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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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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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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19: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秦芃沒有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我不知道未來願不願意,但此刻,是不願意的。」

  這個答案出乎秦銘意料之外,秦芃抬手撫著他的髮,歎息出聲:「愛情是分成階段的,兩個人有好感、喜歡、在一起、互相徹底瞭解對方,相愛,學會如何正確長久相愛,才是最後一步,成親在一起。」

  「我和秦書淮……並沒有到這樣的時候,你不用操心了,該來的,自然會來,明白嗎?」

  秦銘有些茫然,又似乎已經理解,他點了點頭。秦芃這才想起正事,同秦銘道:「這道聖旨,之後切記不要再提了,大家權當忘了就好。」

  「嗯。」秦銘點點頭,秦芃看了他桌上寫的字,便道:「你寫字吧,我走了。」

  說完後,秦芃起身,離開了水榭,只是剛走出水榭之外,便看見秦書淮站在門口,他似乎已經是站了很久,秦芃不知道他是否聽到自己的話,她也沒問,朝他點了點頭,便打算離開。

  秦書淮卻是跟了上來,徑直抬手握住她的手,秦芃轉頭瞧他,他平靜道:「我送你回去。」

  秦芃想將手抽出來,秦書淮卻是握緊了她的手,一動不動。

  秦芃也是無奈,只能道;「罷了,隨你吧。」

  秦書淮低頭不語,拉著秦芃,卻是被秦芃帶著往前。

  等上了馬車,秦書淮終於才道:「芃芃。」

  秦芃抬眼看他,他面色平靜:「我不是不尊重你,只是有些事情,你自己的想法往往無法完成你的真實意願,你是打算回齊國的對嗎?可是,趙鈺不會放你回來的。」

  「你到底為什麼,這樣針對他?」

  秦芃皺起眉頭:「你以前也只是不喜歡他,可如今你捫心自問,你對他豈止是不喜歡?」

  「你知道他將你的屍體葬進了皇陵嗎?」

  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苦澀笑開:「你問我為什麼針對他,一個會把姐姐的屍體放進自己皇陵的弟弟,我如何又容得下他?文姜之禍【1】……」

  「你住口!」

  秦芃驟然提聲,秦書淮閉嘴不言。

  如果不是秦芃始終不理會他,秦書淮並不想將這一層捅出來,他寧願秦芃一輩子不能明白趙鈺的心意。然而終究是無法再隱瞞下去。

  秦芃被秦書淮的話中含義驚得許久反應不過來,她回顧起趙鈺種種往事,居然一時說不出什麼反駁之言。

  秦書淮沉默不語,馬車中只傳來吱嘎聲響,秦書淮見秦芃臉色不太好看,只是道:「回來就行了,你也別想太多。」

  秦芃沒有理會他,馬車停了下來,到了衛府,秦芃站起身來,秦書淮還想送她,秦芃跳下馬車,擺手道:「無需送了。」

  「那我看你進去。」

  秦書淮站在馬車上,倒也沒什麼不滿。秦芃轉身朝著衛府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頭,瞧向秦書淮。

  「秦書淮。」

  「嗯?」

  秦書淮抬眼,看著秦芃,秦芃抿了抿唇:「如當真如你所說,那我給你道歉。」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慢慢笑開。

  「我從來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希望什麼,你心裡明瞭。」

  說完之後,秦書淮回了馬車之中。

  秦芃回到衛府,心裡有些雜亂。

  當趙芃的時候,她一直以為自己心裡清楚很多事。然而重活成了秦芃,她突然發現,其實自己對自己的過往,有那麼多不明了。

  趙鈺說秦書淮有問題,那封信是秦書淮送的。

  秦書淮說趙鈺有問題,說他對她圖謀不軌。

  她誰都不敢信,卻也誰都不想懷疑。她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曉,等待著後續。一切揭露之前,她願意假裝這一切她一無所知。她不想去猜疑當年是秦書淮送了信,也不想去揣測趙鈺對自己有了什麼別樣的心思。

  因著心裡有了心事,連著幾日秦芃的狀態都不太好。而朝廷上也沒有人再提秦書淮的婚事,彷彿所有人就此遺忘了一般。

  壓抑了幾日,秦芃決議出去散散心,便讓陸祐去訂了一個位子,去梨園聽戲。

  聽聞宣京最好的戲院出了新的戲本,頗受歡迎。秦芃提前訂了包間,到了時候,便自己去看。

  戲尚未開場,陸祐便到了秦芃身邊,小聲道:「公主,柳詩韻來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不免笑了:「她來就來了,告訴我做什麼?」

  「不是,」陸祐皺起眉頭:「她不是來聽戲的,她是來找您的,此刻就在門口站著,您見還是不見?」

  秦芃心裡煩悶,她本就是來散心的,卻又遇上這個讓她煩心的,她語調儘量平靜道:「你且問她是怎麼回事吧,要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便說我今日心情不佳,不想見人。」

  陸祐應了聲,出去後沒多久,便回來,小聲道:「她說是為了攝政王的事。」

  一聽這事,秦芃就冷了臉色:「不見。」

  柳詩韻對秦書淮有企圖這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她來找她討論秦書淮,那必然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情。陸祐將話帶了下去,等回來後,面上也不是很高興道:「她還站在門口,說今日若是見不到公主,便不走了。」

  「那就讓她站著。」秦芃嗤笑出聲來:「還真當我不敢讓她站了不成?看在柳書彥份上給她幾分薄面,她還真當自己是個角兒了?」說著,秦芃將視線抬向舞臺,此時檯子上敲鑼打鼓開了場,秦芃認真專注瞧著戲,一時竟也把柳詩韻給忘了。

  而柳詩韻就這麼站在門口,恭恭敬敬的模樣,凡是路過無不側目。

  她在宣京本就富有盛名,來這裡聽戲還在這一層的,非富即貴,這京中的貴公子,大多又都多多少少對柳詩韻有過幾分意思,見她一直守候在這裡,其中一位懷恩府的小侯爺忍不住道:「柳姑娘,你在此處站著做什麼?」

  柳詩韻露出一抹苦笑來,搖了搖頭道:「世子不必多問了。」

  小侯爺看見美人皺眉,不由得有幾分心疼,當即道:「你可是受人欺負了?你同我說,我替你出氣!」

  「不必了,」柳詩韻紅了眼眶:「世子的心意,詩韻心領了,只是這終究是個人私事,誰也怪不得,是詩韻命不好而已。」

  這話讓人越發火氣,小侯爺立刻往她身邊站定了道:「行,你不說,那我就看看,讓你這麼等著的是哪路神仙!本世子也一塊兒等著了。」

  小侯爺說話聲高,秦芃在裡面也聽見了。她不由得哂笑出聲,陸祐有些憂慮:「公主……」

  「想等就等著。」秦芃瞧著戲,抿了口茶:「別管。」

  外面站著兩個金貴人物,圍觀的人越發多了起來,等秦芃聽完戲走出來,見外面已站滿了人。秦芃不由得笑了:「喲,諸位站在這裡,唱的又是哪一齣?」

  「公主,」柳詩韻擠出一個笑容來,上前道:「詩韻來此,是為了……」

  「行禮。」秦芃冷聲開口,柳詩韻微微一愣,就聽秦芃含著笑道:「怎麼?你什麼身份,本宮什麼身份,行禮都忘了嗎?」

  「秦芃你別太過分!」小侯爺跳了出來,秦芃冷眼掃去,提高了聲音:「跪下!這裡輪得到你說話嗎!區區懷恩府世子,也敢同本宮這樣說話?!」

  一聽這話,對方漲紅了臉,便打算同秦芃爭執,柳詩韻趕忙回神,行了個禮,秦芃在她蹲身的瞬間便提步離開,柳詩韻趕緊追上去,焦急道:「公主,求求您放手吧!賜婚碩旨都已經下了,您為什麼還是不放手呢?!」

  她的聲音喊得又急又亮,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秦芃回過身去,瞧向樓梯口站著的姑娘,勾起嘴角:「我不放手?」

  說到賜婚聖旨,在場人便都明白她們談論的是誰了。秦書淮被賜婚的消息所有人大多知道了,然而秦書淮當眾沒有接旨,秦銘事後也沒再提,朝廷上的人摸不准動靜,便也沒有多說。只是柳詩韻被賜婚給了秦書淮,這件事大家心裡都清楚。無論秦書淮接旨不接旨,再敢去柳府提親的人,都是冒犯秦書淮了。

  齊國敢於如此直接冒犯秦書淮的人還真沒幾個,於是也不管發生了什麼,大家對柳詩韻總是同情更多的。

  如今柳詩韻這樣一吼,所有人便明瞭緣由,原來是秦芃攔住了此事。聯想到之前秦芃夜宿淮安王府的傳聞,大家便覺得自己似乎都明白了什麼。

  周邊人越來越多,秦芃抬眼看著柳詩韻,慢慢道:「柳詩韻,你要臉嗎?」

  柳詩韻面色白了幾分,許久後,卻是道:「公主當年曾放言,會守衛將軍一輩子,公主還記得嗎?」

  說著,柳詩韻似乎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展袖將雙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跪了出去:「煩請公主,守住對亡者的承諾,也請公主,放詩韻一條生路,勿再糾纏王爺。」

  這話說得鄭重,大家不由得都想起當年對秦芃忠貞的美譽,一時覺得秦芃虛偽做作,又覺得柳詩韻可憐悽楚。

  秦芃靜靜看著柳詩韻,緩慢開口:「第一,賜婚聖旨都沒頒下去,你哪裡來的臉,找我說這事?」

  「第二,賜婚的是秦書淮,娶不娶你也是他的意思,和我沒有關係。他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你再怎麼求我,也沒有用。」

  「第三,我這不叫糾纏,」秦芃抬手將頭髮撩到耳後,面色平靜:「兩個人互相喜歡,這叫相愛,比如我和秦書淮。一個人苦苦單戀不擇手段,這叫糾纏,比如你和秦書淮。我求您了,」秦芃露出無奈來:「放過我和秦書淮吧,強扭的瓜,不甜。」

  沒想到秦芃會將感情承認得這樣坦蕩,柳詩韻臉色變了變,她慢慢紅了眼:「我與王爺相識多年,終究比不過您與他相識數月。可如今聖旨已下,詩韻也無路可走,還請公主高抬貴手,為妾為妻,都是公主一句話的意思,詩韻絕無怨言。」

  聽到這話,小侯爺也忍不住了:「是啊,公主,都是女人,怪不容易的。」

  「不容易你把她娶回去!」秦芃冷眼掃向那小侯爺,小侯爺當即不再說話了,和秦書淮抬杠,他不敢。

  秦芃將目光轉回柳詩韻身上,平靜道:「你和秦書淮怎樣,不是我的事,是秦書淮的事,你去跪他吧,跪我沒用的。」

  說完,秦芃轉身離開,柳詩韻慌忙起身,追著秦芃下去:「公主!公主你別走,您放我一條生路吧!我和王爺早已暗許多年,公主……」

  秦芃沒有理會她,柳詩韻跑得跌跌撞撞,她眼淚湧上來,秦芃上了馬車,她追上來,大吼出聲:「我已經是王爺的人了,您這是要逼死我才肯罷休嗎!」

  聽了這話,秦芃驟然轉身,她冷冷看著柳詩韻,柳詩韻抹了眼淚,大笑出聲來。

  「我的身子給了王爺,我懷了他的孩子,因此陛下才賜婚我和王爺。公主,」她聲音中帶了哀求:「您放過我們母子吧……」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柳詩韻。

  「柳詩韻,你可真讓我開了眼界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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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秦芃這些年見過不少逼婚的手段,迂回的委婉的,但大多還是在保全自身的情況下,柳詩韻這樣自傷一千傷敵八百的,她還真沒見過。

  「我再說一遍,」秦芃冷著聲音:「你和秦書淮的事情,找秦書淮去,別找我,此事與我無關。」

  說完,秦芃轉身往馬車上走去,柳詩韻上前一把拉住秦芃,秦芃想要甩開,旁邊柳詩韻的丫鬟尖叫起來,一旁圍觀的小侯爺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公主,小心孩子!」

  小侯爺上前想要幫著柳詩韻,秦芃的侍衛便衝了上來,小侯爺的侍衛也衝了上來,也不知誰先動的手,一時亂了起來。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柳詩韻既然敢認她有孩子,那她指不定真有一個孩子,今日出了事,三長兩短都的算她頭上。她擠出一個笑容,溫和道:「柳小姐,我與攝政王的確沒什麼瓜葛,你聽我說這些沒用的,你且放開,其他的,我們再說。」

  旁邊已經打了起來,秦芃說完這些,冷眼抬頭,怒吼出聲:「都停下!」

  周邊都安靜下來,秦芃將袖子從自己手裡抽走,這才得了機會上了馬車。

  馬車離開了戲院門口,秦芃依稀還能聽見周邊的議論之聲,春素替秦芃整理著衣服,不滿道:「這柳小姐是怎麼回事,來您這裡鬧什麼?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真是……我都替她臊得慌!」

  說話間,陸佑掀起了簾子,小聲道:「公主,王爺那邊確定無事?」

  「什麼事?」

  秦芃抬眼,目光中帶了冷意,陸佑縮了縮,卻還是道:「柳詩韻畢竟是個大家閨秀,這事兒應當不會瞎說吧……」

  秦芃沒說話,她拈著手上的佛珠,思索著來龍去脈。

  柳詩韻的舉動的確是太冒進,冒進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她喜歡秦書淮也不是一年兩年,過往都忍下來了,怎麼如今卻是要到這樣魚死網破的模樣?

  「去查。」

  秦芃抬眼,冷聲道:「派一批人日夜守著,柳詩韻和她身邊所有人,她說的每句話,見的每個人,發出去的每一封信,我都要知道。」

  聽了這話,陸佑立刻反應過來:「您覺得她是別有所圖?」

  「這麼著急,不會沒有其他因由。」

  秦芃回到衛府時,前腳剛進門,秦書淮後腳就追了上來。

  「芃芃!」

  秦芃頓住步子,轉頭瞧了過去,秦書淮上了臺階,皺著眉頭道:「我聽說懷恩府世子幫著柳詩韻出頭衝撞了你?」

  「無礙了。」

  秦芃點了點頭,轉身道:「進去說吧。」

  秦書淮本來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不曾想秦芃居然就邀他走了進來。

  這樣好的態度,秦書淮一時心裡居然有些忐忑,他面上故作鎮定,揣摩著秦芃的心思,思索著她必然是想做些什麼,在此前想好了一萬種道歉姿勢。

  而秦芃領著秦書淮進了書房,讓他坐下,親自給他倒了茶後,她抬起頭來,皺著眉頭開口道:「柳詩韻……」

  「不認識,不知道,不清楚。一切都是她瞎說,我和她根本沒說過幾句話。」

  話才開口,秦書淮已經猶如背書一般開口。面色冷靜道:「我希望你給我多點信任,不要胡思亂想。這些年我從來沒和其他女人多說過一句話,她胡說八道的內容我已經知道了,這絕對不可能。」

  聽了這些話,秦芃不免有些好笑,看著秦書淮僵著故作正經的模樣,她哭笑不得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說,柳詩韻我覺得不對勁,你不要去查查嗎?」

  聽聞是正事,秦書淮鬆了口氣,他思索了一下,卻是道:「如果她真的有一個孩子,那就不奇怪了。」

  秦芃給他倒茶,秦書淮垂眸看著茶杯中印出佳人的面容,慢慢道:「她一向心氣高,總想嫁給她認為最優秀的人。若她有孕,將孩子生下來,那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嫁給她心裡那個人。」

  「你是怎麼招惹上她的?」

  「不清楚,」秦書淮搖了搖頭:「我一直不清楚她的心思。不過我與她認識,卻是很多年前了。」

  秦書淮抿了口茶,思及過往:「當年我和姜家爭權,姜家盤根錯節,我在北方經營多年,在軍中威望不輸於姜家,但在朝中卻無人可用。這時是柳家來信,願為我和董丞相牽線搭橋。」

  「後來我與柳書彥相見才知,此事是柳詩韻一手促成,她原意是讓柳家與我結盟,她嫁給我,結姻親之好。只是柳家一方面不願干涉此事,不想將女兒婚姻牽扯上政治。另一方面卻也怕見姜家坐大,意欲扶持我以滅姜氏,於是折中說服了董家與我結盟。」

  聽了這話,秦芃明白過來:「所以當年姜漪的死,也有柳詩韻在其中推波助瀾?」

  「某種意義上,」秦書淮皺著眉頭:「你的確可以這樣認為。」

  「那董婉怡呢?董婉怡的死,又和她是怎樣的干係?」

  秦芃如今是明白了,自己的死。或許或多或少都有柳詩韻的影子。

  柳詩韻當年和董婉怡乃閨中密友,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她嫁給秦書淮後,卻幾乎不見這位好友。當年她也疑惑過,覺得這事兒蹊蹺,但柳詩韻不來也免得她露餡,她也就沒有深究。

  如今卻是明白,或許柳詩韻早就看上了秦書淮,自己做的嫁衣,卻穿在了好友身上,心裡又怎能甘心?

