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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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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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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1:24: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秦芃跟著衛衍上了馬車,衛衍一進馬車就沒了人前的樣子,忙道:「嫂子,那個刺客呢?」

  「你說的是哪個?」

  「還不止一個?」衛衍愣了愣,明顯沒有想到,秦芃從旁邊抱起暖爐來,有些倦了:「就一個刺客,以秦書淮的身手能被逼成這樣?」

  衛衍沒說話,見秦芃看上去十分疲憊,便道:「嫂子先休息吧,餘下的事再說。」

  秦芃低低應聲,衛衍沉默著看著秦芃。

  這個人與以往不一樣,真的太不一樣了。

  如果說當年是她隱藏了自己的光芒,一個人真的能隱藏得這麼好,這麼毫無破綻嗎?而她又是為什麼要隱藏呢?

  她的身手明顯是靠技巧,沒有任何練習的底子,如果是為了隱藏自己,至於在明明知道如何習武的情況下,不打任何基礎嗎?

  可是如果這個人不是秦芃,為什麼她的偽裝能如此毫無破綻,甚至連那麼隱秘的胎記都被知曉?而且平時言談,對於過往記憶分毫不差,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很難有這樣的效果。

  衛衍琢磨著,時不時看一眼秦芃。在不能確定前他不敢多做其他什麼,畢竟秦芃如今也沒做什麼影響衛家的事。

  秦芃醒來時,衛衍已經遮掩了所有情緒,笑著瞧著秦芃道:「嫂子醒了?」

  「嗯。」秦芃起身來,揉著頭道:「我先去梳洗,今日勞煩小叔了。」

  「應該的。」

  衛衍送著秦芃下去,下馬車時,秦芃瞧見街腳站了一個人,穿著一身素色長裙,彷彿是在和人問路。

  秦芃眼裡帶了笑。

  白芷這人,來得還真夠快的。

  她停在府邸門前,同來接她的春素道:「等一會兒在後院擺個桌,我想在那裡彈琴。」

  「唉?」春素愣了愣,但旋即想起,如今主子的性子不喜歡別人問為什麼,於是忙道:「是。」

  一旁問路的白芷聽到了,朝著同她說話的人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大爺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去。

  而秦芃進了屋中,梳洗過後便去了後院涼亭,此時亭中垂下帷幕,放了炭火,琴已經擺在桌上,茶點也已經放好,秦芃讓所有人退下守好院子後,就開始奏琴。

  沒了一會兒,一個白色的身影翻身進來,秦芃仿若不知,那人走過來,在帷幕後站了一會兒,隔著白紗看著裡面的秦芃。

  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但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裡面那個影子,姿態與琴聲,都彷彿和白芷記憶裡那個人一樣。

  白芷心裡發酸。

  當年說好她去齊國,過些年局勢穩定了,就回來看她。結果這個女人,居然是一去不回了。

  白芷閉眼輕歎,用劍挑起簾子,走了進去。

  琴聲沒有停歇,白芷來到秦芃身前,跪坐下來,將劍放到一邊。

  「傷好了?」

  秦芃漫不經心,白芷面色不動,卻是道:「你打算除掉秦書淮的,對嗎?」

  「那是自然。」

  秦芃淡然開口:「如今我弟弟登基,他獨攬大權,若不出意外,等過些年他聲望漸起,阿銘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白芷沉吟不語,似是在思考。

  她從來是一個理智的人,從動機上說服白芷,比其他任何理由效果都來得好。

  秦芃不慌不忙:「你今日來,不就是已經想明白了嗎?」

  「既然公主已經明白在下的意思,在下也就不再多說。」白芷抬起頭來,面色中全是堅定:「在下手中有扳倒秦書淮的證據。」

  「哦?」

  秦芃抬眼看向白芷,白芷從懷中拿出一堆按了手印的紙來,冷靜道:「這是秦書淮當年指使他人殺害姜漪的供詞,當年姜漪在淮安王府被殺,我竊走了姜漪的屍體……」

  聽到這話,秦芃手微微一抖,發出了一個顫音。

  白芷奇怪看她一眼,秦芃停下彈琴,輕咳了一聲道:「你繼續。」

  原來自己的屍體居然被白芷偷走了……

  白芷記下秦芃奇怪之處,繼續道:「姜漪驗屍結果在這裡,她的屍體被我藏了起來,不過時間太長,如今只剩下白骨了,但是骨頭上的傷口可以呼應我的說辭,上面劍傷的手法,的確出自于秦書淮手下一個叫陳邇的人。而當時姜漪身邊人的口供我也都錄下來了,最關鍵的人物,陳邇,也在我手裡。」

  說著,白芷抬頭看著秦芃,認真道:「如今衛家軍隊尚在京中,可逼著秦書淮將他的軍隊撤走,等雙方軍隊撤走之後,如今宮中禁衛軍首領王秋實是張瑛的人,南城府軍首領柳書彥是一個遵循聖旨的古板之人,只要公主能看著刑部不動手腳,就能給秦書淮定罪。」

  「定罪之後呢?」秦芃喝了口茶。

  白芷從來都鬼主意多,她對白芷的謀劃能力向來十分放心,問這麼一句,也不過就是為了接話罷了。

  聽了秦芃的話,白芷抬手給自己倒了茶,笑了笑道:「定罪之後,只要進了天牢,他秦書淮有多少罪,還不是公主和張瑛一句話的事?」

  秦芃輕笑起來。

  白芷的話她明白,進了天牢,證據不過準備,口供屈打成招,酷刑全部用上,只要秦書淮認了罪,就是定了罪。

  「姑娘怕是不太瞭解淮安王……」秦芃喝了口茶,慢慢道:「這世上誰都可以屈打成招,可秦書淮?你打死了,也不見得能讓他開口說一句你要聽的。」

  秦書淮的倔強,她領教過太多次。

  要是酷刑有用,當年他在宮裡,早就扛不住招供,那就沒有她趙芃的後來,更沒有秦書淮的如今。

  北燕宮廷的酷刑,可比這齊國新鮮多了。

  秦芃的話讓白芷想了想,片刻後,她慢慢道:「的確……秦書淮不是這樣一個人。」

  「不過,這些姑娘不用操心,」秦芃放下茶杯,眼中帶了冷意:「這些事兒,我來就好。」

  白芷似乎是很滿意秦芃的意思,笑了笑,舉杯道:「那在下恭候殿下佳訊。」

  秦芃點了點頭,看向白芷,卻是問了一句不相干的:「本宮有個問題很好奇。」

  「嗯?」

  「您是玉陽公主身邊的紅人,玉陽公主作為淮安王第一任妻子,您為何不但不幫淮安王,還想殺他?」

  白芷沒說話,她似乎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秦芃便道:「姑娘見諒,是本宮冒昧……」

  「他殺了她。」

  白芷驟然開口,秦芃僵住動作。

  她知道自己是有缺失的,關於她死前的記憶,她只記得最後的時候,但是之前的事,卻不太清楚。

  有時候她也會想,這是不是誤會,可是最後一刻那種拼命掙扎的感覺卻印在她腦海裡,饒是經過了三輩子,她依舊記憶猶新。

  秦芃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姑娘的意思是,秦書淮,殺了玉陽公主?」

  「嗯。」

  「玉陽公主是他髮妻,他竟下得去如此之手?」秦芃聲音裡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如今他依舊念著……」

  「貓哭耗子假慈悲!」白芷冷笑出聲:「他殺她,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當年陛下身陷險境,他見公主沒了用處,又要在齊國站穩腳跟,和齊國姜氏立下協議後毒殺我主,公主死時我親眼瞧著,難道是我眼瞎嗎?!」

  白芷似乎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聲音中滿是激憤,她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已經是極力克制,然而所有的憤怒卻依舊在言語中爆開,激動道:「他如今念著公主掛著公主,那是自然,他們兩自幼相識結髮夫妻,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他能不記掛一輩子嗎?!可這又如何,再多的掛念也掩蓋不了他做的骯髒事!我不會原諒他……我絕……」

  話沒說完,白芷就感覺手背上附上了一股暖意。

  一雙素白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那手不像習武的人,沒有繭子,光滑柔軟,帶著溫暖和安定。

  白芷呆呆抬頭,就看見秦芃瞧著她,眼中都是安撫和心疼。

  那神色和她記憶裡的人太像,白芷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明明不是這麼多愁善感一個人,卻在觸及到對方眼神那一刻,眼淚驟然落下。

  「別想了。」秦芃溫和了聲音,看著這打小被她看作妹妹一樣的姑娘,慢慢道:「或許……她還活著呢?」

  這話讓白芷驟然清醒,她安定下來,神色慢慢趨於平靜。

  「她死了,我看著的。死了就是死了,便不可能再活過來。」

  白芷低垂眼眸,撫上自己腰間一個繡得特別醜的香囊,沙啞著聲道:「我不信鬼神,那不過是別人用來騙人的把戲,人得往前走,我沒這麼軟弱。」

  「我既然活著,」白芷抬起頭來,眼中全是堅定:「便一定不會讓她白死。」

  「我明白了。」秦芃歎息出聲:「姑娘放心,你我目標一致,我必然竭盡全力與姑娘合作,」說著,秦芃舉杯,面色鄭重:「共謀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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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有公主這句話,在下便放心了。」

  白芷抿了口茶:「如今多有不便,在下先行告辭。」

  「明日去人市等我。」秦芃淡道:「如果不回北燕,不如先跟在我身邊。」

  「好。」白芷應了聲,便退了下去。

  等白芷走了,秦芃喝了口茶,從庭院裡走出來,回到了自己的屋裡。

  這時候,老遠躺在樹上的衛衍睜開眼睛,看向白芷離開的方向,勾起嘴角。

  他這個嫂子,還真是很多秘密。

  第二日午時,秦芃去了人市,這時候白芷已經偽裝好了在哪裡,秦芃挑挑揀揀,假裝什麼都沒看出來,將白芷買了回來。

  進屋之後沒多久,衛衍便走了進來,含著笑道:「我聽說嫂子今天買了個人進府。」

  「嗯。」秦芃看著書,面色平靜:「手裡缺用的人,怎麼了?」

  「手裡缺可用之人,嫂子同我說啊。」衛衍橫躺到秦芃身邊來,一手撐著自己腦袋,一手放在屈起的膝蓋上,含著笑道:「要能打聰明的或者好看的,我手裡多著呢,人市那種地方,能遇到什麼好的?」

  聽到這話,秦芃含笑抬眼。

  「怎麼,」秦芃直接道:「衛將軍如今對我還有疑慮?」

  衛衍面色一僵,沒想到秦芃如此敏銳,片刻後,衛衍笑了笑:「哪裡,我就是問問。」

  說著,他垂下眼眸:「嫂子多心了。」

  秦芃不想和衛衍糾纏在這件事上,她向來知道衛衍是個七巧玲瓏心的。要打消他的疑慮,必須要他自己想明白。於是秦芃換了個話題道:「你如今露了面,可以去找張瑛了吧?」

  「嗯?那是自然。」衛衍點點頭,想了想明白道:「你想讓我去找張瑛說秦書淮退兵的事?」

  「他軍隊一直在這裡,不是個事兒。」

  秦芃敲著桌子,認真思索著:「你的兵也不能一直在城裡,可他不退,你就不能退。」

  「我明白你的意思。」衛衍思索著:「我等一會兒就去找張瑛。」

  兩人說著話時,秋素走了進來,恭敬道:「公主,太后娘娘請您過去。」

  「請我過去?」

  秦芃抬起頭,皺眉道:「可說是什麼事了?」

  「娘娘沒說,就是讓您過去。」

  看來是沒什麼大事。

  秦芃點點頭,淡道:「給報信的公公一些碎銀,讓他稍等,我即刻便去。」

  和秋素說完,秦芃便去換了衣服,而後帶著白芷跟著人進了宮裡。

  一進宮中,便看見李淑抱著秦銘在哭,見秦芃來了,李淑立刻起身道:「你可算是來了,你還記得我和你弟弟嗎?!」

  「你這是怎麼了?」

  秦芃皺起眉頭,如今和李淑相處,對於這個婦人,她真是半點尊敬都又不起來。李淑一聽這話就落了眼淚,將秦銘拉扯過來:「你在這麼久都不進宮一趟,我和阿銘就算是被人欺負死你也不管了吧?」

  「母親,」秦芃壓低了聲音:「您是太后,是太后就有太后的氣度,宮裡宮規寫得清清楚楚,誰犯了事,宮規如何寫你如何處置,便就是打死了也沒人說你什麼,這樣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而且,退一步說,」秦芃吸了口氣:「我是公主,您是太后,論品級論地位都是你比我高,怎麼還有你被人欺負我來管事的道理?」

  「好啊,你大了,翅膀硬了,就這樣擠兌我,」李淑聽著這話,蠻不講理撒氣潑來,抱著秦銘就道:「我是太后,可誰又把我放在眼裡了?!讓你當鎮國長公主是為的什麼?你當初又是如何說的?你說你要護著銘兒,護著我,如今你當上鎮國長公主了,又不作數了?!我這個太后算什麼啊……」

  李淑哭哭啼啼鬧起來,秦芃腦子被她鬧得發暈,揉著腦袋跪坐到一邊,明白和這人是說不清楚的,便乾脆繞開了話題道:「你別鬧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銘兒被打了!」

  李淑拉起秦銘的手來,上面青一條紫一條,倒的確是被打了。

  秦芃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抬頭看向一直悶著頭不說話的秦銘,冷著聲道:「誰打的?」

  秦銘沒敢說話,李淑立刻道:「還有誰?太傅唄!一大把年紀了,還欺負一個孩子,更何況銘兒是皇帝了,他也敢下手,我看他就是造反!謀逆!」

  聽李淑的話,秦芃臉色好了很多。

  如今秦銘剛剛登基,她還沒來得及給他挑選老師,秦銘現下還小,老師格外重要,她本來都忘了,如今剛好提上日程來。

  孩子讀書,大多是要被打的,可秦芃從來不喜歡對孩子管得太嚴的老師,因為以前北燕宮廷的夫子都不太喜歡她,可她覺得自己還是成長得挺好的。

  秦芃將秦銘召過來,看了傷口,平淡道:「他為什麼打你?」

  秦銘沒敢說話,秦芃笑了笑,溫和道:「你說出來,姐姐不會怪你。」

  「我……上課打盹。」

  「為什麼打盹?」

  秦銘不說話了,秦芃想了想:「你是不是晚上偷偷出去玩了?」

  「沒有!」

  秦銘焦急出聲,秦芃挑眉:「那是為什麼?」

  「我……我……」

  「陛下掛念殿下,」旁邊一位侍女終於開口,小聲道:「陛下聽聞殿下墜崖,夜不能寐,後來又聞殿下回來,一直掛念著殿下為何不進宮來……」

  秦銘不掙扎了,他紅著眼,低下頭來,彷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秦芃愣了愣,沒想到秦銘居然是為了這個。

