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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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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一枚銅錢] 鏡中妖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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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5: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女帝(三)

  「花之國?」西風對她說出的這個地方頗感意外,她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未挽髮髻,年紀約莫是二十四五歲,要去的又是那個地方,她略一想,問道,「你是花之國的人?」

  「是。」女子說道,「我叫鐘寧,是花之國女帝的護衛統領,奉命出來尋捉妖師。」

  西風恍然,原來是護衛,難怪生得這樣高挑,身手也矯健。她問道:「花之國出了什麼妖怪?」

  鐘寧問道:「你可知我們花之國,是如何生育嬰兒的?」

  「你們花之國素來神秘,又在海面孤島中,我略有耳聞,但並不清楚。」

  月兒聞聲說道:「我知道。」

  鐘寧的目光轉向這小傢伙,說道:「你竟然知道。」

  「天底下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月兒得意說道,「花之國裡有個花之谷,花之谷裡有棵十丈之高的參天巨樹,非二三十人不能圍住。那巨樹每年會開九百九十九朵花,每到初夏,花一夜盛開,每一朵花裡,都是一個女嬰。」

  它本來想去島上拔那棵樹走,看看裡頭是不是藏了什麼逆天大妖怪,後來一想樹沒了花之國就沒了嬰兒,會滅國的,而且它也不想每年養那麼多女娃娃,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巨樹開花便得女嬰的事不但是西風,連青淵都覺得新奇。他問道:「都是女嬰?」

  「對,都是女嬰。」月兒撓撓腦袋不解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都是女嬰,無一男嬰。」她看著鐘寧,謙虛問道,「姐姐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也不知,花之國從立國之初到去年,都是如此。」

  「等下,去年?」西風困惑道,「花每年在初夏盛開,現在已經過了初夏,也就是說,今年巨樹沒有開花?」

  鐘寧神情微凝,緩緩點了點頭:「對,沒有開花,沒有女嬰。」

  「所以你們女帝懷疑是妖怪作祟?」

  「對。」鐘寧再次看她,說道,「你能讓這兩個大妖怪俯首稱臣,那你定是很厲害的捉妖師,所以我想以重金請你去看看。」

  「那你找對人了。只是……」西風心有疑惑,皺眉問道,「既然只是懷疑邪祟作亂,那為什麼要廣邀天下名士前去?」

  鐘寧淡然說道:「懷疑邪祟作亂,但未必真是邪祟,或許有其他緣故,興許有人知道。多留幾條後路,總是好的。」

  「只是從來都不許男子踏入的國度,卻突然讓那麼多人去……」

  她依舊狐疑,並不是很相信她的解釋。正猜疑著,忽然看見一串亮晶晶的東西飛來。她立刻伸手抓住,一看是條……金手鏈?

  她立即緊握,沉,沉得很。

  比五十隻金蟬衣還要沉。

  「訂金。如果你真的能驅趕邪祟,我會再許你九條。」

  西風神情一凜,十條金手鏈?天大的買賣!

  「成交!」

  「不過,」鐘寧看了看青淵,「他最好把臉擋住,否則以這麼一張臉去花之國,只怕是寸步難行的。畢竟,我們花之國,還不曾出現過男子。」

  西風這才想起來,那是個完完全全的女兒國,要是青淵過去,走幾步就能看見一堆姑娘,說不定她們還會朝他扔花。

  那豈不是前前後後都是小仙女?

  她想罷,轉身對青淵肅色說道:「你不許去,跟小火在這裡等我。」

  青淵歪歪腦袋:「為什麼?」

  「因為那是女兒國,男的不許去。」

  「可師兄都去了。」青淵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沉吟,「原來師兄是女人。」

  「……師兄當然是男的!」她當然不能沒心沒肺地說師兄不是男的,可她一點也不想他去,她都沒有看夠,怎麼可以讓別的姑娘使勁看。

  不對,就算是看夠了也不行。

  不對,她怎麼會看得夠。

  要想不讓他去,唯有一個辦法——打暈他。

  然而西風不能去送死,她痛心了半天,說道:「那你也去吧。」

  鐘寧見她已答應,便說:「去花之國要經過一片海域,大概需要五天,我先去買些乾糧,準備一些路上的東西,半個時辰後在小鎮門口匯合。」

  「好。」西風見她走了,也拉著青淵回小鎮上。她要給青淵買身破舊的衣裳,然後買頂大斗笠,將臉遮個嚴嚴實實才行。

  進了小鎮,她直奔綢緞鋪子,進門就道:「掌櫃,我要買衣服。」

  正撥著算盤的掌櫃笑道:「姑娘是要訂做呢,還是買成衣?」

  「成衣。」

  「在前頭那面牆上掛著的,就是了。」

  西風拉著青淵走到裡邊,抬頭仔細瞧看,看看哪身最難看。還沒挑出來,臉就被青淵捏了捏。她伸手撣掉,他又捏了捏。西風惱怒:「幹嘛?」

  青淵彎腰盯她:「你不是西風,西風除了會花錢買包子,從來不會買其他東西。」

  西風推開他的臉,說道:「我是在給你買衣服。」

  青淵微頓,睜大了眼看她,又捏她的小臉蛋,捏得西風想罵人了:「幹嘛!」

  「從來沒有人給我買衣服。」青淵神情動然,他看著西風,想把她抱起來,舉高高。

  正打算對一件極其難看的衣服下手的西風手勢一頓:「從來沒有?」

  青淵輕輕搖頭:「你是第一個,給我買衣服的人。」

  西風怔然,沒想到他活了那麼久,竟然從來沒人給他買過衣服。而第一次有人買衣服,卻是一件又土又難看的,她的心有點疼。

  長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錯,穿得再難看可臉就擺在那,還是會惹人扔花呀。

  她只要買個大帽子給他不就好了,把臉擋起來,就沒事了。

  她緩緩放下手,說道:「你喜歡哪件,我買給你。」

  青淵看了看,指指她面前那件:「除了這件,太醜。」

  「……」西風微扯唇角,他該不會是看見自己要買這件給他,所以才變相阻止她吧。

  買完衣服出來,西風數了數錢袋的銀子,破財啊,她都很久沒給自己買衣服了。她將錢袋揣好,倒是想起一件事來,皺眉問道:「不對,九霄的小仙女從不送你衣服?」

  用力抱著包袱的青淵答道:「送。」

  西風心一揪:「……那你說從來沒有……」

  「沒有要,不算。」

  沒有要,所以那個「第一個」,還在。西風忽然想到,還沒給他買,他就已經說她是「第一個」了,也就是說,只要她買了,無論是什麼,他都會要,所以西風就是第一個給他買衣服的人。

  她問道:「為什麼不要?」

  「不合適,小仙女們都不會做衣服,只有織女會,但織女從來不給我做衣服,她也不會朝我扔花花。」

  西風哼唧一聲:「那是不是合適你就穿了?」

  青淵抱著懷裡的包袱,默了默說道:「是。以前是,以後不是。」

  「為什麼以後不是?」

  「因為有人會給我買了。」

  「誰?」

  青淵看著她,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姑娘,連話都不想說得急,說得重:「你。」

  西風抿了抿唇:「可是萬一我買的也不合適呢?」

  「你買的,什麼都合適。」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你要自信點,西風。」

  被壓了壓腦袋的西風低眉一笑,心滿意足,心波蕩漾。

  她很想問問他,青龍青龍,你缺不缺小仙女,會捉妖,還會給你生蛋的那種。

  青淵不知道她為什麼笑了,不過西風笑起來,勝過任何一個小仙女。

  半個時辰後,西風和青淵到了小鎮門口,鐘寧已經趕了一輛馬車等在那。

  高挑的她倚在車廂旁,手上拿著長鞭,雙手環胸,修長的腿搭在馬車上,哪怕是閉目養神中,西風也能感覺出她骨子裡透著的沉著鎮定。氣勢逼人,全然不似個普通人。

  花之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國度,西風突然很感興趣。

  島嶼上的女子,是不是都如她這樣,英姿颯爽?

  花之國沒有讓男子上過島,如今廣邀名士,他們一路上都能看見要去花之國的人。

  西風倒是好奇,島上突然湧上那麼多人,又不知根底,難道女帝就不怕花之國會亂?

  不過既然女帝有那個膽魄,應該有什麼其他的措施。

  馬車趕了兩日,終於抵達海岸附近。

  要去花之國的人,成千上萬,站滿了一片海岸。

  西風從車廂下來前,聽見鼎沸人聲時還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一出車廂,發現馬車周圍全都是人,像是自己從天而降在一個螞蟻窩中。她訝然:「好奇的人也太多了吧。」

  鐘寧說道:「每日都有十艘大船來接,這是第十日,也是最後一天。」

  「……一艘船能接多少人?」

  「一千五百人。」

  西風詫異:「這麼多。」

  青淵偏頭,疑惑道:「多嗎?我們一艘船,最少是一萬五千人。」

  西風壓低聲音咬牙說道:「九霄大神你就不要來欺負我們小小凡人了好嗎?你良心不痛嗎?」

  青淵摸了摸心口,不痛,一點都不痛。

  西風掐指一算,這一艘船載一千五百人,十艘就是一萬五千人。連續十日,那就是十五萬人次?

  那花之國統共不過八十餘萬姑娘,一口氣塞十五萬人上島,女帝瘋了不成?

  西風是越發不懂這女帝了,要找出巨樹不開花的原因,也不必找這麼多人吧。

  而且她最奇怪的是,既然女帝已經請了那麼多人去,為什麼偏偏讓自己的護衛首領又專門出來找捉妖師?

  怪,實在是怪。

  「咦?」蹲在青淵肩上的小火往遠處看,還以為看錯了,它揉揉眼,「風清神君?」

  西風墊腳往它指的方向看去,那站在人群中,白得一眼可見的俊朗男子,好像就是百里清風。她離得遠看不清,便問青淵:「那是不是百里上神?」

  青淵想也沒想就答道:「不是!」

  「可我看很像啊。」

  青淵蹙眉,再次說道:「不是!」

  也不知是不是這邊齊刷刷看向那邊的目光太過熾熱,正在等船靠岸的百里清風朝那邊一看,眼裡立刻抹了欣喜:「好友——西風——」

  西風見他朝這邊揮手,得意笑道:「你看,我就說那是百里神君,你的眼力還沒我的好。」

  青淵不吭聲了,想送好友去雲端。

  百里清風過五關斬六將,終於擠到他們面前,累得直喘氣:「人真是太多了。」

  「百里神君你來這做什麼?」

  「去看看傳聞中的花之國,這是好學之人該做的。」

  青淵插話道:「去看小仙女。」

  百里清風反駁道:「當然不是。」他又問,「你們也要去那?」

  西風說道:「去抓妖。」

  青淵又道:「我們不是去看小仙女。」

  百里清風抬眼瞧他,酸,酸得他牙都疼了。眼神一掃,他忽然看見他們旁邊站了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世間女子多柔弱,她卻不同,似神女臨世,讓人心覺不同。

  青淵一瞧,低頭彎腰對西風說道:「吶,第八百號小仙女。」

  百里清風不由斜睨,愚蠢的好友,一眼就能看出你好友又喜歡哪個小仙女了,可你呢你呢?怎麼還跟西風姑娘毫無進展,光吃醋,你倒是把西風姑娘抓回家呀。

  「船來了。」鐘寧長目遠投,看向推開波浪朝岸邊駛來的巨船,眸光微凝。

  日光照映海面,映得海上波光粼粼,船從大海中來,沾了滿身白光,透著神秘。

  岸上萬人,一瞬悄無聲息,靜待船來,一探傳聞中的花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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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5: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女帝(四)

  哪怕是到了最後一日,十艘大船依然載滿了人,後面來的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船離去,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西風沒有禮讓這個機會,拽著青淵成功地擠上了第十艘船,隨後就站在甲板上望著海岸,悠閒無比。

  「還好我厲害,不然就要跟他們一樣,留在岸邊了。」

  青淵還是第一次出海坐船,心中覺得十分新奇。以往乘船都是在雲海霧海之上,從來沒有這樣在海面上行駛,雖然人少,但是很平穩。

  西風見他不吭聲,偏頭看他,就見他臉上又露出初到人間時對凡事都覺得新奇的神情。她彎眼笑問:「是不是很好玩?」

  「嗯。」青淵握著欄杆,眺望大海,說道,「沒想到這樣脆弱的東西,能載著千人浮在海面上。」

  「……這船很結實好不好,哪裡脆了。」

  「真的很脆。」青淵手一掰,厚實的木頭就像玉米那樣「叭」地一聲斷開了,「看,脆吧。」

  「……」西風瞪直了眼,立刻用兩手蓋住斷木,朝左右前後瞧了瞧,還好甲板上的人都在幹其他事,無人注意到他們。她拍拍他的手:「放下木頭,走。」

  她腳後跟一蹬,將那落下的斷木踢進大海裡,毀滅證據。

  斷木在海面上漂浮,從船上往下看,不多久就變成了一個黑點。西風的一口氣還沒鬆下來,那黑點竟不見了。

  奇怪,木頭可不會在瞬間沉入海底,更像是被誰吃了。

  大概是路過的魚吧。

  「好友——西風——」

  百里清風從甲板上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一籃子東西。

  雖然船要第二日才到島上,但因人數眾多,所以花之國的人沒有為船客準備食物,唯有少量備用的水,如果不是救命的事,這水也是不能動的。因早有告示,所以上船的人大多都帶著乾糧。