  然而瞭解了這些,她卻更加疑惑:「既然她對你如此死心塌地。為何還會懷上別人孩子?」

  「這……」秦書淮也有些遲疑:「我便不知了,或許,這是個意外?」

  秦芃沒有說話,她敲著桌子,認真思索著。秦書淮見她認真想著事情,也不打擾,秦芃想了一會兒,有些頭疼道:「先注意著她吧。」

  「其實……有個很好解決的辦法。」秦書淮低頭出聲:「我有了王妃,也就沒人惦記了。」

  秦芃微微一愣,隨後不由得笑起來:「且再等等吧。」

  秦書淮猛的抬頭,目光灼灼:「你什麼意思?」

  秦芃沒有回他,起身道:「天晚了,我送您出去。」

  「天晚了,」秦書淮慢慢道:「要不我就不走了吧?」

  秦芃微微笑開,從旁邊拿了雞毛撣子:「出去。」

  秦書淮知道,秦芃這人瘋起來六親不認,今天換趙鈺在這裡她也照樣打,為了保住他的顏面,他決定晚上再來。

  於是秦書淮不情不願出了門,等了晚上,他又悄悄摸回了衛府。

  趙一跟著秦書淮翻牆蹲上房頂,他頗為無奈道:「主子,你白天被打出去和夜裡被打出去,都是打,有什麼區別?」

  秦書淮想了想,終於道:「也許晚上……就不打了呢?」

  趙一歎了口氣,秦書淮吩咐他:「你在上面等著。」

  說完就翻身下了屋頂,從房間後面的窗戶悄無聲息翻了進去,悄悄將自己塞進了被子裡。

  秦芃在外面批摺子批得專注,隱約聽到了一些聲響,她停下筆來,又聽了一會兒,覺著可能是夜貓,也就沒多想。

  等了半夜,她也有些睏了,洗漱後讓春素下去,自己回了床上,一掀被子,就察覺不對,然而在她出手前,對方動作更快,一把就將她撈進了被窩,一個滾就壓在身下,捂住她的嘴道:「是我!」

  秦芃睜大了眼看著秦書淮,秦書淮見她認清了人,這才放開手,兩人大眼瞪小眼,秦芃深吸了一口氣:「你來做什麼?」

  秦書淮抿了抿唇:「我想你了。」

  如今他大概已經分清楚秦芃的情緒底線,什麼時候能惹,什麼時候不能惹,什麼時候耍耍無賴能混過去,他都猜的八九不離十。

  比如說今日,他就覺著,他在秦芃這裡危險期大概過了。

  秦芃微微一笑,抬手環住他的脖子:「想我了呀?」

  說著,她順勢滾到上面,秦書淮被秦芃的主動搞得有些措手不及,頗有些驚喜道:「芃芃……」

  話沒說完,他就看見秦芃從床邊抽出雞毛撣子,含著笑道:「這麼上趕著找打呢?」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那雞毛撣子,閉上了眼睛:「你打吧。」

  秦芃坐起來,握著雞毛撣子有些哭笑不得:「秦書淮,你好好一個攝政王,被雞毛撣子打不丟人嗎?」

  「嗯。」秦書淮翻過身去,露出背來給秦芃打:「你打,我不覺得丟人。」

  秦芃瞧著趴著準備給他打的秦書淮,心裡有小小的歡愉跳上來。她抿了抿唇,同他道:「坐起來!」

  秦書淮有些奇怪,卻還是聽話坐了起來。秦芃攤開手,揚了揚下巴:「把手給我。」

  秦書淮不是很明白秦芃的意思,卻還是乖乖將手交到了她手中,秦芃握住他的手,用雞毛撣子輕輕打了幾下,隨後將雞毛撣子一扔,翻身就睡下,扯過被子悶住頭,小聲道:「睡了。」

  秦書淮看著自己的掌心,慢慢合攏自己的手,悄無聲息笑了。

  他睡在秦芃身後,將她攏入懷中:「芃芃,」他溫和了聲音:「我知道你沒有放雞毛撣子在床邊的習慣,等我很久了吧。」

  聽了這話,秦芃臉瞬間爆紅。

  「睡覺!」

  兩人睡下後,柳府卻是雞飛狗跳,柳太傅將柳詩韻按在牌位面前,怒吼出聲:「你給我跪下!你做的這是什麼肮髒事!我柳家書香門第的名聲都被你敗得一乾二淨,你不要臉,我柳家還要臉!」

  柳詩韻拼命掙扎,柳夫人急急忙忙趕進來,焦急出聲:「做什麼,這是做什麼!」

  「出去!」柳太傅怒吼出聲:「都是你,怎樣教養的女兒,教成這樣子!」

  「你這話怎麼說的?」柳夫人變了臉色:「她是我教的?她到底是誰教養你心裡不清楚嗎?」

  「你閉嘴!」

  柳太傅抬頭,怒道:「你回去,別添亂了!」

  柳夫人冷哼出聲,轉頭帶著丫鬟們走了出去,祠堂裡就剩下柳詩韻和柳太傅,柳太傅冷著聲道:「你給我留在這裡反省!」

  「我反省?」柳詩韻大笑出聲來:「我做錯什麼了?我如今不過就是和母親做了一樣的事,錯在我了?」

  聽了這話,柳太傅愣了愣,他呆呆瞧著柳詩韻,一瞬之間,彷彿是老了數十歲。

  「你是在怨恨我。」

  「我不該嗎?」

  柳詩韻冷靜抬眼,柳太傅沒說話,許久後,他苦笑起來:「詩韻,你一點不像你母親。」

  「是啊。」

  柳詩韻抬手將頭髮挽在耳後:「我像你,像你一樣,卑鄙無恥不擇手段。」

  「今日我便將話放在這吧,」她抬頭看向柳太傅:「我要嫁秦書淮,如今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則我便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你放心,」她微微一笑:「柳家的名聲,我敗定了!」

  柳太傅沒說話。

  他靜靜站著,看著跪著的姑娘。他突然覺得特別疲憊。

  「詩韻……」他歎息出聲:「其實我不在意什麼名聲不名聲,我只在意你過的好不好。你答應我。」

  「就任性這一次,以後活得好一點,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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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20: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柳詩韻聽著柳太傅的話,顫了顫唇,最後卻是道:「好,我答應你。」

  「如果我能嫁給他,」柳詩韻看著柳太傅,目光平靜:「從此以後,我母親的事情,我不再怨你。」

  柳太傅沒說話,閉上眼,點了點頭,歎息出聲。

  隔了幾日後,柳詩韻沒了動靜,秦芃也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此事不會就此罷休。她心中頗為不安,將陸祐叫來,詢問道:「北燕情形如何?」

  「並無特別消息,只是北燕使臣正在來的路上。」

  自從趙鈺和秦書淮簽署了那份合約後,西梁軍隊撤了出去,北燕便沒了動靜,秦芃點了點頭,又道:「柳詩韻呢?」

  「除了出來採買,許久不曾出門了。」

  齊國的女子比北燕拘束要多些,但柳家對柳詩韻似乎格外寬容,不但從小教養學習詩書,讓她出入於女子名流聚會,便是出門也比普通人家管得寬鬆許多。就秦芃所知,柳詩韻之所以有這樣高的聲望,和她善於交際不無關係。她甚至還開了個茶樓,在茶樓中辦了一間詩社,以她的文采,詩社下有許多學子閨秀,在宣京頗有名望。

  過去柳書彥便同她說過,柳家對柳詩韻頗為偏愛,她也十分有主見,柳家甚至有些朝政之事,也有她的參與。

  秦芃曾經覺得柳詩韻再如何參與也與她沒有什麼關係,如今卻發現,她兩次死亡都與柳詩韻千絲萬縷,對這個女人便不敢小看了。

  「那外面的傳言呢?」

  秦芃又道,那日她和柳詩韻的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一位大家閨秀未婚先孕,這樣的消息絕對壓不住。

  陸祐面露憂色:「柳家已經儘量想辦法壓了,可這樣的消息卻是壓不住的,如今外界都盛傳柳詩韻懷了王爺的孩子,紛紛譴責王爺是負心人,覺得您……」

  「我怎麼?」

  秦芃抿了口茶,面色平靜,陸祐抬頭看了她一眼,低頭道:「善妒狠心,從中作梗。」

  「柳詩韻是個人才啊,」秦芃忍不住笑了:「造勢的能力很可以。」

  「她畢竟在京中經營多年。」陸祐有些憂慮:「公主,這樣下去形式對您很是不利。我們……」

  「什麼都別做。」秦芃抬手,止住陸祐的話:「她這麼豁得出去,咱們可千萬別招惹。如今她若是真有個孩子,咱們只要盯緊了,找出來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讓秦書淮自己想辦法設個套把那孩子父親詐出來,這事兒就沒事兒了。她若是瞎說的,那這孩子肯定生不出來,咱們只要挨了她一下邊,這孩子肯定就要『流產』了,那咱們可說不出清楚。」

  「您說她費這麼大勁兒,到底是圖個什麼?」

  陸祐有些不明白:「若王爺不想娶她,難道還真能逼了不成?」

  「如果我不在,按照秦書淮當初那娶誰都無所謂的性子,她這麼逼著,說不定就真娶了。」

  秦芃敲著桌子,語氣讓陸祐覺得有些冷,他知道秦書淮今晚不會好過了。

  陸祐十分樂見這件事,秦芃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同陸祐道:「給我紙筆,我寫封信。」

  秦芃寫著信時,秦書淮坐在房中迅速批著摺子,他近日來都是把摺子批了,夜裡就去衛府賴著,早上又悄悄回來。每天批摺子的時候心情都很好,一直期盼著趕緊做完事情回家。

  過去每日回王府他沒覺得是回家,可如今偷偷摸摸去衛家,他卻覺得是回家了。

  趙一和江春瞧著秦書淮奮筆疾書的模樣,江春忍不住打趣道:「王爺,您慢點,慢點看,這字兒看得清嗎?」

  秦書淮冷眼瞧他一眼,江春立刻就閉了嘴。

  趙一靠在橫樑上嗑著瓜子兒,劈頭蓋臉砸了江春一臉:「蠢。」

  秦書淮聽著兩人鬧,正準備著起身,管家便拿著帖子走了上來,恭敬道:「王爺,周大人給了您帖子,說是今晚畫舫設宴,讓您過去一趟。」

  「我不去了,」秦書淮從旁接過披風,繫上披風道:「同周玉說,改日我再請他。」

  管家似乎是早已猜到秦書淮的話,面色平靜道:「周大人說,是有重要的事,勞煩您務必前去。」

  秦書淮頓住動作,周玉雖然平時不著調,卻是一個十分分得清輕重的人,他說務必前去,必然不是什麼小事。

  秦書淮想了想,終於同趙一吩咐道:「你同芃芃說一聲,我晚些回去。」

  江春嗤笑出聲:「王爺,公主肯定沒惦記你。」

  「皮癢了?」秦書淮冷眼掃過去,江春立刻道:「王爺我錯了,公主可想您了。」

  秦書淮懶得和江春貧,出門上了馬車,便往護城河外趕去。

  周玉有一艘私人畫舫,談重要的事便喜歡在那上面談,以免遭人探聽。

  秦書淮趕去時,周玉已經將畫舫停靠在了湖心,秦書淮乘小船到了畫舫,老遠見周玉身邊的侍衛立在船頭,侍衛見秦書淮來了,忙開了門,讓秦書淮上了船。

  「你們主子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事?」

  秦書淮一進去,便直接詢問那侍衛,侍衛低著頭道:「怕是為了柳小姐的事。」

  說話間,侍衛已經捲起了船艙的簾子,恭敬道:「請。」

  秦書淮抬眼看去,船艙中就坐著兩個人,周玉和柳書彥的父親,柳石軒。

  他看上去頗為疲憊,作為三朝元老,柳石軒的年齡算不上大,不過天命之年,過往秦書淮見到這個男人,總是面色平靜,帶著儒雅之風,然而今日見他,他卻是一夕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他站起來,和周玉一起同秦書淮行禮,恭敬道:「王爺。」

  「柳大人多禮了。」

  面對柳石軒,秦書淮也是要給幾分薄面的,他上前去,恭恭敬敬還了一禮:「私下相聚,該是晚輩給太傅行禮才是。」

  柳石軒苦笑了一下,周玉招呼著秦書淮坐下,隨後解釋道:「太傅是我當年老師,如今他有事相求,為人學生,我便想請王爺賞個薄面,來商談一二。要談的事情,想必王爺心中有數,下官在此也是累贅,便先下去了。」

  說著,周玉起身來,退了下去。

  秦書淮心中已經有數,坐在柳石軒對面,給柳石軒倒了酒。

  柳石軒面露苦澀:「老朽來的意思,想必王爺已經明白。老朽不管您和我女兒之間是否有什麼,如今不管有沒有,那都必然是得有了。」

  說著,柳石軒歎息出聲:「聘禮可由我柳府私下全出,日後有任何需要幫忙的,我柳家也絕無二話,王爺娶了詩韻,後面再有什麼心愛之人,平妻也好,納妾也罷,詩韻絕不會多說什麼。」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酒杯推到柳石軒面前,抬眼看向柳石軒:「我記得,您一向疼愛兒女。」

  柳石軒點了點頭:「年輕時候做事太過激進,老了便知道,榮華富貴過眼煙雲,孩子能平安一輩子,那才是最重要的。」

  「那麼,」秦書淮淡道:「既然如此疼愛兒女,又為何要將女兒推入這樣的深坑呢?我娶過三任妻子,無一善終,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委屈過一輩子,有什麼意義?」

  「我和柳小姐並無瓜葛,」秦書淮抬眼看柳石軒,面色平靜:「您要我認下一個不是我的孩子,哪怕給了再多,我也不會給柳小姐幸福的,您可明白?」

  「孩子是不是你的,」柳石軒深吸了一口氣,壓住怒色:「你自己心裡清楚。詩韻做事的確有時候有些功於心計,可她畢竟還是一個女兒家,你是說她拿這樣的事陷害你嗎?

  「您信不信沒關係,」秦書淮喝了口酒,淡道:「我坦白說吧,我不會娶她。」

  「秦書淮,」柳石軒抬頭看他:「若我能助你稱帝,你也不娶?」

  秦書淮頓住倒酒的動作,抬眼看向柳石軒,柳石軒神色平靜:「先帝曾留下一份詔書給我,是將皇位給你的詔書。說日後你若與皇子有了紛爭,危及國家社稷,讓我來選人輔佐。」

  柳石軒看著秦書淮,認真道:「有了這封詔書,你可以名正言順登基稱帝。」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笑出聲來:「皇叔真是瞎了眼。」

  柳石軒唇顫了顫,似乎是要說什麼,卻是沒說出來。秦書淮將酒飲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瞧著柳石軒。

  「柳大人,我來,是給周玉面子,也是給您一份面子,您為官以來,為大齊鞠躬盡瘁,這杯酒,是我敬您的。」

  說著,秦書淮抬起酒杯,一飲而盡。

  接著,他又道:「皇叔給您這份遺詔,為的是什麼,您比我更清楚。皇叔和您、張大人、乃至著朝廷上下許多老臣,一手創造了如今大齊盛世,你們經歷過屈辱,臥薪嚐膽走至今日,比起皇位血脈,在皇叔心中,大齊的未來更為重要。當年他迎我回來而不是殺我,是為了如此,後來他留下詔書,也是怕有一日大齊毀於宮闈之亂。可如今您在做什麼?」

  柳石軒面色泛白,秦書淮瞧著他,眼中有了憐憫:「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自己女兒的私願,您就是如此作踐故友故主之心意嗎?!」

  說著,他放下酒杯,神色認真:「皇叔對大齊有此誠心,我秦書淮又何嘗不是?若我一心覬覦王位不顧其他,如今又輪得上秦銘坐上這個位置?柳大人,」他歎了口氣:「回去吧。您已經不適合再在這個位置上了。」

  說完,秦書淮轉身便打算離開,柳石軒捏緊了衣服,猛地出聲:「我已經為這個國家做得夠多了!」

  秦書淮頓住步子,回過頭來,看著柳石軒,他漲紅了臉,渾身顫抖:「我只有這麼一個願望,秦書淮,我求你,你娶了她吧。」

  說著,柳石軒踉蹌著起身,跪到秦書淮身前來,秦書淮皺起眉頭,拉扯他道:「柳大人,你何苦呢?」

  「她等了你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肯嫁人,她的心思我再清楚不過,您就看在老朽面子上,娶了她吧……」

  「柳大人!」秦書淮提了聲音:「我不可能娶她!」

  「你為權勢娶了姜漪娶了董婉怡!」柳石軒驟然開口:「如今為何不能再娶詩韻呢!我柳家是比他們差了多少,你是覺得我柳家文臣,故而軟弱可欺嗎?!」

  「秦書淮,」柳石軒站起身來,憤怒道:「這一次,你娶要娶,不娶也得娶,你若執意不娶,那你且試試看!我知道你如今羽翼已豐,可我柳家就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我倒要看看,張瑛在裡,北燕在外,你和齊國經不經得起這樣的動盪!」

  「柳石軒!」秦書淮冷喝出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柳石軒鎮定下來,冷靜道:「我為齊國鞠躬盡瘁半生,為它親手毀了我愛人一輩子,也毀了我自己一輩子,我付出得夠多了。如果齊國亂了,也只是因為你!你娶了她,這是多大的事?你有心上人你還能再娶,我只是求你給她一個念想。她大半生都耗在你身上了,如今走到這一步,你不娶她,她這輩子就完了,你一定要把她逼死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冷冷看著柳石軒。

  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你是和我拼命是嗎?」

  柳石軒面色平靜:「這是一個父親為女兒能做的。」

  「柳石軒,你怕是忘了我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的,」秦書淮將手放進衣袖,平靜轉身:「拼命這件事,我從來沒怕過。」

  秦書淮和柳石軒說話時,秦芃已經收到了趙一的消息。

  她本以為自己無所謂的,卻不想等批完摺子,秦書淮還沒回來,她便有些不安了。心裡總覺得有什麼沒放下來,總想去瞧瞧,那人在做什麼。

  她念著那人,也沒收斂,便直接帶了披風,自己去找了秦書淮。到了岸邊,她便看見在湖心泛舟喝酒的周玉,她乘船過去,途徑周玉的小舟,含笑道:「周大人設宴請王爺,怎麼在這裡獨飲?」

  周玉面色僵了僵:「公主怎麼來了?」

  「他這麼晚沒回來,」秦芃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打量著周玉的神色,便知道今日怕不是周玉宴請秦書淮這麼簡單,她微微一笑:「我不放心,便來接他。周大人,今日到底是哪位做東,請王爺喝酒啊?」

  周玉沒敢應聲,便就是這時候,趙一已經悄無聲息摸到了周玉身後,抬劍抵在了周玉脖子上。秦芃擺了擺手,溫和道:「周大人,喝好。」

  說完,她便讓船靠近了畫舫,畫舫上的人看向周玉,周玉無奈擺了擺手,畫舫上的人也就沒說話,給秦芃開了路。

  秦芃走到畫舫門口去,聽見秦書淮和柳石軒的爭執之聲,她頓住步子,也就沒往前,反而是退到了船頭,站在甲板上等著秦書淮。

  沒過多久,秦書淮便走了出來,柳石軒還欲再追,然而出來看見秦芃,柳石軒便愣了。秦書淮也愣了愣,隨後便想解釋,秦芃抬手止住秦書淮的話,同柳石軒道:「柳大人,柳小姐身子可還安好?柳大人還是找個大夫好好看看,若真有個孩子,那可得好好調養才是,您說呢?」