  她心裡驟然柔軟下來,心裡暖暖的,她抬手揉了揉秦銘的腦袋,轉頭看著那侍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雙燕。」

  「嗯,」秦芃點了點頭:「平日是你貼身伺候陛下的?」

  「是。」

  那侍女跪在地上,十分忐忑,秦芃打量著她,見對方神色坦蕩清澈,點了點頭,繼續道:「這話你同太傅說了嗎?」

  「說了……」

  「太傅如何說?」

  「太傅說……」雙燕有些猶豫,秦芃往身後靠椅上一靠,懶洋洋道:「但說無妨。」

  「太傅說陛下,猶如婦人爾。」

  聽著這話,秦芃含笑不語,但眾人都覺得氣氛冷了下來。秦芃抬手斷了茶杯,抿了一口,點了點頭。她抬頭看向白芷,給了白芷一個眼神,白芷立刻了然,退了下去。秦芃這才轉頭,看向李淑旁邊的大太監道:「太傅如今在何處?」

  「應在翰林院辦公……」

  那太監應了聲,神色頗為忐忑,秦芃二話不說,站起身來,便直接朝著翰林院走去。

  「唉?你去哪兒!」李淑站起來,著急道:「銘兒你不管了?!」

  「管!」秦芃朗聲道:「我這就去管!」

  說著,秦芃就消失在了李淑視線中。

  春素秋素緊跟在秦芃後面,看秦芃走得風風火火,腳步又穩又快。

  秦芃一路走到翰林院內,此時翰林院中人來人往,秦芃進了屋中,直接道:「太傅大人何在?」

  聽了秦芃的聲音,大家都愣了愣,旋即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叩首道:「見過公主殿下。」

  「太傅呢?」

  「微臣在。」

  一個白鬚老者從人群中抬起頭來,秦芃打量著他,他恭敬跪著,面上剛正不阿,秦芃點了點頭,同他道:「你過來。」

  老者皺了皺眉,還是站起來,跟著秦芃走到了隔壁的茶室。

  進屋之後,秦芃坐下來,同老者道:「太傅請坐。」

  「不敢。」老者警惕看著秦芃:「有什麼事,微臣站著回話便是。」

  「本宮今日來,是為了一事,聽聞太傅打了陛下,可有此事?」

  聽了秦芃的話,老者眼中閃過不屑,面上卻是恭敬道:「確有此事,可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願聞其詳。」

  秦芃點點頭,那老者道:「昨日微臣給殿下講學,殿下卻在課上睡了過去,殿下如今尚且年幼,若凡事都依著他的性子,長大又如何學得會自律,學不會自律,又如何當一位明君,一位聖主?」

  「太傅說得是。」秦芃點著頭,表示贊同,老者掃過秦芃,帶了濃重的不屑和嘲弄,彷彿是在用眼神在說著,「秦芃是個女人,便應該十分好糊弄」一般。

  春素秋素看得氣極,但又不敢上前,秦芃含著笑瞧著太傅,聽著那人繼續道:「打盹雖然事小,但發生在陛下身上,那便是大事。老朽雖是臣子,卻也是陛下的老師,只能冒大不敬之罪,給陛下小小懲戒,殿下應該能理解老朽一片苦心吧?」

  秦芃沒接話,這時候,白芷走了進來,手裡捧了一堆紙張,恭敬放到秦芃面前。

  「殿下,就這些了。」

  秦芃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就聽外面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冷淡道:「在做些什麼,這麼熱鬧?」

  白芷豁然抬頭,秦芃也跟著白芷一起,含笑看去。

  卻是秦書淮站在門口,身著湖藍色長衫,外披白狐大氅,面色平淡看著白芷和秦芃。

  他將目光落到白芷神色,神色平靜,彷彿毫不意外,點了點頭,卻是道:「好久不見,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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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3: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秦芃將白芷收在身邊,也沒想過要偷偷摸摸。

  白芷會在她身邊,秦書淮應該也不覺得一般,簡單來講,這個事兒就是,你當年幹過什麼,心裡沒點數嗎?

  然而秦芃還是要假裝毫不知曉兩個人的關係,含著笑道:「怎麼,攝政王認識白姑娘?」

  秦書淮點點頭,似乎並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言,卻是換了個話題道:「公主今日來翰林院做什麼?」

  秦書淮沒糾纏這件事,秦芃倒是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秦書淮多少是要問一問這件事的,至少應該問一句,身為北燕承恩侯的妻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秦書淮卻是完全沒問,彷彿是不想為難她們一般,轉頭問起了現下的事情。

  於是秦芃想起來,如今的太傅是秦書淮的人,她來找太傅麻煩,應該一早就已經報給了秦書淮,他可能正在宮裡處理政務,便趕了過來。

  身受重傷仍舊身殘志堅堅持工作,秦芃為秦書淮的敬業程度感覺驚歎,她是那種能偷懶就偷懶的,要是她的腿摔斷了,一定要躺著靜養上好幾天才行。

  她眼中又憐憫有敬佩,秦書淮皺了皺眉頭:「公主?」

  「哦,是這事兒,」秦芃回過神來:「我在同太傅說陛下學業問題呢。」

  秦書淮點了點頭,從門口推著輪椅進來。這時候秦芃才發現,這翰林院的門檻已經被拆掉了。怕是昨天讓人連夜拆的,方便秦書淮進出。

  秦書淮被人推著到秦芃身側來,今天江春不在,是陸祐當值,秦芃左顧右盼,覺得如今是刺殺秦書淮的絕好機會……

  開玩笑的。

  按照秦書淮的身手,除非衛衍在,不然腿斷了也打不贏他。

  「繼續吧,」秦書淮停在秦芃邊上,從陸祐手裡拿過茶,淡道:「我一同聽著。」

  秦芃笑了笑,低頭理了一下資料,秦書淮側眼看她,見陽光斑駁落在她身上,白芷安靜站在她後面,她嘴角噙著笑意,彷彿狐狸一般不懷好意地樣子。

  如果不是那張臉差別太大,秦書淮幾乎覺得,這就是趙芃坐在他身邊。

  趙芃想要懲治起誰來,就是這副模樣。

  「太傅是大同三年的進士。」

  秦芃含笑說著,太傅跪著,不太明白秦芃提及這個做什麼,恭敬道:「是。」

  「大同年間咱們齊國真是人才輩出,那時候國教未立,百家爭鳴,太傅那時候的師父是誰來著?」

  秦芃提著問,太傅心中陡然一緊,秦芃的指尖在卷宗上滑到一個名字,溫和道:「當年的華宗清大人,我記得這位大人可是一位十分激進的大人,他曾著文評判世家制,言天下人皆同等尊貴,甚至對陳勝一事十分讚賞……」

  「公主偏頗。」太傅聽到這裡,察覺不對,立刻開口:「華大人當年文章之意……」

  「太傅果然是好學生,」秦芃歎了口氣:「華大人過世多年,卻仍舊願意為他說話。」

  聽到這裡,太傅不敢再說了,他僵著臉色,一時進退兩難。

  華宗清當年著文之後,被人逐字逐句拿出來批駁,當夜自殺。平民百姓以為華宗清是自殺,然而作為華宗清的門生,太傅卻清楚知曉,當年這位老師之死,全然是為了避禍。當年他若不自殺,這篇文章必然要查下去,到時候身為華宗清的門生,仕途大概就是毀了。

  華宗清也知曉此事,所以早早自殺。此案便了了。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朝中人來來往往,大家都忘了,結果不想這位公主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開口就撞在他軟肋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秦芃笑著開口,看著太傅:「太傅覺得,這話說得對嗎?」

  「自然是……不對。」

  太傅艱難開口。

  秦芃接著道:「是啊,人理倫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生來就是一樣的,陛下又為何是陛下呢?太傅說是吧?」

  「是……」

  此時太傅雖然不明白秦芃到底要做什麼,但一種危險卻已經逼近了他。他直覺不對,冷汗從頭上流了下來。聽了太傅的話,秦芃將手中卷宗猛地砸了過去:「既然明白這個道理,誰給你的膽子向陛下動手的?!」

  說著,秦芃怒喝出聲:「你當你的太傅,就真忘了自己當臣子的本分嗎?!怕你是學了華大人精髓蟄伏多年,還打算再寫一篇《王侯賦》吧?!」

  「臣不敢!」

  一番軟硬兼施下來,太傅早已慌了神。

  此時他根本不敢忤逆半分,華清宗之事懸在他腦袋上,就像一把隨時會斬下來的劍。他根本不敢再多說什麼,任何的辯解都可以被秦芃說成是他為華清宗的維護,如今他說什麼都已經不對。

  爭執時候向來如此,道理不重要,立場才是最重要的。秦芃先站在了高地上,無論太傅如何辯解,也無論真相如何,華清宗的弟子,就是太傅的原罪。而太傅所堅持的儒道作為國教,就是太傅的枷鎖。

  太傅在地上冷汗涔涔,秦芃卻是又將情緒收了回來,含笑看著秦書淮道:「攝政王。」

  「嗯?」秦書淮面色不懂,低頭瞧著手裡的摺子,彷彿剛才的事情都沒放在心上。秦芃內心冷哼,覺得秦書淮真是一個假正經,明明豎著耳朵聽完了所有事,還裝作「我不在意,我不關心」的樣子。

  可是秦書淮要裝,她也只能裝下去,繼續道:「我覺得,太傅年事已高,大概不太合適當太傅了,您覺得呢?」

  秦書淮不語,抬眼看著秦芃,太傅慌忙道:「臣請辭!臣年老昏聵,不適再當太傅,還請攝政王、長公主恩准,臣請辭歸鄉!」

  太傅一面說,一面磕頭,磕得砰砰作響。

  秦芃的話他是怕的,華清宗當年連夜自殺,可見此事之嚴重。太傅心裡清楚,以秦芃的性子,這把柄在她手裡,哪怕今日秦書淮護住了他,早晚他要死在這事兒上。

  「太傅,停下。」

  秦書淮抬眼看向太傅,對方這才停住了動作,跪在地上,眼眶泛紅。

  秦芃看得也有些不忍,靜靜等著秦書淮,看他要說些什麼。

  不曾想,秦書淮卻是道:「太傅的確年邁,是該頤養天年,只是本王有一事很是疑惑。」

  說著,秦書淮抬眼,眼中平靜中帶著打量:「華大人當年自殺一事,鮮有人清楚,所寫文章,也僅有少數人閱覽。原作被北燕皇室帶走,儲藏於北燕藏書閣中。公主如今年不過二十五十歲,不僅知道文章名字,還清楚知道文章內容……」

  話說到這裡,秦芃心裡咯噔一下,頓時緊張起來,便聽秦書淮道:「到不知殿下是從哪裡看到的文章,莫非公主還認識北燕的人?」

  打蛇打七寸。

  方才秦芃站在華宗清之事上占了上風,懷疑太傅是想將華宗清的理論維護實踐。如今秦書淮便直接懷疑她是和北燕有過接觸,如今白芷就在她身後,秦書淮要是再直接驗出白芷北燕人的身份,秦芃真是有罪都說不清了。

  如何爭論贏一個人?

  不是和她講道理,也不是告訴她之前的事對與不對,而是立刻開闢一個新的戰場,直接給她一個新的罪名。

  如果她被秦書淮打成了北燕奸細,一個心懷不軌的人說的話,那必然就是為了殘害忠良。

  秦芃知道秦書淮的邏輯,簡直想為秦書淮鼓鼓掌。

  可秦書淮話說到這裡沒再說下去,也沒指出白芷的身份,其實就是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他放過她一馬,她放過太傅一馬。

  秦芃含笑看著秦書淮,慢慢道:「原來曾在一位先生那裡看到過,不過那時候年幼,理解上怕也是有誤差,也可能是我誤會太傅。」

  秦書淮點點頭,太傅頓時鬆了口氣,秦書淮卻出乎所有人意料,接著道:「不過太傅大人如今的確年邁,近日先請太傅再教授陛下一段時間,等尋到合適的人,再請太傅回鄉頤養天年?」

  說著,秦書淮抬眼看向太傅,神色平靜:「太傅以為如何?」

  太傅愣了愣,他呆呆看著秦書淮,對方眼裡彷彿含著千言萬語,他慢慢道:「太傅放心,我秦書淮在一日,便必保證太傅有應有的尊重。」

  聽到這話,太傅紅了眼。

  他堅持在朝堂至今,早已不是為了什麼情懷夢想,只是有些位置,你上去了便退不下來,退下來就是萬劫不復。

  秦書淮的意思他明白,秦芃盯上了他,他把柄太多,繼續留下去,若秦芃是個狠心的,怕是不得善終。

  如今他讓他退下去,便是最大的保護。

  太傅感激叩首,秦芃撇了撇嘴,對秦書淮收服人心這一套,她向來是佩服的。

  秦書淮讓太傅推下去後,房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秦芃抱著暖爐,含著笑道:「太傅的位置,王爺心中可有人選?」

  「看樣子,公主心中是有人選。」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笑了笑:「我是有人選,倒不知道王爺肯不肯呢?」

  「合適自然就該擔任,這不是我決定的。」

  秦書淮將杯子放到下人手裡,陸祐推著秦書淮便離開了去,秦書淮走幾步,突然回頭:「殿下不走?」

  「嗯?」

  「送你回去。」

  秦芃:「……」

  肯定有鬼!

  不過秦書淮邀請她,她自然不怕,帶著白芷跟上秦書淮,秦書淮瞧著秦芃走路,抬手止住陸祐,同秦芃道:「你推。」

  「什麼?」

  秦芃愣了愣,陸祐也愣了,秦書淮瞧著秦芃,再次重複:「你推。」

  「憑什麼?」秦芃完全不能理解秦書淮在想什麼。秦書淮面色平靜,淡道:「我這腿怎麼斷的?」

  秦芃:「……」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些心虛,小聲道:「我推就我推……」

  說著便擠開了陸祐,陸祐猝不及防被她撞開,她手放在輪椅上,彎了腰,覆在秦書淮耳邊,小聲道:「王爺,您可要坐穩了。」

  「還要不要解藥了?」

  秦書淮在她準備報復前一刻開口,秦芃僵住動作,這才想起來她讓秦書淮餵了藥,她咬了咬牙,擠出笑容來:「王爺你隨便坐著,坐舒服些,我推得可穩了。」

  秦書淮背對著她,嘴角微微揚起,沒有說話。

  秦芃內心咒駡著他推著他往前,旁邊人都識趣,離他們一大截。

  這日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秦書淮眺望著遠方,淡道:「沒有多少日子,天就該暖起來了。」

  秦芃不接話,她隨時提防著秦書淮,覺得秦書淮肯定要找她麻煩。秦書淮卻是說著不相干的事,慢慢道:「北燕的春天來得晚,天要暖起來,還要兩個月吧。」

  豈止兩個月?

