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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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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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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9:5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柳書彥跟著秦芃回了屋裡,秦芃讓人布了飯菜後,便同柳書彥聊了一下秦銘的學業。

  秦銘就在一旁靜靜聽著,時不時看看秦芃。柳書彥學識淵博,又有行軍打仗的經驗,講起東西來並不拘泥於課本,連秦芃都覺得頗為受益。她點著頭,突然覺得秦書淮當初舉薦柳書彥,或許真的只是因為柳書彥適合?

  這樣想著,吃了飯,她便直接問了:「上次柳大人同我說自己與攝政王並沒有什麼關係,那柳大人覺得,攝政王是因著什麼推薦的您呢?」

  此時周邊都沒什麼人,也就秦銘在旁邊吃著東西,秦芃直接問了,柳書彥倒也不忌諱,想了想道:「其實攝政王還是一個非常公正的人,哪怕你同他有過過節,但你適合,他便會舉薦。」

  「是這樣嗎?」

  秦芃狐疑瞧著柳書彥,柳書彥笑了笑:「我與他不算敵人已是很好,能說出這話,已是極其中肯,不然,我是要說他壞話的。」

  秦芃覺得柳書彥這人怪有意思的,又多同他聊了幾句,而後送著他離開。等柳書彥走了,秦芃正想離開,就感覺被人扯住了袖子。

  秦芃回過頭去,看見秦銘可憐巴巴瞧著她。

  「怎麼了?」秦芃放軟了聲音,端下身子來,詢問道:「有什麼不開心的?」

  「姐姐……」秦銘低下頭,小聲道:「姐姐能不能陪我睡一晚啊?」

  秦芃愣了愣,秦銘說完,又似乎是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趕忙道:「我隨便說說的,姐姐你就當我孩子氣……」

  「那就孩子氣吧。」秦芃瞧著秦銘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有些發酸。

  尋常人家九歲的孩子,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秦銘卻是活得這樣小心,就連想留姐姐陪陪他的要求,都要這麼斟酌再三。

  秦芃想起當年的趙鈺來,那時候趙鈺比秦銘要活潑多了,她握住秦銘的手,溫和道:「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想要什麼,就告訴姐姐。對的,姐姐給你;錯的,姐姐告訴你,好不好?」

  「好。」秦銘重重點頭,一把抱住秦芃,認真道:「我想要姐姐永遠對我好,永遠保護我!」

  「當然,」說著,秦銘仰起頭來,滿臉堅定:「我也會對姐姐特別好,保護姐姐的!」

  秦芃咯咯笑起來,抱著秦銘走進去,捏了秦銘鼻子道:「就你嘴甜。」

  「我不是嘴甜,」秦銘有些著急:「我是認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秦芃哄著孩子道:「我們家阿銘長大了,是要保護我的!」

  因為秦芃陪著,那天晚上秦銘就特別高興,他親自去給秦芃鋪床,姐弟兩躺在一起,秦芃溫和道:「睡吧。」

  秦銘生得瘦小,九歲了看上去也就六歲一般大,秦芃捏了捏他的肉,嘀咕道:「要多吃一些。」

  「嗯,好,我多吃!」秦銘對秦芃的要求都回應得特別及時。

  秦芃笑了笑,卻有些奇怪:「阿銘,我說的話你都會做到嗎?」

  「會的。」秦銘點點頭,想了想,他伸出手去,小小的手握著秦芃的手掌,抬眼看著她:「所以,姐姐能不能不要離開我?阿銘很乖的。」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離開你?」秦芃有些詫異,她以為這樣的念頭,她埋藏得很深了,然而秦銘卻還是看了出來,瞧著她的臉,眼裡滿是擔憂道:「我總覺得,早晚有一日,姐姐會不是我的姐姐,會離開我。」

  「姐姐心裡有另一個家,」秦銘靠著她,聲音有些沙啞:「姐姐不會一直疼愛我,我知道的。」

  「你……」

  秦芃一時不該說什麼。人家都說孩子敏感,她以前不知道,如今卻從秦銘身上深刻感受到了。

  他或許都說不清為什麼這麼覺得,可是直覺卻成為他最準確的判斷。

  秦芃抱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輕拍著他的背,慢慢睡了。

  半夜裡,秦芃被秦銘的哭聲驚醒,她發現秦銘是被夢魘著了,她搖醒秦銘,秦銘睜開朦朧的眼,一頭紮進了秦芃的懷裡。

  秦芃撫摸著他的發,溫和道:「阿銘,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姐姐走了……」

  秦銘顫抖著聲音,描繪著夢境:「夢裡沒有姐姐,我當了皇帝,很快就死掉了。」

  「他們給我餵了毒藥,用白綾絞在我的脖子上……母親在一旁哭,哭得很傷心,可我還是死了……」

  秦銘整個人都在顫抖,秦芃內心情緒密密麻麻翻湧起來。

  秦銘抬起頭,看著秦芃,含著眼淚道:「姐姐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秦芃沒敢說話,她想回答他,卻回答不出來。

  說不離開,那是騙他。她是北燕人,她的弟弟還在北燕等著她。

  說離開,那太殘忍。

  秦銘的話是對的,如果她趙芃沒來,如果真的只是這個秦芃,或許秦銘的命運就是如此。賞毒酒一杯,鳩殺後秦書淮光明正大上位。

  一旦她離開,秦書淮一定要把秦銘生吞活剝了。

  這個皇位本來就該是秦書淮的,等秦書淮權勢穩固,哪裡還需要一個傀儡皇帝?

  可是她總不至於為了秦銘一直留在齊國。

  秦芃剛這麼想,腦子裡就有了另外一個念頭——不待在齊國,回北燕做什麼?

  她在北燕在意過的人就三個,趙鈺、秦書淮、白芷。

  如今秦書淮成了仇人,白芷就在身邊,也就一個趙鈺在北燕。而如今的趙鈺皇位穩固,北燕風調雨順,那個需要她守護的少年早已經長大了,她如今死而復生的回去,他相信嗎?哪怕他相信,他又需要嗎?

  他親手冊封了一個鎮國長公主,如果秦芃回去,他們之間的親情,經得住權勢和時間的考驗嗎?

  這一個個問題出來,對上秦銘清澈渴望的眼神,秦芃突然有了一個荒唐的念頭:「或許,不回去也是可以的。」

  她已經是秦芃了,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她要變回趙芃,那註定是一條太艱難的道路。而且回到北燕,那裡只有一個不知道歡不歡迎她的趙鈺;留在齊國,這裡卻是有需要她保護的弟弟秦銘、等著她手刃的仇人秦書淮。甚至於,她也許還會在這裡有個家,有個孩子。

  她完全能在這裡擁有新的人生了。

  秦銘滿眼苛求看著秦芃,秦芃不知道是原身的情緒,還是她因秦銘給予她的毫無保留的依賴和信任讓她產生的好感,她就突然很想揉揉秦銘的頭,然後答應他。

  秦銘再問了一遍:「姐姐,你不要拋下我,好不好?」

  秦芃有些無奈。

  想了想如果有一天,秦銘是因為她的拋棄走到了最後被逼死的道路,她是無法忍受的。

  於是她只能回答:「好。」

  「我陪著你長大,你別擔心了,嗯?」

  得到了秦芃的許諾,秦銘終於放下心來。他用手掌貼著秦芃的手掌,很認真道:「姐姐等我長大,到時候姐姐想要什麼,我都給姐姐拿來。」

  秦銘說得那麼認真,讓秦芃還有些猶豫內心安定下來。她看著秦銘的樣子,莫名其妙覺得,對於秦銘,她是有責任的。

  因為秦銘夢靨,後半夜是秦芃抱著睡的。等第二天醒過來,秦芃拉著秦銘去上了早朝。

  揚州刺史殺妻的案子被判後,早朝的戰場焦點就轉移到了揚州刺史的候選人上,張瑛和秦書淮的人吵了個翻天覆地,卻也沒吵出什麼結果來。反倒是爭執間雙方互相撕咬,拉出了一大串官員帶大不小的罪名來,每天御史台的御史都在忙著上摺子,御史早朝雖然沒什麼大事,卻異常熱鬧。

  三天後,宣京下了一場大雨,雨勢極大,好幾個地方塌了方。

  大雨後第二天清晨,有人在河岸邊上發現了一具女屍。

  這女屍已是腐爛得接近白骨,外面的衣服沾染了泥土,被侵蝕得破破爛爛,卻仍舊能看出服裝質地極好。

  她是從護城河裡被發現的,人們才想是她原來埋在山上,山洪塌方後,被沖了出來,落進了護城河中,就飄了出來。

  這具女屍被打撈起來後確認身份後,秦書淮正在和謀士說話。謀士頗有些擔憂道:「若他們查出了姜氏之死是王爺操縱……」

  「不會的。」秦書淮果斷開口,低下頭,垂眸道:「姜漪沒死。」

  話剛說完,一個僕人就跑了進來,焦急道:「王爺,順天府的人來說,找到姜夫人的屍體了!」

  秦書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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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1:43: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因為秦書淮有三位妻子,所以除了趙芃以外,都是在夫人前面加了姓氏,被稱為某夫人。

  例如董婉怡叫董夫人,姜漪則就是姜夫人。

  秦書淮趕往順天府的時候,一路都在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姜漪的屍體?難道姜漪真的死了?

  不可能。

  秦書淮皺著眉頭,他的判斷很少出錯,秦芃絕對不是秦芃,她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姜漪才該有的行為。

  那具屍體是假的。

  秦書淮是這麼想的,直到他見到了屍體。

  屍體穿的還是當初姜漪死前的衣服,哪怕已經十分破爛,但仍舊是能依稀看出來原來大概的模樣。她頭髮上的髮簪,手上的鐲子,全都一模一樣。

  秦書淮來的時候,屍首已經驗過了,這事兒是秦芃一手督促的,在秦書淮來之前,秦芃已經趕到了順天府,她親自帶了仵作過來,直接就開始驗屍,秦書淮到時,驗屍已經差不多到了收尾階段了。

  秦書淮看著仵作遞上來的驗屍報告,因為屍體只剩下一堆骨頭,所以很多傷口都不能考證,光光從骨頭來看,姜漪身上至少遭遇了七次傷害,分別來自三種武器。

  這和當年的情況是完全吻合的,而且根據蒸骨後浮現出來的淤痕形狀來看,秦書淮一眼就認出了是江春的劍。

  所有的事實都提醒著秦書淮這個人的確就是姜漪。

  可如果姜漪死了,那麼秦芃到底是誰?!

  秦書淮緊皺著眉頭,看著屍骨,旁邊仵作戰戰兢兢道:「王爺,這結果,您看完了嗎?」

  秦書淮回過神來,看著旁邊的仵作,淡道:「誰准許你驗屍的?」

  話剛出口,仵作撲通就跪了下去,拼命磕頭道:「小人該死,小人知罪,小人……」

  「行了,」坐在一旁喝茶的秦芃看不下去了,同仵作道:「是本宮讓他驗屍的,王爺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按照我朝律法,未經家人同意或有家人在場,不得驗屍。」秦書淮冷眼看向秦芃,秦芃笑眯眯接道:「可我朝律法也注明,無名屍體例外,可由官府直接驗屍。」

  「這是淮安王妃。」

  「在驗屍前我們可不知道。」秦芃撒著謊:「也是驗屍驗到一半,本宮眼尖,瞧見了她衣服上的花樣十分別致,讓人打聽了才知道這是淮安王府王妃的圖樣,說起來,」秦芃換了個姿勢,撩了撩頭髮:「攝政王該謝謝本宮才是。」

  聽了這話,秦書淮冷笑出聲來,此時明事的人都知道,這明顯是秦芃給秦書淮設的局,不然秦芃哪裡來這麼大的功夫,從頭到位跟了這個案子?

  秦芃知道秦書淮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打算遮掩自己的意圖。她和秦書淮關係從來沒好過,也不怕多得罪這一次。

  「言歸正傳,如今找回了淮安王妃的屍首,不知王爺是如何打算?」

  「什麼如何打算?」

  秦書淮知道秦芃心裡的小九九,面上仍舊要假作淡定。秦芃看秦書淮的模樣就知道他此刻心裡必然已經是惱了,不由得有幾分小小的竊喜。

  秦書淮不開心,她就開心了。

  她換了個姿勢,繼續道:「驗屍的結果您也看到了,夫人明顯不是自然死亡,既然是被殺,自然要抓兇手,不知王爺是打算將這個案子送到刑部還是大理寺?」

  秦芃沒有問要不要查,而是直接給了兩個看上去十分公正的選項。

  秦書淮瞧著秦芃,眼中帶著冷意:「公主的意思呢?」

  「不如交給我?」

  秦芃眨了眨眼,秦書淮面色不動,冷靜道:「術業有專攻,此案涉及皇親貴族,還是交給大理寺吧。」

  說著,秦書淮便去招呼了人,一一吩咐好後,秦書淮同江春走了出去。

  江春心裡有些沉重,姜漪當年是他親自出的手,如今他還記得當時的場景,這人必然是姜漪。可姜漪的屍首當年被白芷拿走,如今白芷又突然將屍體弄回來,這是要做什麼?