  柳石軒面色有些難看,秦芃抬手拉過秦書淮,溫和道:「走吧,我來接你回去。」

  秦書淮眼睛亮起來,柳石軒也不好和秦芃一個女子爭執什麼,只是冷著聲道:「王爺,您可想好了。」

  「嗯。」秦書淮點頭:「這事兒不用想。」

  說完,秦書淮便同秦芃一起上了船。陸祐划船遠去,秦書淮低著頭,用眼簾遮住自己眼中小小的欣喜:「你怎麼來了?」

  「秦書淮,」秦芃抬眼看他,神色鄭重:「我警告你一件事。」

  「你說。」秦書淮見她神色鄭重,也認真起來,秦芃見著他認真的樣子,忍不住抿了唇:「以後你要和人拼命,要提前和我申請的。」

  秦書淮愣了愣,沒有說話,他張了張口,瞧著月光下的秦芃,姑娘嘴邊噙著笑,眼裡落著光。

  她看著秦書淮呆呆的模樣,有些不解:「我以為你會感動一下?」

  秦書淮慢慢回過神來,皺起眉頭:「我只是在想……你是什麼時候願意要我這條命的。」

  秦芃這次被他說愣了,她耳朵有些熱,轉過頭去,將頭髮挽到耳後壓住,這個動作會讓她鎮定一下,彷彿是壓住了那顆有點慌亂的內心。

  「秦書淮,不是所有的情緒都要說出來的。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在我面前耍無賴,死纏爛打,那也得我允許才行。」

  說著,秦芃低下頭,瞧著他在她掌心毫無防備微微敞開的手掌。

  那手上有繭子,有一些早已癒合的傷痕,彷彿昭示著過去那些殘忍的歲月。

  「我知道你過往就是這樣拼著命過來的,可是以後答應我,愛惜自己多一點,好不好。」

  秦書淮看著秦芃低著頭看著他的模樣,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月光落在她額頂,從她身上順著弧線下去,彷彿一條長裙一樣,一路落到水裡。周邊只有船槳劃入水中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喉頭有什麼卡住,眼睛有些酸澀,他發出一聲鼻音,應出聲來。

  「嗯。」

  他沒同她說,他等這句話,等了好多年。

  秦芃見說完了好話,接著又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心裡很是不滿。」

  她說話時是帶著笑得,秦書淮卻覺得心裡咯噔一下。

  「知道為什麼柳家就能這麼纏著你嗎?」

  秦書淮心裡有些忐忑,秦芃瞧著他,笑容一直不減,溫柔又甜蜜道:「因為呀,你連著娶了兩門妻子,都娶得挺隨便的。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啊,秦書淮?」

  「你……你聽我說……」

  秦書淮慌張抬頭,秦芃環抱著胸,他呆呆看著她,卻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秦芃推了他一把:「說啊。」

  許久後,秦書淮低下頭,平靜道:「是我錯了,我沒什麼好說的。」

  秦芃沒想到是這個答案,轉眼瞧他,倒有些詫異,她本以為他會找點理由解釋。然而他卻直接道:「你死了,我只想往上爬。我知道殺你的不止是姜家,所以我一路查下去。你死了,我護不住那個位置,被逼著娶了姜漪,那再娶一個董婉怡,對我而言似乎也並沒有什麼。」

  「是我錯了,我認。」

  他抬眼看她:「你怎麼罰我都行。」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她平靜道:「其實你從沒想過我活著,也不是真的想等著我,是嗎?」

  「我想的是,」秦書淮冷靜道:「為你報完仇,我陪你去死。是你在等我。人死不能復生,我一直是這樣以為的。四處找你的轉世,懷念你,也不過是找點希望,讓自己不要那麼難過。」

  秦芃靜靜看著他。

  其實她也並沒有那麼介意,不舒服或許是有,但她卻是明白,人生哪裡有這樣多的完美無缺,當年秦書淮連生死都不覺得重要,只要是能報仇,那娶誰,他大概都不會介意。

  她輕歎出聲,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是在害怕。秦芃踮起腳,將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

  「你別害怕,」她溫和道:「我不是真的怪你。」

  「我只是心疼,我家秦書淮,怎麼活成了這個樣子?」

  【小劇場】

  秦大狗:「小船晃啊晃,老婆餵我吃糖。」

  陸祐:「你考慮過一旁划船的我的心情嗎?」

  趙一:「你們考慮過還在周玉船上的我嗎?就這樣走了?不帶我走?」

  江春:「上了周玉的船,你別回來了。」

  趙一:「我一把瓜子殼砸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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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20: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那話又輕又溫柔,卻讓秦書淮心裡覺得有些酸澀。秦芃領著他回了家裡,詢問了他柳石軒的意思。聽了秦書淮重複柳石軒的話,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對你還真是執著。」

  「只是,」秦芃有些奇怪,皺起眉頭道:「柳詩韻不是和柳書彥同父同母的嫡出小姐嗎,柳石軒對不起她和她母親這話,又要從何說起?」

  「她並不是嫡出。」秦書淮給秦芃倒了茶,平靜道:「此事也算是一樁秘事,知道的人不多。當年柳大人其實有過一個喜歡的女子,在宣京認識,春風一度後,珠胎暗結,他本打算迎娶那女子當妾室,不曾想對方卻突然消失,若干年後再回來,便帶了柳詩韻。」

  秦芃聽聞這話,頗為詫異,秦書淮抿了口茶,神色中也有了些惋惜:「這女子其實便是巫族的人,當年巫族禍亂,本是全族上下都要斬草除根滅盡,柳大人卻拼死保住這女子。然而為了保住她,他身先士卒上了去前線,這女人聽聞全族滅得只剩下三十四人後,便在柳府自盡了。柳大人怕外界議論柳詩韻的身份,便對外宣稱這是嫡女,逼著自己夫人認下了這個孩子,說是因為命格衝撞,生下來後放在寺院養大的。」

  「那你如何知曉此事?」

  秦芃有些好奇,秦書淮眼中帶了懷念:「當年皇叔同我說的。」

  「那時候我在找你,聽聞巫族有起死回生之能,便刨根尋底的找著巫族的痕跡,皇叔知道後,同我聊起了此事。」

  「你和秦文宣,」秦芃一時不知道,秦書淮到底知不知道當年她的死和秦文宣有關,拈著手中佛珠,斟酌著用詞道:「關係倒還不錯。」

  秦書淮沉吟了片刻,終於道:「他是個好皇帝。」

  「你當年查我的死,除了姜家,還有誰?」

  「後來我知,還有董家。」

  秦書淮思索著,慢慢道:「你身上有至少三味毒藥混雜,毒性最為猛烈的是姜家的醉夢,但其他兩味藥我卻不知。我順著當年所有痕跡追查,發現了當年來過的一個殺手隸屬於朝廷中有一個專司暗殺的組織,這個組織的人曾多次被董家調遣,娶了董婉怡後,我在董家找到了當年下達命令的文書。」

  秦芃靜靜聽著,理順了當年的過程。

  當年是有人將密信交給董丞相,由董丞相轉交給秦文宣,使得秦文宣下令暗殺她。而那個專門暗殺的組織,其實就是柳家所培養的暗部,董丞相作為秦文宣最得力的親信,便一手操辦了此事。

  而聽秦書淮談論秦文宣的口氣,秦芃幾乎可以確定,秦書淮並不知道這道密信還與秦文宣有關。

  然而無論有關無關,其實秦芃都無法怪罪這位帝王。

  來南齊這些年,她所聽所見,都不得不承認,秦文宣的確是一位好皇帝,哪怕殺她,都有著一個帝王的理由。

  這並無對錯,只是立場不同。

  姜家殺趙芃,董家殺姜家,而董家的沒落,又很可能也是有柳詩韻的手筆在其中。

  秦芃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好笑。

  「秦書淮,」她抬眼:「你可真是個香餑餑。」

  秦書淮心裡其實是有些發慌的,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回道:「你眼光好。」

  秦芃覺得有些牙癢,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三次死亡,似乎都和這個男人被其他人看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抬手拍了拍額頭,「嘶」了一聲道:「你真是太吃香了,我好擔心再被情敵搞死。再來一次,」秦芃瞧著他,認真道:「我可和你說好,我真再也不會看上你了,你,剋妻。」

  「你放心,」秦書淮聽了她的話,卻半分不覺得有玩笑的感覺,他捏著袖子,認真道:「絕不會有第二次。」

  再有,那就是第四次了……

  秦芃心裡琢磨著,卻沒將這話告訴他。

  夜裡兩人睡著,秦書淮和秦芃各自想著各自的事,秦芃思索著柳詩韻和巫族的關係,巫族在這件事中的關係,巫族和自己的死是否有關……

  她翻了個身,意識到秦書淮沒睡,她不由得道:「你怎麼還不睡?」

  「你沒睡著,我睡不著。」

  秦書淮翻身瞧她,秦芃抬手枕在自己腦袋下:「你怎麼就睡不著了?想什麼呢?」

  「我在想,」秦書淮抿了抿唇:「什麼時候有小世子。」

  秦芃:「……」

  她抬手將旁邊的枕頭砸在秦書淮臉上,秦書淮苦了臉:「好吧,那我想點別的。」

  「你最好什麼都別想了。」

  秦芃拉上被子,閉上眼道:「睡覺!」

  秦書淮沒說話,他接著月光,靜靜看著秦芃。好久後,他躺下來,將秦芃抱進懷裡。

  「你問我在想什麼,」秦書淮小聲說:「我方才說的都是假的。」

  「剛才我想的是,芃芃,你終究還是喜歡我的。」

  「多點少點,總在越來越喜歡我,是不是?」

  秦芃沒說話,她睜著眼,看著床簾上的花紋,抬起手,握住了對方放在自己腰間的手。

  而柳石軒回去,剛到門口,便看到了柳夫人在門口守著。

  「你去做什麼了?」

  她提著燈籠走上來,焦急道:「你是不是去找淮安王了?」

  「你管這些做什麼?」

  柳石軒皺起眉頭,柳夫人叫駡出聲來:「書彥給我來信了,你在外面如何鬧我不管,可你絕不能為了那個孩子賠上柳家全家!」

  「你胡說些什麼!」

  柳石軒甩開柳夫人,怒道:「回屋去!」

  「柳石軒!」柳夫人提高了聲音:「我告訴你,明個兒你給淮安王道歉去,不然我和你沒完!」

  柳石軒頗為煩躁,柳夫人一路跟著他鬧起來,他心裡明瞭,必然是秦芃料到了柳詩韻可能說動他去找秦書淮,提前給柳書彥去了信,讓柳書彥來清理此事。

  柳夫人和柳石軒爭執了一會兒,也覺得累了,她噙著眼淚,啞著聲道:「你以前如何荒唐,我都不管了。不過若你要為這個女兒毀了這個家,我便把話放在這兒,明個兒,我就讓書彥回來。」

  柳書彥如今在朝中根基穩固,只是自己自請離京,若他願意回來,全面掌控柳家,也並不是難事。

  柳石軒聽出柳夫人話語中的威脅之意,揚起手道:「你!」

  「你打。」柳夫人抬起臉來,冷聲道:「你打下來。我知道你心裡憋著氣,可你自己捫心自問,我是哪一點對不起你?」

  「你我結髮夫妻,你在外面有了那女人,我說過半句沒有?我讓你迎她回來做妾,是她自己要走的,不是我逼的!她回來,我是不是好吃好喝待著,可有過半分虧待?她自盡,那也是因你殺了她族人,與我無關!她留下的女兒,我也從來當親女善待,甚至對書彥都不如對她。柳石軒你摸著自己的良心,這一巴掌你有沒有臉打?!」

  「夫人……」

  柳石軒有些累了,他慢慢放下手去:「我欠她們母子……太多了。」

  「那你欠我們的不多嗎?!」柳夫人提高了聲音:「你以為我這大半生就活得很好嗎?!我不爭不搶,你就當我無怨無悔嗎?!柳石軒,若不是這世道如此,你以為我就甘心?!」

  柳石軒聽著這年過半百的女子驟然爆發,整個人都愣了。

  柳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老爺,您自己想好吧,若您執意要得罪淮安王,明個兒,我便讓書彥回來。」

  說完,柳夫人轉身離開,柳石軒站在長廊上,片刻後,他聽到一聲平靜的呼喚:「父親。」

  他慢慢抬頭,看見長廊上站著的女子。

  她如今已經年近二十四歲,在齊國,這已經是個老姑娘了。

  她的眉目長得很像他記憶裡那個人,柳石軒一時有些恍惚,他張了張唇,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秦書淮如何說?」

  柳詩韻問得很平靜:「答應嗎?」

  「我……再想想辦法。」柳石軒沙啞開口,慢慢走過去:「你別擔心,詩韻,爹在這裡。」

  柳詩韻沒說話,她抬頭看著他。

  那一眼,她望進他眼裡,柳石軒從袖子裡摸出了一隻珠花,擠出一個笑容:「我今天偶然看見,覺得很好看,你瞧瞧好不好?」

  柳詩韻從柳石軒手中接過珠花。

  這個父親其實很好,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她,所以總是想要彌補她。那是一隻蝴蝶形狀的珠花簪子,蝴蝶翅膀微微顫動,彷彿她的內心。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遺詔的事,您說了。」

  「說了。」

  「他心裡有了人,和以往不一樣了。」

  「詩韻,你別難過,」柳石軒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無力,作為父親,他恨不得把秦書淮打死,可是瞧著自己女兒的模樣,卻又覺得,只要柳詩韻喜歡,其他一概都不重要了。他慌忙道:「我會想辦法,詩韻,你一定要好好的。」

  柳詩韻沒說話,她腦子裡回蕩著今日得到的消息。她看著那珠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柳石軒:「父親。」她忽然笑了:「您是真的愛母親,對嗎?」

  柳石軒愣了愣,片刻後,他緩緩點頭。

  柳詩韻溫柔笑開:「那就行了。走到今日,我私心裡,還是希望您過得好的。」

  說著,她抬起手,將珠花拿到手中:「您有您的生活,我也該有我的新生,您別操心了,好好過日子就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柳石軒心裡有些慌,忙道:「詩韻,你別做傻事,萬事有爹在。」

  「爹,」她看著他,目光中帶著深意:「我從不做傻事,您放心。」

  說完,她將珠花插到頭上,轉身道:「爹,好好睡一覺,什麼都好了。」

  夜裡下了小雨。

  隔日,或許是夜裡太過興奮,秦書淮沒睡好,第二天便賴著沒能起床,秦芃都醒了,他還在床上躺著。

  秦書淮一貫是夜裡來,早上走,沒留半點痕跡,這樣賴床的樣子,倒也少見。

  秦芃瞧著秦書淮將自己埋在被窩裡的模樣便笑了,自己起身穿了衣服,推了推他道:「攝政王,您還不起啊?」

  秦書淮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露著迷蒙的雙眼,發出一聲鼻音:「嗯。」

  秦芃噗嗤笑出聲來,秦書淮也沒理會她,迷迷糊糊起身來,伸開手讓趙一過來給他穿衣服。他一直眯著眼,秦芃便讓人絞了冷水帕子,直接一帕子擦上他的臉,像擦地板一樣抹了上去。

  秦書淮被冷水激得瞬間清醒了,忙道:「輕些!」

  「醒了?」秦芃笑眯眯問,秦書淮趕忙點頭:「醒了!」

  說完,他抬手擦了把臉,便道:「我這就翻牆出去,你別擔心。」

  聽了這話,秦芃壓不住笑意,笑出聲來。秦書淮有些奇怪瞧過去,秦芃拉住他的手,溫和了聲音:「罷了,一起上朝吧。」

  秦書淮低頭應了聲,心裡有點小雀躍,覺得自己似乎離秦芃又進了一步。

  兩人洗漱後用了早餐,衛老太君帶著五個孫子歡歡喜喜來吃早餐,才到大門口,看見秦書淮就被嚇得退了兩步,秦芃正想說些什麼,衛老太君便道:「走!換個地方吃,別打擾人家!」

  說完就風風火火走了,秦芃連一句解釋都沒來得及說。

  秦芃有些無奈,轉頭同秦書淮道:「老太君便是這樣,不著調的。」

  「挺好。」秦書淮點點頭,眼中帶了暖意:「她這樣好,我心裡放心。」

  有這樣的婆婆,秦芃必然過得還算不錯。秦芃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心裡不由得有了暖意。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上朝,秦書淮和秦芃一起出現時,所有人都不由得側目,柳石軒冷著臉,看了兩人一眼,又將目光轉了過去。

  張瑛皺起眉頭,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了下去。

  等到下朝時,秦芃正準備出去,便被張瑛追了上來。

  他壓著怒意道:「公主留步!」

  秦芃頓住步子,回了頭,秦書淮也停了腳步,抬眼看了過去。

  「無妨。」

  秦芃拍了拍秦書淮的手,秦書淮知道自己留下也不大好,便道:「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秦芃似笑非笑看向張瑛,溫和道:「張大人,何事?」

  「公主,」張瑛上前來,行了個禮,壓著聲音道:「借一步說話?」

  秦芃看了一下四周,見人來人往,便點了點頭,同張瑛一起走了出去。

  「公主,您知道自己的身份吧。」張瑛不是個藏得住事的老頭,張口便道:「您和攝政王之事,過去都是捕風捉影,老臣便不多說什麼。如今您竟這樣堂而皇之與他一併出現,您就不怕悠悠眾口嗎!」

  秦芃轉頭,滿臉疑惑:「張大人什麼意思?我與攝政王宮外偶遇,一同進宮,這又如何了?」

  「老臣什麼意思您心裡清楚。」

  「不清楚。」秦芃果斷開口,露出憐憫的神情來:「張大人,您冷靜些,您看您這氣喘得,我都要叫太醫了。」

  「你……你……」張瑛氣得臉色發紅,他也不敢說太重的話,你你我我半天,秦芃歎了口氣:「您年紀也大了,別這麼衝動。我婆婆衛老太君比您還要大上一輪,卻十分康健,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呀,」秦芃拖長了聲音:「不管閒事兒。」

  「你放肆!」

  張瑛猛地怒吼出聲:「秦芃,你貴為公主,簡直是不知廉恥!」

  秦芃聽著張瑛的話,冷了神色:「張大人,你逾越了。」

  說話間,秦芃靠近張瑛,張瑛驚得往後退了一步,秦芃正打算說話,卻聞見張瑛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一時想不出來是什麼味道,皺了皺眉,便道:「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秦芃你如此放蕩,就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張瑛嚇得靠在牆上,漲紅了臉道:「你等著……我要讓御史台參你!你且等著!」