  秦芃內心哼哼,北燕的冬天走得可晚了。然而她沒想完,秦書淮又道:「是我記錯了,不是春天來得早,是她總是給我送炭火過來。」

  秦芃有些茫然,想了想才明白,秦書淮是說冬天她給他送炭火的事兒。

  北燕宮廷裡的炭火都是按照品級來分的,秦書淮這樣的質子,幾乎是沒有炭銀的。而每一年炭銀錢都是在初春發,於是秦芃每一年都是先用著上一年的,等發了炭銀錢,就給秦書淮巴巴送過去一些。

  秦書淮不說,她都不記得,原來自己也對他這麼好過。

  一想自己當年對他這麼好,秦芃就覺得不滿,看著旁邊宮道懶得搭理他。

  秦書淮似乎也覺得和她一直說著過往沒意思,詢問道:「華大人的事,殿下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如何想?」

  「華大人,」秦書淮抬頭瞧著秦芃,目光裡帶著審視:「殿下真的覺得,他該死嗎?」

  秦芃沒說話,片刻後,她低頭笑起來:「王爺,您知道我內心裡,一個國家應該是怎麼樣的?」

  「怎樣?」

  「應該是,每個人都能保護自己最基本的權利。一個人基本的權利之一是他能夠開口說話,無論他說什麼,他可能說得不對,但不能因此而死。」

  「時代在變,人也在變,今日你覺得對的,或許明日就是錯的。這個時代對的,下個時代便是錯。華大人是對是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因為他的言論不合人心意就要讓他閉嘴,就要處死他,這不對。」

  聽著秦芃的話,秦書淮垂下眼眸:「方才若我不阻止,你打算逼死太傅嗎?」

  這話其實註定得不到真實答案。

  秦書淮明白,他和秦芃身為政敵,秦芃又怎麼會給她一個真的答案?

  然而他卻問了出來,出口的時候甚至隱約覺得,只要這個人說了,他就是信的。

  秦芃笑了笑,眼裡帶了些滄桑:「我若說我不會,殿下信嗎?」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掩嘴笑起來:「開玩笑的,秦芃就是個小人,能達到目的……」

  「我信。」

  秦書淮開口,似乎是深思熟慮。秦芃愣了愣,秦書淮看著她:「你雖是個小人,但也算得上個坦坦蕩蕩地小人。」

  「我認識一個人,」秦書淮眼裡有了懷念:「她也和你一樣,看上去惡毒狡詐,但其實她這個人吧……又比太多看上去的正人君子,有底線太多。」

  「那是你認識的人。」

  秦芃冷下臉來,秦書淮繼續道:「你也是這樣的人。」

  秦芃不再說話了。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心裡酸酸的。

  她覺得秦書淮這個人,年少時候不太愛說話,如今話躲多起來了,就學會戳人心窩子了。

  秦書淮似乎是察覺到秦芃的情緒,他安靜下來,兩人靜靜往前,卻也沒有什麼尷尬,彷彿早就是習慣如此,雖然沒有說話,卻彷彿一直在交談。

  秦芃推著秦書淮到了馬車上,秦書淮真的按照他所說,送著秦芃去了家裡。

  等她到了衛府,秦書淮淡道:「你算好日子,還有二十天,你得來找我拿一次解藥。」

  「你!」

  秦芃豁然回頭,秦書淮靜靜瞧著她,那目光冷淡平靜,讓秦芃瞬間泄了氣。

  她艱難笑起來,揮了揮手:「殿下,您走好啊,路上別磕著碰著,您這腿徹底廢了,多不好啊。」

  秦書淮聽著她的詛咒,勾起嘴角。

  那笑容彷彿是瞧透了她一般,合著他那俊美的面容,看得人心頭突突跳起。

  秦芃被美色所惑愣了愣神,秦書淮放下車簾,便收回身去。

  等馬車走了,白芷站在秦芃後面,一針紮在秦芃屁股上。

  秦芃尖叫出聲來,轉頭怒吼:「白芷你瘋了?!」

  「我這是提醒你,」白芷冷笑:「被他這張臉騙了的女人多得去了,我怕你步了她們的後塵。」

  秦芃:「……」

  白芷說得對,她快了。

  白芷看著她心虛的樣子,眼中簡直帶了殺意,繼續道:「而且,我看著別人覺得他好看,我就覺得噁心,忍不住想紮她。」

  秦芃:「……」

  白芷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秦芃深吸了口氣,她理解,她這樣美麗聰明完美的人,死後必然造成一大批人的變態,比如白芷。

  一定是因為失去了她,所以白芷變態了。

  以前多麼溫柔可人聰明機智的小姑娘,現在變得如此兇狠,說紮就紮,毫不手軟。

  秦芃想去捂屁股,又覺得捂著屁股走路太難看,咬了牙,便堅持著扭著腰走上去,她看著白芷冷淡的神色,突然想起一件事。

  「白芷。」

  「嗯?」

  「你不會喜歡秦書淮……」

  話沒說完,白芷就拔劍了。

  秦芃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舉起手來:「我開玩笑的。」

  「別開這種玩笑,」白芷眼中全是冷色:「我噁心。」

  「好好好好。」

  秦芃拼命點頭,白芷這才收了劍。秦芃靠在牆上,見沒有人注意她,捂上了自己撞在牆上的屁股。

  過了一會兒,她又扭著追了上去,抓住白芷的肩,認真看著她。

  「白芷我鄭重問你個事兒。」

  「嗯?」

  「你會這樣對趙芃嗎?」

  白芷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秦芃咽了一下口水,用了很大的勇氣,小心翼翼同白芷道:「我說如果……是如果,趙芃還活著,她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樣?」

  白芷認真想了想,隨後她很嚴肅告訴秦芃。

  「我會活剮了她。」

  秦芃呆了,白芷甩開她,轉身離開了。

  她縮了縮自己的脖子,覺得,還是不要告訴白芷比較好。

  畢竟白芷一直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打小就是。

  白芷回了自己的房間,秦芃回了自己的房間。等到晚上白芷來找她,扔了一大堆卷宗給她道:「我給你物色了一些適合的太傅人選,你心裡有個底。」

  秦芃低頭翻看著卷宗:「你按什麼標準挑的人?」

  「和秦書淮有仇的。」

  秦芃:「……」

  她覺得她這個組織該叫復仇者聯盟。

  在她開口前一秒,白芷知道了她的意思,繼續道:「當然也是才能出身官階都相對匹配的。」

  秦芃點點頭,覺得這才算合適。

  等第二日早朝,秦芃去了。

  如今朝廷裡總算是安穩了下來,於是這一日成為了整個國家第一個正兒八經的早朝。標誌就是,鎮國長公主秦芃,終於走到了朝堂之上。

  秦銘坐在前面,秦芃就在邊上設了一個簾子,隔著簾子看著眾人。而秦書淮就在秦芃對面,安然端坐著。

  按理來說秦書淮該站著,然而他腿斷了,只能拿了這樣的特權。不過得到這樣的特權後,秦芃覺得,秦書淮這輩子可能站不起來了。

  至少在朝廷上是站不起來了。

  朝中先是日常彙報了一下各地的情況,然後就開始說一說今日爭執的問題。秦芃是第一日上朝,便安靜聽著,不多說什麼,而秦銘就像一個人偶一樣,坐在皇位上緊張得一動不動。

  將各種大事商議完後,太傅站了出來,提了辭呈。

  秦書淮讓人將辭呈交上來,淡道:「太傅大人年事已高,的確是到了含飴弄孫的時候了。但不知太傅離開,對自己這個位置可有舉薦?」

  「微臣的確有一個人選。」太傅立刻接話,秦芃不由得冷笑,太傅是秦書淮的人,他舉薦的人,自然也是秦書淮的人。秦芃扭了扭身子,斜靠在扶手上,靜靜聽著太傅叫出一個人的名字:「柳書彥。」

  聽到這個人,秦芃倒是頗為意外。

  柳書彥是如今南城軍的統帥,他柳家一貫只按規章辦事。

  也就是說,柳家從來不捲進任何鬥爭,誰是皇帝,他們聽誰的。

  然而如今秦書淮提柳書彥,莫非柳書彥是他的人?

  一想到柳書彥是秦書淮的人,秦芃就有些坐不住了。

  如今秦書淮在張瑛要求下陸陸續續已經退兵了,為此衛衍也將自己的兵力撤退了出去,禁衛軍是張瑛的人,如果南城軍是秦書淮的人,也就意味著她衛家如今是一點兵力都沒有在宣京。

  秦芃思索著柳書彥和秦書淮的關係,這時候秦書淮問眾人道:「諸位以為如何?」

  「老臣覺得,」這時候一直站在一旁的張瑛開口了,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張瑛面色冷淡道:「柳大人為武將,不妥!」

  秦書淮點點頭,似乎也不打算太過干涉:「那其他大人覺得如何?」

  問了這話,朝中一時議論起來,張瑛的人和秦書淮的人互相掐著,就著柳書彥掐來掐去。秦書淮泰然自若聽著,似乎毫不關心,秦芃琢磨著,等吵了一會兒後,張瑛突然道:「各位大臣也不要爭執了,不如問問長公主的意思如何?」

  說著,張瑛就瞧向秦芃。

  張瑛的眼神裡有警告,同秦芃慢慢道:「長公主殿下,老臣在朝中侍奉三朝……」

  「有話說話,」秦書淮打斷他,抬眼看向張瑛:「張閣老三朝元老勞苦功高這些事大家都曉得,不用同長公主強調。」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差點笑出聲來。

  秦書淮這個人懟起人來從來不客氣,但他一般也不太懟人,可見這個張瑛的確讓秦書淮覺得很煩了。

  張瑛被秦書淮搞得有些尷尬,秦書淮微微側頭:「殿下?」

  「本宮覺得,」秦芃回了神,輕咳了一聲道:「既然爭執不下,大家不妨舉辦個擂臺如何?」

  「擂臺?」

  張瑛皺起眉頭,似乎不是很滿意,秦芃笑了笑:「既然要是陛下的太傅,自然要選賢舉能,不妨由張閣老、攝政王和本宮各自選一個人出來,三人設擂,誰若能拔得頭籌,誰便是太傅,如何?」

  在場安靜了一下,所有人沉思了一會兒,秦芃看向秦書淮:「王爺?」

  「本王無異議。」

  「張閣老?」

  「這……」張閣老猶豫了一下,謹慎道:「不知公主心裡可有人選?」

  秦芃想了想,腦中閃過昨晚上白芷給她的人,最後定了一個:「翰林院編修,王珂。」

  聽了這個名字,張瑛放心了許多。不是什麼有能耐的,他自然覺得很是穩妥,於是點頭道:「倒也是個主意,那就如此定下吧。」

  於是這事兒就這麼定下,等下朝之後,秦芃歡天喜地準備回去吃糕點,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不太友善的聲音:「公主留步。」

  秦芃聽出是張瑛的聲音,她回了頭,看見老頭朝著她走了過來。

  秦芃直覺對方眼神不善,她含笑立著,同張瑛道:「張閣老。」

  「公主,」對方將目光移到一旁,雙手攏在袖中,冷淡道:「老臣專程來找你,是想同公主說幾件事。」

  「您說。」

  秦芃含笑靠在牆上,張瑛慢慢道:「老臣年長公主些歲數,人說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老臣不敢說自己懂太多,但還是能教導公主一二的。今日老臣所說,句句肺腑,都是為了公主未來做打算,還希望公主能夠銘記。」

  「其一,作為婦道人家,就應守婦德婦音婦容。之前老臣聽說公主為衛將軍守寡十年,十分贊許,也曾見過公主,當時公主堪稱婦人表率,公主日後照舊即刻,無需因成為鎮國長公主有其他改變。例如此時,站有站相,公主這樣站著,是沒了骨頭嗎?!」

  秦芃聽了這話,輕咳了一聲,直起身來,抬手道:「您繼續。」

  「其二,公主雖為鎮國長公主,但這也不過是太后對公主的憐愛。但公主要時刻謹記,牝雞司晨,有損國運。婦人見識淺薄,若處理國事,怕為國家招致災禍,日後朝堂之上,還請公主慎言。」

  秦芃沒說話,她思索了片刻後,抬頭道:「我明白了,張閣老是覺得,今日我沒聽您的話?」

  「是您沒說您該說的話!」

  張瑛冷著臉:「秦書淮居心叵測,殿下,張瑛赤膽忠心,對先皇忠心耿耿,秦書淮為靖帝之子,狼子野心,公主您該清楚站那邊。」

  「可是,」秦芃笑了笑:「張閣老說了,牝雞司晨,有損國運,本宮一介婦人,哪裡談得上站哪邊?不過就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罷了。」

  「那你什麼都別說!」張瑛未曾想秦芃有膽子這樣頂撞她,抬手便道:「四公主你怕是忘了是誰在護著您……」

  「誰在護著她?」

  秦書淮的聲音從張瑛身後傳過來,張瑛回頭,秦芃就看到了坐在長廊盡頭輪椅上的秦書淮。

  他身上還穿著紫色銀蟒紋路的官袍,頭頂玉冠,外面披著白色披風,手中抱著暖爐。

  陽光落在他身上泛著流光,讓他整個人身上彷彿籠罩了一層光暈,看上如謫仙落塵,美不勝收。

  張瑛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秦書淮沒理他,抬眼看著秦芃,淡道:「公主殿下,到我身邊來。」

  秦芃想表示拒絕。

  然而秦書淮那模樣太美好,讓她沒辦法拒絕。

  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所有能氣死張瑛的事兒,她都想幹!哪怕是得意了秦書淮。

  像張瑛這種老古板是秦芃這一生最噁心的存在。

  於是秦芃故意能把腰扭多妖嬈就多妖嬈,從張瑛身邊一路扭了過去。張瑛臉色變得很難看,秦書淮面色平淡,等秦芃走到他身邊了,他同張瑛道:「她是鎮國長公主,有天子護著,還要誰護著?」

  張瑛沒說話,秦書淮勾起嘴角:「她是公主一日,身為臣子,自當竭盡全力護著她,本王如是,張閣老也如是,對嗎?」

  「王爺嚴重了。」張瑛面對秦書淮向來有些不舒服,他轉身道:「老臣有事,告退了。」

  說完,張瑛便轉身退開。等他走遠了,倚靠在輪椅上的秦芃低頭瞧著秦書淮,誇讚道:「秦書淮,你今天很俊哦。」

  秦書淮抬起眼來,冷淡道:「站起來。」

  秦芃冷哼出聲,直接掉頭就走。

  秦書淮叫住她:「站住。」

  「做什麼?」

  秦芃扭過頭來,十分不滿。

  「好好走路。」

  秦芃:「……」

  這個人和張瑛到底有什麼區別!

  哦,他長得帥一點。

  可這不能阻止秦芃對他這種行為的反感,她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才說我是公主你是臣嗎。」

  「我是隨便說說你也信?」

  秦芃:「……」

  她突然覺得自己要對秦書淮改觀了,六年了,以前說話就臉紅的人也變成一個嘴炮了。

  她對嘴炮秦書淮有一種畏懼之心,於是她決定,風緊扯呼,撤!