  「屍體確認是嗎?」

  秦書淮走在前面,問後面沉思著的江春,江春應了聲:「看傷口,的確是。」

  秦書淮點點頭。

  此刻他意識到,自己的方向已經完全錯了。

  秦芃不是姜漪。但是秦芃是一個認識白芷、認識陸祐、會去姜家祖營祭拜,並時刻準備著為姜家復仇的人。

  又或許,不是為了姜家,而是為了其他。總之這個人,處心積慮在靠近他。

  這樣一個人,會是誰?

  是姜家的舊部,還是其他人?

  秦書淮心裡滿滿全是懷疑,江春跟著秦書淮上了馬車,憋了半天,終於道:「王爺,這件事要怎麼辦?」

  江春心裡倒不是太怕,秦書淮不是會推下屬出去擋刀的人,江春也不怕為秦書淮擋刀。只是這刀來得太突然,太憋屈,讓人連還擊之力都沒有的時候,就有些噁心人了。

  江春不甘心在這種情況下被推出去擋刀,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挨刀之前去砍了秦芃。

  秦書淮抬眼看了江春一眼,首先道:「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出事。」

  「屬下不怕出事,」江春錘了一下車壁,恨道:「屬下只是覺得糟心。」

  「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本就被動。」

  秦書淮思索著近來的事情,慢慢道:「秦芃不是個傻子,如今她實力不濟,不可能用這個案子扳倒我,她不敢太強硬,怕是有所圖謀,搞清楚她要什麼便好,你不用太過擔心。」

  「問題只是在於——」

  秦書淮眼中有了冷意:「她到底是誰?」

  搞清楚了敵人,才能摸清對方的實力,才能明白對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比如如今姜漪的事情,之所以能打秦書淮一個措手不及,就在於秦書淮根本無法預想到,姜漪居然是真的死了。

  而且秦芃既然敢將這個案子鬧這樣大,做這樣多鋪墊,必然是已經準備好了證據,也就是說,秦芃身後的人至少從當年姜漪的死開始,就經營著針對他的一場大局。

  秦書淮感覺自己像是落在蜘蛛網上的一隻蚊子,正在和蛛網拼命抗爭,而那暗處的蜘蛛就在默默吐絲織網。

  這樣的感覺讓秦書淮覺得分外不安,然而他目前也沒有直接抓住那隻蜘蛛的辦法。

  他只能先解開纏在自己身上這根蛛絲。

  他匆匆趕到王府,跳下馬車,直接同江春道:「將陸祐抓過來。」

  江春微微一愣,秦書淮知道江春沒反應過來,再次重複:「陸祐。」、

  「是!」

  江春終於回神,心中卻是劇烈震動起來。

  在對身邊人的敏感度上,秦書淮從未出錯過,然而江春千算萬算卻也沒有想到,陸祐居然是奸細!

  江春帶著人去抓陸祐,陸祐正在屋裡收拾東西。

  他聽聞姜漪的屍體找到了,就知道是要出事。雖然他自認為自己偽裝沒有任何問題,但他也十分相信秦書淮的敏感程度和能力。他從未見過有比秦書淮觀察力更敏銳的主子,所以秦芃準備動手,陸祐也同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他東西剛剛收拾好,就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祐根本不作他想,從窗戶直接跳了出去。

  與此同時,江春一腳踹開大門,看見開著的窗戶,江春瞳孔急縮,朝著窗戶迅速跑去,看著陸祐跑遠的背影,怒道:「攔住他!」

  陸祐這人外號泥鰍,要是出了王府,還想找到他,那就太難了。

  陸祐聽到江春的聲音,心立刻沉了下去,明白自己是暴露了。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暴露的,但這並不妨礙他逃命。

  周邊人朝他猛地越過來,他拔出劍來。

  如今既然已經不打算隱瞞,他也就直接將自己真實實力暴露出來,江春接過他第一招,立刻反應過來,怒道:「陸祐,你果然是姜家的走狗!」

  聽了這話,陸祐哈哈大笑出聲,劍在手中迅速打轉成盤,逼著江春退了一步後,他朗聲道:「寧做姜家狗,不做秦府人。江大人這條秦府的好狗,叫得倒是響亮得很!」

  「陸祐!」江春冷下臉來:「這些年來,我的確是將你當做兄弟,你就如此待我?」

  陸祐手上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後,他抬起頭,平靜道:「可是江春,從你和秦書淮聯手殺了小姐那一刻,你我註定就當不成兄弟。」

  說著,陸祐長劍猛地刺了過去,冷道:「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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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陸祐長劍逼近江春,江春眼中有了冷意:「既然你不當我是兄弟,那我也沒什麼留情的必要!」

  「放馬過來!」

  話音剛落,長劍交纏在一起。

  陸祐本就比不上江春的劍術,外加有其他侍衛圍攻,糾纏了沒有多久,陸祐的劍就被江春挑開,十幾把劍停在陸祐脖頸上。

  江春押著陸祐來到秦書淮身前,逼著陸佑跪下,秦書淮喝著茶,看著跪在地上的陸祐,一言不發。

  空氣安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壓抑,陸祐被江春帶著人先胖揍了一頓,此刻身上都是傷,因為疼痛匍匐在地上。

  秦書淮喝完茶,終於抬眼看向他:「給你時間想清楚了,現在想明白了?」

  「王爺什麼意思?」

  「我待你不薄。」秦書淮放下茶杯,對於陸祐的背叛,他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只是道:「你這樣對我,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陸祐冷笑出聲來:「王爺為何不自己猜猜?」

  「你是姜漪的人。」

  秦書淮開口,陸祐倒很是平靜,沉默著不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乾脆不說,秦書淮看著他的神色,從他表情上做著推測:「你來我身邊,就是姜漪指示。當年姜漪死後,你和你的同黨就開始謀劃報仇,宮變之後,你的同黨偽裝成了四公主,想要在四公主的位置上扳倒我,為姜漪報仇。」

  聽了秦書淮的話,陸祐就徹底放下心來,根本不答話了。

  秦書淮看見陸祐的樣子,便知道自己想的錯了,如今陸祐有了警惕,他再問什麼,也問不出來。

  他點了點頭同江春道:「帶著他去衛府。」

  聽了這話,陸祐還是沒什麼反應,秦書淮瞧了他一眼,推著輪椅出去。

  他反覆思索著陸祐的態度和姜漪的屍骨。

  姜漪的屍體出來,秦芃必然不是姜漪。可是陸祐的反應卻又告訴他,秦芃也不是姜漪的同黨,那姜漪是誰呢?

  秦書淮感覺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疑惑過,他思索著帶著陸祐來到衛府,這時候秦芃正和白芷商量著下一步,聽見秦書淮來了,兩人對視了一眼,白芷率先道:「他來做什麼?」

  秦芃腦子裡迅速把近日的信息過了一遍,有些不確定道:「或許,是來送禮。」

  白芷有些疑惑:「送禮?」

  「他不是會做無謂掙扎的人。」

  說著,秦芃抬手道:「請王爺進來。」

  過了一會兒後,秦書淮便被江春推著進來。秦芃笑眯眯抬頭:「王爺。」

  白芷站起身來,知趣退了下去,江春也跟著退了下去,房間裡只留下秦芃和秦書淮兩人,秦書淮掃了一眼秦芃手邊堆得滿滿的卷宗,淡道:「準備得很充足。」

  「嗯?」

  「先以揚州刺史殺妻案將輿論推到高潮,在此案之後,我殺姜漪之事一旦爆出,一方面有先例在前,不能判得太輕;另一方面百姓剛剛經歷相似的案子,對我難免會套上上一個兇犯的印象,我多年經營的聲譽也就毀於一旦。」

  「鋪墊做好了,如今步入正題,我很好奇,你手裡到底有多少證據,能證明姜漪是我殺的呢?」

  秦芃看著秦書淮,將手中卷宗往桌上一扔,向後靠去:「王爺連狡辯都沒有,直接上我這裡來承認了所有,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我需要否認嗎?」

  秦書淮平靜瞧著她:「你又以為你能憑一個案子扳倒我?」

  「我的確不能憑藉一個案子扳倒一個攝政王,」秦芃一隻手搭在扶手上,一隻手撩了撩後面的頭髮,挑眉道:「既然我什麼都做不了,王爺來這裡做什麼呢?」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嗤笑出聲:「心虛就心虛,還裝什麼大尾巴狼?我動不了你,我還動不了一個江春嗎?!」

  「你敢。」

  秦書淮連威脅的話都說得平靜,秦芃眼中帶了冷意:「你以為我做這麼多是為了什麼?冤有頭債有主,殺了人就得付出代價,他江春敢殺人,就該做好早晚被人反殺的準備!」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手給自己倒了茶,茶尚還帶著溫度,是頂好的龍井。

  當年趙芃就愛喝龍井,北燕地處北方,不產茶葉,每年趙芃都要托人從南方大量採購。

  趙芃喜歡喝,秦書淮就跟著喜歡上,此刻喝著龍井,讓秦書淮找到了一些熟悉感,讓他心裡安定許多。

  秦芃這一次並不打算對他怎麼樣,而是一心一意放在了江春身上。他自保沒有問題,但如果秦芃狠了心要找江春的麻煩,怕是有不小的麻煩。

  秦書淮冷靜,秦芃也就跟著冷靜下來。秦書淮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可她不是,她打小就是什麼事兒都寫在臉上的性子,除非刻意隱忍壓制,否則大多數時候,她都寧願自己活得張揚一些。

  誰打她一巴掌,她就抽回十八掌。

  誰給她不痛快,她就千倍百倍給誰不痛快。

  她以前就同秦書淮說過,有什麼別放在心裡,憋著憋著憋久了,人就憋壞了。要麼身體壞了,要麼心壞了。

  她覺得秦書淮如今長歪成這樣,這性子得極大責任。

  秦書淮喝了茶,覺得把秦芃晾夠了,終於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那麼我就問一句,公主是半步退讓不得嗎?」

  「王爺什麼意思?」

  「姜漪已經死了,公主就算讓江春搭上這條命,也沒什麼用,不如你我商量一下,公主想要什麼,不妨說出來。」

  秦書淮說得直接:「揚州刺史的位置,公主覺得,夠不夠?」

  這一次換秦芃不說話了,她彷彿是沒聽到秦書淮說話似的,低頭喝了口茶,又抬手瞧著自己指甲上新描繪的花樣。秦書淮看秦芃的反應,就知道她這是不滿意了。

  「公主到底要什麼,不妨直說。」

  「揚州刺史、順天府尹、重建北城軍由衛衍領軍。」

  秦芃迅速報了要求,秦書淮聽了秦芃的話,冷笑出聲來:「我誠意待公主,公主就這樣獅子大開口?」

  「我誠意等王爺等了一日,王爺就這樣敷衍我?」

  秦芃抬眼看了秦書淮:「揚州刺史位置固然重要,但於我這樣在京中無權無勢的公主來說,揚州刺史又頂什麼用?」

  「好。」秦書淮點頭應聲,秦芃有些詫異,她故意提了這樣多要求,其實就是打算和秦書淮慢慢磨,卻不想秦書淮這麼好說話?

  然而秦書淮說完好,下一句就道:「這些事,我都可以依殿下,不過我想問公主認不認識一個人。」

  秦芃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就聽秦書淮道:「陸祐,公主知道嗎?」

  秦芃不說話,秦書淮這麼說,必然是已經知道陸祐和她之間的關係。至少知道了陸祐對她來說還算重要。秦芃面上半分不顯,慢慢道:「王爺打算怎樣?」

  「別和我兜圈子,」秦書淮直接道:「到底想要什麼說清楚,否則大家魚死網破吧。」

  話說到這份上,秦芃也不打算磨,迅速道:「順天府尹和揚州刺史,我都要。若給不了,你便將陸祐殺了吧,我即刻讓江春下去陪他。」

  「好。」秦書淮果斷點頭。

  秦芃這才重新笑著,柔聲道:「我就喜歡同王爺這樣的爽快人說話。等我的人上任後,證據自會交到王爺手裡,王爺放心,此事我決不再提。」

  秦書淮聽著秦芃這麼果斷放棄了姜漪的案子,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到底是誰?」

  秦書淮注視著她,秦芃撐著下巴,拖長了聲音:「我就是秦芃啊。」

  「不,」秦書淮立刻道:「你不是。」

  「我不是秦芃,」秦芃盯著秦書淮,眼裡帶了冰冷:「王爺覺得,我是誰呢?」

  「這是我問你的問題。」

  「我真的是秦芃。」秦芃回答得坦然:「王爺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反倒是我要問王爺,這麼多年,有夢到過姜漪嗎?」

  「我夢她做什麼?」秦書淮回答得冷淡,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這個回答有什麼不對。秦芃瞧著他這冷漠的樣子,火氣瞬間上來,冷笑道:「殺了自己的妻子,王爺難道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良心不安?」秦書淮咀嚼著這四個字,輕笑起來。他抬起頭來,看向秦芃,眼中隱約帶著瘋狂之意:「她姜漪,她姜家都不覺得良心不安,我為何要覺得良心不安?」

  「她是你的妻子,再有千萬般不好,你也不該如此惡毒!」

  「我惡毒?!」秦書淮狂笑出聲來:「她姜家為權勢殺我髮妻,我惡毒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縱我秦書淮陰狠毒辣,縱我此生罪行累累,可殺他姜氏全族,我從無悔意。」

  「他們該死。」

  秦書淮抬眼看她,仿若癲狂,一字一句,如同淬了穿腸毒藥,要將所有觸碰到的人毒得腸穿肚爛,痛斷肝腸。

  「他姜氏全族,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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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秦芃聽著這話,整個人都驚呆了。

  姜家殺他髮妻?

