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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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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四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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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1:45: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可這話秦芃不能說出來,她認真給衛衍躬了躬身,衛衍擺了擺手,便自己走了。

  等衛衍走後,秦芃想了想,去找了衛老太君。衛老太君正坐在榻上和自己陪嫁丫鬟宋娘子聊天,秦芃走進來後,兩人收了笑聲,臉上卻是笑意不減。衛老太君招呼著秦芃走坐到邊上,秦芃規規矩矩跪坐在衛老太君一邊,而後同衛老太君聊了一些瑣事。

  聊了一會兒後,衛老太君突然想起什麼,同旁邊宋娘子揮了揮手,宋娘子就知趣退了下去,等宋娘子走了,衛老太君歎了口氣道:「四殿下,今個兒老身同您說的話,其實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秦芃微微一愣,衛老太君瞧著她,眼裡全是憐憫:「我知道,您現在過來,是覺得自己昨日和柳太傅出去不妥當,來給老身賠罪,但老身也說了,其實我不介意,衛家也不介意。」

  「孩子,」衛老太君伸出手,握住秦芃的手,歎息道:「我叫您四殿下,是想讓您明白,如今您不僅僅是衛家的媳婦兒,還是鎮國長公主。這個身份在身上,你就不需要像以前一樣,唯唯諾諾。莫要說你是和柳太傅吃頓飯,你就算是有一日告訴我,你要同柳太傅成親,甚至是養上幾個面首,我也不覺得有什麼。」

  聽到這話,秦芃整個人都震驚了,她呆呆看著衛老太君,衛老太君「嗨」了一聲,一臉遺憾道:「你別詫異,誰沒這麼想過?我要是公主,我也想養幾個面首。只是那老頭子沒什麼對不起我,和那個人過了半輩子,剩下的日子,不是那個人,也就不想過了。」

  「可是你不一樣啊,」衛老太君回過頭來:「我和老爺過了大半輩子了,你數數你才幾歲啊?你十五歲嫁到衛家了,阿煬碰都沒碰過你,你犯不著為他守寡一輩子的呀。你要是遇到喜歡的人,或者能讓自己高興的人,我都是支持你的。」

  「阿衍那孩子想得多,總想著什麼責任啦,家族啦,」衛老太君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我就不想這麼多了,我就期望你們小的能過得好。尤其是你,你為衛家,已經吃了太多苦了。」

  秦芃聽著衛老太君的話,低下頭去,心裡有些難過。

  爾虞我詐的日子過得久了,驟然見到這樣真情實意的人,難免感動。可是這個人的真情實意,給的該是那個青燈古佛了十年的秦芃,不該是她。

  可是那個人已經走了,秦芃吸了口氣,握上衛老太君的手,認真道:「母親,不管日後如何,我一輩子都會是衛家的秦芃。」

  說著,秦芃抬起頭來,目光堅定:「我視您如親母,視小叔如兄弟,母親,您放心吧。」

  衛老太君沒說話,她輕撫了秦芃的頭髮,眼裡滿是慈愛。

  「我生了六個孩子,如今就剩下阿衍,你雖然不是我親生,但這十年也就你在衛家陪著我,小芃啊,」衛老太君聲音有些哽咽:「我心裡,自然也是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的。」

  「他們沒了,所以活下來的人,該過得好一點,對不對?」

  衛老太君指的他們,秦芃自然知道是誰。

  是衛家死在戰場上那些人,是衛老太君的孩子,丈夫,還有秦芃的丈夫。

  這一瞬間,秦芃突然對原身那些情緒不再排斥,她突然發現,其實相對於趙芃,秦芃活得也並不差。

  趙芃有誰呢?

  除了趙鈺,趙芃一無所有。所有人都是虛情假意,甚至她以為至少能當朋友的秦書淮,送給她的也是一杯毒酒。

  而秦芃,雖然丈夫死了,可是她至少有衛家。

  被衛老太君握著手,想著在懷裡仰頭瞧著她的秦銘,秦芃突然發現,其實她的家鄉,或許也不需要回去了。

  在這裡她有太多責任,要為秦芃盡孝,保護衛家,要輔佐秦銘長大,讓這個小皇帝至少成為今天的趙鈺。而北燕呢?

  趙鈺已經長大,已經不需要她。

  秦芃啞聲不語,衛老太君歎息了一聲,將這個哭包兒媳婦攬到了懷裡,無奈道:「哭吧,老身在這裡呢。」

  秦芃:「……」

  和衛老太君聊了一會兒後,秦芃出了房裡,這時候白芷來門口接她,此時院中綠意盎然,秦芃同白芷漫步在長廊之上,看著外景,歎息道:「你我相見時尚是冬天,如今已是入春了。」

  白芷沒說話,抱著她的衣服,走得端正筆直。秦芃斜眼瞧了她一眼,有些好奇道:「你來齊國多少年了?」

  「六年。」

  「回去見過丈夫嗎?」

  聽到這話,白芷微微一愣,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

  秦芃忍不住笑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回去過,是他來找我的。」

  「夏侯顏有心了。」秦芃歎息出聲,溫和道:「你在外太多年,也該回去了。」

  「秦書淮不死,我不會回去。」白芷說得鏗鏘有力:「就算不死,也當讓他一無所有,生不如死才好。他踩著公主的屍骨走到今天,還能如此好好活著,豈不是不公平?!」

  秦芃一時無語,她有些想勸說白芷,卻又說不出什麼來。

  其實她這個當事人已經不怎麼恨了,一個人生生死死習慣了,就會看開。

  「人不能一輩子都掛在報仇這件事上。」秦芃勸說她道:「我想,你主子也不會希望你將一切拋開,就為了她報仇。」

  白芷嗤笑出聲:「你我不過合作關係,我幫你扳倒秦書淮,你倒還管起我來了?」

  秦芃被懟得無話可說,只能扭過頭去,不再說話。兩人走了一小段路,白芷突然道:「當年如果不是我為了自己想要留在齊國,她大概不會死。」

  秦芃愣了愣,回頭看她,白芷面色平靜,卻是轉過頭去,看著庭院裡,聲音帶了沙啞:「是我的錯。」

  「不是。」

  秦芃果斷開口,聲音慢慢溫和下來,眼裡帶了溫柔:「白姑娘,你已經盡力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陪伴她一輩子。」

