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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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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一枚銅錢] 鏡中妖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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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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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女帝(十三)

  身邊瘴氣已除,天空明淨,湛藍天穹再次在頭上綻開。然而西風的一句話,卻讓無影覺得自己心中的陰暗,全被她當面拆開,染黑了這明淨蒼穹。

  他一心要藏起來的秘密,被他最不想戳穿的人戳開了。

  西風聯想種種,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問道:「除了靈泉,你們是不是還在找其他什麼東西?比如碗碗,比如魚公子?每次是不是巧合?你是離千戰的首席弟子,捉妖這種事本不必師兄你來做……」

  「不是巧合。」放下了顧忌,似乎就沒有任何負擔了。無影坦然看著她,神色漸冷,「沒有巧合。」

  西風默了默,又道:「你找那些東西,是為了鎮壓這隻邪祟?」

  無影沒有否認。

  西風頓覺不適,可淨化一切的靈泉,身上留有奇妙種子的碗碗,還有法力強大的魚公子的雙目,似乎都能制衡女妖。

  但女帝說女妖剛到花之國半個月,所以在此之前,女妖就已經逃脫了束縛,一直躲避,最後選中了獨特的花之國,借此地修煉。

  可最後還是被師兄他們找到了,但他們手中似乎只有靈泉精魄,因此沒有立刻拿下女妖,甚至是此刻才能闖進腹地。

  「這隻邪祟,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制衡神界嗎?」

  璞玉突然說道:「這些我們本不必做,可是你逃了,就是因為你當初逃走,所以才落下了今天這個爛攤子。」

  西風猛地一頓。

  「璞玉。」無影輕斥,「不要說這些。」

  西風面色沉冷,盯著她說道:「離千戰殺了我娘,你卻覺得我還得為他做任何事,這未免太可笑了。」

  「難道不是嗎?師父殺了你娘,那是你娘自找的!」

  無影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再看西風,那向來明朗的臉上,卻如陰雲過境,連雙眼都起了血絲。

  戾氣驟然彌漫,正試圖襲擊西風的瘴氣,生生被她彈開。

  璞玉頓覺驚怕,無影擋在她的前面,擰眉說道:「西風……」

  無形的戾氣瞬間扼住璞玉喉嚨,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在剎那掐斷那柔嫩的脖子。無影一驚,以掌做劍,劈向那股戾氣。然而剛剛觸及,就被戾氣反彈,頓覺掌上灼痛。他低頭一看,手掌已見血肉,如果收手再晚一些,就要見半寸白骨了。

  「西風。」

  青淵伸手握住西風的手腕,霎時散了她周身戾氣。他以自己的靈力逼迫她體內的戾氣離開,那戾氣聚攏一分,他便驅逐一分,兩股力量糾纏,震得那女妖的瘴氣都不敢靠近。

  一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但都察覺到了奇異的氣氛。

  尤其是百里清風。

  他看著好友和西風交纏的氣息,已說不出話來。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在船上,好友還要非得除去食物上的仙氣才將食物交給西風。

  若是邪祟吃了神界食物,輕則燒心灼肺,重則魂飛魄散。

  所以……西風是邪祟。

  然而好友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為她隱瞞。

  如果被剛剛對他放下戒心的那些神界老頑固知道他與邪祟相戀,這局面……只怕要崩。

  戾氣消散,那扼喉的邪氣,也隨之化作雲煙。璞玉癱倒在地,既怕她,又恨她。

  青淵始終握著西風的手腕,看著他們兩人說道:「你們走,無論這奪舍的邪祟到底是什麼,你們都得不到。」

  無影知道青龍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阻攔,他要出手,還有誰能攔得住。

  他扶起璞玉,說道:「走。」

  「可是師兄……」

  「走。」

  無影沒有多留,以火球破開一條路,帶著璞玉離去。

  西風偏身緊盯璞玉遠去的身影,一直盯看。可青淵也在緊握她的手,壓制她的怒意。

  青淵轉而站在她的面前,擋住了她憎惡的眼神,低頭看著她說道:「西風,你不要做壞姑娘。」

  西風神情微微恍惚,一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蒼白的臉上還留有不甘。

  「你再不打起精神抓女妖,那些金銀珠寶就要給別人了。」

  西風微愣,深埋的面龐突然露了笑,她才沒那麼愛錢,可是她喜歡他懂得旁敲側擊讓她振作的法子。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認真道:「抓妖!拿錢!買肉吃!」

  青淵心裡又酸又喜,酸他果然不如錢,喜她又變回了那個明朗的姑娘。

  雖然懼怕,但沒有逃離,始終附著在巨樹身上的女妖還在汲取谷內人的鮮血和精魄,不過這片刻功夫,那邪祟身上的邪氣更甚,周圍已無花草存活,一片死寂狼藉。

  她還在大口大口吸食血魄,愈發的壯大,邪氣沖天,一點一點地叩著靈罩,侵蝕眾人的防護。

  西風發現靈罩再次出現裂縫,她尚覺難受,再看女帝,她光潔的額上,已經滲出點點汗珠。但她仍站在巨樹面前,沒有往後退步。

  女帝手中的劍,在微微顫動,被這邪氣侵蝕得幾乎沒有了一分光澤,猶如廢劍。

  劍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個沒有多少靈力的人。

  西風疾步上前,說道:「我和青淵上去,你留在小火身邊,不要輕易走動。」

  「她想吸食我的血魄,她認出是我了。」女帝抬眸盯那曾經生育了無數嬰兒的巨樹,神情複雜,她不知道除去女妖,巨樹還會不會復活。但毋庸置疑的是,如果不除掉女妖,整個花之國都將被覆滅,女子的樂土,也會從此消失,「她很狡猾,不會輕易出來,我可以做誘餌。」

  「你再等等。」西風也知那女妖十分謹慎,但是也十分強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邪祟吞食,「我們先進去,你在這裡等我們。」

  女帝輕輕點頭,沒有魯莽行動。

  西風抬頭對小火說道:「你好好保護他們,我們先進去,如果有不對勁的地方,趕緊跑。」

  百里清風說道:「我也去。」

  「不行,好友。」青淵說道,「靈罩在這裡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一旦離她太近,可能會立刻破碎。」

  「可你也一樣。」百里清風不安道,「這女妖的邪氣,分明是針對神界中人。」

  「我會保護自己的,而且,我也不算是神界中人。」

  「可這邪氣明明對你也有效……」他說完,頓覺不妙,臉上已有愕然,「難道這邪祟……是專門克制你的?」

  青淵沒有絲毫驚慌,鎮定地點點頭:「是啊。」

  百里清風差點跳起來:「那你還這樣鎮定!」

  還雲淡風輕地說「是啊」,他知不知道這裡面的嚴重性?針對他,猶如針對神界主力,這一看,就是要挑事!他們卻連是誰要鬧事都不知道。

  十萬年前不用想就知道定是魔夜那混帳,但如今多了四界,別說魔夜,妖王也有嫌疑。

  他卻還這樣鎮定。

  百里清風斷然道:「你不能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傻!」

  「正因為是針對我,所以我才更要去,否則,魔夜會造出更多這樣的邪祟,針對我,針對神界。」

  百里清風訝然:「你知道是魔夜?」

  「那女妖身上,有魔氣,而且是魔夜的氣息,所以她肯定是被魔夜囚禁起來煉製的邪祟。」

  「……我竟連一絲魔氣都沒有感覺到。」

  青淵頓覺歡喜,對西風說道:「你看,我是比他厲害,是不是?」

  正在憂國憂民的百里清風翻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西風也想揍他一頓,這種時候了能不能不要顯擺自己是條逆天神龍了,她簡直替百里清風難過,怎麼就有這種朋友。

  他真是偉大啊,竟然跟這樣一條龍做了好朋友。

  心情愉悅的青淵拉了西風的手往巨樹那邊走,邊走邊道:「大概那妖怪會很凶,你要保護好我。」

  西風想笑他一會讓她背他一會讓她保護他,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姑娘。

  可走著走著,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大概是因為,他相信你。

  「我會保護好你的。」西風認真說道,「我們等會,要一起出來,一起拿金銀珠寶。」

  「你要分五箱給我?」

  西風抿了抿唇,青淵又道:「分我的五箱,交給你保管,然後好好養我,給我買肉吃。」

  西風微頓,噗嗤笑出了聲:「這跟你自己保管有什麼不同?」

  「有。」青淵肅色道,「要保管,扛著走,太重。」

  「……我一個姑娘扛十箱就不重了???到底你是怪獸還是我是怪獸???」

  「你。」

  「呸!!!」

  西風憤然前行,那意圖偷襲的根莖察覺到煞氣,紛紛退避。

  「砰——砰——」

  離巨樹大約十丈外,兩人已經聽見了巨樹心臟跳動的聲音。

  依據女帝所說,那是女妖的心臟,殺死心臟,就能除去女妖。

  青淵凝神注視這棵巨樹,樹冠盛開,猶如撐開的一柄巨傘,站在樹下,瘴氣更濃,縈繞在這樹幹周圍,形成了一堵圍牆,讓人不能輕易靠近。

  他的指間化風,剛觸及圍牆,就被圍牆吞了靈力,似滴水入海,悄無蹤跡。

  「真的很厲害。」青淵說道,「魔夜能養出這樣的女妖,也很厲害。」

  西風默了默說道:「他應當無法養出更多這樣的女妖,否則早就放了出來,趁你不在時攻打神界。」

  「嗯。」

  青淵再次凝了風靈,風剎那從手中脫離,沖向那堵圍牆。圍牆瞬間被撞出裂縫,風再至,頃刻坍塌。

  藏於樹中的女妖察覺到強勁的入侵者,突然收斂了全部妖氣,凝在樹中。

  凝了邪氣的女妖更是難對付,這意味著她將全部力量都拿來對付來者,不再分散邪氣給血藤根莖,吸食零散的血魄。

  這樣的女妖,不能小覷。

  青淵握著西風的手走近巨樹,剛離近樹幹,就見女妖站在陰暗的裡面,朝他們微笑。

  如女帝所說,女妖衣衫襤褸,手腕上還有鐵鍊,那是無法擺脫的束縛。她朝兩人妖媚地笑著,雙唇輕啟:「進來啊……」

  她知道這兩個人很難對付,但是她更知道,如果能吞食這兩人的血魄,那她將得到無窮無盡的力量,就能徹底獲取自由了。

  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人。

  孤注一擲,總比苟且偷生得好。

  她繼續妖媚地笑,浮游在這空曠虛無的樹幹裡面,讓他們進來。

  西風定了定心,和青淵一起,跨入了這危險的地方。

  巨樹之中的空洞,並不是樹被蛀去了樹幹,而是一個縹緲之地。西風不知這是女妖造出的地方,還是原本就是巨樹所有。

  她看到了女妖背後的那顆心臟,心臟周圍都是大大小小的血藤,刺入樹中,血藤正在將四處掠奪而來的血魄一點一點地注入心臟之中。

  每注入一分,縈繞在心臟中的陰暗邪氣,顏色就變深一分。

  濃黑如墨,只是站在遠處,西風就覺靈罩又裂開了幾條縫隙。

  女妖還在朝他們笑著,她輕輕舔唇,垂涎他們身上的血液。只要得到他們的血魄,她就自由了。

  她的面目突然變得猙獰,無數血藤從心臟刺出,瘋狂地刺向青淵和西風。

  青淵抬掌相對,築起一道火牆,火勢如獸,席捲萬千血藤。本該能燒滅血藤的火,這一次卻沒有完全灼燒乾淨,血藤掙扎了數下,才化作灰燼。

  那血藤再來,青淵不再用方才的靈力對抗,一指斷了一根,再凝烽火,瞬間將其餘血藤燒滅。

  女妖已覺來者是強敵,不似這幾日來島上的蝦兵蟹將,不堪一擊。

  青淵遠看纏在心臟上的血藤,對西風說道:「斷的那根血藤,沒有一化二。」

  西風沒想到他還有這個閒暇去試驗這種事,不過如果這裡的血藤不會再生,那就不必全用火灼了,畢竟那不是他們兩個人擅長用的咒術,跟女妖糾纏起來太吃力了。

  她拔劍而出,劍尖挑花,斬落數根血藤。

  被砍去血藤的女妖猶如被斷數隻手足,她立刻痛得嘶聲猙獰。

  裡面的嘶吼聲也讓巨樹猛地一震,震得地面隨之顫動,連站在上面的人都覺身體搖晃,差點站立不穩。

  女帝凝神盯著那邊,不知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憑他們兩個人,是逼不出女妖的,不對,應該說,就算是六界聯手,也逼不出女妖。」

  旁人聲調悠悠,似笑非笑。

  女帝看著那白面書生,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邪祟已經奪了這巨樹的精魄,與樹融為一體,唯有花之國的人,才能將她從巨樹逼出,若是世代守護花之國的女帝,就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了。因為女帝,是這株神樹親自挑選出來守護花之國的孩子。」白面書生忽然笑了笑,「你要不要進去,我可以幫你。」

  女帝眉頭微凝,盯著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當然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說話間,地面再次震動,地下噴出鮮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書生又道:「再不去,就晚了。」

  女帝擰眉看向那被邪氣纏繞的巨樹,那孕育了花之國猶如母親一樣的神樹,卻正在遭受苦難。

  她緊握手中劍,說道:「送我進去。」

  百里清風見她要進去,說道:「鐘姑娘……」

  「噓。」

  書生朝他輕噓一聲,抬手送鐘寧離開。小火和月兒驚覺不對,轉身看去,竟看見百里清風被定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也動彈不得了。

  白面書生悠然地看著邪氣滿盈的巨樹,唇角微揚,自言自語道: 「可不要讓我失望啊,小西風。」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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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女帝(十四)

  巨樹之中,西風執劍往前,已經逼近女妖心臟。

  被斬斷的血藤沒有再生,但是淌落的血,卻很快被其它根莖血藤所吸食。每一根長藤,都好似一條狡猾蛇妖,沒有章法的攻擊讓西風倍覺吃力,恨不得化作一個毛球衝去,讓它們無法一會攻擊上頭一會攻擊下面,還直刺她的脊背腰間。

  大概那女妖生來就是為了克制青淵,青淵越是離近女妖,就越覺不舒服,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件濕噠噠的衣服裹在身上,天上還在下著雨,一直不得乾爽。

  他有些煩。

  原來他一點都不厲害,被一隻女妖怪克制得死死的。他以風做劍,跟西風並肩,一起斬斷著長藤。

  真想一口氣拔掉這些煩人的東西,然後帶著西風去吃吃喝喝。

  女妖驚訝地發現這兩個人絕非看起來那樣簡單,他們甚至已經衝到了她的妖心附近。她妄圖奪取他們的血魄,結果這兩人似乎能殺死她。

  她不再與他們糾纏,將那釋放的血藤全都收回妖心之中。外泄的邪氣急速被收回,妖心頓時更加膨脹,妖氣混雜著令人寒顫的魔氣滿灌巨樹。

  西風手中的劍在嗡嗡直震,震得她手都麻了,靈力築起的防護上裂痕見多,她正要求助青淵,卻見他也像她手中的劍,震個不停。

  這邪祟果真是專門克制他的。

  「青淵……」

  血藤已收,樹洞裡面空曠無聲,西風的聲音傳入心中煩躁的青淵耳中,讓他瞬間回過神來。他壓制著心中的暴躁,不再被這女妖干擾,以風結陣,似網朝那心臟灑去。

  女妖見狀,以妖氣抵擋,但龍神靈力絕非邪祟能夠阻擋,她頓覺驚慌,再一次凝氣抗衡。

  饒是她天生克制他,但對方的靈力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心臟幾乎承受不住,砰砰起伏直跳。

