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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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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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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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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聽著這話,秦芃嚇得手都抖了。

  秦書淮抬手握住她的手,彷彿真的是幫她一般:「抓穩勺子。」

  秦芃心有點慌,應了一聲,有些慌亂餵著秦書淮吃飯。

  秦書淮沒有說話,一口一口讓她餵完之後,秦芃又扶著他回了房,用了藥以後休息下去。

  等秦書淮躺下去後,秦芃心裡終於沒有那麼亂了,她坐在外室,自己給自己泡了杯茶,抿了一口茶,鎮定了一下心情後,舒了口氣,站起來便打算往外走。

  然而剛一動,就聽見裡面人道:「芃芃,我眼睛沒好前,你別走。」

  「我……」

  「我不放心別人。」

  這麼一句話把秦芃的話又都憋了回去。

  秦芃明白秦書淮的意思,他們這個位置的人,心眼都像蜂窩一樣,想相信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

  秦書淮雖然一直笑著,可是驟然失明,他心裡必然不安,他如果知道她是趙芃,那麼此時此刻最信任的人,大概也就是她了。

  如果她都走了,秦書淮心裡怕是會很難過吧。

  她自己體會過身邊誰都沒有的感覺,也不忍讓秦書淮再體會。想了想,她便坐了下來,歎息道:「你睡吧,我守著呢。」

  「嗯。」

  秦書淮閉上眼睛。

  秦芃去拿了本書,翻著書瞧著,沒了一會兒,裡面傳來秦書淮的聲音:「你在看書嗎?」

  「嗯。」

  「哪一本?」

  「《四國遊記》」

  「芃芃。」秦書淮似乎是坐了起來,秦芃趕緊捏著書進去,緊張道:「你怎麼坐起來了?躺下歇著吧。」

  「無妨,」秦書淮笑了笑:「我想聽你念書。」

  秦芃有些無奈,但想想他此刻大概也是無聊,便坐到床頭去,讓他睡下後,靠在床邊給他念書。

  秦書淮有一搭沒一搭同她說著話,不知不覺便過了一下午。秦芃同他用了晚膳,讓他歇下,自己去浴室淨身。

  秦書淮的府邸裡有一個從溫泉湯池,如今秦書淮情況穩定了,秦芃決定不浪費淮安王府任何一份資源,努力奢侈!

  因為淮安王府丫鬟太少,剩下的都是些不太熟悉的,秦芃讓人下去後,便獨自進了浴池。正在浴池裡泡著澡,秦芃突然聽見身後有什麼聲響。

  她不著痕跡靠近了衣衫,然後聽見水滴聲。

  或者說,滴血的聲音。

  秦芃握住了衣服下埋著的匕首,而後她驟然聽見身後風動!

  她匕首立刻反殺回去,對方一把截住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道:「是我!」

  秦芃聽出是白芷的聲音,原本打算翻轉方向刺過去的手立刻停住,白芷放開了捂著她的嘴的手,血滴落到池子裡。

  秦芃驟然一驚,立刻回頭道:「誰傷的你?!」

  白芷身上還帶著傷口,她面色有些蒼白,秦芃趕緊穿上衣服起身,將白芷扶到一邊。

  白芷喘息著,搖了搖頭:「都是些小傷,無妨。」

  秦芃沒說話,上下檢查了白芷的傷口,確認不是大事後,立刻道:「怎麼回事?到底是誰?」

  她不敢信是秦書淮的人對白芷下這樣的狠手,白芷是她當做親姐妹一般的人,秦書淮若對她真的有情誼,不可能對白芷做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是誰。」

  白芷有些疲憊,似乎是被人追殺了許久:「可能是秦書淮,也可能是其他人,我分不清楚。我來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你說。」秦芃滿臉認真,白芷抬眼看她:「我要出城。我聯繫了人等在城外,他們就只能等今晚了,我現在估計被人盯著,我想請你幫這個忙。」

  「好。」秦芃果斷點頭,白芷有些猶豫道:「可能會有些危險……」

  「無妨。」

  秦芃立刻走到外室去,弄了套衣服來,讓白芷換上,將她化妝成丫鬟的模樣後,去馬廄拉了一輛馬車,隨後便趕到了門口。

  到了門前,秦芃直接道出門道:「我有急事回衛府一趟。」

  如今不清楚是誰傷的白芷,秦芃不敢貿然讓任何人知道白芷在她這裡。

  門房有些猶豫,躊躇道:「等我問問……」

  「本宮莫不是被你淮安王府囚禁了不成?!」

  秦芃提高了聲音,直接推開門房,怒道:「讓開!」

  說完,白芷便駕著馬車衝了出去,門房還來不及反應,秦芃就提著裙子跑了出去,白芷一手駕著馬車,一面朝著秦芃伸出手去,秦芃追上白芷,一把拽住白芷的手,便跳上了馬車。

  「你進去。」白芷將秦芃推了一把,秦芃回了馬車裡面,拿出紙筆來,迅速開始寫東西。白芷駕車技術比秦芃好得多,很快到了城門口,遠遠就有士兵開口詢問:「來者何人?!」

  「鎮國長公主秦芃!」

  白芷揚聲回復,停在了城門前。

  士兵上前來查看,秦芃猛地捲起簾子,亮出自己的腰牌,冷聲道:「奉陛下之令有要事出城,速速開門!」

  士兵驗查秦芃的腰牌,抬了抬手,大喊了一聲:「開!」

  城門緩緩打開,便就是這時,利箭朝著白芷猛地射了過來,秦芃旋身一把抓住利箭,拔出長劍,直接道:「車裡有封信,幫我交給趙鈺。」

  說完直接往馬上一鞭子抽了過去,便跳下馬,十幾個殺手同時朝著白芷四面八方而去,秦芃袖中飛鏢同時灑了出去!

  這短短瞬間阻攔讓白芷迅速跑開,秦芃迅速退到城門邊上,攔住城門,將殺手堵在了門口,冷聲道:「越線者死!」

  一行殺手見來晚了時間,為首的殺手看著秦芃,目光閃了閃,揚了揚手,便迅速退了開去。

  已經做好大打一場的準備的秦芃不由得微微一愣,不明白這些人為了連掙扎都不作一下就退開。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見趙一焦急的聲音:「公主!」

  說著,他便看見趙一和江春帶著人馬匆匆趕了過來。

  秦芃慢慢收了劍,覺得那些人怕是也聽到了動靜。

  趙一率先來了秦芃身邊,焦急道:「公主,您沒事吧?」

  「沒事。」

  秦芃點了點頭,皺眉道:「人應該還沒跑,趕緊去追!」

  「是。」趙一毫不猶豫點頭,帶著人就去追了。

  趙一帶走了一半人馬,剩下一半由江春領著,江春上前一步,朝著秦芃恭敬道:「公主,請。」

  秦芃直覺江春態度不是很好,皺眉道:「你有什麼不滿?」

  「 屬下不敢有什麼不滿。」

  江春僵著聲:「王爺擔心公主,請公主速速回去。」

  秦芃也不和江春僵持,如今送走了白芷,她也沒有了其他顧慮,上了馬車,便跟著江春回了淮安王府。

  到了淮安王府中,秦芃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忐忑。想想她也沒做錯什麼,就大著膽子走了進去。

  秦書淮正跪坐在屋子裡,旁邊點了香。

  他穿了純白色銀絲繡捲雲紋路的長衫,外面籠了銀紗外套,墨髮散披下來,在夜裡看上去有些孤冷。

  秦芃走到他面前去,端正坐了下來。

  聞見秦芃的味道,他摸索到茶壺上,翻開茶碗,給她倒了茶。

  這個動作他做得很流利,方才等著她的時候,應該做了許多遍。

  秦芃沒有說話,他也不說話,茶落在茶碗裡,水聲成了夜裡唯一的聲音。

  秦書淮倒好了茶,將茶碗推到她那邊。

  秦芃舉起茶碗,抿了一口,直接道:「想說什麼便說吧。」

  「你出去,該同我說一聲。」

  秦芃頓了頓,想說什麼,看著秦書淮盲了的眼,終究只是道:「是,在貴府做客,我當同你說一聲。事出緊急,見諒。」

  「秦芃,」秦書淮語氣有些冷:「你非同我劃分得這樣清楚嗎?」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冷笑出聲來:「白芷進了淮安王府,你真當我不知道嗎?你以為她怎麼能進來的?我放她進來,你要送她出去,我還真會攔著不成?!」

  秦書淮知道白芷在,她也不是很意外。

  她從來不意外秦書淮做出任何事來,這個人總是有超乎常人所想像的能力。

  可是她不明白,這個人到底在生氣什麼。

  她思索了片刻,猶豫道:「我不該吼管家……」

  「我不是介意這個。」

  秦書淮果斷打斷她。

  秦芃繼續想著:「我不該直接搶走馬車……」

  「也不是這個!」

  「我……」秦芃有些想不出來:「我下次和你打招呼……」

  「你該告訴我。」秦書淮終於忍耐不下去,他語速有些急,卻又壓著,捏著拳頭道:「你該信任我。」

  秦芃微微一愣,她抬眼看向秦書淮,有些無法理解:「什麼?」

  那茫然的語氣讓秦書淮突然泄了氣,原本湧上來的火氣突然消失了去。

  和她計較什麼呢?

  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如果說她年少時尚且有幾分天真,在她被她最信賴的宮女嬤嬤騙著將毒藥端給她母親之後,她對人的信任就已經完全摧毀了。

  她骨子裡誰都不信,除了趙鈺。

  而這一切他也是知曉的,他明白,他理解,可是在真的面對她的戒備時,他仍舊會憤怒茫然。

  然而她卻甚至都不知道她錯了。

  人本就是如此的。

  在秦芃的骨子裡,是如此矛盾看帶著這個世界。

  她絕望,她陰暗,她將所有人都當做惡當做壞。

  可她又磊落明媚,懷抱著這樣陰暗的心情,努力回報他人。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秦書淮想著,心裡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秦芃會成長成今天的樣子,是他一步一步看著的。他沒有能力在她年少時保護好她,又怎麼能在今日責怪她?

  「芃芃……」他軟了語氣:「我不會害你的。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你想送白芷出去,你告訴我,我也會幫著你,你這樣一個人出去,如果出了事,該怎麼辦?」

  秦芃反應過來,抿了抿唇:「對不起。」

  她總算是反應過來秦書淮到底在氣惱什麼,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終於道:「可是,秦書淮,我不想欠你太多。」

  秦書淮皺起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秦芃捏著拳頭,鼓足了勇氣:「你知道我是趙芃,對不對?」

  秦書淮沒說話。

  他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回答。

  然而如此平靜的狀態,明顯已經給了秦芃答案,他知道的。

  秦芃笑了笑,儘量溫和道:「書淮,我已經離開你很多年了。」

  秦書淮沒說話,喝了一口茶,面色平淡。

  秦芃扭過頭去,看著窗外:「人是會長大的,我經歷了很多,我想你也經歷了很多。我年少時喜歡過你,但是也只是喜歡。」

  「我不像你。」

  她笑了笑,神色有些苦澀:「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喜歡一個人,就把那個人當成生命的全部。我當年喜歡你,但也只是喜歡而已。我生命裡還有很多事,有阿鈺,有自己的理想,我沒有辦法把你放在第一位。」

  「你說你只是喜歡而已,」秦書淮苦笑起來:「只是喜歡,就能為那個人去死嗎?芃芃,」他抬眼看她:「十二歲那年,寂滅塔上,你沒有放開我的手。」

  「那時候,你是打算死都不放開的,不是嗎?」

  秦芃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十六歲那年,你本來是可以嫁給封崢的,可你為了保住我的命,哪怕被陛下不喜,你還是嫁給了我,不是嗎?」

  秦芃慢慢安靜下來。秦書淮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沙啞道:「十七歲那年,我被刺殺,你毫不猶豫擋在我面前,不是嗎?」

  「二十歲那年,趙鈺哭著求你留在北燕,你還是選擇了我,不是嗎?」

  「為了我你放棄很多東西了,」秦書淮握著她的手,眼裡滿是無奈:「你怎麼能自欺欺人說出這句,你不喜歡我,不夠喜歡我?」

  她放棄了榮華富貴,放棄了自己的性命,甚至放棄了趙鈺。

  她都放棄了這樣多,怎麼能說出她不夠愛這樣的話語?

  秦芃被他握著,一時也有些茫然。

  可是等她仔細去想,她一一比對著自己和秦書淮的感情,她忍不住笑開。

  「可是書淮,」她艱難出聲:「那不是愛情啊。」

  秦書淮僵住了神色,秦芃苦笑開去:「我也是有良心的,書淮。」

  所以你對我好,我對你好。

  你對我捨生忘死,我為你不顧一切。

  可是愛情是不一樣的。

  「我沒辦法回饋你的感情,」她艱難出生:「我或許喜歡過你,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這裡很安靜。」

  秦書淮沒說話,他手掌下是她的手掌,心跳聲隔著她溫熱的掌心傳遞過來,很安定,很沉穩。

  她以前和他說話,有時候會心跳快起來,有時候會臉紅。

  可此時此刻,她的心入老僧入定,安穩平緩。

  秦書淮明白她的意思,他艱難笑起來。

  「我讓你覺得累了?」

  秦芃沒說話,他收回手:「我讓你覺得害怕了?你還不起我的感情,所以你寧願不要。」

  「可你以為感情是什麼?」 秦書淮嘲諷笑開:「你以為你不接著,我就不喜歡你了?」

  「你以為你不接受,我就不付出了?」

  「趙芃我告訴你,」秦書淮聲音冰冷:「我喜歡你,這件事過去是,現在是,未來還是。哪怕你不要,」

  他抬眼看她,沒有焦距的眼裡彷彿能看見她一般,一字一句,無比堅定:「我也喜歡你。」

  秦芃被他氣勢駭住。

  他從未同她這樣說過話,過去從他嘴裡套一句喜歡,那是難上加難。

  如今聽著他說喜歡,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幾分。

  她瞧著他的眉眼,思索著是不是因為這個人長得越發好看了的緣故。

  秦書淮見她久久沒有回應,皺起眉頭:「為何不回話?」

  「就……」秦芃思索著詞語,憋了半天,終於道:「就覺得,多年不見,你越發奔放浪蕩了……」

  秦書淮被她噎了一下,原本還準備著的「肺腑之言」統統堵了回去,他抬手喝了口茶,冷聲道:「不會用的詞別亂用。」

  「哦。」

  秦芃低下頭,算是認真應答。秦書淮等了一會兒,終於道:「我方才的話,你可有什麼回應?」

  秦芃沒敢說話,其實她的態度也很明確了。

  秦書淮要給是一回事,可她不能這麼坦蕩接著。

  感情的債不能欠,她自己有自己的尺子。

  秦書淮抿了抿唇,她的沉默已是答案,他心裡有些焦急,面上卻依舊不顯。

  「芃芃,給我一次機會。」

  「你怕你不愛我,這沒關係。」秦書淮垂著眼眸:「你試一試,若你試過了,還不愛我,那以後……」

  秦書淮抿了抿唇,忍了半天,終於道:「以後,你我就當兄妹。」

  自幼長大的情分,總不是說沒就沒的。

  秦芃舒了口氣,終於道:「你想怎麼試?」

  秦書淮沉默了。

  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怎麼試,憋了半天,終於道:「你就先聽著我的吧。」

  「只是,」他抬起頭來,忍不住笑了笑:「你得順著自己的心意,別想什麼後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秦芃點了點頭,看了看天色,終於起身道:「夜深了,你先睡吧。」

  秦書淮應了一聲,隨後躊躇道:「我想去沐浴。」

  秦芃有些奇怪,秦書淮輕咳了一聲:「你能否扶我進去?」

  秦芃:「……」

  「我信不過其他人。」

  秦書淮繼續補充。

  秦芃有些無奈,點了點頭:「我扶你過去。」

  說完了,她讓人準備了洗浴的東西,扶著秦書淮去了浴池。

  她背過身,給秦書淮遞了浴巾,讓秦書淮換了衣服後,轉身扶著秦書淮,領著他下了水池。

  秦書淮穿著浴巾坐在池子裡,秦芃蹲在他身後,用水沖了他細長的頭髮後,打了皂角,細細搓揉著。

  「以前我們住在南亭巷的時候,你和我說你想在家裡有個大溫泉。後來修淮安王府的時候,我就一直念著。」

  秦芃頓了頓動作,片刻後,她舀了水,澆灌在秦書淮的頭髮上,溫和道:「謝謝你還記著。」

  秦書淮聽著她客氣疏離的話,一時沒有言語。

  他想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可是一想到衛煬,秦書淮就頓時覺得,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些年秦芃是怎麼過的。

  反正過去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是他在秦芃身邊,那就夠了。

  她細細給他洗了頭髮,又給他搓了背。

  他的皮膚很白,像玉一樣,秦芃不小心碰到的時候,能感受到光滑的手感。

  秦芃僵了僵,秦書淮也察覺到秦芃的僵硬,他沒有說話,耳根子紅了起來。

  秦芃迅速起身,同他道:「你再泡一會兒吧,有事叫我,浴巾在你左手邊臺上,出來了叫我,我扶你回去。」

  秦書淮應了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

  秦芃退了出去,站到門口去,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試圖把方才的感覺全部從腦子裡清出去。

  趙一和江春趴在屋頂上看著星星。

  「王妃來了後,咱們輕鬆不少啊。」

  江春有些感慨。趙一應了一聲,無奈道:「原來這麼多年,王爺都信不過我們。」

  「也別擠兌王爺了,」江春歎了口氣:「王爺挺不容易的。」

  趙一笑了笑,也不多說。

  秦芃在外面吹了一會兒冷風,總算把自己吹得清醒了些。過了好久,才聽見秦書淮叫她。

  她進去的時候,秦書淮已經把內衫都穿好了,秦芃走過去,拉他去站著,然後給他擦頭髮。

  擦著頭髮的時候,秦書淮一直沒說話,等擦乾以後,他回過頭去,沒有焦距的眼裡落著星光。

  「芃芃,」他彎起嘴角:「你對我真好。」

  秦芃僵了僵,隨後認命了道:「我對誰都這麼好。」

  秦書淮笑著沒多說,秦芃給他加了外套,拉著他回去。

  夜風有些涼,她拉著他的手卻很暖,她小心翼翼拉著他,等到了屋裡,讓他睡下後,秦芃抬頭擦了擦汗:「你睡吧。」

  秦書淮點了點頭,隨後道:「你睡哪裡?」

  「哦,就先睡在外室榻上吧。」秦芃指了指外面:「就一晚上,客房就打掃出來了。」

  「嗯。」秦書淮點了點頭:「不冷吧?」

  「不冷的。」

  「要不還是我睡那裡吧。榻小很多,睡得不舒服。床大,而且暖和。」

  「沒事,我個子小。」

  「這也不好,榻硬,床軟一些。」

  「我喜歡睡硬床。」

  秦書淮:「……」

  秦芃不耐煩揮了揮手,覺得秦書淮事兒太多,轉身道:「睡了,有事兒叫我。」

  秦書淮沒說話,直挺挺躺在床上,好久後,終於道:「芃芃。」

  「嗯?」

  「夜裡太黑,你要不還是來床上睡吧?」

  秦芃:「……」

  「書淮,」秦芃放柔了聲音:「你本來就看不到了,黑不黑沒什麼影響的,快睡吧。」

  秦書淮沒再說話了。

  秦芃這才放下心來,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早上,秦芃覺得有點擠,她睜開眼睛,就感覺有人抱著她擠在她後面。

  她扭過頭去,看見了秦書淮睡得香甜的臉。

  秦芃頓時黑了臉。

  「秦書淮。」

  秦芃叫他,秦書淮皺了皺眉頭,還沒醒過來,秦芃乾脆搖著他:「醒醒,你別睡了。」

  「嗯?」

  秦書淮艱難睜眼,有些茫然道:「怎麼了?」

  「你怎麼睡這兒?」

  秦芃壓著怒氣:「你這樣睡,睡得我特別擠。」

  「哦,」秦書淮面色平靜:「可能是夢遊吧。」

  理由都想好了,看來夢遊前想了很久。

  秦芃忍住了打他的衝動,憋出一個笑容來。

  「書淮,我和你商量個事兒。」

  「嗯,芃芃你說。」

  「你以後走路,也像夢遊一樣,能一點東西不碰到摸到我床上,好嗎?」

  【小劇場】

  秦書淮:「芃芃,除了你,我沒有任何信得過的人,只能靠你陪伴我。」

  趙一:「我呢?」

  秦書淮:「信不過。」

  江春:『我呢?』

  秦書淮:『信不過。』

  簡墨:「我呢?」

  秦書淮:「信不過。」

  眾人:「你信得過誰?」

  秦書淮:「只有芃芃!唯有芃芃!」

  眾人:「(╯‵□′)╩▂╩騙子,你以前招攬我們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

  秦書淮:「為了追媳婦兒,我可以六親不認。(^-^)v」

  六親不認秦書淮,卒。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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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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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秦書淮聽了沒說話,他似乎是很認真的去想了這個問題,最後搖了搖頭。