  可這樣的話白芷聽不進去,白芷冷漠不言,秦芃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兩人去了書房,白芷將消息整理給秦芃,兩人又開始就如何懟死秦書淮計劃做出佈局。

  而另一頭,秦書淮宿醉起來,頭疼得不行。

  江春來扶他,有些無奈道:「大人,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麼會給一個姑娘喝倒了?」

  秦書淮面無表情直起身來,往浴室走去,面色平淡道:「她太能喝。」

  秦書淮自己也沒想到,秦芃居然是這麼能喝酒的一個人。

  他不喜歡喝酒,但是以前趙芃拉著他要練酒量,倒是喝了一些,後來在軍營,酒量更是得到了質的提升,他在朝中幾乎沒有喝醉過的體驗,這一次一方面是他輕敵,覺得一個女人能怎麼喝。另一方面,也是客觀上,秦芃太能喝。

  他本來是打算灌醉了秦芃來套點話,結果話沒套到,自己把自己賣了。

  好在也不是完全一點消息都沒有。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一面洗澡,一面想著昨天套話的內容,發現了一個很矛盾的事情,這個秦芃,似乎是真的秦芃。

  可如今秦書淮是決計不信秦芃是真的秦芃,他基於秦芃就是姜漪借屍還魂的角度想,這個女人雖然借屍還魂,但是她似乎,的確是愛著衛煬的。

  愛一個人無法遮掩,那些情緒和感情,從來都是真心實意。

  這個姜漪是真的愛過衛煬,那至少她和衛煬有過接觸。

  可衛煬活著的時候是十年前,十年前的姜漪還活著,她到底是以姜漪的身份愛上的衛煬,還是以秦芃的身份?

  聯想到她說到宮裡熟悉的態度,秦書淮認為,應該是秦芃。

  那問題來了,到底是秦芃變成了姜漪,還是姜漪變成了秦芃?

  秦書淮坐在浴室裡,覺得有些頭疼。

  江春站在外面,有些好奇道:「大人,您在想什麼?」

  「有沒可能,一個人,她死了,又變成十年前的人,再活了十年?」

  「可是再活了十年,這十年,她為什麼不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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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3:47: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他殺了姜漪的家人,按理來說姜漪對他的仇恨不可能這麼平淡。這些年來殺他的人來多,很多都查不出源頭來,秦書淮本來以為是趙鈺派來的人,如今看來,也許……是秦芃?

  趙芃是死在他懷裡,是他親手餵的毒藥,無論是什麼原因,對於趙鈺和白芷來說,這就是事實。

  他也對趙鈺解釋過,可他太瞭解趙鈺這個人,趙鈺對趙芃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傷害趙芃,無論任何緣由,對於趙鈺來說,兇手該殺,他也該殺。

  如今趙鈺已經是帝王,趙鈺會派人來刺殺他,再正常不過。

  過去他不想太計較,如今卻覺得要仔細查一查,人到底是誰派來的。

  如果這十年秦芃一直在試圖刺殺他,那麼秦芃必然是姜漪無疑,也就是說姜漪死後到了秦芃身上,然後秦芃以姜漪身份活到現在。

  如果沒有人殺他,那也許是,秦芃當年到了姜漪身上,姜漪死後秦芃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秦書淮思索著,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什麼時候開始相信這些東西的?

  他感覺自己中了邪。

  可是這一刻鐘,他又不願意去放棄這件事。這彷彿是一根稻草,讓他覺得,趙芃還是能活過來的。

  也許呢?

  這一次他不會讓所有人察覺他的失態,他會小心翼翼去查這件事,他一定要知道,姜漪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秦書淮眼中帶了冷意,站起身來。

  第二日早朝,張瑛和秦書淮的人就揚州刺史的人的位置直接吵起來。

  這個位置的委任已經吵了很久了,張瑛舉薦一個人,秦書淮的人就拼命找出那個人的污點,參他!

  秦書淮舉薦一個人,張瑛就找秦書淮的人的岔子,參他!

  你參我我參你參了大半個月,揚州刺史的位置就一直懸空著,今天張瑛的人還在撕秦書淮舉薦的楊全品行不端,吏部的人有些坐不住了,吏部尚書站出來,怒喝出聲:「吵吵吵,你們整日吵來吵去,心裡那點盤算大家不都清楚嗎?揚州刺史之位懸空半月有餘,你們還拿不出個章程來,你們就說你們到底要如何!」

  「章尚書,」張瑛漫不經心開口:「您這是什麼意思?不合適就是不合適,難道不合適還要隨便送個人過去不成?」

  「張大人,」章誠轉過頭來,面上有了冷意:「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這話您同攝政王說去!」張瑛冷哼出聲:「之前老朽舉薦陸大人,他可是百般挑剔。」

  章誠皺了皺眉頭,轉身看向秦書淮,恭敬道:「王爺,刺史之位事關重大,不可懸空太久,還請攝政王與各位大人從長計議。」

  秦書淮不說話,他喝了口茶,知道時候到了。

  這時候朝堂上,不止他的人,張瑛的人怕也是磨煩了,就想早早了結這件事。

  秦書淮轉頭看向秦芃,彷彿也就是隨意一問一般:「公主覺得如何?」

  相對於張瑛和秦書淮,秦芃算是此刻朝堂上的第三人。

  雖然這個第三人弱勢了點,凡事都要看著這兩位說話,可在這兩位都掐得難捨難分時,這位名義上的第三位輔政者似乎最為合適。

  秦芃也知道火候到了,在簾子後面歎了口氣道:「本宮覺得,章尚書的話說得極是,總不能讓刺史的位置一直空著,要不就讓楊大人……」

  「不可!」

  張瑛上前一步,壓著怒氣道:「公主,如果說楊大人可以委任刺史之位,那陸大人又有何不可?兩位大人都是私德有虧,公主卻偏袒攝政王,這是什麼意思?」

  「那就讓陸大人……」

  「不可。」秦書淮淡然開口,一副大公無私的模樣道:「張大人既然覺得兩位大人都私德有虧,不如就兩位大人都不用,本王寧願刺史之位一直懸空,也不能讓無德之輩擔任如此重要的位置。」