  西風見青淵已經將她制衡,提劍要刺那妖心,誰想女妖又化出一條血藤,將她去路阻攔。

  突然那樹洞外面破開一道口子,一個身材頎長的女子雙手握劍,從天落下,狠狠將劍刺入血紅心臟中。

  女妖妖力頓時失了平衡,慘叫一聲,嘴裡鮮血與心臟一起噴湧而出。血藤急收,狠狠拍在女帝身上,直接將女帝身上的靈罩拍碎,重重撞在樹幹上。

  手中的劍已斷,只剩劍柄還在手中。女帝剛一動彈,就覺臟腑似被拍碎,當即吐了一大口血。沒有了靈力護體,又是站在心臟之上,女帝瞬間被邪氣侵身,裸露在外的肌膚已被灼傷。

  西風驚得大喊:「快走!」

  「劍給我!」

  女帝喝聲,她需要一把劍,她寧死也不願就這麼離開。剛才被她一刺,女妖已經方寸大亂,再刺一劍,哪怕殺不死她,也能為西風爭取機會。

  她再次厲聲道:「劍給我!」

  女帝的威儀,哪怕是換了一張臉,一個身體,仍有王者之氣,氣魄逼人。

  但凡靈劍都是認主人的,西風不確定劍願不願意聽從別人,助那人一用。然而女妖癲狂,青淵鎖住她的大網也開始被掙脫,唯有女帝離妖心最近,此時已經別無選擇,她孤注一擲,希望她的劍能體諒她的苦心,助女帝殺妖。

  「接住——」

  劍被拋向那邊,西風將她從不會交給別人的劍扔向了女帝。

  被女妖轟得五臟六腑巨痛的女帝見冷劍飛來,起身抓住利劍,雙手緊握,朝心臟刺去。

  「嘶——」

  劍立刻在那赤紅心臟上留下一道裂痕,女妖痛苦尖叫,無數邪氣從傷口噴湧而出,染得女帝雙手血肉模糊。邪氣猶如螻蟻啃食,一點一點地剝去她雙手血肉。

  衣裳漸漸被腐蝕,隨即腐蝕血肉,不過片刻,女帝已經鮮血淋淋。

  這對凡人來說,似淩遲,甚至比淩遲更加痛苦。

  女帝仍緊握利劍,沒有鬆開,她緊咬著牙,巨大的痛苦幾乎讓她連牙都咬碎。

  可她不能放手,不能讓女妖逃離。

  這是她的國家,她們皇族生生世世要護衛的國度!

  女妖不死,花之國就要變成地獄之島,她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決不允許!

  哪怕是賠上她的性命,她也要殺死女妖,護她子民!

  手中的劍忽然再入心臟三寸,刺得女妖厲聲尖叫,試圖以邪氣來將女帝化作白骨。

  然而劍突然溢出淨化靈氣,直接從劍端噴湧,在心臟深處,直接淨化那股邪氣。

  「啊——」

  心臟劇烈急縮,女妖再也忍不住,終於放棄巨樹,帶著殘缺的身子,從巨樹中逃了出來。

  女妖離去,女帝頓失支撐,緊握一直不曾放下的劍,在虛無巨樹中跌落下去。

  不知從何出現的樹幹枝葉,在她身下層層交疊,將急速墜落的她輕輕托住。

  似母親,溫柔地將孩子抱在懷中。

  女帝在隱約之中,看見了一張慈愛、充滿憐憫的臉。

  這張臉,在她還是嬰兒時,她好像見過……

  終於掙脫了束縛的西風俯身衝到昏迷的女帝身邊,朝上喊道:「青淵——」

  女妖雖然離開了樹,但是必須要抓到她。一旦讓她離開花之國,可能又會出現另一個花之國。

  唯有將她除去,才能斷絕後患。

  而且那女妖克制青淵,如今她身受重傷,青淵要拿下她並不困難。

  青淵聞聲已出,從巨大的樹幹出來,卻見女妖沒有逃離。

  不是她不逃,而是……根本逃不掉。

  她被人抓住了。

  但抓住她的,不是好友小火他們,而是……一個白面書生。

  相反,好友他們,竟都動彈不得,像被人控制住了。

  青淵看了看那個平淡無奇的書生,又看向被他單手捉住的邪祟。那邪祟滿目驚恐,在無聲嘶吼,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戾氣。

  他看著那白面書生,說道:「魔夜。」

  書生一笑,仍笑得溫和儒雅,那張平凡的臉正在蛻去人皮,漸成一張俊美異常的臉,笑意玩味。

  「我要謝謝你們,替我將這讓人頭疼的小東西趕出神樹,否則我都要頭疼,怎麼將她抓回來。」他拎著手中拼命掙扎的女妖,幾乎與她的臉貼近,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養了你五萬年,你就這樣報答我?真是讓我傷心啊。」

  「嘶——」女妖眼底都是驚恐,還有憎惡,她拼命地掙扎,但她的心臟已經被損大半,妖力幾乎盡失,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我沒有暈船。」青淵說道,「是你利用她的妖氣混淆了我的神力,讓我產生錯覺,甚至無法發現隱藏起來的你。」

  魔夜笑道:「對,她可以克制你,你不再是無敵的了,青龍。」

  「哦。」青淵說道,「你想說,我再也沒有辦法堵住你的家門口了,是嗎?」

  魔夜微抿唇角,想打架。

  青淵對已經背著女帝出來貓著身子躲在他後頭的西風無比沮喪地說道:「原來我不會暈船。」

  原來九霄之中沒有人會暈船,他也不會。

  西風又怕又氣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你能不能拿出點大戰在即的樣子來,不會暈船是天大的好事你不要一臉遺憾!

  「你不怕麼?」魔夜問道,「你完全被這女妖克制住了。」

  「不怕。」青淵說道,「在這裡除掉她,就好。在我封印的這十萬年裡,你只養出一隻這樣的邪祟,對吧,否則,你早就攻打神界了。甚至你根本沒有把握操控她,所以你依舊沒有來堵神界門口。」

  「對,但我遲早能帶她堵一次你的大門。」

  西風要緊張哭了,求求你們兩個大魔頭不要再糾結堵門口的事了好嘛!幼稚鬼!

  「帶不走,我不會讓你帶走她。」

  魔夜笑了笑,似嘲笑:「我花了那麼多的心血去養她,可誰想得到,她竟然逃了,還妄圖用凡人的血魄來修煉,逃脫我的掌控。如今我又費了那麼多的心思來抓她,你卻要從我手上奪走。青龍,我怎麼會答應。」

  他話鋒一頓,對那正在試圖解開那些僵化神怪的西風戲謔說道:「小西風,你在人間荒廢了那麼多年,又怎麼能解得開我下的封印呢?」

  西風擰眉看他,對上那雙眼睛,就覺不適。

  青淵說道:「你能依靠她來克制我,但是,魔夜,要養出這樣一隻邪祟,不是簡單的事。她的身上有你心血的魔氣,所以這五萬年來,你是用自己的心頭血來餵她的。你的魔氣,實際上,比不上十幾萬年前。」

  西風微頓,竟是這樣?

  青淵又道:「你打不過我,你還不逃?」

  魔夜笑道:「不逃,你從剛才開始,就消耗自己的靈力保護他們,而且在樹裡,也費了不少力氣,現在的你,跟我不分上下。」

  「哦……」青淵的眉眼忽然微有變化,「是嗎?」

  那細微的變化全入了魔夜眼中,似對方已經布下埋伏,他心生警惕,就在這剎那找尋埋伏的瞬間,那青色影子忽至面前。

  他心下一沉,自知方才沒有埋伏,他中計了。

  但霎時之間,他的手腕被風刀劃過,血液噴濺,青淵直接斬斷他握住女妖的手腕,再在下一瞬,青淵已經將女妖奪走,回到原地。

  魔夜微頓,看著那不動聲色的青龍,冷冷一笑,手腕已經重新長出,除了衣裳上殘留的血跡,似乎一切都沒有過變化。他淡聲說道:「就算你奪走了她,也殺不了她。她本就是為了克制你而生,又日日飲我心血,六界中,沒有人能殺她。」

  「我能。」

  魔夜驀地朝那少女盯去。

  西風直接起劍,用那寒光利劍劃過手腕,一寸滑過,便染一寸鮮血,直至劍端,已成一把赤紅寶劍。她揚起利劍,朝女妖心口刺去。

  魔夜厲聲:「西風!」

  劍已刺入女妖心口,瞬間刺穿。女妖嘶叫,刺耳的聲音震動天地。

  整個島嶼都為之顫動,地動山搖。如果不是青淵以靈氣罩住,只怕沖出去的邪氣能在瞬間摧毀整座島嶼。

  女妖痛苦掙扎,兩眼在頃刻間變作兩個黑洞,無數被她吞噬的靈魄躥出,每走一個靈魄,她就蒼老一分。

  「啊——」

  女妖想掙脫這痛苦的剝離,然而又有個念頭讓她將這種痛苦壓下。

  死了,就能脫離這種束縛了啊……

  魔夜見他辛辛苦苦養了幾萬年的邪祟將死,狠狠盯著他們,戾氣如刀劍朝青淵刺去。

  青淵束著克制自己的女妖已覺心口發悶,見魔夜怒氣襲來,抬掌抵擋,被那魔氣轟得肺腑一震,靈氣驟亂。但他不能鬆手,他一鬆手,女妖的邪氣就要將西風吞噬了。

  西風死死抓著劍,無論她怎麼掙扎,怎麼侵蝕自己的血肉,她都沒有鬆開。

  一旦放她走,青淵必然會被魔夜克制,就算是死,她也要殺了女妖。

  魔夜見兩人全然沒有放開女妖的念想,終於動身,朝女妖飛去。

  女妖察覺到他近身,偏頭怒吼,空洞的雙眼像兩個漩渦,要將來者吞噬。魔夜覺察到她的邪念,偏身躲開,沒有再往前攻擊。

  西風見他後退,終於明白魔夜不但無法操控女妖,甚至忌憚她。

  他費了五萬年的光景用心血養出來的魔物,而今連他自己都不能操控。也對,她能克制青淵那樣的逆天人物,那能克制魔夜,也不是不可能。

  她在一瞬間甚至想將劍收回,看看這女妖到底哪裡克制了魔夜。然而她清醒地告訴自己不能這麼做,魔夜知曉這女妖的一切,但是他們卻完全不知道,她不能讓青淵冒險。

  想著,她奮力將手中的劍一轉,徹底淨化了女妖的心臟。

  「啊——」

  女妖邪氣盡散,她所吞噬的靈魄,也全部離去。

  周身蒼白的她最後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剎那化作一具骷髏,風一吹,便化為灰燼。

  此時鎖在她手上腳上的鐵鐐,才算是徹底離開了她的身體。

  真好……終於自由了……

  幾乎就在西風抽離利劍的剎那,一股戾氣閃至面前。西風一愣,魔夜的臉近在眼前,她還未重新提劍,就被他抓住手腕,用力一擰,她便聽見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魔夜要將她的手卸下,力道卻無處可用,低頭看去,青淵竟又一次將他的手腕斬斷,風掌一隔,將他和西風阻隔開,逼得魔夜急步後退。

  被青龍周身一震,魔夜頓覺體內魔氣逆行。他沒有想到,哪怕青龍一直近身女妖,仍能傷他。

  只是青淵和西風的臉色都不太好,與女妖惡戰,已消耗他們太多力氣。

  魔夜冷笑,不再靠近,忽然見西風狡黠一笑。再看她手中劍魂,正指著他的心口。魔夜以指抵住鋒利劍端,目有嘲諷之意:「你如果不打算跟我同歸於盡,就不要做這種無謂的事。」

  劍從他指間穿過,已刺破他胸口衣裳。西風凝神聚力,恨不得將劍刺進他的心口,也刺穿他的心臟。

  可是劍無法再入半分。

  無論她怎麼努力,劍依然不同。

  「白費力氣。」

  魔夜抬指,眼見要斷劍,忽然劍被青淵收回,收回了西風的劍鞘中。

  西風踉蹌一步,差點吐出一口血。

  青淵低聲說道:「現在還不行,你們之間,差了好幾個弟弟。」

  西風不甘心,可又無能為力。魔夜全程都在看戲,他們卻是從船上就開始被制衡,如今又剛跟女妖大戰,絕不是他的對手。

  魔夜負手冷盯著那堆灰燼,抬眼看向西風,冷聲:「你毀了我五萬年的心血。」

  西風嘲諷般地看著魔夜,說道:「你休想拿這種鬼東西威脅青淵!」

  傷了青淵,她跟誰生蛋去。你動他,你問過了我嗎,你問過我了嗎!

  「西風,我真是小看你了。」魔夜笑笑,心口的不適越發強烈,他仍面帶笑意,說道,「青龍,如今還不是開戰的時候,他日神魔開戰,我們再見。」

  餘音仍在,但人已不在。

  一直強撐的西風見他走了,喉嚨一甜,也吐了一口鮮血。

  青淵伸手握住她淌血的手腕,將她抱進懷裡。

  氣力驟失的西風不忘顫聲叮囑:「不要抱太用力。」

  「嗯。」青淵想了想又道,「可是你沒有金蟬衣可壓。」

  可是我有胸啊!西風在他懷裡翻了個大白眼,不管,被千斤抱也要抱。

  陰雲滿布的天,在漸漸恢復明媚。那乾枯的巨樹,似乎正在慢慢舒展葉子。

  葉子翠綠,朝氣蓬勃。

  西風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心想,花之國,不會成為無花之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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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8: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女帝(十五)

  女帝突然在宮殿消失,花之谷又傳來震天巨變,花之國的臣子百姓都趕到花之谷外,不知裡面發生了何事,更不知巨樹可安好。

  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鬧得人心惶惶。有人正欲進去,就見谷裡有條巨大的影子正從裡面出來。眾人屏息,凝神瞧看,忽見一條青色巨龍掠過,一個姑娘背著一人從龍背上跳下。

  那昏迷的人的面目不知被什麼東西所毀,血肉模糊,似乎已經死了。

  西風背著女帝看向眾人,說道:「她是女帝。」

  &&&&&

  女帝的臉……不,應當說,鐘寧的臉被女妖給毀了。

  被邪氣腐蝕過後的臉敷上藥,猶如面粉撲臉,撲了厚厚三層,連半寸肉色都看不見。

  雖然她與鐘寧互換的事也無妨,但女帝還是向子民解釋清楚了此事,女妖為何而來,她為何開放國門,以及巨樹今年沒有開花的事。

  已亂的民心,終於在這一刻得到安撫——女帝沒有拋棄這個國家,她一直都在,一直在守衛這個國家。

  不知女帝如何跟國民解釋的西風毫不擔心地坐在海岸邊上,看著又將日落的海面,塵埃落定的感覺真好。

  她一點都不擔心女帝會無法解釋清楚,她是個有魄力的女子,西風相信她能妥善處理好這些事。

  「西風。」

  青淵從背後走來,看看岩石表面,倒還乾淨,這才坐下,往她懷裡塞了一堆的……草。

  西風忍不住挑起眉頭:「幹嘛?哪裡有人送姑娘一堆草的?」

  「這不是草,是藥。」青淵說道,「你的傷很特殊,非靈力可恢復,所以我問了這裡的姑娘,找了這種草藥。」

  「……不搗爛了怎麼用。」西風又氣又覺好笑,「我的傷已經好了,不需要。」

  青淵微頓,抓了她的手來瞧,手腕上那被劍劃破的傷,果真已經不見,徹底癒合了。而碎裂的手骨,也都沒事了。

  西風收回手,抱膝藏在自己的身下,懶懶說道:「不要問我,什麼都不要問我。」

  「我不問。」青淵輕撫她的頭,看著神情落寞的她,說道,「那我抱你好不好?」

  西風一頓,下意識抗拒道:「不要。」

  「不。」青淵執拗著,逆了她的話,伸手將她抱住。

  西風將臉埋在他的胸膛前,身上的青草嘩啦滾落在岩石上,她抓著青淵的衣裳,良久無語。

  這一次的青淵,終於不用力抱她了。

  她的胸終於可以保住了。

  只是,金蟬衣也回不來了。

  西風越想越難過,緊抓著他的衣裳,眼淚唰唰直落。起先是默默流淚,最後「哇」地一聲哭出來,在他懷裡哭成了淚人。

  「如果我再厲害一點,就能殺了他的……就能殺了他的……」

  她不甘心,不甘心。

  「為什麼我不狠下心來,跟他同歸於盡……我是個慫包,慫包!」

  「慫包是什麼包?」

  「……不許說話。」

  青淵壓低了身子抱著她,將她整個人都圈進懷裡。西風很愛面子的,不要讓別人聽見她在哭,不要讓別人看見她在哭。

  西風突然坐起身氣道:「以後不許再送我草了,要送我花,送我花!」

  「可你不是說過,不許隨便送別的姑娘花嗎?」

  「可我又不是別的姑娘!」

  西風吼完,總覺得話裡意思好像太直白。他該不會要覺得她輕佻了吧,該不會要羞她了吧。

  青淵抹去她臉頰上的淚痕,說道:「好,你喜歡花,我送你,你喜歡什麼,我都送你。」

  「那金子呢?」

  「這個沒有。」

  「……」那還有什麼可談的!