  「這個做不到,夢遊畢竟是夢遊。」

  秦芃氣笑了,把枕巾砸到秦書淮頭上,翻身跳下榻去。

  秦書淮頂著枕巾,默不作聲笑了。

  修養了幾天,秦芃早上去上早朝,而後就回淮安王府照顧秦書淮。

  秦書淮說自己眼盲了,但晚上總能準確無誤摸到秦芃床上去。

  期初秦芃在小榻上睡,他能摸過來。

  後來秦芃搬到了隔壁,他還是能摸過來。

  等再後來秦芃乾脆在房間裡上了鎖,第二天醒過來,就瞧見窗子被人開了跳進來。

  最後秦芃把門窗都鎖了,早上時候秦芃發現,屋頂的瓦沒了……

  於是秦芃基本可以確定,這絕對不是一人作案。她把趙一和江春叫過來,囑咐道:「今晚要是王爺還出現在我屋子裡,明個兒你們就當我面首吧。」

  趙一江春當即打了個激靈,陸祐從房樑上倒翻下來:「公主,你看我行嗎?」

  「滾!」

  江春當即一個暗器就飛了過去,把陸祐嚇得立刻縮了回去。

  等到了晚上,秦芃在房間裡睡著,她翻了個側身,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有些掛念。

  這個人今晚應該進不來了。

  她琢磨著。

  結果翻來覆去到半夜,她也沒能睡著,就依稀聽見門外有人弄鎖,她抿著唇聽著,對方弄了半天鎖,似乎也沒解開。秦芃也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時也不知道是期望對方打開這道門,還是打不開。

  過了一會兒,外面沒了聲音,秦芃心裡有些不安,想了想,便起身去開了門,打算看一看。

  結果一開門,就看見秦書淮斜靠在柱子邊上,似乎是在發呆。

  聽見後面的門響,秦書淮轉過頭來,有些發愣。秦芃立刻關門,秦書淮一腳踩了進來,抵在門上。

  「等等!」

  「不夢遊了?」

  秦芃嘲諷出聲,秦書淮抿了抿唇,許久後,終於道:「夜裡冷,我來給你暖被窩……」

  秦芃「噗嗤」笑出聲來:「你可真夠厲害的啊,一個人摸過來的?」

  秦書淮沒說話,扭過頭去。

  「回去睡吧。」秦芃放軟了聲音,拍了拍他的肩:「乖。」

  秦書淮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低下頭,一言不發。

  秦芃推了推他,他終於出聲:「睡不著……」

  「別鬧了。」

  秦芃推著他出去:「回去吧。」

  說著,秦芃往上看出:「陸祐,送王爺回去。」

  說完後,秦芃關了大門。外面傳來陸祐的聲音:「王爺,請。」

  秦書淮似乎是等了一會兒,還是轉身走了。秦芃抱著枕頭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趙一的聲音:「公主。」

  「嗯?」

  秦芃應了聲,趙一似乎是有些猶豫,想了想後,才終於道:「其實,公主走後,王爺從未曾安穩睡過。基本都是服用藥物或者驚醒。」

  秦芃呆在原地,趙一靠在門邊,慢慢道:「有一段時間,因為長久無法入眠,王爺尋醫問診。近日來,公主回來了,王爺這才睡下。王爺說睡不著,是真的睡不著。」

  秦芃沒說話,她覺得心裡有些揪心。猶豫了片刻後,她終於還是起身,抱著被子追了上去。

  到了秦書淮房裡,秦書淮果然還沒睡,他躺在床上,感覺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他聞見了熟悉的味道,語調裡帶了歡喜:「芃芃?」

  「睡吧。」

  秦芃拍了拍他的肩,躺在他邊上。

  他沒有動,應了聲,就躺在她邊上。她閉著眼睛,聽著他的呼吸,忍不住問:「我不在的時候,你過的還好嗎?」

  「挺好的,」他聲音溫和:「就是有點想你。」

  聽到這話,秦芃覺得心裡有點酸澀。

  他過的好不好,她大概已經知道了。無法入眠,難忍清醒,連柳書彥這樣的外人,都會同她說,秦書淮腦子不太正常。

  「趙一同我說,你夜裡睡不好,」秦芃聲音放柔,帶了啞意:「為什麼呀?」

  秦書淮沒說話,他的手就放在她的手旁邊,他睜著眼,許久後,慢慢道:「想你。」

  「想你好多事情。那時候總覺得你還活著,就在我旁邊。有時候做夢,就夢見你躺在我懷裡,慢慢閉上眼睛。那時候會醒過來,就再也不敢睡了。」

  「醒的時候想你的好,夢的時候夢你的死。」

  秦書淮聲音有些顫抖,秦芃沒說話,她回憶著最後死的那刻,她記得那絕望的感覺,可是聽著秦書淮的聲音,她卻已經開始願意去相信,不是這個人殺他。

  這樣一個人,怎能這樣折磨自己,殺了她?

  可人會變的,也許當年的秦書淮並不明白,自己的死對於他來說,會是這樣大的影響呢?

  她腦子裡反覆想著許多,秦書淮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想起了什麼。

  秦芃注意到,她抿了抿唇,伸出手去,握住秦書淮的手。

  溫度襲上周身那一刻,秦書淮再也忍不住,一把將秦芃拉進了懷裡。

  「答應我,」他死死抱住她,眼淚砸落下來:「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

  秦芃沒說話,想了許久,她抬起手,抱住這個仿若將她當做唯一浮木的人。

  秦書淮肌肉慢慢鬆開,秦芃抱著他,溫和道:「那你也答應我,不要再把毒藥餵給我了,好不好?」

  「你不讓我餵,」秦書淮苦笑開來:「我又怎麼捨得?」

  秦芃腦子嗡了一下,感覺過去似乎明晰了起來。

  的確是秦書淮餵她的藥。

  可當年年她早已身中劇毒,她痛苦不堪,她註定要死。

  是她求的秦書淮。

  可為什麼最後一刻她在抗拒?在拼命推阻他?

  秦芃想質問,卻不敢開口。秦書淮是這件事裡最重要的人物,如果真是他另有圖謀殺的她,暴露了她失憶的事情,那麼她可能真的就一輩子找不到真相。

  她沒有說話,閉著眼睛,被秦書淮抱著,彷彿是睡了過去。

  秦書淮感覺人躺在懷裡,呼吸逐漸均勻。

  他閉上眼睛,小聲道:「你回來了,我便睡得著了。」

  不會擔心一閉眼就是那個人再回不過來的絕望,不用痛苦一睜眼就是無法磨滅的過去以及再擁有不了的未來。

  她回來了,便是他的,三生有幸。

  秦書淮修養了半個月,肩上的傷口就好了。秦芃便扶著秦書淮去上朝,在朝堂上的時候,秦書淮基本不太開口,靜靜聽著,秦芃去年安插在朝堂裡的人總算在自己的位置上紮下根來,偶爾說上幾句。

  張瑛見秦書淮盲了眼,越發猖狂,明裡暗裡擠兌著讓秦書淮讓權,秦書淮面色不動,從來不去理會張瑛的話。

  凡事有了爭執,秦書淮幾乎都只有一句——聽長公主的意思。

  沒過多久,朝廷裡就風風雨雨的傳了起來,說秦書淮已是秦芃入幕之賓,裙下之臣。

  周玉成國公等聞言,在秦書淮處理著摺子的時候,風風火火趕過來,周玉小聲道:「王爺,聽說您和長公主有了那麼些許意思,可是真的?」

  周玉說得已經十分委婉,成國公陶冉直接道:「王爺,您和長公主是打算成親,還是暗通曲款?」

  「去去去,」周玉一把推開陶冉:「什麼暗通曲款,你別詆毀王爺!」

  陶冉皺了皺眉,嚴肅道:「長公主乃衛煬之妻,王爺若不能明媒正娶,還望三思。」

  秦書淮握著筆,微微一頓,周玉見秦書淮臉色不對,立刻道:「陶冉你腦子有病吧?這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就咱們王爺這樣的,犯得著和一個寡婦找不痛快嗎?!那明顯是長公主倒貼……」

  「阿冉說的對。」秦書淮點點頭,打斷了周玉的話,周玉還在說著:「我們王爺……什麼?!」

  周玉猛地回頭:「王爺您什麼意思?」

  「哦。」秦書淮一臉平靜:「我十分想向長公主提親,但長公主怕是不允。所以我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從長公主的入幕之賓、裙下之臣當起,但目前她連此事都不允,你們覺得我當如何做?」

  這話說出來,在場所有人咽了咽口水,好半天,周玉顫抖著聲道:「王爺,您是正兒八經的說,不是說反話嗎?」

  「我不說反話。」

  秦書淮說得十分正經:「諸位有何意見?」

  所有人沒說話,只有陶冉一臉正經回答:「在下認為,王爺還是先爭取到長公主的同意再說。」

  「是是是,」周玉反應過來:「我們可以一步一步來,爭取先當個入幕之賓,入幕之賓當不了,面首也是可以的。反正我們先埋伏到公主身邊去,慢慢追,慢慢來,畢竟長公主性格不太一般……」

  周玉這話說得委婉了,自從上次秦芃春宴直言公主可以坦坦蕩蕩收面首以後,大家對秦芃的印象幾乎就已經變成了——這個公主會一言不合收面首的。

  這種姑娘太烈性,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周玉琢磨著:「要是公主實在不肯給王爺名分,我們先有個小世子也是可以的。」

  「胡說八道什麼!」

  陶冉怒斥出聲,周玉用扇子砸他,兩人鬧起來,秦書淮卻是認真思索著。

  等到夜裡,秦芃聽見秦書淮輾轉反側,她有些疑惑:「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一個事情。」

  「嗯?」

  「芃芃,」秦書淮翻過身來,紅著臉,認真道:「我在想,淮安王府什麼時候能有小世子?」

  話剛說完,秦芃一腳就給秦書淮踹了下去。

  秦書淮被踹得猝不及防,滾下去後愣了一秒,安靜爬了上來,不說話了。

  等了好久,秦芃聽見秦書淮歎息出聲。

  「芃芃。」他有些無奈:「你這個姑娘,太不坦蕩。」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翻了身,靠近她。他的溫暖籠著她,似乎是抱著她,然而又沒有觸及。

  秦芃睜著眼。

  她想起柳書彥說的話,柳書彥也說,她得循著自己內心。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內心真的在想什麼,要什麼。

  她害怕。

  沒有任何人明白她經歷多少。

  她相信過自己身邊人,卻被哄著親手毒死了自己的母親;

  她相信秦書淮,卻被他餵下毒藥;

  她死了三次。

  別人的一輩子是一輩子,她已經是三輩子。這三輩子裡,她以為無關的柳書彥是當年參與殺她的人;她以為一無所知的白芷蛛絲馬跡露著她不敢猜想的事;她以為天真溫和撒嬌黏人的趙鈺與她記憶裡完全不同。

  她周邊是重重迷霧,她看不清,只能抱著自己,如履薄冰,艱難前行。

  而她所有的擔心不敢與任何人說,甚至連她自己都逃避著,不敢深想。這樣的自己,無法坦蕩,也不敢坦蕩。

  秦書淮養著傷的時候,齊國南方邊境和接壤的西梁爆發戰亂。

  西梁本來只是小國,卻突然領了十萬大軍偷襲齊國。齊國上下震驚,好在衛衍守在南邊,倒也沒有出現什麼連失幾城的大事。

  秦書淮眼睛逐漸好轉,開始模糊看得清東西,便日日拿著邊境的戰報,同張瑛、秦芃等人協同兵部作著部署。

  秦書淮在北方征戰三年,是齊國與衛衍齊名的名將,他和衛衍上下協作,朝中有秦書淮鐵腕鎮壓,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兵部有想趁著這次戰亂從軍餉裡大撈一筆的,秦書淮二話不說,讓秦芃辦案,秦芃直接上下清了那一夥人的窩。

  兵部騰出許多位子,當中有不少張瑛的人,張瑛氣得發抖,秦書淮和秦芃各自往裡面安排著自己的人手。

  李淑聽聞了此事,將秦芃招進宮裡去。

  如今李淑幾乎就在宮裡養養花草,秦芃也不大理會她,李淑不太敢叫她,這次鼓足了勇氣,這才叫秦芃過來。

  秦芃過去後,秦銘也還在,李淑招呼著秦芃坐下,隨後有些忐忑道:「其實這事兒……我也不知道當不當說。」

  「母后您說。」秦芃喝了一口茶。

  一般說當不當說的話,都是不當說卻想說的。秦芃也不攔著她,李淑舒了口氣道:「銘兒今年也滿十歲了,他打小聰明,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孩童,你是長公主,但早晚……這朝廷還是銘兒的。」

  說著,李淑抬眼,有些忐忑打量了秦芃一眼,見秦芃沒有什麼情緒,李淑才接著道:「銘兒是你弟弟,無論怎樣,你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富貴榮華。」

  「母后,」秦芃出聲,李淑抖了抖,秦芃有些好笑,無奈道:「有話直說吧,阿銘是齊國的皇帝,我如今也不過是因他年幼管著,日後他長大了,我自然會退開的。」

  「那……我聽說兵部缺了幾個人……」

  秦芃一聽便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母親有合適人選?」

  「就是你有個遠方小舅……」

  李淑說得艱難,秦芃點了點頭,便道:「叫他過來瞧瞧,能用便用,這與他是否是我小舅舅沒多大關係。」

  「還有阿銘,」秦芃轉頭看向秦銘:「你若有合適的人,也可以告訴我。」

  說著,她撫著秦銘的髮,溫和道:「你也不小了。」

  一般人家十歲孩子自然還是捧在手心的孩童。可皇家從來不是。

  當年趙鈺十歲的時候,已經能和她合謀出冷宮了。

  想起趙鈺,秦芃有些恍惚。她看著面前秦銘,心裡不由得有了愛憐:「姐姐如今都是在為你鋪路,你明白嗎?」

  「明白。」秦銘點點頭,認真道:「阿銘必然不會辜負姐姐。」

  等到夜裡,李淑便將人送了過來。

  秦銘掃了她那位遠方小舅「李程」一眼,又看了秦銘舉薦的幾個人。

  秦銘舉薦這幾個人年紀都不大,但條理清晰,看上去便知道是可造之材。而李程雖然膽子小了些,但做事穩妥,倒也是能用的。

  秦芃將人安置好了以後,回了屋裡,便看見秦書淮在等她。

  他眼睛已經差不多好了,秦芃看著他亮晶晶的眼,在門口站了片刻後,抿了抿唇道:「那個,你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該回衛府了。」

  秦書淮僵了僵,艱難道:「其實,好得還不是很完全……」

  秦芃完全不理會這套,讓陸祐去收拾了行李,轉頭同秦書淮道:「衛府都是老小,我得回去照顧著。」

  秦書淮沒說話,跪坐在桌前,臉色不太好看。

  他們在秦府也沒什麼東西,陸祐很快收拾好了行禮,歡快道:「公主,走了。」

  「那個,」秦芃站在門口,說得有些艱難:「我走了?」

  秦書淮僵硬應了聲:「你要走,我也攔不住。」

  秦芃點點頭,便帶著陸祐回了衛府。剛出秦府大門,秦書淮便起身來,一腳踹翻了桌子。

  趙一和江春聽見裡面的動靜,江春不著痕跡看了裡面一眼,淡道:「和公主一吵架就踹桌子這毛病這麼多年還沒改呢 。」

  「改了不少了,」趙一淡道:「踹了不砸了。」

  秦芃也是擔心著衛老太君的身子和想法,秦書淮一好就回來了,回來時候衛家上下正在吃飯,衛老太君叼著個大雞腿給五個孫子夾菜,啃著雞腿道:「趁著你們大伯母沒回來,咱們趕緊多吃點。」

  衛老太君喜歡葷食,秦芃和衛衍回來了就節制著。如今衛衍去了邊境,秦芃去了淮安王府,衛老太君自在得不行。

  秦芃一進來,就看到這景象,哭笑不得喊了聲:「母親。」

  衛老太君當即將肉卡在了嘴裡,急促咳嗽起來。秦芃趕緊上去給衛老太君順氣,衛老太君憋得滿臉通紅,好久才緩過氣來,看著秦芃道:「大媳婦兒,你怎麼回來了……」

  衛老太君說話的語氣幾乎是帶著哭腔,全然不見欣喜。秦芃覺得好笑,瞧了一眼桌上的菜,有些無奈道:「讓廚子做幾道素菜上來。」

  聽過了這話,衛老太君垮了臉。

  秦芃入座後,沒了一會兒,就上了許多素菜,秦芃給衛老太君夾著菜,桌上所有人都面無表情,吃著綠葉青菜。

  吃完後,秦芃送著衛老太君回去,衛老太君由她扶著,歎了口氣道:「我聽說你睡了秦書淮那小子,你怎麼不多睡睡,這就回來了呢?是吵架了嗎?」

  秦芃:「……」

  「他長得挺好的呀,怎麼就留不住你呢?芃芃呀……」

  「母親,我和他沒什麼的。」秦芃咬著牙,衛老太君睜大了眼:「你騙老人家不是這麼騙的,你身邊人都同我說了呀,你天天和他睡一個房,日久生情日久生情,這都兩個月了你們一點感情都沒有 ?!」

  秦芃被衛老太君的話嚇得一個趔趄,還是衛老太君抓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我說話直了些,你別嚇到,我們以前軍營裡都這麼說的……」

  「我明白。」秦芃鎮定下來,解釋道:「母親,我和王爺還處於培養感情的階段,您別著急,要我瞧上了會自己出手的,您別擔心。」

  聽了這話,衛老太君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來。

  秦芃知道她失望什麼,也不接下去,衛老太君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來:「我聽說南邊又打仗了。」

  秦芃點了點頭,明白衛老太君的意思:「小叔在邊境不會有事,您放心,我在朝裡替他看著。」

  衛老太君神色黯了黯,歎息出聲:「什麼時候才不打仗啊?」

  秦芃微微一愣,想起衛家祠堂裡的牌位。

  她不由得眼中酸澀,沙啞道:「快了。很快,我就把小叔接回來。」

  秦芃和衛老太君說著話的時候,南方邊境,衛衍眺望著西梁的軍隊,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總覺得這次事情不太一樣。」

  衛衍同旁邊副將衛純道:「你覺不覺得,這次西梁軍佈陣,有幾分北燕的味道……」

  衛純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屬下不曾與北燕交手,看不大出來。」

  衛衍不語,緊皺著眉頭:「且先看著吧。」

  而西梁軍營中,一個華服青年端坐在茶桌面前。

  他偏棕色的頭髮散披在肩頭,帶著桃花豔色的五官平靜文雅,他抬起手,撥弄著茶葉倒入壺中,又引了水灌入。

  水聲平靜,他溫和道:「你說秦書淮和長公主秦芃勾搭上了?」

  說著,他抬起眼來,眉目間滿是笑意。跪在地上的士兵咽了咽口水,顫抖聲道:「是…… 淮安王府的探子傳來的消息,秦書淮近來眼盲,秦芃日日歇在淮安王府……」

  青年沒說話,他將茶水倒在濾水的茶盤上,面色平靜從容,彷彿一個隱於山水間的居士,不染俗世半分。

  「果然……」他低啞出聲:「當年便該讓他給姐姐陪葬的。」

  「秦書淮……」他抬起眼,看向齊國方向,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眼中帶了陰冷,唇邊卻笑意不減:「姐姐應該很想你吧……」

  他話沒說完,但站在旁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青年未說出口的意思。

  天子之怒,無需言語。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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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秦芃搬回衛家後,秦書淮夜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江春站在門外,聽著裡面人的動靜,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王爺,要不咱們到衛府去,我給你再把門撬開?」

  「不用了。」

  秦書淮歎了口氣:「明天就見著了。」

  說是明天,然而秦書淮卻覺得這一晚特別長,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醒了三次,終於熬到了寅時。秦書淮起得很早,梳洗過後,便趕到了衛府門口等著。

  秦芃一出來,就瞧見了秦書淮的馬車。秦書淮坐在馬車裡,早就聽見了衛府開門的聲音,卻端著架子,沒有探出頭來。

  趙一知道秦書淮憋得辛苦,歎了口氣,裝模作樣道:「王爺,公主出來了。」

  「嗯。」

  秦書淮應了聲,從裡面捲起車簾,抬眼看向秦芃。

  秦芃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個假裝自己才知道她出來的人。以秦書淮的耳力,說他沒聽見開門這絕對不可能。

  然而秦芃也不好揭穿秦書淮那點小心思,輕咳了一聲後,笑著道:「王爺來得甚早。」

  「嗯,上車吧。」

  秦書淮放下簾子,就縮回頭去。秦芃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想了想,還是上了秦書淮的馬車。

  上車之後,秦書淮一直不說話,秦芃便合上眼開始補眠。秦書淮憋了憋,終於道:「昨夜睡得可好?」

  秦芃慢慢睜開眼來,用鼻音應了一聲後,沙啞著聲道:「看摺子看得晚了些。」

  她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的慵懶,彷彿是砂礫劃過絲綢一般,勾得人心癢癢的。

  她打小長得豔麗妖媚,當年還是趙芃的時候她是杏眼,就喜歡用筆在眼尾勾出一道彎來,如今秦芃的長相天生就是眼尾微挑著,一眼掃過來,勾的人心都跟著酥了。

  他僵硬著調開視線,一時方才想說些什麼都忘了,腦子裡淨是些當年少年時候和她做過的荒唐事。

  人就是如此,成親之前的時候還不懂得這姑娘的好,也就是在有了反應時慌張無措,板著臉叱喝她,彷彿這樣就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成了親,明白了個中滋味,便沉迷其中,欲罷不能。如今七年後再見,就總是有那麼幾分急躁。

  好在這些年他向來能忍,怕驚了這人,一直循規蹈矩著,一步一步靠近她,讓她習慣,讓她接受。

  他覺得自己十分有耐心,然而偶爾也會覺得,這耐心也撐不住多久。

  他瞧著外面的簾子,默默回憶著各路摺子,秦芃瞧他僵著身子,有些奇怪道:「你昨夜睡得很早嗎?精力怎的這樣好?」

  「我一貫少眠。」秦書淮覺得慢慢平復下來,卻是再也不敢看秦芃。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你也別睡了,清清神吧。」

  這麼懶懶散散上朝,以她容貌之盛,其他人怕也是色念難消。

  秦芃撐著下巴瞧著他,打著哈欠道:「可我睏啊。」

  「我陪你說說話就不睏了。」

  「那你說吧。」

  秦書淮:「……」

  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想了想,便同她說起南邊的戰事來。

  「衛衍給我發了他們幾次對陣的情況來,我覺得此事怕是北燕在其中作祟。」

  聽到北燕,秦芃抬了頭。她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她是土生土長的北燕人,如今卻是在齊國當著長公主。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擺自己的位置,只能道:「若是如此,你便不要同我說了。」

  秦書淮聞言皺了皺眉:「在你心裡,北燕還是你的國?」

  「你在北燕長到二十歲,齊國就不是你的母國了?」

  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撩了撩頭髮,歎息道:「我如今長公主的身份是回不去了,可我也不想幫著齊國對付它。你別同我說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終於道:「那你想見趙鈺嗎?」

  秦芃微微一愣,而後露出溫柔的神色來。那神色中滿是眷念,秦書淮心裡不由得緊了緊。

  他從來知道,趙鈺是不一樣的。從過去,到現在,趙鈺從來都是秦芃心中最重要那個人。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不是因為趙鈺是她親弟弟,如果不是因為趙鈺小她三歲還是個孩子……

  他哪裡還容得下秦芃身邊有這樣的人?