  「那你說怎麼辦!」

  張瑛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莫不是就想讓揚州這麼亂著!」

  「那個……」秦芃打量著兩邊,小心翼翼道:「本宮這裡倒是有個人選,諸位看看,合不合適?」

  秦芃開了口,兩邊都安靜了,秦書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悅,張瑛見狀,立刻道:「公主請講。」

  「侍御史,陳梓軒。」

  這個人是白芷給秦芃的,由於白芷上次舉薦王珂是秦書淮的人,這事讓秦芃對白芷舉薦人一事有了陰影,她親自去探查了陳梓軒。

  陳梓軒這個人是個堅定的保皇派,這麼多年來始終不站隊,皇帝是誰,他就站誰。這批人是秦芃如今唯一能用的人,但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等到今年科舉,才是秦芃真正選用人才之時。

  秦芃心裡琢磨著,看見陳梓軒面上露出疑惑來。

  他在侍御史這個位置上多年,因為不拉幫結派,一直沒讓人有什麼注意的,今日被秦芃驟然拉出來,所有人都有些詫異。

  秦芃慢慢道:「陳御史本就出身揚州,當年在揚州舉孝廉得以任職,從揚州主簿之位開始坐起,熟悉揚州大小事務官員任職,為人沉穩可靠,品行上佳,做事沉穩可靠,連續五年考核為良,諸位大人,以為如何?」

  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秦書淮慢慢道:「陳大人如今不過二十八歲……」

  二十八歲的刺史,那算是得道升天了。

  而陳梓軒聽著這話,無論是秦芃的誇獎還是秦書淮的猶豫,他面上都沉穩不動,彷彿與他無關,大家不由得暗中點頭。

  選了這麼幾日,這個人的確相對最合適不過,雖然沒有什麼極其出眾之處,但平庸守規矩,也是一種優秀。

  至少,他不站隊。

  張瑛心裡舒服了很多,他心知揚州刺史這個位置秦書淮是不會讓的,他也不想再和秦書淮爭執,見秦書淮還不肯鬆口,立刻道:「臣以為陳大人極好!」

  張瑛說了,章誠也道:「臣也以為,陳大人雖然年紀輕了些,但為人沉穩可靠,各方面都無可挑剔,國家不能以年齡判別人才,說句冒失話,」說著,章誠抬眼看著秦書淮,意在施壓:「攝政王如今,也不過二十六歲,可攝政王仍舊能北平外敵,內理朝政,不是嗎?」

  聽了這話,秦書淮沒有接口,張瑛極為舒服。

  章誠是個不站隊的清流直性子,他這麼懟秦書淮,張瑛瞬間覺得自己有了盟友。

  雖然他知道章誠是為了儘快解決揚州刺史一事,可這並不妨礙他們統一了戰線。

  秦書淮送了口,揚州刺史便落在了陳梓軒身上。而後秦芃一併又讓順天府自己推選,選出了一位叫簡純的人來擔任順天府尹,雙方爭執了許久的兩個位置,終於塵埃落定。

  等下朝之後,張瑛追著章誠去,打算請章誠喝酒,秦芃見人散了,她也不走,見江春推著秦書淮的輪椅離開,她小跑著追上去,秦書淮給了江春一個眼神,江春便退後去,秦芃很自覺上前給秦書淮推輪椅,噙著笑道:「攝政王是打算往哪裡去?」

  「乾春殿。」

  這是秦書淮辦公的地方,秦芃調了方向,見周邊沒人,這才開口道:「今日謝謝你了。」

  「嗯。」

  「事情完了,」秦芃說了正事:「陸祐該放了吧?」

  「姜漪的屍體和證據,你該先給我。」

  「好。」秦芃果斷點頭:「我今晚就讓人送到府上。」

  這話讓秦書淮有些詫異,但他面上不顯露,只是道:「不怕我拿到證據,就殺了陸祐?」

  「哪兒能啊?」秦芃笑了笑:「您的為人,我還是相信的。」

  秦書淮不語,片刻後,他慢慢道:「我很好奇,秦芃,你是個怎樣的人。」

  秦芃低頭瞧他,這日風和日麗,到了春季,齊國的天氣開始回暖,兩人都穿著春衫,春衫材料相比冬裝更輕薄一些,袖子寬大,廣場上的風吹得秦芃衣袖翻飛,發出衣料碰撞產生的聲響。

  她抬手理了自己鬢間的亂髮,溫和了聲音:「王爺為何如此問我?」

  「你我是政敵。」

  秦書淮聲音平淡:「但公主似乎對我,並無太大敵意?」

  「問我這話之前,王爺為何不問問自己呢?」

  秦芃覺得有些好笑:「王爺對我,那才叫真的沒有太大敵意。」

  秦書淮沉默不語,他對秦芃沒有太大敵意,是因為沒有必要。

  對於一個無權無勢,還與趙芃如此相似的公主,他沒必要有這樣大的敵意。如果秦芃的確礙著他,殺了便是,無需浪費太多感情。

  然而秦芃呢?