  秦芃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

  「好,」她笑得花枝亂顫:「張大人,我等著。」

  張瑛與她再說不下去,轉身就走,秦芃卻是記掛著他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總覺得有些惦記。

  她琢磨著往長廊外走去,剛走到頭,就撞上了一堵人牆。

  對方順手就將她摟進懷裡,秦芃驚恐抬頭:「你什麼時候站這兒的?」

  「我不是說一直等你嗎?」

  秦書淮摟著她,沒想放手,秦芃拍著他的手道:「放手,這麼多人瞧著!」

  秦書淮聽話放手,有些委屈「哦」了一聲。

  如今旁邊都只剩些宮女侍衛,宮女們都低著頭,目不斜視,秦芃輕咳了一聲道:「那個,你先去做正事兒吧,我先回去了。」

  「我讓江春將摺子搬過去……」

  「不必了。」秦芃趕緊抬手,秦書淮瞧著她,明明應該算的上平靜的眼神,秦芃居然看出了幾分委屈的味道。

  秦芃不由得軟了語調,小聲道:「晚上來,嗯?」

  秦書淮笑起來,點了點頭:「好。」

  說完,秦書淮便很有行動力,帶著江春就往自己辦公的地方去了。

  秦芃舒了口氣,往宮外走去,上了馬車往衛府回去的路上,陸祐突然掀開了車窗的簾子,壓低了聲道:「公主,柳詩韻身邊的探子說,有人給柳詩韻帶了信,約她今日去煙雨茶樓。而且,」陸祐皺起眉頭:「來的人似乎是北燕人。」

  聞言,秦芃猛地抬頭。

  柳詩韻的母親是巫族人,而她又和北燕有聯繫,當年她同董家交好,讓秦書淮聯合董家滅姜家也有她的手筆在其中。

  秦芃突然意識到,柳詩韻這個人絕不僅僅是個大家閨秀,也絕不僅是她所以為嫁給秦書淮爭風吃醋那麼簡單。

  這裡對北燕人的熟悉程度,秦芃必然是最高的,她想了想,立刻道:「去煙雨茶樓。」

  陸祐點了點頭,馬車轉了向,往煙雨茶樓趕去。

  這不是個好天氣,隱約下了小雨,茶樓裡人不多,三三兩兩坐著。

  秦芃帶了紗帽,遮住了面容,讓陸祐定了雅間。

  那雅間的位置是能看見門口的,小二招呼著秦芃上去,一個大漢匆匆忙忙下來,猛地撞上秦芃。

  按著秦芃的身手,本不該撞上,然而那大漢身手不錯,走得又慌又急,猛地撞了上來,秦芃便摔了下去,大漢伸手去拉一把扯翻了秦芃的紗帽。

  秦芃的面容露了出來,茶樓寂靜了片刻,陸祐扶住秦芃,將紗帽重新遞上,而這時候,那大漢已經跑遠了。

  「找人跟著。」

  秦芃瞧了那大漢一眼,便上了茶樓。

  等了沒有多久,柳詩韻便出現在了秦芃的視野裡,她今日特意打扮過,穿得格外豔麗。她和小二打了招呼,上了雅間,之後便沒再出來,秦芃等待著,準備看下一個上來的人。

  然而等了不到一刻鐘,秦芃便聞到了松油的味道,她轉頭看陸祐,皺眉道:「你覺不覺得哪裡不對勁?」

  陸祐聞了聞,便是這一刻,有人猛地喊了出來:「走水了!走水了!」

  秦芃立刻起身,在陸祐和侍衛保護下往外衝。

  打開門秦芃便發現,茶樓中已經是一片火海,濃煙滾滾,到處都是火光,這火勢明顯是人為,蓄謀已久,因此不過是片刻就引成了一場大火。

  火海裡有著尖銳的叫聲,所有人亂成一片,然而這叫聲中秦芃還是聽出柳詩韻的聲音,她聲音又高又急:「秦芃!!秦芃你做什麼!!秦芃!!啊!」

  秦芃被陸祐推攮著衝出火海,還來不及反應柳詩韻的話,便被推出大門去。

  火苗灼燒著她的衣衫,她就地一滾,便將火苗壓住。

  門外的冷風吹得她清醒起來,她瞬間變了臉色,大喊道:「救人!柳詩韻還在裡面,趕緊救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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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秦芃並不是真的多在乎柳詩韻的死活,她在意的是,如果今日柳詩韻真的死了,那她必然脫不了干係!

  秦芃在這一瞬間猛地明白過來,她就說,以柳詩韻的性子,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當街與她衝突、對外宣稱懷孕這樣魚死網破的事。

  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這一刻,一旦柳詩韻死了,那麼所有的矛頭都會在第一時間指向所有人都知道與柳詩韻有衝突的她!

  更不要說今日大火她就在這裡,而在場所有人,茶樓裡的街上的,怕都聽到了柳詩韻的叫喊之聲,今日若柳詩韻真的死在了這裡面,她恐怕首當其衝就要遭殃。

  秦芃也來不及思索其他,轉頭就往大火裡衝,陸祐抓住秦芃,慌忙道:「公主不可!這火勢已經不能往裡了!」

  秦芃捏住陸祐的袖子,看著那沖天火勢,裡面早已沒了聲音,周邊人都在慌慌張張接水撲火,秦芃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趕緊派兵將這條街都圍起來,若是看見任何可疑的人物,尤其是像柳詩韻的,絕不能放過。」

  陸祐不是很明白秦芃這個決定,卻還是立刻照辦。

  秦芃站在茶樓門口,看著沖天火光,隱約覺得自己彷彿是黏在蛛網上的一隻蛾子,從她當著趙芃起,自己彷彿就在這蛛網上拼命掙扎,卻無所遁形。冥冥之中,幕後彷彿有一雙無無形之手,用蛛絲一點一點纏繞上她,讓她無形中被困在方寸之地,一點一點絕望崩潰。

  陸祐很快帶著人來,查封了整條街,與此同時,秦書淮也下令鎖城,趕到了煙雨茶樓。

  他到的時候,看見秦芃站在茶樓門口,火勢已經小了下去,他匆忙上前來,扶住秦芃的肩道:「你沒事吧?」

  秦芃回頭,見是秦書淮來了,他神色震驚,扶著她道:「芃芃,你先別慌,我在。」

  這話讓秦芃清醒了許多,她眼神迅速冷下去,立刻道:「你趕緊回去,別管我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低頭握著她的手,卻是道:「你吃過東西了嗎?」

  「這件事不僅是針對我的。」秦芃迅速道:「柳詩韻若是真的死了,柳家必然不會罷休,張瑛柳家聯手,一定會趁機讓我下獄,你若也出手來撈我,怕是連你也要牽扯進去。」

  「人是你殺的嗎?」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微微一愣,迅速道:「不是。」

  「那你慌什麼?」秦書淮平淡出聲:「人不是你殺的,他們要潑污水,該是我找他們麻煩才是,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秦芃眼中帶了憂慮:「有時候,行得正坐得端,不代表這污水就潑不上去。」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秦書淮平靜開口,讓趙一拿了清水來,替她擦了手上的髒物後,抬眼看著她,神色溫和:「你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回去好好吃晚飯,然後等我回家,嗯?」

  「我……」

  「給我個機會。」秦書淮驟然出聲,他語調很認真:「當年沒能護住你,給我個機會,在如今好好保護你。」

  他說著,抬手撫開她頭上的髮,聲音平靜而沉穩:「我拼了一輩子的命,也不過就是為了這個時候。芃芃,別總想著自己一個人怎麼樣單打獨鬥,我在呢。」

  秦芃沒說話,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笑開,猛地抱了他一下,隨後道:「行,我回去等你。」

  說完,她便大大方方轉身,上了馬車。

  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笑著看她離開,等她的馬車離開他的視線,他瞬間冷了神色,抬眼道:「將現場封死,誰都不准出入,以我的名義下令,封鎖城門,找柳詩韻。」

  「王爺,」江春皺起眉頭:「柳詩韻怕是在裡面……」

  「她不在。」

  秦書淮抬眼看向江春:「柳詩韻單獨見北燕人,縱火意圖刺殺長公主秦芃,半路未遂逃脫,你明白嗎?」

  江春愣了愣,隨後立刻道:「王爺不可,這樣做太冒險了!」

  秦書淮還欲再說,然而此時,大理寺的人卻匆匆趕來,直接道:「封住現場,閒雜人等禁止入內!」

  說話間,大理寺的人立刻行動,秦書淮皺起眉頭,這時候大理寺卿陸秀才發現秦書淮也在此處,趕忙翻身下馬,上前道:「見過王爺。」

  秦書淮沒說話,陸秀是張瑛的人,他來得太快,明顯是張瑛提前打了招呼。

  按照秦書淮的想法,如今等火滅了,他讓人控制住第一現場,只要將柳詩韻的屍體帶走,那麼就可以說是柳詩韻潛逃,至此秦芃就無事了。

  然而陸秀第一時間來了,來的不是柳家的人而是陸秀,可見柳詩韻一事,後面真正的人或許不是柳石軒,而是張瑛。

  而柳詩韻到底死沒死,成了這個案子最關鍵的一點。

  說話間,周玉也趕了過來,他見到陸秀,便變了臉色,他翻身下馬,迅速走到秦書淮身前,恭敬道:「王爺。」,隨後轉頭看向陸秀,揚起笑容道:「陸大人來得真快,大理寺一向審問皇親國戚相關的案子,這樁案子還未經刑部的手,怎麼陸大人就過來了?」

  「周大人說得極是,」陸秀面上恭敬道:「這案子本不該是大理寺管,只是昨夜大理寺接到一封密信,是有人檢舉某位皇親意圖殺人,言及若自己遇害,乃此人指使。大理寺便派了人手保護這位信主,不想,今日她卻還是與大理寺數名官差一起遇上了意外。」

  陸秀面上有了沉痛之意:「察覺那幾位官差失聯後,我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雖未經過刑部之手,但此案的確已確認涉及皇親國戚,周大人大可放心移交此案。」

  周玉沒有說話,他將目光看向秦書淮。

  秦書淮平靜瞧著陸秀,點了點頭道:「陸大人說得極是,今日長公主在此差點遇害,絕不能放過兇手任其逃脫,我已命九軍都督府發令鎖城,相信很快,真凶便會落網。」

  「還是王爺深思熟慮,」陸秀滿臉欽佩,沒有半分不悅道:「下官必定會儘快追查到真凶,還請王爺放心!」

  「周玉,」秦書淮看向周玉,平靜道:「此案牽扯甚廣,大理寺人手怕是不大夠用,你從刑部調人……」

  「王爺不用擔心,」陸秀打斷秦書淮的話,含著笑道:「比起刑部,大理寺辦案數量算是少的,此案下官必定會竭盡全力,不用再給周大人添麻煩。」

  秦書淮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陸秀,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你很好,」說完,他轉過身,也不多做糾纏,直接上了馬車,同江春道:「將王御史叫來,督查大理寺辦理此案,王御史沒到之前,刑部周玉暫代此職。」

  「諾。」

  周玉恭敬領命,江春立刻起身去了御史台。

  秦書淮坐在馬車上,閉上眼睛順著這件事。

  昨天夜裡,柳詩韻就給大理寺報信,說秦芃會殺自己,然後張瑛也插手了此事,今日她想辦法將秦芃引到了茶樓中,點火燒死了自己,以嫁禍秦芃。

  可如果是為了嫁禍秦芃,她為什麼不直接刺殺呢?既然已經是豁出去這條命了,那直接殺了秦芃更乾脆。

  所以這件事真正針對的,並不是秦芃,而是他。

  又或者,柳詩韻根本就沒打算死,此時此刻,她或許早已逃脫。

  柳詩韻這樣愛惜性命自私自利的人,怎麼可能為了誰賣了自己的性命?

  秦書淮思索著,幾乎已經肯定,柳詩韻此刻一定已經換了個身份逃出去了。

  可是做了這些,她就再也不可能是柳家嫡女,那她會是什麼?

  一定有一個更好的身份在等著她,所以她才如此不顧一切。

  到底是誰許諾了她,到底是誰在背後幫著她?

  秦書淮思索著,直接去了衛府。

  與此同時,一位紫衣男子戴上了紗帽,轉身走進了長巷中。

  「主子,」跟在他身後的黑衣人頗為猶豫道:「柳小姐畢竟懷有身孕,您……」

  「那不是我的孩子。」

  男子平靜開口:「她以為是,而已。」

  秦書淮到衛府時,天色已經暗了,他直奔秦芃的屋中,秦芃正在看摺子,她見秦書淮進來,微微笑了笑:「我本想先吃,但估摸著你肯定回來時沒有吃飯,便在屋裡等著你。」

  秦書淮沒說話,他站在門口。

  外面下著秋雨,已是深秋了,天氣微涼,秦芃早早在屋裡放了炭爐,整個房間溫暖如春,她穿著純白色的長衫,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面上沒有半點脂粉之色,但因著五官豔麗,卻彷彿是帶了顏色一般。

  「你等著我?」

  他心裡有什麼渲染開,溫暖又柔軟。彷彿是墨落入溫水之中,一點一點侵佔了那水的每一寸,每一滴。

  秦芃微微一笑:「不是等你,是等誰?」

  秦書淮克制住心裡那份悸動,應了聲,秦芃走到他身前來,替他解了外面的披風,秦書淮一把將她攬到懷裡,按在自己胸口。

  「你怕不怕?」

  「怕什麼?」

  「今天失火,我沒在你身邊,」秦書淮抱著她的手緊了緊:「我聽到這事兒的時候,特別害怕。」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聽著這個人的心跳聲,溫和道:「我不怕,我知道我不會有事兒。你放心吧,」她忍不住將語調放得越發輕柔:「沒和你走到老,我沒那麼容易死。」

  秦書淮被她說得愣了愣,他低下頭瞧她,秦芃察覺他的視線,仰起臉來。兩人靜靜瞧著對方,片刻後,秦芃踮起腳尖,「啾」的一下啄了一口。

  秦芃隨後轉過身軀,拍了拍手,春素便讓人將飯菜端了上來。

  秦芃拉著秦書淮坐下吃飯,一面吃一面詢問之後的事情,同時又將來龍去脈同秦書淮說了一下。秦書淮皺著眉頭道:「陸祐說見到了北燕人,你去見到了?」

  「沒。」秦芃搖頭道:「我去之後,沒有見到任何北燕人在。」

  北燕人和齊國人的長相差別很大,北燕人高壯,膚色偏黑,輪廓筆挺深邃。而齊國人相交纖細瘦弱,舉止文雅,眉目淺淡。兩國人大多數都能一眼辨認出來。

  秦書淮點點頭,隨後道:「不過你也無需擔心,你既然沒有動手,我們總能找出證據證明這一點。」

  秦芃應聲不語。兩人用過晚飯後,便一同歇下,秦書淮抱著她,等睡到半夜,外面喧鬧起來,秦芃正要起身,秦書淮便抬手壓住她:「你先睡,我去看看。」

  秦芃迷迷糊糊應了,秦書淮披著披風走了出去。到了長廊處,秦書淮冷聲道:「外面怎麼回事?」

  「是大理寺來拿人,」江春冷著聲音道:「說是長公主有殺害柳詩韻的嫌疑,今夜來拿人下獄。」

  聽到這話,秦書淮不由得笑了:「長公主也是她區區大理寺卿說拿就拿的?派兵出去,就問他,以他的品級,奉誰的命令,來拿長公主下獄?」

  「王爺,」聽了秦書淮的話,趙一從旁走出來,平靜道:「方才府裡來話,說陸秀正在淮安王府,等著王爺審批抓捕令。」

  「他哪裡來的膽子?!」秦書淮驟然怒起,提了聲音道:「竟來找我下令?我便是不下又如何?!」

  「王爺,」趙一聲音平靜:「他為何來找您下令,您不明白嗎?」

  明白,秦書淮如何不明白?

  如今大理寺必然是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所以來申請將秦芃下獄,這本該直接找秦銘批示,然而他卻是找了秦書淮。

  一來以向天下展示,他這位攝政王果然是挾天子令諸侯。

  二來,若是他不批此事,再傳出今夜他歇在衛府,那這件事就變成了他徇私枉法的鐵證。

  若是找其他人,秦銘或者他人,還能想辦法推拒。然而找了他秦書淮,為了自證無罪,秦書淮必須批了這道逮捕令。

  秦書淮心裡一清二楚。他們的種種打算,在陸秀出現在茶樓那一刻,他便已經明瞭。

  「可這又怎樣?」

  他抬眼看著趙一:「我就是不批這逮捕令,就算滿天下議論我,一群書生之言,又能怎樣?!」

  當年他趴在姜家大院中,當年他手腳盡斷滿身鮮血淋漓,他便早已明白這一點。

  「趙一,我一路走到今天是為的什麼,你還不清楚嗎?」

  「這道逮捕令我不會批。」

  「王爺!」江春焦急出聲:「且先將公主下獄,陸秀不敢對公主做什麼的,我們在牢獄中打點好,公主就只是在裡面待上一陣子,等我們想辦法將陸秀……」

  「你說的我不知道嗎?」

  秦書淮冷眼掃過去:「出去,讓陸秀的人滾開。明早他們還不走,便去九軍都督府叫來人,給他轟出去!」

  「王爺!」

  說完,秦書淮便轉身回去,江春站在長廊口,焦急提了聲音:「您的名聲不要了嗎?!您這樣辛苦攢下的名聲,難道要為了這一個案子,又回到靖帝之子這樣的認知嗎?!」

  秦書淮頓住步子。

  因為他是靖帝之子,他是那位殘暴君主的嫡長子,是前太子,這齊國上下,一直對他心存戒備。

  這麼多年他苦心經營,終於洗脫了這個名聲,讓大家相信,他並不是同他父親一樣昏庸殘暴的人。

  然而一旦他這樣明顯的徇私枉法,張瑛若再稍加運作,必然會讓他的所有努力毀於一旦。

  江春看著秦書淮停下,心裡燃起了希望,他焦急道:「王爺,我保證公主不會出任何事……」

  「其實我從沒想過當皇帝。」

  秦書淮突然開口,他抬起頭,看向遠處搖晃著的燈籠,面色平靜。

  「來齊國之前,我同芃芃許諾的是,我會給她一份安定,我們兩個會隱於鄉野之間,誰都不會打擾我們。這輩子她再也不用步步為營,戰戰兢兢。我那時候以為,我什麼都不要,我不要權勢,不要榮華,別人就會放過我們。」

  「後來我才明白,懷璧其罪,我不當,誰都不信。」

  「可江春,」秦書淮轉過頭,面色平淡:「我走到這一步,最終其實,也不過只是想保護一個人。名聲同她,我捨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說完,秦書淮提步回去,江春還想再追,趙一拉住他,搖頭道:「別勸了,會發生什麼,你心裡還會比王爺更清楚嗎?」

  若他江春都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秦書淮不知道嗎?