  本來以為這麼多年遠走他鄉,秦芃對趙鈺的心思會淡一些,然而如今僅僅只是一個表情,秦書淮便明白,趙鈺永遠是秦芃心裡最重要那個。

  「如果有機會,我也想看看他。」

  秦芃聲音溫和。

  秦書淮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再說話。秦芃卻來了精神,陸陸續續和他打聽起趙鈺這些年來。

  秦書淮所說的,和她這些年所知道的差不多,秦芃一面聽著,一面感慨:「果然是我阿鈺。」

  「他打小就最聰明的。」

  「這麼多貴女求親?他如今必然是長得極好了,是啊,他打小就容貌出眾。」

  「他打小就最喜歡我,以前冬天冷,冷宮裡沒有炭火,他同我擠在一起,卻還問我冷不冷,如果我冷,他可以把他衣服脫給我。他衣服就這麼點兒,」秦芃比劃著:「也不怕冷死自己。」

  「我那時候想,」秦芃眼裡有了懷念:「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對我這樣好了。」

  「我可以。」

  秦書淮果斷開口,秦芃愣了愣,隨後有些慌忙轉過頭去:「我就隨口說著呢,現在都長大了,哪裡還在意這些?」

  眼見著靠近宮城,秦書淮欺身靠近她。

  秦芃感覺他靠過來,心不由得快了幾分,他的溫度籠罩了她,她嚇得縮了縮。

  秦書淮動作停了下來,他低頭看著強撐著扭頭看著車後的人,忍了一會兒,終於是歎了口氣。

  「芃芃,我的心思,你知道的。」

  「你不推開我,我便默許是你讓我靠近。」

  秦芃沒說話,她盯著馬車搖晃著的車壁,秦書淮半蹲下身子,拉住了她的手。

  「我昨晚睡得不好。」

  「我想你。」

  他的聲音彷彿是含了糖,帶了蜜:「特別想。」

  秦芃臉驟然通紅,她張了張口,結巴道:「你……你現在怎麼這麼油嘴滑舌的。」

  秦書淮垂下眼眸,他看著她纖白的手,聲音裡帶了些遺憾。

  「你走之後,我覺得有許多遺憾。」

  「我一直在想,你活著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講喜歡你的話多說幾遍,不將自己的心思多告訴你幾次,總要偷著藏著,讓你去猜。總是拒絕你,讓你追逐,然後證明你喜歡我。」

  說著,他抬起頭,眉眼裡彷彿帶著光:「我特別後悔。」

  「我該對你好一點,我該心裡有多喜歡你,就對你多好。」

  秦芃呆呆看著他。

  馬車停下來,他半蹲著瞧著她,目光溫柔又綿長。

  秦芃覺得自己彷彿是踩在雲端上,整個人都輕飄飄的。恍恍惚惚被他拉著上了朝,這才回了神。

  她覺得自己心裡彷彿是冰封的雪原,驟然被人敲開一條縫,她覺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

  她似乎是被困在冰河裡的囚徒,那條縫給了光給了暖,讓她突然覺得,也許是可以的。

  她太清楚自己和秦書淮的結在哪裡。

  她不信任他。

  年少時候這個人是她一直在追逐,在強求。她說了多少遍喜歡他,他也只會淡淡的應一聲「嗯,知道了。」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秦書淮真的會娶她這個北燕公主嗎?

  如果他不是質子,是齊國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真的願意娶她當做正妻,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哦不,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許諾,其實也是她自己逼出來的話。他從未主動說過。

  她本來以為一輩子秦書淮也就是如此了,她一直猜,一直追,一直懷疑,一直期盼。

  然而這個人卻彷彿驟然變了樣子,讓她忍不住想,也許有一天,她能再回到十三歲之前,能夠全心全意信賴一個人。

  下朝的時候,秦書淮等著她。她從珠簾後走出來,看見那身穿朝服的青年站在光芒裡。

  她心跳有些快,跟著秦書淮一起走出去,等走出了大殿,秦書淮默不作聲靠近她,一手拿著笏板,一手在廣袖下拉住她的手。

  秦芃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應該很大,也許他能聽見。她假裝看著邊上的風景,一言不發。秦書淮目視前方,神色平靜,也是什麼話都沒說。

  跟在兩人身後的江春和趙一覺得,有點尷尬。

  兩人這麼手拉手上了馬車,兩人各自分開,看著自己的摺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今天的事兒,等到了衛府,秦芃下了馬車,剛下去沒多久,秦芃就聽到馬車裡傳來一聲:「慢著。」

  秦芃回了頭,秦書淮捲了車簾走出來:「我再陪陪你,可否?」

  這次他沒找藉口,直接就是問能否陪她。

  秦芃本想拒絕,正準備張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少年的聲音:「陪呀!」

  秦芃豁然回頭,看見是衛府那五個小公子裡最大的衛德。他趴在門邊,眨著眼睛。

  他喊完,後面冒出四個少年的腦袋來,齊聲道:「陪呀!」

  秦書淮被這些小孩子弄糊塗了,秦芃撩了袖子就衝進去:「你們這是造反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替夫子揍死你們!」

  說著秦芃就衝了進去,小孩子們一哄而散,秦書淮反應過來,壓著笑意,帶著趙一和江春跟了進去,跟進去後走了沒幾步,秦芃就回來了。

  秦書淮看著氣喘吁吁的秦芃,笑著道:「人呢?」

  「跑得太快,沒追上。」

  秦芃抬手給自己扇著風,秦書淮遞了塊帕子給她:「這就是衛家那幾位小少爺?」

  衛家當年除了一個衛衍,滿門戰死。就留了一個十四歲的衛衍,帶著五個孩子。當時最大的一個不足四歲,便是衛德。

  這五個小公子,放在宣京誰都要給幾分面子,便養得飛揚跋扈,加上衛家也不太讀書,皮得不行。

  秦芃想著這些孩子就腦袋疼。

  她同秦書淮數落著這五個孩子的事兒,聊著聊著到了大廳。秦書淮剛一進去,就看見衛老太君正坐在上方。秦書淮微微一愣,衛老太君就殷切走了上來。

  「攝政王大駕光臨,衛家蓬蓽生輝,來來來這裡坐。」

  說著,衛老太君招呼著秦書淮坐到自己對面的位置上來。秦書淮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坐過去,小心翼翼瞧了秦芃一眼,見秦芃也是一臉茫然,便恭敬道:「許久不見老太君,老太君可還安好?」

  「好好好,」衛老太君點著頭,歎了口氣:「王爺可真俊啊,如今越發好看了,都比阿衍好看幾分了。」

  秦書淮:「……」

  這老太太的話沒法接。

  「哦,你別太管我說什麼。你是來接芃兒回王府的吧?你剛到門口我就聽管家說了,東西我都收拾好了。」

  說著,衛老太君指了指旁邊的行李,歡喜道:「趕緊接她走吧,好好對她,我過兩天來瞧你們。等時機成熟了,你上門提個親,這事兒我做主了,你們可以成親!」

  秦芃:「……」

  這是多想讓她走啊。

  感覺到秦芃不太開心,秦書淮皺了皺眉,著急解釋:「老太君,我……」

  「我很放心!」衛老太君握住秦書淮的手,滿臉信任道:「王爺,您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我知道,一定只有芃兒拋棄你的份,你絕對不會做對不起芃兒的事。」

  「不是,我和芃芃……」

  「不重要,」老太君抬手止住秦書淮的話:「這些虛禮都不重要!我們衛家不在乎這些,你和她好好過日子,那些流言蜚語有什麼好管的呢?你們一個攝政王一個長公主,還用在意那些妖怪說三道四?好好在一起,定親成親這些步驟以後說,先有個小世子……」

  「管家。」

  秦芃聽不下去了,打斷了老太君的話,平靜道:「今晚兒紅燒肉撤了吧。」

  「等等!」衛老太君悲痛抬頭:「你還要留著吃完飯啊?床頭吵架床尾和,冷戰至於這麼久嗎?」

  「母親,」秦芃微微一笑,上前去扶住衛老太君,溫和道:「您放心吧,我不嫁人,我還要侍奉您呢。」

  聽著這話,衛老太君抖了抖,秦芃壓著笑意,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母親,您嫌棄我了嗎?我為阿煬守寡……」

  「別哭!」衛老太君一把抓住她,頭痛道:「大兒媳婦兒,把眼淚憋回去,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走了,我頭疼!」

  說著,衛老太君風風火火起身,轉身便走了出去。

  大廳裡就留了秦書淮和秦芃兩個人,秦芃轉頭瞧他:「老太君就是這個人,怪有意思的。」

  秦書淮點點頭,也看不出喜怒。

  秦芃招呼他吃了晚膳,飯後帶著他逛園子,她同秦書淮一一介紹著衛家的庭院。貴族的宅院大多是世襲傳承,各自有各自可說道之處,走到秦芃自己的院子,她笑了笑道:「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秦書淮應了聲,抬頭看了過去。

  是個四合小院,院子樸實無華,規規矩矩修整著,有一大塊空地。

  「怎麼不在院子裡種些花草?」

  秦書淮有些奇怪,秦芃引著他往房間去,回頭看了看,溫和道:「這塊地是留給衛煬晨練的。他有在自己院子晨練的習慣,便沒種花草。」

  秦書淮腳步微微一頓,垂下眼眸。

  秦芃引著他來了書房,秦書淮仰頭看過去。

  書房裡有許多兵法和武器譜,很多明顯不是秦芃會看的東西。

  衛煬已經死去十年了,然而秦芃的生活裡卻到處是他的痕跡。

  秦書淮知道自己不該去問這些,不該去想這些,可是這些東西驟然襲到他面前,他仍舊忍不住會想,那個人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和秦芃做過那麼多事。

  他覺得有什麼堵在胸口,酸澀難當,等秦芃問他要不要再逛逛時,他抬起眼,淡道:「晚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秦書淮便轉過身,直接走了出去。

  秦芃愣了愣,不明白秦書淮怎麼就忽然生了氣。

  秦書淮走到半路,又想起來,停了腳步:「明早我來接你,今晚別看摺子看太晚了。有事兒就問我,別自己一點一點摸索一點一點查。」

  秦芃抿了唇,應下聲來:「好。」

  秦書淮聽到那聲柔柔的「好」,心裡這才舒坦許多,站在燈下回了頭:「那我走了?」

  「嗯。」

  秦芃點了點頭:「不送了。」

  秦書淮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秦芃有些不明白秦書淮為什麼歎氣,就看他直接走了回來,捧著她的臉,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明天來接你。」

  說完,在秦芃反應過來之前,秦書淮便直接離開。等秦芃反應過來後,也……也沒什麼用了。

  秦芃抬手碰在他唇問吻過的地方,心跳得飛快。

  其實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只是想對秦書淮好一點。只是秦書淮說,她該坦蕩一點,她該試一試,於是她就努力想要嘗試著,重新去喜歡這個人,接納這個人,去配的上這個人的愛情。

  秦書淮說得對的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說她不接受,就不存在。

  她從頭到尾只是希望秦書淮能過得好,如果說在自己配不上這份感情、無法回報同等感情的情況下接受一份愛意這是不公平,那麼在有可能發展的情況下直接拒絕,那就是太殘忍。

  可是她沒想過要這麼快的……

  捂著額頭,秦芃覺得心裡七上八下,又甜又惶恐。

  正想著事情的時候,衛府的侍衛首領衛隴突然趕了過來。

  衛府的侍衛大多是從戰場上換下來的老兵,與精銳相比當然比不了,但與普通士兵比較,那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衛隴疾步走到秦芃身前,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他單膝跪下,手裡捏著張紙條,沉聲道:「公主,將軍走衛府私信來的消息,將軍中了埋伏,身受重傷,南方軍營局勢有變,煩請公主派可靠之人前去穩住情況。」

  秦芃一把搶過紙條,掃了一眼後皺起眉頭。

  衛家如今全靠衛衍一個人撐著,一旦衛衍出了事,張瑛秦書淮等人必然要要求戰場換將。

  將衛衍換下去,等這場仗拖拖拉拉打完,南方的兵力大概就要分撥出一批去給這位「新」的主帥。

  正是基於這樣的考量,衛衍才撐住沒有爆出自己受傷的消息,反而是飛鴿傳書給了秦芃,讓秦芃找人去戰場輔助他。

  可一時之間,秦芃哪裡找得出能委以如此重任的人?要是一個不慎,派過去的人乾脆把衛衍殺了,那衛家就完了。

  衛家完了,也就等於秦芃完了。如果不是靠著衛衍作為後臺,朝廷誰會將秦芃放在眼裡?

  秦芃心裡思量片刻後,立刻道:「備馬,我親自去邊境。」

  說完,她轉頭走進房裡,給秦書淮留了一封信,簡單說了一下情況,但她沒提衛衍受傷一事,只是說感覺南方不對,想去南方看看。

  她如今願意去相信秦書淮,但是衛家是她不能賭的籌碼,她容不得半分閃失。

  秦芃寫完信,匆忙去了老太君的房間,簡單說了大概情況後,將信交給老太君:「我讓管家遞了摺子,就說我在家養病,秦書淮或許會上門來問,若他問起,您就將這封信給他,讓他替我看著兵部。」

  老太君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點了點頭道:「你放心過去,這邊有我。保命最重要,其他都不重要,明白嗎?」

  秦芃應了聲,帶上披風的帽子,轉身出了門,翻身上馬後,帶著人就趁夜色出了城。

  秦芃一路朝著南方加急狂奔,她出城的消息傳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秦書淮看著秦芃的告假函,整個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剛一下朝就往衛府過去,怕秦芃是身體真的不好。然而才剛上馬車,趙一便皺著眉頭跟了上來。

  「主子,探子來說,昨晚有一批人拿著公主手令出了城。」

  聞言,秦書淮猛地抬頭,隨後他反應過來,立刻道:「趕緊給我備馬,我要去找衛衍!」

  趙一愣了愣,秦書淮站起身跳下馬車,語調又快又穩:「讓人去衛府拿芃芃給我留的信,將我的替身叫出來,暫代我行事。我們先往南邊去。」

  「王爺怎麼知道衛衍出事?」

  趙一跟在秦書淮身後,還是不大理解。江春已經去吩咐人了,秦書淮眉宇間都帶著冷意:「如今南方打折仗,如果不是衛衍出了事,她不至於昨夜連夜出城。」

  衛衍出了事,也該首先聯繫朝廷啊……

  趙一還是不能明白,然而秦書淮腦子裡卻是已經轉了許多彎。

  但有一點趙一卻是明白的。

  「不過,衛衍出了事,王爺也不用親自去吧?」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秦書淮冷冷掃了趙一一眼:「我不是去管衛衍的事兒的。」

  「是是是。」

  趙一壓著笑:「您是去抓媳婦兒的。」

  秦書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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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秦芃快馬加鞭趕到了江州,此時江州正在備戰,秦芃讓人直接聯繫了衛衍的副官衛純,而後暗中潛入了徐城。

  徐城正是江州第一線,秦芃由衛純引路,進了衛衍的府邸後,直接往衛衍房間趕去。

  「小叔如今情況如何?」

  秦芃問的急切,衛純壓著聲音道:「將軍中了兩箭,其中一箭傷了肺腑,如今發了高燒,正在養著。」

  秦芃皺起眉頭,大步跨入房中。

  房裡丫鬟們忙忙碌碌給衛衍用濕帕子降著溫,大夫在一旁診治,秦芃走到衛衍旁邊去,他如今還昏迷著,整個人發著燒,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大夫正在給他扎針,秦芃打量了衛衍許久,大夫終於紮完針了。秦芃上前去,小心道:「大夫,將軍狀況如何?」

  「王爺傷勢……不好說。」邊境大夫不比宮裡,宮裡就算小事兒往大了說,大事兒往小了說,邊境的大夫,是怎樣就是怎樣。

  這一點秦芃也是知道的,北燕尚武,雖然這些年向南齊學了不少,但骨子裡還是個騎在馬背上建國的國家。男女老少,無不能騎善射,民族混雜,諸侯鼎力,局勢比南齊複雜許多。還是趙鈺登基後力推漢化,將儒家那一套徹底推了下去,這些年才好了許多。

  這樣一個國家裡,哪怕秦芃是深宮公主,對戰場也是熟悉的。遠的不說,她十三歲那年銅胡族暴亂,圍攻都城,宮裡的人幾乎都上了前線,她也是陪著秦書淮,在宮城上守了一月有餘。

  聽了大夫的話,秦芃心裡有些沉重。衛家家臣統統等在一邊,等著秦芃定奪。

  衛衍一倒,邊境高層其實早就亂了。南方軍雖然幾乎都是衛家嫡系,但二十多萬的軍隊,多少有各方勢力摻雜,如今那些人都圍在衛府外面,天天等著參見衛衍,就等著看衛衍到底還行不行,只要衛衍一倒,他們必然立刻向朝廷遞帖子,要求派新的主帥過來。

  如今衛家家臣雖然都在軍中任領要職,然而畢竟都是家臣,如今衛衍未死,誰都不敢出頭當那個做主的人,就怕衛衍醒後猜忌。

  這些彎彎道道秦芃明白,她就是怕衛衍倒下後邊境的人都為了避嫌不站出來,等著朝廷裡派了人來接任衛衍的位置,到時候上下清洗一換,那時候她再過來,就來不及了。

  她心裡將邊境軍中各大派系清洗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思量。

  「城外是什麼動靜?」

  「正在準備,怕是很快有第二波攻城。」

  衛純有些疑惑,不明白秦芃問這話什麼意思。

  秦芃點點頭,留了人照顧衛衍,換了一身行頭,便帶人上了城樓。從城樓上看,城外西涼士兵正在集結,秦芃眺望遠方,有些不明白:「西梁一直安分,為何突然就動了手?」

  「我等也在想這個問題。」

  衛純手扶在劍上,皺著眉頭:「西梁其實一直很想要徐城,因為徐城產鹽,西梁國內無鹽,一般從徐城交易,多年來大大小小戰役也打了一些,但這樣大規模進軍,還是第一次。」

  「不僅如此,」衛純抬手,指著城樓下西梁士兵手中的劍道:「他們此次似乎換了新的武器,用了精鐵,硬度比以前高出不少。」

  「是有別人給的吧。」

  秦芃老遠看著西梁手中的武器,眼中慢慢冷了下來。

  西梁不可能突然兵力大增還這樣大規模騷擾,一定有後手在後面等著他們。

  如今會這麼陰齊國的,也就只有北燕了。

  她和衛純在城樓上看了一下,按照西梁如今布軍的規模,怕是很快就要有第二場戰役要打。

  回去後,秦芃又同將衛家家臣叫過來,一一認識了一遍。不出秦芃所料,衛家家臣都是些聰明人,越是聰明人,越是不願出頭的人,秦芃給眾人恭敬作了個揖,隨後道:「本宮來此,其實也不過只是安諸位的心,戰場諸事還是要依仗諸位,還望諸位多多指點。」

  眾人對秦芃的話頗為受用,紛紛表示一定會竭盡全力幫著秦芃。秦芃抬起頭來,嚴肅下神色:「將軍如今生死不知,此事也瞞不了多久,朝廷很快會派人來接應,若由張瑛或秦書淮派人過來,南方軍日後想再回小叔手裡就難了。」