  她擺擺手,轉身就走了。

  等她走遠了,江春推著秦書淮回去,笑著道:「王爺對公主似乎頗為上心?」

  「江春。」

  「嗯?」

  「你覺得人會有轉世嗎?」

  「嗯?!!」

  江春瞬間警惕,他有點害怕了。之前秦書淮有段時間問過他這種問題,結果就搞了一堆神婆在家裡來跳大神之類的,還抱了好多孩子來給他認是不是秦芃,最後……

  秦書淮被捅了一刀。

  所以對於秦書淮這種想法,江春覺得很害怕。

  在他想要勸阻秦書淮的時候,秦書淮突然道:「算了,不可能的。」

  江春舒了口氣,秦書淮又道:「但是白芷站在她身後的時候,我總覺得……太像了。」

  秦書淮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茫然:「就像她還活著,就在我旁邊,一樣。」

  江春沒說話,他心裡有些難受。

  他看著抱著暖爐發著呆的秦書淮,突然覺得,秦芃的出現,或許也是件好事。

  「大人,」他忍不住開口:「要不把長公主娶了吧?她和夫人那麼像,您就把她當成是夫人!您不能在回憶裡一直出不來了,人得往前走,往前看,好歹,您要留一個小王爺啊!」

  聽了這話,秦書淮笑了笑。

  他笑容裡滿是懷念。

  「江春,」

  「大人?」

  「她要是知道我把別人當成她,她會生氣的。」

  「趙芃就是趙芃,別人再像,也替代不了。」

  「如果你愛過一個人,你就會知道,那個人獨一無二,在你的世界閃閃發光,讓你容不下第二個人。」

  秦芃開心出了宮,剛出宮門,上了馬車,就看見白芷在裡面端坐著等著她。

  秦芃嚇了一跳,同白芷打著商量:「你下次能不能別把自己搞得像個刺客一樣,好好當著你的婢女不好嗎?」

  「我聽說你選了王珂去打擂臺?」

  白芷喝著茶,比她這個主子還主子。秦芃坐到白芷對面去,從桌上自己給自己倒了茶,點頭道:「嗯,不妥?」

  「沒有,很合適。」白芷點點頭:「只是我有一點疑惑,秦書淮選的為什麼是柳書彥?」

  秦芃也很疑惑這個問題,想了想,她決定去找陸祐。

  秦芃等了兩天,就到了月初五,她和陸祐約好,每個月初五就到那個酒樓裡等他。

  秦芃早早進了酒樓,在柳樹上給陸祐留了記號。沒過多久,陸祐就來了,秦芃斜躺在小榻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放在身上打著盹。

  陸祐進來,見著秦芃先行了個禮,秦芃是一個人來的,房間裡就剩他們兩個,陸祐恭敬退在一邊,低著頭,不敢看秦芃。

  過去姜漪已算是美貌,然而如今秦芃這張皮囊,更是豔驚大齊的頂尖美人。

  而秦芃則像一隻畫皮的狐妖,擁有著絕美的皮囊和來自於骨子裡的媚意,讓男人輕易不敢直視,就怕攝了魂魄。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秦芃徑直開口,陸祐低著頭:「小姐想問什麼?」

  「柳書彥和秦書淮,到底是什麼關係?」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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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3: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聽到這話,陸祐想了想,搖頭道:「不知。」

  「不知?」

  秦芃愣了愣:「你這些年不是貼身侍奉……」

  「是貼身侍奉,但是柳大人與秦書淮幾乎沒有交集,唯一的一次只是董婉怡死的時候,柳大人打上門來。」

  「啊?為什麼打?」

  秦芃呆了,董婉怡死了,柳書彥打上門來做什麼?

  「就,柳大人打上門來,和秦書淮打了一架,然後就走了,屬下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秦芃:「……」

  這個柳書彥真是謎一樣的男人,不過這更證明了,柳書彥和秦書淮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關係,否則柳書彥不會這麼無緣無故打上門來。

  秦芃認真想著,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當初姜漪死後,是你收屍的嗎?」

  「並沒有,事實上……」陸祐皺起眉頭:「小姐死後,我只來得及在停屍房見過一面,而後小姐的屍首不翼而飛,秦書淮命人一直在尋著,只是一直沒能找到。」

  秦芃點點頭,明白了這件事,秦書淮殺了姜漪之後,白芷偷走的姜漪的屍體。

  「不過,」陸祐小心翼翼道:「老爺夫人和少將軍一干人等,屬下還是安葬了的。」

  聽了這話,秦芃愣了愣。

  她在姜漪身體裡時間沒一段時間就被逼著嫁到了秦書淮府中,和姜家接觸並不多,所以她對姜漪、董婉怡的親人,都沒有太多感情。然而她借了人家的殼子,自然要承擔一下作為女兒的義務。而且若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陸祐怕是會懷疑。

  於是她抿了抿唇,低頭道:「葬哪兒了?」

  「城郊聽風亭朝南五里。」

  「我知道了。」

  秦芃點點頭,和陸祐聊了一會兒後,便讓陸祐走了。

  等她回去後,白芷正在翻看著陸祐手下送來的一手資料。白芷這個人就是個天生的謀略機器,執行力十分強大,有了她來,秦芃簡直想醉生夢死,然而她知道自己決不能在白芷面前表現出這樣的心態,便滿臉認真道:「我今天去探聽消息了。」

  「我知道,還順便在街上吃了半個時辰的小吃。」

  秦芃哽了一下,白芷看著她嘴邊的痕跡,冷笑了一聲。

  秦芃機智繞開了白芷的話,轉頭道:「我覺得柳書彥和秦書淮之間有他人不知的一些小秘密,今日陸祐和我說,董婉怡死後,柳書彥和秦書淮打了一架,你找人查一下吧。」

  白芷點點頭,秦芃翻著信息,漫不經心道:「張瑛那邊準備推誰?」

  「翰林院侍讀趙英。」白芷遞了一張紙給秦芃。

  「趙英?」秦芃打開白紙,低頭迅速瀏覽著這個人的信息,白芷在一旁解釋:「此人乃五經博士出身,學問極好。」

  「五經博士,我記得是世襲對吧?」

  「對,」白芷點點頭:「所以這一位是打小熟讀五經,底蘊極厚的人物。」

  「那你那位王珂呢?」秦芃有些擔心,白芷笑了笑:「我看過兩人文章,王珂之才,絕不在趙英之下。」

  秦芃點了頭,又想起來:「那柳書彥呢?」

  「這位……」白芷皺起眉頭:「這位乃是柳大學士的兒子,書香門第出身,少年一篇《山河賦》曾豔驚諸國。但是也僅此一篇。此後他棄筆從戎,以武將出身立足於朝堂,除了那一篇《山河賦》再無作品。所以,不太好說。」

  「怎的不好說?」

  「若《山河賦》真的是柳書彥所寫,且他日常水平就是如此,比詩詞歌賦,怕是難有人再出其左右。但是他僅僅只寫過這一篇,很難講到底是運氣,還是才華。」

  「我明白了,」斜躺在地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放在腿上,彷彿放在桌上一樣輕輕敲打著,沉思道:「那這場比試,比策論如何?」

  「可。」

  「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秦芃抬起眼來:「柳書彥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今日去看過他,」白芷思索著:「似乎是個對自己極有信心的人,我看資料上寫,極愛喝酒。」

  聽了這話,秦芃明白白芷是在提醒她,兩人四目相交,秦芃笑了笑,點頭道:「那就這樣。」

  兩個人商量好,等第二日上了朝,張瑛果然舉薦了趙英。

  秦書淮依舊舉薦的是柳書彥。

  而秦芃則一副猶豫的樣子,舉薦了王珂。

  聽見王珂的名字,秦書淮似乎頗為意外,他轉過頭來,皺了皺眉頭:「翰林院編修……殿下是否換一位品階高一些的?」

  看見秦書淮不舒服,秦芃就高興,歡歡喜喜道:「選賢舉能,講的是才華,不是官品,攝政王若是要以官階來作為選拔人才的門檻,怕是傷了天下學子的心。」

  聽了這話,秦書淮恭敬低頭:「公主說的是。」

  秦芃看著秦書淮這樣子,心裡有些異樣,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雙方將人定下來後,定下了考核方式,打算在明日於大殿上當眾寫策論,而後當場由秦書淮、秦芃、張瑛及十位代表官員匿名投票的法子定下人來。

  定下這個法子後,等下朝之後,秦芃就追上了回衛家的衛衍,衛衍如今在朝廷裡擔著他鎮南大將軍的虛銜,想上朝就上朝,不想上朝就在家待著,今日衛衍閑來無事上了朝廷,等下朝之後,便往宮門外走去。

  秦芃追著上去,小聲道:「小叔!小叔!」

  衛衍頓住步子,看著秦芃乘著轎子來到他旁邊,他閒庭漫步般走著,含笑道:「嫂子同我一起回府?」

  「對。」

  秦芃點點頭,有些著急道:「不過我先問你個事兒。」

  「嗯?」

  「你和柳書彥熟嗎?」

  聽了這話,衛衍有些奇怪,不明白秦芃問他這個做什麼,柳書彥和他也算是戰場上打過照面的,如今青年將領大多是南征北討調動頻繁,幾乎都是熟識的,於是衛衍點點頭:「還好,嫂子問這個做什麼?」

  「他喜歡喝酒嗎?」

  「還行?」衛衍回想了一下柳書彥的脾氣,秦芃點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一包東西來,交給衛衍:「今晚找他喝酒去,你不能去找別人去。」

  拿著手裡的東西,衛衍總算是明白秦芃的打算了,哭笑不得道:「你至於嗎?」

  「這是醉仙散,放酒裡後可以提高酒的純度香度,最重要的是,喝下去酒勁兒能比平時大好幾倍。帶他去東三巷的十里香去,你少喝點。」

  「行,我知道了。」衛衍將藥收到袋子裡,隨後同秦芃道:「你別太擔心,太傅那個位置,他大概還不想做呢。」

  「誰知道呢?」秦芃笑了笑:「如今銘兒年幼,太傅便是他半個親人,日後銘兒怎麼想事情,怎麼想我,想秦書淮,太傅位置至關重要,」秦芃面色越說越冷:「我決不能讓其他人坐上這個位置。」

  秦芃並不確定自己一定能恢復趙芃的身份。

  如果趙鈺不願意接受她,那她註定只能當一輩子的秦芃。她從來不是那種給自己斬斷了後路不留餘地的人,狡兔三窟徐徐圖之,這才是她秦芃的做事風格。

  想著,秦芃轉頭催促衛衍:「趕緊去。」

  「那我去了,」衛衍挑挑眉:「嫂子給我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好處?」

  「許久未曾吃過嫂子做的飯菜了,」衛衍歎了口氣:「甚是想念啊。」

  「行了趕緊吧你。」

  秦芃推了他一把,衛衍笑嘻嘻受了,秦芃放下轎簾,閉上眼睛,開始琢磨著其他。

  她回去準備了一批殺手,讓他們埋伏在了十里香外面,而後又準備好了所有的作弊工具,等休息下來時,已經接近晚上了。秦芃看著天色,想了想,她決定去看看姜漪的家人。於是她讓人備了馬,便去了城郊。

  而衛衍連哄帶騙,終於拖著柳書彥去了十里香喝酒。柳書彥是個愛酒的浪蕩公子,正常人如此重大的擂臺前一天根本不會去和朋友玩樂,柳書彥不一樣,他不但玩,還玩得很嗨。

  但他心裡有著數,以他喝酒多年的經驗,酒一上來他心裡就知道能喝多少,他本來打算隨便喝點就走,誰知道這酒味道極香極純,他不由得有些捨不得,就小口小口品著,和衛衍聊著天。

  一聊聊到天黑,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感覺有些睏了。他心知不好,抬頭笑道:「這酒倒是頗烈了些。」

  「烈嗎?」衛衍聞了聞,一副淡定的樣子道:「還好啊?」

  柳書彥一看見衛衍的樣子,就直覺不好,抬頭道:「你實話和我講,你是不是坑我了?」

  「你瞎說,」衛衍一臉認真:「我怎麼會坑你?」

  柳書彥一個字兒都不信,他站起來就往外走,走了沒幾步,就感覺頭暈目眩,沒走到門口,就「哐」一下倒了下去。

  還好侍衛一把扶住了他,給他扛到了衛衍腳邊來。衛衍沒理會柳書彥,低頭喝著酒,一言不發。

  旁邊侍衛勸他:「將軍,別喝了,你醉了。」

  「我沒醉。」衛衍將酒杯「哐」一下砸在桌上,特別認真道:「區區桃花釀就能醉了老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侍衛:「……」

  好了,真的醉了。

  衛衍醉了,勸不住,這個時候,旁邊侍衛走進來,低頭同衛衍道:「攝政王在去柳府的路上,怕是去找柳將軍,您看……」

  衛衍有些迷糊。

  醉了的人一般還是知道他在做什麼的,就是膽子大了些。他扶著自己站起來,搖頭道:「不行,攔住他,我去找他。」

  說著,衛衍跌跌撞撞走下去,讓人看住柳書彥後,駕馬去找秦書淮。

  秦書淮的馬車往柳府去的路上,老遠他就聽到一聲大喊:「哈哈哈哈哈秦書淮老子來找你了!!」

  秦書淮睜開眼睛,過了一會兒後,一個人突然撲進馬車,秦書淮抬手壓在他腦袋上,直接給他按在了車壁上。

  「衛將軍,」秦書淮聲音冷淡:「清醒些。」

  疼痛讓衛衍清醒了一些,他清楚認識自己的任務。

  他是來拖住秦書淮的,至少要拖到明早上。

  於是他朝著秦書淮拉扯過去:「哈哈哈哈哈秦書淮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不喝。」

  「秦書淮我們去你府裡喝酒!」

  「不去。」

  「那去我家呀!」

  「不去。」

  「不行不行……」

  「衛衍你給我放手!」

  馬車裡乒乒乓乓響起來。兩邊侍衛圍著馬車劍拔弩張,衛衍的侍衛低下頭去,十分羞恥。

  車裡面打了一陣後,傳來秦書淮咬牙的聲音:「把秦芃給我叫過來,讓她把人帶回去!」

  「我不去!」衛衍耍著賴:「我要去你家,我聽說王府又大,美人又多,還有錢!帶我去你家!」

  秦書淮:「……」

  秦書淮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衛衍臉上的拳頭印,他覺得自己不能和一個醉鬼計較太多,於是他咬著牙道:「去衛府。」

  「不行,我不去!」衛衍繼續耍賴:「我要去淮安王府!」

  「滾!」

  秦書淮和衛衍拉扯著,衛衍太執著,一直打鬧,秦書淮沒有辦法,只能帶著衛衍回了王府,然後讓秦芃來接人。

  秦芃這時候剛剛看完姜家的墓,心裡還有些傷感,剛到衛府,管家就趕了過來,焦急道:「大夫人,將軍被淮安王扣下了,讓你去接人!」

  一聽這話,秦芃心裡咯噔一下,頓時覺得是她讓衛衍去給柳書彥搞小動作一事讓秦書淮發現了。

  她心裡先是心虛了一下,隨後又反應過來。

  秦書淮居然把衛衍給扣了!