  他知道,可他仍舊要選。

  這條荊棘之路,他願背著她走,哪怕走在刀刃火海,他鮮血淋漓,也希望她能乾乾淨淨,天真如初。

  他說的每一句話,陸祐都提前回到屋中,告訴秦芃,秦芃站在長廊上,看著燈下小雨濛濛,覺得喉頭哽咽,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想起年少時那個少年清澈安穩的眼,想起他們離開燕都那一日,萬里無雲,他靠在她腿上,聽著她的肚子,眼裡全是期盼。

  「芃芃,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害怕了。我會給你一個家,等你生了孩子,我想讓他當個教書先生,你覺得好不好?」

  那時候他們充滿希望,他們以為自己走向的是一個美好的未來,卻從來沒想過,只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去了另一個地獄。

  從步履維艱的人生,變成陰陽相隔,相逢不識。

  秦芃看著夜雨,聽見走來的腳步聲。

  秦書淮看見秦芃赤腳站在長廊上,鄒起眉頭上去,握住她的手道:「你怎麼站在這裡?你這樣會冷病的。」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他胸口的紋路,目光一寸一寸抬頭看上去。

  當年少年如今站在此處,棱角鮮明,眼深如夜空、如深海。她張了張口,卻覺得似是什麼卡在喉間。

  秦書淮察覺她不對,不由得放輕了語調:「芃芃,你怎麼了?」

  「秦書淮,」她沙啞出聲,眼前有了朦朧之意,她卻固執瞧著他,慢慢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秦書淮捧著她的手,瞧著她,不由得笑了。

  「我這輩子,除了你,還有誰呢?」

  他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人好友。

  他的一生,僅有趙芃,唯有趙芃。

  他曾許諾會一生陪伴她,保護她。別人的許諾或許只是一句話,他的許諾卻從來是一輩子。

  她活著,他用命護著她。

  她死了,他就用命給她報仇。

  秦芃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撲上去,將他抵在長廊柱子上,吻上他的唇。

  她的吻狂亂灼熱,和夜雨、和秋風的涼鮮明對比。秦書淮腦子嗡的一下,察覺她柔軟的舌頭探進來,吮吸翻攪。

  他呼吸急促起來,一時也來不及多想什麼,將人打橫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他對面前這個人有種發自骨子裡的溫柔,哪怕是將她放下,都做得小心翼翼。

  然而秦芃卻覺得很焦急,她內心有什麼想要表達,洶湧澎湃,讓她想要將這個人抱在懷裡,想要用自己那急切欲為人知的心情包裹他。

  她用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方式討好,秦書淮沉溺於她所給予的溫柔和歡喜,她抱住他,啞著聲音。

  「那年你說,你想要個孩子,等他長大了,想要他當個先生。」她抱著他,在他耳邊低語:「你如今還想嗎?」

  那話激得秦書淮整個人呼吸都亂了。

  他壓在她身上,死死抱住她。

  「想。」

  他閉上眼睛:「想了一輩子了。」

  她將手插入他的髮中,溫柔親吻身上如孩子一般的男人。

  「秦書淮,」她眼裡帶著笑:「我知道,你想要個家。」

  秦書淮呆呆抬頭,看見姑娘眼裡落著燈光,還有他。

  她說得這麼溫暖,這麼溫柔。

  她說:「這個家,我給你。」

  給你一席安穩之地,任他天地風雨漂泊,任你半生傷痕累累,歸來此處,仍是少年。

  秦書淮,這個安穩之地,秦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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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20: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時隔好多年,終於再能觸碰到那個人,秦書淮一時忍不住有些放縱。等睡下的時候,已經幾近天明。

  秦芃起身來,秦書淮迷迷糊糊去拉她,他覺得頭昏腦漲,什麼都思考不了,她看著這樣迷糊的他,溫柔道:「你先睡著,我去洗個澡。」

  秦書淮應了聲,慢慢睡了過去。

  秦芃去側室洗了澡,便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剛出門去,便看見了守夜的江春。江春面色不太好看,恭恭敬敬道:「公主。」

  秦芃點點頭,一路往外走去。江春看著秦芃走出去的方向,體會出了那麼幾分不對,他忙追了出去,跟上秦芃道:「公主,您去做什麼?」

  「嗯?」秦芃頓了步子:「陸秀不是派人來抓了我了嗎?我睡夠了,可以走了。」

  「公主……」江春一時說不出話來,秦芃推了推他:「回去吧,就說自個兒睡著了,沒瞧見我。」

  江春沒挪步,秦芃忍不住笑了:「你也是希望我去的,不是嗎?我不去,秦書淮就得擔著這個徇私枉法的名聲,終歸是不好的。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他陸秀還真敢碰我一根汗毛?」

  「他們不過就是想這樣激著秦書淮罷了。」

  秦芃眼中帶了冷意,目光看向門外,平靜開口:「等會兒他醒了,你幫我攔著他做糊塗事。我既然已經進去了,就不能白白進去。讓他腦子放清醒些。」

  說完,秦芃便走了出去。

  此刻天還沒亮,到了大門前,秦芃便看見對峙著的兩批人馬,衛府的士兵攔在前面,陸秀帶著士兵和衛府的士兵針鋒相對。

  秦芃打開大門出去,頓時就是一片騷動,眾人齊齊跪下,衛府侍衛長衛淩上前來,恭敬道:「公主,你怎的出來了?」

  「聽聞陸大人說本宮有殺人的嫌疑,本宮便出來看看。」

  秦芃身著火紅長袍,雙手環胸,走到陸秀身前。陸秀跪在地上,面色平靜,秦芃低頭瞧著他,聲音柔得彷彿滴得出水來似的:「陸大人,您說本宮殺人,證據呢?」

  「柳小姐遇害前曾向大理寺報案,直接指明公主乃兇手。其他證據尚還在調查之中,讓公主去大理寺中,也只是因公主是嫌疑人,例行公事一趟罷了。若公主的確清白無辜,下官也不能為難您,您說可是?」

  陸秀笑著抬起頭來:「公主如此推拒,是不願去,還是不敢去?」

  這話問得刁鑽,秦芃輕笑,直起身道:「陸大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若本宮還不去,豈不是顯得心虛,只是陸大人您可想好了,本宮身子骨弱,半點刑罰都受不得,您可明白?」

  「公主放心,」陸秀恭敬道;「刑訊逼供這種事,大理寺從來不做。」

  說著,陸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平靜道:「公主請。」

  秦芃點點頭,便順著陸秀指的方向走上前去。

  衛淩皺起眉頭,忍不住叫了一聲:「公主!」

  秦芃轉頭瞧他,平靜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不必擔心。好好照顧老太君,別讓這些事 煩了老人家的心。」

  說完,秦芃便抬起手,讓人給她上了手鐐腳鐐,如同一個犯人一般上了刑車。

  大理寺帶來的,是關押凡人那種籠子一樣的刑車,這的確是抓捕嫌犯時的運輸工具,然而一般來說,大理寺處理的都是皇親國戚的案子,多少會給些面子,直接將皇親放進刑車裡,幾乎是這個案子十拿九穩了才會如此。

  甚至十拿九穩了,也未必會如此打皇室臉面。

  然而陸秀今日來帶的卻是這樣落秦芃面子的刑車,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陸秀刻意羞辱。只是按律來說,規矩本也如此,倒也沒什麼好指責之處。

  秦芃知曉,她卻也沒有發怒,含笑坦坦蕩蕩上了馬車,盤腿而坐,自帶一股坦蕩風流,朝著陸秀抬了抬手道:「陸大人,請。」

  她這番磊落姿態,坐在牢車之中,不但沒顯出半分窘態,反而有了些時人讚賞的名士風度。

  陸秀眸色深了些,面上卻還是恭敬道:「 大理寺中好的馬車都壞了,勞煩公主將就了。」

  「哦,那我讓衛府捐幾輛馬車給大理寺,不知陸大人覺得如何?」

  「這不合規矩。」

  陸秀斷然拒絕,秦芃嘲諷開口:「既然不合規矩,陸大人又何必惺惺作態,啟程吧。」

  陸秀被秦芃懟得帶了怒氣,面上卻還是極好克制住,抿了抿唇,讓大家啟程離開。

  衛家人還想跟上,卻被秦芃一個眼神止住。

  秦芃端坐在牢車之中,天漸漸亮了起來,有百姓開始勞作,看見坐在牢車裡的秦芃,都不由得睜大了眼。

  秦芃閉著眼睛,不去看那些人的模樣,陸秀駕馬來到秦芃身邊,溫和道:「公主可覺得難堪?」

  秦芃不說話,陸秀歎了口氣:「做犯人的都是如此,等到了牢獄中,更是不好過。公主這輩子怕是都沒吃過這樣的苦。」

  「你要說什麼?」

  秦芃抬眼看他,陸秀眯眼笑起來:「公主,其實要抓您入獄,如果您不願意,本來是需要攝政王或者陛下給一道手令的。陛下自然是不會給的,只要攝政王不批,您不願意,誰都不能抓您走。」

  「所以呢?」

  秦芃挑眉:「你讓我去求秦書淮,讓他別批這道抓捕令?」

  「下官也是為了公主好,」陸秀歎了口氣,一副好心人的模樣道:「想必公主也不願受這樣的苦,對嗎?」

  「陸秀,」秦芃撐住下巴:「你是覺得,大理寺盡在你的掌控中是嗎?」

  聽到這話,陸秀僵了僵:「你什麼意思?」

  「陸大人有沒有想過,大理寺這樣多人,也許哪一位,就不是大人所控制的呢?」

  「也許他一直虎視眈眈,一直就等著大人離位。所以他會潛伏在您身邊,觀察您,看到您的錯處。」

  「一般的小錯當然是不足以扳倒一個大理寺卿的,可是,若是刑訊逼供鎮國長公主這樣的罪呢?」

  「公主說笑了,」陸秀的眼神有些冷:「臣怎麼可能刑訊逼供殿下?」

  「是呢,」秦芃靠到欄杆上,挑釁瞧著他:「你敢對我做什麼嗎?陸秀,我倒希望你對我做點什麼呢。畢竟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也該換人了。」

  陸秀不再說話,目光中已再無了溫度。

  此刻到了大理寺的監獄,外面人停住馬車,打開牢籠,秦芃從牢籠中走出來,看著陸秀的模樣,溫和道:「陸大人,您要不要考慮給我用點刑?要不從最輕的開始,鞭刑如何?」

  「公主說笑了。」

  陸秀神色平靜:「下官不敢。」

  秦芃笑著靠近他,在他耳邊壓低了聲:「你什麼都不敢做,還指望我怕你?別他媽做夢了!」

  陸秀沒說話,抬眼看向秦芃,眼中全是蓬勃殺機。

  秦芃大笑出聲,轉頭就往牢獄中走去。

  她的話在陸秀心裡埋著種子,如今雙方對壘,拼的就是看誰抓住誰的把柄,陸秀是大理寺卿,他固然可以在自己勢力範圍內合理合法找秦芃麻煩,可是若這大理寺也有著秦芃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會被捅出去。

  秦芃身上每一道傷口,每一道痕跡都會是他對她用刑的證據。

  在他搞不清楚大理寺到底有沒有外人之前,他沒有任何信心,敢對秦芃用刑。

  秦芃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才大大方方跟著陸秀來。

  秦書淮是關心則亂,他忍不了她受半分委屈,便是坐牢車這樣的屈辱,他都不願她承擔。

  然而對於秦芃而言,如何用最小成本做最大利益置換,這才是最重要的。

  張瑛等人給她設了局,如今依靠著法條來約束她。

  那她自然也能依照著法條,約束著陸秀不敢對她做出任何違背律法之事。

  只要不動用私刑,他們就有時間去找出新的證據。

  秦芃大大方方進了牢裡,這牢房和普通牢房沒什麼不同,硬邦邦的石床,臭烘烘的被子,秦芃將被子扔到一邊,往石床上一坐,瞧著外面臉色不太好看的陸秀,擺了擺手道:「行了,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陸秀深吸了一口氣,拱手道:「公主好生安歇,下官告退。」

  說完之後,陸秀留下兩個人看守著秦芃,隨後便提步離開。

  陸秀走後不久,一個緋紅色官袍的男子匆匆趕了進來。

  「公主,」那人焦急出聲:「你怎的到這裡來了?」

  「左大人,」秦芃含笑抬頭:「近日就要靠你照顧了。」

  大理寺丞左遙,當初秦芃和秦書淮求了這個位置,安插了人上去,如今總算是有了作用。

  左遙見秦芃笑得一如平常,不由得歎了口氣。

  「看來公主是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了。」

  「我是在為你打算呢。」秦芃站起身來,走到牢房面前,拍了拍左遙的肩:「左大人,您升遷的日子啊,到了。」

  秦芃在大理寺折騰時,另一邊,秦書淮醒了過來。

  他醒來發現秦芃不在,便覺不好。

  他立刻起身,將江春叫出來,冷聲道:「公主呢?」

  「沒見著。」江春跪在地上,低著頭。秦書淮哂笑出聲,直接道:「去領二十道鞭子,你還騙到我頭上了?」

  江春悶悶應了聲,卻沒離開。秦書淮穿上衣服,懶得管他,直接往外奔去。

  江春提了聲音:「王爺,公主說了,別讓她功虧一簣。」

  「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秦書淮猛地回頭,低吼出聲:「你給我滾去領罰!」

  江春知道秦書淮是真動了氣,也不敢再說,退了下去。

  秦書淮急急往外奔去,趙一跟在他後面,平靜道:「公主如今已經入獄,咱們總不能硬把人搶出來。」

  不批復抓捕令,那是於法於理不和,於他的名聲有礙。直接從牢裡把人搶出來,那就是越權了。

  秦書淮是攝政王,但是各部門各司其職,他若要提人,那也必須是大理寺首肯。他畢竟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得顧著御史台那批人,走那麼一個章程。

  秦書淮也明白事情輕重,他迅速吩咐著人收拾著被子、換洗衣物等必須品,讓人向秦銘告了假,匆匆往天牢去了。

  到了牢中,左遙已經說完話走了,秦書淮拿了攝政王的令牌強行進來,停在秦芃面前。

  秦芃正坐在石床上無聊得數稻草,聽見許多人的聲音進來,她便知道是秦書淮來了,趕忙抬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瞧著秦書淮,高興道:「你可算來了,被子帶來沒?」

  「帶來了。」秦書淮面色平靜,讓人開了牢房的大門,讓人進去給秦芃打掃著房間。

  沒了一會兒,房間便被打掃乾淨,侍女們開始給秦芃鋪床。

  秦芃看著秦書淮一臉冷漠的模樣,忍不住道:「生氣了?」

  「我不該生氣?」秦書淮冷眼她:「你昨晚做那些,就是為了騙我吧?」

  秦芃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她向來不願意連累他人,若是知道這些是,肯定是要自己跑出來主動被捕的。

  陸秀抓她,實際上是不敢做什麼的,若他當真敢做什麼,秦書淮可以保證御史台立刻就能讓陸秀下獄。

  然而動一些小手腳,讓秦芃過得不舒服,這確實能做到的。

  他知道她不會拖累任何人,所以早就防著,可是她卻做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意亂情迷,她便趁機給他下了藥,讓他一早根本醒不過來。

  秦書淮越想越生氣,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頭道:「秦芃,你可真有本事。」

  秦芃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為咱們兩好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看我坐個牢車就心疼了,那我瞧見你為我斷送大好局面,我更心疼,對不對?」

  秦書淮沒說話,抿著唇,卻明顯軟化許多。

  他總是愛聽好話的。

  秦芃瞧出他情緒的變化,將他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手心裡,更加賣力表白:「我也是心疼你,捨不得你受委屈,你要是受了委屈,我這心裡啊,那就是千刀萬剮,刀山火海,淩遲分屍……」

  「秦芃,」秦書淮抬眼看她:「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貧?」

  「我這些話句句屬實,肺腑之言!」

  秦芃信誓旦旦。

  秦書淮瞧著她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實在也是生不了氣了,歎了口氣,也是無奈,只能道:「我會儘快救你出來,你別作妖了。」

  「救我出來可以,」秦芃認真開口:「你別作死了。」

  秦書淮:「……」

  秦芃低頭親了一口他被她握著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把玩在手中,彷彿藝術品一般。

  她垂著眼眸,小聲道:「找證據也好設套也好,別落人口實,白費我做這幾天牢。」

  「知道了。」秦書淮應了聲,見收拾好了,也不同她廢話,抬手抱了抱她,同她道:「好好休假,我走了。」

  「唉??」

  秦書淮走得這麼快,秦芃有些措手不及:「不再聊一會兒?」

  秦書淮心裡帶著氣,有些懶得理她,覺得這人實在是任性極了。

  可他從來不會晾著她,於是只是道:「我去看看柳詩韻的屍體,你歇著吧。」

  見是正事,秦芃也不打擾,點了點頭道;「行,你早點來接我。」

  「放心。」

  秦書淮應了聲,隨後便帶這人走出了牢中。

  走在長廊上,秦書淮思索著,按照柳詩韻的性子,她絕對不可能做出什麼自殺式襲擊來,自焚她要這麼做,恐怕會直接面對面殺秦芃。所以這具屍體必然不是柳詩韻。

  他只要證明屍體不是柳詩韻,這件事,也就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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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如今案件由大理寺接管,秦書淮雖然身為攝政王,但其實更多作用是輔佐皇帝進行決策,作為輔政大臣,便是什麼都能管,都能問,都能瞭解監督,卻什麼都不能細管,更不能越權越法去管。