  聽了這話,眾人面面相覷,秦芃繼續道:「所以在朝廷做下決定之前,我們得打一場勝仗,若是贏了,我便同朝廷說明,此戰由我來管。這樣一來,若小叔醒了,我將軍隊交還,也要容易些。」

  秦芃長公主的身份夠高貴,差的只是成績。

  若是在朝廷做決定前就贏下一場,秦芃也就有成績去爭搶這個位置,到時候秦書淮估計不會說什麼,張瑛也不好說什麼。

  秦芃說了,大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衛純點點頭道:「公主說得是,此戰我等必須要贏,還要贏得漂亮!」

  「還有,」秦芃想起來,同衛純道:「飛鴿傳信回去,讓衛德過來。他如今也十四歲了,該懂事了。」

  衛純點了頭,秦芃留下謀士和副將,又將現在情況商議了一陣後,才讓大家各自去睡了。

  秦芃小歇了一會兒,有些睡不著,復又起來,去瞧了瞧衛衍後,便乾脆上了城樓,看著遠處。

  此時已經夜深,大家都睡得極其安穩,

  秦芃站在城樓上,看遠處的敵營。

  夜風有些冷,她披著袍子,發著呆,便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到身後一聲驚訝的詢問:「公主?」

  秦芃回過頭去,發現是衛純站在她後面。衛純穿了白衫,披了泛黃的白色外套,用髮帶隨意繫了頭髮,眉目平和,彷彿一個教書先生。

  秦芃笑了笑,點頭道:「先生。」

  「公主還沒睡嗎?」

  衛純走到城樓邊上,眺望遠處。秦芃搖了搖頭:「心中焦躁,難以入眠,先生呢?」

  「本是睡下了,噩夢連連,難以安寢,便乾脆上城樓上來瞧瞧,剛好遇見公主。」

  衛純似乎是有些疲憊,秦芃抿了抿唇:「先生覺得,此戰有幾分把握?」

  衛純沒說話,秦芃心裡懸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後,衛純卻是反問:「公主覺得呢?」

  「我猜想,只要我們能守住一戰,西梁或許就要退走了。」

  「何以見得?」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西梁和我們耗太久了。」

  衛純輕笑起來:「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呢。」

  「西梁這一戰,或許並不在於贏,而在於和。」

  衛純瞧著遠處,眯了眯眼:「我瞧見,他們手中那批精鐵武器,怕是已經折損不少了。給他們提供武器的人也明顯不想再給了。」

  秦芃點點頭,正要說什麼,突然覺得地上有微微的顫動感。

  衛純也明顯感覺到了,他剛一張口,秦芃就變了臉色,大喊出聲:「敵襲!!準備,敵襲!!」

  秦芃喊完,地面震動感就明顯起來,城樓上警戒的鐘聲響起,上下亂成一片,秦芃手中提劍,也來不及去換戰袍,站在城樓上安排著人,看著士兵們被連夜叫起來,開了城門迅速趕出去,然後開始放置障礙物。

  敵人不算近,然而這樣遠的距離都能有震動感,證明人數之多,而且極有可能是騎兵,秦芃看著士兵們佈陣,聽著遠方傳來若有似無的鼓聲。

  秦芃和衛純召集了將領到城樓樓頂上的議事閣見面,幾個將領悠悠趕了過來,見了秦芃和衛純便笑了起來,其中一個看都沒看秦芃,同衛純道:「衛副將,將軍人呢?還沒好呢?」

  衛純板著臉,冷聲道:「崔將軍,如今敵軍來襲,我們先共同禦敵吧。」

  「共同禦敵?主帥呢?」

  另一個人笑出聲來,嘲諷道:「衛純,你不過一個副將,和我等平起平坐,憑什麼命令我們?今日先叫主帥過來,主帥不在,我們不賣命!」

  「你……」

  衛純氣得發抖,秦芃在一旁靜靜聽著,給旁邊士兵一個眼神。

  士兵悄悄關了門,秦芃站起身來,笑著道:「衛純不足以讓你們出戰,本宮呢?」

  「你是誰?」崔副將抬起頭,看向秦芃,眼裡帶了些色意:「喲,衛純你可以啊,在這地方還能找到這種……」

  話沒說完,秦芃一腳就踹了過去!

  房間裡頓時劍拔弩張,秦芃卻是直接動了手,房中瞬間亂了起來,喊殺聲成了一片。

  此刻戰場已經開打了,鼓聲一下一下,傳遍戰場。

  議事閣中卻是亂成了一片,秦芃動作出其不意,又快又狠,一場暴亂迅速爆發,又迅速消散。

  不過一刻鐘,議事閣中已經橫七豎八倒了一片,剩下沒倒的被秦芃的人綁起來,看著地上的屍體瑟瑟發抖。

  「陣前抗命,」秦芃提著劍,回身冷眼看著眾人:「誰給你們的膽子?!」

  「你……你們……」其中一個被捆著的將軍顫抖著聲:「你們濫殺長官……朝廷不會放過你們的!」

  「朝廷?」秦芃挑起眉眼,從自己腰上拿出腰牌:「本宮在此,本宮代表的就是朝廷!」

  「長……長公主?!」

  秦芃也不和他們廢話,讓衛家和她的人上去,將這些人的令牌全都拿走之後,便讓兩個副將帶著人出去,用令牌領著這些人的士兵上了戰場。

  如今秦芃和衛純總算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兩人鬆了一口氣,再次上了城樓。

  此時雙方尚還出於焦灼狀態,黎明之前,啟明星正大放異彩。齊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此刻十分被動。

  西梁國的部隊訓練有素,有條不紊推進,他們總是能第一時間跟對方向,找出齊國最薄弱的環節,集中攻擊。

  此刻天還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雙方具體情況,只隱約可見兩軍輪廓。

  衛純在城樓上瞧著,心中不免有些心急:「這西梁是怎麼回事?怎麼軍隊素質一下這麼好了?」

  秦芃沒說話,只聽見鼓聲在戰場上迴響,起起落落。

  她聽了一會兒,看著西梁軍的陣型,猛地反應過來:「不好,是飛雁陣!」

  「什麼?」

  衛純有些不明白,秦芃迅速來到了戰鼓旁邊,手裡拿起鼓槌。衛純追上去,焦急道:「公主,什麼飛雁陣?」

  「北燕騎兵十陣之一,對方一定有北燕的軍師在控陣。」

  衛純愣了愣,便就是這時候,鼓聲又來,這次秦芃抓緊鼓槌,隨著那鼓聲一起落下!

  秦芃在鼓槌上加了力,鼓聲瞬間傳遍了戰場,對方槌一下,她就槌兩下,對方輕,她就重。

  兩面鼓的鼓聲交織在戰場上,西梁軍忽地就彷彿是沒了方向一般。

  「他們是用鼓聲操控軍隊的方向的?!」

  衛純終於反應過來,秦芃點點頭:「北燕軍隊裡,鼓聲有自己的含義。」

  當年銅胡族圍了宮城,鼓聲操控軍隊,這是趙鈺和秦書淮一起想的法子。

  後來趙鈺不信任秦書淮,自己改了一套,也告訴了秦芃。

  如今秦芃完全肯定,對面一定有北燕的人。

  如果確定有北燕的人,那麼此次南方不是最需要戒備的,最需要的戒備的應該是北方。

  秦芃抿著唇,急切希望此刻戰爭儘快結束,她好傳消息回去,讓秦書淮早做準備。

  對方擊鼓,秦芃就擾亂他。西梁軍隊分不清鼓聲,一些人向左,一些人向右,頓時亂了起來。

  趙鈺坐在戰車上,放下鼓槌,抬手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茶。

  「對面有國人啊。」

  他嘴邊帶著笑意,侍女面色沉穩:「我替陛下殺了她!」

  趙鈺沒有說話,他不再擊鼓,就靜靜看著兩方廝殺。

  此刻天逐漸亮了起來,秦芃見對方不擊鼓,她乾脆將鼓槌握在手中,敲出一曲《陣前曲》。

  曲調殺伐大氣,伴隨金戈鐵馬交響之聲。趙鈺握著茶的手頓了頓,朝陽升起來,一寸一寸落在城樓之上,然後露出了那個擊鼓之人。

  她身著白色底衫,外籠紅色長袍,長髮微束,如瀑散披在身後,是隨風張揚。

  她的手腕很細,握著鼓槌敲下去,卻是鏗鏘有力。

  鼓聲讓西涼軍隊不知所措,齊軍卻是備受鼓舞,從一開始壓著打到現在,齊軍調整好狀態,反而反攻回去!

  趙鈺遠遠眺望著城樓上的人,眯了眯眼,忍不住感慨出聲:「真美。」

  「北帝,北帝!」

  一個胖子衝到趙鈺身邊來,焦急道:「打不贏了,怎麼辦?!」

  「嗯?」

  趙鈺回過頭來,看在趴在戰車旁的胖子,笑了笑道:「陛下莫慌,稍等。」

  說著,他抬手,溫和道:「箭來。」

  侍女迅速給趙鈺遞了箭,趙鈺開弓,對準了城樓上的女子。

  他自幼聰慧,向來樣樣都想拿個第一。北燕重騎射武藝,當年趙芃為了討陛下歡心,苦練許久。

  趙芃練,他就跟著練,但一輩子也沒贏過趙芃。

  也許是因為不想贏,又或許是真的贏不了。

  後來趙芃死了,他就一直練下去。

  他拉著弓,對準了秦芃,而後驟然箭發!

  秦芃感覺身後箭風襲來,一把抓住長箭,就直接朝著來的方向甩了回去!

  趙鈺終於在那一刻看見了那女子的容貌,那豔麗之色,彷彿花開燕都。

  趙鈺呼吸一窒,上一次有這樣驚豔的感覺,應該是趙芃嫁給秦書淮那天。

  那時候他才十三歲,還什麼都不懂,清晨去接趙芃,看見趙芃穿著火紅嫁衣,畫了女子最流行的梅花妝,在晨光下朝著他仰起頭來,翩然一笑。

  「小鈺,」她問他:「你看我,好不好看?」

  那一刻他就是這樣感覺,彷彿是看見牡丹開遍燕都,國色天香。

  他知道秦書淮每年都會偷偷在花宴上送趙芃牡丹,卻也是在那一刻才懂得,為什麼要送這花給趙芃。

  此時此刻西梁城樓上,當女子回眸那一瞬間,他便覺得,這女子如烈日朝陽,火鳳涅槃,讓人覺得心潮澎湃。

  他呆愣的片刻,西涼國君焦急出聲:「北帝?」

  「嗯?」

  趙鈺回了神,轉過頭去:「陛下勿慌,我答應陛下的事,自然會做到。」

  「北燕的人聽著!」

  趙鈺剛說完,秦芃便跳上城樓,清亮的聲音響徹戰場:「回去告知你家國君,若是想開城通商,直接讓人來談,無需如此!」

  秦芃瞭解趙鈺,趙鈺一直以來對齊國最大的敵意就在於齊國大範圍禁止民間通商。

  齊國雖然不比北燕軍力強盛,但卻極其發達,周邊國家許多東西都要從齊國購買,齊國允許其他國家買他們的東西,卻不允許其他國家隨便到齊國賣東西。這樣就造成了各國金銀大量流入齊國。

  趙鈺並不喜戰,但他卻是個非常重視民生的皇帝。此次西梁能拿到這麼多武器,必然是趙鈺允許的結果。而趙鈺之所以會開戰,秦芃思索著,無非就是這樣的理由。

  趙鈺聞言愣了愣,此刻戰場上齊國優勢已顯,趙鈺抿了抿唇,最後卻是笑了。

  「退兵吧。」

  他轉頭同西涼國君道:「且先退兵,看後續如何說。」

  西涼國也早已打得心疼了,趙鈺說退兵,便趕緊鳴鑼收兵。

  秦芃見這話讓西涼收了兵,終於舒了口氣。讓衛純來清點了人,便自己去房間裡休息。

  秦書淮帶著人趕到時,剛剛結束了戰鬥。他老遠聽見開戰之聲,心裡焦急得不行。他是一路跟著秦芃過來的,徐城開了戰,秦芃肯定不會坐著,誰知道她會幹些什麼?

  當年銅胡族攻城的時候,她就敢上城樓上去和人火拼,敢替皇帝擋箭。

  雖然也正是如此,她才一步一步成為了皇帝最疼愛的玉陽公主,可是秦書淮一想到她這脾氣就頭皮發麻,嚇得快馬加鞭趕進了城裡。

  此刻城中到處都是傷病,秦書淮先找到了衛純,焦急道:「長公主呢?!」

  衛純驟然被秦書淮拉住,還沒反應過來,隨後詫異出聲:「攝政王?!」

  「長公主呢?」

  秦書淮聲音急促,衛純明白了,秦書淮是追著秦芃來的。他一下有些轉不過彎,呆道:「在衛府……」

  秦書淮立刻扔了衛純就往衛府奔去。

  往衛府去的路上,就聽見士兵在議論著,說秦芃城樓擊鼓亂敵軍的事兒,還說到趙鈺那最後一箭,秦芃接得多准多漂亮。

  秦書淮聽得心都揪了起來,到了衛府以後,根本顧不上下人的阻攔,問了秦芃的房間後,就直接衝了過去。

  秦芃正在房間裡洗澡,她肩上被趙鈺箭氣傷出了傷口,她打算自己隨意塗抹包紮一下。如今到處是傷員,她這樣的小傷,就不用大夫了。

  她坐在浴池裡,掏出藥膏來,想搆著背後上藥。便就是在這個時候,門被人猛地推開,秦書淮帶著怒火的聲音傳了進來:「秦芃!」

  秦芃呆了呆,秦書淮一時也來不及多想秦芃為什麼不回話,也不記得屏風後是什麼,就是聽見了房間裡的藥味,腦子一熱就直接衝到了屏風後,怒道:「你不要……」

  話沒說完,他就帶呆。

  浴桶還帶著些水霧,秦芃肩頭落在水面上,手環過胸前搭在肩膀上,想要抹藥。

  她保持著這個動作,呆呆看著秦書淮。秦書淮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片刻後,秦芃將手邊的帕子朝著秦書淮劈頭蓋臉就砸了過去:「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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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秦書淮反應過來,臉驟然通紅,捏著帕子倉皇退了出去,慌張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退到房間中間,捏著帕子,聽著裡面的水聲。

  秦芃也洗不下去了,起身來穿上衣服。

  秦書淮就坐在桌邊,一手捏著帕子,一手給自己倒茶。

  但方才看到的畫面滿腦子就消不下去了。

  他又不是沒見過。

  要是從沒吃過肉,一直素著,倒也沒什麼。

  吃過肉了,又斷了,一直吊著,那就是折磨了。

  可是他又不敢冒進,上一次分開時候他親秦芃那一下,明顯就是嚇到了秦芃,他覺得不能再如此冒進,於是備受煎熬。

  秦芃洗了澡出來,擦著頭髮道:「你怎麼來了?」

  秦書淮呆呆抬起頭,一看見秦芃的臉,方才退下去的熱度又升了起來,他立刻扭過去臉去,本來滿滿的怒氣,看著這個人又消了下去,故作冷靜道:「聽說你過來了,我便來了。」

  秦芃皺起眉頭,有些不滿:「我來有我的理由,你跟著來,朝中怎麼辦?」

  「亂不了。」

  聽了這話,秦書淮有些煩躁,他抬起頭來,瞧著秦芃道:「倒是你,出了什麼事兒,你當同我說,戰場兇險,有什麼事我自會幫你處理,你千里迢迢跑過來,出了事兒怎麼辦?!」

  「出不了什麼事的。」聽了這話,秦芃軟下調子來,有些無奈。秦書淮聽了這不知死活的話,當即來了怒氣,然而他依舊壓著,冷著聲音道:「你又知道自己不會出事?」

  「我自然有我的考量。」秦芃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來得隱蔽,其他人都不知曉,我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秦書淮終於按耐不住,猛地提高了聲音:「那當年你為什麼又出了事又中了毒又要逼著我親手殺了你?!」

  話音剛落,兩個人就安靜下來。

  秦芃呆呆看著秦書淮,秦書淮這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他腦子裡驟然想起那六年,覺得眼裡有些酸澀。

  他看著這個人鮮活站在面前,有些按耐不住心裡那份悲悸,捏著拳頭扭過頭去,沒有說話。

  秦芃瞧著他,這個人微微顫抖著,似乎是在極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那句「對不起」開口之際,就聽見對方先開了口。

  「對不起。」

  他僵硬著身子,沙啞開口:「我不該說這些,當年也不是你的錯。只是芃芃,」他轉過頭來,語音裡帶了些顫抖:「那樣的六年,我再撐不住第二次。」

  這話出來,秦芃覺得自己心裡突然像針紮了一樣。

  她回想起變成秦芃後最初見到那個人的時光,那時候的秦書淮彷彿是個陌生人,他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陪伴他的只有那冰冷的牌位。

  他此刻站在她面前,靜靜瞧著她,漂亮的眼裡彷彿是帶了水汽。

  這是她熟悉的秦書淮,獨屬於趙芃的秦書淮。

  他的溫柔,他的失態,他偶爾呆呆抬頭的一瞬,偶爾孩子氣的笑容,都只獨屬於她一個人。

  這樣一個人,你又怎麼捨得他心疼。

  秦芃不知該如何言語,上前幾步,猛地撲進了他懷裡,死死抱住了他。

  秦書淮被她這麼一撞,呆愣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將手放到她身上。

  「芃芃……」

  他欣喜與她的回應,一時反而是不知所措起來。

  秦芃將頭埋在他懷裡,聽著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啞著嗓子道:「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不會有的第二次的,一定不會的。」

  秦書淮低頭看著眼前埋在他懷裡的姑娘,心裡被這話融化成了一片。他有些無奈,明知道這個人的話其實作不得數,下一次要是出了事,她估計還是會掉頭單槍匹馬就自己去了,可他卻還是因為這個承諾欣喜安慰。

  他唾棄自己的軟弱,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是靜靜抱著這個人,歎息出聲:「芃芃,我一直都在的。」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秦書淮放開了她,這才想起來,低頭道:「傷著哪兒了?」

  他在戰場上待了多年,傷藥的味道一聞就知道。秦芃有些不好意思,退出來道:「沒事兒,就一點小傷。」

  「上藥了?」

  「上了。」

  「撒謊。」秦書淮從袖子裡拿出了傷藥來,直接道:「是傷在碰不著的位置吧?我沒聞見你身上有藥味。」

  狗鼻子……

  秦芃暗中腹誹,面上去還是堅持道:「真的沒事兒。」

  秦書淮沒說話,直接拉秦芃坐到椅子上,打開了藥盒,抬眼瞧她:「在哪兒?」

  「背上……」

  秦芃覺得不能再惹他了,剛順的毛,不然立刻就要起了。

  秦書淮應了聲,抬手放在秦芃衣服上,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拉了下來。

  空氣的涼意讓秦芃抖了抖,如玉的肩頭暴露出來,秦書淮手頓了頓,依舊拉了下去。

  他聲音有些啞,語調卻還是很冷靜,彷彿只是普普通的關心:「冷?」

  「嗯……」

  秦芃抬頭看著前方的插畫,拼命集中注意力。

  她覺得自己不能亂想,秦書淮從來都是個正人君子,雖然床上那麼那麼那麼點,可是她不主動,他一向是很克制的。

  他此刻一定只是在想上藥的事,自己不能亂想什麼讓氣氛尷尬起來。

  她拼命讓自己不要想一些與風月有關的事情,卻還是感覺對方將衣服拉了下去。

  她的傷在背上,裸露出大半個背來,秦書淮瞧著上面的紅痕,眼神暗了暗,冷聲道:「怎麼傷著的?」

  「他們對面有個軍師,應該是個北燕人,用了擊鼓排陣那一套,我用鼓聲干擾他,他就舉箭射過來了。」

  說著,秦芃怕他擔心,趕緊道:「可我攔了下來!這都是箭風傷的!」

  「嗯。」

  秦書淮沒有多說什麼,淡淡應了一聲,也聽不出喜怒。

  秦芃心裡有些忐忑,秦書淮手指沾了藥膏,擦在傷口上。

  帶著繭子的手指拂過如玉的肌膚,藥膏輕輕沾染上傷口,秦芃的呼吸聲不由得亂了些。

  秦書淮動作微微一頓,秦芃知道他是聽出來了,不由得覺得有些臉紅。乾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秦書淮給傷口上好了藥,手便離開了。

  秦芃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該慶倖還是覺得失落,就覺得似乎在隱約期盼什麼,又覺得不該。

  她正要拉上衣服,一隻手卻從背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秦芃身子僵了僵,就感覺頭髮落到她肩頭,隨後便是溫熱的呼吸噴上她頸後的肌膚。

  她頓時僵了身子,那人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帶著夜涼的唇落到她頸後,一下又一下,順著脖頸一路吻上,來到她的唇畔,然後落到她溫熱的唇上。

  她驟然睜大了眼睛,對方一隻手握住她的手,一隻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又輕又不容拒絕的吻著她。

  秦芃腦子亂亂的,她根本來不及思考什麼。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拒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接受。

  秦書淮的呼吸終於有些急了,他捏著秦芃的手忍不住用了力氣,秦芃覺得有些疼了,哼出聲來。秦書淮驟然鬆手,退了開去。

  「對不起……」

  他沙啞出聲,拼命壓下急促的氣息,退了一步道:「你先睡吧,我先回去了。」

  說完便匆匆離開,彷彿是逃一般疾步走了出去。

  等空氣中這人的溫度徹底散盡,秦芃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麼。

  她覺得臉有些燥熱,她對秦書淮一向是沒什麼自制力的,這點她知道得特別清楚。

  她抬起手扇了扇臉,春素走了進來,用疑惑的語氣道:「方才我瞧見攝政王匆匆忙忙回去了,您……」

  話沒說完,春素就頓住了,詫異道:「您的臉怎麼也這麼紅啊?」

  「哦,」秦芃扇著風,冷靜道:「有點熱。」

  春素正想開口,但看著秦芃尚帶著水色的唇,驟然反應過來,立刻點頭道:「是挺熱的。」

  那一晚上秦芃睡得不太好,她躺在床上,反反復復想著秦書淮的事。

  秦書淮的感情讓她覺得有些害怕。

  喜歡這個人嗎?