  她立刻叫上人,帶著白芷,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騎上馬就氣勢洶洶奔向了淮安王府。

  她心裡有些焦急,不明白秦書淮哪裡來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直接扣下衛衍,難道是對邊境的衛家軍一點都不在意了嗎?!

  秦芃心裡越想越不明白,走到淮安王府時,她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同白芷道:「若今日局勢不妙,你我便直接聯手殺他!」

  白芷點了點頭,握著劍道:「好。」

  兩個女人帶著侍衛衝到淮安王府門口,秦芃冷著臉道:「鎮國……」

  「公主殿下您可來了!」

  秦芃話沒說完,管家就衝了過來,淮安王府的門一直開著,似乎是等了許久。秦芃有些懵,管家立刻道:「請請請,王爺和衛將軍都在等您呢!」

  秦芃心裡充滿了警惕,她看了一眼白芷,短刀滑落在手心,白芷點點頭,兩個人小心翼翼跟著管家往前,隨時準備著衝出來的殺手。

  然而一路平坦的到了大堂,秦芃不由得有些恍惚。

  難道殺手不在路上,難道秦書淮有其他大招?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一聲帶著傻氣的:「嘿,嫂子,你也來了!」

  秦芃抬起頭,就看見秦書淮坐在輪椅上,臉上帶著冷意和拳頭印,衣服被扯得亂亂的。而他腿上趴著衛衍,衛衍跪坐在地上,半個身子拉扯著秦書淮,整個人靠在他身上,臉上已經被打得看不出了原來的樣子。

  他一笑,臉上的青紫扯著變換了形狀,秦芃和白芷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秦芃立刻回頭,小聲同白芷道:「我覺得那個肯定不是我小叔。」

  白芷板著臉:「你給我認真些。」

  秦芃直起身子,看著還和她打著招呼搖著手的衛衍,以及冷著臉的秦書淮,她艱難笑了笑:「王爺可否和我說一下,大概發生了什麼……」

  「衛將軍醉酒後神志不清,半路襲擊了本王。」

  聽了這話,秦芃再次吸了口涼氣,而衛衍朝著她擠眉弄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似乎還等著她誇獎的樣子。

  「那個,醉酒之人……」秦芃說不下去了。

  醉酒打人也犯法啊,而且打的是秦書淮啊。

  但一想,不對啊,看傷勢,明顯是衛衍受傷更重一些,那臉都看不出形狀了。

  秦芃不由得悲憤起來,抬手指著秦書淮,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王爺怎麼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啊!」

  秦書淮:「……」

  白芷:「Σ( ° △°|||)︴!」

  衛衍:「= =!」

  而秦芃完全投入了自己製造的悲痛情緒中,疾步上前,捧起衛衍的臉,完全要哭出來的樣子:「小叔!他怎麼能這麼打你啊小叔!你為國奉獻那麼多年,你在邊境吃了那麼多苦,我衛家為國為民做了多少犧牲,他怎麼能這樣對你啊?!難道是攝政王就了不起了嗎?!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半分公道和天理了嗎?!」

  「不……等等……嫂子……」

  衛衍被秦芃精湛的演技驚醒了他那僅存的酒意,拼命想要解釋,然而秦芃一把按下他的腦袋,豁然起身,同秦書淮道:「殿下,你位高權重,我不願與你爭執,這件事便就算了,如果還有下次,我絕不善罷甘休!小叔,白芷,我們走!」

  說完,秦芃一把拖起衛衍,彷彿是氣極了,帶著人迅速離開。

  氣勢洶洶如風而來,又氣勢洶洶如風而走,來去真是電閃雷鳴般,快極了。

  等她走遠了,眾人才反應過來。江春遲疑了片刻後,慢慢道:「王爺,是他先動的手吧?」

  秦書淮用看智障的表情看了江春一眼:「他只是醉了,又不是個孩子,他衝撞我的馬車,我打就打了,又怎樣?」

  江春一想,對,他怎麼被秦芃繞進去了?

  他頓時對秦書淮極其崇拜,然後道:「王爺方才怎麼不回擊?!」

  「我來得及嗎?」秦書淮淡淡開口,皺起眉頭:「而且,我在想另外一件事。」

  「嗯?」

  「她鞋上沾了紅壤,宣京並不產紅壤,唯一有紅壤的地方……」

  秦書淮眼中帶了冷意:「只有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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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秦書淮一提醒,江春就想了起來。

  當年姜家下葬之後,姜家的部下到宣京來為姜家老小收屍,因為姜氏祖籍承州,承州特產紅壤,姜家的部下特意千里迢迢運了紅壤過來,埋在了宣京郊外。

  江春神色立刻冷了下來:「您是說,長公主去了姜家的墓地?」

  秦書淮沒說話,他認真想著,江春疑惑道:「她去墓地做什麼呢?」

  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還有東西讓她查嗎?

  秦書淮沒有回答,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索。

  然而許久後,秦書淮還是只道:「去睡吧,該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其實這時候已經折騰得很晚了,大家都有些累了。

  秦芃帶著衛衍回去,衛衍彷彿是醉了一般被秦芃拖上馬車,馬車剛一動彈,衛衍便跳了起來:「嫂子,柳書彥我留在十里香了!」

  秦芃被衛衍搞得一愣一愣的,隨後反映了過來,點了點頭道:「幹得挺好,不過,」秦芃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王府:「你今晚上是怎麼回事兒?」

  「哦,這個啊,」衛衍抓了抓腦袋:「就是秦書淮要去找柳書彥,我就去攔著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就攔到他王府裡去了。」

  秦芃明白了衛衍的話,點了點頭,拍了衛衍的肩道:「小叔,你真是我見過最聰明最能文能武的人了。」

  「過獎過獎。」

  衛衍拱手:「嫂子也是我見過最能說會道能演能唱的人了。」

  秦芃:「……」

  感覺並不是在誇自己。

  兩人互相吹捧後回了府中。等第二天早上,兩人又一起去了朝中。今日朝中的大事就是三個人擺擂,秦芃昨晚太累,去得晚了些,到的時候王珂和趙英都已經各自單獨進了一個房間,就等著柳書彥了。

  秦芃打著哈欠,同眾人一起等著柳書彥,等到了開考的時候,柳書彥還沒來,秦書淮面色就不大好看了。

  秦芃斜倚在簾後,有些睏頓,而張瑛見柳書彥不來,大笑著道:「攝政王舉薦的柳大人,莫不是怕暴露自己的真實實力,都不敢來了吧?」

  一說這話,滿堂大笑,秦芃眼皮都快塌下來了,秦書淮淡道:「諸位稍安勿躁,柳大人一會兒便來了。」

  秦芃在簾子後冷笑。

  柳書彥來不了。

  就她那藥的分量,不睡上一天,柳書彥醒不過來,就算柳書彥醒過來了,她還在東三巷埋伏了一批殺手,就算柳書彥過關斬將衝了過來,估計腦子也是懵的。到時候能發揮出正常水平才怪。

  她秦芃一環套一環,就算柳書彥是個天才,她也能給他廢了。

  所有人等著柳書彥,而書房裡的兩個人已經抽了題目,開始答題了。

  秦芃瞧了一眼點燃的香,同秦書淮懶洋洋道:「柳大人來的太晚,要不就別來了吧。萬一有些人是先提前知道題目,在外面準備好再來呢?」

  「是啊,」張瑛立刻附和:「這對在裡面的兩位大人也太過不公了。」

  「二位說笑了,」秦書淮面色平靜,刀槍不入:「考試時間有限,柳大人自然會竭盡全力能早來就早來。而且,就等半個時辰吧。半個時辰,柳大人總不至於能找到一個人寫出一篇策論還背下來。」

  半個時辰,考試剛剛過了三分之一。秦芃和張瑛也不打算逼太緊,秦書淮鬆了只等半個時辰的口便行了。

  所有人等著柳書彥的到來,而柳書彥則是在十里香裡悠悠醒過來後,立刻意識到——完了。

  他翻身而起,將人叫進來,趕忙叫了馬就往外衝。

  這時候他也明白了,昨天衛衍這麼好心好意叫他喝酒的原因。

  陰險,真的太陰險了!

  他翻身上馬,往外衝了出去,衝到一半,一行刺客就跳了出來。

  好在柳書彥身手極好,和這些人過了幾個回合之後,便跑了出去,然後朝著宮裡一路狂奔。

  眼見著半個時辰就要到了,秦芃有些興奮,壓著自己的歡喜,假情假意同秦書淮道:「唉,看來柳大人是沒運氣啊……他要是能早來那麼片刻,便就是香剛剛燃盡,我也算他來了,可是……」

  「啟稟陛下,」秦芃話沒說完,一個清朗的聲音就從外面傳了過來:「南城軍將柳書彥來遲!」

  說完,一個俊美清秀的男子就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這時候,香剛剛散落在臺上,秦芃停留在方才說話的姿勢上,整個人的臉都僵了。

  秦書淮面色平靜,轉頭瞧向秦芃:「托公主的福,」秦書淮聲音淡淡的:「人總算是來了。」

  秦芃:「……」

  她方才的話都是不作數的,能撤回嗎?

  香都落盡了來什麼來,好好在十里香睡覺不行嗎?!

  一個武將當什麼太傅,這簡直是太胡鬧了!

  好了本宮知道你文武兼備,乖了回去別惱了。

  所以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柳書彥你幹嘛要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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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柳書彥進來後,面上倒還算從容,但手腕上的衣衫卻是被人劃破了,鮮血從裡面浸出來,明顯是剛剛遭遇了一場惡戰。

  秦書淮讓人趕緊領了他進書房去,同時將繃帶和傷藥給了他,秦芃看著柳書彥這十分有信心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慌,在簾子後面給自己打著氣。

  沒事,這人剛剛醉酒,醉酒完遲到,遲到了手上還受傷了,哪怕真是個文豪,心態也崩了。

  柳書彥進去後,不到半個時辰,時間便到了,秦銘身邊的大太監去福安去收卷,卷子收回來後,讓人重新謄抄了一遍,貼上封條後,傳到了秦芃三人手中。

  秦芃打開了卷子,立刻發現有一張卷子根本就沒寫完,而且自己虛浮潦草,明顯筆力不濟,必然是柳書彥的卷子。

  她看都不看,將柳書彥的卷子放到了一遍,從另外兩張卷子中認真審視起來。

  她對白芷的判斷力十分有信心,白芷說王珂沒問題,她便相信沒問題。兩張卷子中,秦芃選出了更好的一位,將名字填寫在了木牌上,這時候秦書淮和張瑛也選好了。

  三人將木牌上的號數選出來後,由著福安公佈了結果——王珂,兩票。

  趙英,零票。

  柳書彥,一票。

  聽了這樣的結果,張瑛的臉色頓時極為難看,怕是沒有想到自己選出來的居然是王珂。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只要秦書淮的人沒上去,哪怕是秦芃的人上去了,倒也是無妨的。

  秦芃看見這個結果,心裡頓時放鬆下來,在簾後掩嘴而笑:「這一次柳將軍的文章尚未作完,十分明顯,這一票怕不是攝政王自己投的吧?」

  這是明顯的擠兌了,張瑛立刻道:「王爺這叫任人唯親……哦不對,老朽說錯了,是舉賢不逼親,我等都該如此效仿學習才是!」

  秦芃和張瑛一唱一和,秦書淮沒有回應,直接道:「那便如此,讓三人上殿聽封吧。」

  秦芃斜靠著扶手冷笑,她知道秦書淮從來都是這樣,以不變應萬變,怕是心裡早就嘔死了。她就靜靜看著他裝。

  她從旁邊侍女手上拿了杯茶,抿了一口,這時候三個人便上殿來了。隔著簾子,她也瞧不大真切三個人的樣子,就聽見秦書淮叫了王珂的名字後,有個聲音應下,秦芃一聽那個聲音,總覺得有些熟悉。

  是誰呢?

  秦芃皺眉想了想,乾脆悄悄抬起簾子,探出頭去。

  一探出去,秦芃當場嚇得魂飛魄散。

  她瞧著那個王珂和秦書淮一唱一和說著話,眼見著秦書淮救要去給他遞太傅掌印,秦芃忍不住大喝了一聲:「慢著!」

  所有人赫然回頭,秦芃呆呆瞧著那個王珂,那熟悉的眉眼,眼角的淚痣,還有嘴邊的小酒窩。

  這是誰?

  這分明是當年她還是趙芃時候,和秦書淮北歸在路上撿回來的小崽子王鶴!

  王鶴對秦書淮忠心耿耿,當年她是姜漪時想拒絕秦書淮,故意用了很多條件折騰秦書淮,結果王鶴忠心護主,直接就親自上門和她打了一架!

  王鶴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叫王珂?!

  秦芃腦子飛速運轉,但是不管多少為什麼,她都肯定了一件事。

  王鶴絕對是秦書淮的人,所以秦書淮根本不是真心要舉薦柳書彥,他真正要舉薦的人,該是王鶴!

  她提出王鶴,秦書淮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他乾脆順水推舟,和她鬥上一鬥。

  但是,柳書彥到底是不是秦書淮的人?

  柳書彥到底是秦書淮拿出來讓她最終去推王鶴的誘餌,還是兩個都是秦書淮的人,隨便上哪一個都無所謂?

  秦芃來不及想多了,她只知道一件事。

  王鶴是秦書淮的人,柳書彥未必是秦書淮的人,而如今答案已經揭曉了,如果她換成趙英是絕對不可以的,如果換成了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柳書彥的柳書彥,倒是可以。

  畢竟帖著條的時候,大家就已經知道這人是柳書彥了,她若真要作弊,當時就做了。所以她現在換成柳書彥還有話可說,換成趙英怕是會有太多人不服氣。

  於是在所有人看過來時,秦芃微微一笑,溫和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換一下結果。」

  「方才我看見柳將軍的卷子,因為沒有寫完,我便直接跳過了,沒有好好審閱。等候三位大人時,我重新看了卷子,發現柳將軍真是有驚世之才,哪怕只有半卷策論,那也是豔壓群芳!」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秦書淮皺起眉頭,壓著聲音:「公主不可兒戲。」

  秦書淮的反應讓秦芃更加認定了王鶴是他的人,一臉認真道:「我等之所以設擂,是為了挑選有才能之人,如果為了規矩放棄了有才之士,這才是本末倒置。既然柳將軍有大才,本宮自然要說出來。」

  「這怎麼行?」

  張瑛皺起眉頭:「你說改就改,那我改成趙大人,豈不是都亂了套?」

  「我方才選王大人時,便已經知道了柳大人的卷子是怎樣的。如果我有心故意抬柳大人,當時便可以直接說,我何必選王大人?」

  秦芃解釋後,張瑛一時無言,秦芃繼續面色鄭重道:「陛下乃本宮親弟,本宮自然要給陛下最好的老師,於此事之上,本宮絕不會有任何徇私舞弊之意。而且柳大人乃攝政王舉薦,若非真的有真材實料,本宮又怎會轉而將票投給柳大人?」

  這番話讓眾人都信了幾分,秦芃看向秦書淮,認真道:「王爺想必不會有異議吧?」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秦芃,目光裡全是思量。秦芃任由他看著,含笑道:「王爺?」

  「好。」

  秦書淮點點頭,沒有多話,秦芃頓時舒了口氣。然而轉念一想,她舒什麼氣?