  不,不可能!

  秦芃回憶著,她是秦書淮親手毒殺的,這一點她記得清清楚楚,白芷也親眼看到。若她記憶能騙過自己,白芷呢?白芷也會騙她嗎?

  那秦書淮為什麼要這麼說?

  秦芃冷靜下來,思索著秦書淮的意圖。

  秦書淮是個什麼人呢?

  記憶裡她一直是看不太明白他的,他的情緒太內斂,喜歡表現的淺淺淡淡,愛也表現得含蓄無比。他很少表達他的感情,以至於趙芃當年甚至在某些時刻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可喜不喜歡,對於當年的她來說也沒有多大所謂。她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愛人,更像是親人。太長太久的牽絆和扶持,她為了保住他的性命,逼不得已下嫁了他,而他這麼多年,一直陪伴她,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無論喜歡不喜歡,有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她死後,秦書淮去做得太明顯,彷彿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一直向天下昭告著他對她的深情。

  這不對,這不是秦書淮的性子。

  秦芃在雙手攏在袖子裡,大拇指繞著圈,思索著秦書淮的種種行徑。

  如果說先確認秦書淮的確是殺她的兇手,再來解釋這一切,比起推測秦書淮不是兇手,其實更好解釋。

  姜家畢竟是秦書淮的岳丈,而當年姜家謀逆的證據卻是秦書淮提供的,而且姜漪其實是死在姜家伏法之前。哪怕他能以大義滅親解釋他主動揭發岳丈之事,卻也說不通為何在姜家伏法前殺姜漪。

  他若赤裸裸說明就是為了權勢,就是為了殺了姜漪給董婉怡讓道,那未免太過卑劣,不如找出一個藉口來,遮掩他的狼子行徑。

  如果說還因為少年時的秦書淮對秦書淮始終存著那麼幾分欣賞,此時此刻,秦芃只覺得,這人真是卑劣太過。

  她不介意小人,如她自己,就覺得自己是個小人。她讚賞華清宗,卻也願意搞文字獄恐嚇太傅辭官。因為政治就是如此。大節不失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能爬到這個位置,誰都不敢說自己乾乾淨淨。

  然而既然壞,就要壞得坦坦蕩蕩。拿著感情當遮羞布,秦芃覺得這樣的人,讓她覺得有些噁心。

  她眼神有些冷,但她不能說太多,至少秦芃是秦書淮親手所殺這件事她不能說出來,她垂下眼眸,將當年的疑惑問出來:「當年姜漪死時,你已經掌握姜家屯兵的證據了吧?」

  「嗯。」

  「為何不等到姜家被判之後,再與姜漪撇清關係?」

  秦芃有些不明白,其實當年姜家謀逆一事板上釘釘,姜漪死後不久姜家就出了事,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秦書淮如此急切去殺姜漪,難道真的是為了向董家示好?

  「你瞭解姜漪嗎?」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想了想:「但聞其詳?」

  「姜漪聰慧,當年與我聯姻一事,由姜漪一手策劃。嫁我三年,姜漪在我身邊安排暗樁十幾人,下毒刺殺數十次,當年姜家謀反在即,姜漪藏匿於我府中,與外界通信不斷,如此千鈞一髮之際,我怎容得這樣的人在我府中停留?所以後來我得知她再次試圖刺殺我,我便乾脆動手了。」

  秦芃:「……」

  她承認,當年死而復生自己是有點衝動,一心只想搞死秦書淮,幾乎把這輩子的手段都用上了。安插暗樁,建立自己的情報部門和刺殺組織,花了三年時間天天就想著怎麼搞死秦書淮。

  事實上她也幾乎成功了,那時候秦書淮不知道為什麼,四處尋找三四歲的孩子,她一個手下偽裝成小孩子去了秦書淮府上捅了秦書淮一刀。

  為了秦書淮這一刀,她折損了自己所有培養的精英殺手。可秦書淮命太大,養一養又活了過來。

  幾次死裡逃生以後,秦書淮就越來越難殺了。最後秦書淮準備動姜家的時候,她是真不知道。秦書淮將她想得太厲害了些,其實她和姜家的聯絡不多,畢竟她也怕姜家看出她不是親生的來。那三年她致力於如何謀殺秦書淮,所以最後的通信她的通信對象其實不是姜家,而是自己在外面的人馬。

  不過最後還在謀劃殺他,這事兒倒是真的。

  秦芃覺著,如今她對生死看淡了,也沒想著一定要殺了秦書淮,主要就是當姜漪的那些年,一心一意殺他殺得太心累。

  「我動手後,姜家被激怒,這才徹底反了,我奉命平定叛亂,才有了後事。」

  秦書淮將當年的事說得平淡。三言兩語帶過了當年慘烈場景。

  姜氏謀反一事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卻也是導致了上萬平民牽連其中。好在秦書淮準備充足,動作迅猛,這才平息了戰亂,將這場謀逆控制在最小範圍內。

  而後秦書淮將姜氏一族押送宣京,文宣帝向來是個寬容的君主,講究賞罰分明,於是姜氏雖按照謀逆罪滿門抄斬,文宣帝卻也看在姜家多年保家衛國的份上,允許將他們埋葬於宣京附近的城郊之中。

  當時姜家人的屍首由官府派人抬上城郊山上埋葬,過了些時日,便有人發現,姜家墓地鋪了姜家故土才有的紅壤,有了墓碑。

  「我與陛下都知道,姜家在北方勢力盤根錯節,他們雖然死了,但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仍在,我一直在等。」

  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等到了今天。」

  看著秦書淮的目光,秦芃不由得笑了。

  她終於明白秦書淮和她說這麼多話的原因。原來秦書淮是覺得,她是姜家的舊部,偽裝成秦芃來找他報仇。

  秦芃抬手抿了口茶,慢慢道:「攝政王既然覺得我不是四公主,為什麼不直接揭穿我呢?」

  秦書淮皺起眉頭,秦芃探過身子,靠近秦書淮。

  她和他就咫尺之隔,兩人靠的那麼近,秦芃的溫度都能讓秦書淮感覺到,秦芃靜靜看著他,眼裡帶著嘲諷:「是不敢,還是不捨得?」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笑出聲來:「衛衍又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秦芃他能不知道?我是不是秦芃,我母親、我弟弟、我身邊人能不知道?」

  「王爺,您覺得我不是秦芃,可您能拿出任何證據嗎?」

  他拿不出。

  這是秦書淮的軟肋。

  他明明知道面前人不該是秦芃,衛衍如此機敏的人,必然也是懷疑過的,衛衍比他更瞭解秦芃,衛衍既然驗過,那肯定不會出岔子,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樣,才能將秦芃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且如此張揚?

  明明不是秦芃,卻不加遮掩,這到底是因為她的確是秦芃如此自信,還是空城計欲蓋彌彰?

  秦書淮拿不准,秦芃直起身來,回到自己位置上,斜斜依靠在扶手上,含笑道:「事實上,王爺也不該拿出什麼證據,因為本宮是秦芃,的確是秦芃。至於我和姜家什麼關係,我沒必要告訴王爺,王爺也無需知道。反正有沒有姜家,我和王爺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有共同的利益,你我是朋友。」秦芃說得客氣,慢慢道:「必要時,你我是敵人。」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點頭道:「你說得對。」

  說著,他招呼人進來,江春聽了秦書淮的聲音,率先走了進來,給秦書淮換了一個新的手爐後,為秦書淮披上了披風,秦書淮朝著秦芃點了點頭:「公主說的話,還望記得。」

  「自然,」秦芃點點頭:「人選名單我隔日會給你,這個位置張瑛不會放手,你先和張瑛爭一爭。」

  張瑛和秦書淮爭個你死我活,她的人上任就會更容易。畢竟比起她來,張瑛更討厭秦書淮。

  秦書淮應下來,讓江春推著他走出去。

  出門的時候下著大雨,秦書淮抬起眼來,看著雨簾傾盆而下,回想起當年送趙芃上山那天的場景。

  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他和趙鈺兩個人抬著棺槨,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他其實是想帶著趙芃回齊國的。

  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怎麼樣,都不該回到自己娘家的陵寢。然而他帶不走她。

  他還記得自己跪在姜漪父親面前時,他坐在上方吃著橘子說的話——人已經死了,就別帶過來膈應人了。來了也好,一把火燒了,乾乾淨淨的,也免得讓人糟心。

  那時候他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知道是這個人動的手,他明明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

  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歸國,面對權傾朝野一心想要他當傀儡的將軍,他能有什麼辦法?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還能決定什麼?

  於是他只能送著趙芃回去。

  送上山的前一天夜裡,他抱著她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愛人。

  他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二十歲之前,秦書淮只有趙芃,可是她卻死了。

  他明知道兇手是誰,可他卻毫無辦法。他甚至連拼命的資格,都無法擁有。

  那天清晨,趙鈺來接趙芃,看著他抱著她,趙鈺站在帷幕外面,冷靜開口。

  「你有資格哭嗎?」

  「秦書淮,如果不是你懦弱無能,如果不是你無權無勢,我姐姐至於走到今日嗎?」

  「我姐姐本來是一國公主,她本來該留在北燕,等著我稱帝為王,同我共享北燕江山,坐擁無上榮耀,是你搶走了她,是你帶走了她。」

  「既然要帶她走,就好好護著他。可你呢?」

  趙鈺笑出聲來,滿是嘲諷:「你連她的屍首,都護不住。」

  「秦書淮,」風卷起白紗帷幕,露出趙鈺冰冷平靜的面容,他雙手攏在袖中,一字一句,冰冷開口:「你給我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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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念及當年,秦書淮閉上眼睛,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江春察覺秦書淮的不適,趕忙道:「大人!」

  被江春這麼一驚,秦書淮緩緩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濁氣:「無妨。」

  說完,秦書淮往外走去,淡道:「找幾個合適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位置的人給我。」

  秦書淮走後,秦芃坐在房間裡,腦子裡思索著秦書淮方才的話。

  秦書淮的話,她自然是不肯信的。但她這個人有個習慣,就算是自己認定的東西,也會去再三核實。她回憶著當初的場景,過了一會兒,白芷走了進來,秦芃抬起頭,聽白芷道:「秦書淮讓人轉告你,說你把證據交給他的時候,他就將陸祐放回來。」

  「讓人轉告他,」秦芃倒不是特別在意這事,既然兩個人說好了,秦書淮便不會對陸祐做太多。這點信任,秦芃還是會給他的。於是她撐著下巴,慢慢道:「等我的人上任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證據我再轉交給他。這期間陸祐少了一根汗毛,都別怪我不客氣。」

  白芷點點頭,跪坐在秦芃身側:「他說了什麼?」

  秦芃正等著白芷問她,她抬起頭,眼中帶了嘲諷:「他說趙芃是姜家殺的,所以他才殺了姜家。」

  聽了這話,白芷輕笑出聲,聲音中全是嘲諷冷漠。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哦?」秦芃抬頭瞧著白芷:「白姑娘為何如此說?」

  「殺個人還要千萬理由,連這點勇氣都沒有,秦書淮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嗎?」

  「白姑娘,」秦芃眼中帶了疑惑:「其實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堅持認為秦書淮是兇手?據我所知,當年您並沒有跟隨趙芃一起到齊國。」

  其實秦芃一直很奇怪,趙芃總說她親眼看到秦書淮殺了秦芃,可實際上白芷當年嫁給夏侯顏,她就讓白芷留下了,按理來說,白芷不該看見。而且白芷不但看見了,還信誓旦旦認為是秦書淮為了娶姜漪做的。

  白芷是一個講證據的人,無緣無故,她絕不會做此推測。

  「當年我的確是留在了北燕,」白芷點點頭,眼裡帶了遺憾:「那時候我新婚,公主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生活,讓我留在北燕好好當我的官夫人。我不捨丈夫,便讓公主孤身前去。後來有一日,五殿下倉皇來找我,告知我說公主有難,讓我去救她。」

  「五殿下……趙鈺?」

  秦芃有些吃驚,當年秦書淮殺他,趙鈺居然是提前得知的嗎?