  西風抹去餘下的淚珠,不想在變成慫包後,又變成個哭包,她站起身道:「女帝說會給我們準備出海的船,我們去看看。」

  她已經起來,但青淵卻沒有動。西風朝他伸手,卻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正要站起身,就見西風又重新坐下,拉了他的手說道:「好像還是有點累,我們再坐一會。」

  「嗯。」身體仍覺不適的青淵沒有反對,多坐一會,他就能多恢復些體力。他見西風正將散落在岩石上的藥草一棵一棵地撿起來,問道,「你在做什麼?」

  「這是你送我的,我要好好看幾眼。」

  「可是這不是花。」

  「那也是你送的。」

  青淵看著那一堆很醜的草,完全不知道西風為什麼這麼開心。

  西風坐在他身旁,認認真真挑著這些藥草,用細藤纏裹,纏成一束「花」,變得好看多了。

  「兩位真是好興致啊。」

  西風回頭看去,見了來人,笑道:「百里神君,你從宮殿裡出來了?」

  「嗯。」百里清風走到岩石上,遠眺被夕陽染紅的海域,歎道,「還是這樣的海好看。」

  「百里神君來這裡做什麼?」

  「女帝讓我帶話,說她已經準備好船,隨時可以送我們離開了。」

  「這麼快?」西風吃驚道,「花之國的事都處理好了?」

  「對,雷厲風行,不愧是我喜歡的第八百個小仙女。」百里清風痛聲道,「然而終將離別。」

  他既不想留在這,但又不能將人家的女帝拐走,唯有告別了。

  青淵說道:「好友不哭,會有第八百零一個小仙女出現的。」

  西風對總是移情別戀的百里神君已然無話可說,與其說是喜歡,倒不如說是欣賞。

  百里清風又道:「西風姑娘,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神君請說。」

  「能否幫我把這顆靈丹給女帝,靈丹可以恢復她的容貌,也算是,我送她的禮物了。」

  「你為什麼不親手交給她?」

  「不想她覺得欠了我恩情。」百里清風又道,「拜託了,現在就交給她吧。」

  西風了然點頭,將靈丹收起,拿著青淵送她的一束草從矮崖上下去,又朝他們招手:「一會喊你們坐船,不要晚了。」

  「好——」

  百里清風朝她揮手讓她放心,手還沒放下,就聽身後人問道:「為什麼要支走西風?」

  他微頓,轉身看著他這好友,神色微凝,說道:「西風到底是什麼邪祟?」

  青淵驀地抬頭看他,問道:「好友,什麼是邪祟?作惡的,才叫邪祟,不是嗎?可是西風沒有,她沒有傷害任何人,你不能叫她邪祟。」

  百里清風默了默,說道:「好,我不叫她邪祟,但是她絕對不是凡人。」

  「西風的確不是普通人。」

  百里清風見他說得雲淡風輕,皺眉說道:「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回神界吧,好友。」

  「不可以。」

  「為什麼?」

  青淵收回視線,這麼看人太累了,大概是因為,說的話太累了。他說道:「不知道,就是不想離開她,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六界的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是妖多一個嘴巴,還是魔少了一條腿,亦或是神有兩個腦袋?我們一樣,都一樣。」

  「你……」百里清風氣惱,「你以為這樣做很好?不!你這樣不但會害了你自己,還會害了西風,神界會放過你,但絕不會放過她。他們剛對你放下戒心,你就找隻邪……找個不知是妖是魔的姑娘,他們會怎麼想?別忘了,你還有個妖王弟弟!」

  「不。」青淵擰眉說道,「西風沒有做錯任何事,哪怕她是妖魔,也是雙親所給,而不是她自己想要做妖魔。小胖子弟弟的確該打,他讓妖怪們在人間到處亂跑,做壞事,是不對。」

  百里清風禁不住苦笑:「你怎麼會知道她不願做個有法力的妖魔,而甘願做個凡人。」

  青淵搖搖頭,說道:「神魔妖都是不需要辛辛苦苦賺錢,風餐露宿,小心翼翼地過日子的。但西風過得很開心,她喜歡凡間,她想做一個凡人,我知道。」

  她不止一次地說她喜歡凡間,她不止一次地說自己是凡人。他不想知道她以前到底是什麼,但他知道比起做一個強大的妖魔來說,西風更喜歡做個自在普通的凡人。

  他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她不是凡人,可是不管是來自哪界的人,只要沒有壞心思,就可以了。神魔本無分,那而今六界,也無分。

  只是有些人,卻一定要分個明明白白。

  像是一旦逾越,六界就要亂套了。

  百里清風歎了一口氣,說道:「撇開西風姑娘的事,那女妖的事,你總得回九霄一趟跟帝君們說說才好。」

  青淵一點都不願回去,問道:「你去說不行麼?」

  「大概不行。」

  「那等等,等我送西風上岸了再走。」

  百里清風無奈道:「我說不好,難道還能綁走你?」當然不行,所以只有等了。

  此時西風已經在矮崖下面朝他們招手,喊著船已經準備好,讓他們下來。青淵緩緩站起身,朝蹦蹦跳跳歡快無比的西風擺了擺手。

  百里清風也擺了擺手,說道:「西風是個明朗的姑娘,我也喜歡她,只是終究有別。好友,你可明白?」

  「不明白。」青淵站在岩石邊上,又道,「好友,你都不喊她嫂子了。」

  說罷,他已經朝西風飛去,只剩下百里清風孤零零地站在崖邊上。他朝那任性的背影大聲道:「喊嫂子難道你們過年會給我壓歲錢嗎!」

  他才不信這兩個摳門的會給!

  西風隔了老遠都能感覺到百里清風在上頭大聲喊話,可是聽不清楚。她側耳聽了聽,聽不見,見青淵落在一旁,扯扯他的手說道:「百里神君在喊什麼?」

  青淵偏頭聽了聽,說道:「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西風才不信他,但大概是說了什麼神界的事,她不再問,拉了他的手往船靠岸的地方走,「女帝在那邊等我們,說要送我們一程。」

  載他們回去的,是來時的船。只是來時有萬人,而今卻只有幾個。

  上了船,無論是船艙還是甲板,都空空蕩蕩的,不似來時熱鬧。

  西風站在船尾,遠眺即將遠去的海島,心中感慨萬千。

  後面的腳步聲沉穩有力,緩緩而行,停在她一旁,和她一起遠望那被夕陽餘暉包裹的小島,說道:「花之國很美。」

  西風笑道:「身為國君自賣自誇,好像不太好吧。」

  女帝的臉……不,鐘寧的臉已經復原,九霄神君的靈丹很有用,不但是臉,連身上被邪氣腐蝕的肌膚,都恢復了。

  「花之國的確很美,是人間仙境。」百里清風感慨道,「第一任國君,一定是個奇女子,有那樣的魄力,帶著那麼多的姑娘在這裡安家。」

  「嗯。」女帝負手而立,又道,「謝謝你的仙丹。」

  「客氣了。」

  百里清風順口應著,忽地一頓,她知道是他?那……他立刻看向西風,西風眨巴了下眼睛,沖他說了幾個字。他略一想,臉,都黑了——記得給我錢。

  他為什麼給她錢,他還沒找她算帳!

  他輕咳兩聲,不自在道:「舉手之勞……」

  女帝見他越說越往後退,一會就不見了蹤影,微皺眉頭,問道:「他怎麼了?」

  西風說道:「不好意思了吧。」虧得他還號稱喜歡過八百個小仙女,實際跟青淵一樣,連姑娘的小手都沒拉過吧。不對,青淵至少還拉過她的小手。

  女帝收回視線,說道:「你真的不要那十箱金銀?雖然那是女妖許諾的,但我同樣給得起。」

  「不必了。」

  「你救了我們花之國,這是你應得的。」

  西風笑笑:「救花之國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的最後一劍,女妖是不會離開花之樹的。」

  女帝沒有居功,只是說道:「你不會覺得自己白來了?」

  「也不算白來,至少看到了傳說中的花之國,還有傳說中的……女帝。」西風揚起右手,看著那手腕上的金手鏈,「而且你看,我至少還有一根金手鏈,可以買很多肉包子。」

  女帝默然片刻,終於一笑,似冰山化水,見了春景:「好,他日你若要來花之國,隨時可以來。」

  遠方海島,突然綻放光芒,連遠離海島的人,都被那強光刺了眼。

  兩人同時往那邊看去,只見一棵參天巨樹聳立島嶼之上,葉如燈盞,突然飛向海岸方向。像是一束煙火,在天穹綻放,滾滾落回人間。

  那束「煙火」足足飛散了一刻,才漸漸平息。

  女帝擰眉看著那些飛走的光束,卻不知道是什麼。西風也不知道,但遠在海面,她已聞到陣陣花香。她忙開了天眼往巨樹的方向看,這一看,就看見巨樹已經枝繁葉茂,條條枝幹,點綴了點點花苞。

  「等你返航的時候,說不定,花之樹就要開花了。」

  女帝微怔,看著那在海上的唯一島嶼,她看不見那棵樹,但是她能想像得到,開滿花朵的母親之樹,是何等壯觀美麗。

  船行進的海面風平浪靜,遠處不知是什麼東西掀起了波浪,看著兇險。

  正在釣魚的月兒眯眼瞧看,立刻站起身說道:「那海怪又出現了,我們去抓點心吃吧!」

  小火斜睨瞧之,握著魚竿說道:「我吃魚就好。」

  「那我抓回來給你吃。」月兒說罷,就化身一團黑霧,朝那覬覦大船的海怪飛去。

  不多久,遠處海面就掀起更大巨浪,再過片刻,就安靜了下來。

  西風趴在欄杆上說道:「不錯啊,小火,有姑娘養你。」

  小火手中的魚竿一抖:「我才不會要一個小姑娘養我。」

  「可月兒的確有要養你架勢啊。」西風笑道,「要不,你就做她的大妖怪吧。」

  「……你竟然拋棄我!西風你混蛋!」小火扔下魚竿,跑到青淵肩上,指著西風說道,「青龍大人,西風說她要把你送給海怪吃掉。」

  青淵墨眉漸攏,問道:「哪隻海怪會這麼想不開?」

  西風捧腹大笑,氣得小火跳開他的肩頭,不願再和他們說話,不按常理說話,它要被氣死了。

  「轟——」

  浪花高飛,沖上護欄。月兒抓著海怪的兩根長鬚跳到欄杆上,震得船身搖晃。

  西風抓著青淵的胳膊穩住腳步,笑道:「月兒果然給小火帶點心了。」

  小火還沒來得及反駁,月兒就道:「倒不是這樣。」她拽著海怪長鬚說道,「來的時候我吃了一隻,邪氣滿滿,但現在抓的這隻,卻沒了那股邪氣……對,就跟那隻女妖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如今沒有了。」

  青淵說道:「它們被女妖魔化了,女妖一死,它們也恢復了原樣。」

  女帝也說道:「平日海怪從不會襲擊船隻,有時候風浪太大,還會為我們護航。看來,果真是女妖的緣故。」

  「那我放了它們。」月兒鬆開爪子,那海怪立刻回到海底,它朝它們大喊道,「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吃你們了。」

  它貪吃,但從不吃好的點心。就是放跑了這麼肥美的海怪,有點可惜。它舔了舔唇,片刻就有條大魚被推到它面前,推得太用力,都戳到它的臉了。

  「吶吶,給你吃。」

  月兒抱住魚頭偏頭問道:「你吃了沒有?」

  「吃了,你去抓海怪的時候,我吃了三條。」

  西風低頭看著說謊的小火,都是紅毛的好處就是,哪怕臉紅也看不見。她笑笑,又抱緊了青淵的胳膊,真是生蛋的好時節啊。

  &&&&&

  一日一夜的行船,船終於抵達岸邊。

  青淵下船的時候心中沮喪,十分難過,看得西風不安,低聲問道:「不舒服?」

  「不……」青淵難過道,「我果然不會暈船。」

  「……」西風憤然鬆手,她再也不要理這個大笨蛋了!

  她疾步往前,走到女帝一旁,見她似乎還要繼續朝前走,不禁問道:「你要去哪裡?」

  女帝答道:「日常補給。」

  西風一頓:「等等,所以說,你並不是特地送我們出來的?」

  女帝似笑非笑:「小姑娘,你們全都是會飛的大人物,何須我們送。我只是,順帶捎你們一程。」

  西風訝然。

  等下,女帝變臉也太快了吧,怎麼轉眼間就變成個奸商了???