  例如大理寺主管皇親國戚的案子,秦書淮固然可以直接將案件移交給刑部,甚至移交到自己的手中,可是這樣的毫無理由的越權行徑,隨時會被御史台彈劾。

  一旦御史台彈劾,張瑛與他同為輔政大臣,若秦銘或太后再表個態,那隨時可以對他這個決定提起再議程序。

  而秦書淮若不將案子從大理寺移到自己手裡,那主管此案的就是大理寺,哪怕他是攝政王,也並沒有權力越過陸秀過問這個案子。

  好在不能直接過問,卻能監督,於是從秦芃那裡出來後,秦書淮迅速去了停屍房。

  煙雨茶樓起火後,一共死了三男兩女,另外三位的身份還在確認,而兩個女人已經讓柳家來認了屍,的確是柳詩韻和那個侍女。

  秦書淮過去的時候,柳詩韻的屍體是被單獨隔離開的。

  齊國貴族世家是一股根深蒂固的勢力,當年靖帝被廢,便是世家手筆。如今在秦文宣治理下世家雖被削弱,但在律法之上,世家貴族的死,絕對也是足以毀掉一個皇室權臣的重罪。

  因此柳詩韻死後,她屍體一經確認便被單獨隔離,而後大理寺便可直接介入,在獲取秦書淮、張瑛、秦銘等任意一人的審批後,就可直接抓捕有嫌疑的秦芃下獄。

  秦書淮走到柳詩韻身前,她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原先的樣子,旁邊仵作給秦書淮解釋道:「女體身上有兩道傷口,應是劍傷致死後再被縱火燒死。」

  說著,仵作給秦書淮翻看了傷口,秦書淮點了點頭,讓仵作繼續說下去。

  仵作詳細細給秦書淮講述了傷口深淺、形狀,而後又逐一介紹了屍體和柳詩韻相符合的所有身體特徵,最後道:「且,死亡時,這位女子已懷孕近三月。」

  秦書淮抬頭看向仵作,平靜道:「確定?」

  「確定。」

  仵作點頭。秦書淮沒說話,揮了揮手,讓他帶的仵作上前來,再驗了一次。

  驗完之後,仵作對秦書淮點了點頭:「的確是柳小姐。」

  秦書淮沒說話。

  柳詩韻年少時曾經摔斷過一次腿,柳詩韻天生比常人多出一顆牙,柳詩韻的每一道身體特徵,都在這具屍體上完美呈現。

  如果這具屍體是柳詩韻找出來代替她的人,那真的是太多湊巧,近乎完美。

  也就是說,這裡躺著的,很有可能,真的是柳詩韻。

  確認了身份,秦書淮一面讓江春繼續找人,一面讓陸祐繼續查柳詩韻生前認識的所有人。

  與此同時,秦書淮又下命,因秦芃身份過高,此案不能由大理寺一手辦理,改為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會審。

  因大案都是三司會審,秦書淮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

  刑部一插手到案件中,周玉立刻提調了所有已有證據,交給秦書淮。

  「柳詩韻一向為人和善,從未和人起過爭執,唯一讓大家知道的仇人就是公主。」

  周玉將所有目睹過秦芃和柳詩韻爭執的證詞交到秦書淮手裡,繼續道:「茶樓失火前夜,柳詩韻往大理寺呈報了一封信,言及近日公主多次威脅恐嚇,她恐有性命之憂,若是她身死,那必然是公主所為。第二日,有人見到公主先到了茶樓,柳詩韻後到茶樓。而後茶樓失火,許多人聽見了柳詩韻驚呼聲,詢問公主要對她做什麼。後來公主逃出,茶樓中沒有了聲音。驗屍後發現,柳小姐死於劍傷。」

  「從劍刃傷口來看,是公主府侍衛常用規格的佩劍。」

  說完之後,周玉面露憂色:「人證物證近乎齊全……」

  「叫陸祐進來。」

  秦書淮迅速翻完了卷宗,讓人將陸祐叫了進來。

  「我讓你找的人呢?」

  他抬頭看向陸祐,眉眼間帶著冷意。陸祐搖了搖頭:「沒找到。」

  「您讓他找誰?」周玉有些不明白,秦書淮將卷宗扔到一邊,解釋道:「公主之所以會去煙雨茶樓,是因為他們的線人告訴陸祐,柳詩韻要去見一個人,而且是北燕人。這個線人是他們安插在柳府的人,侍奉柳詩韻許久。如今可以明白,這個消息是柳詩韻故意傳給秦芃的,就是為了吸引秦芃過去。而那個線人給了秦芃這個消息,有兩種情況,第一,她被利用傳了假消息;第二,她是柳詩韻的人。無論如何,這都是關鍵。」

  「如今還沒找到,」周玉緊皺著眉:「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只能找第二個人。」

  秦書淮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柳詩韻絕不是自願去死,她還懷著孩子,一個母親,一定會拼命求生。然而她還是死了,可見是有人拿她當了棋子,布了一個針對我和公主的局。將這個人找出來,這才是關鍵。」

  「怎麼找?」

  周玉往前探了探,打算聽秦書淮的意思。

  秦書淮用手指瞧著桌面,慢慢道:「這個人,應當就是柳詩韻孩子的父親。柳詩韻心氣極高,她絕不會委身於一個普通人。她寧願假死擺脫柳小姐的身份跟隨對方,那對方必然身份權勢都極高。」

  說著,秦書淮補充了一句:「不該屈於我之下。」

  說完這句,所有心裡立刻有了一個名單,秦書淮繼續道:「詳查柳詩韻三個月前到底做了些什麼,可能接觸誰。」

  有了這個方向,大家心裡有了底。

  周玉舒了口氣道:「還是王爺厲害。」

  秦書淮沒說話,他苦澀笑了笑,站起來道:「我去看看公主。」

  秦書淮在外面忙得翻天,秦芃卻是過得極其愜意的。

  恐嚇過陸秀後,秦芃過得十分滋潤,陸秀也怕她,總擔心她做出什麼自殘誣告他用刑的事情來,能躲多遠躲多遠。

  秦書淮來見她時,她頗有興致在牢房裡彈著琵琶,她嫌棄牢房裡煩悶,秦書淮便讓人給她準備了琵琶筆墨書本。

  老遠秦芃聽見秦書淮的腳步聲,便將琵琶調子一轉,變成了一首思念情郎的小調,用著齊語咿咿呀呀的唱起來。

  秦書淮走到牢房門口,瞧著秦芃一面彈一面唱,眉眼間俱是風情。

  他有些無奈,卻又忍不住笑了:「別鬧了,正經些,你吵著其他犯人了。」

  「沒呢。」

  秦芃停了琵琶,頗有些驕傲:「我給他們增加人生情趣,他們感激還來不及。」

  「看來你過得頗好。」

  秦書淮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一聽這話,秦芃趕緊跑了過來,伸手搭在牢房邊上,眉眼一挑,壓著聲小聲道:「公子,你打算對奴家做什麼呀?」

  秦書淮拉過她的手,低頭瞧她:「還行,沒瘦。」

  「瘦不瘦不能光看這裡的,」 秦芃朝他蹭過去,小聲道:「來來,往下看。」

  秦書淮低頭下去,看見擠出來的一片風光。

  他面色平靜,秦芃眨了眨眼:「大人不滿意啊?」

  「秦芃,」他啞聲開口:「為了出獄,你也是不擇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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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秦芃滿臉無辜眨眨眼:「王爺,我做什麼了?」

  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中頗有深意。一看到這目光秦芃就懂了,以前秦書淮這麼瞧她的時候,第二天就不用起了。

  「別著急,」他慢慢道:「很快你就出來了。」

  秦芃這次卻是沒玩笑了,她正經起來,卻是道:「若此案證據確鑿認定是我,我大概要如何判?」

  「不會有這個結果。」

  「如果有呢?」

  秦書淮瞧著她,他知道她一貫不喜歡別人騙她,於是他沉默了片刻後,說了實話:「以你的身份,運作得好,大概是削公主封號,貶為庶民。」

  「若運作不好呢?」

  秦芃繼續追問,秦書淮皺起眉頭:「你一定要問個最壞結果?」

  「我得有個準備。」

  秦芃目光平靜:「他們既然動了手,不可能只是為了把我抓進來,他們一定有充足準備。」

  秦書淮沒回話。

  其實秦芃猜的不錯,如今有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條,動機、時間,地點,人證物證俱全,對方是早早預謀而來,從柳詩韻和秦芃開始衝突,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秦芃和柳詩韻之間的糾葛,哪怕證明了秦芃的確不是兇手,除非是鐵證,否則所有民眾都會更加相信,秦芃的確殺了柳詩韻,只是通過權勢運作洗脫。

  對著秦芃的眼,好久後,秦書淮終於道:「若是最壞,那便該是終身囚禁。」

  秦芃點點頭:「活著都能翻盤,也不錯。」

  說著,秦芃抬起頭來,雙手捧住秦書淮的臉,笑眯眯道:「答應我一件事。」

  「不答應。」

  「這麼快就拒絕?」秦芃頗為詫異:「你都沒聽我說是什麼。」

  「逼急了我就直接廢了陸秀,就讓全天下人知道我不公,如何?」

  秦書淮目光裡全是堅定:「他們又能怎樣?」

  秦芃有些無奈:「萬一柳家反了呢?」

  「那就滅了他們。」

  「萬一張瑛和柳家聯合世家集體反叛,衛衍坐視不理呢?」

  「就憑他們?」秦書淮嘲諷出聲,眼中全是不屑。

  「萬一他們賣國求榮和趙鈺合作,引北燕入侵呢?」

  秦書淮不再說話了,秦芃眼裡帶了柔軟。

  他總說自己一輩子只是她的,可是卻忘了,是個人就有原則有底線。

  「書淮,和沒有底線的人鬥無底線,你鬥不過的。」

  她溫柔平靜:「冤案總有平反的一天,只要我好好活著,什麼都不是事,我希望我在你身邊,是對你好,不是拖累你。」

  秦書淮沉默不言,他上下打量她,反覆瞧過確認無礙後道:「還差什麼同我說,沒有的話,我先回去了。」

  「是還差一件事。」

  秦芃笑了笑,踮起腳尖,就親了他一下。秦書淮愣了愣,秦芃便退開去:「現在不差什麼了,你回去吧。」

  秦書淮慢慢笑了,他應了聲,轉身走了。

  第二日,秦書淮還在思索著找到柳詩韻後面那個人後該如何交涉,陸秀突然提請公審秦芃。

  陸秀是向秦銘奏請的,他冷靜道:「陛下,柳小姐一案,證據都已齊全,卻被攝政王一壓再壓,臣請奏,擇日由陛下監審,開堂公審此案,切勿一拖再拖,延誤最佳審案時機。」

  這樣的事秦銘自然是不敢做主的,他看向秦書淮,目光裡全是懇求。

  秦書淮抬頭看向陸秀,他的目光很平靜,卻有種無形的壓迫感蔓延開去。

  張瑛上前一步,慢慢道:「陛下,老臣覺得陸大人說得極是。國有國法,既然立了規矩,那就該遵守,若是立了規矩卻不守,豈不亂了套?攝政王,」張瑛抬頭看向秦書淮:「你說是吧?」

  「陸大人說擇日宣判,」秦書淮平靜道:「你說的擇日,不知是哪一日?」

  「卑職覺得,越快越好。陛下覺得,後日如何?」

  「後日……」秦銘弱弱開口:「會不會太匆忙?」

  「如今證據齊全,陛下還需準備什麼?」

  陸秀抬頭看向秦銘,語調懇切:「陛下,臣知曉陛下與長公主姐弟情深。可柳小姐乃柳家嫡女,只因感情之事便一屍兩命枉死,若沒個結果,怕是要寒了天下人之心啊。」

  陸秀的話自然是誇大的,天下人未必心寒,然而世家之心,那必然是要寒的。

  這話是提醒,也是威脅,秦銘轉頭看著秦書淮,秦書淮點了點頭,轉頭慢條斯理道:「陸大人說證據齊全,可本王卻覺得還差一些,還是煩請陸大人找到再談此事。」

  「臣覺得王爺偏袒,王爺覺得臣不夠盡責,那不如請御史台督查,看看是下官不夠盡責,還是王爺不夠公正。」

  陸秀抬頭看向秦銘,壓著怒氣道:「陛下,還請聖裁!」

  「陸大人不必置氣,」張瑛悠悠開口,歎了口氣道:「人面對至親至愛,難免失了理智。王爺與長公主之事……」張瑛停下來,咳嗽了幾聲,句子斷在這裡,雖然沒說,但大家卻都已經心知肚明。

  周玉拼命給秦書淮使眼色,秦銘也一直看向秦書淮,然而秦書淮端坐在高臺上,神色淡然,卻是道:「證據不足,不合適,便不能批。陸大人覺得不公,那便讓謝大人督查。」

  說著,秦書淮抬頭看向御史大夫謝谷:「謝大人以為如何?」

  「御史台有御史台的章程,」謝谷平靜道:「該彈劾的,誰也跑不了。沒必要的,誰也催不來,一切按章程辦事。」

  「好好好,」陸秀冷笑出聲來:「王爺,您就拖著吧。反正別人的命不是命,不過區區一個貴族嫡女而已,不是嗎?」

  這話說得在場世家都有些觸動,大家雖然沒有說話,心裡多少卻都有些不舒服。

  秦書淮沒被這話激怒,面色平靜道:「此事便就如此定下,各位還有其他事需要商議嗎?」

  全場一片安靜,沒有人多說什麼。

  秦書淮引著往另外一個話題去,商議了一早上,等下了早朝後,所有人才紛紛議論起來。

  成國公跟了上去,追上秦書淮道:「王爺,此案真的不能審嗎?」

  「還得拖上幾日。」

  「今日世家多有不滿……」成國公抿了抿唇道:「如今周玉也不太能出面,若讓人察覺他和您如今還往來走太近,可能會讓其他貴族不會與他交往了。」

  秦書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成國公跟在秦書淮身後,頗為猶豫道:「王爺,如果真的確認是長公主,您怎麼辦?」

  秦書淮聽出成國公話中深意,抬眼看他:「你覺得該怎麼辦?」

  「徐徐圖之,以求東山再起。」

  聽了這話,秦書淮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是道:「周玉讓你來同我這麼說的?」

  「為了一個女人……」成國公艱難開口:「犯不著。」

  「那不是女人,」秦書淮平靜開口:「 那是我妻子。」

  成國公哽了哽。便就是這是,一個宮人急急忙忙上前。

  「王爺,」那宮人聲音頗為焦急:「北燕使團到了。」

  秦書淮和成國公猛地回頭。

  那宮人聽到秦書淮身前,跪下身道:「王爺,北燕使團已到城門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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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一月前,趙鈺便已經遣人給了消息,就議和一事,北燕會單獨再派遣使團前來。

  雖然趙鈺與秦書淮早已私下將協議簽下,然而這樣重大的事情,明面上還是要走個過場,讓百姓和下層官員知曉。

  當然,最核心的原因秦書淮心裡知曉,秦芃在這裡,趙鈺必然還要再來。

  北燕使團的行程一路都是逐級上報,但難免有延遲,只是舉例上一次報僅有起來,來的這樣快,到讓秦書淮有些始料未及。

  如今全城戒嚴,北燕使團被攔在了外面,要拿到秦書淮的手令才能開城門。兩國之間的事,不能失了禮數和面子,秦書淮只能道:「讓禮部準備,由成國公領人過去,開城門迎接使團。」

  「王爺……」宮人小聲道:「此番……北帝也來了。」

  聽到這話,秦書淮頓住步子,他抬頭看向成國公,片刻後,點點頭道:「我親自去迎。」

  說完,秦書淮便往城門口趕了過去。

  城門口已經站好了禮部準備的人,秦書淮從馬車上下來,禮部尚書孔遷便立刻走了過來,恭敬道:「王爺。」

  「一切安排妥當了?」

  秦書淮抬眼,孔遷點頭道:「都已妥當,北燕使臣在兩里外涼亭處歇下,就等候王爺了。」

  秦書淮點點頭,站在城門口,讓人前去通報北燕使團後,帶人按位置站在城門前。

  北燕使團接到了秦書淮到的消息,便啟程趕了過來。此行北燕帶了足有五千人出巡,規格空前,為此秦書淮特意增添了宣京周邊的兵力。此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趙鈺也在使團之中,對這樣的兵力佈置還有些異議,如今知道後,齊國也只能佩服北燕的膽量了。

  一國帝王直接到另外一個國家的都城談判,不是每個君主都有這樣的膽識。

  然而除卻佩服,所有人心裡也有忐忑疑惑,畢竟讓一國君主親自來談的問題,必然不會是小事。

  使團到了城門前停住了步子,排在前方的人馬整齊散開到後方,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行來,停在秦書淮面前,下人趕忙上前去,放了階梯到馬車邊上,侍女從裡面打起簾子,一位俊美青年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

  北燕以正紅為國色,為天子色,來人頭戴十二旒冕冠,著正紅色廣袖長衫,素紗中單,以黑裳綴下,輔懸暗紅蔽膝、白羅大帶,再配羊脂美玉,踩赤舄而下。

  他本生得俊美豔麗,在紅色襯托下越發美豔幾分,然而他面色沉穩冷然,無形中帶了讓人覺得頗為壓迫的貴氣,讓人生不出多餘的心思。

  他一出現,所有人便恭敬彎腰行禮,唯有秦書淮平靜站在前方,手持笏板,微微彎腰道:「南齊淮安王秦書淮奉天子之令在此恭迎北帝大駕,北帝聖安。」

  聽到這話,趙鈺勾起嘴角:「淮安王,許久不見。」

  秦書淮直起身來,平靜道:「不過兩月時間,倒也算不上久。」

  趙鈺笑了笑,正要說什麼,旁邊孔遷便上前來,規規矩矩道:「見過北帝,老臣乃南齊禮部尚書孔遷,此番全權負責北帝行程安排,若北帝有何疑慮,可隨時詢問老臣。北帝旅途勞頓,不知是否需要即刻休息?」

  趙鈺轉頭看向孔遷,點了點頭道:「孔大人說得極是,朕是有些累了。」

  他說話聲音語調平緩,哪怕是對著一個臣子,也彷彿格外有耐心的模樣,讓人難有惡感。眾人明知他是北燕帝王,卻也在這三言兩語中,忍不住建立了些許好感。

  秦書淮向來知道趙鈺是如此長袖善舞的人,倒也不意外,點了點頭道:「那在下領北帝前去住所吧。」

  「勞煩王爺。」

  趙鈺笑了笑,卻是道:「王爺與我也算舊識,不如車上閒聊一二?」

  秦書淮抬頭看他,趙鈺迎上他的目光,笑意盈盈。好久後,秦書淮慢慢道:「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秦書淮便上了趙鈺的馬車,趙鈺遣退了侍女,留下兩人一左一右坐在馬車兩邊。

  馬車重新啟程,外面傳來人群疏散的喧鬧聲,趙鈺看著對面坐得端正的秦書淮,立刻冷了面色,直接道:「我姐在哪裡?」

  「你不該清楚嗎?」

  秦書淮抬眼看他,目光平靜:「你是為了她來,該打探都打探清楚了吧?」

  「你以為我星夜兼程趕過來是為什麼?」這一次來,趙鈺顯得格外冷靜,他看著秦書淮,平靜道:「秦書淮,我說過,你沒本事護住她。」

  這話紮在秦書淮心上,然而過去趙鈺說的時候,每一次,他都能瞬間想到當年跪在趙鈺面前的場景,都能想到趙芃死在他懷裡,他死死抱住她嚎啕出聲的模樣。可這一次,他卻不過是覺得心尖微微一顫,已能平靜面對著趙鈺的質問。

  「這一次,」他慢慢出聲,他說話向來如此,每一句都要細細斟酌,而這一句,他卻豈止是細細斟酌?