  「是。」白芷點頭,繼續道:「五殿下給了我人手,我星夜兼程趕去,卻只來得及見公主最後一面。我衝進去時,秦書淮正親手餵完殿下毒藥,他手上全是抓痕,可見當時公主極其痛苦,曾經奮力掙扎……」

  說到這裡,白芷眼裡有了潮意。

  秦芃沒有說話,白芷的形容與她的記憶相符,並沒有出入,白芷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當時我去搶公主的屍體,秦書淮卻死死抱緊了屍體,不肯放手,我去得匆忙,只帶了幾個人,根本不是秦書淮侍衛的對手,於是匆忙離開。我被他們的人一路追殺進了密林,在裡面養傷不出。等我出來的時候,原來五殿下已經找到了秦書淮,他想帶著公主屍骨回去,秦書淮不肯應允,堅持說這是他的妻子,誰也不能帶走她。」

  白芷說著,冷哼出聲:「親手殺了人,又裝著深情厚誼不肯交出屍體,除了遮掩他的狼子行徑,還能是什麼?」

  「我聽聞他固執守著公主的屍體守了七天,這時候姜家人上門,不知道與他說了什麼,而後五殿下又上門,不知又說了什麼,他就將屍體送回了齊國。仵作給公主驗屍,因五殿下不忍破壞公主屍身,只能根據身體上的特徵驗證,公主的確死於中毒,但具體是哪一種毒就不得而知。」

  「但這不重要。」秦芃歎息出聲:「你已經看見殺人兇手了。」

  「對。」白芷冷笑著開口,眼中帶著殺意:「秦書淮殺的人,他用哪一種毒,一點都不重要。只是等我回去的時候,公主已經下葬,秦書淮已經趕往齊國。五殿下聽了我的話,自己將自己關了一晚上,而後他提著劍出來,要去找秦書淮。」

  「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殿下不能找秦書淮。秦書淮既然已經回了齊國,不管齊國怎麼看待他,他在齊國地位如何,他都是齊國的皇親國戚。五殿下正值奪嫡之際,不能有任何差池。公主一生心血都在五殿下身上,公主身死,我不能讓殿下已深犯險。」

  聽了白芷的話,秦芃舒了口氣。

  她素來知道這個弟弟一切以她為重,當年她最擔心最關心的事,就是她死之後,趙鈺怎麼辦?

  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悲傷,會不會痛哭流涕。

  但凡想到那個孩子的心情,秦芃就覺得難過。

  只是重生了三次,人就看開了,趙鈺也長大了,聽聞他在北燕當了皇帝,過得很好,她也就放下心來,不再掛念。

  秦芃點點頭,讚揚白芷:「你做得對。」

  「殿下不能做什麼,然而不代表我不能做。我回去與丈夫辭別,而後帶著人和錢來了北燕,我到達北燕後不久,就聽聞秦書淮上姜家提親。於是我一直埋伏在秦書淮周邊,一直想打探當年具體發生過什麼。」

  「因此我來到了姜家,此時姜家大小姐姜漪正在招兵買馬,她做得隱蔽,很少有人知道。我易容成了她的屬下,替她執行任務。她與秦書淮似乎是對立的,整個組織運行都圍繞著如何刺殺秦書淮進行。我十分奇怪她為何這樣,不過你也知道了,」白芷喝了口茶,慢慢道:「你認識陸祐,就該知道,姜漪並不是主動嫁給秦書淮的,她也是被逼無奈。秦書淮作為質子登門求親,他父親早有謀反之心,看中秦書淮的身份,因此強逼著姜漪嫁給秦書淮。姜漪可能是對這段婚姻不滿,也可能是為了阻止自己父親謀反,總之她一心想要殺掉秦書淮。」

  當了三年姜漪的秦芃聽了這些話,內心複雜。

  她突然覺得白芷有點不靠譜了。

  事實上,當年她穿到姜漪身上的時候,腦子那時候有點不清醒,幾乎沒有繼承姜漪任何記憶,這也是她一直裝病不肯回姜府的原因。然而她仍舊記得出嫁前姜漪父親哥哥的話,兩個人言語裡,姜漪對這門婚事似乎都並沒有不滿,反而是十分主動積極。

  於是秦芃只能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姜漪暗部裡最瞭解她的人,陸祐。」

  秦芃:「……」

  老子信了你的邪。

  秦芃憋住了罵人的衝動,繼續道:「那你是怎麼在姜漪身邊知道秦書淮和姜家聯手殺趙芃的呢?」

  白芷一臉認真:「姜漪親口所說。」

  秦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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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聽著白芷的話,秦芃有點憂傷。

  這樣的情報,不如不報。

  她憋了半天,很想告訴白芷,其實當年她就是是隨便說說,瞎猜的,然後和陸祐分享了一下她對秦書淮這個人的看法,誰知道陸祐轉頭就去和白芷這麼說了。

  她忍住一巴掌抽死白芷的衝動,吸了口氣,艱難道:「白姑娘啊,除了姜漪的話,你還有其他證據嗎?」

  「當然有,」白芷冷笑:「後來我被姜漪的父親姜源看中,到他手下做事,我從姜源口中得知當年始末。當年秦書淮南歸回齊,主動聯絡了姜源,希望南回之後,姜源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姜源拒絕了秦書淮,因為覺得秦書淮不好控制。為了給自己回齊國鋪路,秦書淮主動和向姜源許諾,願意以正妻之位迎娶姜漪。」

  「可是趙芃乃北燕公主,他沒有膽量休妻,一旦他如此做了,那就是在打北燕皇室的臉。哪怕北燕皇室已經捨棄這個公主,也容不得皇族尊嚴被一個質子如此踐踏。」

  秦芃覺得有些嘲諷,靠在墊子上,閉上眼睛。白芷點點頭,冷靜道:「所以他選擇了殺妻,對外宣稱是趙芃水土不服病逝。面子給了北燕,如果不是五殿下執意驗屍,不是我親眼看見他下毒,誰又知道真相是什麼?」

  秦芃沒接話,她心緒有些亂。

  其實有些時候她幾乎都已經在想秦書淮是不是真的那麼深情,是不是她真的誤會了秦書淮,然而一想到這些年她的探子探到他的所作所為,一想到他如此冰冷殺妻三次,她就無法說服自己,秦書淮不是一個會賣妻求榮的人。

  她看錯過秦書淮太多次。

  她曾經以為他單純天真,曾以為他心底善良甚至有些軟弱,曾以為他與世無爭,然而這六年他所作所為卻都像是針對她當年認知所展現的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啪啪打臉,打得人臉都腫了。

  「你說這些,」秦芃閉著眼睛:「有證據嗎?誰告訴你的?」

  「姜源親口所說。」白芷冷靜開口,隨後皺起眉頭:「你關心這些做什麼?」

  秦芃被白芷的話提醒,她不能表現得對自己不該關心的事情太過熱情,否則白芷會懷疑她。到時候她又拿不出讓白芷信服的理由,白芷會更加懷疑她然後徹底遠離。

  難道她要說——白芷,我是你曾經的主子?

  白芷大概會活刮了她,然後逼問她,說實話,你到底是誰!

  想想這場景太美,於是秦芃淡道:「哦,隨便聊聊天,想多瞭解一下你。」

  「咱們不需要互相瞭解。」白芷站起身來,平靜道:「等秦書淮死了,你我分道揚鑣,這輩子不用再見了。」

  秦芃:「……」

  從未想過白芷是這樣絕情的人。

  秦書淮的事讓秦芃心煩了大概半個時辰,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然後在朝堂裡找了兩個合適的人,就去登門造訪。

  她選的人大多是有一些才能,但也算不上出眾,沒有什麼門路的貧寒官員。公主親自登門,讓他們如遇伯樂。秦芃聊了好幾個官員後,選出兩個看上去合適的,讓人盯了一段時間。

  期間秦書淮和張瑛在朝上就著揚州刺史的位置拉扯,而順天府尹暫時扣押不問,順天府內一切事物由其內部人員頂上。

  秦書淮被張瑛逼得有些煩,夜裡讓人給秦芃帶信過去,讓她早點將自己的人的名單報給她。

  秦書淮的信來得突然,秦芃在家裡喝茶看摺子,外面突然一箭射進來,紮在了秦芃窗戶上,秦芃被嚇得手都了抖,等取下信來後,發現是秦書淮的信,她冷笑了一聲,讓白芷去和衛衍借了點人,隨後就給秦書淮回了信:「等著。」

  她特意囑咐了帶信的人,一定要一箭射進秦書淮房間窗戶上,嚇死他。

  侍衛得令,過去一箭設在了秦書淮窗戶上,秦書淮看著箭,皺了皺眉頭,等江春取下信來後,秦書淮抬頭,冷淡道:「你是怎麼把信送進去的?」

  「用箭射的。」

  「射哪兒了?」

  「窗戶……」

  江春有些心虛,兩人將目光移到窗戶上留的箭痕上,片刻後江春乾笑道:「這個,公主還挺記仇哈……」

  秦書淮淡淡從他臉上掃過,平淡道:「修窗戶的錢從你月銀扣。」

  江春:「……」

  片刻後,江春有些無奈,跟上來到書桌面前的秦書淮,歎息道:「王爺,你這麼有錢,犯得著這點錢都和我計較嗎?」

  秦書淮如今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秦書淮還是老老實實坐在輪椅上,宛若一個殘疾人士。

  秦書淮給秦芃回了一個「快點」,這次讓江春老老實實給人家恭恭敬敬送了過去,秦芃見江春有禮貌,也就給秦書淮一個面子,淡道:「回去告訴他,知道了。」

  江春應下,正往大門走去,秦芃突然道:「慢著,同你家主子說說,給陸祐吃點好的……算了,」秦芃還是有些不放心,歎息道:「同你家主子說,安排個時間,我去見見陸祐。」

  江春回去轉告了消息,秦書淮從摺子裡抬起頭來,皺起眉頭。

  想了想,他道:「告訴她,明天晚上。」

  說著,秦書淮又道:「讓千面去見一次陸祐,按著他的臉做一張面具給我。」

  「是。」

  江春立刻就明白了秦書淮的意圖,回去給秦芃帶了信以後,便去找了千面。

  秦書淮的手下多能人異士,千面就是一個專門給人易容的巧匠,把一個人交在手裡,他就能做出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來。

  秦書淮本來沒動這個心思,但今天秦芃提了他要見陸祐,他便有了偽裝陸祐的想法,陸祐這邊是問不出什麼了,但秦芃呢?

  對於秦芃到底是誰,秦書淮始終在意。

  當天晚上江春給陸祐灌了麻藥交到了千面手裡,千面連夜趕制,總算在第二天晚上做出了陸祐的人皮面具。而秦書淮則是下朝之後就對外宣佈出城,等到了晚上,秦芃來帶淮安王府,就只有江春接待她。

  秦芃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主子外出,你不跟著去?」

  「今天不是我當差,」江春回答得很謹慎,將秦芃帶到地牢裡。

  秦書淮早就在地牢裡等著了,他偽裝成陸祐的樣子,用鐵鍊拴住。江春同秦芃解釋道:「之前給抓他時候打鬥中擊中他脖頸,傷了嗓子,現在不能說話,我先提前和你說一聲。」

  秦芃對江春如此坦蕩的行徑感到有些憋屈,他們打了人,但江春這麼坦蕩蕩的樣子,彷彿打得還沒錯一般。罵吧,陸祐還在他們手裡,萬一不小心把人罵生氣了,給陸祐找麻煩,那就不好了。

  於是秦芃只能是板著臉不說話,用無聲表達自己的抗議。

  走了一會兒,秦芃到了地牢裡,總算是見到了陸祐。

  他穿著白色的底衣,坐在牢房邊上,靠在牆上,雙手雙腳都拷上了鐵鍊,彷彿是在關押一隻巨大的動物。

  江春很識趣的選擇了退下,地牢裡就剩下了秦芃和「陸祐」兩個人,秦芃看了看縮在牆角的人,小聲喚了聲:「陸祐?」

  秦書淮沒說話,低著頭,秦芃皺起眉頭來,聲音越發輕柔:「陸祐,你沒事吧?」

  說著,她走到地牢邊上,看著「陸祐」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憂:「你怎麼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秦芃越說越覺得是秦書淮做了什麼,正打算去找江春,就被裡面人伸出一隻手,握住了袖子。

  「陸祐」搖了搖頭,抬起頭來瞧她。

  他眼神有些疲憊,看得出是累了。秦芃歪著頭想了想,確認道:「是不是你太累了?」

  「陸祐」點點頭。

  「陸祐」一累就很沉默,從來都是面無表情,一副天塌了也和我沒有關係的樣子。這一點秦芃倒是知道的。

  秦芃想了想,從旁邊拖了個墊子來放在旁邊,便坐了下來,看著「陸祐」道:「過得還好嗎?」

  她說話很溫柔,很隨和,完全沒有平時和秦書淮說話那警惕的模樣。秦書淮心裡有些詫異,卸下了防備的秦芃,更像他記憶裡那個人。

  那個人也是這樣的,她要是將你當做自己人,說起話來語調都會軟上那麼幾分。

  她總是和他說,窩裡橫算什麼出息?越是親近的人,越要禮讓三分,越要對他好得更多。

  你敢沖著外面的人這麼大吼大叫開玩笑嗎?