  大約是有些喜歡的。

  可是喜歡到配得上那份感情嗎?

  大約是沒有的。

  她向來是覺得,別人給了你什麼,你得還什麼。若是給不了,寧願不要。

  所以她不敢要這份感情,卻又攔不住那人傾其所有的給。她一時腦子亂亂的,想了大半夜,終於只能說一句,隨緣吧,也不想了。

  睡了大半夜醒來的時候,秦書淮已經醒了,他坐在外室等她,她洗漱後走出去時,他正跪坐在案牘前看書。

  他面前放著香茶和早點,晨光落在他身上,聽到她出來的聲音,他抬頭瞧向她,微微笑開:「醒了?」

  「嗯。」

  秦芃笑了笑,坐到秦書淮對面:「醒這麼早?」

  「不早了,」秦書淮抿了口茶:「西涼的使臣都來了。」

  「哦?」

  秦芃也不意外,點了點頭:「北燕呢?」

  「一併來了,說是三國會談。」

  「北燕來的是誰?」

  秦芃有些好奇,秦書淮看出她對北燕感興趣,心裡有些發悶,卻還是耐著性子道:「是柏淮。」

  「柏淮?」

  秦芃有些詫異,柏淮是趙鈺原來的侍衛,後來在北燕任職禁衛軍長,這次來的居然是趙鈺身邊這樣近的人?

  秦書淮看不出喜怒,應了一聲。外面傳來衛純的聲音:「公主,王爺,西涼使臣、北燕使臣已在城門外設帳,是否接見?」

  秦書淮抬頭看了一眼秦芃,在秦芃開口之前,直接道:「衛將軍見,我與公主隨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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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侍從將秦書淮的意思傳了下去,衛純便明白了秦書淮的意圖,秦芃和秦書淮兩人來的匆忙,沒有帶易容的東西,便只是用化妝的東西修了修樣子,然後換了侍從的裝束,跟在衛純後面。

  柏淮和西梁的皇帝在城外設了一個帳篷,兩國的各派了一百名士兵守在帳篷外面,衛純帶著秦書淮和秦芃進入帳篷的時候,柏淮和西梁皇帝李浩已經坐在了帳篷裡。李浩坐在首位,柏淮坐在他左手邊,柏淮身邊跪著一個青年,看上去眉清目秀,帶著些書生氣。

  秦芃掃了那青年一眼,跟在衛純身後,跪坐在衛純身後的蒲團上。

  李浩先給衛純介紹了柏淮:「衛將軍,這是北燕使臣柏淮柏將軍。」

  衛純拱手點了點頭,李浩接著指向柏淮身後的青年:「軍師燕歸先生。」

  軍中能叫先生的人,一般都擔任著謀士或者軍師的職位,級別不高,權力不小。這一次這位「燕歸」能讓李浩親自介紹,可見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軍師。

  衛純朝著燕歸點了點頭,燕歸恭敬平舉雙手,微微含頜。

  這是北燕貴族才有的禮儀,秦芃和秦書淮不由得對視了一眼,明白這位燕歸身份絕不僅僅只是個軍師。

  「衛將軍,今日怎是你來,衛衍將軍呢?」

  李浩介紹完了人,有些疑惑,衛純笑了笑道:「將軍的意思是,今日讓小將先來弄清楚陛下和北燕使臣的意思,若是能談,他在來和二位談,若是不能,那就繼續打吧,不必相見。」

  聽了這話,李浩臉色微變:「衛衍狂傲至此嗎?朕一國之君來和談,他卻是連面都不願見的?!」

  「陛下突然發兵攻打,便逼著齊國打。如今陛下想談,齊國就必須談嗎?」

  衛純冷笑出聲來:「未免當我齊國是軟柿子太好拿捏了些!」

  「衛將軍此言差矣,」柏淮突然開了口,勸說道:「西梁率先發兵不對,但齊國先管控鹽量買賣至西梁,西梁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們國家的鹽愛賣不賣,」衛純將目光看向柏淮,冷著臉道:「哪裡來這樣強買強賣的道理?不賣就開戰,西梁這是買不到就打算直接搶嗎?!」

  柏淮被衛純噎了噎,衛純是衛衍的軍師,上陣殺敵水平可能比不了柏淮,但是論耍嘴皮子,在場兩人都不是對手。

  旁邊燕歸抿了口酒,淡道:「衛將軍說得極是,只是鹽乃必要之物,西梁少缺,齊位於優勢之位,便因有大國之心,不說幫助補給,也應正常通商。拿捏他國短處行小人之事,西梁無奈之下意圖強取,於禮不和,於情可恕。如今我等位於此列,也不過是貴國昨日曾言願開城通商,能和談解決的事,何必兵戎相見?衛將軍覺得可是?」

  燕歸這番話說得有禮有節,退讓後倒也不讓人生厭,衛純面上好看了些,點頭道:「燕先生說的是,今日衛純來此,便是想先知道二國具體是什麼意思,回稟朝廷,若能應,便應下,若不能應,那再說後話。」

  「明白。」燕歸點點頭,用扇子敲著手心:「大家均為人臣,各自有各自的難處,今日便坦誠相待,不必特意為難。」

  「如此甚好。」

  衛純應了聲。

  秦芃和秦書淮在一旁聽著,都將目光聚焦在燕歸身上。

  這人說話時,柏淮一直沉默不言,他雖然是坐在柏淮身後,可柏淮對他的態度十分恭敬,可見這人身份之高。

  衛純本有怒意,這人身居高位,卻能退讓,三言兩語讓衛純平靜下來,將劍拔弩張局勢平復,可見心性能力之強。

  有了這麼一波開局,秦芃和秦書淮便知道今日的關鍵在於誰的身上。

  「七年前,北燕以放歸貴國質子淮安王秦書淮為條件,交換了北燕邊境兩城與齊國通商,如今兩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經商需求日益旺盛,兩城早已不足以支撐兩國正常經商往來,百姓私下經商貿易,因而逃稅眾多,北燕此次並無其他過分要求,只希望北齊邊境多開幾城正常經商往來。」

  柏淮率先開了口,語調冷靜平淡,明顯是已經準備了很久。燕歸從袖中拿出了一份文書,如同一個普通侍從一樣來到衛純身前,將文書交給衛純。

  文書交出時,燕歸抬起頭,將目光看向秦芃。

  他一雙眼彷彿看明瞭了什麼,卻又一瞬而逝,在秦芃反應過來前,他微微一笑,明明有些寡淡的眉目,竟帶了些豔色。

  秦書淮察覺他的目光,眉頭皺起,燕歸迅速低下頭去,又退了回去。

  「你們打算開幾城?」

  衛純低頭看向文書,同時開口,柏淮迅速應答:「全開。」

  秦書淮和秦芃豁然抬頭,目光微冷。

  邊境全開,經商發達,但也以為這邊防風險隨之增加,這條件齊國絕對不會應下,這也難怪北燕談都不和齊國談,就直接聯合西梁打過來。

  「不過……也不是不能談。」

  兩方氣氛冷下去時,燕歸突然開口。

  所有人目光看向燕歸,燕歸面色從容,抿了一口清酒,含笑抬頭,看著秦芃道:「若是貴國長公主殿下親自來談,北燕未必不能讓上幾分。」

  「你!!」衛純怒然起身,秦芃一把抓住衛純,秦書淮抿了口酒,淡道:「燕先生可記得四年前彭城那一戰?」

  四年前在彭城,北燕二十萬大軍強攻瓊州兩萬守軍之城,非但沒有取下彭城,反而被兩萬守軍埋伏在城外,齊國殲敵十萬,俘虜十萬,俘獲北燕主帥,將首級給趙鈺送了過去。

  那是秦書淮徹底奠定自己在北方軍隊中位置的一戰,是齊國徹底崛起的轉折點,也是北燕這麼多年來最大的恥辱。

  柏淮面色僵了僵,燕歸眼中帶了冷意,唇邊卻依舊笑容不減。

  秦書淮抿了口茶,淡道:「算起來,我國攝政王秦書淮還是貴國君主趙鈺的姐夫,若趙鈺願意親自來談,齊國相讓幾分,未必不可呢?」

  說著,秦書淮抬頭看向燕歸。

  兩人視線相交,無形之間已濺出殺意。

  「長公主與淮安王婚約已解,」燕歸聲音終於冷下來臉:「貴國攝政王還能和長公主攀關係,也是不知羞恥了。」

  秦書淮冷笑出聲:「婚約到底解沒解,貴國不清楚嗎?」

  燕歸沒有說話,西梁王有些看不明白了,卻還是急促道。

  「還有朕這邊的要求,」他讓侍從將文書送了過去給衛純,鄭重道:「朕希望齊國能穩定鹽價,每年和西梁穩定鹽的供給,有什麼要求,都好談。」

  衛純點點頭,也沒看出燕歸和秦書淮之間氣氛不對,同西梁國君、柏淮道:「二位放心,我會將文書帶回去,讓元帥將兩國的意思如實傳回朝廷,具體如何,等朝廷派使臣前來便知。」

  「那就好,那就好。」

  西梁國君點著頭,歎了口氣道:「打仗啊,誰都不想打的。」

  在場眾人都贊同點頭,只有秦書淮和燕歸,一直冷眼看著對方,分毫不讓。

  一行人聊了一會兒後,雙方先簽下暫時休戰一個月的約定,然後便各自回去。

  秦芃陪著衛純同李浩、柏淮一起聊著天走出去,秦書淮和燕歸一起走在後面。

  「公子貴姓?」

  燕歸握著摺扇,敲打著自己的手心。秦書淮雙手攏在袖間,面色不動:「秦。」

  「哦,看來是皇親國戚了?」

  燕歸笑了起來:「怪不得,我說公子和貴國攝政王,長得頗為相似啊。」

  「燕先生怕是不姓燕吧?」

  秦書淮聲音平淡:「先生神似貴國國君趙鈺啊。」

  燕歸面色不動,兩人沉默著到帳篷門口,燕歸終於抬頭。

  「認出來了?」

  秦書淮頓住腳步,回頭看向趙鈺。

  趙鈺含笑瞧著他:「秦書淮,你真不要臉。」

  「芃芃是我妻子,」秦書淮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面色平靜:「無論你承認或者不承認,哪怕你把北燕戶籍裡所有關於我和芃芃婚約的事都刪掉,這也改變不了,她是作為我妻子死去這件事的事實。」

  話音剛落,趙鈺手中摺扇猛地彈出利刃,趙鈺抬手朝秦書淮疾刺而去,秦書淮側身躲過,抬手擋住趙鈺一擊。

  「她入的是我趙家的皇陵。」趙鈺終於失去了笑容,冷聲道:「她會同我合葬,秦書淮,你這輩子想都別想!」

  聽到這話,秦書淮皺起眉頭:「小鈺,她是你姐姐,你過於偏執。」

  秦書淮不喜歡趙鈺,便是因著這樣的理由。

  他早就覺得,趙鈺對趙芃有些過於偏執。

  讓自己的姐姐和自己合葬,這是多麼荒謬的事情?他是一國君主,未來會有皇后貴妃子嗣,卻讓自己親姐與自己合葬,傳出去,要讓人如何作想?

  當年他提醒過趙芃多次,然而趙鈺在趙芃面前從來乖巧,沒有半分逾越,偶爾過界,趙芃也同秦書淮說:「他在冷宮時被人嚇怕了。」

  在冷宮那些年,趙鈺身為皇子,性格卻格外軟弱,一直都是趙芃護著他。

  他做噩夢了,是趙芃在身邊;他病了,是趙芃在身邊。他打小和趙芃同吃同住同睡,親密一些,本該是讓人理解的。

  秦書淮也一直告訴自己,是他多心。

  可是趙芃死後趙鈺種種行徑,都讓秦書淮覺得心驚。

  趙鈺單方面毀了他和趙芃的婚書,在北燕戶籍上,他和趙芃彷彿從來沒有成親。

  趙鈺將趙芃的屍體帶了回去,放入了皇家陵墓,等後來他回到齊國多年,他才知道,趙鈺修建了自己的皇陵,然後將趙芃放進了自己的皇陵。

  與帝王合葬,那本該是皇后才有的位置。

  秦書淮不願多想,只能在此刻提醒:「姐弟之情,不該如此偏執。」

  「你若讓我不偏執,」趙鈺手中摺扇一轉,兩人瞬間過了十幾招,趙鈺眼中帶了嗜血之色:「你也看你配不配得起!」

  秦書淮眉頭皺起,抬手成拳,朝著趙鈺胸口便直擊而去。

  便是這一刻,外面傳來秦芃的聲音:「先生還不走嗎?」

  秦書淮的拳頭頓住,趙鈺嘲諷笑開。

  「新歡?」

  秦書淮垂下眼眸,他收起拳頭,轉身出去。

  秦芃和衛純都等在外面,秦書淮走到秦芃邊上,同衛純行了個禮,三人便帶著士兵往城裡一同走去。

  走了沒有幾步,秦芃抬眼看向秦書淮:「你同燕歸說了什麼?」

  秦書淮轉頭瞧她,目光平靜,也說不出他在瞧些什麼,秦芃正要再開口,秦書淮突然抬了手,環住她的肩,將她整個人都拉扯到了懷裡。

  他個子比她高大許多,秦芃這個身體個頭沒有趙芃高,秦書淮這些年又長高了許多,足足高出秦芃一個頭來。

  齊國的衣服大多是廣袖,秦書淮抬手搭在秦芃肩上,將她攏在懷裡,從後面看,就彷彿是秦芃整個人都被他用袖子包裹了進去。

  秦芃愣了愣,見旁人都看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拂了秦書淮的面子,小聲道:「把手鬆開,你這是做什麼呀。」

  秦書淮不說話,就將她拉在懷裡。

  「芃芃。」

  「嗯?」

  「你什麼時候才同我成親?」

  「……」

  「世子的事情可以先不著急,我們去將婚書簽了吧?」

  「秦書淮……」

  秦芃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有信心,我一定會和你成親?」

  秦書淮沒有瞧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城門,直接道:「為什麼是我,你比我清楚。」

  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沒有多說。

  有些話不在對的時候不該說出口。

  兩人一起走回城裡,安全到達城中後,衛純鬆了口氣。

  「王爺,公主,這事……」

  「先傳信回朝廷。」

  秦書淮平靜道:「按正常流程來,我會讓朝廷派我和公主一起過來,到時候再正式和他們談。」

  衛純點了點頭,秦芃接著道:「我們來的事先不要申張。」

  「這是自然。」

  衛純應了聲,隨後便去處理之後的雜事。

  回到城裡,秦書淮終於放開秦芃,從摟著變成拉著。

  如今暫時休戰的協議簽下來,徐城立刻開始恢復正常的生活,維修房屋,清理傷員。秦芃想去看衛衍,但衛衍如今受著傷,她不能讓秦書淮知曉,便推脫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兒。」

  「衛衍重傷了吧?」

  秦書淮直接開口。

  秦芃:「……」

  嗯,她太低估秦書淮了。

  她有些心虛,秦書淮沒有看她,淡道:「你想去照顧他就去吧,我陪你一起。」

  「你猜到了?」

  「嗯。」

  秦書淮聲音有點悶,他轉過眼來看她。

  「芃芃,我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點。」

  秦芃抿了抿唇,想了想,解釋道:「我在自己的事上,我可以將生死交付給你。可是衛家不行。」

  「衛家只有衛衍了。」她歎息出聲:「這樣滿門忠烈之家,我不能讓他因為我的疏忽,有半分差池,別說你,我便連我自己,都不敢信。」

  「瞭解。」

  秦書淮點頭:「對於你而言,信任一個人就是一場賭局,你自己的籌碼可以都給我,可是別人的不行,是嗎?」

  秦芃微微一愣。

  此刻是在巷子裡,周邊無人,巷子外是急急忙忙來往的人,秦書淮欺身靠近她,秦芃忍不住退了一步,抵在了牆上。

  秦書淮抬起手來撐在牆上,廣袖垂下來,遮住了兩個人的模樣。他靠她特別近,低頭瞧著她。

  「芃芃,你自己的,都可以給我,對不對?」

  他靠得太近,秦芃能感覺他灼熱的溫度,她忍不住紅了臉,有些慌張。

  似乎是自從相認以來,秦書淮就無時無刻不試著勾引她!!

  她扭過頭去,僵著聲道:「你靠我太近了。」

  「嗯?」秦書淮揚了聲音,卻沒退開:「你先回答我,不然我能更近。」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自己動手,伸手一把推開了他,便慌慌張張跳開,遠離了秦書淮。

  秦書淮收了手,雙手攏在袖間,直立起身來,含笑看著面色通紅的秦芃。

  他唇邊笑意如花,彷彿是知道了她的答案。

  「別笑了!」秦芃有些羞惱,轉過身去,秦書淮跟在她身後,輕咳了一聲,低頭壓著笑跟上:「好,不笑。」

  秦芃心跳飛快,秦書淮靜靜跟著,倒也沒有了其他動作。

  兩人一起回了衛府,來到衛衍的房間裡。

  衛衍房間裡全是藥味,大夫守在邊上,秦芃走進去後,皺起眉頭道:「將軍傷勢可安穩下來?」

  「傷勢是安穩了,」大夫歎了口氣:「只是他摔倒時撞到了頭,不知何時能醒了。」

  秦芃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卻是道:「沒事的,小叔吉人天相,必然是會醒的。」

  話是這麼說,秦芃卻是不怎麼放心,乾脆就在衛衍這裡守著。

  到了吃飯的時候,秦芃給親自給衛衍餵吃的,秦書淮就看著秦芃滿臉焦急的給衛衍餵藥。

  他面色平靜瞧了一會兒,終於道:「我來吧。」

  「嗯?」秦芃抬頭瞧向秦書淮,明白他的意思後,搖了搖頭道:「你們不細緻。」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再餵了兩口,他乾脆一把搶過碗來,直接交到旁邊侍衛手裡,平靜道:「讓他餵。」

  秦芃終於反應過來秦書淮什麼意思,她抿了抿唇,卻是道:「衛家只剩衛衍,我是他長嫂,我答應過老太君要好好照顧他。」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著眼眸,好半天,慢慢道:「我理解,可是餵飯而已,你沒必要親力親為。」

  他理解,他知道衛家對秦芃感情不一樣。

  畢竟,秦芃已經嫁進衛家近十一年,她有一個丈夫,是衛家的嫡長子。

  秦書淮覺得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裡,他扭過頭,走了出去。

  秦芃坐在屋子裡,也沒多說什麼。

  秦書淮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生一會兒氣,自然便消了。

  她留著照看著衛衍,如今衛衍昏迷不醒,一個不慎,讓殺手混進來,那便是不可挽回的結果了。

  秦芃心裡面不放心,夜裡便在外間準備了軟塌,歇在了外間。

  秦書淮就在房間裡等著秦芃,秦芃的房間在他隔壁,秦芃一來他就知道。

  然而等到了深夜,也沒見秦芃回來,他終於忍不住問趙一:「她人呢?」

  「公主在衛衍房間歇下……」

  話沒說完,秦書淮就直接站了起來。

  他大步來了衛衍的房間,一腳踹開房門,秦芃下意識翻身抽劍,在迷蒙中直刺而去!

  秦書淮兩指夾住劍鋒,冷聲道:「回去!」

  秦芃聽到聲音,睜開睡得有些朦朧的眼:「書淮?」

  「我讓趙一守著,回去睡覺。」

  秦芃心裡不安,搖頭道:「不必了,我守著……」

  話沒說完,秦書淮直接出手,點了秦芃的穴道,將秦芃的劍搶了過來,將人扛到肩上就往回走。

  秦芃被秦書淮扛著回去,憋紅了臉道:「你這是做什麼啊你!」

  秦書淮不說話,他憋著氣,將秦芃扛到自己臥室,關上了大門,把床簾都放了下來,冷眼看著秦芃道:「你大可跑了試試。」

  說完就給秦芃解了穴道。

  穴道長期封著對身體不好。

  秦芃不信這個邪,穴道剛解就往外竄,秦書淮直接給她一把拉回來,翻身一滾就壓在了她身上,手放在她衣帶上,平靜道:「繼續。」

  秦芃頓時就萎了,她哭喪著臉道:「不跑了,我不跑了。」

  秦書淮從她身上翻下來,秦芃扭過身去,想離他遠點。秦書淮一把將人就拉扯到懷裡,從後面整個人抱住她。

  秦芃睜著眼睛瞧著外面,心裡還是有點慌張。

  「信我一次。」秦書淮在她身後開口:「我保證衛衍不會有事,要是他出了事,我給他賠命。」

  聽著秦書淮的話,秦芃理智告訴自己,衛家她賭不起,不能信,不可以信。

  然而她心底深處卻無比清晰的明白。

  這一刻,她想信他。

  秦書淮沒聽見她回聲,歎了口氣。

  他從背後將頭埋在她脖頸上,緊緊抱著她。

  「你身邊怎麼就這麼多人呢?我會生氣的,芃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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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秦芃聽著秦書淮悶悶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她想說她身邊哪裡有他說的這麼多人?