  她氣道:「把我的寶箱給我!」

  「晚了。」

  「我要哭了。」

  女帝驀地一笑,不理會耍賴的她。

  雖然臉不如大殿上女帝真顏好看,也不如那張臉威嚴,但是鐘寧的臉,女帝的魂魄,卻依然能讓外人感覺出其中的威儀和魄力。

  西風對美人果真沒有半點抵抗力,只好忍痛放棄她的金子。

  她心生感慨,搖了搖頭,眼神亂飛之際,忽然看見一個小個子在人潮中穿過。

  她不由愣神。

  那個小個子她並不熟悉,但是這兩天幾乎都在一起。

  「容奇?」

  女帝一頓,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個中年男子,的確是已經死去的容奇。

  西風快步上前,又喊了聲「容奇」。正要走過去的容奇頓住步子,回頭見是個佩劍的姑娘,當即笑道:「姑娘認識在下?那姑娘定是要買劍吧,我這裡有上好的劍,貴的便宜的,都有。」

  那的確是已經死去的容奇,進入花之谷的人,幾乎都死了。他們離去時,搜過一遍島嶼,沒有活人。她還找了師兄的蹤跡,發現他還活著,但不在島上。

  可是為什麼容奇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好像失憶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往這熱鬧的海岸看去,她突然發現,熙熙攘攘的人潮,似乎有不少她見過的面孔。

  都是跟她在一條船上的人,還有更多不認識的,但他們身上都背著乾糧和水。

  儼然是要出海的模樣。

  然而沒有人登船,他們來來回回走著,似乎誰也不知道他們來這裡是要做什麼。

  她不由一笑,想起剛才他們在船上時,那花之樹向岸上飛去的光束。

  被女妖操控吸食了凡人血魄的樹,在女妖死後,血魄仍在樹中。它沒有留下來,而是以一個大地母親的力量,將他們復活了。

  哪怕被女妖那樣傷害折磨,明明可以用凡人的血魄來恢復,但她還是將血魄還給了無辜的人。

  這就是神樹跟那女妖的不同。

  神樹,是真正的母親。

  「姑娘,你到底買不買劍?」

  西風朝那有些不耐煩的漢子一笑:「不買。」

  容奇臉色一變,收起肩上的東西,罵道:「那你喊我做什麼,有病。」

  被罵的西風看著罵罵咧咧離開的容奇,一點都不生氣。女帝此時也發現了他們復活的事實,她找尋四下,神色落寞:「她沒有活過來。」

  西風知道她說的是鐘寧,那個為了掩護她離開,將身體作為容器,獻給女帝魂魄的人。她想了想說道:「她跟別人不同,她的魂魄不是被樹所食,而是被女妖所毀,所以……」

  女帝輕輕點頭。

  君臣十餘載,她希望她能活過來。

  哪怕是要她以命來換,她也願意。

  只願再看她一笑,英姿颯爽地站在高臺之上,漂亮的面龐浸染著晨曦。

  可惜已經不可能。

  她心中失落,目光在人群中流連之時,看見一個佝僂婦人,正站在岸邊,怔怔看著海域。

  她愣了愣,快步穿過人群,朝那婦人走去。

  人已經走到近處,婦人仍沒有發現,直至她彎身說話,她才回頭。

  「老人家,你可是要出海?」

  背已佝僂的婦人略有遲疑,說道:「是啊……」

  女帝問道:「出海做什麼?」

  「找我的女兒。」

  「那巧了,我這艘船,就是要出海的,可以載你一程。」

  婦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真的?你說的可是真的?」

  「嗯。」女帝伸手扶她,扶住這滄桑堅韌的母親。

  風輕撩,袖子輕飛,「鐘寧」手腕上的一朵紅雲印記,落入了婦人的眼中。

  婦人猛地一愣,眼中凝了二十餘年的風霜,似在瞬間消散了。

  淚珠輕灑,滾落在這滾滾紅塵中。

  「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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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0:58: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池中魚(一)

  夕陽漸沉,沉入遠處的海面,像牽著一支畫筆共沉,畫下一筆重墨,描黑夜色。

  西風站在岸邊朝那遠去的船揮手,直至它與斜陽一起不見,也沒放下手。

  百里清風禁不住暗歎,什麼邪祟,這樣有情有義的姑娘,怎麼可能是邪祟。哪怕女帝的船都已經遠走半刻,對方根本看不見了,她還在依依不捨地送別。

  夜色將落,西風終於放下手,摸了一圈金手鏈,說道:「我的鏈子在夕陽底下真好看。」

  青淵點頭:「嗯。」

  「……」百里清風瞥了他們一眼,這兩口子到底是什麼人吶。他搖搖頭,說道,「好友,已經送上岸了。」

  青淵微頓,西風忙問道:「你要去哪嗎?」

  「要回一趟九霄。」青淵說道,「很快就回來,你要乖,等我回來。」

  西風此時才確定,他們兩人在矮崖上說的話,果真是有關神界的,而且是跟女妖有關。

  這倒也不意外,畢竟女妖是魔夜所養,而且能克制神界,兩人謹慎起見,回九霄一說,也是需要的。

  她點點頭,看著青淵說道:「我等你回來。」

  青淵彎身耳語:「回來給你帶一捧花。」

  西風一笑:「好啊。」

  百里清風彈了彈耳朵,他怎麼聽見好友說要摘花給她?他的花園該不會又要遭殃了吧,跟上回一樣。

  那他是不是又可以收穫一封來自龍神的請柬了?

  青淵見岸上已經掛起了燈,是時候要走了,他不放心地對小火月兒說道:「你們要照顧好西風。」

  小火點頭:「放心吧青龍大人,沒有人會想不開敢打西風的注意的。」

  青淵又看了西風一眼,怕她闖禍,怕她又惹上大妖怪。

  「走了,好友。」

  「哦。」

  人影忽閃,就不見了青淵和百里清風的蹤跡。

  西風望向天穹,什麼都看不見。她收回視線,說道:「走吧,去找點好吃的。」

  她抬起手腕,看著上面那金燦燦的手鏈,她要多看幾眼,一會就要進當鋪變成白花花的銀子了。

  不跟女帝拿十箱金銀,好像真的很虧啊。

  她歎了一口氣,突然人群中傳來嘈雜聲,像是有人在那邊追逐。她剛抬頭往那看,就見一個人影衝了過來,狠狠撞在她的身上。

  站在岸邊的西風一個踉蹌,差點掉進海裡,還好她身手敏捷,迅速偏身躲閃。那直接衝向海面的姑娘一個反身,抓住她的手腕,將原本就沒站穩的西風猛地帶入水中。

  「砰——」

  巨大的水花濺起半空,小火都懵了神——完了,青淵剛說完要照顧好西風,這會她就落水了,這是找打的節奏啊!

  「西風!」

  小火正要跳進水裡,就被月兒抓了耳朵一把扯了回來,扯得它耳朵劇痛,撲通跪倒在岸邊。

  「你忘了你怕水啦,還往裡跳。」月兒挽起衣袖大聲道,「讓我來!」

  捂著耳朵跪地的小火哆哆嗦嗦看著那跳進海裡的小煤球,大叫:「你等……」

  可是月兒已經噗通跳進了海裡,還濺起了一點小水花。

  「……」只是個拳頭大的煤球,到底要怎麼救人!小火「砰」地變做巨獸,伸出爪子將她們全都撈了上來。

  正在岸上觀望的眾人瞧見那參天巨獸,驚叫著四處亂竄,轉眼岸上就沒人了。

  西風趴在地上吐了兩口海水,又腥又鹹,她瞧瞧那已經昏迷的姑娘,拍拍她的臉:「喂、喂。」

  那姑娘緊閉雙眼,嘴裡不斷冒出海水。西風壓了壓她的心口,逼出幾口水,再探她鼻息,活蹦亂跳的。她鬱悶非常地盤腿坐在她一旁,擰著自己濕噠噠的衣裳瞧她,瞧了半天好像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她立刻站了起來:「走,小火月兒。」

  「咦?」月兒也擰著衣袍上的水問道,「你不救她?」

  「哇,我還沒找她賠錢就不錯了,她把我撞進海裡,撞得我胳膊腦袋現在還在嗡嗡作響。」

  月兒一頓,撓了撓腦袋,問道:「胳膊怎麼嗡嗡作響?」

  「……不要深究這些細節。」西風拍拍兩手說道,「快走,別被別人說我們將她推到海裡,訛我們的錢。」

  「等等,西風。」小火的神情無比肅穆,仔細看清楚後,不由化作小老鼠,拉著月兒往後急退十步,這才伸爪指她的手腕,「你、你的金手鏈……不、不見了。」

  西風重重地「嗝」了一聲,抬手一瞧,手腕上光禿禿的,比和尚的腦袋還要禿,哪裡有什麼金手鏈。

  她目瞪口呆,顫顫地摸了摸手腕,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

  「小火!」

  小火一個哆嗦,把月兒推到前面,探了腦袋舉起爪子說道:「我撈你的時候真的沒有碰你的手,胳膊都沒碰!不是我鉤沒的!」

  西風跳過去要抓它,早有準備的小火立刻轉身飛奔,逃離了現場。西風怒道:「月兒!抓它回來!」

  月兒也打了個哆嗦,它要是說個「不」字,估計就要被她當點心了。

  「我這就去追!」

  西風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我的手鏈……我的金手鏈……」

  不見了,美美的金子不見了。

  她差點哭出聲,早知道就該要十箱金銀的。

  不對,剛才明明在,從海裡爬上來就消失了,難道是墜海了?

  她忙爬回去在岸上往水裡撈,這裡是船停泊的地方,水頗深,就算是兩個她跳下去,也夠不著水面。

  金子不會浮起來,很有可能掉到水底去了。

  「小火——月兒——」

  可是那兩個手長的小傢伙已經跑遠了。

  她要氣哭了,要氣炸了。

  西風轉身抓住那昏迷的姑娘的衣領,怒道:「你給我醒過來,賠我金鏈子!賠我錢!」

  那姑娘生得細皮嫩肉,和她猛烈撞擊,又遭水嗆,這會是真暈死過去,沒有要醒來的兆頭。西風憤然起身,懷著悲痛的心情將她扛起,準備找個破廟先綁了她,等她醒來,再讓她賠錢。

  她的衣著光鮮,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女兒,這點銀子應該賠得起。

  再一次錯失了金子的西風悲痛欲絕,扛著這姑娘往鎮上走去。到底是誰家的倒黴姑娘,要往海裡跳,連個家丁都不帶。

  「姑娘請留步。」

  西風頓住步子,偏身瞧去,只見那邊站了六七個漢子,個個身形剽悍,衣著也一樣,看樣子像是出自一個大宅的護院。

  她轉了轉眼,微笑問道:「這是你們家小姐?你們來帶她回去的?」

  為首那人說道:「我是羅家的管家,你肩上的那位姑娘,是我家小姐,還請姑娘將她交出來。」

  西風立即說道:「行啊,你們賠我的金手鏈,我就把人還給你們。」

  管家擰眉瞧她:「我們為什麼要賠你金手鏈?」

  「因為我的金手鏈被你們家小姐弄丟了,掉進了大海裡。要是你們不想賠也行,去海裡幫我撿回來也可以。」

  橫豎她只要她的金手鏈,哪種方式都行。如果小火月兒在這,她也不用費這個勁了。

  管家輕笑:「看來你跟周秀才是一夥的,想拐走我家小姐,還要訛我們一筆錢。」

  西風打量了他們幾眼,說道:「什麼周秀才,什麼一夥的。你們看起來,也並不是什麼羅家人,她也未必是羅家小姐。一切等她醒了再說吧,告辭。」

  她說完就走,還沒走幾步,就被這些自稱是羅家人的家丁攔住。

  「你休想帶走我們家小姐!」

  早就窩了一肚子怒火的西風冷眉一挑,掌風圈地自掃,自畫成圓,口中咒術也隨之停下,無數海水小人從海裡冒了出來,爬上岸抱住大漢們的腿,嘰嘰喳喳像一堆小麻雀。

  那些漢子沒見過這種邪門歪道,嚇得驚叫抖腿。

  西風瞥了一眼手忙腳亂的他們,輕笑一聲,扛著那姑娘遠去了。

  她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鎮上,背上的姑娘跟她的體型差不多,背了一路,幾乎要將她的腰壓斷。她進了客棧就趴在檯面上,有氣無力道:「給、給我一間房。」

  掌櫃說道:「姑娘要什麼房,我們這裡有天字號的一等房,地字號的……」

  快要累死的西風一拍桌子,說道:「給我最便宜的!一樓的!」

  「……」

  火速入住的西風將那姑娘放下,立刻去澡房那洗了個澡,回來時還捎了一盆水,給那姑娘也擦拭乾淨。

  姑娘的年紀跟她大致相同,面龐清秀,可見溫柔。她的膚色白皙,可見出身自好人家。

  西風不大發愁她是否能賠得起錢了。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西風再次發愁起來,端了水去外頭倒了。水還沒倒乾淨,她就聽見房裡頭有動靜。她立刻回到房裡往床上看,那姑娘竟然醒了。

  房間窄小,她幾步就蹦到了那姑娘面前,笑盈盈說道:「你醒啦。」

  姑娘滿目迷茫,抬眼看了看她,見她不似壞人,沙啞著嗓子問道:「姑娘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

  撞人下海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是誰???西風為了順利拿回金手鏈,忍了怒氣,繼續微笑說道:「你要跳海,結果把站在岸邊的我給撞了下去。是我救了你,還把你帶到了客棧。」

  姑娘晃了晃腦袋,仔細一想,似乎的確是發生過這麼一件事:「對不起姑娘,對不起姑娘,是我太著急了,當時有人在追我,我本來以為前面有路可以逃走,結果人太多沒看見是海,更沒想到把你撞下去了,對不起對不起。」

  西風受不了別人總跟她道歉,更何況還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她抬手說道:「別道歉了,我不生氣,就是有一件事……你大概要賠我錢。」

  姑娘小心說道:「我沒錢……一個銅板都沒有。」

  西風眉眼一跳:「那可以讓你的家人來賠,不多,就一條金手鏈,看你的穿著,你家肯定賠得起。」

  姑娘不由遲疑,沒有立刻出聲。

  西風想到那管家說的話,忽然覺得他說的未必是假話,這姑娘該不會是跟那什麼周秀才私奔吧,這戲碼可不少見。

  「姑娘你住哪?姓什麼?」

  姑娘略有猶豫,但對救命恩人還是如實答道:「南臨巷,姓羅。」

  羅?西風更加肯定了她的猜疑,這姑娘只怕真是跑出來的。等她問了全名,等會去打聽打聽那羅家,是不是真有這麼一位千金,又發生了什麼事。

  「羅什麼?」

  「翠花。」

  西風用力眨巴了下眼,差點跳起來:「你叫什麼?」

  姑娘重複道:「翠花,羅翠花。」

  西風真的跳了起來:「你別告訴我你小時候有個鄰居叫孫芊芊!」

  姑娘詫異:「你怎麼知道?」

  「!!!」

  老天,這麼巧,妖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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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哈真・翠花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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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池中魚(二)

  翠花姑娘發現她說出自己的真名後,那姑娘就一直鬼鬼祟祟地看她。她想了良久,突然憋紅了臉,低頭絞著被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名字土得很,惹人笑話。」

  這名字何止是土啊,簡直是土得掉渣。西風哭笑不得,天下之大,偏偏是有這麼巧的事。她無奈地看著這翠花姑娘,說道:「前不久孫家姑娘中邪,恰好是我幫孫家捉的妖,聽她提起過你。」

  翠花姑娘忙問道:「芊芊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這就好,這就好。」羅翠花一連念了好幾句,才道,「爹娘知道這件事後,也去信問了好,本該要去看看的,但恰逢朝廷選秀,我也成了良人,沒去成。」

  西風了然,國君選秀,充實後宮是月國每三年便做一次的事,原來不知不覺現在已經是第三年。被選中的姑娘被稱作良人,在八月初隨太監入宮,選為嬪妃。

  要是沒有被選為妃嬪,還可以去太子東宮,要麼就是諸王王府,最慘的,就是什麼都選不上,只能做一輩子普通宮女,臨老了放出去。

  在朝廷來領人之前,良人是不能隨便亂走的,而且好像明日就是八月初一了……

  她瞧著這翠花姑娘,問道:「你該不會是……逃出來的吧……」

  「是。」

  竟然沒否認!西風訝然:「我救你上來的時候,當時有個自稱是羅府管家的人,領著一堆下人要接你回去,結果……」

  「結果?」

  西風悲痛道:「結果我揍了他們一頓……」

  翠花姑娘一笑:「姑娘你真大膽,我羨慕你這樣的人,很厲害。」

  西風對這讚譽是一點高興的心思都沒,她又想到一個不太妙的問題:「能做良人的話……你爹是官?」

  翠花姑娘點頭說道:「是個七品小官。」

  那也是官,西風可不願意得罪官府的人。要知道朝廷官方認定的捉妖門派是靈殿,連國師都師出靈殿,所以對朝野無門無派的捉妖人略有所打壓,她無門無派獨來獨往,偶爾見到官府的人還要心頭一揪,生怕被盤問。