  如果不敢用同樣的語調和外面的人講話,也就不該這樣同自己人講話。

  他少年時不懂事,還會朝著親近的人發發脾氣,他記得那時候他還小,有一次被人欺負了,火都淤在心裡,剛好她來找他,吵吵嚷嚷著要和他去放風箏,他沒控制住自己,提聲吼了他。

  秦芃一貫都是嘻嘻哈哈的,當時她就冷了臉。

  「不就是被那幾個小混蛋欺負了嗎?你沖我發什麼脾氣?沒本事掙回來,就知道窩裡橫?」

  「不就是仗著我對你好嗎?」

  那些話罵得他的火氣瞬間退了下去。

  從那以後,他就一直記著。

  劍是給外人看的,刀是為自己人拔的。

  對自己人,總得比對外人好。

  秦書淮看著面前分外溫和的秦芃,垂下眼眸,他抬了手,在地上寫字,秦芃有些不耐煩,將他的手抓過來,自己攤開手心道:「寫我手上,你在地上瞎比劃,我看不出來你寫了什麼。」

  秦書淮有些無奈,趙芃是個觸覺比視覺更敏銳的,沒想到這個人也是。

  他沒辦法,只能在秦芃手心上寫字。

  「來看我做什麼?」

  「陸祐」的手指有些涼,指腹帶著繭子,摩挲在她手心,有些癢。

  秦芃感覺酥酥麻麻的,突然就有些後悔,幹嘛要讓陸祐在自己手心寫字,可是她也不好說什麼,假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道:「哦,我怕秦書淮欺負你,就來看看,你過得還好吧?」

  「好。」秦書淮迅速回應,寫了一個字。秦芃點點頭,有些好奇:「你到底是怎麼被發現的?」

  秦書淮抿了抿唇,秦芃立刻道:「算了等你能說話再同我說吧,過一段時間你就要回我身邊來了,陸祐,」秦芃歎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你上一次在我身邊當我的侍衛時,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秦書淮聽著,迅速記下了這個信息。

  六年前,陸祐當過秦芃的侍衛。

  想了想,秦書淮又在秦芃手上寫道:「他們的屍首,你看過了嗎?」

  秦書淮不太確定陸祐對姜家的稱呼,於是用了一個比較生硬的句子。秦芃笑了笑,有些苦澀:「看過了,好多墳啊。」

  不知道怎麼的,秦芃就想起以前當姜漪的時光。

  她這姜家聯繫不多,但是姜家對她卻還是極好的。

  她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姜家如今就剩我一個人了,陸祐,咱們都活著,好好活著。」

  「這樣,」秦芃慢慢睜開眼睛,眼中一片冰冷:「才能報秦書淮當年殺我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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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1:4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秦書淮:「……」

  如果說他之前在猜秦芃是誰沒有眉目,那麼此刻他大概是徹底混亂了。

  他拼命思考,殺她之仇?他殺過的姜家人,女的,六年前陸祐當護衛的,除了姜漪還有誰??

  而且重點是,殺過是什麼意思?!

  是殺死了,還是殺了僥倖逃生?

  難道她是姜漪?可是姜漪的屍體明明都在……

  秦書淮越想頭越大。他覺得自己面臨了這輩子最強大的敵人。以前的敵人,你總能隱約猜到一個苗頭,可這一次,他除了對方是姜家人,居然什麼都不能知道。

  秦書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瞭,秦芃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秦書淮心裡有些想要躲閃,卻還是很好的控制住了。

  「你受委屈了,」秦芃溫和道:「你等過一陣子,我將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的位置拿到手,我就帶你回去。」

  秦書淮繼續點頭,拉著秦芃的手,寫道:「您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我?」秦芃有些奇怪,秦書淮繼續寫:「要殺了秦書淮嗎?我可以幫您!」

  秦芃笑了笑,陸祐總是這樣天真,秦書淮這樣容易殺,那她早殺了。

  她想了想,搖頭道:「算了。」

  她殺秦書淮殺了三輩子,其實恨意早就淡了許多了,最主要的是,她如今隱約覺得,當年的事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白芷的話讓她意識到,在記憶缺了那麼一塊的情況下,她可能永遠都找不到真相。比如說當年為什麼趙鈺提前知曉秦書淮對他動手?白芷一個不是很容易同人親近的人為什麼同她說這麼多?而姜源又為什麼同白芷說這麼多?

  秦芃一貫是個多疑謹慎的人,她如今根本不敢做什麼決定。當年她剛成為姜漪的時候,醒過來幾乎是被秦書淮氣昏了頭腦。

  她放棄了公主的榮華富貴嫁了他,他居然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毒死她?!

  憤怒讓她根本看不清真相,然而等重生了三輩子,她長大,不再是一個十九歲衝動魯莽的姑娘,她開始能夠平靜審視過往,開始不極端,開始從容冷靜,開始嘗試善意看待世界的時候,她驟然有種直覺,也許秦書淮並沒有那麼壞。

  所以她如今覺得,只要秦書淮不礙著現在,過往她也沒有心力太過追究,就這樣吧。

  她拍了拍秦書淮的肩,寬慰道:「我是鼓勵你的,別真去犯傻殺秦書淮,報仇這個事兒不著急,有機會報,沒機會就算了,他別礙著我的路,那就沒事。咱們得向前看,比起殺他,拿好手中的權利,坐穩自己的位置,哦,再找個不錯的人成個親……」

  說著,秦芃突然想起最近一直考慮著的一個事兒來,轉頭同陸祐道:「你覺得柳書彥怎麼樣?」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倒覺得有些吃驚,秦芃居然是看上柳書彥了?

  他抿了抿唇,在秦芃手上繼續寫:「您想同柳成親?」

  「嗯,我覺得他不錯啊。」

  秦芃點點頭,同秦書淮道:「我覺得他又溫和,又有文采,而且對小孩子特別有耐心。我看他對秦銘挺好的,以後我就是長公主了,我得對秦銘負點責對吧?而且柳書彥這人長得也很符合我審美,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吧……特別有味道。」

  聽著這些話,秦書淮莫明覺得心裡有些梗,有些難受。

  因為這些話,當年趙芃也同他說過。

  那時候趙芃還小,一模一樣的話,趙芃同他念叨著,然後告訴他:「秦書淮啊,要不是你長得好看,你真的一點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如今秦芃又這麼說,幾乎是一個字不拉,秦書淮幾乎覺得,是不是全天下女人都喜歡柳書彥?

  秦書淮不說話,秦芃撞了撞他:「問你話呢。」

  秦書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在秦芃手上寫:「柳挺好的。」

  「那行。」秦芃點點頭,陸祐是她當年設置的情報組織的頭,這宣京幾乎每個人他都熟,他說挺好的,那一定是挺好的。

  於是秦芃放下心來,眯了眯眼道:「我去拿下他!」

  秦書淮:「……」

  對於男人的行動力,這位秦芃和當年的趙芃真是有得一拼。

  他很想勸阻一下秦芃,矜持一點,含蓄一點,可是又怕暴露身份。於是他只能點點頭,寫了一個「您努力。」

  秦芃也不再多說,看到陸祐無礙,她就沒事了,站起身來道:「你好吃好喝等著我,過幾天我就來接你。」

  秦書淮點點頭,秦芃揉了一把他的頭髮,而後便轉身出去。

  等將秦芃送走,江春走進來,給秦書淮解開鏈子:「王爺,您探聽到了什麼?」

  秦書淮冷著臉沒有說話,他起身來,同江春道:「將陸祐弄醒,我有事問他。」

  江春應了聲,秦書淮去換了衣服。等秦書淮換好衣服後,江春將陸祐帶了過來。

  陸祐才剛剛睡醒,看著穿得端正的秦書淮,不由得有些茫然。

  大半夜秦書淮找他做什麼?

  「姜漪死了。」

  秦書淮率先開口,陸祐猛地抬頭,秦書淮觀察著陸祐,他的眼神讓陸祐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

  秦書淮太擅長觀察人,他不該有這個反應,可是他心裡一片慌亂。

  姜漪早就死了,可現在秦書淮卻重複了一遍,這證明什麼?

  證明或許秦書淮知道姜漪還活著,而且,活著的姜漪,再死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陸祐的臉色忍不住白了白。

  秦書淮平靜著,繼續道:「你覺得,我該叫她秦芃,還是姜漪呢?」

  陸祐聽到這話,臉色更加難看。

  秦書淮果然是知道了……

  然而他不能說話,他怕自己說出什麼東西來,於是陸祐垂下眼眸,什麼都不說。

  秦書淮將茶杯捧在手心,瞧著陸祐的模樣,語調平靜:「你覺得她會不會是假死?畢竟你們讓她假死了一次。」

  聽到這話,陸祐驟然反應過來,秦書淮是在套他的話。

  姜漪不是假死,姜漪是真的死了。

  陸祐立刻冷靜下來,而秦書淮閉上眼睛,該到手的信息也到手。

  看見秦書淮閉眼,陸祐捏緊了拳頭,他知道,自己這一次一定漏了什麼信息給秦書淮。

  江春看見秦書淮的樣子,便讓人將陸祐帶了下去,上前道:「主子,您問出什麼了?」

  「姜漪還活著。」秦書淮閉著眼睛,梳理著信息:「秦芃就是姜漪,最後一個信息,我要再確定一次。替我暗中約一下衛衍。」

  江春領了命,等江春走出去後,秦書淮的手微微顫抖。

  他沒有告訴陸祐,他猜出來的最後一個信息是——姜漪不是假死。

  姜漪的屍體在,姜漪是秦芃,姜漪還活著,姜漪卻不是假死,這意味著什麼?

  當年他想盡辦法祈求秦芃活過來,他信天信地信鬼神,他自然知道這些條件合起來,到底是一個什麼結果。

  這個結果讓他害怕,顫抖,卻又欣喜若狂。

  如果姜漪可以復活,那麼趙芃呢?

  是不是趙芃也可以呢?

  秦書淮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他的想法不敢讓江春知道,上一次他如此欣喜,是在一個道士告訴他人會轉世,他四處尋找趙芃死後出生的孩子的時候。

  那一次他差點死了。

  那一刀告訴了他,這樣瘋狂的狀態是怎樣的危險。

  秦書淮坐了一會兒,便回去睡了。

  等到第二天,江春私下去尋了衛衍,邀請衛衍去在酒樓同秦書淮見一面。

  衛衍勾了勾嘴角,同江春道:「你們王爺約我,怕不是什麼好事兒吧?」

  江春沒有多說,靜靜等著衛衍的回復,衛衍看了看天色,最終點了頭,跟著江春去了酒樓。

  進門之後,衛衍看見秦書淮正在等著,走上前去,吊兒郎當道:「王爺找我做什麼?」

  說著,衛衍坐到椅子上,開了壺酒。秦書淮抬眼,淡道:「我想確定一件事,請您幫個忙。」

  「什麼事兒?」

  「我認為,四公主不是四公主。」

  秦書淮開口,正想解釋,衛衍就擺了擺手,不耐煩道:「這事兒您不用和我說,我試過了。」

  「你怎麼試的?」秦書淮皺起眉頭,衛衍挑起眉:「關你什麼事兒?」

  「你確定?」

  「我確定。」

  「衛將軍,」秦書淮驟然冷下聲音:「若公主不是公主,你今日之言,便是同罪,你可明白?」

  「我嫂子是不是我嫂子我還不清楚嗎?」衛衍語調急了一些,帶了煩躁:「她身上的花紋記憶……」

  話沒說完,衛衍就收了口,表情僵住了,房間裡安靜下來,好久後,江春抬手揉了揉耳朵,感覺自己知道了什麼驚天大秘密……

  而秦書淮面色不動,他抬手喝了口茶,淡道:「我對您和公主的關係沒興趣,您繼續。」

  「等等,不是,我和我嫂子沒……」

  「有什麼也沒關係。」

  「我真沒關係!」衛衍大吼出來:「那些標記啊都是我哥告訴我的!」

  秦書淮不說話,繼續喝茶,垂眸不語。

  衛衍立刻反應過來,這話就是承認自己的確看過他大嫂的身子,他有些繞不清楚,憋了半天,終於道:「我不是有意的!」

  秦書淮低頭看茶葉,江春玩腰上的令牌,齊齊發了一聲:「哦。」

  衛衍崩潰了,喝了口酒道:「算了隨你們怎麼想,反正我嫂子一定是我嫂子。」

  「既然衛將軍這麼確定,那我信將軍。」

  說完,秦書淮起身來,平靜道:「再會。」

  衛衍愣了愣:「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江春冷笑一聲:「還真當你大爺陪你喝喝酒啊?我家大人很忙的!」

  「走了。」

  秦書淮走在外面,聽見江春和衛衍吵嘴,冷淡開口,江春立刻追了上去。等他們走後,衛衍冷下神色來。

  秦書淮這樣說,必然是有他的原因。

  可是是什麼原因?