  來來往往,嫁了三次,嫁來嫁去都是這一個人。這輩子除了柳書彥,就再沒和其他男人有過交集。

  說起來真是乏味透了。

  可這話說出來,又覺得有幾分羞恥,彷彿是承認了這個人就是這麼不一樣,這麼獨一無二一般。

  她只能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秦書淮見她似乎是睡了,這才滿意,將人抱在懷裡,整個人掛在秦芃身上,睡了。

  睡了一會兒,秦芃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睜開眼來,覺得有些尷尬,便往前挪了挪。

  秦書淮也是察覺了,啞著聲音親了過去:「芃芃……」

  「睡覺!」

  秦芃有些羞惱,推了他一把。

  秦書淮被她推開,覺得有些無奈,平躺在床上看著床頂,歎息了一聲,睡了。

  秦書淮不挨著她,秦芃放鬆了許多,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秦芃睡了,秦書淮就覺得煎熬了,睜著眼睛看著床頂,催眠著自己。等了許久,他終於是沒忍住,自己壓著聲音解決了。

  等到第二天,秦芃精神抖擻先起了床,去找衛衍,秦書淮反而沒起,等他醒來以後,迷糊著喊了一聲:「芃芃?」

  「別芃芃,」趙一倒掛著落了下來,看著秦書淮,歎了口氣道:「王爺,還沒搞定呢?」

  秦書淮見著趙一,面色平靜:「不該問的別問。」

  趙一咬了一口包子,咽下去道:「王爺,您這樣不行啊。還是要主動一點。」

  怎麼主動?

  秦書淮也想主動。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主動了。

  他經過了六年的思考,終於明白,自己和趙芃之間悲劇的最大原因之一,是他們之間不夠互相信任。如果足夠信任,哪怕救不了趙芃,但趙芃也不會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聽到,便這麼去了。

  而後來再遇到秦芃,也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趙芃從來沒信任過他。

  如果趙芃信任過他,在她重生的第一天就來找他,或許……

  也就不會愛上衛煬。

  一想到衛煬,秦書淮就覺得,自己心上彷彿是紮了根針,他刻意想去遺忘這一件事,可這根針紮在那裡,就是會疼。

  如今他已經學會坦誠。

  他想做什麼,他就做,想說什麼,他就說,可是要刻意討好,他的確不知道,要如何對她更好了。

  「要不……」

  趙一出著主意:「您買點公主喜歡的東西?」

  秦書淮覺得趙一說的話很有道理,大清早起身後,同秦芃用膳。

  秦芃受了寒,早上起來便覺得肚子有些疼。

  秦書淮來了,秦芃就捂著肚子哼唧,秦書淮說是要叫大夫來,秦芃趕忙道:「老毛病了。」

  秦芃這點受寒就腹痛的毛病秦書淮是知道的,他皺起眉頭,吩咐道:「多喝熱水。」

  秦芃:「……」

  這句話真的是聽了好多年。

  但其實她也不是很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秦書淮在這裡,她就是想哼唧。

  秦芃被這句話潑了個冷水,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然後她覺著,大概是因為……

  看著這個人在,就想撒嬌吧。

  秦芃趕緊警醒,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態度,隨後和秦書淮道:「其實也不是很疼,你放心好了。」

  秦書淮點點頭,卻是道:「你一向不喜歡喝熱水。」

  秦芃:「……」

  她不是不喜歡喝熱水,是不喜歡秦書淮總是同她說,多喝熱水。

  兩人吃了飯,秦芃便去照顧衛衍,秦書淮跟著過去,秦芃處理著邊境的政務,秦書淮就在旁邊看著雜書,等著她。

  秦書淮知道秦芃這麼大老遠來邊境是為著什麼,無非是因為她不願意南方邊境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他不聽不管,只是求讓她安心。

  秦芃也知道秦書淮的退步和忍讓,等到夜裡,秦書淮拉著她回房的時候,她忍不住叫住他。

  「秦書淮。」

  秦書淮回了頭,秦芃笑眯眯道:「謝謝你。」

  秦書淮靜靜瞧著她,片刻後,點了點頭,應了聲:「沒什麼。」

  秦芃連著忙了幾天,總算同衛純一起,將徐城給重建好。

  徐城早已適應了戰亂的節奏,停戰不過幾天,就彷彿從來沒有開戰過一般,開始歌舞昇平。

  沒有幾日,就到了月神祭,月神祭是普遍流傳於南方的一個節日,這本是西梁特有的節日,然而徐城長期與西梁交往,逐漸也將月神祭看做了一個大的慶典。

  一直以來,月神祭當日徐城都是廣開城門,夜不閉戶。因為徐城有南方最大的一個月神廟,方圓百里,當日都會來徐城參拜。

  衛純來徵詢秦芃的意思,今年的月神祭是否照常舉行。秦芃瞧了秦書淮一眼,卻是道:「我覺得可以,攝政王以為呢?」

  「可以。」

  秦書淮點頭,支持秦芃的話。

  兩位主事的都同意了,衛純自然不會阻撓,便退了下去。等衛純走了,秦書淮靠在柱子上,淡道:「你不怕西梁如今動手嗎?」

  「西梁並不好戰,阿鈺也不是個好戰的皇帝。」

  秦芃批著文書:「既然已經確定和談,他們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偷襲。」

  秦書淮不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芃芃,在你心裡,趙鈺是個怎麼樣的人?」

  「為何有此一問?」

  秦芃對於秦書淮突然提起趙鈺有些疑惑。

  秦書淮抿了抿唇,扭過頭去:「沒什麼。」

  有什麼,也絕不是現在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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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秦芃忙了許多日,總算是將徐城徹底安定下來。秦書淮在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兒幹,就去給秦芃買東西。

  他記得秦芃喜歡穿黑色的裙子,喜歡戴豔麗的首飾,等秦芃忙完了之後,秦書淮獻寶一樣拉著秦芃過去,同她道:「我給你買了些衣服首飾,你瞧瞧?」

  雖然對秦書淮的審美沒有抱什麼信心,然而想起來這些日子秦書淮的行徑,秦芃覺得他還是進步了的,於是心裡還是有了些小小的期待。

  然而當她打開衣服櫃子,看見那一個櫃子黑壓壓的裙子,打開首飾盒,看見那暴發戶一樣全是寶石閃瞎別人的眼的首飾時,她內心還是崩潰的。

  這麼多年了,這個人還是只會這麼買東西。

  「芃芃,」秦書淮站在她背後,雙手攏在袖間,聲音平靜:「喜歡嗎?」

  秦芃:「……」

  正常的姑娘,誰會喜歡每天穿得像個刺客一樣?

  以前當趙芃的時候,她對秦書淮一般都是鼓勵的,很少和秦書淮顯露自己的不滿。

  秦書淮喜歡給她買黑衣服,她一般也是點頭誇讚,這也造成了秦書淮一直不太明白,秦芃說的黑衣服和他買的夜行裝有點不太一樣。

  然而今天秦芃有點不想忍了,她憋了半天,終於道:「不喜歡!」

  秦書淮微微一愣,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眼中的神色:「嗯,人總是會變的。」

  「不是……」

  秦芃艱難開口,她雖然覺得有些傷人,卻還是說了出來:「我是從來就不喜歡這樣的黑衣服!」

  「嗯?」

  秦書淮抬起頭來,頗為詫異,秦芃擺了擺手,歎了口氣道:「我帶你去挑東西吧。」

  說著,秦芃吩咐了下人準備了一下,就帶著秦書淮往集市過去。

  他們進了一家成衣店的貴賓間,秦芃讓老闆將所有衣服都送了進來。

  然後秦芃一件一件給秦書淮挑,告訴他腰線、花紋、衣擺等等之間的區別。

  秦書淮帶著趙一等侍衛聽得目瞪口呆,等秦芃將所有區分講完了,又講了一下自己的喜好,她說的口乾舌燥後,這才抬起頭,看向秦書淮道:「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秦書淮點點頭,然後迅速將秦芃方才說過的話的精簡梳理版說了出來。

  秦書淮從小功課好,就是因著這個。凡是他聽過的話,看過的書,都幾乎能複述,不但是複述,還能理解後用自己的話說得更加精准簡練。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覺得孺子可教,點了點頭,讓侍衛們講衣服全都舉了起來,溫和道:「來,給我挑一條裙子。」

  聽了這話,秦書淮面色僵了僵,秦芃神色溫和:「沒關係,你就挑一件你覺得好看的就好。」

  「在什麼場合穿的?」

  聽了這話,秦芃十分欣慰,覺得秦書淮果然想得周到,語氣越發輕柔:「你覺得有什麼場合,你分別選一下。」

  秦書淮皺起眉頭,認真看了一下。

  然後他抬手,指了一條黑色的裙子:「這個,外面在別人面前穿。」

  秦芃看了那條領子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裙子,手微微抖了一下。

  然後她就看見秦書淮將手指在另一條紅色輕紗外套上,用鎮定的語氣道:「這個,在臥室裡穿。」

  秦芃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忍住了打秦書淮的衝動,開始檢討自己,為什麼,她要對秦書淮寄予希望?

  沒用的,他根本看不出來裙子與裙子之間的區別的!

  他只能明白,布料多一點還是少一點,什麼顏色會容易被攻擊被發現什麼顏色比較吸引他。

  秦書淮知道自己說得不對了,但依舊故作鎮定,目光落在窗外,神色平靜淡然。

  趙一和其他侍衛低頭站著,壓著笑,捏著衣服肩膀微微發抖。

  秦芃緩了許久,終於走上前來,點了好幾套衣服,直接道:「打包帶走。」

  聽了這話,秦書淮終於聰明了一些,趕忙跟上,立刻道:「趙一給錢!」

  說著,就追著秦芃出去了。

  兩個人走在街上,秦書淮想去拉秦芃,秦芃就甩開。秦書淮再拉,秦芃再甩。

  兩人拉拉扯扯走了一路,走到房間門口,秦芃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我要是不讓你拉,你就一直這麼給我甩啊?」

  她扭頭瞧他,秦書淮見秦芃心情終於好起來了,舒了口氣:「我要是強行拉著你,我怕你生氣。我要是不拉你,我也怕你生氣。」

  「不會。」秦芃欺身上前去,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站得端正筆直。

  他擋住了門,從外面往裡看,就只能看見秦書淮的背影。

  秦書淮不敢瞧她,目不斜視,秦芃踮起腳尖來,啞著聲音道:「你強行拉著我,我不會生氣的。」

  秦書淮轉過頭來,秦芃離他很近,不過咫尺,她墊腳著腳尖,笑意盈盈瞧著他,陽光落在她臉上渡了一層金色,他只要輕輕一碰,就能碰到她的唇。

  秦書淮呆呆看著秦芃,咽了咽口水。

  他心裡天人交戰,這一分鐘他特別想親親她,可是秦芃沒讓他親,他又怕她生氣。她才剛剛生過氣,好不容易哄回來了,總不能讓她再生氣了。

  秦芃瞧著面前一臉呆愣的秦書淮,察覺他們之間這樣若有似無的曖昧氣氛。她有些想退後,覺得這樣的距離似乎是太近了。她只是想逗弄他,沒想真的做什麼。然而瞧著秦書淮通紅的耳根,她身體卻又彷彿是僵住了一般,就停在那裡,隱約期待著什麼。

  她心跳得飛快,總預感著有什麼要發生。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秦書淮一把握住她的手。

  秦芃呆呆瞧著他,就聽他啞著聲音道:「那我就拉著你的手,不放了。」

  秦芃:「……」

  秦芃感覺有一大盆冷水澆醒了她,她將腳尖放下來,板著臉,讓秦書淮拉著手,淡淡應了聲:「哦。」

  秦書淮:「……」

  他就知道的!

  強行拉她手,她不開心了!

  秦書淮試探著秦芃的底線,卻感覺這個女人真的很善變,一會兒親一下也沒事兒,一會兒拉手也生氣。

  秦書淮覺得他對秦芃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但他心理素質很好,無論秦芃是高興不高興,他都能保持住基本鎮定。

  而秦芃也發現了,其實秦書淮這人,這麼多年,除了坦蕩了一些,真的沒多大變化。

  帶她吃還吃好吃的各種羊肉湯鍋、街邊小攤。

  給她買還是什麼貴買什麼。

  凡事都寵著她忍著她,也就生氣爆發那一下,才會特別撩人。

  秦書淮的好,都是他不自覺的好,秦書淮的撩,都是他不懂事的撩。

  秦芃也不刻意想著要如何將秦書淮變成自己心目中那個樣子了,這段感情她如今就是一個態度——隨心。

  該往前了,那就往前。心有疑慮,那就等待。

  秦書淮給秦芃送東西,秦芃就給秦書淮送。兩人禮尚往來了幾天,徐城終於迎來了月神祭。

  這是南方重大的節日。月神是西梁國教中的主神,徐城當年在西梁強大時本是西梁的土地,國君在這裡建立了最大的月神廟,後來割地讓給了齊國後,每年月神祭也就到徐城來舉行。

  那天徐城早早張燈結綵,秦芃醒過來,就瞧見秦書淮穿上一身素衫白袍,頭髮用髮帶挽起一半,坐在房間裡喝茶等她。

  他手邊放著兩個純白色的面具,一張面具在眼角上勾勒了一隻紫藍色的蝴蝶。秦芃洗漱後走出去,瞧著他道:「這是做什麼?」

  「去參加月神祭。」

  說著,秦書淮拿起那隻帶蝴蝶的面具,放到了秦芃的臉上。

  他環過她,細心將帶子繫好,而後抬手給自己戴上了面具,轉頭瞧她:「走?」

  秦芃看著那晨光下戴著面具的青年愣了愣,隨後站起身來,應了聲。

  秦書淮帶著秦芃出門之後,秦芃便看見,大街小巷上全是人,他們應該來自不同的民族,穿著不同的服裝,人流從各方彙聚,順著一個方向走去。他們誦唱著經文,神色虔誠。

  秦書淮護著秦芃匯入人流,人流走得極慢,小孩子竄來竄去,街邊上的小攤叫賣著東西,秦芃喜歡買這些小東西,她在前面買,秦書淮就知道給錢,沒多久,秦書淮手裡就抱滿了東西。

  這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天,秦芃有些餓了,她轉頭瞧向秦書淮道:「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啊?」

  「繞城一圈,上月神廟。」

  「上去做什麼?」

  「祈福。」

  「秦書淮,」聽秦書淮說這話,秦芃咬著冰糖葫蘆,有些詫異:「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抱著那些小東西,側身讓過一個孩子,聲音裡帶了幾分溫和:「現在信了。」

  秦芃拿著冰糖葫蘆愣了愣,抬頭看向身側人俊美的側臉。秦書淮轉過頭來,有些疑惑:「你瞧著我做什麼?」

  秦芃聽了這話,笑起來,將糖葫蘆側著遞給秦書淮:「這個糖葫蘆好吃,你吃一個!」

  秦書淮聽話張口,咬著一顆糖葫蘆扯下來,在嘴裡咀嚼一會兒以後,點了點頭道:「是挺好吃的。」

  他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一貫不笑的人,在她面前,卻總是連吃個糖葫蘆都覺得開心。

  秦芃瞧著他的笑容,忍不住問:「秦書淮,你有沒有什麼願望?」

  「嗯?」

  「就是今天想做的願望。」

  聽了這話,秦書淮認真想了想:「有吧。」

  「比如說,」他將頭轉到秦芃手上:「我今天拉不了你,你主動拉著我,好不好?」

  秦書淮說這話是認真的,他如今就是如此,他想要做什麼,心裡就揣摩著秦芃的底線。

  如今他去拉她、擁抱她,秦芃一般是默許的,在這個範圍內,他就會好好說出來。

  然而就是這麼認真的詢問,卻讓秦芃心跳忽地加快。她低下頭,有些臉紅道:「哦。」

  說完後,她拍了拍手,將手上糖渣拍開後,就從秦書淮臂彎裡環了過去,挽住秦書淮的手。

  秦書淮含笑瞧著她,他就知道這姑娘的口是心非。

  她始終,大概,終究,是有那麼一些喜歡他的。

  他明白。

  所以他耐心等著,陪著,候著,守著。

  兩人一路吃吃逛逛,等到月神廟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

  月神廟建立在徐城內的高山上,徐城城牆環山而建,城市在山谷之中。月神廟位於東邊最高的一座山的山腰上,月神廟是其實是一個環形的巨大建築,牆上鑿滿了大小不一的石洞,裡面放著雕刻好的神像。等走進建築去,就會發現中間是空的,兩邊一層一層修建著環繞的階梯,坐在階梯上,每個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建築中間的祭壇。

  秦書淮和秦芃跟著人走進月神廟中,坐到了臺階上,人流源源不斷擠進來,一個戴著面具的青衣公子坐下來,坐在了秦芃旁邊。

  他拿著摺扇,明顯是來遊玩的齊國公子,而不是南境虔誠的信徒。

  秦書淮瞧了那青衣公子一眼,又瞧了自己旁邊坐著的一個壯漢一眼,最後選擇抱著一大堆吃的和玩具,默不作聲往旁邊縮了縮,同秦芃道:「坐過來點。」

  此時大家都已經坐好,祭壇上點起火把,秦芃有些興奮,瞪了秦書淮一眼道:「別吵!」

  秦書淮:「……」

  說話間,有鼓聲響起,全場徹底安靜了。

  祭壇上是一個巨大的女神像,整個祭壇上火把突然點燃,火光讓所有人看清了女神像上女神的面容,她長得極其美麗,線條乾淨俐落,眼睛輪廓深邃。

  這雙眼睛和當年的趙芃很像。

  趙芃長於北燕,相較於南齊,北燕人的輪廓是要鮮明得多的,而趙芃則是各種格外鮮明的那種,一雙眼不僅大,而且深。

  因著這樣侵略性的長相,美得十分鮮明。

  女神像剛一出現在秦書淮和秦芃面前,兩人就都同時想起了當年趙芃的眼睛。

  此刻沒有人出聲,所有人似乎都浸入在莊重的鼓聲中,赤手赤腳、用樹葉和羽毛做衣衫的祭祀們踏著鼓點上來,其中只有兩個人穿了衣衫。一個是男子,戴著純白色的面具,一身白袍,頭上是羽毛做的髮冠,另一個是女子,戴著眼角畫了蝴蝶的面具,穿著黑袍,頭上是用火紅豔麗的花朵做的花冠。

  兩人交錯而舞,一黑一白交織纏繞。

  他們的舞步都很簡單,配合著鼓點,很快就讓人學會。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紅色長袍的男子又上來,和白袍男子相撞,對抗。場面到達高潮,女子擋在白袍男子身前,紅袍男子退開,然後三人各自分開。

  這段舞曲似乎是說了一段愛情故事,月神降臨在人間,與人相愛,然後誕生了孩子,接著創造了民族,之後不久,月神的未婚夫日神追來,與凡人丈夫爭執,差點點殺害凡人之際,月神擋在丈夫身前,最後月神同日神離開,但卻與日神再不相見,從此天地分日月,這個民族也開始繁衍。

  一舞跳完,祭壇上只剩下了女子,女子口中念誦不知名的咒語,所有人站起來,跟著念誦。

  秦芃不知道這是做什麼,但也跟著念。

  念完之後,女子對著女神像跪下,將手搭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這時候,所有民眾都抬起手,搭在了身邊人的額頭上。

  秦書淮將東西都放下了,叫了秦芃的名字。

  「芃芃。」

  秦芃回過頭去,就看見秦書淮將手點在了她的額頭上。

  「我希望這個人,一輩子平平順順,幸福安康。」

  他說話的時候,含著笑。秦芃這就明白,這是在祈福了。

  她學著秦書淮的模樣,抬起手,放在秦書淮額頭上。

  「我希望這個人……」

  秦芃說著,卻沒說下去,秦書淮有些好奇:「這個人怎麼樣?」

  秦芃抿了抿唇,卻沒說話。

  她閉上眼睛,張開口,似乎是說了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所有人同旁邊人祈福完,便陸續離場,秦書淮轉過身去,低頭去撿那些放下的小玩意兒,這時候旁邊那個青衣公子突然用扇子點了點秦芃。

  「姑娘。」

  他聲音有些沙啞,聽著有些熟悉,秦芃回過頭,瞧見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給我個祝福,好麼?」