  但西風記得他是兩手空空上的船,這會怎麼就拎了一籃子食物過來了。

  她還沒看清楚他籃子裡到底放了什麼食物,就見一個青色背影從旁邊挪來,一點一點地擋住她的視線。她抬頭看著青淵高大寬厚的背影,嫌棄道:「不要擋我視線。」

  青淵沒動,他擰眉看著往這邊過來的好友,想把他扔下海裡,給那海怪吃。

  只是不知道,那個吃木頭的海怪,喜不喜歡吃神仙。

  百里清風見他神色緊繃,步子邁得更歡快了——你就吃醋吧,等哪天自己酸得受不了了,就該知道你喜歡西風姑娘了,到時候記得好好來謝他。

  他蹦到兩人面前,探頭瞧向西風:「小西風,要不要吃晚飯?」

  西風一瞧,那籃子裡都是她不曾見過的食物,似糕點,卻比糕點更好看,似蜜餞,卻又比蜜餞更乾淨剔透。都是叫不上名字的食物,但十分誘人。

  她伸手要拿,卻被青淵捉了手腕。她氣惱道:「我要吃。」

  「不許。」青淵推開那籃子,「不許吃。」

  「我餓。」

  「不許。」

  西風惱怒,百里清風也覺得這樣不好:「過分了呀好友。」醋可以吃,但不是這麼吃的,餓壞人家姑娘怎麼辦。不能因為你吃醋,就什麼都拒絕掉吧。

  青淵還是不讓步,抓著她的手腕不讓她拿。西風佯裝收手,在他沒有防備的瞬間,伸出另一隻手抓了個點心要扔進嘴裡。青淵一愣,抓了她的手奪了回來。

  「青淵!」

  青淵一手握住那點心,轉身拿過好友手上的籃子,清風一掃,這才遞給她:「吶。」

  西風哼聲,抓了滿手吃的,又瞧他一眼,怪人。

  「我去船艙,拿給小火月兒吃。」

  剛才青淵清掃的動作已落入百里清風眼中,他正要問緣由,就見他說道:「好友,你的第八百號小仙女剛才好像說餓了。」

  「真的?那我去找她。」百里清風立刻接回籃子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他。

  奇怪了,為什麼方才好友要特地除去九霄神氣才給西風吃。

  又不是蟠桃那種自帶仙丹效用的食物,凡人不會怕這些普通食物的。

  除非是不乾淨的邪祟。

  但西風明明是個凡人。

  沒有妖氣,沒有魔血,也不是來自幽界。

  百里清風目有疑惑,但還是拿著籃子去找鐘寧了。

  等他走了,青淵才提步,要追上西風,走了兩步他忽然覺得手裡黏答答的,低頭一看,手裡還握著剛才的點心。

  黏答答。

  黏答答。

  青淵微微睜大了眼,伸手面向海面,抽起一束水花,將手掌沖乾淨。

  那糕點跌落大海,一抹尾隨的黑影見有東西落下,張嘴吞下。這一吞,肚子裡頓時像著了火,痛苦得猛拍水面,掀起一股巨浪後,便鑽入海底。

  正窩在船炮洞口釣魚的小火隨著晃動的船身猛地一晃,差點滾到月兒身邊。它抓著魚竿往那巨浪看去,只看見一股妖氣逃竄,沒看清楚是什麼。

  「海怪嗎?」

  「有點像。」月兒收了收魚竿,又是空的,「不會是要餓肚子了吧。」

  「它好像一直跟在船後面。」小火看著那漸漸平復的海浪,忽然手中魚竿一動,它立刻扯了扯魚線,魚線緊繃,往深海遊去。它站起身,抓緊魚竿,才剛用力,就見那魚猛地一個潛水,用力反扯。

  小火被扯得往前踉蹌,奈何這地方甚小,突然一腳踏空,失去重心,立刻就往海面墜去,「咚」地一聲落入海裡,被魚竿拖著往海底去了,瞬間變成了一個氣泡。

  「笨蛋!」月兒大叫一聲,跟在後面跳進海裡。

  那紅色影子已經被拖到兩丈以下,它卻還是不鬆開魚竿,死死緊拽。月兒見狀,也無暇去管這船人會不會被巨浪嚇著,轟然變身,化作一團黑氣衝去,將小火裹住往海面上拽。

  「嘩啦——」

  黑氣衝出海面,用力過度,沖了半天高。正在甲板上閒聊的眾人看見,愣了片刻,隨即驚叫著往船艙裡躲。

  百里清風察覺到妖氣,往那一看,便要上前。

  「那是西風姑娘的靈獸。」鐘寧認得那黑氣,她在趙家大宅裡見過。

  百里清風見她負手而望,眼裡毫無懼色,頗覺好奇,不管她認不認得那是什麼,但至少在炸響的剎那間,她不知道是什麼。然而她還是淡定從容,沒有絲毫被驚嚇的神色。

  不過,這麼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麼上了船,卻要用絲巾擋住。

  可惜了,他都不能多看幾眼美人。

  小火被月兒拖上甲板,全身濕漉漉,被水淹得沒了力氣。

  討厭的水,討厭水。

  月兒拍拍它的心口,讓它吐出幾口海水,罵道:「你怎麼不鬆開魚竿。」

  一條大魚在旁邊拼命擺尾,拍打著甲板,拍得咚咚作響。

  小火有氣無力道:「你的晚飯。」

  本來還要罵人的月兒一頓,它怔神看著這紅毛小老鼠,忽然想到剛才自己念叨了一句晚飯沒著落了。

  難怪它不鬆手,難怪最後都要抱著魚尾巴上來。

  火獸怕冰,怕水,茫茫大海,它卻為了它的晚飯……

  月兒看著看著,「哇——」地哭了出來,抱著魚哭了起來。

  躺在甲板上的小火看著那條快被掐死拼命掙扎的魚,無比慶倖它抱的不是它。不過,它為什麼要抱著魚大哭?

  晚飯有著落了也不必這麼感動吧。

  不過至少有晚飯吃了。

  被月兒嚇得跑進船艙的眾人瞬間將船艙擠滿,將最先走進船艙的西風擠到了角落,擠得辮子都歪了。

  等青淵走進來,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看見一個老婆婆,就把吃的都給她了。」她餓得將腦袋往他腰間一埋,說道,「我餓了,我們去打劫百里神君的食物吧。」

  「我也可以從九霄拿吃的下來。」青淵說道,「他的食物是留給小仙女的。」

  「我就是小仙女。」

  青淵擰眉道:「你不是。」

  西風想咬他,她怎麼就不能做小仙女了。

  「轟——」

  又是一陣驚濤駭浪,在這夕陽沉落之際,再一次襲擊了船隻。

  在甲板上受過一次驚嚇的眾人又一次往船艙湧去,西風一見就覺頭疼,眼一眨,突然發現她和青淵已經到了空無一人的甲板上。

  洞悉了她心思的青淵頗自豪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那,我帶你出來,散散心。」

  西風咋舌,心覺不妙,抬頭一看,就見一隻巨大醜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單眼海怪,正跟她三目相對。

  「……」

  「吼——」

  海怪一聲怒吼,劇烈地扭動身體,掀得海浪滔天,如傾盆大雨灑落,拍得西風從頭到腳,瞬間濕透。

  西風:「……」

  方才的悲痛瞬間化作怒氣,西風拔劍怒道:「王八蛋!」

  她疾步上前,連等青淵出手都懶得等了——要是可以,她連青淵都想揍一頓!

  正嘶吼的海怪見有人持劍上來,俯身衝去,要吞她入腹。誰想腦袋剛湊近,就見利劍斬來,隨即它就看見自己嘴上長鬚被削斷,掉落甲板之上。

  它驚詫片刻,自知不是對手,扭身要回到海裡。不想一團黑氣衝來,叫著「大妖怪,我的大妖怪」就朝它纏來。

  海怪痛苦叫嚷,逃入海中,仍被黑氣緊纏。

  月兒一探,發現這傢伙弱得連它的手指頭都比不上,氣道:「騙子!」

  海怪:「???」它可從來沒說過它是大妖怪,要講道理啊小姑娘。

  月兒無比嫌棄,張開大嘴,一口將它吞入嘴裡,擠得滿腮都是海怪。它趴在欄杆上費力吐字道:「小老煮……快來……次晚飯。」

  小火:「……」你都吞到嘴裡了誰要吃!

  被淋得濕漉漉的西風怒氣未消,可她很快就發現,這隻海怪已除,但海面卻沒有恢復平靜。她跑到欄杆那遠眺,發現其餘船隻上,竟都掀起了巨浪,每一艘船,都有海怪糾纏。

  她急開天眼遠望,便見那些船上,不斷有人因船被海怪撞擊而站立不穩,從船上掉下來。

  月兒見小火嫌棄不吃,終於一仰脖子,將海怪吞了。

  被吞的海怪慘叫一聲,聲傳千里海域,震住了那些正在襲擊船隻的海怪。它們遲疑片刻,紛紛沉入海中,逃離附近。

  海怪一走,船上的人就立刻去救落水的人,皆是狼狽不堪。

  西風眉頭緊擰,不知怎麼就被海怪盯上了。它們看起來,更像是有備而來。

  是因為知道花之國每日都有船途經這片海域,所以埋伏,要吃人?

  不但是花之國,連這海,都很奇怪。

  西風收回狐疑的視線,再看看自己,濕透了。她打算找青淵刮陣風,給她吹吹,雖然發會亂,但至少衣服能立刻乾燥起來,這船上可沒有給她洗澡晾曬衣服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衣服乾了後,會不會結一層海鹽,想想就覺得難受。

  「青淵……」她回頭找尋,卻見青淵還留在原地,一手捂住心口,單膝著地,似乎很難受。她愣了愣,急忙跑過去。

  百里清風和鐘寧也已過來,小火也急忙拖著大魚過去,吃飽了的月兒還癱在欄杆上吐泡泡。

  「我好像……」青淵的臉色難得一見的蒼白,唇色甚至有點發紫。

  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的西風和百里清風皆是一震,那種感覺,簡直覺得六界要覆滅了。

  「好友,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是不是那海怪朝你扔邪器?」

  青淵緩緩搖頭,臉色依舊難看。

  西風怔然看他,這樣的青淵,讓人很擔心,她從未這樣擔心他:「青淵……」她顫聲道,「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

  「我好像……」青淵的胃一陣緊抽,艱難道,「暈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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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沒有在海上坐過船,意外暈船的青龍大人目前唯一的弱點。

  西風:趕緊拿筆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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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女帝(五)

  西風瞠目結舌,就要湧出來的眼淚硬生生卡了回去。

  她想罵人。

  青淵發現全部人都呆若木雞,沒一個人安慰他。他頓覺難過:「你們……沒良心。」

  「……」哇,堂堂的龍神大人竟然暈船,他還好意思說他們沒良心,他不要把他們嚇死了才好!

  西風又氣又愁又想罵他,但青淵的臉色並不好,她扶住他,見四下沒有外人,便跟百里清風說道:「百里大人,你先送他離開這條船吧。」

  以前都是青淵扶她,如今她攙著他,西風發現他重得讓自己有些撐不住。

  宛如巨山的人可以擋住一切風雨,但一旦巨山倒下,被庇護的人發現自己無法回頭護住巨山。

  西風沒有了罵人的心思,支撐著他的身體,想讓他快點離開這艘船。

  鐘寧擰眉說道:「這裡四面都是海,離開船,便是入海,你們要遊回去不成?」

  「鐘姑娘,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西風說道,「他其實也是我的靈獸,我是坐擁三大神獸的厲害捉妖師。」

  自賣自誇的人鐘寧素來不信,但是那小火月兒的確是厲害的巨獸。她看了青淵一眼,說道:「嗯,這裡離花之國還有一段距離,如果一直暈船,只怕會害病。」

  青淵想說自己才不是會生病的凡人,然而剛要開口,胃就難受起來,難受得像有一堆小人圍著他,在敲打他的胃。

  「好友你別說話了。」百里清風忙抓住他,來不及跟他們道別,身形一晃,就在眾人眼前消失了。

  鐘寧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她環視四下,以為是什麼把戲,然而真的沒有看見那人,果真是不見了。

  她暗中吃驚,雖然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吃驚的神色。

  「他們去哪裡了?」

  「去別處休息了。」西風不放心青淵,也想跟著去,可百里清風走得很快,說不定此刻已經回到了九霄。

  神界她是去不了的,唯有乾著急。

  直到陸續有人從船艙出來,她才收回視線。

  「這片海域向來平靜,怎麼我們出海,就出現這麼多海怪。」

  「這花之國不祥啊。」

  「剛出海就碰見了海怪,但明天才能到那,這路上還不知道要碰見多少危險。」

  劫後餘生的眾人心驚膽戰,光是這二層甲板上的人,就已經是人心惶惶,說得沸沸揚揚,更有人準備離開,不願繼續往前。

  「姑娘……」

  西風聞聲轉身,沒瞧見人,低頭一看,才看見個中年漢子,那漢子身材奇短,不過她半身高,五官倒是生得端正。他朝她抱拳說道:「姑娘是玄門中人吧,如果剛才不是你出手,我們這一船人,只怕就要餵海怪了。」

  西風回禮道:「我叫西風,是個捉妖師,以後你想捉妖,找我就對了。你給我錢,我給你捉妖。」

  「在下容奇,是做刀劍買賣的,要是姑娘要買兵器,可以來找我。」容奇面色憂愁,說道,「不知道這船能不能順利到達花之國。」

  他說完,就有個蒼老的聲音冷笑著說道:「海怪成群結隊而來,怎麼可能輕易離去,這前路,只怕艱難。」

  西風往那看去,只見是個佝僂的老婆婆。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駁她說的話,就有人說道:「非也非也,這艘船有這樣厲害的姑娘和那兩位……神獸在,海怪總會忌憚。」

  說話的是個白面書生,生得文質彬彬,手中執著書卷,不急不慢地反駁了老婆婆的話。

  老婆婆瞧了他一眼,又冷笑:「如果真的不來,又何必在船周圍遊動,你仔細看看這船下面,有沒有海魚跟隨,並沒有,說明海怪沒有走遠。」

  西風也注意到了這點,雖然說的沒錯,但老婆婆說話的語氣實在是很刻薄,她以為白面書生要面紅耳赤下不來台,誰想他恍然大悟,當即作揖說道:「婆婆說的是,是小生眼拙了。」

  西風感慨真是個謙遜的儒生啊,就是有些文縐縐。她朝旁人問道:「鐘姑娘,以前這海域也有那麼多海怪嗎?」

  鐘寧說道:「沒有見過。」

  「這就奇怪了……」沒等西風細想,甲板不遠處就傳來鼎沸人聲,側耳細聽,就聽他們在叫嚷著離開,鬧著要將船掉頭回去。

  老婆婆聽見,轉身就往那走去,厲聲道:「要走你們走,自己遊回去,休要讓全部人都陪你們。」

  「你這老太太真多嘴,你沒幾年可活了命丟了沒關係,我們可不願陪你送死。」

  「那就將我扔下去,否則不許回頭!」

  吵著要回去的人不少,但要繼續往前的人也不少。

  船上護衛似乎早就有了對策,見眾人吵得差不多了,才終於出來,說道:「要回去的人去第一層,要繼續往前的人留在第二層。等會會整合人數,送你們回去。」

  白面書生聽見,讚賞道:「她們辦事的效率倒是挺高的。」

  鐘寧淡漠說道:「這麼大的船,這麼多的人,怎麼可能是一時半會就商議出來的對策。」

  西風問道:「你的意思是,一開始她們就知道有海怪,這個對策,實際上在開船前就已經商議過了?」

  「畢竟我們是第十批去花之國的人。」

  容奇是個生意人,腦子靈活,她一說,他就接話道:「從第一批人開始,海怪就盯上了?」

  「嗯。」

  「看來平時花之國的人不怎麼出去,否則海怪怎麼會餓成這樣。」容奇笑了笑,說道,「反正有西風姑娘在,萬事大吉。」

  西風打心底裡不喜歡他淡化海怪吃人的行為,想著不過是過客,就沒說什麼。她還是擔心青淵,其餘人都陸續進去休息了,她還倚著欄杆,想看看百里神君會不會突然冒出來。

  十艘大船的人要整合也並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但花之國的護衛十分默契熟練地指揮、接送往來的人,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才終於集合完畢。