  衛衍思索著,喝了口酒,決定先回家。

  而秦書淮走出酒樓後,面色都有些冷,江春有些疑惑,小聲道:「王爺,您到底知道什麼了?」

  秦書淮不說話,他一路往柳府走去,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柳府,他遞了拜帖,柳書彥來見他,秦書淮開口第一句話:「你欠我一個人情。」

  「嗯?對,怎麼了?」

  「幫我去北燕查個人,你的位置讓出來,我讓人幫你頂著。」

  聽了這話,柳書彥皺起眉頭:「你要做什麼?」

  「我不會在你位置上做你覺得出格的事,你放心。」

  柳書彥聽了這話,放心了許多,秦書淮這人雖然是個人渣,但是說的話還是一貫能信的。但他還是忍不住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有個女人,看上了你的臉,」秦書淮抬手喝了口茶:「我想套點話。」

  柳書彥:「……」

  他有種預感,感覺自己回來就能多一個媳婦兒。

  柳書彥有點慌了,輕咳了一聲道:「你別過分。」

  「放心,」秦書淮點點頭:「我保證給你斬桃花。」

  柳書彥舒了口氣,兩人協定下來,當天晚上柳書彥就出了宣京。秦書淮讓千面將以前做的柳書彥的面具拿出來,給一個暗衛帶上,而後同江春離開了柳府。

  做完這一切,江春就徹底糊塗了:「大人,您讓柳大人查的人不是才查過嗎?」

  「哦,我就想讓他滾遠點。」

  辦妥了一切,秦書淮覺得有些累了,他回到房裡,閉上眼睛,好好睡了一覺,終於等到了第二天。

  而秦芃看完了陸祐,高高興興回到府裡以後,迎面就撞上了抱著書走出來的白芷。

  秦芃嚇了一跳,白芷看著秦芃,冷著臉道:「又做虧心事了?」

  秦芃拍了拍胸口,覺得白芷這些年越來越凶,忍不住勸她:「白姑娘啊,以後回北燕多過點夫妻生活,生活協調了有助於心理健康。」

  白芷怒喝出聲:「滾!」

  秦芃聽了白芷的怒喝,突然想起來,白芷在感情這件事上,算是一個高手。當年她追到秦書淮,全靠白芷出謀劃策。如今她和秦書淮的協定已經確定,暫時沒了什麼危機,又琢磨著想長久留在齊國,就至少保護秦銘到他能安全當皇帝的年紀,而且陸祐也給了她支持,她該行動了。

  於是她趕緊好姐妹式挽上了白芷的手,小聲道:「白姑娘,我有個事情想要請教您。」

  白芷嫌惡看了一眼秦芃的手,跟著秦芃一起往書房走去,淡道:「說。」

  「是這樣的,就是你看我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尋常人在我這個年紀都嫁人了,我這個心裡就一直覺得有點遺憾,我最近看上了一個人,覺得挺不錯的,你覺得我要怎麼辦?」

  「先處著。」白芷將書放在書桌上:「覺得有好感,就先培養感情,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等感情培養好了,確定自己喜歡,那就上。」

  「怎麼上?!」秦芃興致勃勃,白芷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你先培養一下感情再來問我下個階段的問題。」

  「那我如何培養感情?」

  「多見面,多說話。」

  說著,白芷有些好奇,抬起頭來道:「你說的到底是誰?」

  「那個,」秦芃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道:「柳書彥呀……」

  白芷梗了梗,覺得這位公主和自己那位原主子的口味簡直是一模一樣。

  北燕尚武,男人們都往著孔武有力的大漢方向發展,可趙芃就喜歡那種有文化的小白臉,最好愛心氾濫溫柔一點,可宮裡沒有柳書彥這一款的,也就一個南方來的秦書淮看著相近一點,所以趙芃就盯上了秦書淮。

  來到大齊後,白芷其實是覺得有些可惜的,總覺得趙芃要是早點來大齊,或許就沒有秦書淮什麼事兒了。畢竟,對比趙芃的理想款型,秦書淮剛硬了些。不說其他,就憑秦書淮和趙鈺關係不太好,不喜歡小孩子這一條,就足夠趙芃拒絕他。

  自己主子沒有完成心願,看著秦芃興致勃勃的樣子,白芷決定幫她一把,於是道:「如今柳書彥不是太傅嗎?你以後每天下朝就把自己的事兒搬到陛下那裡去做,旁聽陛下的課。聽完以後多和他交流一下心得。柳書彥這樣的文化人,必然喜歡有文化一點的女人。」

  聽白芷的話,秦芃點點頭,她又回想起了當年追秦書淮的時光,那時候為了秦書淮背了多少詩,練了多少字!

  「哦,還有,多誇誇他的字,就說想臨摹他的字,和他借字帖,然後說自己學不會,然後……」

  白芷看她,意味深長,秦芃點頭,拍了拍白芷的肩:「你我果然好姐妹,想都想到一塊兒了。」

  「把你的手給我拿開!」白芷看著秦芃的手,冷哼出聲:「誰和你好姐妹?!」

  秦芃訕訕收手,趕緊回屋裡去看自己的衣服,覺得自己要新添置點衣服首飾了。

  第二天上朝,秦芃再看柳書彥,心裡就覺得有了些不一樣,那人站在官員裡,越看越好看,越看越不一樣。雖然他整個早朝一言不發,但這並不影響他在她眼裡閃閃發光。

  而秦書淮也注意到了秦芃的不一樣,他瞟了幾眼簾子裡的人,認真思索著,他的話到到底給了她什麼想法,讓她要做什麼事?

  但莫名其妙的,秦書淮就覺得,他大概是能猜到秦芃是要做什麼。

  因為當年趙芃,似乎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在十二歲前其實和趙芃算不上特別熟,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趙芃突然就來和他說:「秦書淮我決定了,我要追你!」

  從那以後,趙芃就自個兒拼命找上他,想盡辦法哄騙他……

  下朝之後,秦書淮同暗衛換了臉,就用柳書彥的身份去給秦銘上課,他本來是打了教完秦銘再找藉口去找秦芃的主意,結果一撩簾子進去,就看見秦芃端端正正跪坐在秦銘後面不遠處的桌子上。

  她是換了衣服過來的,如今天氣漸漸暖和了,她衣服也少了一些,著了件素色春衫,額間貼了花鈿,珍珠耳環墜在耳朵兩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秦書淮看不大出她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但卻明顯能感覺到整個人都漂亮了一圈,秦芃本來就已經是齊國出了名的美人,這麼稍稍一打扮,那就是國色天下。

  秦書淮垂下眼眸,學著柳書彥的模樣,上前行了個禮道:「見過殿下。」

  秦書淮這個人要偽裝誰,儀態舉止聲音,那都必然是學得十分相像。秦芃本來也和柳書彥不太熟悉,只是感覺這個人比平時冷了一些,抬了抬手,溫和了聲音道:「柳大人今日可是不開心嗎?」

  「公主說笑了,」秦書淮彎了眉眼,刻意柔和下聲音:「見到公主,書彥不勝歡喜,怎有不開心一說?」

  秦芃微微一愣,她瞧著面前的人,明明是一樣的眉目,可舉手投足間似乎總有那麼一些不一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是熠熠生輝。

  秦芃內心被對方笑得撲通撲通的,她趕忙垂下眉眼,輕咳了一聲:「本宮擔心陛下的學業,便想來督促著,日後就給陛下陪讀,柳太傅覺得如何?」

  秦書淮當然覺得沒問題。

  他當柳書彥就是為了搞清楚對秦芃的疑問。

  如今他幾乎已經肯定,秦芃就是姜漪,而且不是假扮,不是偽裝,可能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理由——借屍還魂。

  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面對無法解釋的事情,秦書淮會做各種大膽謹慎的猜測。但因為這個猜測太過荒唐,所以秦書淮決定反覆求證,如果秦芃真的是姜漪,那麼他一定搞清楚她是如何活過來的!

  秦書淮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等再抬頭時,已是柳式標準笑容,同秦芃道:「公主關心弟弟乃人之常情,有公主陪伴,相信陛下必定用功讀書,事半功倍。」

  「而且,」秦書淮抬眼看著秦芃,學著柳書彥的口吻,由衷讚美:「美人在側,滿室生輝,書彥求之不得。」

  實話講,秦書淮一直覺得,柳書彥爛桃花多,不是沒有理由的。

  而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心裡頓時開了花,她心目中的男人就該是這樣,隨時隨地由衷讚美她!

  她突然覺得,自己當年跟秦書淮過得多憋屈啊,認識這麼多年,秦書淮幾乎沒怎麼誇過她。

  一想想,秦芃頓時有些遺憾。

  當年為什麼不早點來齊國呢?你看齊國的男孩子,隨便一個抓出來,都是理想型啊!

  而秦書淮看著秦芃遺憾又欣喜的眼神,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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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1:4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秦芃和秦書淮商量好後,秦芃就將工作都搬到了秦銘的書房來,秦書淮在上方上課,秦銘就在下面聽課,秦芃再在後面假裝認真工作。

  秦芃做事是很有分寸的,雖然美人在前,但是她每天仍舊是以著超強的自制力先把工作完成。

  她做事從來都很專注,年少時候和其他公主皇子一起讀書,別人從早學到晚,她就固定只學一個時辰,但那一個時辰她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就只做那一件事,雷打不動,最後成績比起那些從早到晚都在讀書的,也不遑多讓。

  當然,她也就比比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秦書淮這種人是沒法比的。當年她自己覺得自己挺有文化了,結果開始追秦書淮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個文盲。

  而如今的柳書彥,仔細接觸下來,的確和秦書淮有幾分相似,至少在讀書這件事上,或許齊國的男孩子都有這樣的天賦和愛好。

  秦芃做事的時候,秦書淮時不時抬頭注視她。

  這個人平時玩鬧,可是做起事來卻是全神貫注,連他的目光都注意不到。

  這一點,和趙芃的確很像。

  之所以會喜歡趙芃,自然是這個人身上有許多他所中意之處。比如說專注這一點,秦書淮認為,他生平所見過的人裡,很少有人比得上趙芃,也就今日他所見到的秦芃可以拼一拼。

  因為專注,所以秦芃的事做得很快,沒有一個時辰,她手上的摺子就都看完了。她將批好的摺子都放在一邊,隨後就撐著下巴,專心致志看著「柳書彥」。

  她的目光很專注,包含深情,秦書淮注意不到都難。

  上一次被這麼赤裸裸的目光打量,還是在他十二歲,那時候他開始長高,眉眼開始張開,趙芃也開始挖掘自己對於美色的興趣。有一天她突然對他說:「秦書淮,我發現整個宮裡,就你長得最好看。」

  從那以後,她就喜歡盯著他看。

  她的目光很有穿透性,聚焦到你身上,不管你在做什麼,都能感覺到那完全不加掩飾的情緒。

  被趙芃盯了四五年,秦書淮早就習慣這種目光,於是他裝作沒有感覺到一樣,繼續認真給秦銘講學。

  秦芃不由得有些奇怪,盯著人看這套小動作她做過很多遍了,哪怕當年號稱喜怒不形於色的秦書淮被這麼看,也要紅臉。雖然後來他淡定了,但也是因為被盯了太長時間有了免疫力,怎麼柳書彥這麼強?完全不受干擾?

  秦芃想了想,覺得大概是柳書彥這樣優秀的男人被太多女人注視過,也許他經歷過比她更瘋狂的女人。

  於是秦芃換了一個策略,開始認真聽「柳書彥」在說什麼。

  這個「柳書彥」在給秦銘講《史記》,秦銘聽得很認真,「柳書彥」從五帝本紀給秦銘開始講,秦銘越聽眉頭越皺,秦芃注意到了,正想開口,就看到「柳書彥」放下了手中的書,溫和道:「陛下可是有疑問?」

  心思細膩,關注別人,加分!