  秦書淮這個態度,柳書彥擺明是他的人!從王珂換到柳書彥,她有什麼好高興?

  秦書淮這個人,雞賊,真的是太雞賊了!

  秦芃躺在椅子上,氣得一個早朝什麼都聽不下了。

  下了朝,秦芃就往殿外走去,秦書淮推著輪椅跟上來,面色平淡道:「今日公主為何突然臨時改變主意?」

  「為國為民。」

  秦芃心裡氣炸,面上極力克制著,保持冷靜。秦書淮瞧了她一臉正經的臉,猜測著她可能是在生氣。

  他突然發現,秦芃是真的像趙芃,把琢磨趙芃心思那一套完完整整用在這個人身上,居然沒有半分違和。

  他心裡說不上什麼情緒,有些難受,又有些欣慰。

  他瞧了秦芃一眼,淡道:「你在氣什麼?」

  「我沒生氣。」

  「氣了。」

  秦書淮瞧了一眼她的袖子:「袖子都掐皺了。」

  「秦書淮,」秦芃深吸一口氣:「你不去刑部真是可惜了,全大齊怕是沒你秦書淮破不了的案子,就你這眼力,當攝政王真是浪費人才!」

  「哦。」秦書淮淡淡應了一聲,到了宮門口,秦芃直接踏上馬車就要走,秦書淮突然開口:「知道王珂是我的人了。」

  秦芃腳一歪,差點就從馬車上砸了下來,還好秦書淮抬手扶住她,秦芃被他扶正身子,她抬起頭,一臉詫異道:「什麼?王珂是你的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放了手,淡道:「回去吧。」

  秦芃回了馬車上,心情有些忐忑,馬車噠噠回走,秦芃回憶著秦書淮的話,琢磨著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覺得現在的秦書淮像個妖怪,總是能看透人心。

  而秦芃走出去沒多久,江春便道:「王爺,您方才同公主提王珂幹嘛?」

  「試一試。」

  秦書淮被江春推著回去,眼神有些冷:「她果然知道王鶴是我的人。」

  「不可能啊,」江春想了想,整個人都懵了:「當年您收養王鶴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也就是我和您知道了……」

  秦書淮沒說話,他認真思索著。

  「江春。」

  「嗯?」

  「姜漪的屍首,還沒找回來嗎?」

  江春愣了愣,姜漪死了很多年了,就算是有屍首,大概也成了一堆白骨,他不由得道:「王爺問這個做什麼?」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屍體,你便不能當她死了。」

  聽了這話,江春整個人驚呆了:「您……您的意思是……」

  秦書淮搖了搖頭:「且再看看。」

  秦芃坐在馬車上,反覆回憶著今日的事情,她想著柳書彥的生平,覺得此人還是要查一查。

  她正琢磨著,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春素出去看了看,便聽到外面是柳書彥的聲音,認真道:「長公主殿下,在下柳書彥。」

  秦芃聽到是柳書彥,立刻親自捲起簾子:「柳將軍,不妨入府一敘。」

  柳書彥笑了笑,似乎想起什麼:「甚好。」

  衛衍喝著醒酒茶起了床,同管家道:「今天嫂子回來吃飯嗎?」

  「回來,」管家拿著賬本走過去,淡道:「派人過來說,說是要帶著柳將軍回來。」

  衛衍猛地抬頭,轉身就跑。

  柳書彥肯定知道他昨晚坑他,今天不跑,怕是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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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秦芃領著柳書彥進了院子,柳書彥跟在秦芃身後,含著笑道:「昨夜我與衛將軍把酒言歡,不知道他今日回府未曾?」

  秦芃一聽這話,心裡覺得有些不好,這人莫不是來找衛衍尋仇的?

  她不動聲色道:「小叔怕是出去了,柳大人是來找小叔的,還是找我的?」

  「自然是找殿下,」柳書彥和秦芃進了房間,兩人各自坐在一邊,秦芃親自給柳書彥倒了茶,柳書彥低頭接過,謝過後恭敬道:「在下前來尋找殿下,主要是為了說明一事,在下不是秦書淮的人。」

  秦芃沒說話。

  現在她得了一種「全世界都是秦書淮的人」的病,她給自己倒了茶,聽柳書彥繼續道:「實不相瞞,攝政王會舉薦下官,此事出乎下官意料之外,甚至於下官其實也是到昨日早朝後,才得到旨意知道自己是攝政王舉薦之人,下官猜想,如今長公主必定疑心在下,所以特來說明,望公主知曉,柳家對陛下忠心不二,絕無二心。」

  秦芃點點頭,卻是轉念明白了秦書淮的把戲。

  秦書淮舉薦了柳書彥,那就是在秦芃心裡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尤其是在日後知曉王珂是秦書淮的人後,這個種子便會枝繁葉茂的生長。

  連自己的人都不是自己的人,那一個被秦書淮舉薦的柳書彥又值得幾分信任?

  如今皇家在軍隊上的兩大靠山,遠的是在邊境的衛衍,近的則是南城軍柳書彥,不過是爭個太傅的位置,秦書淮就輕而易舉的離間了柳書彥如此重要的人物。

  秦芃想明白後,簡直想為秦書淮鼓掌。

  在朝廷摸打滾爬這麼多年,秦書淮果然成了一塊老薑,死了這麼多年再爬回來的她在秦書淮眼裡,於政治上的確稍顯幼稚。

  然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當年她死之前,就一直只在後宮待著。她沒有坐上鎮國長公主的位置,甚至沒有看到趙鈺是如何登基。

  雖然後宮前朝連著,可是畢竟是不一樣的。

  秦芃思索著秦書淮的想法,柳書彥低頭喝了口茶,靜靜等著秦芃的回應。

  許久後,秦芃抬起頭來,溫和道:「柳將軍願意同本宮說這些,本宮十分欣慰。柳將軍的意思本宮曉得,柳家的忠心,本宮絕不懷疑。」

  柳書彥舒了口氣,點頭道:「公主明白就好,今日特意登門,也就只是為了此事,如今既然說清,那下官便先回去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秦芃眨了眨眼,頗為好奇道:「聽聞當年柳將軍和攝政王打過一架,是為什麼?」

  聽了這話,柳書彥面色僵了僵,他明顯不願意回答,然而雙方都知道,如果不解釋清楚這件事,也就代表著他隱瞞了自己和秦書淮的部分關係。柳書彥深吸了口氣,終於回答:「在下只是覺得,董小姐可惜了。」

  秦芃愣了愣,不由得道:「你是為董婉怡去打抱不平的?」

  「當年曾讀過董小姐一篇閨中策論,」柳書彥眼中頗為遺憾:「深以為知音,但因佳人已嫁,世俗理法,無可奈何。誰知道最後董小姐居然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明不白?」秦芃終於找了個當年知道董婉怡之死的人:「你覺得董小姐不是患病去世的?」

  柳書彥面上帶了冷色,慢慢點了點頭。

  「她……」

  「長公主,」柳書彥早一步截斷了秦芃的話:「話已至此,殿下應該明白我和攝政王的關係,多餘的也無需明白,下官的意思,」柳書彥抬眼看秦芃,眼中有了冷意:「殿下明白嗎?」

  秦芃看出柳書彥的警告。

  這是一個很高傲的人。

  哪怕他說著下官,哪怕他表著忠心,卻有明確的領地意識,他的攻擊是沒有差別的,任何人,只要跨過了他所劃下的線,都不被允許。

  秦芃和他靜靜對視,許久後,她慢慢笑開:「明白。」

  柳書彥躬身行禮,轉身離開。

  等柳書彥走後,白芷焦急進來:「聽說你臨時換下了王珂,為什麼?」

  秦芃閉著眼睛,慢慢道:「他是秦書淮的人。」

  「秦書淮?」白芷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

  秦芃不說話,她總不能告訴白芷,因為王鶴這崽子就是她和秦書淮一起救的。

  秦芃沉默,白芷便明白她是不想說,白芷心裡有些難過,轉過頭去,掩住了自己的情緒道:「那如今怎麼辦?」

  「柳書彥不是他的人,這已經夠了。」

  「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他的人?」

  「我信我自己。」秦芃睜開眼睛,看向白芷,神色認真:「就像我能無條件信你,我也能無條件信他。」

  白芷被那神色看著,也不知道怎麼的,感覺自己彷彿是回到了那個人身邊一般。

  她覺得眼眶有些發澀,卻還是要強裝淡定:「你這樣會害死自己。」

  「我不怕死。」

  她死了三次了,還怕什麼死?

  白芷沒再說話,好久後,她終於道:「隨你吧。」

  說著,白芷就要走出去,秦芃突然叫住她:「去幫我找兩個人。」

  「嗯?」

  「找一個案子,丈夫殺了妻子的。」

  「你要這個做什麼?」

  「我有我的用處。」

  有了這句話,白芷也沒辦法多問了,只能是點點頭,而後她又想起一件事:「哦,過兩天我請個假,可能要不在幾天。」

  「嗯?」秦芃抬起頭來,有些疑惑白芷請假做什麼。白芷面色平靜:「鎮國長公主忌日,我要回去看看。」

  秦芃一聽白芷要回去,下意識就想讓白芷給趙鈺帶信,但話沒說出來,白芷就立刻道:「放心吧,我就去邊境祭拜一下,不會真的回北燕的。要被人查到我作為你的侍女去北燕,你就完了。」

  這話將秦芃的想法徹底抹殺,她面無表情哦了一聲,等白芷退下去後,她才恍惚想起來,原來是她的忌日要到了。

  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死在什麼時候了,可是所有人都記得。

  說不清該高興還是悲傷,她只能默默坐在椅子上,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明明她或活著,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每個人都在祭拜她呢?

  這個問題太讓人費解和傷心,以至於她想得心裡都有些難過了。

  過了兩天后,白芷便走了,秦芃其實也不知道白芷指的忌日具體是什麼日子,直到秦書淮帶著一條白色的髮帶上了朝。

  那天早朝秦書淮沒有束冠,就是用白色的髮帶束了一半頭髮,看上去失去了平日那副尊貴威嚴的模樣,反而有了幾分高冷憔悴。

  秦芃見他走進大殿時不由得愣了愣,轉頭同帶著太傅職位上朝的柳書彥道:「攝政王上朝都不束冠了,怕是不太好吧?」

  「這是先帝特許的。」柳書彥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今日是攝政王髮妻的忌日,先帝念他一片深情,特許他在這一日可以不束冠上朝。」

  秦芃有些詫異,不可置信道:「你說的髮妻,是趙芃嗎?」

  柳書彥點點頭,神色裡有了敬重:「攝政王對玉陽公主的情誼,那是滿朝文武皆知的事情。」

  秦芃沒說話了,她心裡有了那麼幾分不忿。

  虛偽。

  做作。

  秦芃在心裡給秦書淮匹配了無數個不太好的詞語,而後就有些好奇,秦書淮給自己這麼深情的一個人設,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他又要做些什麼呢?

  懷著這樣的好奇心,等下朝之後,秦芃悄悄尾隨著秦書淮出去,結果秦書淮戒心極強,七拐八拐,秦芃就被他甩開來。

  秦芃有些無奈,只能自己找了些吃的,趁著少有的一個人的時光,到處逛了逛,而後就坐在素裝閣的雅間裡挑著東西。

  沒了多久,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雖然溫和了許多,平緩了許多,秦芃卻還是聽出來,是秦書淮!

  他熟悉點了幾個脂粉唇膏的名字,都是秦芃當著趙芃時喜歡的色系。她躲在內間裡,聽著秦書淮說話,心裡緊張又刺激。她決心這次絕對不能跟丟了,於是就壓抑著自己,一直躲著不出去。

  外面的店員似乎是很熟悉秦書淮的模樣,但卻完全不知道秦書淮的真實身份,還打笑道:「店裡出了許多新款,這麼多年了,公子也只賣這幾個色,夫人不膩的嗎?」

  「不膩,」秦書淮聲音溫柔,彷彿是真的在為自己夫人添置胭脂水粉的公子哥兒:「她這個人啊,喜歡什麼,便懶得再換了。」

  「那好啊,」店員笑著道:「公子就不用擔心夫人移情別戀了!」

  「是啊,」秦書淮的聲音裡似乎也帶了歡喜:「她這一輩子,也就只喜歡我一個了。」

  只是不是因為她不花心,而是因為,她的一輩子,早已經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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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秦芃躲在簾子裡,聽著這句話,心裡忍不住緊了緊。

  她開始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猜想,比如說,當年秦書淮殺她,是不是因為看不慣她花心?然後他忍不住就把她殺了?

  然而轉念她就覺得這個想法太荒唐了,秦書淮殺她的原因,白芷已經查的很清楚,完全只是因為權勢。

  他早已經和姜家商量好,殺她也是早有預謀,她不需要再找其他的理由給他。

  秦書淮打包好了東西,便讓人推著輪椅走了出去,秦芃這次跟得很小心,遠遠跟著。秦書淮換了身衣服,純白色內衫,湖藍色的外袍,頭髮用純白色髮帶束起一半,如果不是那更加棱角分明的線條,秦芃幾乎覺得,自己彷彿是看到了十六歲的秦書淮。

  這麼多年,他一直穿著深色的衣服,戴著髮冠,每次見面,都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勢。

  然而今日的秦書淮,他提著東西,含著笑容,收斂了周身氣勢,提了酒和一堆女孩子用的東西,彷彿是一個再普通的公子哥兒一般。

  他一路上都在挑買著東西,買了一陣,秦芃就發現,這些都是她喜歡的。

  至少,都是趙芃會喜歡的。

  秦芃恍惚意識到了秦書淮在做什麼,她有些想回去,但對於過去的追溯,又讓她忍不住跟著他。

  秦書淮挑買了東西,就往城郊去,他來了臨近一個村子,然後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後,讓人遠遠走開,自己進了一間小屋。

  這屋子是修得極為精緻的小茅屋,外面是爬滿了薔薇和牽牛花的圍牆,院子裡空間很大,有一個葡萄架,一顆楓樹,一個小水塘,一個小涼亭。一條鵝卵石小道鋪到中間屋中,小道旁邊種了各種各樣的花草,看上去似乎是許久沒有人打理,長了雜草。

  秦芃跳到了遠處的大樹上,悄悄觀察著秦書淮。然而當她看見院子的時候,她就愣了。

  腦海裡驀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天晚上,她和秦書淮窩在小床上,完事以後,秦書淮抱著她,順著她的頭髮問她:「芃芃,如果有一天我們能自由,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家?」

  「家?」

  那時候她怎麼說的?