  十艘船中,離開的有三艘,一下便走了四千餘人。

  入夜的大海唯聞海浪聲,不過片刻,就傳來了船夫們收回鐵錨的吆喝聲。

  船再次起航,已是下半夜的事。

  朝陽還未升起,海面一片昏黑。

  回船艙換了身衣服出來的西風又站了一會,本來已經不抱什麼希望,打算再等一會就進去。等了一會不見有誰回來,又想再等一會就好。

  結果等啊等,連她都不知道等了多久,趴在欄杆上昏昏欲睡。

  「西風姑娘?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

  西風聽見聲音,猛地回神,果真是百里清風。她急忙上前問道:「青淵呢?」

  「好友回龍殿歇息去了,估摸得等船靠岸,他才會回來了。」

  「他沒事吧?」

  百里清風笑笑:「走得及時,沒有大礙。」

  西風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真是出乎意料的弱點啊……」百里清風一路都想笑,到現在還是想笑,他真想逢人就說,我發現了堂堂龍神的弱點,你們猜。

  ——一定沒有人能猜出來。

  西風見他一臉怪異,忽然想到了什麼,墊腳悄聲跟他說道:「百里神君,我拜託你一件事,這個弱點還是不要讓其他神君知道的好,畢竟他是龍神,要面子的。」

  如果不是這個緣故,百里清風早就告訴別人了:「放心吧,我不會……」

  兩人突然察覺到一陣風撲來,不同於海風的鹹腥味,清爽乾淨。

  西風微頓,偏頭一看,見了來人,頓覺意外:「青淵?」

  百里清風也愣了:「好友?你怎麼來了?」

  青淵的臉色略顯蒼白,除此之外跟個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他看看西風,說道:「怕海怪太厲害,把船掀了。」

  西風怕他等會又暈,挽了他的胳膊說道:「海怪被月兒吃了,有小火和月兒在,什麼海怪都是個渣,你快點回去。」

  「哦……」原來不需要他,原來他走了也沒有關係,她還趕他走。青淵默然,他還想著告訴她,暈船並不好受,甚至很難受。他還怕她一介凡人撐不住,畢竟他都暈船了。所以想帶她走,離開這可怕的船。

  但現在看起來,不需要,不過她沒有暈船,也好。

  「那我回去了。」

  西風難得見他這樣聽話,欣慰道:「乖,去吧,快點回去。」

  青淵禁不住又看她一眼,又趕他走。

  百里清風瞧著這兩人,心中嘖嘖數聲,簡直沒眼看下去了:「好友,西風姑娘說想跟你去天上賞賞月亮,看看海。」

  西風一頓:「啊?」

  青淵問道:「真的?」

  ……假的。西風滿心否決,但青淵似乎高興起來了。

  奇怪的氣氛。

  她點點頭,沒找死地說要去神界,便隨手指了一處雲團:「想去那坐坐。」

  青淵握了她的手說道:「那我們去賞月。」

  西風臨走前瞧了一眼百里清風,那一臉長者欣慰的模樣實在是……怪!

  西風不是沒有在雲端坐過,但她從來不在晚上去,因為從上往下看人間,什麼都看不見,海面更是看不見,除非開了天眼,興許能看見幾點粼光。

  今晚也沒有月亮。

  什麼都沒有。

  西風就這麼跟青淵坐在雲裡,太睏了。她看著青淵,臉有點蒼白,除此之外倒還正常,她伸手貼在他的臉上,涼涼的,不過神本來就是沒有溫度的,不能像凡人那樣以溫度來判斷是否正常。

  「我沒事了,一會我跟你回船上。」

  「不許,你就一直在天上跟著,等著陸了你再下來。」西風肅色道,「聽見沒有?」

  「哦。」青淵問道,「剛才,你在跟好友說什麼,貼得那樣近。」

  西風想了想,說道:「我讓他不要告訴別人你會暈船的事。」

  青淵訝然:「為什麼不告訴?」

  「……為什麼要告訴?」

  「九霄之中,千萬神仙,就我一個會暈船,別人都不會。」

  西風的眉眼劇烈一跳:「……所以你覺得自己很厲害???」

  「對啊。」青淵認真道,「獨一無二,很厲害。」

  「……」她到底在瞎操心什麼!這龍根本完全沒有在想什麼面子的事,什麼橫掃六界,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會暈船才是天下第一啊,沒有神仙會暈船,但我會呀,我會!

  西風想著想著,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青淵見她笑,卻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是很好看,他喜歡看她笑。

  西風抱著他的胳膊倚著,剛才眺望陰暗海域時在心裡滋生的一點陰鬱已然消失:「這海真好看,月亮也很好看。」

  青淵看看天,看看地,看不到月亮,海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明明不好看。

  西風該不會是也暈船了吧。

  他莫名憂心,暈船可並不好受:「西風,你暈船了嗎?」

  「沒有,明天船靠岸時,我們一起下去吧。」她一刻都不想離開他了,不想自己留在船上瞎想,等他回來。他不能下來,她可以上來。

  以後也一樣,他不能來,她可以過去。他過來了,她就跟他一起走。

  西風低聲說著,架不住一天沒睡,抱著他心中安然地睡了過去。

  察覺到旁人已睡,還說要一起走,她不回船上了,青淵忽然也不暈了。他偏頭看她,烏髮如漆,如簾輕落,睡得很安穩。

  果然,沒有任何一個小仙女,能比得過西風。

  在海面上行駛的船,撥開一層又一層浪,海面上漸漸升起的朝陽橙紅燦爛,映在一張蒼老滿是溝壑的臉上,映入老人有些渾濁,並不太清澈的眸中。

  佝僂的老婆婆遠眺海面,一手拄拐,一手正拿著燒餅吃。

  燒餅很乾,也很硬,吃了幾口,就乾得她捶胸。

  一個竹筒忽然遞到她面前,旁邊的書生笑道:「老婆婆喝口水吧。」

  老婆婆沒有接,看他一眼說道:「我昨晚那樣譏諷你,你不記恨?」

  白面書生驚訝道:「譏諷?婆婆教的對,怎是譏諷。婆婆你快喝水吧,這餅太乾了。」

  老婆婆默然片刻,終於接過。白面書生又道:「婆婆已過花甲之年了吧,為什麼千里迢迢去花之國?」

  「與你何干。」老婆婆將竹筒還給他,說話仍不客氣,繼續啃自己乾乾的燒餅。

  白面書生笑笑,依舊沒有生氣。他的目光落在那朝陽上,一直朝上看,往上看,看至雲端。他的雙眸很長,一笑更是細長,他說道:「婆婆,昨晚你說錯了一點,海怪是不會來追我們這七艘船的。」

  如今已是清晨,饒是老婆婆想反駁,也覺得站不住腳。海怪襲擊人,最好的時辰,應當是下半夜,而不是日出之時:「哦?那它們去了哪裡?」

  書生一笑,說道:「當然是,去吃沒有神獸護著,人又少,又怕死的那些人啊。」

  老婆婆一頓,突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哪些人。

  昨晚離開的那三艘船。

  她看著這笑得溫和的年輕人,更覺嘴裡燒餅乾硬,幾乎難以下嚥。

  白面書生笑笑,又看向遠處海面,似乎並沒有說過什麼殘忍的話。

  &&&&&

  晌午之際,這七艘大船,終於將要抵達花之國。

  那坐落在寬闊海域中的孤島,遠遠看去,像是一棵海草,漂浮在海面上。

  孤零零,卻又倔強頑強。

  船上的人紛紛走到甲板上,眺望那座孤島。

  去那裡的人,或好奇,或另有目的,或別有用心。

  船上萬餘人,各懷心思,陸續下船,踏入了這唯有女子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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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6: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女帝(六)

  青淵和西風不在,百里清風便帶著小火月兒還有鐘寧下了船。

  花之國的女護衛們早已等在船下,待人都從船上下來了,便領著他們往前走。半句廢話都沒有,一個字也不多說,有好奇者問話,也是冷冰冰的,絕不搭理。

  夏日的島嶼青草翠綠,樹木繁盛,夏花燦爛明媚,島上的蓬勃朝氣跟他們在遠處看起來的十分不一樣。但饒是有夏景襯托,仍是讓人覺得這裡冷清。走得久了,便有人問話到底還要走多久,但護衛仍是不答。

  抱怨得多了,那領隊的人便回頭冷冷道:「不想繼續往前走的,就調頭回去,返航的船隨時在岸上候著。」

  被冷言潑了一臉的那人又氣又覺可笑:「你們花之國邀請我們來,沒想到卻是給這種待遇。」

  護衛掃視他一眼,輕蔑道:「我們邀請天下能人前來,而不是你這樣的歪瓜裂棗。」

  那人差點沒氣暈過去,指著她哆哆嗦嗦叫駡,見她還是不理睬,氣上心頭,罵道:「你這賤人,要不是這裡是花之國,怎麼輪得到你這種賤婢說話!」

  百里清風聞言說道:「兄台,但這裡就是花之國啊,你要撒野,也不看看地方,就不怕得罪了人家姑娘被扔到海裡餵海怪?」

  那人欺軟怕硬,見他生得高大,衣著光鮮不似普通人,遲疑片刻沒有再說。

  等他們一行人走了,他便沖著他的背影作勢要打,凶得很。誰想沒走幾步,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著,絆得他臉朝下摔去,摔得鼻子都出了血。

  他回頭看腳下,似乎看見一條黑色影子飛走,定睛一看,又什麼都沒了。

  月兒從他腳下飛躥回到百里清風的肩頭上,哼聲:「自己沒耐心,還罵人。」

  百里清風笑道:「做得好,月兒姑娘。」

  得了誇讚的月兒撓撓腦袋,有些羞赧,它原本還怕這神君收了它這等妖怪,但剛才它才發現,這神君也跟青龍一樣,是個講道理的神仙。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有人漸漸體力不支,不願再走,叫嚷著要回去。那麼多的人,要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並不難,不多久就陸續有人離開。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一直在前進的他們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頓下腳步說道:「她們一直在帶我們繞圈!」

  話一出,口口傳開,剩餘的八千餘人譁然。人一多,只顧著埋頭走路,根本沒去仔細留意這附近景致,如今有人一說,他們認真瞧看,果真發現這裡方才已經走過。

  「這花之國到底在搞什麼鬼。」

  「如果不是誠心邀我們來,何必這樣戲弄人!」

  「不走了,我們回去!」

  回去的聲音已經在人群中彌漫開來,或真心要走,或只是抱怨,或對護衛們施壓。

  百里清風看著他們,沒有吭聲。這花之國是怪,但是正因為怪,所以才讓人好奇,更加想走下去。

  護衛們似乎已經對這種情況麻木了,她們等了半晌,才終於說道:「不想繼續往前走的,就調頭回去,返航的船隨時在岸上候著。」

  依舊是這句冷冰冰的話,憤然離開的人比方才更多了。

  轉眼,前進的隊伍又少了許多人。

  百里清風正數著還剩多少人,就見有個佝僂的老婆婆拄拐從旁邊經過,繼續跟隨護衛走。那老婆婆背影蕭瑟而堅定,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也對,一個老人家在海上熬了一天一夜,剛下船就走了一個時辰的路,年輕人都未必受得住。

  這老婆婆,來花之國到底是要做什麼。

  &&&&&

  西風這一覺睡得很好,就是醒來的時候腰有點疼,睡姿不正,醒來就折磨人了。

  她揉著腰,手又不能完全夠著背,痛苦得很。

  青淵坐在一旁看她左捶右撓,問道:「西風,你被猴子精附身了嗎?」

  手都要跟身體纏得打結的西風沒空罵人,扭了扭身,將自己扭成個麻繩,癱倒在地,覺得自己要變成蛇精了。她無力吐氣道:「給我捶捶好不好。」

  青淵的手剛碰到,她又想起一件很嚴肅的事來,反手抓了他的手,顫聲:「你輕一點,不要敲碎我的腰。」

  「你要相信我的力氣。」

  「我就是太相信你的力氣了!」西風懇求道,「你先答應我,你要是太用力,我就罵你。」

  「……西風你不要動不動就罵人。」

  西風自嘲道:「反正我不是小仙女。」

  青淵挪開她的手,想了想力道,輕輕敲打在她腰背上,說道:「你不是,你為什麼老要跟小仙女比。」

  「她們比我好呀。」

  「沒有。」青淵說道,「你更好,比任何小仙女都好。」

  西風一頓,趴在雲上的她偏了腦袋看他,有些難以置信:「所以你一直說我不是小仙女,是因為……我比小仙女更好,所以不能列入小仙女行列中?」

  青淵擰眉問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西風怔然看他,臉一紅,埋頭在鬆軟雲中。

  她就知道,青淵是毒舌,可他的毒舌,是直白。他說你醜,那是真的醜,而不是在罵人,他只是不虛情假意,不懂人情世故。喜歡的人會喜歡,但嫌棄的人也會真的嫌棄。

  這種性格說不上好,因為如果沒有所謂的虛情假意的話,大概會天下大亂吧。

  但西風喜歡。

  他說你不是小仙女,不是說你比不上小仙女,而是因為你比小仙女更好。

  小仙女又美又好,但西風沒想到,自己在他的心中,竟然比小仙女更美更好。

  她的心撲通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完全沒辦法抵抗這甜言蜜語。

  青淵無比憂愁地看她,完了,西風的心又跳得猶如打鼓,這不正常。

  捶打在背上的力道很克制,不重,正正好。西風心情好,覺得腰也不那樣疼了。她爬起身,臉蛋還紅撲撲的,她看著青淵,想親他一口。

  心更加撲通、撲通地跳了。

  青淵無比憂愁地看她,說道:「西風,你的心跳得這麼快,該不會是,要死了吧?」

  「……呸呸呸!」西風頓生嫌棄,她暗想這龍日後定會禍害別的姑娘,所以她絕對不能放他走。她晃晃他的手,「不死,活蹦亂跳的。我們去花之國吧,這個時辰他們該到了,可不能讓鐘寧覺得我們半路跑了。」

  「嗯。」青淵俯身抱了抱她,想多抱一會,像在小樹林那晚,抱著她到處走。但現在還有事要做,耽誤她賺小錢錢,是要挨揍的。

  小錢錢第一,他第二。

  他太明白了。

  已是傍晚,夕陽撒金,雲霞漫天,島嶼被映得遍山橙紅,抹了綠景,掛遍楓林般。

  步入島嶼已經有一個多時辰的人一直在跟著護衛重複繞圈,走到最後,已經沒有人有怨言——有怨言的人都已離去,剩下的人都清楚這是花之國在考驗他們,抱怨也沒有用。

  要進入花之國腹地,見女帝一面,哪裡有那麼容易。

  越是明白,就越能心甘情願地跟著護衛走。

  只是有人支撐不住,被護衛強行送走。

  又過了半個時辰,百里清風稍稍數了數,發現已經只剩下三千餘人。

  出發時足足有一萬五千人,被海怪襲擊落海的,途中返航三艘,上島後抱怨離去,繞圈時體力不支的,一一除去,一一加起,竟走了一萬兩千人。

  這就好像是花之國故意設下的篩選關卡。

  百里清風感慨道:「果然花之國不會輕易讓那麼多人進去,算起來足有十五萬人,聽聞這島嶼不過八十餘萬人,讓十五萬人入內,一不小心,就會亡國了,女帝可不蠢。」

  從下船開始就跟在他身旁,知道他有看不見的神獸護衛的容奇就道:「能治理一個國家的,能蠢麼?只是這島上都是女人,沒有男人,怎麼生的孩子?怕是去外面找了男人懷了種,再回來的吧。」