  「王爺,我這個人想得很開。」

  秦芃眼裡帶著柔光,彷彿是三月春色都落在她的眼眸裡。

  「這世界上的人本來就很壞,背叛、陷害、陰謀、各取所需,所以但凡別人對我好一些,我就覺得,這是我該珍惜的。」

  「人的好壞得分開看,別人對我壞是正常的,沒什麼需要討厭怨恨,栽在對方手裡,這是我自己無能。可別人對我好,這就是別人多做的,我就放在心裡,覺得這世界都挺好的。」

  「如果不這樣想,每個對我好的人總會對我壞,是不是就會覺得很絕望?」

  「但如果我能這樣分開想,壞是常理,好是超常,是不是就會覺得好了許多?」

  說著,秦芃低下頭來,看著秦書淮:「王爺是對我好過的,所以沒什麼對立時,我以朋友身份和您相處,這又有什麼呢?」

  秦書淮沒說話,他心裡有些疼。

  他想起趙芃來。

  雖然趙芃從來沒將這些話對他說過,可是他卻知道,當年的趙芃,大概也是如此想的。

  「這樣也好,」秦書淮點點頭,慢慢道:「心不動則不傷,不去期望,就沒有失望。」

  「但是,也有例外。」

  秦芃送秦書淮到門口,垂下眼眸:「我也是對人有過期望的。」

  至少,在秦書淮餵她毒藥前,她心裡隱約有過小小的期待,或許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只是那毒藥終究是餵到她口裡,當她回想起來,便覺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當姜漪時候,她憤怒,怨恨,一心一意想著殺他。

  可等時光沖淡了感情,她也說不上是什麼感情,或許是親情,或許是朋友之誼,總之當她發現,其實她對秦書淮的期待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可笑時,她突然就覺得,其實沒什麼了。

  誰的背叛陷害放棄陰謀都是常事,她不會因此傷心。

  此時到了乾春殿門口,秦書淮轉頭看她,那瞬間,這人的笑容落盡他眼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苦澀中帶著滄桑,又有些譏諷和說不清的嘲弄。

  「你期望過誰呢?」

  他問。

  「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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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3:47: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她丈夫,那大概是衛煬了。

  總不可能是他。

  畢竟姜漪對他,大概從來沒什麼期待。

  姜漪那個女人,在他印象裡,如果要用什麼詞來形容,大概就是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姜漪的時候,還沒到達齊國,那時候還在北燕,趙芃從出燕都開始就不舒服,一路上總是昏睡,他怕趙芃病情加重,延緩了路程,一路走走停停。

  那天晚上他給趙芃擦乾淨了身子出來倒水,一出院子,就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月色裡,她披著黑色的袍子,整個人隱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模樣。

  他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閣下何人?」

  「霜花盛開之處,是我的家鄉。」

  霜花是瓊州獨有的花,沒開的時候就是小小一個綠色的花苞,仿如嫩葉,隱藏在綠葉之中。等盛開之時,便是巴掌大的鮮紅花朵,妖豔霸氣,堪比牡丹。

  然而因為霜花只產於瓊州,且花期很短,只要離開土壤就無法存活,哪怕是北燕人,也很少知道霜花具體長什麼樣子。而秦書淮也是到了瓊州,才知道霜花真正的模樣。

  這人說了霜花,秦書淮立刻反應過來:「姜家?」

  「在下姜漪。」對方冷淡開口:「姜氏長女。」

  說著,她揭下了帽子,露出她蒼白的面容。

  秦書淮有些記不清姜漪的模樣,就記得那雙眼睛,陰鬱冷漠,藏著些許暴虐。

  「我來,是想同殿下談一筆生意。」

  姜漪來,秦書淮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麼了。他皺了皺眉頭,立刻拒絕道:「秦姑娘的話不用再說,我回北燕,並無稱帝之心,只是想回到故土,求一席安穩之地。」

  聽了秦書淮的話,姜漪嘲諷笑開。

  「天真。」

  天真。

  回想起姜漪的評價,秦書淮覺得,這大概是姜漪對他說過所有的話裡,唯一一句真的。

  他和趙芃在北燕被皇后壓制,他在北燕得不到自由,居然就幻想著到了齊國,就能得到自由?

  他以為自己不爭不搶,以為自己退讓,就能得到安穩?

  果真天真。

  姜漪從最開始,就是拿了自己的婚事當籌碼,甚至於他們成婚當天,他沒拜堂,直接將她送去了後院,她也沒有過異議。

  這樣一個人,若說對他有過期望,那真是太荒謬了。

  但是是衛煬,那便不一樣了。

  秦書淮淡道:「衛將軍怕是沒有讓公主失望。」

  「也不是。」秦芃笑了笑,知道他誤會,但也不妨她繼續說下去,以豐滿秦芃這個癡情寡婦的形象,慢慢道:「他死在了戰場上,便是辜負我的期望了。」

  秦書淮沒有說話,片刻後,他點點頭,贊許道:「難得情深,奈何緣淺。」

  秦芃沒有搭話,送秦書淮進了房門之後,她轉身去看秦銘。

  秦書淮進了乾春殿後,偽裝成柳書彥的侍衛就從後堂走了出來,秦書淮從輪椅上起來,迅速和對方換了衣服和面具後,秦書淮趕往秦銘的書房。

  到的時候,秦芃剛剛換了常服出來,看見「柳書彥」後,秦芃和他點了點頭,打趣道:「柳太傅回去頭疼嗎?」

  「尚可。」秦書淮笑了笑,卻是道:「公主的酒量倒是好得出奇。」

  秦芃擺了擺手:「都是練出來的。」

  秦書淮笑而不語。

  練出來的,秦芃一個公主怎麼練?

  又不是趙芃,未雨綢繆,專門找他練酒。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姜漪在軍營練的。

  秦書淮沒說話,兩人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秦書淮給秦銘講學,秦芃就低頭做自己的事。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好幾天,因著上次柳書彥對秦芃有過試探,秦芃對柳書彥那點「意思」也嚇得格外謹慎,打算觀察一下。

  如何觀察?