  她睡迷糊了,可卻還是記得自己想要什麼。

  人家都以為她貪慕權力,可是如果有得選擇,她的願望其實很小。

  「我想在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有一個小屋子。我想種一顆楓樹,等秋天的時候,我就能看他落葉。我想有個小水塘,楓樹的落葉飄在裡面,一定很好看,我還能養養魚。還想要個葡萄架,我可以躺在葡萄架下面,曬著太陽,吃著葡萄。哦,院子外面還要種薔薇和夕顏,花開的時候,一朵一朵開在葉子裡,我很喜歡。」

  「哦,我還要養一隻貓,還要有一個大廚房。」

  「要大廚房做什麼?」

  「秦書淮你做飯好吃,」那時候她像貓一樣,蹭了蹭他的胸口,撒著嬌道:「我要你一輩子做飯給我吃。」

  秦書淮就低低悶笑,他笑的時候,胸膛微微震動,傳遞到她身上,她心裡。

  那時候,是她第一次覺得,其實嫁給他是不錯的。

  用自己最有力的籌碼去換了一個質子的性命,她不是沒有猶豫懷疑過,可是那天他抱著她低聲笑開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也沒什麼。

  秦芃垂著眼眸,想著那些年秦書淮是什麼樣子,秦書淮就在院子裡,推著輪椅掃了屋子,將自己提著的菜帶進去,沒多久後,房間裡就傳來了飯菜的香味。

  秦芃靜靜看著他坐這一切,突然特別有一種衝動,去問那一句,為什麼。

  如果這麼深情,為什麼要將權勢看得這麼重要?

  當年南歸大齊,他的確處境艱難。有一個敵國公主作為妻子,又是具有繼承皇位資格的落魄皇子,她能明白他難,也知道他需要庇護,可是人生的路都是走出來的,和姜氏聯姻也不是唯一的辦法,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她呢?

  秦芃想不明白,如果可以,她真想去問他一句。

  過了一會兒,秦書淮把飯菜做好了,他擺到了院子裡來,自己打開了酒,給自己斟了一杯,給旁邊空著的杯子斟了一杯。

  而後他空腹喝了口酒,笑著道:「來,芃芃,吃菜。」

  說完,他夾了菜,放在了碗裡。

  自己一面吃,一面和自己絮叨著一些瑣事。

  他說的話基本是,好,很好,我很好。

  以前秦芃也不知道他這麼能說的,可是這一次他居然絮絮叨叨說了那麼久。末了,他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醉了。

  他用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靠在桌子上,苦笑著道:「我以前不太愛說話的,每次都是你說得多,可如今我的話也多了,因為你不說了。」

  「不說話也沒什麼……」

  他聲音沙啞起來:「好歹,應一聲,是吧?」

  沒有回應,秦書淮瞧著眼前的空碗,一瞬間覺得有些恍惚。

  他突然特別惶恐的意識到一件事,這個人是真的不存在於這世間了,他假裝得再像,人沒了,就是沒了。

  他內心慌張起,整個人微微顫抖,忍不住抬手又去斟酒,酒杯灑落到地上去。

  他顫抖著去撿,卻是早一步有人停在他面前,替他撿起了酒杯。

  是秦芃。

  她再也看不下去,從樹上下來,替他撿了杯子。

  秦書淮仰頭看她,有些呆愣,秦芃抿了抿唇:「回去吧。」

  秦書淮是醉了,看著她一片茫然,秦芃將酒杯塞在他手裡,轉身就走,然而那人卻是猛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秦……」

  「別說話!」

  秦書淮整個人都在顫抖,他閉著眼睛,聲音沙啞:「我知道你不是她,你別說話!」

  就一會兒。

  就這麼一會兒。

  他整個人都陷在了秦芃死的最後的時光裡,他走不出來,他太想走出來了。

  可是沒有辦法。

  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他最喜歡的姑娘,握著他的手,艱難出聲。

  「殺了我。」

  「秦書淮……殺了我!」

  「如果你愛我,如果你真的對我那麼好,為什麼連生死的權利都要剝奪我?秦書淮我命令你,」她抓著他,歇斯底里尖叫出聲:「殺了我!殺了我啊!」

  他親手殺了她。

  她想死,他給她死的權利。

  可是他活的權利,卻似乎也被這樣剝奪了。

  他問過她,她死了,他怎麼辦?

  她抓著他的手,笑著說:「我允許你再娶,我允許你再愛,我允許你忘了我,反正,秦書淮……」

  她的笑容裡彷彿是淬了毒:「我從沒愛過你。」

  回憶猛然卷席而來,秦書淮倉皇推開秦芃,捂住了腦袋。

  「別說了……」

  他想阻斷腦海裡那個人的言語。可是那人果然就不再說了。

  就這麼一句話,戛然而止得恰到好處,剛好足夠傷他至狠至深。

  他眼裡盈滿了眼淚,整個人都在發抖,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捂住了自己的面容。

  他的哭聲沒有傳出來,秦芃卻已經知曉,她小心翼翼道:「秦書淮?」

  「為什麼……」

  秦書淮沙啞出聲:「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招惹我?

  可是哪怕不愛了,也沒什麼,至少好好活著。

  趙芃。

  那個名字彷彿是詛咒,嵌在他的腦子裡,他似乎是著了魔,怎麼都離不開她。

  秦芃瞧著秦書淮狀態不太對,小心翼翼靠近了他,放柔和聲音:「秦書淮,」她誘導般道:「誰對你不好了?」

  秦書淮呆呆抬起頭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他總是被北燕的皇子欺負,見到趙芃的時候,趙芃總問他:「秦書淮,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那時候他年紀小,內心深處明明挺喜歡這個小姑娘,卻又不承認,莫名其妙找了一堆理由去討厭她。比如說太不端莊,太活躍,太調皮。

  於是他板著臉,冷著聲道:「管你什麼事?」

  「怎麼不管我的事?」趙芃笑眯眯道:「你長得這麼好看,天下所有好看又沒娶老婆的男人都管我的事。」

  一聽這話他就忍不住生氣,那時候他還不明白自己氣什麼,只知道怒道:「趙芃你矜持些!」

  趙芃就聳聳肩:「我就這麼不矜持不正經不端莊,你拿我怎麼樣啊?」

  他感覺是她回來了,而這一次,他不想撒謊了。

  他抓著她,就這麼瞧著她,認真出聲。

  「我想你了。」

  秦芃微微一愣,卻沒想到,秦書淮開口居然就是這麼一句。

  「趙芃,哪怕你不愛我,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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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秦芃聽著秦書淮的話,不由得有些呆愣。

  她不愛他?

  這是她死之前告訴他的嗎?

  死之前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居然將真心話講了出來?

  趙芃愛不愛秦書淮,這個問題秦芃回想過,最後的結論是,喜歡大概是有的,愛大概是沒有的。

  那時候的趙芃太忙碌了,秦書淮之於趙芃,大概就是一個避風港,一個玩伴,一個會對她好的人。

  有如朋友那樣的信任,也有如親人那樣的親密,還有感激、欣賞、淺淺的喜歡等等複雜的情緒,可是如果談到愛字上,她是不敢說的。

  趙芃不知道自己愛一個人大概是什麼樣,但依照她的性子,如果談到愛上,大概是轟轟烈烈,絕不回頭。

  可是當年趙芃嫁給秦書淮的時候是被逼的,是猶豫又害怕的;

  當年趙芃跟著秦書淮回大齊的時候也是被逼的,是煩躁不安又不樂意的。

  她對秦書淮有淺淺的喜歡,畢竟認識了那麼多年,相扶相伴了那麼多年,而且秦書淮這個人,長得好,性子也不錯,她沒什麼不喜歡的理由。所以在秦書淮十歲到十六歲的時光裡,她總是撩著他,騷擾著他。

  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

  甚至於在嫁給她之前,她已經想辦法將自己許給了一個年少有為的將軍封崢,封崢手握重兵,如果她嫁給了他,那麼趙鈺的皇位就進一步有了保障。

  她還記得皇帝將她和封崢叫到大殿裡詢問婚事那天,秦書淮從學堂裡一路跑到宮裡來,就在宮門口守著。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喜歡她,她得了皇帝的承諾,也得了封崢點頭,如今就等著聖旨下來賜婚。她歡天喜地從宮門裡出來,就看見秦書淮站在門口等著她。

  他還喘著粗氣,明顯是跑了很遠,她有些詫異,不由得問道:「你不是還在上學嗎?」

  「你見封崢了?」

  他卻是走上前來問她,她愣了愣,覺得這人消息太快,隨即又想到,大家在宮裡苟苟營生,誰沒幾個眼線探子?她見封崢這件事也沒遮著掩著,於是她點點頭,笑著道:「是呀,我很快就要賜婚了。」

  「秦書淮,」她聲音溫柔,慢慢道:「很快,我就能有自己的家,站穩腳跟了。你呢?你什麼時候能回大齊?」

  說著,也不知道怎麼,趙芃就覺得心裡有了些難受,她歎了口氣,往前走去,秦書淮一般會跟上來,所以她也沒有在意,慢悠悠道:「你要是不想回去也沒什麼,以後阿鈺成了皇帝,我當了長公主,我會照拂你的,你放心。」

  她說話的時候,這才發現秦書淮沒跟上來,她回過頭,就看見秦書淮整個人都在抖。

  他站在原地,手在袖下捏緊了拳頭。

  趙芃覺得秦書淮情緒不對,她皺了皺眉頭:「你怎麼了?」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

  秦書淮似乎是很艱難的,才開口出聲:「以前你說過的。」

  趙芃愣了愣,她本想誠實告訴他,那是逗他玩的。

  她九歲第一次見面就說喜歡他了,這話又怎麼能當真?她就是這麼愛玩的一個性情,他每天假正經又古板,一說喜歡他,他就臉紅。她喜歡他,喜歡逗弄他,僅此而已。

  可是也不知道怎麼的,瞧著他那顫抖的模樣,她說不出口來,只能是轉過頭去,規避了話題道:「書淮,我們現在,談什麼喜歡不喜歡呀?把權勢握在手裡,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所以,」秦書淮轉過頭來,認真看著他:「你嫁給他,是因為他有權勢,是嗎?」

  「你嫁給他,」他逼近她,趙芃覺得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後退去,秦書淮卻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來,逼得她抵在牆上,退無可退。

  他那時候比她就高出半個頭,他將她困在身前,壓著聲音道:「只是因為他現在能給你更多,是不是?」

  「是……是吧?」趙芃艱難出聲來,秦書淮閉上眼睛,他平息著自己的憤怒和嫉妒,好久後,他慢慢道:「趙芃,我現在配不上你,我知道。可是你記得,」說著,他慢慢睜開眼睛,眼中一片堅定:「等我配得上你那天,我不管你是嫁給了封崢還是王純,不管你嫁了多少次愛了多少人,那時候你得回來。」

  聽到這話,趙芃詫異睜開眼睛,秦書淮抬起她的手,低頭吻在手背上。

  「你是我的妻子,」他聲音低啞:「你好好記得。」

  說完之後,秦書淮放開她便轉身離開。趙芃站在原地,好久後,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秦書淮喜歡她?!

  那個天天讓她走見她就板臉的人,居然是真的喜歡她?!

  趙芃被這個消息震驚得恍惚許久,那整一天人都有些不對勁,於是也就是隔天的宮宴裡,她著了人的道。

  那天她喝了皇后賜的酒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趕忙讓侍女帶她回去,結果回宮路途到一半,便突然來了兩個高手。

  她從沒想過皇后的膽子居然能大成這樣,那時候她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便被人直接扛到了冷宮裡破廟之中。兩個人將她衣服拉扯開來,正要做些什麼,秦書淮就趕了過來。

  那兩個人立刻便走了,秦書淮也沒追,匆忙上前來給她披了衣衫,將她抱在懷裡,整個人都顫抖著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走……」

  她沙啞著聲音,捏著他的臂膀,顫抖著道:「趕緊……」

  秦書淮立刻將她抱起往外走,她整個人都沒了力氣,衣服也都已經被撕壞了,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她咬著牙,整個人都在發抖。然而秦書淮才抱起她,外面的門便被人猛地撞開。

  秦書淮第一個想法就是護住她,然而這個動作卻讓外面的人更堅定了自己的揣測。

  一大批人焦急進來,皇帝、皇后、封崢走在最前面,皇帝一進來,看見這場景,頓時目眥欲裂,怒喝一聲:「所有人都下去!」之後,便讓身邊的高手一把將秦書淮扯開。

  扯開之後,便看見披著秦書淮衣服,匍匐在地,整個人抱著自己的趙芃。

  趙芃瑟瑟發抖,地上是被撕開散了一地的衣服,這場景讓人遐想,封崢首先反應過來,拔劍就指向秦書淮,怒道:「秦書淮我殺了你!」

  秦書淮在地上翻滾躲開封崢的劍峰,趙芃聽見旁邊的聲音,用指甲不斷刺激著自己的掌心,讓自己清醒一點。

  現下她必須做一個決定。

  救自己,還是秦書淮。

  如果是她承認了是自己和秦書淮私會,在和封崢賜婚前夕做下這種事,等待她的必然是萬劫不復。她會失去多年經營得來的聖心,而且必須要嫁給秦書淮。而秦書淮不過是一個質子,而她的婚事本就是她準備給趙鈺最大的支撐,嫁給秦書淮,那就意味著她最大的籌碼,被她放棄了。

  可是如果她指認是秦書淮用計意圖強迫她……

  如今她貞潔未失,她還有機會翻盤嫁給封崢。可是秦書淮呢?