  他話裡滿是譏諷,毫無尊重。

  鐘寧淡漠地看他一眼,說道:「花之國的女子沒有男人也可以生孩子,所以島上沒有男人。同理,男人除了會給女人一個孩子,並沒有什麼用處。」

  這說法容奇聽得憋屈、彆扭,他輕笑說道:「沒有男人,做女人有什麼樂趣。」

  鐘寧冷笑:「你倒不如說,沒有女人,做男人沒樂趣。男人,依賴女子而活,沒了女子,既不能襯托你們的虛榮,也不能讓你們得到滿足,甚至連孩子都別想有。」

  容奇被她羞辱得面紅耳赤,可一時無法反駁,轉而看向百里清風:「道長倒是評評理。」

  百里清風笑道:「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六界共存的生靈,有其存在的道理。我喜歡姑娘,可也尊重她們。你不尊重她們,也不要怪她們看不起你。你看看,鐘姑娘有沒有這樣對我冷言冷語過。」

  容奇氣道:「因為你長得好看!」

  他再不願跟他們走一起,氣得拂袖離去。

  百里清風朝他招手:「喂,我還沒有說完啊。」

  容奇怒然回頭:「你要說什麼?」

  百里清風兩眼一彎,說道:「我長得的確很好看。」

  「……」

  容奇憤怒不已,礙於他有神獸,不敢辱駡,便低聲叫駡著走了。

  百里清風笑笑,那白面書生撫掌說道:「罵得好極了。」

  老婆婆也是輕聲冷笑:「這便是醜人多作怪了。」

  百里清風見她氣喘,走得一瘸一拐,但還是在跟著隊伍一起走,擔憂問道:「婆婆還要走?」

  「走。」老婆婆佝僂著背,咬緊牙根,半步都不落下。

  不管她來花之國是出於什麼目的,百里清風對她都心生敬畏,是個厲害的老人家。

  那長長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是護衛停下了步子。

  她們不停,眾人也走得麻木了,無人出聲。但她們一停,像是黑夜中看見了一抹燈火,讓眾人頓生希望。

  不一會隊伍又動了起來,跟在後面的人滿心失望。等走了十餘丈,突然發現不再是繞圈圈,而是走向了一條新路。

  眾人頓時譁然,驚喜。

  從新的路進去,便看見一處峽谷,那峽谷兩邊岩石,高有二十餘丈,在頂峰之上,又如手相連,由此形成了一個天然洞口。

  眾人從下面穿過,感歎著這小小島嶼天賜的鬼斧神工。

  百里清風見慣了這奇景,實在不算什麼。順著眾人視線抬頭看去,收回視線時,忽然發現旁邊好像多了兩條身影,一瞧,就見好友和西風回來了。

  他微扯唇角,說道:「你們回來得真及時,我們在這島上繞了半天的路,剛剛入新道,看來是真要去見女帝了。」

  西風抬指發誓道:「我們可沒有挑著時辰回來。」她見其餘人還在看頭上景致,倒是鐘寧,面對瞬間出現的兩人毫無驚訝之色,想想這島嶼是她自小長大的家,所以不驚訝不奇怪。只是她好奇一件事,低聲說道,「鐘姑娘既然是女帝護衛,為什麼也要跟我們一起轉圈圈,而不是直接領我們走?」

  百里清風不知道她竟然是這個身份,一時詫異,又覺合情合理。唯有這樣的護衛,才能守在女帝身邊吧。

  鐘寧說道:「直接?你們在海上就不見了蹤影,如何領你們走?」

  這話說得好像沒毛病,但敷衍的成分更多,西風沒有再多問。

  鐘寧又道:「只是有一事我向你們隱瞞了。」

  「你不是護衛統領?」

  「自然是,你可以問問別的護衛。只是女帝是私下命我前去找捉妖師,別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你們見到女帝,不可提此事。」說完鐘寧又道,「也罷,反正你們近不了女帝的身,也說不上話。」

  「說不上話?」西風愈發對鐘寧說要捉妖的事產生了懷疑,但懷疑歸懷疑,她的目的是拿金手鏈,並不是為了花之國巨樹不開花的事而來。

  領路的護衛再一次停了下來,轉身說道:「等會就要進入主道,你們不要說話,我會一路領你們到宮殿。」

  眾人應聲,已有人禁不住憧憬起來。這從未有過男子的國度,姑娘們長得可跟外面一樣,她們見了男子又會作何反應。

  想想便令人好奇得難耐。

  出了峽谷,又在郊外行了百餘丈,終於是見到了青石鋪就的路。許是因為是海島,平地不多,所以兩旁房屋幾乎都有四五層高。路很寬敞,並不是一條直路,可通街尾,有些蜿蜒,一眼看去……可見盡頭。

  沒有姑娘夾道歡迎。

  沒有姑娘在旁圍觀。

  三千餘人入了主道,就像是一群螞蟻路過,悄無聲息。偶爾見到一角房屋窗口被打開,只看見一縷長髮,就見窗戶猛地關上。

  不是驚怕,而是嫌惡之色。

  這讓眾人心覺詫異,不願相信。

  西風也是訝然,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這裡就算是從來沒有男子出現過的地方,但是也不至於對他們這樣惡意滿滿吧。

  「鐘姑娘,她們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冷淡?」

  百里清風也問道:「對,為什麼?」

  他的小仙女呢,他的花花呢?都看不見,那不是白來了。

  鐘寧看了他們一眼,對西風說道:「不是對你冷淡,只是對男子冷淡。」她默然片刻,才道,「花之國的女嬰,每年由巨樹所生的,是九百九十九人,但我們島上有八十餘萬人,哪怕是一百年,也不足十萬人。嬰兒出生那年,還會有不少老者過世。」

  西風這才想起這件事來,說道:「所以這島上的女子,不單單來自巨樹?」

  「對。花之國一直有人在十國走動。」

  老婆婆擰眉問道:「擄走女嬰,做花之國的子民?」

  「我們帶回來的不僅僅是女嬰,還有女童,婦人。除去被雙親遺棄的女嬰,其餘的女童、姑娘、婦人、老婦,都是自願前來。」

  「自願?」西風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知道在十國之中,有許多受難的女子,但她沒有想到,她們會被花之國的人接到這島嶼上,共同組成了這個唯有女子的國度,「難怪……她們沒有歡迎外界的人來,而是帶著嫌惡。」

  來這裡的人,興許大多都經歷了不幸,而世間女子的不幸,又大多來自男子。所以哪怕她們到了新的地方,仍對男子心懷恨意,這種恨意,在口口相傳下,會讓原本生存在這裡從未離開過島,見過外界男子的姑娘們也不喜男子。

  所以別說夾道歡迎,沒有朝他們扔石頭就不錯了。

  三千多人中,也不過一兩百個來湊熱鬧的女子,大多都是男人,島上的人又怎會露出善意。

  白面書生問道:「既然國民都不喜男子,為何要讓這麼多男子登島?女帝該不會是要拿活人煉藥吧?」

  雖然西風覺得這說法可怕,但不是站不住腳。

  細想,讓人驚恐。

  怪,一切都怪。

  島嶼大多都是低矮的山巒,沒有太高的山,也沒有太多平地。經過蜿蜒主道,上了半山,兩道仍有房屋,將要登頂,就見山峰有座不同於其他房屋的建築。

  那是花之國女帝的宮殿。

  宮殿坐落山峰之上,幾乎推平大片山巒,對外不設防,所以沒有高牆圍住,讓人能一眼看見那威儀又別致的宮殿。

  因女帝無任何姻親關係,所以每年由女帝挑選女嬰入宮,待前任女帝過世後,便由新女帝接任,因此這宮殿,除了女帝,便只有下任接任人以及宮女,因此房屋並不需要很多。

  只是畢竟是女皇所住的地方,所以山巒周圍,都是兩三丈之高的柱子,每一個柱子後面,都是進入宮殿的朱紅大門。在宮殿最後面,建有一座高塔,飛簷綴以明珠,以此彰顯不同。

  「僅憑女子之力,能造出這樣的房屋?」一人禁不住懷疑,「怕是有男人在這島上吧。」

  無人應答他的猜疑,雖然每個人心中都覺疑惑。

  將至宮殿,卻仍未聞人聲,青淵細聽,也沒有聽見有人在說話,甚至沒有什麼人的氣息。他抬眼望向那安靜的宮殿,說道:「先來的人,去了哪裡?」

  西風此時才留意到這個問題,細想在他們上島以後,都沒有看見一個男子,她問道:「不在這島嶼上?」

  青淵搖搖頭,說道:「不在。」

  說話間,他們已經抵達宮殿,由那一道道大門入內。

  宮女領著他們三千餘人進入大殿之中,無形的莊重氣氛讓眾人安靜下來,靜待那女帝出來。

  一路長途跋涉,疲憊的他們心裡多少都有些放棄——大概女帝不會出來了,畢竟花之國的花樣太多,完全是想像外的冷待,毫無期待。

  過了片刻,有宮女挽起珠簾的叮噹脆響傳來,引得頹喪的眾人往那看去。

  兩個宮女輕挽珠簾,一個膚色如玉的女子緩步走出。

  那女子身材高挑,腰肢纖細。著一襲白色曳地寬袍,上繡淡雅蘭花,墨玉般的青絲以玉簪輕綰成半髻,垂落的青絲至腰,不見一縷淩亂。額間一點朱紅下,是一對冷淡雙眸。傾城的容顏輕施粉黛,莊嚴而華貴,是令人不可褻瀆的威嚴。

  那就是花之國的女帝,玖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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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女帝(七)

  女帝是個美人,而且是個傾國傾城的冷美人。

  她坐於玉椅之中,一舉一動,無不透著威儀華貴。她眉目輕掃,掠過殿下眾人。素手輕抬,腕上玉鐲輕搖,以手抵在面頰上,托腮而視。

  舉動有些輕視臺階下的人,但女帝威嚴,雙眸似含冰水,又太過貌美,非但沒讓人覺得她的動作輕視,反倒被她不拘的動作而吸引了去,看得眾人臣服淪陷。

  女帝並不是西風見過最美的女子,畢竟前有美人師姐,後有火女,都有著絕世容顏,嫵媚之態無人可比。但女帝的風采與她們不同,沒有流露柔情似水的媚態,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讓人無法忘懷。

  美,別樣的美。

  帶著不可褻瀆,又尊貴的美。

  良久,她才緩緩放下手,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

  聲音並不嬌弱,咬字清楚,讓人聽著很是舒服。

  「想必各位已經發現,雖是我邀各位前來,但入我花之國,並非易事,如此篩選,並非沒有原因。」

  有人當即問道:「那是為何,還請女帝解釋清楚,還有之前來的人,又去了哪裡。」

  女帝抬眉淡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道:「島上有一棵巨樹,每年會開出九百九十九朵花,每朵花都會有一個女嬰,這便是花之國女子的來歷。」

  有所耳聞的人不覺驚詫,從未聽過的人連連驚歎。

  女帝待眾人稍稍平靜,又道:「而在今年,那巨樹卻未開花。這也是為什麼花之國會突然打開國門,邀約天下名士前來。巨樹不開花,其中古怪無人知曉,或許並不簡單,為了不讓你們白白送命,篩選是必要的,若能熬過道道關卡,才是人中之龍。」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而且讓人信服,一時之間,踏入了此殿的人,忽然莫名生了一絲自豪。先行離去的人不知被人看輕,留在此地的人卻深感驕傲。

  女帝這一席話,瞬間就將眾人怨氣消去了。

  西風歎道:「真是個英姿颯爽的美人姐姐。」

  白面書生笑道:「帝王素來擅於操縱人心。」他忽然看向青淵,說道,「是吧,兄台。」

  青淵點點頭:「帝王要擅於操縱人心,但帝王的王座,無法依靠操縱人心來維繫。如果她在治國上是個蠢蛋,那說得好聽,也沒用的。」他又道,「小胖子弟弟這點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弟。」

  西風禁不住說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然地順帶誇自家人,羞。」她承認妖王是個有手腕的人,說的話也好聽,但是青淵竟然好似忘了那小胖子弟弟給他茶水裡下過毒,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缺心眼。

  青淵歪歪腦袋:「為什麼說實話要羞?你也做得很好,捉妖師,驅魔人,身份隨機應變。」

  「……」

  大概是缺心眼。

  西風怒道:「不許說話。」

  青淵補充道:「除了對我,從不好好說話,就會欺負我和小火。」

  小火深以為然地將腦袋點成了母雞拾米,連後來的月兒都比它得寵,這不公平。

  白面書生看著他們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不由笑笑。有些人結伴久了,說的話,外人大多都聽不懂。因為那是他們之間共知的事,甚至有某種默契在。

  真是嫉妒啊。

  宮殿中低聲的議論聲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宮人見時辰差不多了,便道:「煩請各位安靜。」

  眾人當即靜了下來,繼續看向女帝,靜聽她邀他們前來的真正目的。

  女帝面上並沒有不耐煩,她看向眾人時,神情淡漠而高傲:「巨樹不開花,花之國也不會有女嬰誕生,因此廣邀名士前來一探究竟。但那巨樹所在的花之谷,似乎已被妖孽侵佔,所以那裡非常危險,害怕的人,可以走。」

  無人應答,也沒有人走。

  已經到了這一步,怎能輕易離去。

  「若有人能解決花之谷的問題,重新讓巨樹開花,我將會奉上十箱金銀,終身都可隨意踏入花之國。而且本宮會許你們一個願望,任何願望都行。」

  一人調戲般笑問:「要娶你回家也行?」

  「可以。」女帝淡漠道,「只要花之國能繁盛下去。」

  眾人譁然,金銀和美人,向來讓人喜歡,而且連女帝都能帶走,這無論對誰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和滿足。西風對美人已經沒有興趣,倒是看見護衛將那一箱一箱金銀抬上臺階,看得兩眼直瞪。

  寶箱一開,璀璨光芒刺眼,刺得眾人探頭瞧看。

  臨海之地,多是珍珠珊瑚,許是花之國在外有暗中經商,金銀倒是也有,但明顯不如珍珠誘人。

  青淵看著西風的脖子越伸越長,越探越前,他擔憂地想,她該不會是,又被烏龜精附身了吧。

  「這些便是報酬,若願意前去一看的,就隨護衛入花之谷。只是本宮再說一次,花之谷十分兇險,一旦進去,就可能無法出來,各位三思。」

  嘴上說得再兇險,但是沒有親眼瞧見親身經歷過的眾人,仍是無所畏懼的模樣,沒有人願意此時離去。

  忽然有人開口問道:「那之前上島的人,都去花之谷了?」

  「對。」

  「那他們可有出來?」

  「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成功地找到巨樹不開花的原因。」女帝眸光清冷,略有些薄情,「或許都變作妖怪的食物了。」

  此刻眾人才意識到花之谷的可怕,剛才還高漲的情緒,瞬間被擊垮了。

  已經有人在低聲商議離去的事。

  錢再多,但更看重自己的命。

  女帝緩緩起身,說道:「不去的人,現在便可離開。」

  她說完這句話,宮人已經撩開珠簾,恭送她離去,留下三千餘人。

  有人還在遲疑是否要去,有人已經尋了護衛,讓她們領路去花之谷。

  百里清風看了一會,偏身笑問:「你們可要去……西風姑娘?好友?你們人呢???」

  鐘寧瞥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淡漠說道:「早就跑了。」

  「……」

  西風怎麼能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她本來就是捉妖師,降妖伏魔是她的天職。如果事成,不但可以得到十箱財寶,還能得到鐘寧私下許諾的十串金手鏈。

  到時候她就把金銀珠寶全堆青淵身上,看他一個一個捏碎——沒關係,你開心就好!