  現在她將人家七品官的姑娘給擄走了,這要是人家有心給她定罪,可不是難事。

  西風捉住她的手腕,說道:「我這就送你回家!」

  「姑娘……」翠花姑娘的眼淚忽然湧上眼眶,「咚咚」就掉了兩滴,「我還要去見周郎,現在不能跟你走。」

  「周郎是誰,那個周秀才?」

  「是,我們兩人青梅竹馬,彼此有意。如果不是當年他的祖母過世,他守孝去了,我們也已成親。誰想今年朝廷選秀,我也要入宮……誰知道我是否會被選為妃嬪,就算不能,也要留在宮裡做宮女,再出來,也要三十過五的年紀,到時候,還如何見我的周郎?」

  西風心中嘖嘖歎聲,按照話本來說,這兩人只怕又是要私奔的一對才子佳人呀。自古這種戲碼就不少見,但已經被選為良人,馬上要進宮了。她這一跑,羅家也要被朝廷問罪。

  追求天荒地老相守一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但私奔可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她沒有問那周秀才是何人,想了想她也沒權力送翠花姑娘回家。送她回去,錯過了那周郎,她也有阻攔有情人的錯。但是就這麼讓她走,讓她和周秀才私奔成功,那她好像間接對不起羅家。

  所以什麼都不管,才是最好的辦法。

  西風鬆開她的手腕,說道:「這客棧的錢我替你結了,你今晚要在這睡請便,要去找你的周郎或者回家都行。我們就當做沒見過面,可好?」

  「多謝姑娘。」翠花姑娘感激涕零道,「我定不會忘記您的恩德。」

  西風擺擺手,說道:「我走了。」

  「我也走,我和周郎約好了子時在郊外見,只怕要趕不上那個時辰了。」

  「好,就此道……」西風看了一眼夜色,明日初一,今晚月亮沉寂,她一個人趕夜路去郊外,且不說有壞人,就怕有吃人的妖怪跟著。

  畢竟細皮嫩肉的姑娘是妖怪的絕佳美食。

  她頓了頓,說道:「我送你過去。」

  小鎮的郊外,有一條很長的河流。西風遠遠就看見那河岸上,站了一個人,河邊還停了一艘船。

  果然是要私奔啊。

  翠花姑娘看見遠處那人,疾步跑了過去,撲到那人身上就說道:「我來晚了,你等了很久吧。」

  已經過了子時,她當然是來晚了。周秀才抱住她,溫聲說道:「等到了你,就不會覺得久了。」

  西風遠遠看著兩人,真是郎情妾意,能丟下一切榮耀離開的確是要有很大的決心,說不出是對是錯,但都跟她無關了。

  那相擁的兩人情意綿綿,難捨難分,西風眼見他們就要一起私奔夜逃,暗暗想了一下要不要給他們送禮金。

  應該……不用吧。

  將翠花送到了這,她也該走了,橫豎沒她什麼事。西風輕輕哼起歌來,想青淵了,想小火和月兒了,也想客棧的床了。今晚應該沒有美夢做了吧,畢竟青淵不在,而且……

  「再見,小翠,你進宮後,要自己保重。」

  「別了,周郎,你也要好好繼承家業。」

  緊擁的兩人驀地鬆手,彼此淚別。還在苦惱禮金的西風一頓,看著兩人愕然:「等等,你們不是要私奔???」

  這是唱的哪一齣!

  說好的秀才拐走千金的戲碼呢???

  這千辛萬苦見上一面就是為了鄭重別離?

  翠花姑娘搖搖頭,抹去臉上淚痕,說道:「私奔?我們如何能棄家人於不顧。良人逃跑,官府要究其家人罪責,重者坐牢。我怎能這樣自私,做出不孝之事。」

  「……所以你們見面只是為了道個別?」

  周秀才此時說道:「多謝姑娘仗義相助,才讓我和小翠見上面,鄭重道別。小翠,若你有幸沒有封妃,也沒有入王府,我會等你十八年,等你出宮,再續前緣。」

  翠花姑娘不禁落淚,又埋首在他胸膛前:「周郎……」

  「……」西風瞧著這兩個不按話本走的才子佳人,瞠目結舌了半天。

  一般戲碼不都是才子勾搭佳人然後什麼都不管不顧,丟棄兩邊年邁雙親,眼裡只有愛情,沒有親情地逃離,從此過上沒有任何牽掛,幸福的日子?

  這兩人怎麼就不走尋常路了???

  「小翠。」

  「周郎。」

  兩人再三淚別,翠花姑娘終於決然轉身,抹去淚珠,不再看她的周郎一眼,對西風說道:「夜深了,路上沒人,能否請姑娘送我回家。」

  還在愣神的西風回過神來,又看向那背身緩步離去的周秀才,還是覺得沒能徹底回神。

  竟然就真的分開了?周秀才真要等上十八年,等他的小翠出宮?

  她想到自己剛才的猜疑,就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沒想到你不是要跟他離開這,我以為你們會丟棄家人走。」

  「我們怎麼能做那種不孝的事。」翠花姑娘輕輕搖頭,說道,「誠然我們願永世相守,但如何能為了兒女私情而棄家人於不顧。若彼此有情,歷經十八載不滅,那既可保家人安康,又能白頭到老。」

  西風看了看她,本以為是個脆弱不懂事的姑娘,沒想到遠比她想像中要理智和堅強。

  翠花名字雖俗,但絕對是個懂大義的姑娘。

  可惜就要入宮了,運氣不好的話,還要做妃嬪,入東宮,入王府,一層一層被刷下來,才是宮女。

  對別人來說被刷是慘事,但對翠花姑娘來說,卻是天大的好事。

  就怕不想當妃子的人當了妃子。

  西風竟憂慮起來了,可也沒有辦法幫助這對有情人。

  回去的路上翠花姑娘跟她說了許多往事,從搬到南臨巷,跟住同一條巷子的周秀才認識開始說起。起先是冤家,後來漸漸長大,漸漸瞭解,直到他去遠方遊學,一年後回來,月下再見,才明白這一年來心中牽掛著彼此。

  簡單又純粹的感情娓娓道來,讓西風覺得平凡很好,不需要轟轟烈烈。

  只是一想到十八年,凡人的十八年,西風就覺得揪心。

  從郊外走回鎮上,翠花姑娘一直在說,聲音越說越低。天越來越亮,眼見已要黎明,她的嗓音也越來越喑啞,直至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站在原地埋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幾欲落淚。

  她的影子被朝陽映得纖瘦細長,人看起來也嬌弱無比,背影寂然。

  「姑娘……能否拜託你一件事……」她抬眼看她,眼底有淚,「拜託你,等我進宮後,替我告訴他,讓他不要等了。十八年太長……太長了……」

  西風怔神,她以為她不知道,十八年很長。

  明明剛才說得那樣輕鬆。

  原來都是在演戲。

  那那個笑著說等她的周郎,在轉身離去時,是不是也紅了雙眼,又回頭悄悄看他的小翠?

  「我答應你,會告訴他的。」

  「謝謝。」

  朝陽已升,到了官府來接良人上車,趕赴京師的時辰了。

  西風看了一眼那刺眼的朝陽,不知為何,她又想青淵了。相守難,別離易,所以要珍惜眼前人。等青淵回來,她一定要親他一口——就算是變南風也要親。

  兩人剛走到南臨巷口,就聽見巷子裡有喧鬧聲。她下意識攔住翠花姑娘,躲在巷口牆壁往前探頭看去,只見那掛著羅府牌匾的門前,站滿了人,還有一輛大馬車。

  「你在這等我,我先過去看看。」西風又道,「不要出來。」

  翠花姑娘忙貼牆躲好,不知家門口發生了什麼事。等西風走了一會,她才想起來,這個時辰好像是官府來接良人的時辰了。

  她想著,急忙往那悠長的巷子走,想追上西風。但西風的腳步很快,等她從巷子出來,西風已經到了羅家的大門口。

  在羅府門前站著的人,都是官府的人,那為首說話的人聲調粗狂,似乎很是著急:「羅大人,不是下官為難您,只是朝廷有朝廷的規矩,你們若是不將良人交出來,就別怪下官據實稟報了。」

  那被責問的羅大人面色焦急,額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不能說女兒跑了,也不能說女兒不在,急得平時利索的嘴巴都說不出話來。

  西風往前擠了擠,正要說話,突然見昨日那羅管家大叫一聲,引得眾人齊齊朝他看。他一急,結巴道:「她、她……就是她……」

  西風朝他訕笑,對對對,她是綁了他家小姐,這不,她將人送回來了。她還沒開口,左右胳膊就被官差抓住,直接往車上推,邊推邊道:「羅家小姐你可算是出現了,快上車吧,誤了時辰大家都要沒腦袋的!」

  「……等等,我不是翠花!」

  「什麼?你不是?」官差一頓,看向在發怔的羅大人,「這不是您家閨女?」

  羅大人跟西風大眼瞪小眼著,想到女兒可能已經跟那周混蛋私奔去了,說出實情就要掉腦袋,他猛地一個激靈,說道:「她就是我的女兒啊,翠花,乖,不要鬧脾氣。」

  西風目瞪口呆,蹬著腿大叫:「我不是翠花!我不是翠花!」

  奈何已經晚了,官差將她塞上車便道:「快走,去京師了。」

  西風哀嚎道:「我不是翠花……不是……」

  羅大人心驚膽戰地看著遠去的馬車,剛抹了抹汗,就見自己的女兒不知所措地站在家門口,他一愣,見女兒拔腿要去追車,冷汗瀑泄,大叫:「小翠!你站住!」

  他上前一把拽住女兒,看著遠去的馬車,懊惱地跺跺腳,但馬車已經追不回來了。

  羅大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重重歎了口氣,天意啊。

  這會追上去說那不是他女兒,是欺君,死罪;等那姑娘去了皇城,身份揭露,也是欺君,又是死罪。

  橫豎都是死。

  這可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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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池中魚(三)

  莫名被押上車的西風覺得自己上賊車了,她瞅瞅滿車的姑娘,全是漂亮的小仙女,個個珠圓玉潤,貌美如花。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些官差相信她就是翠花,一定是因為她也是個美人。

  一定是。

  這麼一想……也沒法開心啊。

  她沒有吭聲,就等著今晚去驛站歇息的時候,趁機逃走。

  不過她逃走後,真翠花姑娘可怎麼辦。

  西風陷入沉思,她瞧著這車上的七個姑娘,笑得儘量和善,問道:「小姐姐們是從哪裡來的?」

  眾人瞥了她一眼,眼神有躲避的,有不屑的,有不滿的,就是沒一個人回答。

  西風又道:「不知道去京師要幾天,小姐姐們知道嗎?」

  「呵。」一個姑娘輕笑,「要幾天我不知道,但若不是等你,定會早一個時辰到。」

  旁邊那姑娘說道:「大家以後進宮都是要做姐妹的,不可生隙。」

  「對呀,以後進了宮,不管是做妃子還是做宮女,最親的還是同一個地兒出來的人,我們不要窩裡鬥。」

  西風瞧著她們立刻姐妹情深起來,還拉了她的手要義結金蘭,這簡直比她剛上車時還要懵。

  氣氛怎麼就突然變了。

  她想青淵了,想念不彎彎繞繞的他,雖然總是被他氣得猶如煙火炸飛,但她還是更喜歡跟青淵待在一起。

  不知道他在九霄怎麼樣了。

  馬車輕顛,路途遙遠,被真翠花姑娘折騰了一宿的她打了個哈欠,真睏,還是睡一覺再說吧。

  路悠長,夢悠悠,西風倚在車廂上,昏睡了過去。

  夢裡有青淵,還有一堆的桃子,又大又甜……

  青淵在挑揀桃子的時候,百里清風已經找了他好幾個地方,從各個神君家裡找,再找到龍殿,找到杏花林,最後想到他該不會是來了蟠桃林,到了那,果然見他在那,頓時哭笑不得。

  「好友啊——」他跑到好友跟前,無奈道,「你怎麼在這?」

  「咦?」青淵不解道,「回到九霄,我只待三個地方,家裡、杏花林、蟠桃園,好友,你忘了,你不關心我了。」

  「……」哇,他還好意思怪他,百里清風要被他氣死了,「好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要準備準備跟一眾帝君解釋清楚花之國的事,你竟一點都不著急。你先跟我說說,準備如何跟他們解釋,一句話說得不對,就要牽扯出一堆的麻煩事了。」

  「等等,等我挑好桃子。」青淵將桃子一一挑揀出來,分出了兩批,一個一個看得仔細,「小的等會吃掉,大的留給西風。」

  百里清風真想把桃子全都丟出去:「好友……」

  「我去過了。」青淵淡然說道,「我去了長源帝君的大殿,他說身體抱恙,不見我。」

  「……方才我還見了他,活蹦亂跳的。」百里清風頓時明白了什麼,緊皺眉頭說道,「上回明明已經是一派祥和的局面,沒想到他的心裡,還是對你有間隙。這樣的大事他都不見,他到底要做什麼。」

  「因為女妖最終克制的是我,而不是神界,所以他並不在意。」青淵看著手上的桃子,圓又大,沒有一點棱角,「他的心底,大概還希望能再出現那樣一隻女妖。」

  百里清風怔愣:「簡直……簡直是蠢鈍如豬!」

  青淵搖搖頭:「好友,豬還是很厲害的,不要侮辱豬。」

  「……」他是在罵長源帝君連豬都不如?罵人不帶個髒字,果然是他相識多年的好友。百里清風暗暗唾棄長源帝君,心底倒是有些小慶倖,畢竟長源帝君不當一回事的好處就是——西風不會被連帶追究,鬧出大事來。

  女妖既已死,魔夜再難養出那樣一隻女妖來,那暫時來說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而今好友重新出現在六界,魔夜也沒有辦法再養女妖。

  他最擔心的事是西風被長源帝君發現,然後好友護她,這樣的話,好友就真的要跟長源帝君反目了。

  好在沒有。

  好在長源帝君小心眼又蠢,沒有見好友,將女妖的事放在了一邊,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青淵挑好桃子,將大的一簍遞給他:「好友,送給你。」

  百里清風瞧著這一簍小的一簍大的桃子,沒想到他竟給自己大桃子,頓生感動:「好友,這大桃子你竟是給我的,這可怎麼好意思。」

  「不要不好意思,我想去你家裡摘一束花給西風。」

  「行!」看在桃子的份上,百里清風又覺好像不大好,遲疑說道,「我收大桃子好像不太好。」

  青淵略微思索,將小桃子塞他懷裡:「既然你為難,那這簍給你,好友,你真是個好人。」

  「……」

  青淵抱著竹簍走了幾步,見他不走,又道:「走了,好友,我們去摘花吧。」

  「……好友,不如,我們絕交吧。」

  「為什麼?」

  你自己猜!