  秦芃對「柳書彥」的好感又添了一層,她很想表現一下,讓「柳書彥」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又覺得貿然插話會打擾秦銘的學習,於是她就努力憋著,以旁觀者的姿態去聽這暫時的師徒兩人的對話。

  聽到「柳書彥」開口,秦銘有些忐忑,卻還是詢問道:「方才太傅說,堯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退位二十八年而崩,我想知道,堯是活了一百一十八歲嗎?」

  「從《史記》上說,至少一百一十八歲。」

  秦銘眼中露出震驚的神色,他接著又道:「那您又說,舜二十歲以孝聞,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三十九年後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那舜又是活了一百歲,是嗎?」

  「應是。」

  「太傅,」秦銘皺起眉頭:「您告訴朕《史記》乃為正史,可五帝本紀開始,朕便覺得,此書所記載的人世與朕所認知大為不同,太傅認為,這當真乃正史嗎?」

  聽到這個問題,秦芃忍不住側目看秦銘,這個問題當年她也有過,她和秦書淮白芷這樣的人,從來不信鬼神,如果信了鬼神,在宮裡哪裡還活得下去?宮裡誰不做點虧心事,手裡不沾點鮮血,要是有冤魂厲鬼報應,怕誰都不得好死。

  當然,這個是以前,現在秦芃還是很信這一套的。

  她當年拿著這個問題問過秦書淮,那時候秦書淮還是少年,認認真真同她說:「五帝時代年代久遠,難以考據,有偏差是自然的。但這並不是證明它沒有價值,太史公之所以將五帝本紀放入《史記》,是因他走訪各處,各地長老都有相關傳說,得到印證,這才決定將五帝的故事寫入書中。」

  「趙芃,你知道你這個人最不好的一點是什麼嗎?」

  秦芃回想起那時候秦書淮平靜又冷淡的眼眸:「你看人看事,第一反應總是挑刺,從來沒從好的地方想想,你這樣過日子,不行的。」

  年少時候她被秦書淮這麼說,便覺得有些生氣,和他吵了一架。如今想起來,其實秦書淮說得沒錯。

  這世界你從好的方向看,那就是好;從壞的方向看,那就是壞。

  是年少時她太極端刻薄,看人看事,總想挑出點毛病。

  這麼想一想,秦芃便覺得,秦書淮在她生命裡,其實是給予過她很多的,哪怕最後他們的結局算不上好,但是總得來講,除了最後捅刀的時候,秦書淮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太史公記載,或許有誤。」

  「柳書彥」開口,將——秦芃的思緒拉了過來,秦芃抬頭看著「柳書彥」,期待著「柳書彥」說出一個怎樣的答案。

  然而卻不曾想,「柳書彥」張口,就說了一個和當年秦書淮一模一樣的答案。

  說完後,「柳書彥」還不忘補充:「人力皆有極限,陛下日後身為君主,當從人性本身去考慮事情,凡事只要盡力,無需太過苛責。對於盡力也做不好的事,苛責無用,當想其他辦法才是。」

  「太傅的意思,朕明白。」秦銘跪得端端正正,聲音中正清朗:「作為君主,給臣子分配合理的任務,這是朕最重要的事情。分配任務時朕就該想到,臣子的極限在於哪裡,若是沒有做好,那朕該先反思自己任務是否合理,若臣子已經盡力,則不必苛責。」

  「陛下聰慧。」

  「柳書彥」恭敬拜了拜,秦銘也恭敬回了一禮,兩人又探討了一些其他事宜,便到了下學的時間。

  秦銘被李淑叫了過去,這時候書房裡就剩下了秦書淮和秦芃,秦書淮有心有想和秦芃多多相處,以便瞭解更多信息,而秦芃也有心和「柳書彥」多待一會兒,培養感情。

  兩人一拍即合,於是秦書淮慢慢吞吞收拾著東西,秦芃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太傅辛苦了,不如就在宮中與本宮一起用膳,順便還能商討一下陛下的學業,太傅以為如何?」

  秦芃的話正中秦書淮下懷,他抬頭笑起來,溫和了聲音:「公主相邀,在下怎能推辭?不過宮中設宴未免太過拘束,在下知道一處酒樓,出品極好,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聽這話,秦芃心裡跳得砰砰砰的。

  她這輩子對男人的經驗就一個秦書淮,早起一直是她追秦書淮跑,等後來就直接成親了,然後兩人老夫老妻的就過到她死。

  秦書淮這個人吧,你也不能說不好,就是特別沒勁兒。

  你說你想要什麼,他就能給你什麼,給得一絲不苟,說啥是啥。

  曾經她和秦書淮說,她想要一件黑裙子,秦書淮皺著眉頭問她:「會不會太單調?」

  她說不會,她覺得黑色肅穆。

  後來秦書淮就送了她一條,純黑色的裙子。沒有任何的花邊,沒有任何裝飾,還和她道:「裁縫一直在勸我加點東西,我想你喜歡,就讓他什麼都別加,你喜歡嗎?」

  那時候她想一巴掌抽死他,說黑色的裙子,有和你說不加花邊嗎?

  秦書淮就這麼沒激情沒意思一個人,而現在的柳書彥,你都沒強撩,就說一句宮裡設宴,他就能想到要帶你去一個更好的地方約會。

  上不上道?

  秦芃壓住內心的小激動,輕咳了一聲,有些害羞低下頭,溫柔道:「能和柳太傅一起用飯,無論在哪裡,都是極好的。」

  秦書淮點點頭,他本來還擔心秦芃因為寡婦這個身份有些拘謹。

  兩人決定後,秦書淮就帶著秦芃出了宮。

  坐在馬車上,秦芃心裡想著,「柳書彥」這樣溫柔浪漫的男人,一定是打算帶她去琉璃閣之類環境優美浪漫的地方去吃飯。聽聞「柳書彥」是琉璃閣的老闆,他帶著她出宮,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地方了。

  秦芃雖然沒去過琉璃閣,但是還是聽過這座名滿宣京的情侶酒樓的名號的。琉璃閣臨湖而建,房間都是單獨隔開,房間中佈滿了鮮花和琉璃裝飾,不同的房間有不同的主題。而且菜品十分精緻漂亮,每一道菜都是一句情詩,上菜的時候小二都要把情詩念出來,秦芃想一想,覺得有點害羞。

  但是她不想阻止,她也很想享受一下浪漫和溫柔。

  馬車噠噠走了一刻鐘,中間「柳書彥」關懷備至,時不時問問她冷不冷,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秦芃心裡琢磨著,這男人真不錯,知冷知熱。

  只是問了好幾遍,秦芃覺得他話有點多。

  而秦書淮也有點煩,其實他不太會說話,但柳書彥健談,他和秦芃獨處,來來往往都是那麼幾句「餓不餓」「冷不冷」「馬車會不會暈」「要不要吃點甜點」……

  他也煩。

  兩個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到的地方,秦書淮先下了馬車,等著秦芃出來。

  秦芃懷著期望欣喜的心情走出來,低著頭,抬起手,準備將手搭在秦書淮手上,優雅矜持地下車。

  但這個時候,秦芃聞到了一股很香的羊肉湯鍋的味道,周邊也十分喧鬧,她抬起頭,看見四個金燦燦的大字——東門羊肉館

  周邊人來來往往,大多都是商賈壯漢,這個店鋪的裝修品位和他的客戶群體也十分一致,整個店鋪裝修得金燦燦的,赤裸裸就表現著兩個字——有錢。

  或者說,十分有錢。

  秦芃有點震驚,她呆呆看著這個羊肉湯鍋館,聽旁邊「柳書彥」道:「秦小姐直接跳下來就可以了,來這裡的人大多灑脫。」

  秦芃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她調頭看著「柳書彥」,對方嘴邊帶著溫柔的笑容,介紹道:「這家羊肉湯鍋十分美味,講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您來這裡,不必拘束。」

  秦芃:「……」

  她覺得,重點不在拘不拘束的問題,重點是——我已經準備好我的優雅,你卻帶我來吃羊肉湯鍋。

  柳書彥,你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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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1:4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秦芃臉色不太好看,秦書淮迅速察覺了。

  他雖然是個直男,但卻是一個極其擅長察言觀色的直男。雖然做這件事之前他不一定知道你開不開心,但是做完你不開心他一定知道。秦書淮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道:「您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都到羊肉湯館門口了,秦芃哪裡還能說有什麼不妥?只能是尷尬笑了笑道:「沒有什麼不妥,就是有些詫異。」

  說著,秦芃儘量在優雅地「跳」了下來,理了理頭髮,有點自暴自棄道:「走吧。」

  秦書淮瞧了她一眼,直覺覺得不對,便繼續道:「公主在詫異什麼?」

  「哦,」秦芃面無表情:「我以為你會帶我去個環境優美一點的地方吃飯,比如琉璃閣什麼的……」

  「您是這個意思,」秦書淮點點頭,實話實說道:「事實上琉璃閣東西的確不怎麼好吃。」

  誰管好不好吃了?要吃好吃的我不會找白芷啊?

  秦芃內心有無數話想要爆發,然而她忍住了。

  和秦書淮在一起那些年,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她本來以為秦書淮是男人中的特例,今天她依稀明白,不,秦書淮大概不是特例,而是代表。外表再浪漫的男人,終究是男人。

  她面無表情和「柳書彥」走進酒樓,思索著自己這個對象挑選得可能不是特別合適。

  而秦書淮給了這個解釋後,看著秦芃冷淡的臉色,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忍不住想起來,以前和趙芃一起也是這樣,每次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好,趙芃卻都無法回應他的努力,總是板著臉,面色冷靜,平淡開口:「哦,很好,挺不錯的。」

  面對這樣的趙芃他總是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這麼多年過去後,他在秦芃身上再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女人,真是不可琢磨的生物。

  在秦書淮反覆琢磨著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時候,兩人走進了包間裡。秦書淮大概是這裡的常客,老闆趕緊親自上來迎接兩人,這個老闆是個十分識趣的人,一眼都沒往秦芃看去,恭恭敬敬將兩個人迎進去後,詢問秦書淮道:「爺,還是按照往常一樣嗎?」

  「一樣。」

  秦書淮點點頭,秦芃想說點什麼,又忍住了。

  羊肉湯鍋是北燕的食物,齊國位於南方,食物大多精緻,秦芃倒也不是覺得不好吃,但她骨子裡畢竟是個北燕的人,突然來了家鄉菜館,她有無數想吃的東西想要點。但是「柳書彥」卻是連點菜的機會都不給她。可她一個守寡了十年的公主對北燕的館子表現的太熟悉也不好,於是她雖然饞蟲作祟,卻還是忍住了。

  兩人端端正正跪坐在桌邊,侍衛守在門口,房間裡就剩下了他們兩個。秦書淮笑著給秦芃倒了茶,溫和道:「這羊肉湯鍋是北燕最盛行的一道菜,殿下沒吃過吧?」

  「嗯,沒吃過。」

  其實她從小吃到大……

  秦書淮點了點頭,含笑道:「那在下為公主介紹一下,這道菜……」

  秦書淮這個人學識淵博,一道菜來龍去脈,如何做菜,他都如數家珍。然而這些東西秦芃早就聽膩了,當年秦書淮和她吃飯,北燕哪道菜他不是這麼介紹?

  這天底下男人是不是都一個樣?

  秦芃開始認真懷疑。

  她狐疑打量著秦書淮,這個時候,老闆將熱騰騰的羊肉湯鍋端了上來,又端上來了許多涮菜,還附加了特製的蘸水分別放在兩人面前,然後放了一壇酒和兩個小碗。

  秦芃聞著羊肉的味道就有些忍不住了,但她仍舊故作矜持,忍耐著不說話。

  秦書淮從桌子旁邊抽屜裡拿出兩條帶子,一抬頭看見對面忍耐著自己死死盯著鍋的秦芃,瞬間就愣了。

  那麼一瞬間,秦書淮幾乎以為是當年的趙芃坐在自己面前。

  趙芃那個姑娘喜歡吃羊肉湯鍋,可是那時候她不知道同誰打聽,聽說他喜歡優雅矜持的姑娘,於是約著他出去玩的時候,就專門去南方的館子,可是每次路過羊肉湯鍋館,她的目光就會久久停在那裡。

  他有些無奈,只能主動拖著她去,去的時候她一開始總要假裝著優雅,看著鍋裡,眼睛眨都不眨,等開吃之後,筷子幾乎能給你移出幻影。

  因為她要小口小口吃,又覺得不爽,就只能快一點吃。

  後來成婚後,她估計覺得嫁給他了高枕無憂,終於放棄了這種幻影羊肉吃法,換成大口大口往嘴裡塞,一面塞一面喝酒,還能拍拍他的肩和他說,書淮啊,以後你開個羊肉湯鍋館,哪怕遇到比你帥的男人,我也不跑了。

  後來他終於在齊國開了齊國最有盛名的一家羊肉湯鍋館,可那個人卻再也沒回來。

  想著那個早已經離開的人,秦書淮抬頭看著對面的姑娘,心裡有些酸澀,他坐到秦芃側面,同她道:「抬起手來。」

  秦芃有些疑惑,但還是抬起手來,秦書淮垂著眼眸,將她的袖子圍繞著手腕捲起,然後用一條帶著扣子的帶子扣上。

  他做這件事的時候,認真又細緻,秦芃抬頭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夕陽的餘暉太暖,她看著這個人,突然就覺得特別安心。

  好像她一直以來想追求的那種感覺,安定又平靜。

  這麼多年,她一直沒停下腳步來地和人鬥爭,在北燕時候和皇后鬥,和其他皇子鬥,後來和秦書淮鬥。

  年輕時候還有點衝勁,還覺得鬥一輩子無所謂,榮華富貴在手,鬥就鬥,也沒什麼。

  可如今大概是她長大了,她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突然就覺得,能找個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看著趙鈺好好的,自己有一個安穩的家庭,那就最好不過了。