  那簡直是用他已有的所有,全都鑲嵌鑿打在那句子之上,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金:「我會好好保護她。」

  「保護她下了天牢,保護她準備著被廢為庶人?」

  趙鈺笑出聲來:「秦書淮,你可真夠本事的。」

  秦書淮沒有回話,趙鈺說的是事實,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趙鈺看著秦書淮平靜的模樣,好久後,慢慢道:「我這次來,並不是想來找你麻煩,我們爭執已經很多年了。」

  這話出乎秦書淮意料,他有些疑惑,趙鈺看著他,認真道:「這一次,我是想來求你。」

  「求什麼?」

  「求你,」趙鈺眼中全是堅定:「既然護不住,護不好,就請將我姐還給我。」

  聽到這話,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你要從我身邊帶走我妻子,卻同我說,這不是找麻煩?」

  「你想要她過得好的,不是嗎?」

  趙鈺沒有發脾氣,他每一句話,都說得格外懇切。

  「我也想她過得好。我想她平靜的、安寧的、幸福的,好好活著。我姐要的從來都不多,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嗎?」

  趙鈺的話讓他說不出什麼來,他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回話。

  秦芃要的從來都不多,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如果她是普通人,那的確是再簡單不過的願望。如果秦芃不留在他身邊,不留在南齊,以趙鈺的身份能力,護住她,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秦書淮,我姐已經為你放棄過一次人生了。」趙鈺語調裡有著壓抑的悲痛:「那年我快要登基了,她想要的馬上就能得到,可是她為了你,什麼都放棄了。這一次,你能不能讓她好好活一次?」

  秦書淮沉默無言。

  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這樣自私。

  他愛著她,離不開她,所以固執將他囚在自己身邊,不管她過得好還是不好。

  可這些念想他都只放在自己心裡,面上始終是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看不出深淺。

  趙鈺見秦書淮無動於衷,卻是笑了,他眼裡帶了苦澀,慢慢道:「秦書淮,你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再害死我姐一次,你就不甘心是嗎?」

  「我說了,」秦書淮冷眼看他:「我會好好護著她。」

  趙鈺嗤笑出聲,留下一句「隨你」,便再不說話。

  馬車到了趙鈺歇息的宅院,這是南齊專門接待貴賓用的院落。趙鈺由孔遷領著進去,秦書淮也沒再跟上。

  等到了夜裡,他又去了天牢。

  天牢裡,秦芃正在畫畫,畫上是一株桃樹,秦書淮認出來,那是小時候,他們在宮廷後院中最愛攀爬的一顆。

  那時候他們兩坐在樹上,肩並肩眺望北燕宮廷。

  秦芃曾經問他,這北燕宮城有多大。

  他說,很大。

  她問,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呢?

  他想了想,告訴她,有些人走出去,只需要穿過一刻鐘,因為他們乘著駿馬,穿過玄武門,就能出去。然而有些人走出去,卻得花一輩子。甚至於,花了一輩子,也未必走得出去。

  他站在秦芃身後,看她將桃花樹上的花畫完,不由得道:「你一向很討厭北燕宮廷。」

  秦芃轉頭瞧他,眼中頗有些奇怪:「為何突然說這事?」

  秦書淮看著她,神色間遊移不定:「既然討厭,為何還畫呢?」

  秦芃吹著畫上墨色,平靜道:「說討厭的時候,因為身邊有你。畫他的時候,因為驟然想你。」

  秦書淮微微一愣,秦芃打量著那顆桃樹,目光溫柔。

  「後來想想,縱然厭惡北燕宮廷,但若那是遇見你和阿鈺的必然之所,那……也並非不能接受。」

  那話語似春風,如溫水,拂過冬日凝固的冰面,融化堆積的白雪。

  秦書淮忍不住從身後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肩頸:「遇見我,後悔過嗎?」

  「曾有後悔,」秦芃如實回答,秦書淮身子僵了僵,卻又聽她道:「後來想了想,如果從不遇見你,怕是更為後悔。」

  秦書淮緊緊抱住她。

  他想,並不是他真的太自私太壞。而是這個人天生便讓你難以割捨。

  他的情緒讓秦芃察覺,忍不住回頭瞧他:「怎麼了呢?」

  「沒事,」秦書淮笑了笑:「阿鈺來了,我有些怕。」

  「怕什麼。」

  「怕他帶走你。」

  秦書淮說得實誠,秦芃微微一愣,隨後卻是笑了。

  「別怕,」她聲音溫和:「他帶不走我。我呀,」她唇邊全是笑意:「不是當秦夫人,已經當了很久了嗎?」

  秦書淮也被她說笑了。

  所有的不安都如衣服的褶皺,被人輕輕撫平。

  秦書淮陪秦芃待了一會兒,沒多久便離開。

  他走之後,秦芃收了畫,準備休息。

  然而半夜時分,她便聽見了外面傳來急促地腳步聲。秦芃猛地起身睜眼,便看見趙鈺急促走到牢房門前來,焦急道:「姐,我來看你了。」

  秦芃先是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你怎麼能進來這裡?!」

  趙鈺沒想過秦芃首先是質問這話,尚未明白過來,便看秦芃皺起眉頭,冷聲道:「你和大理寺的人有瓜葛?」

  趙鈺沒說話,過了半晌,他卻是笑了。

  「趙芃,」他眉宇間落滿了霜雪,眼中似寒潭波動,又冷又蒼涼。他看著她的目光裡全是失望:「你莫不是,真當自己是齊國的長公主吧?」

  秦芃抬手將髮挽到耳後,平靜道:「阿鈺,若不涉及兩國,你這一生,都是我弟弟。」

  「可若涉及兩國,」她抬頭看他,目光冷靜得讓人心寒:「我的確,便是南齊的長公主。」

  「你荒唐!」

  趙鈺猛地提高了聲音:「你生在北燕養在北燕,你當了多少年的齊國人?」

  他靠近牢房門口,壓著聲音道:「五年?七年?十年?你便成了齊國人了?!」

  「阿鈺……」秦芃聲音軟化下來,看著面前神色激動的青年,有些無奈道:「你不該來的。」

  「身為北燕君主,」秦芃說著,心裡又軟又疼:「不該來這裡。」

  「我是不該來,」趙鈺冷靜下來,目光裡滿滿都是她:「可你在這裡,我不得不來。你在哪裡,刀山火海,我都得去。別說你如今身陷囹圄,哪怕你在南齊錦衣玉食,我也得來。」

  他說著,神色慢慢堅定起來,他隔著牢籠瞧著她,一如少年時,他們被人欺負,她帶著傷回來,他守在冷宮門口,看著她的模樣。

  「姐,」他伸出手,眼裡滿是固執疼惜:「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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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8 19:21: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秦芃沒說話,好久後,她苦笑出聲:「阿鈺,我的家,早就不在北燕了。」

  說著,她抬頭看向趙鈺,歎息道:「回去吧。」

  趙鈺不言,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那年我讓你留下,你不留,我放你走了。」

  「這一次,讓我任性一次,」趙鈺看著她,目光平靜:「我帶你回去。」

  說完,趙鈺轉身離開。

  第二日早朝,秦書淮往宮裡去,到了宮門前,馬車便緩了下來,秦書淮覺得不對,掀起簾子,看向外面。

  外面是吵嚷聲,秦書淮皺了皺眉頭:「發生了什麼?」

  「是一些書生,」江春從外面跑了回來,頗為憂慮道:「他們攔了官道,舉著條幅要求懲治長公主,給柳詩韻一個公道。」

  聽到這話,秦書淮就冷了神色:「去查一查,這些人怎麼知道的消息。立刻讓順天府來,該抓的抓該關的關。」

  「這……」江春有些遲疑:「怕是對聲望有損吧?」

  「再讓他們待到天亮,」秦書淮冷著聲音道:「才是真正的聲望有損。」

  江春立刻反應過來秦書淮的意思,越多人知道這事兒,對秦芃的聲望越差,到時候激起民憤,就不好處理了。

  然而秦書淮這事兒明顯是來晚了些,順天府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宮門之外,官員排成了長列,那些書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官兵直接廝打起來,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秦書淮依稀聽著外面書生嘶吼著:「這天下莫不就是他秦書淮的天下?靖帝之難,北燕長驅之恥,諸君怕是忘了嗎?!」

  「今日我等要的不僅僅是柳小姐一個公道,我等要的,還是這朝野清明,這天下公平!」

  江春聽著那些書生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外面人議論紛紛,江春實在忍不住,猛地出去,大吼出聲:「放你娘的狗屁!這案子關我們王爺什麼事?!」

  江春也不是徹底沒腦子的,如今明面上,秦書淮和秦芃的確沒什麼關係,這些人上來就直接扯上秦書淮,可見他們的直接目的就是秦書淮,而不是秦芃。

  秦書淮不爭辯,若說久了,莫說這本就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江春這一聲吼,也就是讓眾人清醒明白,這個案子和秦書淮沒什麼關係。

  「誰不知道長公主和攝政王那些齷齪事,」那書生被壓著,冷笑出聲來:「若王爺心中無鬼,為何不肯開庭審案?!」

  「證據不足還在調查,誰一口咬定了告訴你長公主就是兇手的?」

  江春立刻追問,書生「呸」了一聲道:「當日茶樓失火,我便在場,親耳聽到柳小姐呼救,口口聲聲指認了長公主,我早已錄完口供,可如今案情卻是一拖再拖,這不是有鬼,還是什麼?!」

  「你……」

  「江春。」

  秦書淮平靜開口,打斷了江春的爭執,直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開道。」

  江春憤憤回了馬車,順天府的人陸續將人帶走,這才恢復了正常同行。

  然而此刻所有人心事重重,大家都明白,這書生一聲喊,無疑是捶在了所有人心上。

  這書生的話,朝中官員心中大多明白的確是事實,秦書淮和皇帝要保秦芃,這本是應該,若柳家肯忍讓,那這件事大概也會順利罷休。

  可如今陸秀咬死不放,柳家不肯退步,外加書生鬧事,如今再不明白這是有人借著柳詩韻一案攀咬秦書淮,那就太過愚蠢了。

  而這朝廷之上,敢於如此直面撕咬秦書淮的,也就只有張瑛了。

  大家心裡都各懷心思,一時氣氛凝重起來。

  等上朝之後,大家方才站定,秦銘慣例詢問是否有事請奏時,御史王晟突然站了出來。

  王晟在御史台乃四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但門生眾多,曾任兩任帝師,手持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當年便就是暴虐如靖帝,也要退讓三分。

  王晟一站出來,秦書淮便覺不好,皺起眉頭。果不其然,王晟手持笏板,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請奏,」王晟抬頭看向秦銘,眼中如鷹銳利:「開審長公主殺柳詩韻一案。」

  他說得鏗鏘有力,秦銘聽政已久,早就明白王晟的地位。他慌忙回頭看向秦書淮,眼中全是懇求。王晟也知道秦銘做不了主,直接看著秦書淮道:「怎麼,王爺還覺得,證據不足嗎?」

  「是。」

  「老臣查閱了此案所有卷宗,」王晟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看著我,你再說一遍,證據不足?!」

  秦書淮沒有說話,王晟面露痛惜之色,急促道:「秦書淮,先帝憐你才華,信你與靖帝不同,才一手培養你走至今日,可你是如何回報於先帝的?我給了你三分薄面,前些時日一直未曾開口。可今日宮門之事,你應當已經知曉。此案已激起民憤,若再拖延,有損朝廷之威信,陛下之聲譽。陛下!」

  王晟轉頭看向秦銘,恭敬跪地,叩首,高呼道:「老臣懇請陛下,命大理寺開堂審案!」

  「陛下,」張瑛看向秦銘,歎息道:「老臣以為,王大人說得極是,老臣亦懇請,開堂公審此案!」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之間,堂上跪了大半臣子。

  朝上之人本就是以張瑛和秦書淮分成兩派,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清流,如今人心所向,除了秦書淮的人,竟都跪了下來。

  秦銘明顯慌了,他一直看著秦書淮,小聲道:「王爺,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秦書淮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周玉突然站了出來,平靜道:「陛下,臣亦附議,開堂審案。」

  周玉雖然說是和秦銘說,目光卻是一直看著秦書淮。

  秦書淮審視著周玉的目光,片刻後,他便看到自己的人,一個一個走了出來,跪在了朝堂之上。

  秦書淮從來明白,周玉陶冉等人之所以追隨他,求的是那份前程。他必須給這些人看到自己有能力給他們這份前程,才能讓他們一直信服。

  然而如今他們這些人心裡,自己大概在做一個太過不理智的決定。

  他看著滿堂跪著的人,終於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秦銘看著秦書淮點頭,捏緊了拳頭,顫抖著身子,許久後,卻是猛地抬頭,怒道:「朕不允!」

  「陛下!」

  張瑛不可思議抬頭:「您說什麼?!」

  「朕……朕……」

  秦銘顫抖著身子,秦書淮平靜接過:「既然陛下都說了不允,那我等不如改日再談。北帝如今已在外等候,陛下,」秦書淮轉身看向秦銘:「還不接見嗎?」

  「對,對,」秦銘趕忙點頭,立刻道:「這就接見北帝,快請北帝上來!」

  「陛下,」王晟著急上前:「您這是……」

  「請,北帝上殿!」

  這時,秦銘身邊的大太監董尤提高了嗓子,打斷了王晟的話。

  太監們將宣召的聲音一聲聲傳了出去,一個紅衣身影從外面慢慢走來。

  出於禮遇,秦銘和秦書淮亦走下臺階,迎向來人。

  事實上,在趙鈺之前,一國君主前往另一國,往往是小國參加大國,強弱早已決定了態度。然而北燕如今與南齊平分秋色,在其情況下,一國之君來面見另外一個國家的君主,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因為沒有發生過,所以禮數一事上,禮部查閱典籍,弄得頭昏腦漲。

  秦銘按照禮部的話,下了金座,恭恭敬敬和趙鈺一起同是行禮,行禮之後,秦銘用稚嫩的語氣規規矩矩邀請了趙鈺上座。

  趙鈺坐到秦書淮另一邊,他抬眼看見秦書淮後面的珠簾,秦銘注意到趙鈺的視線,忍不住道:「北帝是有什麼疑惑嗎?」

  「朕只是想,」趙鈺看著那珠簾,視線柔和了許多:「那珠簾之後,當有佳人才是。」

  這話出來,所有人心中心思各異。

  趙鈺的來意大家揣摩已久,因此也相信,如今他在朝堂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該是廢話。他突然提及這位已經下獄的長公主,這是幾個意思?