  百里清風怒抱竹簍離去,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

  黃昏古道,建了七十餘年的驛站在小道上孤零零地佇立,供路過的官家人歇腳。

  西風一行人約莫有十九人,大半都是護送她們進京的官差。

  西風進驛站前打量了下這裡的地形,這裡地勢平坦,驛站約有三十余間房,遠遠就有人把守巡夜。她要逃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等夜裡眾人睡著,便能逃走了。

  那送良人入京的官差見她總往這四下觀望,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彼此會意——這姑娘,怕是想逃。

  送良人入京不是件簡單的事,畢竟這些姑娘運氣好的話,是能做妃子的,伺候得不周到,回頭要找他們算帳,所以有什麼要求他們都儘量滿足。

  然而如果跑了一個良人,他們就是殺頭的大罪,這比得罪她們的後果更嚴重。

  等安排她們都住下了,那兩個發現苗頭不對的官差就尋頭兒說了。

  頭兒一聽,嚇出一身冷汗來:「那姑娘是羅家姑娘對吧,說自己不是羅翠花,還妄圖逃走的姑娘。」

  「對對,就是她。」

  「瞧這模樣,她是打算等會逃跑啊。」頭兒略一想,冷汗繼續往外冒,思前想後,說道,「那姑娘雖然生得好看,但行為舉止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父親也只是個七品官,應當給不了公公們錢財,無法上下打點。」

  進了後宮沒有門路,別說做妃子,可能連第一輪都過不去,要被刷下來。

  他想了想,說道:「只能讓她一路睡著去皇城了。」

  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盯上的西風吃完驛站送來的晚飯,填飽了肚子就回房裡,和其她良人一起躺下,準備睡到半夜就跑。這裡離皇城不過兩天的路程,她可拖不起。

  她閉上眼佯裝睡覺,這一閉上,就睜不開了,呼呼大睡起來。

  &&&&&

  摘好桃子、搜刮了百里清風一個院子花草的青淵打算回去了,他一手抱著竹簍,一手拿著快將他淹沒的花束從神殿走出來,回頭要跟好友道別,誰想剛走出來,背後大門就「砰」地緊閉,還被好友用靈力封了三層。

  「不送!」

  「哦。」青淵環緊手上的花,說道,「好友,下次花開我再來。」

  「……」還能不能有點良心了!我這花是送給我的小仙女的不是讓你拿來送給你的小媳婦的!百里清風堵著自己大門口,生怕他又跑進來搜刮他的花。

  過了一會門外無聲,他才打開一條細縫,這一瞧,發現他還在外頭,他登時嚇了一跳。等了許久的青淵見了他,說道:「我還沒有跟你說謝謝,好友。」

  百里清風要哭了:「不需要,你走吧。」

  「哦。」青淵又道,「我走了,好友。」

  「好好好。」

  他又等了半晌,確定這回他終於走了,百里清風才打開大門,想吸幾口氣舒緩舒緩。門一打開,卻見門前躺了十幾個個頭十分大的桃子。

  每一個桃子都水潤香甜,在門前靜靜躺著。

  他頓了頓,蹲下身默默撿桃子。

  真是……直接送他不就好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輕咳一聲,對,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

  「喂,小花,小花你醒醒?」

  正做著美夢的西風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一張清秀的面龐,那姑娘是跟她同乘一輛車的,她揉揉眼,問道:「什麼時辰了?」

  「卯時過半了。」

  「這麼晚了?」西風驀地坐起來,沒想到一睡就過了半夜,這都大清早了。

  「你也知道晚了呀。」姑娘耐著性子說道,「你都睡了兩天了,要不是官差說你沒事,我都要以為你……」姑娘輕輕將翹起的髮絲抹服帖了,說道,「你也趕緊收拾一下吧,這馬上要到宮門口了,別還沒進門就被人擋了,那可就丟人了。」

  西風詫異,什麼?她睡了兩天?宮門?進去?

  她慌忙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這一看,可不得了了。

  寬敞街道馬車往來,兩旁小販各自做著生意,行人絡繹不絕,熙熙攘攘。到處都是樓臺畫閣,茶坊酒樓,這種熱鬧富貴的景象,分明就是皇城。

  她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跌坐回座位上,腦子空白。

  完了,她該不會是真的要進宮了吧?

  她可不想做什麼妃子,她可是有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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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池中魚(四)

  皇宮外城方圓占地約三十餘里,不許百姓隨意進入,官道兩旁栽種柏樹。皇宮正門前排有五座大門,每座大門的兩對銅環都是瑞獸圖案,瑞獸樣貌兇猛,守衛著這皇宮大殿。

  已經沒有辦法脫身的西風目有絕望地跟那瑞獸大眼瞪小眼,門一開,她就要入這皇宮殿內了。

  按照規矩,眾良人由偏門入內,不得走正門。

  此次的良人約有兩百餘人,個個都是地方上精挑的姑娘,西風夾在裡頭跟著她們一起進去,倒是想起了在花之國的時候。

  最後走得匆忙,都沒有好好看看花之國。

  恍惚間,她們已經由太監和護衛領進宮門,朝著良人暫住的地方走去,等著被層層挑選。

  先是聖上挑選妃嬪,餘下的由東宮太子挑選,再剩下的,賜婚諸王王府,最後還是沒著落的,就要去宮廷各處任職,也就是俗稱的宮女。

  西風抬眉向四下瞧看,她原以為皇宮會比別處晦暗,沒想到非但不會,反而一派明淨,並不見一點陰暗之色。

  良人入宮,先暫居聽雅閣。

  為了避免良人初初入宮不懂規矩驚擾聖駕,所以聽雅閣離皇帝所住的宮殿甚遠,要想來個「偶遇」,是不可能的。

  西風倒想看看月國皇帝長什麼樣,沒理由魔王妖王女帝都見過,偏是沒見過一個人間男皇。

  但機會渺茫,太監將她們各自安排在房間後,就道:「除了平日的禮儀教導,煩請各位主子不要離開這院子半步。」

  房間是一人一間,飯菜是三餐送到,洗漱有宮人端水來,梳洗也是由宮人提水上滿房裡的大澡桶,一切都能在這房間裡辦成。

  「舒服的牢籠啊。」西風躺在鬆軟的床上,感歎著頹然人生。躺了一會覺得腰疼,這床實在是太軟了,軟得腰骨都沒有可託付的位置。

  她翻了個身,從懷裡摸出那面小鏡子,依舊是不見紅寶石,不過也虧得它還完好無損,畢竟它歷經了種種災難,比如青淵的千斤碎抱。

  金子都壓碎了,胸也被壓平了,可鏡子卻完全沒事。

  果真是一面有前途的鏡子。

  西風前後左右翻看,摸摸光滑鏡面,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堂堂的龍神為什麼偏偏是選了面鏡子來封印自己?這可一點都不男子氣概。

  她又翻了個身,第一次認認真真看這面鏡子。

  鏡子並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不過她轉念一想,青淵做事向來無常理,或許只是早上起來突然想到——不如封印自己玩吧,於是順手拿了桌上的鏡子。

  這個解釋用在別人身上可能不成立,但用在青淵身上,就完全合理了呀。

  西風找到了這個合理的解釋,這才心滿意足地將鏡子塞回衣服裡。

  估摸是良人們已睡,聽雅閣四周靜悄悄,就連聽雅閣外面,也十分安靜。靜得可聽銀針墜地的聲音,還有飛鳥掠過高空的動靜。

  這皇宮,真是靜得讓人覺得害怕。

  西風蜷了蜷身,在一通胡思亂想下,悄然睡著了。

  ……

  「娘,天地分六界,那人間是什麼地方呀?」

  「是個很乾淨、很祥和的地方。」

  「乾淨?難道我們魔界不乾淨嗎?」

  年輕的白衣女子微微一頓,隨後繼續為女兒梳著小辮子,說道:「沒有人間好,人間是最好的地方。。」

  小姑娘坐在凳子上,蹬著兩條小短腿,說道:「可是夜大人說魔界是最好的地方,以後五界都變成魔界,就更好了。夜大人讓我記住這句話,可娘你卻說人間最好。」

  她懷中抱著個火紅的毛團,正安靜得像隻貓,任她摸著紅毛,忍受她總是踢腿的動作,溫順地窩在她懷裡。

  女子手勢微顫,低頭附耳說道:「西風,娘帶你去人間玩好不好?」

  「可是爹爹不讓,夜大人也不讓。」

  「可是……人間裡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好玩的。」

  小姑娘心癢了,她仰頭問道:「真的嗎?」

  「嗯。」

  女子將她抱入溫暖的懷中,要抱她去人間玩耍。小姑娘心想,人間大概真的很好玩,不然娘親怎麼總是這麼惦記。

  門被輕輕推開,西風沒有看見什麼人間,也沒有看見往日熟悉的院子。剛才還抱著自己的娘親忽然不見了,卻出現了在遠處。

  一柄利刃架在娘親的脖子上,迫使她雙膝跪地。母親溫柔的雙目仍舊溫柔地看向站在遠處的她,淒然一笑,紅唇微動。

  長劍破喉,血濺雙眼。

  「——西風,離開這裡,回人間。」

  「娘——」

  噩夢纏身,這個西風做了無數遍的夢本該在這裡讓她驚醒過來,可轉瞬卻見春暖花開,跪在血泊之中的娘親身下,忽然開出一朵巨大的燦爛紅花,一層一層花瓣交疊綻放,猶如花海波浪。

  一切晦暗的夢境,都被這春光暖化了,沒有血,只有一朵一朵紅花,嵌在這夢壁上。

  她怔神看著四面開花的牆壁,娘親已經在朝她伸手,微微笑看她,喚她的名字。

  「西風——」

  西風第一次不是從噩夢中驚醒,而是被這太過詭異的「美夢」嚇醒。她意識到這是在夢裡,不對勁,一點都不對勁。

  她猛地睜開眼,然後看見了一張比她半身還要長的大嘴巴,正在一口一口吃著什麼。

  那懸在半空,只有一個腦袋,兩隻眼睛一張嘴巴的灰色怪獸見她醒來,吸食的動作驟然停下,似乎沒有想到她竟會醒來。

  一人一獸眨巴眨巴了下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巨獸「咻」地重重吸食一口,滾著大腦袋就要從床頂滾走。西風這才反應過來,一個翻身抓它的腦袋,可那巨獸身體滑如泥鰍,這一抓竟沒抓住。

  巨獸猶如彈球,在地上蹦蹦跳跳要離開,剛逃到一面牆壁前,就見前面突然出現一個青色影子,差點撞上。

  抱著一簍水靈靈大桃子和一捧璀璨漂亮花束的青淵見了那顆大腦袋,「咦」了一聲,還沒跟它打招呼,就突然見它伸出一條舌頭,卷住竹簍和花,迅速收回,將那桃子連同竹簍,一口吞掉。殘花掉落地上,它一瞥,又伸長舌頭,捲入嘴裡,渣都不剩。

  青淵:「……」

  巨獸吃得滿足異常,舔舔唇就要蹦走,這剛彈起,就被人一爪子抓住碩大的身體,伴著「轟」地一聲巨響被摁在了牆上。它拼命扭動腦袋,但根本沒有用。它又扭了扭頭,就見黑著臉的青衣男子幾乎貼近它的鼻子,緊緊盯它,殺氣沖天,臉黑得宛如一條黑龍。

  青淵字字道:「那是我送給西風的桃子和花,吐出來,吐出來,吐出來。」

  巨獸委屈地叫了一聲,迫於他的威脅,不情不願地張嘴「哇」地一聲將桃子和花吐掉,最後想了想把最後捲入的一朵小殘花也老老實實交了出來。

  桃子和花完好無損,但是西風瞧著滿地的狼藉,想揍他們兩個:「誰要吃它吐出來的東西!青淵!把它清蒸了,給小火月兒做點心!」

  「可是……」青淵喪氣道,「吃了它桃子和花也回不來了。」

  巨獸見他晃神,腦袋往牆上一擠,從牆上逃走了。

  西風提劍要追,還沒出門,外頭就有聞聲趕來的太監問道:「羅良人怎麼了?屋裡剛才是什麼動靜?」

  西風瞬間慫了,饒是隔了一堵牆還是下意識將劍藏在了背後,說道:「沒、沒事。」

  青淵皺眉道:「明明是有事。」

  西風嚇得忙捂住他的嘴,外頭宮人稍頓,嘀咕道:「羅良人的聲音怎麼這樣粗……像男人的聲音……」

  「我沒事,你們走吧。」西風聽了一會,聽他真的走了,這才鬆開捂住青淵嘴巴的手。

  青淵頹然道:「送你的桃子和花都被怪獸吃掉了,你卻說沒事,西風,你最喜歡的,果然是錢。」

  「胡說。」此刻才有時間跟他說話的西風一把將他抱住,還用臉在他腦袋上蹭了蹭,她最喜歡的明明是他,這條笨蛋青龍。

  她心底的愉悅已然傳入青淵的心中,本來還在喪氣的他,現在不氣了,也將她抱住,低聲道:「我想你了,西風。」

  西風臉一紅,她也想他了。原本還想著等他回來就要親他一口的,突然不敢了,羞得臉紅心跳,都沒法好好說話了。

  只能抱著他,低低應了一聲。

  說好了給她帶桃子和花卻被怪獸攔截的青淵鬆開她的手,說道:「我再回一趟神界,去打劫好友的花和桃子。」

  他說完就要走,卻被西風抓了手,回頭看她,就見西風瞪眼:「不許,我不要什麼桃子和花,我……我只要你。你回來就好……」

  她的臉依舊滾燙,燙得舌頭又要打結。

  青淵感同身受她起伏的心緒,他能看透人心,但這種出現很多次的心思,他卻一直不知道是什麼。

  只是看著看著,他發現自己的心也和西風一樣,起起伏伏。

  很怪異。

  很新奇。

  青淵不走了,他又俯身將西風抱住,說道:「我也只要你。」

  西風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埋首在他胸膛前,連剛才那是什麼怪獸都忘了問。不想問,只想窩在他懷裡,考慮考慮從哪種角度親他一口。

  她是親左臉呢,還是右臉呢,或者直接親他的唇。

  完全沒有思路。

  青淵想到剛才那聲音尖細的人在外面喚她的稱呼,問道:「西風,良人是什麼?」

  「人間姑娘被送進皇宮,做妃子候選的稱呼。」

  「那他……她?他……」青淵困惑了,似男非男,不知道是什麼生靈,「為什麼叫你羅良人?」

  西風離了他的懷,想了想說道:「這是一個很離奇的故事……」

  青淵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要做妃子了?」

  「……也還不能這麼說。」

  「那你一定能有很多金子了。」青淵說道,「像女帝,可以一口氣給十箱金銀,雖然她沒有妃子。」

  「……」以為他要把皇宮掀掉的西風目瞪口呆,她現在想把青淵給掀掉了。

  「等等。」青淵猛地一怔,似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怔怔看著西風,震驚無比。

  西風見他此時才反應過來,用力哼了一聲,笨蛋青龍,總算是抓到了重點,酸了一肚子的她哼哼唧唧說道:「月國皇帝可是真龍天子,可帥可帥了。」

  青淵驀地退後一步,難以置信,他就走了兩天,西風就不要他了,明明剛才還說只要他一個就好。

  頓時醋意滔天,如浪翻滾。

  「你怎麼能有別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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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池中魚(五)

  西風見他要酸死了,不忍心再逗他,上前拉住他的手左晃晃右晃晃:「我沒有別的龍,我只有你一條龍。」

  一條龍就這麼折騰人了,她哪裡還敢要其他龍。

  「你說月國皇帝可帥可帥。」

  「哪裡有你好看。」西風抱住他的胳膊又蹭了蹭,「信我。」

  「你真的不做妃子?」青淵低頭看她,小仙女說不做他信,因為她們不愛錢,也不喜歡凡間的男子。但西風是個財迷,這地方他進來的時候打量過,到處都是金瓦金磚,都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所以他很愁。

  要不他把這些黃金都搬到龍殿去。

  「我真的不做什麼妃子。」西風挪開腦袋說道,「你再不信我我就真去做妃子了,而且,皇帝後宮佳麗三千,良人數百,都是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看不上我這樣大咧咧的姑娘。」

  青淵默了默,說道:「也對。」

  「……」她本意是稍稍貶低一下自己讓他安心,誰想他竟然如此神速地附和她的觀點。西風又想打人了,她哼了哼,問道,「神界的事都忙完了?」

  「嗯。」青淵沒有提在神界發生的事,他看看地上的桃子殘花,擰了擰眉,拂袖一掃,將它們拂去。

  西風看著覺得可惜,但青淵一轉頭,她就收起了可惜神色,拉了他的手去桌前坐下,給他倒茶喝。仔細瞧他,捏捏他的臉,瘦了。

  不知道他在神界,是不是又碰上了煩心事,可他從不跟自己說。

  青淵見她看自己,說不出那是什麼眼神,但好像有擔憂之色。他摸摸她的腦袋:「信我,都辦完了。」

  西風點點頭,腦袋倚在他的肩頭上,數他的手指玩。他越說讓她信,她就越是不信,他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