  隨緣吧。

  而秦書淮本來也算不上一個特別主動的人,於是兩人也就是在秦銘的課上見個面,下課後秦芃留個飯,不遠不近的距離,倒也十分自在。

  這樣的距離讓秦芃覺得很舒適,尤其是有時候看著摺子,偶爾一抬頭,看見「柳書彥」在給秦銘講課,那時候午後的陽光很溫暖,「柳書彥」的眉目俊雅溫和,秦芃就會恍惚覺得,這樣的人生,似乎是極好的。

  這個男人給她安定,給她平靜。於是每日下朝之後,秦銘講學時那一個時辰,就成了秦芃獨有的休息時間。

  而秦書淮也覺得有些意外,他發現在給秦銘講課的時候,秦芃在身側,自己就會覺得很平靜。

  趙芃死了六年,這六年裡他只處於兩個狀態,要麼是在爾虞我詐裡,來不及想趙芃,要麼就在想趙芃。

  而秦芃在身側的時候,他終於有了第三種情緒。

  他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會陷入一種無窮無盡的絕望裡,想起趙芃來,他只會覺得,很平靜,很美好。

  這讓他有些貪戀留在秦芃身邊,可又覺得這樣的情緒十分危險,於是中規中矩講學。

  過了些時日,就到了三月三,按照齊國的風俗,這一日是游城看桃花的日子,那日秦銘提前半個時辰下學,他貓著腰來到秦芃面前,小聲道:「姐,我求你件事。」

  秦芃放下筆來,有些好笑,看著貓兒一樣的秦銘道:「做什麼?」

  秦銘抿了抿嘴,然後道:「我想出去玩。」

  秦芃愣了愣,又聽秦銘道:「不是在宮裡,想出宮。」

  秦芃一時不敢回他,他畢竟是皇帝,出去若出了什麼事……

  然而看著秦銘期待的眼神,秦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年少時就是個野的,北燕不像齊國,公主皇子禮教森嚴,都要管在宮裡。北燕凡是十二歲的皇子就可以開府,而公主也可以打著去看哥哥弟弟的名號出宮。

  她當年就常常是偽裝成秦書淮或者趙鈺的侍女溜出去,深知這個小孩子對於自由的嚮往,看著秦銘巴巴的眼,秦芃說不出拒絕的話,一旁的秦書淮收拾著書,抬頭瞧了秦芃的神情一眼,直接道:「去就去吧,無妨的。」

  秦芃回過神來,想起柳書彥作為南城軍的將領,身手自然是不錯,抿了抿唇道:「那勞煩柳太傅一起吧。」

  秦書淮點點頭,三人換成變裝之後,就上侍衛,帶著秦銘出了宮。

  秦銘本來不能隨便出宮,他要出宮需要徵求秦芃、秦書淮、李淑和張瑛四個人的同意,但是秦芃將秦銘藏在了馬車裡,「柳書彥」坐在馬車外駕車,侍衛也沒敢怎麼攔。

  等出宮之後,秦書淮駕著馬車往集市去,聽著秦芃在裡面和秦銘說話。

  秦銘問題很多,帶著些傻氣,秦芃就耐心解釋,有時候解釋得亂七八糟,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秦書淮在外面聽著,嘴上不自覺帶了笑意,想起年少時候他和趙芃一起帶趙鈺出宮,那時候趙鈺也是這樣,問來問去。

  趙芃比趙鈺大兩歲,性子卻野得多,北燕對男子管得十分隨意,秦書淮十二歲後,北燕皇帝為了緩和和齊國的關係,面子工程式給他單獨批了一座院子在宮外,於是趙芃經常偽裝成他的侍從混出宮去。

  那時候趙鈺問的問題比秦銘刁鑽得多,比如為什麼那些雜耍的人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他們壽命如何?身體如何?為什麼鹽只能由東街那一家調料店獨立販賣,其他人就不能賣?為什麼從其他國家來的東西總要貴一些……

  如今想來,趙鈺是天生有當皇帝的性子的,這些問題那時候的趙芃不太能回答,於是就給趙鈺瞎扯。

  趙鈺雖然聰慧,但對趙芃向來言聽計從,趙芃這麼說,他就信。

  那時候他年少,故作高冷,總是不說話,如今想來就覺得是自己的不是,於是這一次聽著秦芃和秦銘嘀咕,他駕著馬車,時不時插一句,給秦銘回答問題。

  秦芃坐在馬車裡,看見車簾偶爾揚起,露出外面那人溫暖的面容,心裡不由得有些溫暖,她突然覺得,要是和這個人過一輩子,應是一件會讓人歡喜的事。

  三人一起到了集市,秦書淮一路給他們介紹了好幾家小店,三人一路邊吃邊玩,秦銘沒見過路邊攤,看見了買鹵煮的,就在門口被香味勾引得挪不動步子。秦芃不太敢讓秦銘吃這些路邊攤,勸他道:「吃這些東西不好,咱們走了。」