  哈哈哈哈。

  西風幾乎笑出聲。

  她的好心情連青淵都察覺到了,比昨晚在雲端上跟他說話時還要高興。

  一定是因為想到了小錢錢。

  他們是先行的一批,從山上下來,隨護衛走了約莫兩刻,她們就停了下來,說道:「到了。」

  偷笑的西風笑意戛然而止,她看著這裡,旁邊立的石頭上面的確寫著「花之谷」三個大字。她忙問道:「這裡就是花之谷?不是在別的島嶼?」

  護衛見她是個姑娘,答道:「是,從這裡進去,再前行十餘丈,就是谷口了。那裡兇險,我們不再帶路。你……也好自為之吧。」

  「多謝姑娘。」西風見她願意回答她的問題,又往後面看了一眼,不見鐘寧前來,這才問道,「我能問小姐姐你一件事嗎,你們女帝的護衛統領,可是叫鐘寧?」

  那護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剛才聽見有人說鐘護衛身手不凡,我十分仰仗。」西風一路都對鐘寧的身份十分懷疑,可是沒有想到竟是真的,這回可以打消疑慮了。

  「統領她叛變了。」

  剛放下心來的西風一頓,還要再問,那護衛已經不願多說,偏身讓他們進去時,最後又道:「但我不信。」

  西風訝然,此時後面的人已經湧了上來,幾乎是瞬間就將她推了進去,淹沒了那護衛的臉。

  青淵抓住她的手,將她從人潮中護在身邊,慢慢隨著人潮往股口走去。

  西風還想回去,但已經看不見那護衛了,倒是看見百里清風和鐘寧跟來。她遲疑片刻,收回了視線。

  鐘寧果然有古怪。

  她又想起一件更古怪的事來,抬頭問道:「你說先來的人不在島嶼上,但現在看來,他們在。」

  青淵擰眉:「不在。」

  「可一會就要去花之谷了。」

  「是不在。」

  西風似想到了什麼,她刺了食指一針,對那滲出的血珠念咒。片刻血珠飛起,在頭上化做一縷血霧。

  旁人看來不過是一抹紅煙,但西風卻看得出來無影和美人師姐就在附近。

  按照他們在小鎮離去的時間來算,應當比他們早一天登船,那他們必然也去了花之谷。如今他們在那,說明先來的人,也在這島嶼上。

  她問道:「青淵……你該不會是,被暈船影響了神力吧?」

  青淵皺眉:「沒有。」

  「你等等。」西風瞧了瞧,抓了青淵肩頭上的小火遞到他面前,「你看得見小火嗎?」

  青淵看著眼前的紅色毛團,說道:「看得見,可是,為什麼小火沒了尾巴。」

  「我有尾巴!」

  小火還沒抗議完,就被西風抓了尾巴倒掛:「它的尾巴好好的。」

  青淵微頓:「沒有。」

  西風又將月兒放在手心上,說道:「看得見月兒嗎?」

  青淵腦袋一歪:「只看見一團煤球,沒有眼睛,沒有嘴巴。」

  月兒跌坐在西風的手上,說道:「完了,青龍大人有毛病了。」

  西風丟開兩個小傢伙,看看青淵的眼,摸摸他的胳膊胸口,什麼傷口都沒發現,人看起來也沒事,就是唇色仍有點蒼白。她輕聲問道:「還在暈船麼?」

  青淵見她擔心自己,不知為什麼並不驚慌自己神力混亂:「我沒事,能看清你,就足夠了。」

  西風微怔,她喜歡他,可是在這種時候聽見這句話,心卻有些酸楚。

  「我們走吧,回到陸地上去。」

  「為什麼?那裡有很多錢,你最喜歡的錢。」

  我最喜歡的不是錢,是你啊,笨蛋青龍。西風握住他的手,往谷口外面帶:「我們不去了。」

  青淵一點都不想她因為自己而放棄她最喜歡的錢,有了那些錢,她大概可以開心很久很久,然後再不用到處奔波抓妖怪。他頓住步子,俯身將她抱起:「不走,要賺錢,讓你買肉吃。」

  西風的臉瞬間炸紅,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抱她,但是,那次是夜黑風高小樹林,只有他們兩個,但現在全都是人。

  他竟然就這麼抱著她。

  「放我下來。」

  「放了你就走了。」

  西風憋紅了臉:「我不走。」

  青淵想了想,搖頭,抱著她往前走。

  西風絕望地將腦袋往他懷裡一埋,把臉全擋住,假裝沒人看見她。可是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亂了神力的他,淩亂的神力影響了他的判斷,人在花之谷,他不知。連小火月兒他都看的不齊全,那是否影響了其他的,現在還不知道。

  她不由伸手抱住他的腰,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過了半刻,她察覺到周圍氣息不對,才從他的寬袍中探頭出來,落入眼中的,是漫山的枯萎景致,跟外面的翠綠全然不同。

  就連氣息,都滿是妖氣。

  「這裡怪異啊。」容奇知道他們是厲害的人,一直跟在背後,哪怕是剛才鐘寧得罪過他,為了活命和那些錢,他也沒有走遠,這會見景致怪異,急忙走快幾步緊跟在旁。

  西風一瞧,不但是容奇,連那老婆婆和書生也跟他們一起走。

  所以……這一路他們都看著青淵抱著她走?

  西風再一次埋到他的寬袍下,可片刻她又伸出腦袋來,神色凝重,越是往谷內腹地走去,就越聞到一股濃郁妖氣,還有血腥味。

  是人的血。

  百里清風不喜歡這種氣味,他擰眉說道:「看來這裡死了不少人。」

  白面書生說道:「若按照我們這艘船剩餘的人數來算,少說也來了近三萬人,可這一個山谷能裝載多少人,這樣悄無聲息,怕是死了至少半數人。」

  西風頓覺胃不舒服,這花之谷的妖怪,到底是什麼來頭,又是為了什麼。

  她甚至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難道今年未出世的女嬰,都被妖怪吃掉了?所以才沒有開花?

  這個假設太殘忍,她不願再想下去。

  但願是她多慮了。

  「嗯?」

  青淵一聲疑惑,讓西風也跟著緊張,抓著他的衣袍問「怎麼……」,話還沒問完,她就跟著青淵一起往下沉,像落水了般,瞬間看著鐘寧他們身影遠去。

  「好友!」

  「西風姑娘!」

  百里清風要掘地救之,身一動,才發現自己的腳同樣被樹根纏住,將他們往地底拖去。

  容奇驚叫起來,拿出身上的匕首斬斷纏腳的樹根,這一砍,如砍斷了一隻手,血飛濺而出,髒了他一身。

  他再次尖叫起來,不但是他,連這山谷,都陸續傳來慘叫聲。

  花之谷,已然變成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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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女帝(八)

  瞬間被拖入地下的西風被撲了滿臉的泥,帶著血味的泥土滾落在臉,刺得她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青淵斷開纏在腳腕上的兩根根莖,土裡立刻蔓開了濃郁的血腥味,混雜著妖氣,骯髒又渾濁。他強忍不適,用寬袍將西風掩住,想帶她離開這裡。但地下根莖似有千萬,斷開兩根,其餘根莖聞血而來,像為同伴報仇那般,兇狠無比,再次將他手腳纏住,連西風露在外面的腳,也被纏繞,往外拖。

  西風撣去臉上的土,摸出長笛化劍,起身揮向不知是根莖還是藤蔓的東西,將纏裹在兩人身上的東西全都斬斷。

  這一斷開,猶如十手被斬,血溢滿地。

  在這裡留了半刻,西風已經察覺青淵神力還未恢復,否則這麼髒亂的地方,他才不會多待。她不顧那又瘋狂湧來的根莖,閉目念咒,萬千光芒染身,將那根莖逼得不敢靠近。突然鋒芒如針,刺向它們。

  剎那銀針入體,花之谷中,有妖聲痛苦哀嚎,根莖直收,地下瞬間明淨。

  西風抓著青淵的手往上爬,爬出這鬆軟泥地,直至閉著的眼「見」了光,才拂去眼皮上的土,睜開眼便看向旁人。

  青淵猶如無骨之人,趴在地上有些失神。西風一愣:「青淵?青淵?你怎麼了?」

  青淵看著她,吐氣:「髒……都是泥……都是泥……」

  「……」命都要沒了還有心思潔癖!西風掙扎著爬了出來,向他伸出泥爪子,「出來。」

  青淵動了動,洞口的泥又唰唰滾落,從他的衣襟滾進裡面,直接沾了身。

  他要哭了。

  西風又嫌棄又想笑又不忍,蹲身溫聲道:「乖啦,快出來,抖一抖泥就掉了。」

  青淵看看滿臉泥一身髒的西風,覺得她又是在騙他。他握住她的泥爪子,從土坑裡出來,抖了抖,土嘩啦啦往下掉,但並不乾淨。

  他又試著用靈力淨化,發現靈力飄飄忽忽,最後不見了。

  「西風……」青淵艱難道,「抖不掉。」

  西風往自己身上「啪啪」拍了拍,雙手一攤:「乾淨啦。」

  青淵瞧著泥人般的她,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根本不乾淨。」

  西風已經去找百里清風他們的影子,結果發現他們都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肯定不在地下,否則她不會感應不出來。

  剛才陸續過去的人,都不見了,不知道是走遠了,還是被這地底的妖怪給吃了,這花之谷真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西風回過神,只見青淵還在低頭小心翼翼地撣身上的泥土。但那麼多的泥,還有些沾在了衣服上,怎麼可能弄得乾淨。

  「西風……」青淵顫聲,「弄不乾淨。」

  西風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她看看四下,沒有看見水源,側耳聽,倒是聽見了水流聲。看來不解決這些泥,青淵真要哭了。

  「我們去找水。」西風抓了他的衣裳往出來水聲的地方帶,又道,「你的靈力竟然被攪亂到這種地步,到底是不是因為暈船。」

  「不知道。」

  西風見他不悅,安慰道:「不要喪氣,很快就能找到水了。」

  青淵跟著她的步子走,看著滿身泥濘的她,默然片刻,說道:「樹妖纏住我的時候,我完全沒有察覺,直到它將我往地下拖,才反應過來。我應該聽你的,放你下來,就不會和我一起遇險。再或者,你說離開,我該讓你離開。」

  他以為他沒有任何事,可以應對花之谷的兇險,誰想剛進來,就變成這樣。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強敵他遇見過,但亂了他的一身靈力的強敵,卻從未見過。

  「總是你護著我,這次,輪到我保護你了。」西風晃晃他的手,如果不是怕他覺得髒,她還想抱住他安慰,「堂堂龍神要我一介凡人來保護,我要開心死了。你想不想見我開心?」

  青淵點點頭。

  「這就對了,就讓我開心開心吧。」

  「可是……」青淵無比擔憂地看她,「你真的不會被樹妖打死嗎?」

  西風嘴角一抽,答道:「不會。」

  那水源離他們所在的地方並不遠,走到那邊,就見到個小水潭,約有兩丈長寬。水倒清澈,能看清底下沉石,她撥開一道道波紋,還能看見魚蝦遊躥。

  西風洗乾淨了臉和手就跑進了小樹林裡,背身捂眼道:「你快點洗啊,不要讓別人發現了。小心水底下有沒有妖怪,不要被拖走了。」

  背後水聲嘩啦,青淵入水了。

  西風時而看看天時而蹲地畫圈圈,等著他出來。她試著用了下火咒,準備等會替他烤乾衣服,否則濕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會十分不舒服。

  「西風。」

  背後有人踩斷樹枝,緩步走進了小樹林,她捂著眼回身,撐開一條指縫,一見青淵,不由放下手,看著乾乾爽爽的他訝異道:「你衣服怎麼幹了?」

  「好像沒事了。」青淵想化風刮滅她點燃的小火堆證明一番,可風剛刮過去,就變成了颶風,瞬間將火苗拔高。

  嚇得西風急忙跳了過去,用折的樹枝將火撲滅,又撲得灰頭土臉。

  「咦,為什麼又不行了。」

  青淵還要試,卻被西風一把抱住胳膊:「別試了,我怕整個花之谷都要被你燒掉。」

  「嗯。」青淵似想起了什麼,看看這晦暗小樹林,說道,「大概是因為,花之谷太陰鬱了,這股妖氣,會影響神靈。」

  「為什麼單單是影響你們?」

  「因為九霄很乾淨,我們在人間尚且待不習慣,只是沒有到那種地步,所以對神力毫無影響。但這個花之谷,妖氣沖天,而且恰好是能克制神靈的妖氣。」

  西風沒想到那妖怪這麼厲害,竟然連青淵都中招了,反而是她這種凡人沒什麼事。她又覺不對:「可是百里神君沒有事。」

  青淵擰眉沉吟:「不是沒有事,而是沒那麼快。畢竟,他不如我乾淨。」

  西風斜了眼瞧他,對用詞有障礙的他深感鄙視:「不要用乾淨這個詞,不然你們得打起來。你得說,他的神力不如你的明淨。」

  「哦。」青淵又道,「所以我還是沒有辦法保護你。」

  他神情落寞,像是做錯了什麼事。

  保護西風,已經變成一種習慣。因為除了能為她擊退強敵,他好像並沒有其他什麼能讓她願意將他留在身邊的本事了。

  一旦沒有辦法保護她,他就想自己是不是要被她拋棄了。

  深諳他心思的西風張手抱了抱他,抬頭認真道:「放心吧,這次輪到我保護你。」

  但青淵的臉色依舊不好,甚至變得更難看了。

  西風重重說道:「我真的不會嫌棄你的!」

  「那我能……嫌棄你嗎?」青淵顫巍巍地伸手指他的衣服,「泥,都是你身上的泥。」

  西風咬牙:「不許嫌棄,否則我就親你了!親你滿臉的泥!」

  青淵瞪大眼,斷然拒絕道:「不許親我。」

  西風氣得要跳起來,大聲道:「不親,以後都不親,親你我就叫南風!」

  青淵說道:「南風挺好聽的。」

  「不許說話。」

  「哦。」

  青淵又想,可最好聽的,還是西風。

  &&&&&

  正如青淵所料,百里清風明顯也受了這渾濁妖氣的影響,看著好友和西風被根莖拖進泥地的他要去救,卻發現自己也被藤蔓根莖纏住。他揮斬劍氣,起先無異樣,被血濺上身,突然就覺頭暈,硬生生被藤蔓抽了一鞭子。