  「剛才那個是什麼妖怪?長得這麼逗。」

  還在打量這屋內的青淵說道:「饕餮。」

  西風微頓:「饕餮?饕餮怎麼長這樣了?」

  「饕餮如龍,也分很多種,唯一不變的特點是愛吃。」

  西風莫名道:「這就奇怪了,我這裡也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它卻吃得津津有味,它在吃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它沒有惡意。」青淵又道,「我們走吧。」

  「不行,現在還不能走。」

  青淵一頓,氣氛頓時陰鬱,如陰雲籠罩,他無比難過地說道:「你果然有別的龍。」

  「……」

  「我去把皇宮打碎,將金子都搬到龍殿去,你就不會喜歡別的龍了。」

  說罷他就要走,慌得西風立刻抓住他的手,哆嗦道:「你要是掀了皇宮,我還要不要在人間活下去了!」

  本來朝廷就不喜靈殿以外的捉妖師,他再將皇宮掀掉,她就要被官府通緝了。

  她一心要奉公守法,做個合格的凡人,要不然,魔不怕妖不怕的她,早就自己掀了這宮廷。

  「你聽我說,我為什麼進宮,事情是這樣的……」

  她跟青淵將翠花姑娘的事從頭到尾一一說清楚,如此梳理一遍,青淵便明白了她的苦心。

  只是仍不能阻止他的周身陰鬱,看得西風想打龍。

  「所以現在我還不能走,走的話,朝廷會到處抓我。」

  完全捕捉到了重點的青淵替她難過:「你的金子又沒了。」

  西風眉眼一跳:「啊……」

  「你這樣幫助翠花姑娘,還能脫身嗎?」

  西風將眉眼挑得更高:「我沒有在幫她好不好,我是被翠花她爹坑的,現在逼不得已進宮,我還要想著怎麼替他們填這個坑呢。」

  「哦。」青淵說道,「我以為,憑你一打十的能力,能很輕鬆地逃走。女妖對你都沒效,凡人的迷藥也一定沒有用。誰想,你這樣脆弱。」

  「……」

  「咦,小火和月兒呢?」

  西風氣道:「私奔去了吧。」她一手撐在桌上,托腮細想要怎麼填這個坑。

  青淵見她真不打算走,也看著她。看著看著,他慢慢偏轉頭,往外面看去,微微擰眉,有個老熟人,出現在這皇宮中了。

  「你先出宮吧,去宮外等我。」

  青淵回過神來,說道:「不走。」

  「你一個大男人在宮裡不方便,不能出門,不能去吃飯,也不能到處走。」西風苦口婆心道,「你給我三天時間,去外頭等我,好不好。」

  「不好。」青淵才不會答應她這個無理的要求,他沒忘記這裡還有別的龍,「我就待在這屋裡,哪也不去,不給你添麻煩,你好好做你的翠花。」

  西風無法,她不走,他也不會走,她一走,羅家就要遭大難。在她還沒有想到怎麼讓她和羅家安然脫身的方法之前,她就必須做她的翠花。

  入了夜,宮人送了晚飯來,菜有四樣,精緻誘人,菜香撲鼻,但量並不多,飯也只盛了一碗。西風慶倖自己不是妃子,不然天天都要餓肚子了。

  她瞧瞧這飯菜,又看看青淵,說道:「你自己去找吃的,記得隱身,不要大搖大擺在宮裡走動。」

  「哦。」青淵起身了又道,「我也沒打算吃別的龍送的飯。」

  說完這才走,留下滿屋醋味。西風不由笑笑,她就不該刺激他,明明待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放心她,非要在這裡留著。

  她吃下一碗飯,肚子只填了個半飽,要是小火在就好了,可以讓它去一趟御膳房,給她抱一桶白米飯回來。

  不過讓月兒去抓小火,兩個小傢伙還不回來,該不會真的是私奔去了吧。

  入了夜,本該更加寂靜的宮廷,不知哪裡傳來了陣陣曲聲,在這聽雅閣上空漂遊。她抬頭往窗外看去,從曲聲的遠近聽來,應當不是聽雅閣的良人所奏。

  那樂聲是她不曾聽過的,無論是樂器還是曲子,都好似不是月國的樂曲風格。

  曲聲悠長平穩,飽滿圓潤,並不是樂聲清脆的樂器。曲子悠揚,從遠處悠悠傳來,滿是哀思,讓人聽得有點小傷感。

  西風放下茶水推門出去,發現院子裡已經有其他良人聞聲出來聆聽。

  「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聲音,聽著想家了。」

  「哪有什麼聲音?我怎麼沒聽見?」

  「那兒呀,這樣大聲,你竟聽不見。」

  「我們已經住得很是偏僻,那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冷宮。」

  「冷宮?定是哪個被冷待的妃子在哀怨吧。」

  那幾人說著,立刻便有了共識——「可怕,以後可千萬不能被打入冷宮。」

  西風瞧了她們一眼,便繼續聽曲,那音調依舊平穩圓潤,只是越聽,心中就越愁。愁得她感覺整個人都如同被秋風席捲,蕭瑟中透著微微淒涼。

  她搖了搖頭回過神來,進了屋裡將門關上。

  那曲子還在夜空中飄蕩,由初秋轉入深秋,似馬上就要墜入寒冬中。

  西風心癢了,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吹奏這麼淒涼的曲子。想罷,便從窗戶溜了出去,躍上屋頂,朝那聲源飛去。

  沒有月色映照的皇宮也並不顯得晦暗,盞盞華燈如倒映星河,在各個宮殿中綻放光芒,與皇宮的金瓦相映,金碧輝煌,透著皇家特有的威嚴和孤清。

  西風眼裡映滿了金燦燦的金子,瞧著瞧著,差點一腦袋撞在屋頂飛簷上。

  此時曲聲已停,在皇宮中沉寂了。

  她想循聲去找已經沒有可能,因為這皇宮實在太大,房屋萬間,曲聲一停,要找到具體位置就不可能了。她等了半晌,那曲聲依舊未起,怕是吹奏的人累了。

  西風唯有朝原路折回,想著如果青淵沒去吃飯就好了,說不定他能找到那曲聲來源。

  她剛回到屋裡,就見宮人們在外頭敲門,要進來收拾殘羹。

  宮人收拾完東西,眼見就要走,西風喚住一人,說道:「公公,我跟你打聽個事,那兒是什麼地方?」

  公公朝她手指窗外的方向看去,因這聽雅閣已經快近邊緣,她一指,那兒統共也就一個能住人的地方,猜著約莫是那,便說:「禁華庭。」

  「禁華庭是什麼地方?住了什麼人?」

  公公沒有直接答,而是問道:「主子問這個做什麼?」

  「你剛才沒聽見有人在吹曲子麼?我想知道是誰在吹曲。」

  公公皺了皺眉,還是客氣笑笑:「羅良人在說什麼,哪裡有人在吹曲子。」

  西風一愣。

  他聽不見?可為什麼方才良人們能聽見?不對,倒也有人說沒聽見的。

  這曲子還能分人了不成。

  此時那消失的曲子又再次響起,依舊是平穩憂愁的調子,聽得讓人難過。西風說道:「現在公公聽見了吧?」

  那公公尷尬一笑,仍是沒有聽見:「等會會有人來上水,為您沐浴,沐浴後,主子便歇歇吧。」

  這分明是說她累糊塗了。

  西風不跟他計較,等他們一走,她又跳到屋頂上,快速地往那聲音飄來的方向跑去。

  這皇宮,真是怪哉。

  不但有饕餮,還有奇怪的曲子。

  這樣離奇的景象,國師竟然不作為,任它們折騰,也是怪。

  想到師出靈殿的國師,西風就想到了離千戰,他常受十國君主邀約入宮查看,也不知道會不會在這大月國碰見他。

  應當不會這麼巧。

  循聲疾奔的她忽然就見夜色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腳點飛簷,遠遠看著她。

  西風一驚,腳尖一絆,撲身摔倒在這刺人的瓦片上,摔得下巴都磕破了。

  離千戰微微皺眉盯看,對她出現在這裡有些意外,再看她身上穿的良人宮衣,更覺意外。

  而她身邊明顯少了個人。

  「為什麼你會在這,那條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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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池中魚(六)

  西風爬起來拍拍沾了塵的衣服,瞧了他一眼,說道:「賺黑心錢的靈殿殿主不去管好自己的事,偏是來問我,這可不好吧。」

  離千戰盯著她問道:「我如何沒有管好自己的事?」

  西風輕笑一聲:「這皇宮有怪獸,還有奇怪的曲聲,你都沒看見,沒聽見?與其來管我,倒不如先收拾好它們吧。」

  「你仍是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就妄下言論。」

  「哦。」西風不願對他講道理,那饕餮,那樂曲或許的確有什麼隱情,但她一點都不想在他面前好好說話。她嫌惡地看著他,說道,「你最好不要調查我為什麼進宮,就算查出來了也不要拆穿我,否則我就說出你我的關係,讓你也惹上麻……」

  「我沒有打算調查你。」離千戰淡漠道,「你想太多了。」

  「……」被打臉的西風深吸一口氣,強行露出微笑,「行,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平靜的宮中,傳來陣陣敲鑼聲,剎那傳遍半個皇宮。

  幾乎是在鑼聲一響的瞬間,原本就明亮的皇宮突然亮起更多燈火,將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西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往下面瞧看,就聽離千戰問道:「那條龍是不是在皇宮裡到處走動?」

  西風抿唇,她才不告訴他,自己猜去。

  離千戰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這動靜意味著什麼?」

  西風最受不了別人賣關子,沒忍住,問道:「什麼?」

  「意味著宮裡有刺客。」離千戰尾音剛落,就見她拔腿就往聽雅閣的方向跑,樣子慌慌張張,永遠是一副不可靠的模樣。

  離千戰良久無言,此時曲聲再起,隱隱從那禁華庭中傳來。他往那看著、聽著,曲聲幽幽,帶著隱隱愁思。

  巡夜的護衛已經追查到了這邊,見有人站在屋頂之上,正要喝聲,待看清那人的臉,立即收了手中兵器,問道:「殿主,可有發現可疑的人?」

  離千戰低眉看他們,說道:「沒有,我繼續查看宮中可有妖物,你們去捉人吧。」

  「是。」

  在魑魅魍魎橫行的年代,最有威嚴的不是一國之君,最驍勇的不是大將軍,而是捉妖師,尤其是出自靈殿的捉妖師。

  十國國師皆出自靈殿,天下九成捉妖師也師出靈殿,國君對他們又敬又怕。

  曾有一國之君棄用靈殿國師,結果邪祟侵襲朝野,饒是國君請來無數得道高僧、玄門中人,都是徒勞,妖災弄得民不聊生,國將不國。最後國君親自前往靈殿,懇請他們出手。

  靈殿中人一到,妖魔盡除。自此此國國民篤信靈殿,而別國聽聞此事,更將靈殿中人奉為座上賓。

  而每年一次請靈殿殿主入住宮中巡視,也成了十國君主最為期盼、最為安心的事。

  哪怕說靈殿已經掌控了人間最高的權力也不為過。

  所以離千戰說讓侍衛退下,他們也立即離去,沒有逗留。

  曲聲蕭瑟,似涼涼秋風,勾得人心有愁思。

  離千戰緩緩將視線收回,不知為什麼西風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穿著一身良人宮衣。

  西風焦急地往屋裡跑,怕那個刺客就是青淵。她倒是不怕青淵被人發現,只是怕萬一引起了什麼騷亂,宮中徹查,查到良人身上,她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所以現在她要趕快回到屋裡,免得侍衛查看,發現她不在那。

  她剛從窗戶跳進去,就見青淵坐在桌前喝茶,她提著裙擺跑到門背後,打開一條門縫瞧看,並沒有護衛進來,但他們從外面過去的聲音,她倒是聽見了。

  也對,住在聽雅閣的都是姑娘們,日後都是宮裡頭的人,護衛都是男子,要查姑娘們的住處,到底不方便。

  西風這才放下心來,回到桌前要倒茶喝,可茶壺已空,只剩青淵手中的半杯。她伸手搶來,仰脖喝下,暫時解渴。青淵一頓:「這茶我喝過。」

  西風朝他吐舌頭:「我都不嫌棄你就不要說什麼了。」

  「哦……」他當然不嫌棄,只是沒想到西風會不嫌棄。

  西風想起刺客一事來,不確定跟他有沒有關係,狐疑問道:「剛才你跑去哪裡了,有沒有在宮裡到處晃悠?」

  「這裡不大,我看了一遍。」青淵認真說道,「比我的龍殿小,房間也沒龍殿多。」

  「……所以你果然到處晃了一遍。」特地晃了一遍然後特地踩人家一腳,西風又聞到醋味了。

  「我去找了吃的,比別的地方好吃一些。我們龍,果然都是精挑食物的行家。」

  西風微扯嘴角,踩一腳還帶著誇一下,真是奇怪的龍。她哼哼:「這麼誇自己臉竟然一點都不紅。」她又道,「外面在抓刺客,看樣子,就是在抓你。」

  「事情嚴重嗎?」

  「嚴重又怎麼樣?」

  「嚴重的話,那我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將宮殿原地拔起,把那龍丟出去。反正,已經做錯事了。」

  「……你該不會是故意露出行蹤的吧,給斬草除根找藉口?」

  青淵看向別處,一口否認:「沒有。」

  西風瞧著就像是這樣:「你別打月國皇宮的主意,月國沒了皇帝,國將大亂,百姓也會流離失所。」

  青淵微頓,點了點頭,不再提這事了。

  「既然你剛才還在宮裡,那曲子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又為什麼有些人聽得見,有些人聽不見,奇怪……」

  她嘀嘀咕咕著,青淵問道:「就是那個,聽起來讓人很傷心,會想東想西的曲子麼?」

  「對!」西風說道,「但是有些太監和良人聽不見,這樣看來,估計是深宮裡的妖怪,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妖怪,靈殿的人竟然會放任不管……」

  她想跟他說她剛才看見離千戰了,可轉念一想,還是沒提。他們還沒有見過,不知道見了,會不會出大事。

  「咚、咚。」

  西風抬頭往門外看去,警惕道:「誰?」

  「羅良人,該沐浴了,奴婢們來給您上水。」

  「等會。」西風立刻彎身,拉了青淵往窗戶那走,要將他丟出去,「快走,有人要進來了。」

  「我隱身,沒人看得見。」

  西風一頓,要是把他扔到外面去,指不定宮裡又要搜一遍刺客,而且……離千戰還在宮裡。

  她一點都不想兩人碰上面。

  「那你不許出聲,好好待在這裡,也不許偷看。」

  青淵立刻蹲地看她,除了一雙眼睛跟著她的身影轉動,身子一動不動。

  宮人提水進來,將澡桶上滿水,便道:「請羅良人沐浴更衣。公公吩咐了,明日寅時主子們就要早起更衣,用過早食後,在前院練習禮儀。」

  西風面上淡淡應了一聲,心裡已經嚎叫起來。

  「到了後日,諸位主子就要去聽芳閣面聖了。奴婢祝羅良人喜得聖緣,受封為妃。」

  西風乾笑兩聲,就算她再怎麼恭維她,她都不會打賞的,別想了!