  此時此刻「柳書彥」低頭給她繫著袖子,這種安定感突如其來,讓她有那麼一瞬間茫然,等繫好袖子後,「柳書彥」抬頭,朝她笑了笑道:「這樣吃就方便多了。」

  「謝謝。」

  秦芃低下頭去,遮掩住自己的情緒,湯鍋沸騰起來,秦書淮夾了羊肉,放進蘸料裡,同秦芃道:「這羊肉是這樣吃的。」

  說著,他就示範給她看。

  秦芃看著「柳書彥」吃東西,覺得十分優雅,十分美麗,但是,不夠香,看著就沒什麼食欲。

  她點了點頭,決定自己示範一下給柳書彥看,於是……

  她動筷子了。

  她的筷子很快,幾乎產生幻影,秦芃自認自己很優雅,而秦書淮看著這吃東西的法子,忍不住抬了頭,皺起眉頭。

  他驟然發現,這個人,著實和趙芃太像了。

  他不著痕跡倒了酒,和秦芃笑著道:「殿下會喝酒嗎?」

  「會一點。」秦芃點點頭:「喝個意思。」

  秦書淮將酒遞過去,秦芃抿了一口。

  這就是水米酒,喝著有些甜,但後勁十足,旁邊「柳書彥」看著她喝酒,溫和道:「這酒清甜,和果汁相似,殿下喜歡,可以多喝一些。」

  秦芃忍不住皺眉,琢磨著「柳書彥」到底是真不知道這酒後勁兒大,還是別有所圖。

  好在沒關係,秦芃她在北燕的時候,酒量就極大。

  不是她愛喝酒,只是怕以後喝了醉後出事。

  所以她雖然不愛喝酒,但是卻很擅長,她喝著酒,吃著肉,湯鍋熱氣騰騰,氣氛也逐漸活絡起來。秦書淮見時機合適,同秦芃聊起過往來。

  「聽聞當年衛家出事後,衛衍除了二嫂殉情而死,大多都走了,公主當年為何不走呢?」

  秦書淮給秦芃倒了酒,然後和秦芃碰了碰碗,秦芃既然知道柳書彥如今的舉動不太對,也就存了心思,歎了口氣道:「衛家沒什麼對不起我,我丈夫也是個極好的人,我為何要走呢?」

  「實不相瞞,」秦芃臉上露出了苦澀:「我雖然是公主,但在宮裡過得不大好,嫁到衛家,我才的第一次覺得,人是能這樣活著的。」

  「但我聽說衛將軍成婚當日就走了,」秦書淮露出好奇的神色:「您和他感情不深吧?」

  「太傅說笑了,」秦芃笑了笑,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阿煬雖是成親當日就走了,卻對我多加照顧,在前線幾乎每七日就有一封信傳回來,言語關切。」

  「初初成親的時候,我本是極為忐忑的,擔心丈夫不愛,婆家不喜,終日服低做小,就怕得罪了誰。是阿煬給了我勇氣和信心,那時候他每隔七日就給我一封信,信裡會寫他生活瑣事,會問我過得如何,他上山見了好看的花,會給我夾在盒子裡送來;在邊城遇到了好看的簪子,也會給我送過來。」

  秦芃是擁有原身的記憶的,她不刻意壓制時,屬於原身的記憶和感情就會湧上來,雖然淺淡,但也真實。

  真正的秦芃人生裡唯一的溫暖,就是衛煬給的。

  所以當秦芃說起來的時候,眼中的眷念和溫柔根本無法遮掩,秦書淮靜靜聽著,將秦芃此時的狀態記在心裡。他繼續給秦芃倒酒:「公主必然對衛將軍情根深種。」

  「是吧……」

  秦芃抬起酒碗,同秦書淮碰了碰:「我是想等著他回來,就好好過日子,不曾想他卻沒有回來。」

  「於是我想著,他不回來也沒關係,他對我好了這麼久,我就對他好,那我替他守住衛家好了。」

  「所以您縱然有大才,卻仍舊遮掩鋒芒,在護國寺青燈古佛十年。」

  秦書淮點點頭,眼中有了了然,秦芃再次和他碰碗,他想著事情,也沒注意到自己喝了多少,就是秦芃碰碗,他就喝,秦芃順著他的話,歎息道:「要不是阿銘被迫登上皇位,我大概能守一輩子。」

  秦書淮聽著,覺得有點暈,他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喝得多了點。

  他有點不能思考,強撐著道:「您喜歡衛煬嗎?」

  秦書淮這句話是順著秦芃的話瞎問的,他眼前發暈,秦芃其實也有點醉了,但也不算嚴重,她撐著自己下巴輕笑起來。

  「喜歡?」

  「喜歡啊。」

  「秦芃這一輩子,最喜歡衛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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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秦芃這話是真心的,原身是真的喜歡衛煬,衛煬如同原身生命裡一把火炬,熊熊燃燒在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女子的生命裡。

  秦芃回憶著原身過往,低低笑道:「以前我在宮裡的時候,過得不太好,皇后忌憚我母親不喜歡我,母親這輩子也就在乎自己,那些年我在冷宮裡……」

  說到這裡,秦芃又戛然而止,擺擺手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好聊的。」

  秦書淮這時候酒勁上來了,他一時什麼都忘了,迷迷糊糊聽著秦芃的話,恍惚好像回到少年時候。

  那時候趙芃愛和他訴苦,婚前時候她就愛這樣,那時候他心裡雖然憐惜,但是卻仍舊要故作矜持,假裝正經,就默默聽她說著,一言不發。接著誰欺負她了,他暗中就去給人家使絆子,只是皇后那樣的,實在沒什麼辦法,也就只能買點甜點,給趙芃一些安慰。

  他已經許多年沒聽見這樣的抱怨了,一時感覺自己彷彿是在夢裡。

  必然是在夢裡吧?

  他想。

  趙芃已經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能和他說話呢?

  不過在夢裡也好,至少他能見見她。

  這一次他長大了,他能做得更好,於是他撐著自己,靠近了秦芃。

  秦芃瞧著「柳書彥」突然探過身來,嚇了一跳,然後對方就將手伸出來,將她按進了懷裡。

  秦芃腦子嗡了一下,聽著對方的心跳聲,然後就聽他像哄孩子一樣,沙啞道:「芃芃,不難過,我在呢,不難過了。」

  秦芃其實也有些醉,一時有點恍惚,她靠在「柳書彥」胸口,驟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彷彿是很多年前,自己少年時,靠在秦書淮的胸口一樣。

  那時候秦書淮還很瘦弱,還只是個小少年,可他的胸膛很溫暖,心跳很沉穩,靠著那個人,就感覺是天塌地陷也無所畏懼。

  秦芃覺著,自己果然還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回憶起別人的時候,總先想著別人的好。

  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被「柳書彥」這麼摟著,也沒覺得不妥,然而「柳書彥」這麼說了一句後,就將頭放在她頸肩,一句話都不說了。

  頭頂上傳來對方均勻的呼吸聲,秦芃被抱得整個人都僵了,才有些遲鈍反應過來——這怕不是睡著了吧?!

  她從「柳書彥」懷裡掙脫出來,對方沒有支撐,「砰」的一下往後砸去,秦芃趕緊拉了他一把,這時候開始覺得有些頭疼了,她提著嗓子叫了外面的侍衛,讓他們將柳書彥帶回去。

  和女人約會喝醉睡著,秦芃覺得,這個柳書彥怕不是失了智。

  不過秦芃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感覺自己有些暈,趕緊讓人扶著她上了馬車,然後送回了衛府。

  她回到衛府後酒勁兒徹底上來了,倒在屋裡就睡過去,衛衍聽聞她醉著回來,皺了皺眉道:「她這是去哪裡了?」

  「聽聞是和柳太傅去吃羊肉湯鍋了。」

  侍衛答得恭敬,衛衍想了想,點了點頭,倒也沒多說。

  等第二天早上秦芃酒醒,她一睜眼,就覺得不好了。一回頭,果然看見白芷端端正正坐在旁邊,面上不大好看,秦芃立刻道:「我和你說,柳書彥居心不良!」

  白芷點點頭,開口:「編,繼續編。」

  「不是,」秦芃趕緊解釋:「是這樣的,昨天他約我去吃羊肉湯鍋順帶喝酒,然後和我說水酒和果汁差不多,你說他是不是想套我話?」

  聽了這話,白芷面色好看一點:「那你被套話了嗎?」

  「沒,我裝著醉了,其實特別機智。」

  白芷冷笑出聲:「我看不見得。他同你說了什麼?」

  「哦,他就是想打聽一下朝廷裡哪些是我們的人。」

  「柳書彥」打聽什麼,秦芃當然是不會讓白芷知道的,因為柳書彥打聽的東西,是白芷不能知道的。

  等睡醒過來,秦芃就清楚察覺,「柳書彥」昨天必然是在試探她了,試探的內容,無非是關於秦芃這個身份真假的問題。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說得十分圓滿,「柳書彥」怕是也想不到什麼。

  可是「柳書彥」為什麼突然查她?

  這就讓秦芃很奇怪了。

  秦芃一面思索著,一面洗漱穿衣,穿好衣服後——,她走到飯廳,衛衍和衛老太君都在等著她。

  秦芃走上前去,行禮後坐下,三個大人帶著五個孩子圍了一桌,就開始安靜吃飯,吃了沒幾口,秦芃就聽對面的衛衍道:「聽說嫂嫂昨日和柳太傅去吃飯,還喝了些酒,被人扶著回來,不知宿醉過後,嫂嫂感覺可還好些?」

  一聽這話,秦芃立刻就收緊了心臟,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對面正在吃飯的衛衍,衛衍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笑眯眯的,感覺滿是關切。

  秦芃艱難道:「昨日我不知那是水酒,多喝了兩杯……」

  「這有什麼呀!」衛老太君突然開口:「咱們衛家的女人,誰不多喝幾杯?你是和柳太傅出去的?就是那個文章寫得極好的柳書彥?」

  秦芃看著衛老太君興奮的樣子,一時哽住,衛老太君繼續道:「我聽聞他如今還未娶妻,模樣也很是俊俏,就是桃花多了點,不過也是一個良配。阿衍,」衛老太君轉過頭去,打聽道:「你和柳書彥認識對吧?他人如何?」

  「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好啊!」衛老太君擊掌,拉起了秦芃的手,高興道:「你繼續努力,要是這小夥子不錯,你就加把勁兒,我們衛家一定支持你。」

  「母親……」

  秦芃也不知道衛老太君的話是真是假,只是覺得這些話說出來,的確太過尷尬了。

  衛老太君似乎是知道秦芃的意思,同她道:「你別憂心,這些事兒咱們以後說。老大媳婦兒啊,」衛老太君眼裡全是憐憫:「是我們衛家對不起你。」

  「沒有,」秦芃豁然抬頭,哪怕她不是原身,可是卻也同原身感同身受,她認真道:「是衛家給了秦芃新生,衛家沒有什麼對不起秦芃,母親不要這樣說了。」

  衛老太君笑了笑,也不多說,催促五個小輩兒道:「不說了,吃菜吃菜。」

  一頓飯吃得秦芃十分忐忑,其實她本來是打算和柳書彥慢慢來,卻沒想到柳書彥昨日居然存了給她下套的心思,她酒量好,本想著將計就計,結果這水酒卻比她在北燕喝的烈得多。

  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料,她忍不住有些擔心衛家的態度。早飯吃完後,衛衍送著五個小孩子入學,秦芃跟在他後面,等把孩子都送到夫子那裡後,衛衍和她漫步在長廊裡,含著笑道:「嫂子有什麼話想同我說呢?」

  秦芃抿了抿唇,終於道:「我想知道小叔的態度。」

  「什麼態度?」

  「小叔支持阿銘,到底是為了什麼?」

  秦芃的話讓衛衍停住了腳步,衛衍回過頭來,瞧著秦芃,似笑非笑:「你說呢?」

  「秦書淮是北方軍系出身,我乃南方軍系,我這樣說,嫂子可明白?」

  話這樣清楚,秦芃自然是明白的。

  衛衍是個極其冷靜,也極其有責任感的人,正是因為有責任感,在選擇站位上,他永遠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個秦芃就帶著自己手下那麼多人選擇一個位置。

  他支持秦銘,不僅僅是因為秦銘是他嫂子的弟弟,還因為他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本身就是對立的存在。

  加上如今秦書淮登基名不正言不順,有大批大臣阻撓,一旦秦書淮試圖強行登基,齊國必定大亂。

  種種考量之下,衛衍才選擇了秦銘。

  「所以,我是不是你嫂子,這並不重要,對嗎?」

  秦芃冷靜下來,衛衍笑了笑:「這是自然,您不必擔心,你是不是我的嫂子,是不是秦芃,和我支持陛下,一點關係都沒有。」

  聽到這話,秦芃慢慢笑了。

  「衛衍,」她眼裡帶了苦澀:「我已經一個人,無依無靠快十年了。」

  秦芃守寡十年,而趙芃也懷著仇恨漂泊六年。

  「我想有一個新的人生。」

  她抬眼,認真看著衛衍。

  這是秦芃的身體,在她做很多事前,她想,她至少要給秦芃周邊人一個交代。

  衛衍笑了笑。

  「那您就去吧。」

  衛衍歎息出聲:「嫂子,你把自己和大哥一起,埋葬了十年了。」

  秦芃沒說話,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特別想告訴大家。

  秦芃這個人吧,其實和衛煬不僅是葬了十年,還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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