  秦銘倒也不和秦芃硬來,就抬頭巴巴看著秦芃,像個小動物一樣,瞧著可憐極了。

  秦書淮斜眼瞟了他,淡道:「想吃?」

  秦銘點頭,秦書淮繼續道:「吃了會肚子疼,你肚子疼了你母親會罵你姐姐,你來負責嗎?」

  秦銘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道:「那我不吃了。」

  說完,秦銘拉著秦芃的手,抬起頭來,認真道:「姐姐等我長大,我和姐姐一樣高,可以保護姐姐,我再來吃這個。」

  秦芃忍不住笑了,她摸了摸秦銘的頭,溫和道:「好。」

  兩人路上又買了些東西,秦芃和秦書淮就一起送著秦銘回了宮。

  回去之後,秦書淮送著秦芃回家,秦芃一路上都在想事情,秦書淮有些好奇,含著笑道:「公主在想什麼?」

  「我在想,」秦芃皺著眉頭,抬眼看著秦書淮,淡道:「在想秦書淮。」

  秦書淮頗為詫異:「公主想他做什麼?」

  「柳太傅,您覺得他會留我和陛下,到什麼時候?」

  秦書淮聽著這話,面色平靜:「公主多慮了,攝政王不是一個一心放在權勢上的人。」

  「柳太傅,」秦芃露出嘲弄的表情:「這是你不太瞭解他。」

  一個為了往上爬不惜殺三個妻子的男人,說無心權勢,那簡直是個笑話。

  「您似乎很瞭解他。」

  秦書淮不動聲色試探,秦芃笑了笑,卻是沒有回話,然而那略帶諷刺的表情,卻是明顯回答了秦書淮的問題。

  秦書淮並不意外,如果她是姜漪,那必然是瞭解他的。

  「柳太傅可知道,秦書淮當年在北燕時是如何迎娶到玉陽公主的?」

  秦書淮動了動眼,斟酌著道:「聽聞是與玉陽公主互相愛慕……」

  「那時候玉陽公主本來要嫁給封崢了,卻被人設計陷害,當時秦書淮趕到,壞了玉陽公主清白,無奈之下,只能嫁他。」

  說起這些,秦芃面帶嘲弄:「您覺得,那時候的秦書淮,是不是出現得太巧了些?」

  聽了這話,秦書淮心裡有了怒意。

  有人能查出當年的事,秦書淮並不奇怪,畢竟紙包不住火。然而被人這樣議論這份感情,他卻是無法容忍。

  可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道:「道聽途說,未必為真。」

  秦芃知道柳書彥這意思,是不想再說這話了,她也覺得,她目前以秦芃之口議論當年之事,就是一個女人議論另一個已經去世多年的女人的清白,著實有些不好看。於是她笑了笑,溫和道:「隨口一說而已。我的意思是,秦書淮能以質子之身爬到這個位置,說不貪慕權勢怕是不可能的。」

  「若他有他的難言之隱呢?」

  「這樣麼,」秦芃帶了敷衍:「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說話間,兩人到了衛府,秦芃跳下馬車。

  看著秦芃扭著腰離開的背影,秦書淮靠在馬車上,回想當年趙芃同他成婚的那天。

  趙芃也是問過這個問題的。

  「書淮,你想要什麼呢?」

  他沒有說話,趙芃神色溫柔:「書淮,真幸運,那天是你趕了過來。」

  那時候,他以為她懷疑他,他想解釋,結果對方卻是抱住他,平靜道:「不用說太多,我信你的。」

  她信他的。

  他無數次是這麼相信,他一直告訴自己,趙芃信他,他是趙芃唯一的依靠。可是在這個夜晚,他卻開始懷疑。

  如果趙芃真的信他,為什麼在他哭著求她等一等,他會找到辦法救她的時候,她眼神裡全是絕望。

  她是真的信他嗎?

  是真的發自內心相信,還是只是因為她知道他的言語無法改變她的想法,所以故作大度,讓他以為她相信?

  秦書淮不敢去深究,他突然特別害怕,特別怕去觸及那份美好感情裡最真實的陰暗。

  而秦芃回了屋裡後,就將這些拋到腦後去,幹完正事兒,洗了澡,便上床歇息。

  在床上躺到半夜,白芷的聲音突然傳來,她站在門外,恭敬道:「公主,太后娘娘讓您趕緊進宮去。」

  秦芃在暗夜裡睜眼,趕緊點燈,帶著人去了宮裡。

  到了宮中,秦芃被引到秦銘所在的寢宮,進去的時候御醫圍成一片,李淑跪在床榻邊上哭哭啼啼,拼命喊著「我的兒啊」。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立刻道:「怎麼回事?」

  「回稟公主,」太醫署令張謙鎮定轉過頭來,淡道:「陛下大概是吃壞了肚子,加上受寒,有些高熱。」

  聽了這話,秦芃舒了口氣,點頭道:「無礙就好。」

  「這是無礙嗎?!」

  李淑猛地跳了起來,她滿臉是淚,張謙看了這個架勢,立刻同秦芃道:「陛下並無大礙,臣等先去其他宮殿開藥,以免打擾陛下休息,殿下以為如何?」

  「可。」

  秦芃點點頭,這時候李淑怒喝了一聲:「不許走!誰都不許走!」

  「母后,」秦芃皺起眉頭:「您這是做什麼?」

  「銘兒他發高燒了啊!他現在醒都醒不過來,這些太醫是做什麼吃的?銘兒沒好,誰都不准走!你們不是會扎針什麼的嗎?給銘兒扎針啊!」

  李淑又哭又鬧,所有太醫面色平靜,站在一旁,就等著秦芃的話,秦芃有些煩躁,但是這裡人多,李淑畢竟是太后,無論如何她都是要給李淑一個面子的。

  她吸了口氣,勉強笑道:「母后冷靜些,小孩子高熱是常事,您不必……」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響,李淑一巴掌抽在了秦芃臉上。

  秦芃完全沒反應過來,李淑動作極快,所有人都沒能想到,一國太后,居然能當著這樣多的人的面掌摑一位鎮國長公主!

  這不是打一巴掌的問題,這是徹底下了這位鎮國長公主的臉面。

  秦芃面色冷下來,她慢慢回頭,而李淑打了這巴掌後,彷彿是打了雞血一般,哭著罵道:「什麼沒事?!你弟弟他高熱了你瞎了嗎?!我打聽過,是你帶他出宮的,就是你害的!你這掃把星,你是想害死他嗎?!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李淑一面哭,一面上前來拉扯秦芃的衣服,秦芃臉色越發冷下來,她比李淑稍微高些,低頭俯視著這個哭鬧不休的女人,她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她母親也是同她這麼鬧過的,在她設計讓她母親偶遇她父皇,然後用一首詩得到父皇喜愛,迎接出宮後,她母親就越發敏感,總同給她說,他們母子的唯一期望就是趙鈺了。

  那年趙鈺因為等她回宮,在雪地裡一直等,最後受了風寒高熱,她母親也是如此,又哭又鬧,讓她跪在雪裡,趙鈺不醒,她不能起來。

  她靜靜看著面前推攮著她的女人,彷彿是看到她母親當年,旁邊人早都已經跪了下來,看著這母女二人哭鬧,瑟瑟發抖。

  李淑罵著秦芃:「你這個禍害,你就是存了心不想讓銘兒好,你當了鎮國長公主,怕是看上哪個野男人,找了靠山,就打算合謀害死我和銘兒!你這個浪……」

  說話間,李淑揚起手來,還想再打,秦芃一把抓住她的手,怒喝出聲:「鬧夠了沒有?!」

  李淑被秦芃的怒喝驚住,片刻後,她反應過來,哭著道:「你想怎樣?我是你母親,是太后,打你還打不得了?!」

  秦芃捏緊了她的手,同旁人道:「退下。」

  「誰都不准走!」

  李淑見秦芃眼神不善,有些害怕。

  秦芃笑了笑,眼中卻已是冰雪交加,她轉頭看向張峰,溫和道:「母后情緒不穩,本宮留下來安撫母后,勞煩諸位太醫先行離開。」

  張峰是個懂得看形勢的,本來就覺得李淑瘋鬧,秦芃開了口,立刻道:「臣等告退。」

  說完,也不顧李淑在後面的叫駡,便帶著太醫離開。

  等太醫走了,秦芃轉頭掃了一眼旁邊的侍衛和宮女,如今李淑身邊除了幾個貼身丫鬟,早就都換上了她的人,秦芃眼神過去,大殿裡瞬間就空了出來,只有李淑身邊四個丫鬟,卻是死活不肯離開。