  然而秦銘卻是不及眾臣子們想得多,面上帶了些苦澀道:「這裡……原是皇姐的位置。」

  聽到「皇姐」這個稱呼,趙鈺神色暗了暗,彷彿一條毒蛇盯上了獵物,秦銘突然覺得周邊空氣冷了下去,他有些茫然抬頭,卻只看到趙鈺如春風一般的笑容。

  「說起來,」趙鈺看看著秦銘,彷彿一個長輩一般,眼中帶了懷念之色:「南帝如今,和朕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可惜朕的皇姐去得早,若是還活著,看見南帝,必然也會愛屋及烏的喜歡。」

  這話讓秦書淮忍不住抬眼看了趙鈺一眼,他有些無奈發現,趙鈺對秦芃的佔有欲,不僅僅只針對他一人。

  秦銘被趙鈺的話說得愣了愣,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能點點頭,頗有些孩子氣道:「那……那還好我皇姐還在……」

  話出來,全場就安靜了,周玉壓住了笑意,秦書淮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趙鈺面色不變,畫風一轉卻是道:「其實,朕這次來南齊,為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來信所說,兩國議和之事。」

  說到這件事,所有人都正經起來,秦銘點了點頭,示意知道。

  「這第二件事,」趙鈺歪了歪頭,彎起嘴角:「朕對貴國長公主一見傾心,願以皇后之位迎娶,為彰顯誠意,親身來此求親,還望南帝應允。」

  這話出口,全場都呆了。秦書淮猛地冷了神色,死死盯住趙鈺。

  趙鈺目光卻落在秦銘身上,誠懇道:「南帝大可放心,朕對長公主真心實意,天地可鑒。長公主嫁到北燕,朕保證會一心一意呵護她,並保證她的子嗣,自出生便為北燕太子。」

  這話的分量,在場所有人都明瞭。

  趙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一般的國家,都要防著他國女子在後宮生下子嗣,以免自己國家受他國干政。然而趙鈺卻在尚未迎娶時,就將秦芃的孩子約定為太子。

  若一開始大家是以為趙鈺是為了兩國迎娶秦芃,此刻卻是清楚明白,趙鈺是為了秦芃才給南齊一個面子。

  趙鈺見秦銘猶豫,繼續道:「若南帝還不放心,朕還可以許諾,朕後宮之中,僅有長公主一人。」

  此時此刻,在場眾位臣子幾乎都快以為趙鈺瘋了。

  跟隨趙鈺而來的柏淮卻是面色不動,彷彿是早已知道君主的決定。

  而秦銘也被趙鈺說動,但他是不敢決定秦芃的婚姻大事的,只能道:「朕……朕得問問皇姐。」

  「靜候佳音。」

  趙鈺彎了眉眼,那眉目如月牙一般。

  趙鈺和秦銘在朝堂上就協議的問題又說了一會兒,協議是秦書淮早已經與他簽訂好的,如今也就是走個過場,讓人將協議內容念出來。

  念完之後,秦銘讓董尤將協議收好,說再斟酌一二,隨後便下朝離開。

  趙鈺起身準備走時,秦書淮站在他身後,突然出聲:「北帝。」

  趙鈺停住步子,回頭看向秦書淮,挑了挑眉:「淮安王何事?」

  「我送您出去。」

  秦書淮面色平靜,同趙鈺一起走下了臺階。

  兩人一同走出朝堂之中,行走在長廊之上,身邊人漸少,秦書淮面色平靜道:「你今日做這件事,芃芃知曉嗎?」

  「怎麼,」趙鈺回頭,眼中帶著些譏笑:「你今日沒朝著我發火?」

  「對於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秦書淮一直看著長廊前方,目光平淡:「我有什麼發火的必要?」

  「倒是你,」走到長廊盡頭,秦書淮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趙鈺:「準備好如何同芃芃解釋吧。」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趙鈺挑眉,秦書淮點頭,應聲道:「承受怒火前,總該做點準備。」

  說完,秦書淮走下臺階,也不管趙鈺,便前行離開。趙鈺站在他身後,皺起眉頭,心裡驟然有些慌亂。

  他總覺的在他不在的時間裡,秦書淮和秦芃似乎又發生了什麼,以往秦書淮一貫是患得患失,能輕易被他激怒,如今秦書淮對秦芃的感情,似乎是被確認一般,十分肯定安穩。

  「秦書淮!」

  他忍不住叫住他,捏緊了拳頭:「你對我姐做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

  秦書淮回頭看他,有些不明白。

  趙鈺抿了抿唇,壓制住心裡的害怕,慢慢道:「我姐許諾了你什麼?」

  「她?」聽到這話,秦書淮慢慢舒展眉頭,眼中帶了溫柔:「自然是,許了我一輩子。」

  「她會給我生個小世子,你的小侄子,趙鈺,」秦書淮沒有絲毫激怒趙鈺的心思,語調神色都十分平靜:「別鬧了。」

  趙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捏緊了拳頭,一眼不發。

  秦書淮轉身離開,江春跟在後面,剛走出宮門,江春就上前道:「高!王爺您這次居然沒生氣打這兔崽子,您果然又沉穩許多!」

  秦書淮沒說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江春翻身上馬,就在上馬那片刻,猛地聽到裡面一聲巨響。

  秦書淮把他馬車裡的小桌給掀翻了。

  「主子啊,」江春掀起車簾,頗有些猶豫道:「要不我教您罵人吧,把自己氣壞了,不好。」

  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抬眼,冷聲道:「滾!」

  江春趕緊放下簾子,走了。等到了王府,秦書淮下馬車時,突然道:「教兩句吧。」

  「教什麼?」江春抬頭,有些茫然,秦書淮瞟了他一眼,目光有點涼。江春頓時想了起來,忙道:「小兔崽子!」

  秦書淮點了點頭,罵了句:「小兔崽子!」

  秦書淮從沒罵過人,驟然這麼一罵,江春居然覺得……

  還他媽挺好聽的?!

  江春認為自己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

  想想江春還挺同情秦書淮的,有這樣的小舅子,誰不糟心啊?

  罵完趙鈺後,秦書淮覺得心裡舒服了許多,便在屋子裡批摺子。而秦書淮批摺子的時候,秦芃就在牢房裡看著小話本,笑得不行。

  坐牢這些日子,除了牢房本身環境不怎麼樣以外,秦芃覺得自己過得還挺不錯的,秦書淮幾乎每天都會來看她,缺什麼給什麼,左遙時不時會來彙報一下調查近況,秦芃知道情勢不容樂觀,然而她卻也不覺有什麼。

  畢竟,對於一個已經死了三次的人來說,的確也沒什麼好懼怕的。

  有時候秦芃會覺得,自己彷彿是擁有著無限的生命,這一輩子,她確認了秦書淮的心意,她想,如果她死了,再次重生,她一定能過得很好。

  只是說一個人能不死就別死,誰知道死了之後還會不會有下輩子?

  秦芃看著話本,等著秦書淮,便就是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她抬頭看過去,卻是孔遷帶著陸秀走了過來。

  她皺了皺眉頭,心中警惕,孔遷走到牢房前,恭敬作了個揖道:「見過公主。」

  「孔尚書來此有何貴幹?」

  秦芃合上話本,站起身來,孔遷笑了笑道:「微臣今日是來請公主幫個忙。」

  「哦?」秦芃頗有些詫異:「本宮的罪名洗清了?」

  「非也,」孔遷搖了搖頭,卻是道:「前日北燕使團到訪,北帝也隨訪而來,公主可知所為何事?」

  「何事?」秦芃有些不安,想起趙鈺前些時日說的話,她總覺得趙鈺會做些什麼。

  孔遷露出笑容來:「北帝是來向公主求親的!」

  聞言,秦芃露出震驚的表情來,孔遷以為秦芃是因趙鈺的求親感覺詫異,卻並不知道,秦芃心裡是又驚又怒。

  想出這樣的主意帶她走,趙鈺是瘋了嗎?!

  秦芃沒說話,孔遷繼續道:「北帝以皇后之位許給公主,並許諾公主所生長子必為北燕太子,甚至還應允,只要公主答應,北帝后宮之中,可僅有公主一人!如此深情厚誼,天下女子,誰不為之心折?」

  「所以,」秦芃明白了孔遷的意思,抬眼看向孔遷:「孔大人是來做說客的?」

  「此事不是老臣能干預的,公主婚事,自然是要陛下、太后、公主自己定奪。老臣今日來,只是希望公主今夜能出席迎接北帝的酒宴。」

  「我如今罪名尚在身上,」秦芃嘲諷開口:「豈能陪宴?」

  「這一點,公主無需擔心,」孔遷笑著道:「按律,在涉及兩國大利之事上,可有特赦減免之權,北帝如今對公主有心,公主自然不能以戴罪之身出現。如今老臣已得輔政張大人批准,並得陛下聖諭,特來接公主出天牢陪宴。」

  聽到孔遷的話,其實並不難猜想出,朝廷上下對秦芃嫁給趙鈺這件事,有多大的期待。

  秦芃嘲諷笑開,看向陸秀道:「陸大人也沒意見?」

  「按律無妨,下官便不會干涉。」

  陸秀說得一板一眼。秦芃嗤笑出聲,將話本放到桌上,面色冷淡道:「那走吧。」

  兩人將秦芃出去,乘著馬車引到一棟宅院,秦芃抬眼看向孔遷,帶了冷意:「為何不回衛府?」

  「帶公主出來,已是特赦,為避免妨礙後續案件進展,公主還是留在這裡交好。」

  秦芃點點頭,問了一下孔遷開宴的時間,隨後孔遷便道別了去。陸秀正準備走,秦芃叫住陸秀道:「陸大人,留步。」

  陸秀停住腳步,平靜道:「公主何事?」

  「張大人好嗎?」

  秦芃笑眯眯瞧著他,陸秀沒說話,抬眼看向秦芃,卻是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聽聞陸大人自出仕就由張大人點撥,想必同張大人十分熟稔。」

  「公主想問什麼?」

  「你們想要什麼?」秦芃眼裡帶了冷意:「這樣一個案子想扳倒我,無非是浪費力氣罷了。」

  聽到這話,陸秀忍不住笑了:「公主為何覺得,這樣一個案子,扳不倒公主?」

  「公主是鎮國長公主,可柳小姐乃一等世家嫡女。按律,犯世家性命者,處以極刑。八親犯此罪者,有酌情減刑之特權。這個案子若公判下來,是怎樣的結局,公主自己心裡不明了嗎?還是說,公主覺得,您可淩駕於王權律法之上,無懼御史台彈劾,無懼大理寺審判,無懼百姓之言語,無懼世家之怒火,莫要說您,便就是攝政王,也做不到吧?」

  「若此案判決下來,您無非兩條路,」陸秀上前一步,眼裡帶著憐憫:「要麼按律行事,要麼,帶兵反叛。您認為,衛衍會為了您,在太平盛世出兵嗎?」

  「不會。」秦芃平靜開口,接道:「甚至於,秦書淮也不會。」

  「那,」陸秀歪了歪頭:「公主,您為何不怕呢?」

  「怕 ?」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陸秀,我和你打個賭吧。」

  「這個案子,審不下來。」

  陸秀沒說話,他盯著秦芃,秦芃悠悠起身,轉身離開。

  到了夜裡,秦芃提前換好了衣服,而後出現在了宮宴上。

  她的位置和趙鈺位置並排而坐,秦芃坐下後,沒多久,趙鈺就走了進來。

  趙鈺看見秦芃,目光便亮了起來,他克制住自己的動作,儘量平靜走到秦芃邊上,看著秦芃,卻還是忍不住柔和了目光,溫柔道:「長公主,別來無恙。」

  見到趙鈺前,秦芃本還悶著氣,然而看見趙鈺這亮晶晶的目光,她突然又什麼都氣不起來了,只能是僵硬彎了彎嘴角道:「北帝別來無恙。」

  兩人打過了招呼,便各自落座。

  沒多久,秦書淮和秦銘就一前一後到了。

  秦書淮抬頭落座在趙鈺對面,他不著痕跡看了趙鈺和秦芃一眼,隨後便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般,收回目光,平靜和其他大臣交談往來。

  「他如今沉得住氣不少。」

  趙鈺搖著酒杯,覆在秦芃耳邊。

  秦芃往旁邊挪了挪,平靜道:「你離我遠點。」

  趙鈺愣了愣,眼中閃過些難過,卻也直起身來,離秦芃遠了些。

  他沒再看秦芃,看著酒宴上的舞女,喝著酒道:「很多年前,我以為我會是你最親近的人,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會讓我離你遠點。」

  秦芃心裡有些發悶,但看著對面一直沒看他們的青年,秦芃忍住了那想要像小時候一樣輕撫在他額頭上的衝動,淡然出聲:「我們長大了。」

  「是啊,」趙鈺低笑:「長大了,你就不再是我的了。」

  秦芃皺眉,轉頭看他,許久後,她卻是道:「我聽說,你將我的屍身送入了皇陵。」

  聞言,趙鈺僵了僵動作,隨後卻也釋然,轉頭看向她,目光裡帶了死寂:「對,我將你的屍體送入了我的皇陵。」

  「阿鈺,」秦芃抿了抿唇:「你後宮,納妃了嗎?」

  聽到這話,趙鈺眼裡帶了蒼涼苦澀,他看著她,揚起笑容,倔強道:「沒有。」

  「侍寢宮女……」

  「沒有。」

  趙鈺打斷她,果斷說出那個秦芃根本不想去聽的答案:「我沒有侍寢宮女,沒有妃子,沒有皇后,秦芃,」他平靜道:「我身邊除了你,沒有第二個女人。過去是,現在是。」

  「那,」秦芃歎息出聲:「你該立后了。」

  趙鈺捏緊了酒杯,勾著唇角:「怎麼,剛和我相認,就要管我的婚事?」

  「你求親的事情,我知曉了。」秦芃開口,趙鈺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緊張。

  「我……」秦芃還要再說,趙鈺驟然起身:「出去談吧。」

  說完,趙鈺便從旁邊退了出去,秦芃有些無奈,卻還是站著跟了出去。

  等走到院子裡,趙鈺轉過身來,平靜道:「你不同意?」

  「阿鈺,」秦芃歎息:「我不可能嫁給你。」

  「你如今是齊國鎮國長公主,這是我唯一帶你走的方式。」

  趙鈺說得很冷靜:「如今你身陷在柳詩韻的案子裡,他們拿你牽制秦書淮,這個案子就是張瑛用來設計你們的,姐,」趙鈺抬眼看她:「張瑛聯合了柳家以及各大世家,南齊各世家府兵近二十萬,且財力雄厚,在朝廷關係盤根錯節,他們如今抓了你的把柄,不會這樣放手。衛衍不會為了你看著南齊內亂,秦書淮也不會為了你讓南齊陷入內亂。他們就是看准了這一點,你還不明白嗎?!」

  「你留下,只是秦書淮的累贅。」

  這話砸在秦芃心上,她面色白了白,然而卻仍舊強撐著自己,冷靜道:「那我若嫁給了你,日後怎麼辦?」

  「日後,你還要娶妻生子,我怎麼辦?」秦芃苦笑:「難道要我頂著北燕皇后的名頭,再嫁給秦書淮?」

  趙鈺沒說話,片刻後,他捏著拳頭,慢慢道:「若秦書淮有護著你的本事,那你可以假死,我給你重新安排一個身份,送你回來。」

  「阿鈺,」聽到趙鈺的話,秦芃感覺內心有一個地方溫暖又柔軟。面前這個青年,哪怕固執倔強,卻仍舊讓她覺得,這天地之間,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有一個去處。她走上前去,抱住趙鈺,將頭靠在趙鈺胸口,溫和道:「謝謝你。」

  這話讓趙鈺鼻頭微酸,還未開口,就聽樹枝後有婆娑之聲。

  兩人抬頭看去,卻是秦書淮提燈站在樹枝之後。

  他穿著一身黑色赤帶華袍,目光平靜從容,看著擁抱著的兩人,他淡道:「你們離席太久,我便過來看看。」

  「芃芃,」他招了招手,語調裡有不自覺的柔和:「過來。」

  秦芃毫不猶豫提步,走到了秦書淮身前。這樣果斷的姿態,秦書淮忍不住讓眼中帶了笑意。

  他朝趙鈺點了點頭,語調平淡:「我先帶她回去。」

  趙鈺沒說話,秦芃跟上秦書淮,心裡有些忐忑。

  兩人轉過彎,走在長廊上,秦書淮驟然握住秦芃的手,淡道:「你別擔心。」

  秦芃抬眼看他,聽他道:「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你在,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敢走。你不在……」

  說到這裡,秦書淮抿了抿唇,秦芃頓住步子,仰頭看他:「我不在,會怎樣?」

  她的眼亮晶晶的,帶著笑意,似乎近來所有事不曾干擾她半分。秦書淮看著她的目光,許久後,柔軟的唇低頭印在她的額頭。

  「你不在,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不想走了。」

  他的話很輕,沒有半分惱怒,平和又柔軟。然而秦芃卻覺得,這比過往任何一次爭執都要有分量得多。

  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低頭道:「我在,」她啞著聲音:「我一直都在。」

  秦書淮笑了笑,握著她回了大殿。

  而趙鈺在外面待了一會兒,這才回去。

  等回去之後,沒多久,宴席便散了。

  大家各自回去,秦芃卻是跟上了張瑛。

  張瑛走了沒幾步,就察覺到了秦芃的存在,他回過頭,皺著眉道:「公主跟著老臣作甚?」

  「有些話想對張大人說,」秦芃勾起嘴角:「不知張大人,方便不方便?」

  張瑛回過身來,看著秦芃,目光中帶著審視,他沉默半晌,終於道:「請。」

  而另一邊,秦書淮看完了探子帶來的消息,抬眼道:「你確認,同我平起平坐的位置,柳詩韻只接觸過張瑛?」

  「是,屬下查了好幾遍,只有張大人。」

  聽完這話,秦書淮將消息交給後面的江春,直接道:「去劫陸秀。」

  事實上,對方是張瑛這件事,秦書淮心裡早有了預計。只是他有些無法相信,柳詩韻這樣的性子,會委身於張瑛這樣的人。

  但如果是張瑛的話,他心裡就有了數,張瑛是怎樣的性子,有怎樣的底牌,他心裡清楚。

  他帶著人往宮外去,江春卻還是不放心,著急道:「王爺,就這樣出手是不是太過冒失?」

  「放心。」秦書淮平靜道:「做乾淨就好,通知周玉準備好。」

  秦書淮已經定下,江春哪怕有些不放心,卻也只能遵從。他迅速通知了周玉,而趙一則直接帶了殺手,直接衝到了陸秀必經之路上埋伏。

  陸秀夜間喝了酒,尚在微醺之中,他近來怕出事,帶了許多人,所以十分放心。

  他躺在馬車裡,迷迷糊糊睡著,突然外面就出了兵戈交響之聲,陸秀猛地睜眼,提刀朝外衝去!只是他剛探出頭,利刃便從天而降,直接斬下了他的首級。

  而後沒有片刻,這條巷子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再沒有了聲息。來人背上自己的人,迅速離開,只留月色落在這廝殺之地,照一地血色殘紅。

  而另一邊,秦芃走在長廊上,溫和道:「張大人,我私下找您,其實就是想確認一件事。」

  「陸秀這個人吧,」秦芃含笑抬眼:「你到底是要呢,還是不要呢?」

  【題外話解釋一下南齊政治構建】

  南齊朝廷政治構建均衡上是做得很好的。

  秦書淮、張瑛、秦芃三人是作為輔政大臣,三個人平權,可以互相干涉決定,權利範圍上,是能干涉一切事物,相當於懸於六部之上。但是他們主要是監督、決定,並不是詳細做事的那位,所以真正做事的實權落在了六部大臣手中,而三位輔政大臣的強弱,則在於自己手下幹實權的到底有多少人。

  秦書淮等人連同六部,相當於行政機關。

  而與其獨立的,則是司法機關,司法機關中,御史台監督大臣和皇帝,刑部處理普通案件,大理寺類似宗人府,處理皇親國戚相對的案件。

  因此,一個事情出現後,一般是由秦書淮三人做決定,由六部執行,如果其決定不恰當,可由御史台彈劾提請重審程序駁回決定,並對決定人做出調查。

  這就是為什麼秦書淮秦芃不能為所欲為的原因,一切依照法律作為標準。如果他們大權在握,刑部大理寺都是他們的人,當然可以私下走關係解決問題,但是明面上,是不能亂來的。一旦亂來,就涉及兵變了。

  這個是朝廷政治構建。除此之外,南齊還按高低貴賤,大概是皇族、世家、百姓。秦芃殺柳詩韻,可以減刑,但不可能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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