  秦芃微微一愣,還未開口,就聽秦書淮道:「芃芃,走了。」

  秦芃點頭笑了笑:「抱歉。」

  說完,便同秦書淮離開去。

  那青衣公子瞧著秦芃的身影,眼中含笑,並不言語。

  秦書淮慢了一步,將秦芃和那人隔開,秦芃回頭瞧他,笑眯眯道:「吃醋啦?」

  秦書淮瞧不見面具下那姑娘的表情,然而從她狡黠的語氣和明亮的眼裡,卻能想像出那人的模樣。

  他低頭輕笑,搖了搖頭。

  「後面我們還要去做什麼呀?」

  秦芃跟在人後,秦書淮解釋道:「有篝火舞會,要去看嗎?」

  「去啊。」秦芃點點頭,挽著秦書淮道:「你以前來過嗎?」

  「嗯。」秦書淮瞧著流竄的人群:「有一年從北方調過來,剛好遇到月神祭。那天我一個人游了全城。」

  「你有這樣的興致?」秦芃頗為詫異,秦書淮應了聲:「月神祭是巫族傳下來的祭祀,聽聞此族多奇人,我本想來看看,能不能遇見這些高人。」

  遇見高人做什麼,自然是不必多問。

  秦芃想著那人一個人游遍全城的模樣,忍不住拉緊了他一些。秦書淮察覺,轉頭瞧她:「那天我許願,希望芃芃能再回來。如今許願成真,便該來還願了。」

  「秦書淮……」秦芃聲音沙啞,然而叫了他的名字,卻是什麼都沒有再說下去。

  兩人隨著人群一起到了篝火點起的地方,這是一片大草原,草原上已經有許多人在歡歌雀躍,旁邊有人擊鼓奏樂,大家都帶著面具,按著方才看過的祭祀跳得步調跳著舞。

  秦芃看著頗有意思,有些躍躍欲試,秦書淮抱著東西,跟在她後面。

  有姑娘跳著舞過來斟酒,秦芃隨意取了一個杯子,等那姑娘斟酒之後一飲而盡。

  周邊是有節奏的鼓樂,是人們跟著「嘿哈」的喊聲,這樣的氛圍很容易感染人,讓人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秦書淮抱著小玩具和吃食,用手肘撞了撞秦芃:「吃不吃棗花糕?」

  秦芃正要開口,又瞧見了方才站在她邊上的青衣公子。

  他正在人群中和人跳舞,許多姑娘圍著他打轉,他似乎很適應這樣的氛圍,在鼓點中和幾乎每一個走過去的姑娘對舞。

  他的舞姿和這裡的人有些不一樣,這裡的舞姿都很簡單,幾乎都是從方才祭祀舞中演化而來。而他的舞姿明顯是帶著北燕宮廷的味道,輕盈柔軟,卻又大開大合。

  他的動作很快,衣衫隨著他動作散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秦芃靜靜瞧著,他似乎是察覺到秦芃的目光,轉頭瞧向她來,眉眼一挑,豔麗之色便從眼角眉梢直逼而出,讓人為之怦然心動。

  秦書淮見秦芃沒有回應,順著秦芃的目光抬眼望去,便看見那個正在跳舞的青衣人。

  他眼中眸色沉了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道:「好看?」

  「嗯?」

  秦芃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人。

  她知曉他似乎是不開心了,便安慰道:「我不過是想起了阿鈺。」

  「阿鈺打小乖巧,從不做出格的事,」秦芃說著,看著篝火邊上跳著舞的青衣人,眼中有了懷念:「他十四歲那年,我帶著他飲酒,酒後他問我,姐姐有沒有什麼願望。」

  「阿鈺長得好看,」秦芃神色溫柔:「那時我說,願得殿下一舞。」

  願得殿下一舞。

  於是趙鈺就真的背對著別人,給她跳了一支。

  「當時我便覺得,阿鈺哪怕身為男子,卻也能敗他三千好顏色。」

  聽到這話,秦書淮沒說話,他張了張唇,卻是什麼話都沒說。

  秦芃瞧著那人的舞姿,已經確認出來,這的確是北燕的舞。鼓師跟不上這個人的節奏,秦芃心裡有些惋惜。

  她走到鼓師邊上去,同鼓師借了鼓,隨後猛地敲擊而出。

  北燕宮廷中獨有的節奏回當在草原之上,青衣人動作頓了頓,隨後跟上節奏,抬頭瞧向秦芃。

  秦芃含笑瞧著那人,一瞬間彷彿是回到十四歲那年盛夏酒後之夜,趙鈺在庭院裡,帶著醉意同她道:「我……我不會跳,我只看那些宮中舞女跳過,你別笑我……」

  她的目光移不開那人,她總覺得,此時此刻,就是六年後的趙鈺站在她面前。

  而對方也再移不開目光,他旋袖,翻轉,目光沉沉,如狼如獸,就盯在秦芃身上。

  兩個人之間彷彿容不下第二個人,秦書淮抱著東西,覺得心中有什麼壓抑著,秦芃拍打著鼓面的手如同擊打在他的胸口。

  又來了。

  秦書淮靜靜瞧著,覺得有些嘲諷。

  當年就是這樣的,每一次趙鈺來,他總覺得自己是多餘出來那個人。

  他們姐弟情深,他們相依為命多年,他們之間容不下第二個人。

  可是他是她丈夫,他才是和她過一輩子的人。

  秦書淮覺得心裡壓著什麼,旁邊趙一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道:「王爺,屬下去處理掉那人?」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手中的東西交給趙一,淡道:「把東西拿好,芃芃等一會兒還要吃棗花糕的。」

  趙一:「……」

  他越來越摸不准秦書淮的心思了。

  秦書淮沒有理會他,一面摘著面具,一面從人群中走到那青衣男子身邊去。剛到對方身邊,他便一甩袖子,廣袖帶風,劈頭蓋臉朝著對方砸去。

  秦芃鼓聲微微一頓,所有人都愣了愣,而那青衣人反應卻是很快,迅速「滑」退開去後,又朝著秦書淮慢慢靠近過去,雙方廣袖剛剛一沾,又驟然分開。

  這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是秦書淮加了進來,並不是刻意對那青衣男子動手。

  秦芃的鼓聲再次響了起來,這次她擊打的是齊國宮廷的雅樂,鼓聲緩慢莊重,齊國大典時才會使用。

  兩人的動作都很慢,那青衣男子的動作複雜上許多,而秦書淮的動作卻都很簡單,普通的展袖,挪步,轉身。每個動作規規矩矩,仿若被一根繩子束縛著,帶著常年累月浸透在骨子裡的世家貴族之風。

  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靜,彷彿高高在上的神祗,渡天下眾神。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寶石,似星光,彷彿是落滿了銀河天穹,深不可測又璀璨明亮。

  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都有一種被禁錮式的美感。似乎所有力量都被囚禁在一個動作裡,隨時都會爆發而出,就等著哪一刻,由某個契機爆發而出。

  青衣男子似乎很不滿於這樣被秦書淮帶著走的局面,他開始靠近他,動作開始快了起來,彷彿是一場鬥爭,挑釁,騷擾。

  秦芃的鼓聲忍不住有些快了起來,而秦書淮的動作中壓抑感越來越盛。

  秦芃感覺有什麼壓在胸口,她注視著秦書淮的動作,看著那青衣人越來越快的動作挑釁,在某一瞬間,秦芃再也忍不住,猛地迸發開來!

  一連十二聲鼓聲狂捶急響,而秦書淮也在這一刻跟隨著爆發出來!

  廣袖張開,旋轉,逼近了那青衣男子,連著三個側旋,折腰,甩袖。

  無數高難度動作瞬息連貫完成,讓周邊喝彩連連,秦芃的鼓聲越發急促,秦書淮朝著青衣男子緊逼而去!

  兩人彷彿根本不是在跳舞,而是一場決鬥和對壘,青白之色交織滾纏,在急促鼓聲之間越發狂放不羈。

  秦書淮髮帶鬆開,汗水從他額間落下,在火光下帶了晶亮和光芒。

  他逼著青衣男子往邊上退去,大開大合動作之間,帶著一種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陽剛狂野之氣。

  然而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很從容,彷彿君子賢士,儒雅從容。

  這個人將動和靜完美融合在自己身上,展現出了一種極致矛盾下的圓融感。

  秦芃盯著他,全然移不開目光,她感覺自己心如擂鼓,彷彿是少年時第一次見到秦書淮束冠,第一次被秦書淮牽手,第一次同他親吻,被他擁抱,第一次感覺這個人閃閃發亮,讓你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讓少年的她情動而不自知,直到死前才猛然醒悟,這一輩子,原來這樣喜歡他。

  難道不是喜歡嗎?

  哪怕她再如何欺騙,再如何不信任。她願意為了他放棄封崢下嫁是真,她在趙鈺即將當上皇帝前明知齊國艱險重重願意陪他南歸是真。

  哪怕她再如何忽視,再如何狡辯,卻也無法回避,在每一次選擇裡,無論是性命、財富、乃至趙鈺,她都選擇了這個人。

  所以才會在死後怨恨,不甘。

  她能輕而易舉寬恕柳書彥,卻是直到內心不愛不恨,才原諒秦書淮。

  秦芃閉上眼睛,覺得心如鼓聲激蕩,隨後她狠狠一擊,一聲巨響炸開,秦書淮最後一個旋身,廣袖如刀一般帶著銳利的風刃朝著青衣男子逼去,對方一個趔趄向後倒去,秦書淮衣角將他面具掀開。

  鼓聲戛然而止,秦書淮停下動作,看見倒在地上的趙鈺。

  他還戴著燕歸的面具,面容清秀溫和。

  他半爬在地上,微微喘息。秦書淮靜靜瞧著他,沙啞出聲:「離她遠點。」

  說完之後,秦書淮直接轉身,朝著秦芃走了過去。

  秦芃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不能自拔,低頭瞧著鼓面,微微喘息。

  秦書淮因著動作衣衫散開,頭髮淩亂,看上去有幾分狂放,他走到秦芃面前,一把拽著秦芃離開。

  秦芃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低聲喘息,一言不發。

  她直覺此刻有什麼被極力壓制,如同秦書淮方才那一舞爆發前夕,她不敢說話,心跳飛快。秦書淮將她拉近密林,直接按在樹上。

  他頭髮亂著,衣衫散開到胸口,睫毛上墜著汗滴,壓著她,喘息著,低頭瞧著她。

  秦芃不敢看她,此刻的秦書淮太有侵略性,讓她有些害怕,可卻也有著隱約的期盼,讓她口乾舌燥,心跳如擂。

  秦書淮將她下巴捏正過來瞧他,壓著聲音道:「還想著趙鈺嗎?」

  「想。」

  秦芃果斷開口。

  那是她的親人,她唯一的親人,她不得不想。

  原來總想著,她已是新生,趙鈺不需要她,她也沒必要回去。

  然而時間越長,思念越多,她越發明白,趙鈺是她割捨不開的結,哪怕趙鈺不認她,回北燕看一看,那也是應該的。

  秦書淮聽著她的話,眸色漸深,捏著她的下巴的手用了力氣,啞著聲音道:「還想回北燕?」

  「想。」

  話音剛落,秦書淮就猛地親了下去,秦芃微微掙扎,他乾脆將她的手一把捏住,推到頭頂上壓著,整個人壓在她身上,直接將舌頭擠了進去。

  他吻得有些狂浪,帶著啃咬舔舐,彷彿某種野獸,急促呼吸著。

  秦芃低嗚出聲來,激得秦書淮動作越發狠了起來。

  「看著我。」

  他啞著聲音道:「回應我。」

  秦芃不語,掙扎著想推他,艱難道:「放……放開……」

  她的動作激怒了他,秦書淮再也壓不住,猛地怒吼出聲:「看著我!」

  秦芃微微一愣,秦書淮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

  她唇上還帶著水澤,在月光下晶瑩透亮,她眼裡帶了水汽,和她平日那張揚模樣截然不同,彷彿是一朵盛開的嬌花,柔嫩又美好,經不起風雨吹打,更禁不起誰的順手攀折。

  他注視著她,這個人是他守著的。

  他守了她十七年。

  如今他二十六歲,至今為止,他的大半生都耗費在這個人身上,她活著的時候,他護著她出冷宮,他陪著她走險路,他隱忍,他退讓,他陪伴,他守護。

  她死後,他將自己化作一把利刃,為她一路披荊斬棘。

  他不能失去她。

  他希望她看著他,注視他,將他當成自己生命裡最重要那一個,如同他一樣。

  他知道這是奢求是奢望,秦芃不是秦書淮,秦書淮生命裡只有她,可她有家人,有朋友。

  可這條路他走上了就無路可退,他別無他法。

  他低頭瞧著她,壓著她,聲音沙啞:「你已經重新活了一輩子了。」

  「趙芃已經死了,你明白嗎?」

  秦芃眼皮微微顫抖,遮住她的情緒,秦書淮心裡酸楚,他慢慢出聲:「趙鈺活得很好,你不用掛念。你要真想他,我帶你去北燕,偷偷瞧他一眼。」

  「芃芃,」他嘴角勾起,神色卻是不含任何期待的蒼涼:「這輩子,你只能當我的秦芃。」

  「趙鈺和你沒關係,北燕和你沒關係。你只能當著齊國的鎮國長公主,或者是我的秦書淮的妻子。」

  「我不是沒有底線放縱你的,秦芃。」秦書淮抬手撫上她的唇,沙啞道:「不要試探我的底線,嗯?」

  【小劇場・約會】

  秦書淮:「今天帶女朋友去看電影,結果女朋友光顧著看電影不理我。」

  趙一:「主要是您光抱著東西,不買爆米花。你該買個爆米花桶,然後兩人一起拿爆米花,就可以順手握住了!」

  秦書淮:「厲害厲害!」

  於是……

  秦書淮:「芃芃,要吃棗花糕嗎?> <」

  秦書淮:「帶女朋友去酒吧蹦迪,女朋友嗨了怎麼辦?」

  迪斯科小王子・趙鈺:「一起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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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8: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秦芃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面前的人,喘息著,平復著心情。

  面前這個人棱角分明,與她只有咫尺之隔,汗滴順著他的額頭一路滑落到脖頸,帶了一種致命的性感。

  這是她很少見的秦書淮。

  成年後這個人,骨子裡帶了狼性,只是他怕嚇到她,於是見著她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收斂著爪牙,溫順得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的殺傷力。

  只是狼終究是狼,碰著他的底線,他的爪子依舊鋒利。

  「那你的底線,」秦芃冷靜看著他:「是什麼?」

  「不要離開我。」

  秦書淮聲音帶了顫抖:「你可以不嫁人,一直當長公主,但你身邊,只能有我。」

  「不是一直如此嗎?」秦芃慢慢笑開,眼裡有了苦澀:「過去,現在,我一直沒能離開你,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趙鈺呢?」

  秦書淮冷聲開口:「如果是趙鈺讓你回去呢?」

  「書淮,」秦芃歎息出聲:「他是我弟弟。」

  「那又怎麼樣?」

  秦書淮壓著她:「是弟弟一樣可以搶走你,你信不信你現在如果去了北燕,這輩子都回不了齊國。」

  「阿鈺不是這樣的人。」

  秦芃軟了聲音:「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他,可他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樣。」

  秦書淮無法言語。

  他說不出口。

  他怎麼能告訴秦芃,她那個瘋弟弟都把她的屍骨放進了他的皇陵?

  他不想讓秦芃察覺趙鈺那微妙的感情,他寧願她始終把那個人當成自己弟弟從不去多想。

  而且,哪怕他真的說了,她可能也只是輕飄飄同他說,這一定有誤會,趙鈺不是那樣的人。

  他面色不動,秦芃瞧著他複雜的眼神,伸出手去,用手環繞過他的脖頸,小聲道:「你呀……就是心思太多。」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下眼眸。

  這人主動抱著他的時候,他瞬間就沒了脾氣。

  他要的其實從來也不多,只要她主動回應那麼一點,他就願意掏心掏肺給她。

  「嗯。」

  他不再多說什麼,整個人的戾氣收斂起來,彷彿是一隻被順毛的大狗,垂頭不語。

  秦芃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秦書淮皺起眉頭,有些不大明白:「你揉我頭髮做什麼?」

  「揉你狗頭!」

  秦芃笑出聲來,秦書淮愣了愣,隨後忍不住笑了,彎了腰,低下頭來,將頭蹭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麼?」秦芃被他動作搞得有些茫然,秦書淮抬眼看她,眼裡一篇溫和:「給你揉。」

  秦芃被他的動作搞得心裡暖暖的,捧著他的臉,使勁兒親了一口。

  這是出乎秦書淮意料之內的動作,他本以為她也不過就是揉揉他的腦袋,卻沒想到竟然是親了他。

  他心裡有些歡喜,覺得這個人的動作彷彿是某種信號,暗示著某一種關係的改變。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也不明了原因,心中有些激蕩,張了張口道:「芃芃……」

  話還沒說完,林中驟然響起了笛音,旋即有飛鳥驚奇,數十隻暗箭從密林中驟然傳來!

  秦書淮將秦芃往身後一拉,廣袖捲過箭矢,高喊了一聲:「趙一!」

  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暗衛出現。這批人早就是在方才就暗中解決了秦書淮的人。

  遠處笛聲不急不緩,秦書淮將信號彈往天上一扔,隨後便拉著秦芃就往森林外衝去,然而十幾道刀光就朝著兩人直面而來,秦芃長綾從袖中狂捲而出,秦書淮拔劍便朝著那十幾個殺手衝去。

  那十幾個人似乎是訓練了多年,單一來看都不是秦書淮秦芃的對手,可是配合在一起,就打了個難捨難分。

  笛聲由遠而近,秦芃感覺空氣中似乎彌漫了一種雨後的潮濕之意。

  她猛地反應過來:「屏息!」

  然而這時候秦書淮正和那一群人糾纏著,全然沒有反應的時間,也就是這片刻間,秦書淮覺得感覺身體發軟,他捏著手中劍急退開去,同秦芃道:「走!」

  秦芃扶住秦書淮往密林裡面奔去,同時扶住秦書淮,拿出了一瓶藥丸來,給秦書淮餵了一顆,自己餵了一顆。

  秦書淮低低喘息,身體有些麻木,秦芃見勢不好,乾脆將秦書淮往旁邊一扔,便朝著殺手迎面而去!

  她長綾纏繞在樹枝上,在林間飛快竄動,對方居然根本不管秦書淮,直接就追著秦芃過去!

  秦芃立刻反應過來,這批人是針對自己來的。

  她咬了咬牙,乾脆朝著秦書淮相反的方向遠遠逃去。

  毒素在秦書淮身體裡起了作用,他全身麻木,方才秦芃給他吃了抑制毒素的藥,可這毒明顯太過霸道,那藥竟然一時也沒起效果來。

  秦芃扔他的地方極為隱蔽,他被草叢掩著,不斷調整著呼吸,張合著手掌,試圖讓自己儘快恢復。

  這個時候,有人從一旁走了過來,他用笛子撥開草叢,看見躺在裡面的秦書淮。

  「中毒了?」

  月光下,是趙鈺含笑的面容。

  他還戴著燕歸的面具,眼裡卻是趙鈺獨有的狐狸色。秦書淮沒有說話,將壓在身後的劍握著,隨時尋找著合適的機會,給趙鈺一擊。

  趙鈺瞧出他的動作,溫和道:「不必緊張,我不是來殺你的。殺了你,你就可以比我更早見到姐姐,我不會殺你的。」

  秦書淮不說話,他的舌頭還有些僵硬,趙鈺似乎也是知道,盤腿坐在他邊上,歎了口氣道:「那位是長公主秦芃吧?我瞧了,長得的確不錯,有幾分姐姐的風采。可是秦書淮,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趙鈺笑眯眯回頭,湊近他道:「姐姐喜歡你,你是她的,這輩子,你都得是她的!」

  「什麼姜漪董婉怡我都可以理解,你為了報仇,這能原諒。可秦芃呢?」

  趙鈺用笛子指在秦書淮胸口:「你移情別戀了,是嗎?」

  說著,趙鈺的笛子壓了下去,秦書淮胸口浸出血來,疼痛讓秦書淮清醒了幾分,趙鈺眼中帶了遺憾:「可惜啊,我不想讓你比我更早見到姐姐,不然就送你上路了。」

  「秦……芃……」

  秦書淮艱難出聲,他舌頭全是麻木的,根本不能發出完整的音調。趙鈺勾了勾嘴角:「怎麼,還掛念著她呢?」

  「沒事的,」他聲音溫和:「等一會兒,你就瞧不見她了。」

  秦書淮捏緊了手中的劍,整個人因為恐懼微微顫抖。

  他不能在失去那個人一次。

  無論任何代價,他都不能再失去那個人一次。

  趙鈺收回笛子,抬頭看向天空,有些無奈:「這位長公主為了勾引你,花了不少心思吧?她會北燕宮廷裡的曲子,你教的?還是她主動學的?哦,戰場上那套也會,也是你教的?」

  「是……你姐……姐……」

  秦書淮艱難出聲,聲音斷斷續續。趙鈺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你說什麼?」

  「秦……你姐……」

  話沒說完,趙鈺臉色巨變。

  他猛地反應過來,一邊抓住了秦書淮的領子,怒吼出聲:「秦芃是我姐?!」

  「對……」

  趙鈺一把推開了秦書淮,朝著秦芃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秦書淮癱倒在草叢裡,不斷調整著呼吸,用內裡衝破一個個穴道經脈。過了許久,他終於可以活動了,便立刻踉蹌起身,追著趙鈺而去。