  秦芃捏著李淑的手,李淑又打又踹,卻是掙脫不開,秦芃笑著看著那幾個丫鬟,勾著嘴角,笑容裡帶了血氣:「四位嬤嬤都是宮裡的老人了,確認不走是嗎?」

  四個丫鬟是跟慣了李淑的,方才見李淑動手打了秦芃,膽子不由得大了些,其中一個年長的上前來,勸道:「太后是公主的母親,論品級論輩分,都該是太后先說話的份,太后沒讓我等退下,我等不敢退下。我等如此,公主也該注意,太后生養公主,公主血肉筋骨都屬於太后,不過區區打罵,公主就如此動怒,若讓外人知道,怕是覺得公主是不懂孝義廉恥之輩。」

  「孝義廉恥?」秦芃笑容越盛:「你倒是說說,我是如何不知廉恥了?」

  「公主女子之身,同一群男人同在朝堂之上已是不妥,還與柳太傅、攝政王多有交集,怕是於理不合。」

  「是個懂規矩的。」

  秦芃點點頭,卻是看向一直站著不說話的董尤,董尤便是當初將秦銘送到護國寺的太監,秦芃瞧著他,笑著道:「董公公,這位嬤嬤叫什麼?」

  秦芃問這話,本質是看董尤的態度,董尤是個精明的,立刻道:「這位嬤嬤姓吳,是宮裡的老人,前些日子打碎了太后娘娘的玉鐲不報,是個刁奴!」

  董尤這話一出,吳嬤嬤立刻變了臉色,朝著董尤就撲了上去,怒道:「董老賊你胡說!」

  「白芷。」

  秦芃使了個眼色,白芷立刻上前,一把抓住吳嬤嬤,然後帶著侍衛就將四個宮女抓住,齊齊跪在地上。

  「秦芃!」

  李淑看見自己手下全被抓起來,她心中又驚又怕,聲音尖銳了不少:「你這是什麼意思?」

  「自然是幫母后處置身邊的刁奴。」

  秦芃抓著李淑,往高座上走去,李淑拼命掙扎,秦芃的力氣卻奇大,李淑用指甲摳破了秦芃的皮膚,秦芃卻一直帶著笑意,直到李淑一口咬在秦芃手上,一腳踹過來,秦芃終於沒了耐心,一巴掌抽在李淑臉上,把李淑抽了跌倒在自己的金座邊上。

  秦芃從懷裡抽出手絹,按在傷口上,冰冷道:「清醒了嗎?」

  「秦芃,我是你娘啊!」

  李淑驟然提聲,抬起頭來,哭喊道:「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那你又能如此對我?!」

  秦芃驟然提高了聲音:「因為我是你女兒你就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處置了是嗎?」

  「因為秦銘是皇帝我只是個公主所以你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對嗎?!」

  「你捫心自問,」秦芃猛地靠近她,捏緊她的下巴,冷聲道:「你算得上一個母親嗎?!」

  李淑呆呆看著秦芃,眼裡全是惶恐。

  她從未想過,自己女兒居然會如此反叛,居然能這樣對她?!

  迎上李淑眼神那片刻,秦芃突然覺得有些悲涼。

  這些話,她哪裡是說給李淑聽的呢?

  她忍不住嘲諷笑開。

  這些話,她隱忍多年,她不能說給她的親生母親聽,只能在李淑做出相似的事情的片刻,以秦芃的身份爆發出來。

  她閉上眼睛,再不言語,過了許久,她終於再次張開眼睛放開了捏著李淑下巴的手,轉而去扶起李淑,溫和道:「母后起來吧,您放心,這些欺上瞞下挑撥你我母女關係的刁奴,本宮一定會替母后好好處置。」

  「這樣,才能彰顯本宮的孝心,母親說,可是?」

  李淑被秦芃徹底威懾到,被秦芃呆呆扶起,聽到秦芃的話,她轉過頭,看見秦芃含著冷意的眼和豔麗的笑容,她忍不住抖了抖。

  秦芃看著她落座,同她一起坐在金座上,盯著李淑的臉,猛地提高了聲音:「將這些欺上瞞下的刁奴,統統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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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秦書淮是在半夜被叫醒的。

  他一貫睡眠淺,江春在門口一叫他,他就醒了。

  「怎麼了?」

  秦書淮緩緩睜眼,有些疲憊,江春恭敬道:「陛下高熱不退,太后娘娘將長公主叫入宮中,兩人起了爭執,如今公主暫封了陛下的寢宮,王爺要不要去看看?」

  一聽這話,秦書淮便起身來,立刻道:「去宮裡。」

  秦書淮動作很快,稍作梳洗,便直接趕往了宮中,一面往宮裡趕,一面道:「具體怎麼回事?」

  「太醫署令張謙來的消息,說是太后娘娘知道公主帶著陛下出去玩,認為是公主導致陛下高熱,懷疑公主與其他人有染,意圖合謀奪取皇位,便當眾打了公主一巴掌。公主震怒,讓人鎖了宮門。」