  無數長藤撲向眾人,交織成繩,撲天而來。

  已化作巨獸的小火和月兒躲著這些藤蔓,擊退一些,又湧上來更多,煩不勝煩。

  鐘寧手中執劍,躲避朝她攻擊的長藤。躲閃的動作行雲流水,混亂中仍從容輕盈,毫無驚懼。

  後面入谷的人同樣遭遇了妖藤攻擊,有被拖入地下的,有被甩上天的,還有如百里清風一行人那般,被糾纏住的。

  山谷越發混亂,原本還在一起的一行人,漸漸被長藤分開,自顧不暇。

  容奇一直躲在岩石背後,看著前面的混亂,沒有輕易出去。不遠處已經有三人被長藤纏住,從他面前被拖行遠去。他們痛苦哀嚎,看見容奇,讓他救他們。

  容奇躲在岩石後頭,直勾勾看著他們被邪祟拖走吞噬,不願出去。

  突然他驚覺腳腕被東西纏繞,顫顫低頭一瞧,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從地底下伸出的根莖纏住,猛地將他往下拖。

  他頓時站立不穩,摔倒在地,驚叫起來。

  正用拐杖撣開纏人長藤的佝僂老婆婆見狀,跑上前去用拐杖砸向根莖。

  那妖物吃痛收回根莖,往地下躥去。

  容奇掙脫那纏人的根莖,驚喜地以為逃過一劫時,卻發現自己的錢袋落在土坑中,隨著那急速從地下逃走的根莖一起被土坑吞噬。

  他大驚,撲過去抓住錢袋。老婆婆一瞧,用拐杖勾住他的腰帶,氣道:「回來!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錢,我的錢!」容奇不願鬆手,這土坑不過螞蟻洞口那麼小,怎麼可能將他吞了。這錢袋裡可都是金珠子,他是要拿來買花之國稀奇的東西,回去再以高價賣出去,沒了這筆錢,就沒法做生意了。

  他死死拽住錢袋,哪怕手已經被流沙吞噬,也不鬆手。

  老婆婆氣力幾乎耗盡,再這麼下去,連她也要死。她狠心收回拐杖,徹底鬆開了容奇。

  沒了拉拽的縛力,容奇的身體迅速往土坑裡埋入。直到他半隻胳膊都被泥土掩埋,他才終於慌了起來,大叫道:「救我,快救我!」

  可是沒有人救他,老婆婆有心無力,坐在平靜之地喘氣。

  白面書生倚著岩石,面色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出手。

  死亡的氣息近在眼前,容奇痛哭道:「救我,求你救我,救……」

  沒有說完的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完,嘴裡都被塞滿泥土的他,直至最後,都是滿眼絕望。

  「嘶——」

  土坑吐出幾口鮮血,變成了一個血坑。

  老婆婆看著那血坑,默了默,看向那始終一動不動的白面書生,說道:「為什麼你不救他,以你的力氣,明明可以救他。」

  白面書生笑了笑:「為什麼要用看殺人犯的眼神看我,我沒救他,是因為我沒有責任這麼做,可我也沒有殺他,所以我並沒有罪。」

  這話的確沒有錯,然而身而為人,並不是沒有推站在懸崖邊上的人下去,就是沒有罪孽。沒有拉那人一把,其實就是一種冷漠的罪孽。

  她歎了口氣,無法指責這冷漠的年輕人。

  而且若這商人最後能鬆開錢袋,也不至於會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真正害死他的,是他自己。

  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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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女帝(九)

  進入峽谷的人越來越多,留下來的人卻越來越少,有些剛入谷口便警覺到危險要離開的人,卻被妖物擋了去路,直接拖入谷裡,成了樹下亡魂。

  西風拉著青淵一路走來,所見景象慘不忍睹,峽谷已成血海,到處都彌漫著嗆鼻的血腥味,陰森又詭異。

  「這花之國的女帝根本就是個瘋子。」西風緊握長劍,眼前腳下都是殘留地上的血,看得她眼底都似染了血般,「真要尋能人異士,就該好好找找捉妖師驅魔人,而不是讓那麼多人來白白送死。」

  「真的是來捉妖嗎?」青淵沒了靈力,可是他心中覺得不對勁,「出事的是花之谷,女帝怎會不知裡面的兇險,卻還是讓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登島。」

  「陰謀?」西風蹦出這兩個字,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她不禁打了個哆嗦,「難道巨樹真的是不開花,需要凡人的血魄來灌溉,才能重新開花?」

  那不就成血嬰了。

  更可怕。

  花之國難道要培育出千萬血嬰,吞食十國?

  西風覺得不親自問問女帝,根本沒有辦法猜出來。更何況,不知為何,她隱約察覺到這島嶼上還有魔氣,似乎與這妖氣共存。

  是一股比純粹的妖氣、純粹的魔氣更可怕的氣息。

  能擾亂九霄神力的邪祟,必定不簡單,連青淵都中招了,著實讓人不能掉以輕心。

  「嘶——」

  有血噴湧而出的聲音,還有妖物急速躥回地下的逃亡風聲。

  青淵往前面看去,便見了兩個人正跟血藤糾纏,兩人身上都是血藤濺落的血珠。

  「咦,師兄。」

  西風抬頭看去,果真是他們。她當即提劍往那邊跑去——「師兄。」

  無影聞聲回頭,見西風提劍刺來,他偏身攔住:「不要用劍。」

  西風急忙收劍,剛落在他身邊,就有血藤纏來。無影伸手握住,掌上轟出一道火光,那血藤瞬間消失不見。火苗落在地上,連地下根莖都不敢伸出腦袋。

  無影一面滅那邪祟,一面說道:「對付它們不能斬斷,斬一根,化兩根,所以這島上都是樹根血藤,只有用火才能滅絕它們。」

  「原來是這樣,難怪這麼多藤條。」西風化劍為笛,別在腰間,也用起了火咒。

  「你的老鼠呢?」

  「小火?跟它失散了。」西風了然,「如果是小火領路的話,那完全可以直接走入花之谷腹地。」

  「嗯。」

  西風又道:「如今還沒感覺到它用火,估計是跟我先前想的一樣,怕火勢一起,就將整個花之谷燒了,那留在這裡的人,也會被燒死。」

  「人?」璞玉見西風過來,也跳了過來,站在無影身旁,輕笑,「哪裡還有什麼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是最後一批入島的?那你倒是幸福,不像我們,已經苦戰一天一夜了。」

  西風愕然:「死了那麼多人?」

  「嗯。」那樣多的人命沒了,璞玉說著,也笑不出來了,她看著不斷襲來的血藤,氣道,「煩死了!」她見青淵站在遠處,說道,「你男人不是龍嗎,他不會噴火?」

  「……他不是火龍。」

  「那下雨啊,把這些妖怪都給淹死!」

  西風攤手說道:「他也不會下雨。」

  璞玉目瞪口呆:「那他到底會做什麼?」

  西風再次攤手:「我現在說他有橫掃六界的能力,還曾經把魔尊打得嗷嗷叫,你信嗎?」

  璞玉的臉一白,說道:「你放肆。」

  西風朝她吐了個舌頭,飛身離開那亂陣中,落在青淵面前,轉身就在手上化了堆小火苗,對他說道:「滅火。」

  青淵微頓:「會變成大火的,你忘了剛才嗎?」

  「就是需要大火,乖。」神力亂了沒關係,關鍵是看你怎麼用它。西風抬起手掌讓他施法,片刻就覺手上燃起熊熊大火,冒出個巨大無比的火球。

  她俯身將那火球朝亂陣中丟去,火球滾過的地方,不但化了血跡,連地上的土坑都急速收攏。猶如在海面開出了一條路,乾淨又迅速。

  原本還纏在無影二人身邊的藤條,倉皇逃離。

  西風甚是滿意地拍拍手,拉了青淵往前走:「我去找小火他們匯合了,師兄你們也一起走吧。」

  無影想說不,但這花之谷十分兇險,單單依靠他們的力量,可能無法探至腹地,甚至可能會被著血藤耗死。他說道:「好。」

  「但我有個條件。」

  璞玉笑得譏諷:「沒想到你竟然會跟無影師兄提條件,師兄,你總算是看清楚她是什麼人了吧。」

  無影淡然說道:「你說。」

  青淵忽然接話道:「妖,是她的;錢,也是她的,都不許搶。」

  西風會心一笑,他懂她。什麼時候這笨蛋青龍變成世上最懂她的人了,心弦又被撥動,都能彈出一首曲子來了,美美的曲子。

  璞玉頓時無話可說,想說她貪財的話也說不出來。

  無影沒想到青龍對西風的瞭解這樣深,他方才一瞬間以為西風真有條件,誰想……

  「拉鉤,師兄。」

  伸出的小手指白白淨淨,像兒時的她。

  但已經不是那時候的西風。

  無影沒有動,說道:「我答應你。」

  西風頓了頓,手指在半空晾了半晌,沒鉤成,就見他走了,她追了上去說道:「那妖怪到底是什麼東西,師兄你知道嗎?」

  「還不知道。」

  「那女帝是不是妖怪,你看得出來嗎?」

  「應當不是。」

  前面兩人在說著話,青淵也跟了上去,璞玉一邊拍著袖子上的血跡,一邊走。血跡越拍越髒,髒得她皺眉。

  旁人走得很安靜,沒有要上前打攪他們師兄妹說話的意思。看得璞玉覺得奇怪又鬱悶,這一瞧,她倒是多看了他幾眼。這青龍面龐俊美無雙,舉手投足都淡定從容,她越發想不通了,禁不住問道:「話說青龍,你堂堂一個龍神,就不會覺得她貪財如此,太過庸俗嗎?」

  青淵還在看著西風的背影,蹦蹦跳跳的,又像是被呱呱附身了,似乎歡樂無比,他說道:「不會。」

  「為什麼不會?明明貪財如命。」

  「能貪到這樣一種地步,也是很厲害的。」

  璞玉目瞪口呆:「所以你這是在誇她厲害?」

  青淵點點頭,滿目疑惑:「有什麼不對?」

  「……」

  西風此時已經放慢腳步,回到青淵身邊。她怕他沒跟上走丟了,也怕根莖突襲,又將他拽入地下。璞玉見她緊張兮兮,輕笑:「你在怕什麼,我又不會將他勾搭走。」

  「我怎麼會擔心美人師姐勾搭走他。」西風說道,「他是一定不會喜歡你的。」

  璞玉對自己的臉自信無比,只當她嘴硬,但她也沒有興致去吸引男人來證明自己魅力無雙,便輕哼一聲走了,跟在了無影身邊。

  西風抱著青淵的胳膊,抱得死死的。青淵察覺到她的力道,說道:「抱太緊,勒胳膊。」

  西風立刻抱得更緊,說道:「吶吶吶,你平時抱我,是這力道的十倍,疼不疼,疼不疼?」

  青淵微頓,拍拍她的腦袋:「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好好抱的。」

  沒想到青淵竟然孺子可教起來,而不是反攻得她內傷了,西風大感意外。她捏了捏他的胳膊,沒有被調包吧。

  入谷便被長藤打得散開的幾人,此時也被血藤纏得煩不勝煩。百里清風發現自己的靈力越發混亂,到最後頭暈腦脹,已經快要站不住。

  這種情況從未有過。

  小火見他似乎體力不支,十分意外,跳到他面前將他咬住甩上背,只覺他神行虛弱,像正被什麼東西慢慢剝離神魄:「百里大人,你怎麼了?」

  百里清風吐氣道:「不知道……累,渾身都累,還頭暈。」

  它想問問月兒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島上藏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但月兒還在苦戰中,吃得肚子渾圓,已經懶得吃了,拼命撣那長藤。它要過去幫忙,但自己的四肢都被血藤纏住,萬分煩人。

  它再尋鐘寧他們,已經不見他們的蹤影,都是陸續進入花之谷的人,早已和他們分散。

  鐘寧也在一路披荊斬棘,想掙脫這纏人的血藤,和西風他們匯合。她深知沒有他們玄門中人的幫忙,是無法進入花之谷腹地的。

  但現在幾乎寸步難行,根本沒有辦法去找人。

  「啊——」

  鐘寧聽見聲音回頭,就見一支拐杖飛過身旁,轉身看去,便見了那佝僂的老婆婆被血藤纏住,似乎是突然被絆倒在地,導致拐杖從手中飛出。

  她疾步過去,揮劍斷藤,將已經陷入泥坑中的她拽了出來。

  老婆婆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見一根藤條出現在鐘寧背後,似要襲擊。她臉色一變,可話沒有出口,那血藤猛地纏住鐘寧的脖子,將她往地下拖拽。

  鐘寧被遏住喉嚨,一口氣沒喘上來,大腦瞬間空白,等回了神,就見老婆婆拿了拐杖敲打血藤,試圖救她。

  那血藤逃得很快,她佝僂的身子幾乎追不上,還沒跑幾步,就見又出現四五根血藤,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心有遲疑,想起容奇被血藤拖入地下瞬間變成血坑的事,沒有再往前。她眼睜睜看著鐘寧被拖走,瞳孔劇烈顫動。

  「對不起……我不能死……」她滄桑的臉上痛苦不已,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教訓那個書生。

  她也一樣,她也一樣冷漠無情。

  但她不能死。

  她還有一件事要做,在沒有做完之前,就算是要墊上千人性命,她也要活下去。

  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看著被遏喉的鐘寧被藤條拖走,雙目蒼老無力,滿是愧疚。

  突然,她看見鐘寧被妖物撕去衣袖而裸露的手臂,赫然有一抹紅色印記。

  那印記狀似雲朵,是一個紅色胎記。

  她愕然瞪大雙眼,瘦弱的身體狠狠地一震,發瘋似的朝她跑去。

  「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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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女帝(十)

  鐘寧被藤條扼喉,幾乎窒息,被拖拽倒地的她再次被急速拖行,背上衣裳瞬間就已撕損,後背直接擦過地面。劇烈的疼痛倒讓她清醒過來,那始終被她緊握的劍反手切向她的腦袋上方,藤條立斷,鐘寧也因突然消失的拖拽力量而翻滾幾圈,一時腦袋昏沉,幾近空白。