  趙鈺順著痕跡一路追過去,這時候秦芃已經被那群殺手圍住。

  她手中握著長綾,身上帶了傷口,這些殺手潛伏在暗處,隨時等待著她露出破綻,給致命一擊。秦芃低低喘息,警惕著周邊,汗水從她額間落下,她維持著警惕的姿勢,一直不動。

  她的耐心讓殺手有些焦躁了,但雙方還是很有耐心。秦芃因為失血有些頭暈,汗滴落下來,暈在她睫毛上,她身形微微一晃。

  也就是這瞬間!四面八方的劍驟然而出!秦芃長綾甩了出去,絞了好幾人的手腕,猛地甩開。

  然而卻還是漏了幾個人,於是只感覺劍風朝著她疾馳而來,秦芃朝著旁邊疾馳而去,這時候有個急促的聲音驟然響起:「住手!都給我住手!」

  可是此時劍已急剎不住,秦芃也退讓步開,此時誰都不敢停手,這早已是生死一刻。

  秦芃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然而卻突然有一個力道猛地衝過來,將她一把推開,撞在了樹上。

  那人護在她身前,劍貫穿了他的身體,秦芃呆呆抬頭,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趙鈺沒說話,他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人,看見自己的血順著劍鋒落在她臉上。

  他顫抖著伸出手,撫在她面頰上。

  「姐姐……」他沙啞出聲:「是你嗎?」

  那聲音陌生又熟悉,曾在秦芃夢中百轉千回。

  她走時,他還是少年,聲線沒有全部長開,如今他保留了那一份音色,卻又多了幾分暗啞,像一個徹底成年的男子那樣,讓人再不能將他當成一個少年。

  血低落在她臉上,她不可置信看著眼前護住她的人,睜大了眼:「阿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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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7 22:3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聽到秦芃的話,趙鈺露出一個幾乎快要哭出來的笑容,而後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猛地撲倒在秦芃身前。

  旁邊人驚叫起來,紛紛道:「陛下!」

  「阿鈺……」

  秦芃顫抖著去扶身上的人,隨後猛地反應過來:「回徐城,通知最好的大夫!備馬叫人!」

  說話間,秦芃將趙鈺翻過來,他腹部中了兩劍,滾燙的血流了出來。

  秦芃讓自己儘量鎮定下來,一面給趙鈺點了止血的穴道,一面從袖子裡拿出止血和消毒的藥來灑在上面,同時拿了繃帶出來。

  只是她的手一直在抖,幾次都扯不下繃帶來。這時候秦書淮踉蹌著衝了過來,焦急道:「芃芃!芃芃你沒事吧?」

  他衝到秦芃面前,抬手檢查著秦芃。

  秦芃抬眼看著秦書淮,看到秦書淮那一瞬間,她仍舊在顫抖。

  「救阿鈺……」

  她的聲音裡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哭腔,她彷彿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看著秦書淮道:「救他!」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從秦芃手裡拿過繃帶,迅速給趙芃包紮著傷口,同時道:「你別怕,他不會有事。我在,我在呢。」

  秦芃沒說話,瞧著躺在她懷裡,虛弱得不行的趙鈺,咬著牙關。

  她覺得特別害怕。

  趙鈺是她大半生的支柱,大半生的期望。她將毫無保留的愛都給了他,他是她如今唯一剩下的親人,她沒有其他太多期望,就希望著他能好好過完一生。

  她已經是死過的人,生死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可趙鈺不一樣。

  他是北燕如今的君主,是北燕如今安定平穩的原因。

  北燕內部民族繁雜,趙鈺雖然年不到二十三,卻是北燕建國以來唯一讓所有民族安定平穩的君主。

  這是她的弟弟,她一輩子的驕傲。

  如果他為了救她而死,這將是她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的罪孽。

  旁邊人拉了馬車來,秦書淮同秦芃道:「芃芃,要把他移到馬車上了。」

  秦芃抬起頭來,還有些回不過神,她大概知道秦書淮說了什麼,點了點頭。

  旁邊來了三個人,抬住趙鈺的頭、腳,扶住他的腰,保持不壓著他傷口的姿勢,平平挪移到了馬車上。上車之後,秦芃就坐到趙鈺身邊去,將他的頭抱在自己懷裡,彷彿這樣的姿勢會讓她有安全感一些。

  秦書淮坐在邊上,看見秦芃的樣子,有些不忍道:「芃芃,他會沒事的。」

  秦芃木訥轉過頭來,瞧了一眼秦書淮,應了一聲,點了點頭,但全然不像聽進去了的樣子。

  秦書淮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受,然而卻也知道,任何感受都不適合在這一刻抒發。

  秦芃抱著趙鈺,感覺彷彿是抱著水中唯一一根浮木。馬車嘎吱嘎吱作響,她沙啞著嗓子道:「小時候母親對我不好。」

  「我知道。」

  秦書淮點頭,應聲。然而他的回應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他甚至不清楚秦芃是否聽了進去。秦芃抱著趙鈺,摩挲著揭下他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分外精緻的面容,作為一個男子而言,這樣的長相有些過於豔麗,然而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極其美麗的面容。

  秦芃看著這張臉,忍不住眼裡有了眼淚,低低笑開。

  她朝思暮想六年,終於再見到這個人。

  她將臉貼到趙鈺臉側,沙啞著聲音道:「那時候只有阿鈺對我好。母親每次都將好吃的給阿鈺,阿鈺就偷偷藏起來,夜裡鑽到我的被窩裡,小聲同我說,這個好吃,阿鈺惦念姐姐,給姐姐吃。」

  秦芃眼淚落下來,卻還是強撐著笑容,抱著趙鈺的手臂忍不住收緊。秦書淮靜靜瞧著,覺得胸口發悶。他走到秦芃身後,半蹲下身子,將她抱在懷裡。

  「都過去了。」他低頭親了親她:「你已經是秦芃了,芃芃,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當如今日生。」

  「可我還活著!」

  秦芃驟然回頭,嘶吼出聲:「我還活著,我還是她姐姐!他趙鈺是我一輩子的弟弟我一輩子都要護著他念著他!而你認出了他,」秦芃聲音低下去,咬牙道:「你沒告訴我,你也沒將我的身份告訴他。」

  秦書淮沒說話,他看著這個姑娘冷漠固執的眼。

  她逼近他,壓著聲音:「不是嗎?那天你和他單獨留在帳篷裡我就覺得奇怪,你和一個北燕的謀士在說什麼?你早就認出了他,對不對?」

  「我說我沒認出來你信嗎?」

  秦書淮嘲諷開口,秦芃眼中帶了譏諷:「你敢說嗎?」

  「我不敢。」秦書淮抬眼瞧她:「可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認出來,你都不會信我沒認出來。可秦芃你自己不奇怪嗎,」秦書淮貼近她,兩人的呼吸纏繞在一起,秦書淮眼中全是審視:「我都認出了趙鈺,你為什麼認不出來?他不是你相依為命的弟弟嗎?」

  秦芃微微一愣。

  是啊,秦書淮都認出了趙鈺,為什麼,她認不出來?

  因為……燕歸併不像趙鈺。

  她記憶裡的趙鈺,永遠是溫和、乖巧、帶著些少年脾氣和天真,直來直往,率真可愛,喜歡同她撒嬌耍賴,除了聰慧一些,和一個普通的少年人沒有任何不同。

  可燕歸呢?

  城府頗深,老謀深算,那臉上的笑容虛偽又長久,似乎能用笑容掩蓋所有陰暗深沉。

  那不是她的趙鈺。

  秦書淮看秦芃發著愣,他慢慢道:「芃芃,趙鈺從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簡單。」

  「所以呢?」

  秦芃回過神來,皺眉道:「這是你不告訴我們姐弟真相的理由?這是你攔著我們相見的理由?」

  「萬一他不願意見你呢?」

  秦書淮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

  他一貫知道自己在秦芃心裡是比不上趙鈺的,可是每一次面對這樣的時刻,他都覺得難堪。

  他強撐著理智,抬頭看著秦芃:「他已經是皇帝了,你想過,他還想見你嗎?」

  「我曾經想過,」秦芃說著話,眼淚落下來:「可他擋在我身前的時候,我覺得我錯了。」

  「我該早點見他的,」秦芃回頭抱他,低嗚出聲來:「我該早點回家的。」

  秦書淮沒說話,他垂著眼眸,克制著自己,拼命告訴自己,在這一刻秦芃需要他,他不能做出任何會進一步傷害秦芃的事來。

  他一言不發,只是靜靜抱著懷裡的人,想要給她力量和勇氣。

  過了一會兒,馬車到了徐城衛府,秦芃趕緊跳下來,讓人將趙鈺抬了進去。

  趙鈺的人提前來通知了衛府,衛純早已經準備好了,趙鈺一進去,大夫們便湧了上來,看的看診,紮的扎針。

  秦芃就在外面站著,靜靜看著大夫忙碌。

  秦書淮站在她身後,默默守著。

  過了許久,一個大夫直起身來,朝衛純道:「將軍,這位公子家人可在?」

  出於機密考慮,衛純並沒有告訴大夫趙鈺的身份,聽了這話,秦芃焦急上前:「在,我在。」

  大夫點點頭,瞧著秦芃道:「姑娘,這位公子傷了肺腑,我等已用藥拖延,但醫術有限,還請另尋名醫。」

  這話說出來,秦芃腦子「嗡」了一下,沙啞道:「你說什麼?」

  秦書淮上前來,一把扶住秦芃,同那大夫道:「你說用藥拖延,能拖多久?」

  「至多不過十日。」那大夫很平靜,轉頭瞧了趙鈺一眼,惋惜道:「這樣的傷勢,尋常大夫根本無力回天,姑娘還是早作後事打算。」

  秦芃沒說話,她捏緊了拳頭。

  她很想朝著面前的大夫大吼,他胡說。

  趙鈺是北燕的陛下,是真命天子,怎麼會這樣輕而易舉就死呢?

  然而理智告訴她,大夫無冤無仇,沒必要撒這樣的謊。

  秦書淮在後面扶著她,他的溫度從衣服下傳遞過來,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力量和勇氣,讓她鎮定下來。

  「請神醫莫青從宣京過來。」

  秦書淮立刻往旁邊吩咐了人,穩住秦芃,同大夫道:「你們儘量給這位公子吊著命,什麼名貴的藥材都儘管用,能活下來最重要。」

  見家屬鎮定,大夫鬆了口氣。

  同家屬報喪永遠是大夫最危險的時刻,尤其是面對這種一看就是達官貴人的角色。

  秦書淮說話的時候,秦芃慢慢冷靜了下來,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同衛純道:「衛純,以我的名義張貼告示,求天下名醫,只要能醫好這位公子的病,我可以答應他一個要求。」

  「換成我的。」

  秦書淮果斷開口,攔了秦芃的話。

  衛純點了點頭,明白秦書淮的意思。

  秦芃的許諾,若是別人要求秦芃下嫁呢?

  所有人按部就班下去做事,秦書淮又攔住衛純道:「麻煩你派人去找一下我的人,尤其是一個叫趙一的。」

  「趙一?」衛純愣了愣,隨後點頭道:「王爺放心,他已經回來了,他帶了傷回來,又帶著人回去找您了,等一會兒應該會回來。」

  聽了這話,秦書淮放心下來。方才趙鈺突襲時,趙一應該是被追殺和他們分開後,看情況不對先去叫人了。

  衛純帶人下去後,房間裡就剩下了大夫和秦芃秦書淮。

  秦芃一直站著看著趙鈺,秦書淮歎息了一聲,同她道:「去歇著吧。」

  「你先去吧。」

  秦芃啞著聲音,秦書淮明白秦芃此刻是不會走了,便去搬了兩個凳子,同秦芃道:「那你坐過來守著吧。」

  秦芃倒也沒有拒絕,她坐到床邊去,將趙鈺的手握到手裡,盯著趙鈺沒有說話。

  她彷彿是想將趙鈺每一刻都落在眼裡,連眨眼都覺得多餘。

  秦書淮同她一起坐著,在旁邊守著秦芃夜裡沒吃什麼東西,他讓人熬了銀耳羹,一口一口餵她。

  她彷彿是失了魂,就只知道握著趙鈺的手,呆呆瞧著他。

  秦書淮餵她,她就張口。

  秦書淮餵完她,又坐回她身邊去。

  等到夜裡涼了,秦書淮就去拿披風,披在她身上。

  這時候大家都睡了,秦芃終於開口:「你不累嗎?」

  「嗯?」

  秦書淮抬眼,不明白秦芃的意思。

  秦芃終於把目光移過來,沙啞著聲音,看著他:「你不會累的嗎?」

  聽了這話,秦書淮終於反應過來,秦芃是指什麼。

  這段幾乎沒有回應的感情,他不疲憊嗎?

  秦書淮臉上有些蒼白,他握住秦芃的手,垂下眼眸:「本來是累的,可是你這麼一問,我就不累了。」

  「芃芃,」他抬起頭,笑了笑,眼裡落滿了燭光著面前這個哭紅了眼的姑娘:「我是你丈夫,這個時候我不撐著你,還有誰撐著你呢?」

  他說著話,秦芃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她看著面前這個人,不知道怎麼就想起很多年前,她送她母親上山,是他站在背後,用肩膀替她撐起了那壓得她站都站不起來的木仗。

  又倏忽想起那天她從李淑的宮中走出來,他頂著柳書彥的臉,逆光而站,說那句「若公主摔倒了,還有人能扶上一把。」

  她實在忍不住,猛地撲進了秦書淮的懷裡。

  「我好怕。」她壓著哭聲,怕驚擾了趙鈺:「書淮,我真的好怕。」

  秦書淮抱著她,覺得她的眼淚彷彿是灼在他心上,讓他覺得咽喉處似乎是卡了什麼,哽得生疼,所有的鬱結氣悶在這個人的眼淚下頓時消散而去,他輕拍著她的背,無奈歎息。

  「別怕的,」他聲音輕柔:「我在的,一切有我,芃芃,」他將她拉起來,抱在懷裡,用頭抵住她的額頭。她一直在哭,因為哭泣抽著身子,彷彿是一個孩子。他眼中全是無奈,慢慢道:「從你嫁給我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妻子,無論怎樣的困境,我都陪著你。」

  「你別害怕。」

  他的話似乎有種莫名的力量,安定了她的內心,讓她冷靜下來。

  她抬頭看他,對方的眼裡一直很平靜,很溫柔。

  有些人就是光源,他能穩定的、持續的,給與你光芒和愛。

  缺愛的人往往患得患失,表現出來總是情緒走在極端上,愛得濃墨重彩,恨得淋漓盡致。隨時切換在高山與低谷,然後在某一瞬間驟然斷裂那根繃緊的弦,走到萬劫不復。

  他們需要這樣的光源,那光源一直穩定的給她支撐和愛,無論她歡喜絕望,無論她悲傷幸福,他始終是穩定的、平和的、長久的,溫暖照耀於她。

  秦芃呆呆看著秦書淮。

  她第一次察覺,這個人的愛是這樣平和的存在。

  年少時不懂得這樣穩定的珍貴,他太克制,太隱忍,太平靜。

  等到經歷過大起大落風風浪浪,她再一次在絕境中被這個人攙扶時,她才突然覺得,自己擁有著這樣珍貴的感情。

  她瞧著秦書淮,忍不住伸出手去,擁抱住他。

  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

  「沒事的。」

  他抱著她,溫柔道:「不哭了,嗯?阿鈺還沒出事,你別先出事,好不好?」

  「嗯。」

  秦芃用鼻音回他,卻是道:「你先睡吧,我看著他才安心。」

  秦書淮正想開口,就聽面前人低著頭,小聲道:「你去睡吧,我心疼的。」

  秦書淮聽著這話,覺得心裡化成了一片,他低下頭,忍住那磅礡而來的欣喜,應了一聲:「明晚我守。」

  說完後,他起了身,同她道:「我就在外間,你有事叫我。」

  秦芃點了點頭,秦書淮便走了出去。

  秦芃守到接近天明,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她恍惚聽到趙鈺叫她,她趕緊睜眼,就看見趙鈺似乎是被夢魘到了,反反覆複叫著她:「姐……姐……你別走……別走……」

  說著,趙鈺揮舞著手,彷彿是深深陷在這個夢境中。

  眼淚從他眼角滑落下來,他喊得撕心裂肺:「趙芃你敢走!」

  這一聲喊將他徹底驚醒,這時秦書淮也醒了,問了一聲:「芃芃?」

  「沒事兒,」秦芃啞著聲:「他魘著了,你睡吧。」

  秦書淮應了聲,閉上眼去。

  秦芃回了秦書淮的話,探過頭去,看見睜著眼的趙鈺。

  他抬頭看著床頂,彷彿還在夢中一般,視線毫無焦距。

  秦芃怕驚著他,放緩了聲音,柔和道:「阿鈺?」

  趙鈺呆呆回過頭來,看見秦芃。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死死抓住了秦芃的手:「是你嗎?姐,是你嗎?」

  「是我,」秦芃回握住他,力圖讓他冷靜下來。他傷口不能亂動,她按住他,溫和道:「是我,阿鈺你別動。」

  傷口的疼痛讓趙鈺清醒了一些,然而他卻還是不肯放手,死死握住秦芃道:「你活了?你活了對不對?我知道你不會死的。姐姐,我知道的……」

  「對,」趙鈺用的力氣太大,讓秦芃有些疼,然而她還是笑著安撫他:「我活了,阿鈺,你先冷靜一點,你還有傷,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聽到這話,趙鈺終於冷靜了一些,他一直盯著秦芃,死死沒有挪開眼睛。

  「你是借屍還魂?」

  好久之後,趙鈺才終於重新開口,這時候他的語氣要正常許多了,秦芃點了點頭,神色溫柔:「嗯,我是借屍還魂。」說著,她回了頭,忍不住笑了:「阿鈺怕不怕?」

  趙鈺小時候最怕鬼,晚上不敢一個人睡,都是她陪著。

  聽了這話,趙鈺便明白,秦芃是在笑話他,他看著秦芃給她掖被子,眼裡帶了水汽,笑著道:「小時候怕鬼,姐姐死後,就特別希望這世上有鬼。有了鬼,就能再見到姐姐。」

  聽他的話,秦芃覺得心裡有些酸楚,她坐在一邊,握住趙鈺的手,啞聲道:「我該早點來看你的。」

  「為什麼不來呢?」

  趙鈺聲音裡有些委屈,彷彿一個孩子一般:「我一直在等著姐姐,為什麼不來看阿鈺?」

  秦芃吸了吸鼻子:「阿鈺當了皇帝,我怕你不想見我。」

  「怎麼會?」

  趙鈺瞬間明白了秦芃的意思,他將秦芃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認真道:「這天下送給姐姐都可以,阿鈺當不當皇帝,都永遠是姐姐的阿鈺。」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清澈,與當年分毫無差。

  秦芃幾乎以為,自己還是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趙鈺夜裡總是睡不著,要她趕過去守著。他就躺在床上,她坐在邊上,他拉著她的手,聽她給他講故事。

  她嫁給秦書淮的時候,趙鈺才十三歲,那時候他夜裡就一直哭鬧,有時候哭鬧得厲害了,下人就會來找白芷,白芷便來叫她。她時常半夜回宮去陪他,她一過去,他就乖了。

  為著這事兒,秦書淮同她吵了好多次。

  少年的秦書淮還沒學會如今的隱忍,直接沖著她罵趙鈺:「十三歲的男子還要自己出嫁的姐姐守著才能睡,像什麼樣子?!」

  秦芃也曾覺得這事兒有不妥,但沒等她先說出口,趙鈺就再也沒找她。

  直到後來他直接昏倒在學堂上,太醫來診斷,是因為長期失眠所致。

  她埋怨他,怎麼不睡?

  他就瞧著她,面色平靜道:「睡不著。」

  「太醫呢?太醫沒給你開藥嗎?」

  「開了,」趙鈺抬頭,瞧著她,眼裡全是苦澀:「可姐姐不在,阿鈺無藥可醫,無法可治。每當夜深人靜,便總覺有鬼魅前來,聽母親低咽,誰都救不了我……」

  於是她才知道,趙鈺心中有結。

  「那……」她聲音乾澀:「為何不同我說?」

  「聽聞姐姐和姐夫為這事兒吵架了,」趙鈺垂下眼眸,神色裡全是苦澀:「姐姐終究是要有自己的人生的。阿鈺的路,得阿鈺自己走。」

  「胡說!」她怒斥他:「我既然是你姐姐,便一輩子管著你,你都病成這樣了,他怎麼還有攔著我的道理?若嫁了人就要和你斷絕關係,那我寧願不嫁!」

  聽到這話,趙鈺這才笑開,他抬眼看她,笑容帶著豔麗之色:「我知道姐姐對我好,就只求這一輩子,姐姐對我,都這樣好。」

  從那以後,她便每日都先去他的宮裡,等他睡下後,才回自己屋中。

  秦書淮同她吵過、爭執過、冷戰過,然而每次想到趙鈺那壓著所有渴求與希望的眼,她便覺得,她不能拋下他。

  如今時隔多年,她以為他貴為帝王,當有所改變。

  然而在觸及這雙眼睛的時候,她驟然驚覺。

  他從未變過。

  「在姐姐面前,」他抬手握住秦芃的手,神色滿足,彷彿是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寶物,眼中滿是迷戀和溫柔:「天下不過利刃,護伊周全;江山不過貴禮,換伊歡顏。只要姐姐一句話,」他抬頭,笑容虔誠:「北燕江山,便是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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