  還蹲在地上的青淵抬眼看去,想把西風打橫了抱住,劫出宮外去。可這一抬眼,就見那白梅屏風後面,一襲衣裳輕落,姑娘光潔的影子淺映屏風之上,青絲垂落,輕貼腰間,懸於兩峰,風拂過,吹得墨髮輕揚,如剪紙映畫。

  他怔了怔,立即背身不動,沒有再看。此時耳邊傳來嘩啦水聲,是姑娘入水的響聲。他捂住耳朵,有點口渴。

  怎麼會口渴。

  明明剛喝了一壺的茶水。

  「嘩啦……嘩啦……」

  水聲像熱浪,像滾燙的茶水,一點一點地澆熱他的心。

  煎熬。

  「嘩啦……嘩啦……」

  青淵猛地站起身,離開了這個像火爐的房間,去找水喝。

  約莫過了三刻,水將涼,宮人才將水放乾,等伺候她穿好衣裳,也沒見她打賞一個銅板,相覷一眼,知道這是個小氣的主,便不再恭維什麼,客氣又淡漠地退了出去。

  她們一走,西風就跑到窗戶那,可青淵已經不在了,她哼了一聲,不聽話,又亂跑,希望這次不要被人看見,當成刺客了。

  一直到她擰乾滿頭濕髮她也沒等到青淵回來,又等了半晌,睡意漸來,想到寅時還要起來,便倒頭睡覺了。

  「呼……呼……」

  風過林中,一頭獨眼魔怪急速掠過。突然一陣煞氣出現,阻隔了它的路,不等它看清是誰,就被一支利箭刺穿身體,直直釘在樹上。

  它痛苦哀嚎,越是掙扎,傷口就被噬得越開。

  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跳到它面前,摸摸它的毛,頓生嫌棄:「你這皮毛,都不夠給我娘做一對暖套子。」

  它叫了兩聲,求她放了它。

  小姑娘輕笑:「放了你?沒有用處的魔,就該死啊。」

  她抬手要殺它,忽然有人輕斥。她回頭看去,就見娘親彎身將她的手握住,輕輕搖頭對她說道:「你又動殺念了,娘說過,不許亂殺生靈。」

  「為什麼不許?」

  聲音清朗冷漠,帶著兩分取笑。

  小姑娘見了來人,面露歡喜,朝他跑去。

  男子見她奔來,俯身將她抱起,笑道:「這是你捉的魔怪?越發厲害了,小西風。」

  「因為夜大人教的好。」小姑娘又道,「我想做一對暖套子給我娘,夜大人要不要?」

  「好啊。」他又笑道,「可是你娘不許,所以,殺了你娘吧,礙事的人,都要殺了,知道麼?」

  小姑娘臉色一變,猛然看見那被她刺穿身體掛在樹上的魔怪,變成了她的母親。她愕然,心瞬間被撕裂:「娘——」

  「砰砰。」

  樹上的人忽然不見了,又變成了一朵正燦爛盛開的花,一層鋪一層,開成一朵大紅花,將她冷冰冰的夢都染成了紅色,染出了一股暖意。

  嘶聲痛哭的她頓時愣住,眼淚硬生生留在了眼眶裡,再看抱著她的人,卻已經變成了青淵。

  她又是一愣。

  青淵將她攬入懷中,說道:「不怕。」

  目光所到之處,都開出了爛漫花束,讓人看不到一點陰冷的地方。

  她知道這是夢,做了那麼多年的幾個噩夢,還是頭一回,三番兩次開出花來,像是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將她的噩夢吃掉了,還了她一個永遠無法得到的美夢。

  淚從眼角輕落,如果這不是夢,那該多好。

  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猛地察覺到空氣中似乎有股妖氣。她驀地睜開眼,又看見一顆渾圓的灰色大腦袋貼在床頂上,正在美美地吃著什麼。

  饕餮一見她醒來,「咻」地將拖曳出來還沒來得及吃的噩夢吃掉,然後沿著床柱房梁快速滾走。

  不知它幾次溜進她屋裡在做什麼的西風大喝一聲「站住」,翻身下地要追,人還沒追出大門,就見青淵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十幾個茶壺堆在桌上,正一杯一杯地喝茶。她猛地停下步子,氣道:「青淵!有妖怪爬我的床你都不管!」

  青淵偏頭看她:「它沒有做壞事。」

  「跑來盯了我兩回,難道它是覬覦我的美色嗎?」

  青淵點頭:「嗯,你很好看。」眼神一晃,看見穿著寢衣的她,身姿隱約可見,再一想,又想到屏風後面的她,髮輕揚,雙峰高挺……

  「咚。」青淵重重趴在桌上,氣力全失,「西風……你再給我找十壺水吧……」

  西風見他又如當日碰見女妖那樣失了神力,又想他見妖怪進屋卻不作為,細想之下,篤定那饕餮肯定有異,而且離千戰不管那饕餮,說不定是離千戰搗的鬼,又是拿來禍害青淵的。

  她頓覺不妙,跑過去給青淵罩了個靈力牆,就跑去追饕餮了。

  說話間,那饕餮已經跑遠了,等西風追上屋頂,只見那圓滾滾的腦袋在金瓦上快速彈跳,像顆圓珠子,蹦蹦跳跳。

  西風一心要抓住它,想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女妖一類的妖魔,怕它傷害青淵。

  雖然感覺不像。

  她緊跟在後,那大腦袋也跑得很快,突然見它撞在飛簷上,直接從屋頂滾了下去。

  「……」這麼蠢,要真是能克制青淵的妖魔,那青淵還要不要面子了!

  西風頓時失語,追到那屋頂飛身下去,卻已經不見饕餮蹤影。

  這裡的庭院如別處一樣,栽滿了花花草草,但不同於別院中栽種著富貴大氣的牡丹月季,這裡栽種的,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花。

  看起來,更像是野花。

  向來注重皇家威儀的宮廷人,竟會種這些野花野草?

  雖是野花,但在這靜夜中,有著獨特的靜謐感,無端透著倔強。

  似是聞聲而出,緊閉的木門被人從裡面輕輕打開,西風抬頭,看向那敞開的大門,有個窈窕身影,正站在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你是誰?」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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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5 01:00: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池中魚(七)

  說話的姑娘身材窈窕,面如芙蓉,雙眉似柳,說話的聲音很輕,如一輪美麗幻月。

  西風暗道宮裡美人多,不過從一眾良人的姿色就可見一二。她還沒開口,那姑娘又道:「不管你是誰,無論是人是鬼,都陪我說說話吧。」

  聲音清冷,說的話更是孤寂,西風這才注意到,這庭院裡始終沒有宮人出現。她低眉稍想,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姑娘看著她,忽然笑了笑:「你連這裡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那你怎麼會來這,就算是亂走,也走不到這兒吧。看你的衣裳……唔,寢衣?你是鬼不成。」

  「我是今年的良人。」正要報上大名的西風硬生生改口說道,「叫翠花,你可以叫我小花。」

  「翠花?這名字真好聽。」姑娘說道,「我叫千羅。」

  「好聽?」西風深知這個名字絕對是土得掉渣,沒想到這世上除了青淵還會有別人誇讚,她稍稍一想,忽然明白了什麼,「你不是月國人。」

  「嗯。」千羅說道,「我是梁國人。」

  西風驀地一頓:「梁國?」

  「嗯。」

  西風知道梁國,天下早已分為十國,但並非只有十國,還有一些小國沒有算入其中,比如花之國,比如梁國。他們以國度自稱,但在勢力龐大的十國面前,最多不過是個諸侯勢力。

  梁國啊……

  真是個遙遠的名字,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

  西風看著她,說道:「你是……」

  千羅說道:「五年前被送來和親的公主,本來兩國已說好,我來和親,月國便會與我們結盟。誰想月國皇帝出爾反爾,非但沒有幫扶我國,還落井下石。我伺機刺殺他,但沒有成功。再後來,他就將我困在這裡,已經足足四年了。」

  她平靜地說著這些話,目光輕緩。許是因為足足過去了四年,這裡的清冷消磨了她的恨意。唯有說起故土時,會露出留戀的目光。

  西風靜靜聽完,問道:「所以你已經四年沒有踏出這裡一步了?」

  「嗯。」千羅微微抬眼,看向沒有月光的暗夜,像能看見故土,呢喃道,「真想回家啊……」

  西風靜靜看著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小花,你喜不喜歡聽曲子?」

  提及曲子,西風驀然回神:「夜裡吹曲子的是你?」

  千羅笑笑,彎身坐在光滑的石階上,這兒她每日都坐,沒有什麼塵埃,乾淨得很。她從懷中摸出一個比巴掌大一些的橢圓白色東西,看著西風說道:「我會吹的曲子不多,你要是天天來這裡,大概要聽膩味。不過……你應當只來今晚,倒不礙事。」

  「這是什麼?」

  「這是塤,梁國獨有的樂器。一般是陶土制的,也有骨塤,我這個是獸骨所雕,是我十歲時,父皇和母妃送我的。」

  西風盤腿坐下,看著她手上的塤,這是一個八孔樂器,許是她沒見過,也不似月國任何一種樂器,所以看起來覺得很新奇。

  塤聲平穩,音色飽滿,她吹奏時的氣息掌控得很好,不會突然冒出突兀的音調來,悠揚中帶著令人沉迷其中的厚重感。

  西風又想起了母親。

  總是愛穿一襲白衣,在魔界中,如聖潔白蓮存在的娘親。

  她慢慢屈膝,雙手環抱著腿聽她吹曲,越聽,心中掛念越深。

  聽得讓人迷醉,醉入思念的人懷中。

  一股妖氣從旁邊輕輕飄來,像魚鉤,將失神的西風拉回神來。她驀地往旁邊看去,就見那大腦袋又出現了,正蹲在她一旁聽曲子,還時不時吸吸鼻子,像是聽得要哭了。

  它察覺到有人在盯自己,偏頭看去,跟西風傻愣地對望片刻,突然原地蹦起,重重落下,沒入地下。西風扒拉了兩下地面,又不見了饕餮蹤跡。

  西風想到青淵還有氣無力地在房裡,心覺不安,正好一曲吹畢,她起身說道:「千羅,我有空再來,有事先走了。」

  千羅微頓,眼底是一瞬的不捨和寂寞。西風看得出她還想跟她說話,至少是想讓她多留半會。可一會她微微笑道:「嗯,好。」

  那眼神實在是太過不捨,看得西風心有愧疚,等她回去看了青淵,明晚就過來,再聽她吹曲。

  西風從這庭院出來,又怕下回自己忘了這是什麼地方,特地繞到前頭去瞧門匾。

  那門匾高懸門上,已經落了灰,看樣子很久沒人來清掃了,配著滿是憂思的曲子,更是充滿了蕭瑟感。

  禁華庭。

  單是看名字,就讓人覺得清冷。

  她默然片刻,忽然覺得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瞧,就見一張大嘴巴正在地面張開,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吞進去。

  西風頓覺這饕餮纏人,怎麼就纏著她不放了。她抬腳踩住它,痛得饕餮急忙收嘴,又要往地下鑽。這一鑽,卻發現地下不知什麼時候被布了一張金網,根本沒辦法逃走。

  「哼。」西風一手抓住金網,向上提起,拖了老半天才將那巨大的腦袋完全拖出地面。

  受困的饕餮「嗷嗷」叫著,想掙脫這大網,最後發現根本逃不掉,便蹲在地上看她,一雙大眼充滿了委屈,輕輕碰了碰金網,又「嗷」了一聲,求她放了它。

  西風蹲身看它,這饕餮妖氣倒是不凶,也不似女妖那樣渾身都是戾氣,她沒有立刻收服它,而是問道:「自從我進宮,你就老跟著我,說,你是不是暗戀我?」

  饕餮拼命搖頭。

  「……那你為什麼總跟蹤我,難道不是覬覦我的美色?」

  饕餮又使勁搖頭。

  「……」西風怒而揍了它一拳,「竟然不是!」

  「……嗷……」

  「那你為什麼總跟著我?」

  饕餮沒有吭聲,突然蹦了蹦,朝她後面叫了起來。西風回頭一瞧,什麼都沒有,心下頓覺不對,回頭一看,就見饕餮張嘴,從裡面將金網全吸食入嘴,竟連網都吞了。一見她瞧自己,就地一蹦,再次沒入地下。

  西風伸手要抓,可它動作奇快,轉眼就消失在了地下三尺。

  「狡猾。」西風蹲守了一會,又想它老跟著她,會再出現的,倒也不急著去找。還是先回去看看青淵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口渴,但這皇宮大院,她去哪裡找水給他。

  回到聽雅閣,西風要累趴下了,今晚她來來回回走了許多回,腿都酸了。

  她從窗戶那跳了進去,只見青淵還趴在桌上,前面全是東倒西歪的茶壺,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偷來的。她小心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氣息均勻平穩,沒事。她又不放心,摸他額頭,這一摸,青淵忽然「活」了過來,握住她的手。

  感知到手上傳來緊握的力道,西風倒是安心了些:「你沒事啦?」

  「原本也沒事。」青淵拉了她過來坐下,見她膝頭衣服上都沾著淡淡灰塵,伸手給她撣去,「神界的貓都比你愛乾淨。」

  西風哼聲:「比完小仙女,現在又拿貓跟我比。」她看著給她撣塵的手,想起開始時,他每回抹了髒東西,都要「奉還」給她,現在……會給她拍髒東西了。

  想著,就見膝頭已經被他拍乾淨,沒等她對他展顏,就見他瞧著微髒的手遲疑片刻,然後在她乾淨的寢衣上擦了擦。

  「……」她就不該對這條潔癖的青龍有任何美好幻想!

  她憤然拍拍寢衣,得,拍不掉了,真成個小髒貓了。她惱怒地看他,說道:「以後再也不許給一顆糖又打一巴掌。」

  青淵皺眉:「我沒給你糖,也沒打你巴掌。為什麼總是冤枉人,壞姑娘。」

  西風惱得抓住他的手就咬了一口,等鬆開時,上頭印了兩排淺淺牙印,好像一不小心咬得用力了。見他低頭看來,她趕緊將他的手壓住。可青淵已經看見了,他抬起手看著上頭那牙印,看得認真,看得西風想跑,怕他揍她。

  「西風。」青淵說道,「你的牙真整齊。」

  「……」出乎意料的話讓西風懵了一會神,不由噗嗤笑出了聲,她一腦袋鑽到他的懷裡,笑得要打滾。

  有青淵在,什麼難過都能立刻煙消雲散。

  她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不知道她在笑什麼的青淵被她的腦袋蹭得心口癢,可又不敢推她,怕她從凳子上滾下來,然後將他揍一頓。

  西風笑了半晌,才從他懷裡探頭出來,看著他雙眼,看了好一會,說道:「我喜歡你,青淵。」

  眸光明亮,皎潔如月,又如浩瀚星河,璀璨奪目,青淵微怔,有種莫名湧上的衝動。

  西風脫身要離去,誰想腰被他攬住,直接將她拽了回去,跌回他懷中。她還來不及罵人,身子已經被他牢牢攬住,下巴也被他的手鉗住,俊朗得過分的臉低頭壓來,迎面清風,唇齒輕合,將她的雙唇叩壓。

  西風驀然怔住。

  青淵彎身輕壓,把她整個人都攬住,不讓她動彈,不讓她逃離。

  他攝取著她唇間的溫度,未道出的話語全都化作了濃濃情意。

  不知道這胸腔溢出的熱意是什麼,但他很喜歡。

  在西風說喜歡他的這剎那,他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喜歡。

  不同於喜歡人間,不同於喜歡桃子,不同於喜歡小火好友,他對西風的喜歡,是全然不同的。

  完全不同。

  他想要西風。

  想要這麼抱著她,一輩子。

  良久,唇相離,情濃濃。青淵輕輕呼吸著,低頭貼著面頰滾燙的少女,咬耳說道:「我也喜歡你,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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