  那血藤被斬,一股化作兩股,更加瘋狂地刺向還沒有起來的鐘寧。

  鐘寧聞聲抬頭,眸光冷峻,以劍撐地,將半個身子撐起,沒有半分畏懼。

  那血藤撲來,她以為又是一番惡戰,誰想那佝僂著背的老婆婆忽然衝了過來,瘋了般朝血藤揮著拐杖,將血藤逼得後退。

  鐘寧趁著空隙緩了口氣,她暗覺驚訝,這老婆婆看似羸弱不堪,可竟能在花之谷堅持這麼久,她的骨子裡,帶著一股不願倒下的狠勁。

  她提劍上前,跟她一起斬退血藤。

  血藤根莖越斬便越多,連周圍聞到血腥味的妖物也過來與她們廝殺。

  鐘寧尚知要尋那捉妖師,才能繼續安然,否則與妖物持續消耗體力,定會化作這土裡肥料。她道了一聲「走」,便開始後退。

  老婆婆見她走,便跟在她背後撤退。

  地上一寸泥土忽然有些鬆動,剛往下沉了半分,她就警覺那裡要冒出根纏人的妖物,便用拐杖用力往下刺去。

  誰想這一刺歪了半寸,那根莖大怒,從地下猛地刺出。老婆婆提拐撣開,妖物反向重拍,那拐杖被攔腰拍斷。妖物卻沒有因此停下,重重拍在她的胸口上,痛得她眼前發青,吐出一大口鮮血。

  妖物還要再次襲擊,下一瞬,卻化作兩段。鐘寧手中長劍又重新沾上了血,她斬斷襲來的其餘妖物,護住老婆婆,將她往後帶。

  老婆婆受了重傷,走得不快,聽見背後有急速風聲,回頭看去,見那數十血藤如瘋子襲來,往鐘寧的背刺去。她伸出兩手抓住,以身擋住,身體瞬間被刺穿幾個血洞。

  鮮血迸出,染紅了鐘寧的眼,她怔了怔,不知道為什麼這老婆婆要拼死救她。

  那血藤再次刺向鐘寧,她欲提劍,就見一團火球飛來,從眼前掃過。血藤瞬間被燒成灰燼,再也沒有辦法囂張行兇。

  西風一躍跳到鐘寧身邊,見老婆婆渾身是傷口,已經奄奄一息,眉頭一擰,抓住老婆婆和鐘寧的衣裳,帶她們離開這兇險陣中。

  鐘寧抱著渾身是血的老者,是感激,是不解:「為什麼要救我?」

  面色慘白,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的老人看著她,忽然笑了,眼淚與血一同滾落面頰:「笑笑,娘終於找到你了。」

  鐘寧愣神。

  「笑笑,娘沒有拋棄你,是娘錯了,不該顧著看花燈,讓你走丟,被人牙子拐走。」她看著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兒,想摸摸她的臉,可是受傷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娘要去找你,你爹不讓,誰都不讓,說再生一個就好。可是娘每晚都睡不著,每晚都抱著你的小枕頭哭。娘出來了,一直找你,從南走到北,從東走到西。娘見一個人就問,你有沒有看見我家笑笑呀。」

  「可是沒有人見過,沒有人。」

  她微弱地喘氣,身上的傷太多、太重。西風灑了很多藥粉,但那傷口就好像一個無底洞。

  這老婆婆……她救不了了。

  老人沒有在意身上的疼痛,心頭的歡樂讓她完全忘了這劇烈的痛楚。

  「娘一直在找你,笑笑,你不要恨娘。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找不到你,娘對不起你,讓你無父無母了二十年。娘用了二十年的時間,終於找到當年的人牙子,他說你被一個姑娘帶走了,那姑娘還廢了他的雙腿。他帶人尋仇,卻發現那姑娘帶你乘船出海,不知去了哪裡。」

  鐘寧的身上,已經都是這老人家的血,手上的血在漸漸凝固,她說話的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低沉。

  「娘知道花之國,想看看你是不是在花之國,可是娘來不了,娘沒有錢買船,自己造的船,根本就沒有辦法出海。還好……還好花之國開了國門……」

  「娘走了十天十夜,終於趕上最後一艘船。笑笑,你知不知道娘在船上有多開心,又有多擔心。娘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你恨我。」

  她看著已經快要看不清的女兒,淚如決堤:「對不起,笑笑對不起……是娘的錯……是娘沒有保護好你。」

  鐘寧怔神看著她,俯身將臉貼在這蒼老的臉上,冰涼得已經快沒有溫度,她低聲說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算起來,鐘寧四歲被拐,失散二十年,那她不過四十餘歲,可是看起來卻像個老婆婆,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去找女兒,只是為了說聲對不起,再告訴她失散的女兒——娘從來沒有想過要拋下你。

  懷中白髮蒼蒼的婦人氣息漸弱,臨死之前,還在看著她找尋了二十年的女兒。

  她每天都算著日子,女兒現在該多大了,該穿什麼樣的衣服了。

  這個年紀,該認字了,那有沒有去學堂?

  這個年紀,該及笄了,那有沒有人給她梳起辮子?

  這個年紀,該出嫁了,不知道有沒有找到好婆家。

  她走小鎮,就撿些殘羹剩飯吃;走山林,便喝溪水吃果子。

  被瘋狗追過,被仗勢欺人的打過,也吃過有毒的果子。

  她命大,活了下來。她也不在乎這些疼痛,只想找到女兒,看看她好不好。

  她甚至想過,如果女兒過得好,她就遠遠看她一眼,放下一切回去。如果過得不好,她拼死也要把她救走,帶她回家。

  如今看見她長得這麼高,這麼懂事,她很開心。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跟她說說她小時候的事。告訴她,四歲的你,有多乖巧。

  是啊,她對女兒的記憶,也只有四歲之前,沒有這二十年來的記憶。

  她想知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血漸漸凝固,凝固在她歷經滄桑的臉上。

  鐘寧怔了許久,直至她的身體完全冰涼,才緩緩起身,將她抱起。

  西風看見,問道:「你要帶她去哪?」

  鐘寧緩聲說道:「我不能讓她的屍體被這些骯髒的妖物吞食。」

  西風微頓,說道:「我給你開路。

  她以為那樣刻薄毒舌的「老婆婆」,登島是有什麼意圖,可她沒有想到,老婆婆只是想來找女兒。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親。

  用命來換她自由的娘親。

  西風有些恍惚,手中火球忽然被旁人接過,她回神看去,青淵就說道:「你累了,我來。我的背,可以借你,這次不會再讓人從地下將我拖走了,你不要怕。」

  西風搖搖頭,笑了笑,眼有些酸澀:「我不累,我也信你,一點都不怕。」

  雖然嫌棄她身上都是泥,可見她不開心,還是會想借他的背給她。

  西風想著,收住了心頭湧出的酸楚。

  鐘寧抱著這身形削瘦的婦人往東南方向走去,盡頭之地,是海邊,但願沒有被這邪祟玷污。

  懷中人已死,但鐘寧依舊走得很輕,小心翼翼。

  此時無影和璞玉也在後面,方才的事他們也看見了,讓人唏噓,但是於他們要做的事,沒有任何幫助。只是西風和青龍看起來,要一路跟隨,不知要耗費多少時辰。

  無影遲疑片刻,喚住西風,說道:「我們要去別的地方。」

  西風點點頭:「師兄你要小心。」

  「你也是。」

  兩人一走,隊伍似乎又凋零起來,只是有火球開路,地上遍染紅色,讓這裡變得好像不那樣冷清。

  花之谷並不寬大,兩面面向島嶼,兩面臨海,鐘寧走的東南方向,正是大海。

  海聲濤濤,拍打在岸邊的岩石上,打濕了鐘寧還沾血的靴子。她看著懷中的婦人,俯身將她放入海中。

  島嶼狹小,沒有太多的地方立碑,於是不知哪任女帝定了個規矩,讓死者身入大海,魂歸故里。

  那苦尋女兒一世的母親,隨著海浪漸離漸遠,漸漸不見。

  鐘寧站在岩石上看了一會,就轉身回到岸邊,對西風說道:「走吧。」

  西風意外道:「這麼快?」

  哪怕跟母親分別了二十年,但至少母親臨死前保護了她,她只是停了片刻,怎麼想,都好似太快了。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更重要的事?」

  鐘寧默然片刻,負手說道:「我不是她的女兒。」

  西風愣神:「你不是鐘寧?」

  「鐘寧是她的女兒,但我不是鐘寧。這身體,是花之國護衛統領鐘寧,但魂魄,卻不是。」

  西風被繞糊塗了,擰眉問道:「那你是誰?」

  鐘寧眸光俊冷,哪怕周身都是妖物留下的血跡,衣裳也破了不少,但她負手而立,卻目有威儀,從容鎮定。

  「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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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女帝(十一)

  西風驚詫地看著她,她知道鐘寧有問題,但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問題。她愣了好一會,才道:「那鐘寧去哪裡了,宮裡的女帝又是誰?」

  女帝輕輕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凝,說道:「宮裡的女帝,就是奪我皇位的妖怪,這次我拜託你前來除掉的,就是她。」

  西風不解道:「那為什麼當時見到那妖怪,你卻沒有告知我,反而眼睜睜看她走,甚至還要來花之谷這樣兇險的地方。」

  「因為她把心臟放在了花之谷,巨樹沒有開花,便是因為被她操控了。這些樹根,本是來自神樹,誰想被她操控,就成了一棵妖樹。」女帝緩聲說道,「唯有殺死女妖的心臟,才能除去女妖,從而讓巨樹復活。」

  西風沒有想到這件事竟這麼錯綜複雜。

  以為只是簡單的捉妖,誰想卻牽扯出這麼多事來。

  「那鐘寧到底去了哪裡?」

  「死了。」女帝說到這兩個字,眼神才有所變化,面上依舊是冷峻神色,似乎心緒沒有任何起伏,「那日女妖突然來到花之國宮殿襲擊我,鐘寧護著我逃離,我們跳崖墜海,躲入花之谷,想尋求神樹庇佑,誰想在山谷裡,卻看見那女妖將心臟放在巨樹之中,將樹變作嗜血妖樹。鐘寧那時的魂魄已經被女妖吞食,殘缺不全,命不久矣,她為了能讓我活下去,避開女妖對我的追殺,於是讓我與她換了魂魄。」

  西風沉吟道:「你會玄門法術?」

  「歷任女帝都會,只是子民不知,這島嶼地處海面,如果沒有我們皇族守衛,築起靈力牆,早已被海怪吞噬。」

  「所以你用鐘寧的身體,混入出海的船,離開了這裡,就為了去十國找強大的捉妖師,回來跟你一起捉妖。」

  「是。」女帝看著她,說道,「我騙了你,對不起。」

  這道歉被戳穿之後才說,似乎完全沒有什麼意義。女帝道歉的語氣和姿勢,也全然沒有道歉的模樣。

  但是,其中壓抑的痛楚和擔憂,西風聽出來了。似乎聲音稍微低一些,就要將她整個人強撐起來的氣勢打破。那氣勢,是她身為女帝的氣勢。

  她的肩上,有著挽救這個國家的重擔,但沒有人可以訴說和分擔。

  西風知道那女妖很厲害,單從能操控滿島樹根長藤來看,這妖怪就絕不會簡單。但她還是回來了……

  「你明知道這女妖難對付,但還是要回來。」

  「因為這是花之國,我是女帝。我的職責,便是守護我的子民。若連子民都無法守護,那我憑什麼住那宮殿?憑什麼做一國君主?」女帝默了默說道,「我一開始沒有告訴你們,是因為我不信任你們。」

  但這短短兩日共處,她知道他們非俗人,無論是能力上,還是品格上,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她自揭了身份。

  她遠眺寬闊海面,目光所到之處,都是海,沒有其他小島。花之國孤零零地獨自坐落在這片海域上,島上的人,卻不是孤獨的。

  「花之國的第一任女帝,也是從十國中而來。她曾是一個將軍,戰功赫赫,可班師回朝時,等待她的,卻是讓她解甲歸田的聖旨。只因朝中昏庸大臣不喜女子有所作為,上書彈劾。她一氣之下,便帶著自己的女部下,請辭離去。但她並不甘心,於是想找個安樂之地,後來聽說遠方海上,有座孤島,她便和自願前去的部下,一起遠渡尋島。再後來,她找到了,和數百部將一起造了房屋,栽種糧食,下海捕魚。再後來,便從十國將棄嬰、被拐女子、被迫害的婦人,帶來這裡,漸漸成了如今的花之國。」

  青淵問道:「會開出嬰兒的樹呢?」

  「將軍去世的當晚,花之谷便長出一棵樹,第二年初夏,島上的人聽見谷裡有嬰兒哭聲,於是前去找尋,誰想,卻見了滿樹啼哭的嬰兒,皆是女嬰,往後每年初夏,皆是如此。」

  西風偏頭問旁人:「九霄裡有過這麼一種神樹麼?」

  青淵微微搖頭:「沒有,只是天地本互生,如果是這樣的神力,大概是因為九霄哪位神靈賜的神樹,而且幾百年都不將樹收回,那肯定是神靈有意為之,而不是意外掉落了神樹。」

  「或許是女將軍的苦心感動了天庭吧。」西風這樣說著,也覺那女將軍不易,無怪乎花之國的女帝,都這樣有魄力,絲毫不亞於男子。

  女帝默然,不再看那翻滾波浪的茫茫大海,偏身直視兩人,緩聲問道:「可否請你們一起,跟我護衛這個國家?」

  西風笑笑,第一次不願拒絕別人的請求,她說道:「當然。」

  同為女子,她心中覺得女帝不易,整個花之國都不易,她不願看見這樣一個女子的樂土,被女妖所毀。

  她只願,在女妖死後,神樹能重新開花,再開出滿樹嬰兒來。

  女帝已經重新往回走,那是花之谷,最兇險的地方,也是拯救花之國的唯一途徑。

  西風跟在她後面走了幾步,卻沒看見青淵跟上,她回頭看他,只見青淵站在原地,正看著地面,不知在想什麼。

  她又折了回去,問道:「怎麼了?」

  「很奇怪。」青淵說道,「在海邊,感覺有點頭暈,但是,靈力沒有亂。一碰地面,就亂了,像被什麼東西牽制了。」

  西風看看他剛才站的岩石,又看看他如今踏入的海面,隱約想到了什麼,蹲身執劍,往地下刺去。

  沙面陡然震動,劍端明顯刺中了什麼東西,一根根莖從地下躥出,還沒找到要攻擊的人,就被一團等待它的火給燒滅了。

  西風抬頭說道:「現在呢?」

  青淵說道:「好了些。」

  「看來果然是那女妖在影響你,牽制了你。」西風頓覺奇怪,「可是為什麼你想不到?」

  這種事,青淵本該能立刻猜到的,可他竟然毫無察覺。

  青淵凝神微想,神情忽然有些凝重:「因為我超脫六界,本不該有東西能牽制我。」

  「所以你一直以為神力混亂是因為暈船?」

  「嗯。」這意外的發現,讓青淵覺得十分不解,他甚至覺得如果這種妖力能影響到他,那是不是對好友真的也一樣有影響?也就是說,對整個神界都有束縛力?