  一個質子意圖強迫一國公主,而這位公主還是重臣馬上要賜旨的未婚妻,對於秦書淮而言,這必定是死路一條。

  理智告訴趙芃,她該開口的。

  可是她聽著打鬥聲,聽見秦書淮被擒拿下,聽見他被人按壓在地悶哼出聲,她腦海裡卻是那年她送著母后上山,他站在她身後,替她撐起棺槨;是那年他們躲在獵人挖的深坑裡,他張開手,將他攬在懷裡;是以他的才智,他該明知道這是一場針對他二人的局,他卻仍舊義無反顧衝過來,至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於是她也不知道當時是在想什麼,她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看著皇帝,冷靜道:「請父皇將兒臣賜婚給齊國太子秦書淮。」

  這話一出,眾人皆驚,封崢豁然回頭:「你說什麼?!」

  「兒臣傾慕秦太子已久,請父皇念在多年父女之情,成全兒臣。」

  趙芃跪下去,深深叩首。皇帝被氣得抬手指著她,好久後,終於吼出一聲:「依你!就依你!你要保他,那就後悔一輩子去吧!」

  說完,皇帝便帶著所有人離開,趙芃猛地舒了一口氣,秦書淮到她身前來,溫柔將她摟在懷裡。

  「你不會後悔的,」他似乎也是沒有想到她的選擇,緊緊抱著她,沙啞道:「芃芃,他們能給你的,我早晚都能給你。他們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趙芃,」他抬眼看她,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清澈的眼裡全是堅定:「終有一日,我會回到齊國,榮登寶座。那時候你會坐在我身邊,與我攜手,分萬里江山,坐萬人之上。」

  「這一輩子,」他許諾她:「我只有一個趙芃。」

  她抬眼看他,聽著他的話,忍不住笑了。

  他和她不一樣,她說的話總是真真假假,而他說的話卻是言出必行。

  可是這一次,她卻想說真話。

  「秦書淮,如果我只是想救你呢?」

  「如果我不愛你,我只是想救你呢?」

  「愛我或者救我,」秦書淮慢慢笑了:「你終歸是我妻子。」

  那是她唯一一次說出真話,後面的時日,她總覺得,既然過一輩子,那麼假話多說一些,讓這個人開心一些,也未必有什麼不好。

  說得多了,大家都信了,甚至有時候,趙芃自己也信了。

  然而是什麼樣的場景,讓她把這話說出口呢?還是秦書淮從一開始,就不信呢?

  於是秦芃半蹲下身子,看著秦書淮,溫和道:「秦書淮,為什麼你覺得,趙芃不愛你啊?」

  秦書淮聽著這話,一陣冷風吹過來,這時候他清醒了許多,他看著面前仰頭瞧著他的秦芃,感覺這個人和趙芃真是像極了。

  那仰頭看他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可他酒醒了一些,自然不會認不出來,於是他抬起手來,按住太陽穴,閉上眼睛,似乎是頭疼模樣道:「公主殿下跟著我來這裡,怕是跟了許久吧?」

  秦芃:「???」

  這人酒醒這麼快的?

  說著,秦書淮又道:「跟我這麼久沒讓我發覺,真是好身手。」

  「過獎過獎。」秦芃有些尷尬,站起身來,打了招呼道:「那個,沒事兒我走了哈。」

  「站著。」

  秦書淮冷下聲音,秦芃頓住腳步,回頭看他,秦書淮睜開眼睛,看著秦芃。

  「姜姑娘,」秦書淮聲音篤定:「為了裝成四公主,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吧?」

  秦芃愣了愣,秦書淮心裡有些猶疑,這人若真是姜漪,那實在是太有心計,也太能偽裝了。

  那日秦芃去了姜家墓地後,秦書淮就在懷疑。

  秦芃以前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如今的秦芃卻是能武能算。

  當年姜漪死後,屍體便被白芷帶走,而如今白芷卻出現在了秦芃身邊,姜漪的屍骨也遲遲不見。

  王珂是他的人,知道的女人也就是姜漪和趙芃,趙芃已死,那麼就只能是姜漪。

  種種跡象,都直指秦芃,可能就是姜漪。

  白芷當年曾在姜家當客卿,如果姜漪當年知道他要殺她,假死逃脫,然後讓白芷偷走屍體,再死而復生,接著想辦法將自己換成了秦芃,又依靠白芷的指點模仿趙芃迷惑他,再借由秦芃的身份牽制他……

  如果從這個角度想,很多想不通的問題就能順理成章。

  於是秦書淮篤定,秦芃必然是姜漪。

  然而此刻秦芃的反應,卻出乎秦書淮的意料,看她的樣子,彷彿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

  而秦芃懵逼之處則在於——他不覺得她像趙芃,反而覺得她是姜漪?!!

  他對趙芃果然不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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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5: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驚異過後,秦芃恢復了平靜。

  她大概是明白秦書淮的思路的。大多數時候,秦書淮都和白芷一樣,是一個極為理性的人。秦書淮能接受姜漪死而復生,因為姜漪的屍體被人盜走,姜漪可能是假死。然而秦芃卻是死在他懷裡,他看著她封棺,看著她葬進黃土,絕無活下來的可能。

  秦芃想明白後,她歪了歪頭,笑著道:「攝政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書淮眼中露出嘲諷來:「我殺你姜氏全家,你不恨嗎?」

  「王爺,」秦芃勾著嘴角:「您怕是認錯人了。」

  「本以為姜家最厲害的是你父親,結果未曾想過,居然是姜小姐。若早知道姜小姐如此神通廣大,秦某不該成親當日就將小姐送往後院,該多多接觸拜訪才是。」

  秦芃有些無奈了,她歎了口氣:「你說的姜小姐,到底是誰?同我很像?」

  「姜漪,」秦書淮冷下聲音:「你還要同我裝嗎?」

  「哦,」秦芃點點頭:「您是在說您第二任妻子姜氏,她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秦書淮不說話了,他心知如今絕對從秦芃口裡套不出話來,然而秦芃的反應滴水不漏,他也猜不出秦芃到底是不是姜漪。他本來是想說出來唬一唬秦芃,卻不曾想秦芃心理素質這樣好。

  而對於秦芃而言,她心理素質當然好,畢竟她知道姜漪是真的死了。

  除非秦書淮有一天開始信鬼,不然他一輩子都想不到真相如何。

  秦書淮和秦芃靜靜對視,過了一會兒後,秦書淮閉上眼睛,淡道:「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

  秦芃點點頭,也沒多留,轉身就走了。

  第二日回了朝堂,秦書淮又換回了自己的髮冠,和平日再沒什麼區別。兩人相敬如賓,朝堂上倒也其樂融融。

  而民間則是出了一個案子。

  這案子倒也沒什麼奇事,無非就是當年一個秀才為了迎娶高門貴女將自己的妻子殺死,謊稱自己沒有妻子,卻被自己兒子告上了公堂。

  這案子原在鄉野,十多年過去,秀才如今在揚州身居高位,他兒子一路告上宣京,這才引起了震動。

  民間議論紛紛,各大戲班子相應推出了話本子,這個故事也最快時間被說書先生改編成了故事,廣為流傳。

  故事中這位秀才不知廉恥陰狠毒辣,將髮妻想盡辦法置於死地,讓全國百姓為之憤怒。

  如今這位高官已經閉門不出,而高官位居揚州刺史之位,宣京中順天府尹期初不敢接案,等後來群情憤慨,將順天府堵著水泄不通後,驚動了御史,於是御史當朝彈劾了順天府尹玩忽職守之罪。

  從一個陳年舊案變成了驚動全國導致順天府尹被彈劾的大案,這一切自然是秦芃在後面推波助瀾。

  秦芃忙活著推動舊案的時候,秦書淮則忙著查秦芃的過去。他十分想知道,姜漪到底是怎麼變成秦芃的。

  然而查著姜漪的時候,他卻查到了另外一幢舊事。

  陸祐當年是姜漪救過的,而後才到他身邊來。如果不是查著姜漪的過去,秦書淮幾乎都不知道。

  而後他再順著陸祐查下去時,才發現當年姜漪一直在和陸祐聯繫。而在衛衍回來之前,陸祐和秦芃在素裝閣見過,並且每次秦芃去當年和陸祐聯繫的地方喝茶時,陸祐都剛好不當差。

  這蛛絲馬跡聯繫起來,如今秦書淮幾乎肯定姜漪就是秦芃,但他仍舊有很多疑惑。

  比如姜漪如果真的假扮秦芃,為什麼不小心翼翼遮掩痕跡,就算其他人不熟悉秦芃,難道衛家人也不知道嗎?

  秦書淮打算找衛衍試一試,然而這個時候,彈劾順天府尹的事就捅到了朝廷上。

  秦書淮本來是沒怎麼管這個事兒的,然而當他聽道:「為權勢謀殺髮妻……」時,他不由得冷了臉,將目光轉到了簾子後面的秦芃臉上。

  秦芃還像往日一樣,斜斜依靠在扶手上,隔著幕簾看不出她的神情,秦書淮卻總覺得,此刻她似乎是有些高興。

  秦書淮聚精會神聽了一陣御史的言辭,順天府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末了,秦書淮便明白,這大概是秦芃給他設下的套了。

  可他不太確定秦芃要如何出手,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御史大夫詢問此事如何處理時,秦書淮淡道:「順天府尹知情不報,交刑部處理,此案涉及高官,移交大理寺。」

  「稍等。」

  秦芃突然出口,眾人都看了過去,秦芃鄭重道:「按照張御史所說,此案已經引起民憤,其根本之因在於此案若是真的,那兇手殺妻之舉已是罔顧人倫的畜生之行徑,此案若不能妥善處理,怕不僅是讓輿情更加難以處理,長遠來看,怕是將引民間風氣不正。」

  每一個案子都對後面相似案件的審判有指引作用,而每一個案子的結果,也會對當時社會風氣造成影響。

  這一點秦芃說在了點子上,大家都也覺得沒什麼,於是秦芃繼續道:「本宮以為,此案最好由御史台大夫謝谷親自公開審案,大理寺刑部協查輔助,諸位大臣以為如何?」

  朝臣商議了一會兒,認為這個方案不錯,秦書淮也沒有阻止,便定了下來。

  等下朝出去,江春跟上秦書淮,小聲道:「大人,這個案子明顯是沖著您來的,您怎麼都不阻止一下?」

  「阻止什麼?」秦書淮面色平靜:「這案子長公主說得不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可是……」

  「能有什麼可是?」

  秦書淮斜眼瞟過去:「我就殺過一個姜漪,姜漪如今沒死,他們還能怎樣?難道他們還敢到北燕去挖趙芃的墳出來?!」

  說知道這裡,秦書淮眼中露出戾氣:「他們敢再提趙芃一次,我就將他姜家祖墳再挖一遍,我倒要看看,她姜漪是不是和她爹一樣硬骨頭!」

  因為這案子是早已準備好了證據的,謝谷出手後,沒有多久就將案件審理下來,判兇手死刑,一時大快人心。

  結果出來時,秦芃和白芷正在屋裡喝茶,聽聞案件結果出來時,秦芃忍不住大笑出聲來,拍掌道:「好好好,謝谷是個知時務的,有此案在先,我倒要看看秦書淮要怎麼洗自己。」

  說著,秦芃親自給白芷倒了茶:「姜漪的屍骨,就埋在護城河外張家村附近吧。」

  「嗯?」

  「看天色,過兩日應該會有暴雨,秦書淮在張家村有一個私宅。張家村沿河的山崖土質稀疏,暴雨後容易坍塌,屍骨自然便會落下來。」

  「好。不過,」白芷有些憂慮:「此案怕是無法一舉扳倒秦書淮……」

  「那是當然,」秦芃喝了口茶,面色平淡:「要是秦書淮這麼容易被扳倒,他能坐到這個位置,簡直是奇跡。這個案子,咱們只要能換到揚州刺史的和順天府尹的位置,那便夠了。」

  「要扳倒一個權臣,從來不是靠某一個案子,而是他被你一點點蠶食,徹底沒了反抗的力氣。」秦芃把玩著手裡的瓷器,面上有了冷意:「到時候隨意一個理由,就能讓他不得翻身。而前面所有,不過就是試探罷了。」

  「公主想得周到。」

  白芷點點頭,秦芃卻有些奇怪,她抬頭看向白芷:「就為了給你主子,你真打算陪我在齊國耗上這麼多年?」

  「是。」

  「值得嗎?」

  「值得。」

  秦芃微微一哽,她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來。而白芷卻是突然抬頭道:「今日是不是公主入宮探望陛下的日子?」

  「哦對,」秦芃點點頭,她驟然想起秦銘來,起身道:「我去瞧瞧他。」

  縱然秦芃的原身已經死了,可是秦芃卻還是能感知著她留下來的感情的。

  秦芃對她母親李淑感情不深,對這個弟弟卻很是愛護。加上趙芃本來就是個疼愛弟弟的性子,看見秦銘,秦芃便覺得很有親切感。

  秦芃進宮的時候,秦銘正在跟著柳書彥上學,秦芃瞧瞧走進去,柳書彥瞧見了,秦芃趕忙做了一個「噓」的姿勢,瞧著前面的秦銘。

  秦銘正低頭認真練字,一筆一劃寫得端正。柳書彥就靜靜瞧著,時不時提點他。等寫完之後,已經是半個時辰了。柳書彥宣佈放學之後,秦銘恭敬給柳書彥行了個禮,這時候就聽秦芃在後面感慨了一聲:「阿銘真乖!」

  「姐姐!」

  秦銘激動回頭,往秦芃奔過去。

  秦芃一把抱住他,將他扛了起來。秦銘有些不好意思掙扎,小聲道:「我是皇帝了,你這樣抱著被人瞧見了,人家要笑話我的。」

  「胡說!」秦芃挑起眉頭:「誰敢笑話我們阿銘?我打他!」

  聽了這話,秦銘甜小心翼翼笑起來,秦芃抱著他往前走去,同時同柳書彥道:「柳太傅今日留膳吧,我有些關於阿銘的問題想問問太傅。」

  「是。」

  柳書彥跟上秦芃,同秦芃一前一後往用膳的地方走了過去,走了一會兒,秦芃便覺得秦銘有些重了,這具身體畢竟是沒習過武的,打架還能靠一下技巧,就這麼抱一個孩子,卻是極其考驗力氣的。秦芃抱久了,手微微有些打顫,柳書彥注意到了,便伸手道:「我抱一會兒陛下吧。」

  說著,就將秦銘從給秦芃懷裡抱了過來。秦芃明白柳書彥的意思,直接道:「你讓阿銘自己走好了,我也就是想抱抱他,抱不動了,他便自己走吧。」

  柳書彥聽了秦芃的話,笑著將人放下了。低頭的時候,他的髮帶纏在了秦銘的髮冠上,被逼著彎著腰不能動。

  他沒有分毫不耐,低頭解了一會兒髮帶。

  陽光落在青年白俊的面容上,看上去溫和恬淡,秦芃靜靜瞧著,恍惚想起年少時候自己想過的夫君。

  年少時勾勒自己夫君的時候,她也是想過的。她想像裡,那個人該溫柔安定,該對趙鈺很好,該很有耐心,又剛毅堅韌,擁有自己的底線。

  此刻看著柳書彥,她忍不住感慨,覺得當年若是早一些遇到柳書彥,怕是不會嫁給秦書淮。

  柳書彥解了一會兒髮帶,但髮帶卻莫名其妙越纏越緊,他有些無奈,只能抬頭看秦芃:「公主殿下,可否幫個忙?」

  「幫忙?」秦芃將目光落到髮帶上,慢慢反應過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行啊,你誇誇我,誇高興了,我就幫你。」

  聽了這話,柳書彥有些詫異,片刻後,他抿了抿唇,笑出聲來。

  「公主真美。」

  霞光下,他由衷讚歎。也不知道怎麼的,秦芃就覺得,自己心跳急了點。

  她抬手遮住落進眼裡的光線,感慨出聲:「不行,光太刺眼。」

  「嗯?」

  「心跳加快。」

  柳書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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