  如果真是這樣,神界只怕要有大麻煩了。

  青淵看向女帝,問道:「這妖怪,你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嗎?」

  女帝說道:「不知道,一個月前,她突然出現在我宮殿之中。」她略一想,又道,「當時她衣衫襤褸,脖子手腕腳上,都有鐵鍊,神色也很恐慌,更像是……逃脫牢獄的犯人。」

  能困住女妖的人很多,無論是神魔妖,都可以控制女妖。甚至在人間厲害的玄門中人,也能如此。

  所以西風想不出是誰囚禁了這麼一隻大妖怪。

  然而最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那女妖獨獨是對神界的人有影響,對凡人對妖怪卻沒有半點束縛。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念頭閃過,直接打了個冷噤。

  「青淵……」她捉住他的手,心底是滿滿的不安。

  「我知道。」青淵拍拍她的腦袋,「不要想太多。」

  那麼厲害的妖怪,卻獨獨束縛神界的人,無論是妖怪還是凡人,一點事情也沒有。他想起自己之前還察覺到了魔氣,也就是說,這隻妖怪很有可能是妖與魔的結合,被人囚起,或許是專門養起來對付神界的。

  他想到了小胖子弟弟,想到了魔夜。

  如果是他們的話,的確有這個能力去養這麼一隻女妖,亦或是魔物。

  他不希望是弟弟,雖然他已經對他很失望,但不願更失望。

  可同時他也不希望是魔夜,因為魔夜竟已經有能力做這種事了,那對神界來說,是滅頂之災。

  難道魔夜沉寂了十萬年,就是在養這種對付神界的魔物?

  無論哪種猜想,結果都不好。

  青淵沒有跟西風說這些,他一人擔憂已夠,何必讓她也煩憂。

  西風也不想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如今還不知那邪祟的正體到底是什麼,等見到了,再擔心吧。

  青淵知曉是這地下邪氣在束縛自己,已在身上罩了靈力牆,將一切邪氣阻隔在外,如此一來,靈力果然不再受到干擾。

  雖說這個法子可行,但以靈力築起的罩,始終需要消耗自身神力。用於跟強敵的戰鬥中,會吃大虧。

  戰鬥中,每一分靈力,都無比珍貴。

  如今那女妖引人登島,又騙入花之谷,絲毫不畏懼別人靠近她的心臟。西風唯有想到一件事——汲取人血,修煉妖力。

  她來花之國,大概也是看中了花之國獨特之地,無論操縱了哪個國度,打開哪國大門,都不如花之國有吸引力。

  吸引成千上萬的人,經過一路篩選,留下來的,皆是血液「甜美」的食物。

  這女妖不簡單。

  等汲取了外來人的血液,那花之國的人,也要被血洗了。

  西風想到將要成為地獄的花之國,便打了個冷噤。

  一定要儘快阻止那邪祟,不能讓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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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女帝(十二)

  再從海邊回到花之谷,谷內更是滿眼慘況,最後一批進來的人,大概也沒有剩下多少了。連女帝都察覺到了漂遊的氣息中,夾了一股濃濃的令人不舒服的氣味。

  「妖氣沖天。」西風看著山坡下的重重瘴氣,目無喜悅,唯有滿滿擔憂,她歎道,「別說凡人,就算是捉妖師,都要怕這股瘴氣。」

  女帝問道:「你的兩隻神獸去了何處?」

  花之谷地勢又複雜又寬大,西風從上往下看也沒有看見小火的蹤影。她本來不想多耗靈力去找人,但現在不找到小火,前路難行。她不想青淵耗費靈力,萬一一靠近那兒女妖又會克制到他,那可怎麼辦,要保存實力才好。

  「等會。」

  西風又在指上凝出血珠,滴落在地,地下根莖聞血而來,卻又忌憚,不敢上前汲取。那血珠滲透地下,如魚遊地底,直尋小火所在的地方。

  「找到了。」西風看向青淵,將眼眯成了一條縫,「青龍大人,聽說你已經恢復靈力了?」

  青淵頗為自覺地張手:「抱你。」

  西風撲到他面前,歡喜等抱。卻見他又朝女帝伸手,西風臉色一變,抱住他的雙手瞪眼:「不許!」

  他竟然要抱別的姑娘,他又欠揍了是不是。

  青淵疑惑問道:「為什麼不許我給女帝築起靈罩,不然下去就要被毒死了。」

  「……你不是要抱她?」

  「不抱,我只抱你。」

  西風的臉更紅了,抱了他說道:「我就知道我沒機會揍你。」

  青淵皺眉,總是想揍他,為什麼總是想揍他。

  女帝看看這兩人,負手偏身,等著他們膩歪完。

  心滿意足的西風主動從他懷裡退了出來,笑吟吟道:「去吧。」

  已經不被妖樹干擾的青淵很快就為女帝築了一層靈罩,隨後便抱了西風和女帝一起乘風往下飛去。

  女帝會些玄門之術,但乘風而飛還是頭一回。人在高處,將地上的景象看得更是清楚。

  花之谷的地,已經被染成紅色,猶如一個大染缸,被傾倒了紅色染料。進去的人,皆是一身鮮血,血腥味直飄上空,刺入鼻中,令人不舒服。

  西風指路,往小火所在的方向飛去,不過片刻,就已經看見了一個紅色影子。

  「小火——」

  正驅趕著血藤的小火聽見叫聲,抬頭看去,就見西風從天而降,穿過重重瘴氣朝它飛來。那抱著她下來的青衣男子,正是青龍。它微覺意外,青龍恢復神力了?

  那為什麼百里神君還是病秧子一個,現在還趴在它的背上毫無氣力,還得它用靈力築牆保護他。

  轉眼青淵已經抱著西風停在它面前,雙腳並沒有落地,懸空而看。西風從他懷裡下來,張手抱了抱小火的大鼻子:「我要擔心死了。」

  小火可沒有感動,哼了兩聲說道:「說吧,你要我幹嘛?」

  大家都這麼熟了,就不要演戲了,它才不信。

  西風一笑:「快變火鼠。」

  「那不就得把整個山谷都給燒了,這裡這麼多人,你想他們變成烤肉?」

  「這些妖物越砍越多,唯獨怕火。」

  小火了然,再無顧忌,意念剛起,周身靈氣驟燃,身形變得更是巨大,赫然立於花之谷中,瞬間就燒得血藤根莖四處逃竄,方圓半裡,皆無邪祟敢靠近。

  還在遠處鏖戰的月兒緊抓的一根血藤突然劇烈掙扎,它緊抓不放,便見那血藤腦袋一歪,直接在它手上化作灰燼。它愣了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忽覺熱浪奔騰而來,抬頭看去,就見一隻威武火獸毛髮赤紅,站在天地間。

  它看得兩眼發直,無論看幾次,都覺得這小老鼠……不對,這火獸是它見過的最厲害的大妖怪。當然,青龍不算。

  可惜大妖怪已經有主人了。

  月兒拍拍手上的落灰,正要往那飛去,見白面書生還站在岩石旁,伸長小爪子一把抓住他,就往那飛。

  小火的火焰果真對邪祟有效,西風明顯感覺得出,周圍邪祟狂逃,已經逃得沒影了。連青淵都覺得外頭不會那麼讓人不舒服,他想著,抱著西風又往小火挪近了些。

  「小老鼠——」

  一團黑雲從半空急行,直撲地面,轟得泥塵飛起,炸得小火身上的火焰都歪了三寸方向。

  月兒踉蹌幾步停下,放下快要被它掐死的書生,抖身一變,又化作了個姑娘:「我真是笨,怎麼就想不到要用火,撕得我要累死了。」

  白面書生的臉本來就白,如今更白了,他扶著樹咳嗽幾聲,看得西風都同情他了——無論是龍還是小煤球,都是不知道控制力道的怪獸,苦了他們這等凡人。

  「書生,你還要繼續往前嗎?我們要去巨樹那,花之谷的腹地,你一介凡人去那兒,可能會很危險。」

  白面書生苦笑道:「難道現在有退路?往回走,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跟你們一起去。」

  西風想想覺得也對,除非小火能一路掩護他出去,方能平安,可是小火不能走。如今解決那嗜血的女妖,才能解除整個花之國和外來客的危機,單為一個人而讓整座海島的人陷入危險,西風可不會這麼做。

  「那你跟著吧。」

  「多謝姑娘。」

  西風跳上小火的背,想看看巨樹在何處,但剛上去就看見癱在那的百里清風。隨後上來的青淵也看見了,隨後就見西風跑到好友身邊,蹲身摸他的臉。青淵幾步上前,一看便道:「好友,你也被邪氣入體了。」

  趴在小火赤紅皮毛上的百里清風現在才開始清醒了些,他有氣無力道:「好友,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誰抽了筋骨,變成一張沒有骨頭的麵餅了……」

  青淵看著西風抓著好友手腕的手在探他靈力,當即換了過來,替他築著靈罩。西風見他又一臉醋味,抿唇笑笑,再看遠處,並不見巨樹蹤跡,也不知是女妖將樹藏起來了,還是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樹。

  她想了想,跳了下去,去找女帝指路。

  正在恢復力氣的百里清風見他精神百倍,便問道:「好友,為什麼你一點事都沒有了?」

  青淵吐字道:「因為我很厲害。」

  百里清風連翻他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漸漸不那樣難受了,等他察覺到好友還在不斷為他輸送靈力時,試著收回手,卻沒收回。他暗暗感慨雖然好友毒舌,可到底還是關心他的。

  「好友,不必再耗費靈力了。」

  「不行。」青淵執拗道,「你站不起來,西風就要背你了。」

  「……西風姑娘怎麼會背我。」

  「她那樣好,肯定會扶助弱小的。」

  百里清風差點一口氣悶死:「我哪裡弱小了!而且哪裡有男子會讓姑娘背的,姑娘不肯,男子也不會這麼做。」

  青淵驀地一頓:「男子不會讓姑娘背?」

  「當然不會。」百里清風頓時猜到了什麼,挑了挑眼角,「難道……你讓西風姑娘背你?」

  青淵又一頓,斷然道:「沒有!」

  「嘿。」

  「……」被他當場拆穿的青淵立刻起身,誰想就見西風帶著女帝上來了。他當即偏身,沒有看她。

  難怪當時西風會那麼生氣。

  西風上來就看見他十分鬱悶的背影,瞧了瞧就問百里清風:「他怎麼了?」

  已然精神抖擻的百里清風悠悠說道:「大概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是條蠢龍的事實了。」

  「青淵才不笨。」西風看著那分外孤清的背影,說道,「誰也沒有他厲害,誰也沒他聰明。」

  百里清風看著護短的她,笑聲清朗,分明平日裡那麼嫌棄他這好友。目光遊移,他倒是看見站在她背後的女子了,腰身頓時站得更加筆直,朝她走去:「鐘姑娘,好久不見。」

  女帝客氣地朝他點點頭,沒有作答,直接點向遠處,對西風說道:「那裡,就是巨樹所在之處,唯有近身十丈內,才能看見它。」

  「這樹當真神奇。」西風感歎著,往小火的腦袋上走,路過筆直而站的青淵,伸手就握了他的手往前帶。

  被她帶著往前走的青淵看著西風的側臉,默了默說道:「以後都我背你。」

  西風回頭看著說得認認真真的他,笑笑點頭:「好啊。」

  青淵這才不氣自己了,疾步走快幾步,領著她走。

  被一堆人踩背的小火脾氣甚好地等在原地,倒是月兒瞧見一堆人在它背上走來走去,心覺好奇,站在它鼻尖下抬頭問道:「他們這麼踩你,你不生氣嗎?」

  小火低頭看它,不對,是看她,變作白白淨淨水靈姑娘的月兒真讓人陌生:「為什麼生氣?」

  「因為你是大妖怪,大妖怪都不喜歡這麼讓人踩的。」

  「當然不喜歡,但他們都是西風的朋友。」

  「哦……」月兒回過神來,說道,「可我不是西風的朋友。」

  小火頓了頓:「你……嗝。」

  「……」大妖怪也從來不會打嗝的!月兒覺得它完全沒有大妖怪的威嚴了,大妖怪應該都有一顆稱霸六界的心,而不是做凡人的靈獸。

  可月兒又覺得,跟著那捉妖師在人間到處跑,好像也挺開心的。

  不對!這不對!妖怪就得有妖怪的樣子。

  月兒堅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她竟差點被動搖了。

  小火看著陷入沉思,一臉肅色的水靈姑娘,又……默默打了個嗝。

  已經將近日落,山谷內,幾乎沒有人的聲音了,也沒有飛禽走獸,除了他們一行人,似乎一切活物都沉寂在了這地下。

  西風一路都在找她那師兄和美人師姐,如果找到了,就讓他們一起上來。雖然以師兄的能力絕不會做送命的事,她也相信他能自保離開,但她還是擔心。

  六人坐在小火背上,往巨樹方向飛去。越是離近那裡,就越覺妖氣讓人窒息。幾近巨樹,瘴氣侵襲,地面已經看不見一個人。越行越近,連小火都覺吃力,已經無法完全化解那濃郁瘴氣。

  就連青淵親手設下的靈罩,都已經出現裂痕。

  百里清風訝然:「這到底是什麼妖怪。」

  「是專門對付神界的妖,亦或是魔。」青淵抬手輕彈,為眾人修補了那裂縫。

  小火身上紅毛已經被黑氣染得不再那樣紅豔,月兒緊緊抓著它的耳朵,要是它體力不支掉下去,她好立刻護住它。

  忽然西風見到一處明淨之地,已經被瘴氣籠罩的山谷,本該沒有乾淨的地方。但那兒卻明顯被人清除了瘴氣,比小火的火焰淨化得更加厲害。

  她心中訝然,急忙開了天眼看去,那渾濁地面,有一粒明珠正散發耀眼光芒,刺得妖氣不敢近身。

  他一路走,那妖氣一路退。明珠在他頭上漂遊,退散邪靈侵犯。

  但細看,那好似並不是一顆珠子。

  她見過。

  在玉米村的時候見過。

  她頓時怔神,從小火背上跳了下去,落在那正欲近樹的男子前面,看著他神情怔然:「師兄。」

  無影見她突然落下,正要問她可好,可見她神色不對,猛地想起他正在用什麼東西,清冷的面龐立刻僵住。

  西風怔怔地看著用靈泉淨化瘴氣的人,眼裡都是不可思議:「為什麼……你會有玉米村的靈泉精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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