  聽了江春的話,秦書淮的馬快了些,好半天,終於說了一聲——荒謬。

  這樣的事也發生過。

  當年趙芃的母親惠妃就是一個全心全意將所有心思放在兒子上的女人,她也不是不愛趙芃,在不涉及趙鈺的時候,惠妃對趙芃是極好的。

  早些年在冷宮的時候,惠妃還算一視同仁,等後來出了冷宮,大約是嬪妃之間的鬥爭讓這個本來多久懦弱的女人越發敏感,她像其他所有嬪妃一樣,將生命和未來都投注在了趙鈺身上。一般還能克制,但一到關鍵問題上,這個女人就會像瘋了一樣偏袒趙鈺。

  那年趙鈺等趙芃回宮受了風寒,惠妃便讓趙芃跪在風雪裡,歇斯底里沖著趙芃喊:「要是鈺兒死了,你便同他一起死!」

  那時候趙芃也不過十三歲,她大約是從未想過母親會說這樣的話,來了氣性,就跪在雪地裡,一動不動。

  他就站在她身後,給她撐著傘。

  他笨拙,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道:「別跪了,她說氣話。」

  趙芃不說話,就一直跪著,他沒有辦法,就一直陪著。雪落在她身上,他給她擦掉。等到了晚上,她冷得瑟瑟發抖,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趙芃哆嗦著和他說:「你陪我做什麼?回去!」

  他搖搖頭,蹲下來,將自己的大氅掀開,蓋在她身上,轉頭問她:「還冷不冷?」

  趙芃愣了愣,她轉過頭來,詫異看著他。

  秦書淮的表情一直很少,那天也是如此,平靜淡泊,見她詫異瞧他,他抬眼:「你看什麼?」

  「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趙芃立刻開口:「你不是特討厭我嗎?」

  秦書淮一時不知道怎麼回話,他是不太喜歡她,可是不知道怎麼的,瞧著趙芃沒羞沒臊在他面前蹦躂他生氣,瞧見趙芃這麼被人欺負了跪著,他更生氣。

  十四歲時候,他是生氣。

  等後來趙芃成了他的妻子,夜裡窩在他懷裡夢囈一般問他:「書淮,要是我生的是個女孩子,你會喜歡她嗎?」的時候,秦書淮再回想起過去,他就是憤怒加心疼了。

  長大了才明白,年少時所有的印記都會留在生命裡,像火烙一樣,留下一道一道傷痕。

  他恨不得回到過去去,將趙芃一把拽起來,擋在她面前,為她遮風避雨。

  大約是因為趙芃的關係,他十分討厭李淑這樣的女人,聽到秦芃遇著了這事,秦銘實際上是他帶出去的,他自然不會推脫責任,立刻便去了。

  等到了宮裡,秦書淮的親信早將寢宮圍好了。秦書淮走過去,一個太監走上前來,恭敬道:「方才打算出去通風報信的有三個,都抓住了。

  「審清楚誰的人,直接殺了。」

  秦書淮冷著臉往裡面走,來到寢宮門口,就聽見裡面鬼哭狼嚎的一片。

  他皺了皺眉頭,看向旁邊大太監王勇:「這裡面在做什麼?」

  「沒開過門,不清楚,都是長公主的親信在裡面。」

  王勇誠實打著,靠過來,又小聲道:「奴才方才聽了牆角,公主怕是對太后動手了。」

  「這事兒不能傳出去,今晚上知道事情的人都處理乾淨。」

  秦書淮吩咐之後,就站在門口候著。裡面聽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能隱約聽見女人的叫喊聲。知道裡面都是秦芃的人,秦書淮也就不插手太多,在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去周邊看了一圈,回來道:「大人,公主做得乾淨。裡面沒留外人,也沒外人見著發生了什麼。唯一有個太監是個高手,蹲著聽了牆角,但也被暗衛擒獲了。」

  想了想,江春補充道:「估計是張瑛的人。」

  「嗯。」秦書淮點點頭,江春想了想:「大人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把柳書彥的衣服面具拿過來。」

  江春不太明白秦書淮的意思,最近秦書淮總是在假扮柳書彥,於是柳書彥的面具他倒是隨身帶著,等換上了柳書彥風格的衣服後,秦書淮回了宮門口,靜靜等著。

  江春不免有些奇怪:「大人還在這裡等著?」

  「嗯。」

  「等著做什麼?」

  「送她一程。」

  江春有些不明白,秦書淮聽著裡面人的叫喊聲,目光裡有些苦澀。

  「當年她能像她一樣就好了。」

  江春頓時噤聲,不敢作答。其實他是覺得,秦書淮對秦芃的事管得寬了些,可秦書淮卻並沒有意識到,那他也就不多說。

  如果能將目光從死人的身上移到活人的身上,江春覺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想了想,江春便自覺退開了去。

  秦書淮在外面等著的時候,秦芃在裡面給李淑用藥汁擦臉。

  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些,給李淑臉上留了痕跡,若是給人看到,免不了是個把柄,她便讓人去找太醫弄了消腫的藥來,說是給自己用,然後給李淑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樣擦臉。

  李淑完全不敢動彈,她四個奴才就在她面前被人上刑,叫著她,哭喊著求她。

  那聲音太淒厲太尖銳,不難想像到底有多疼,李淑聽著哭喊聲和棍子落到肉上的聲音,看著血從衣服上浸出來,她感覺那棍子隨時會落到自己身上一般,忍不住瑟瑟發抖。

  一直以來她在宮裡地位都不高,因為腦子不大好使,那些嬪妃們也懶得對她用什麼太激烈的手段,她知道有杖斃這樣的刑罰,卻從未見過。等今日真正見了,才知道刑罰的可怕。

  然而那個在她面前,溫柔笑著給她擦藥的女兒,則更是可怕。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

  李淑完全不明白,只能是發著抖,木然讓秦芃上藥,聽秦芃道:「母親,我是您的女兒,是小銘的親姐姐,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互相幫助扶持,我過得不好,您和小銘也不會好。您過的不好,我也是如此。可您得明白,如果我不是鎮國長公主,如果我壓不住人,那別人就看不起我們三個。你以為如今秦書淮為什麼不找您麻煩?大臣為什麼不欺負您?不是因為您是太后,是因為我在周旋張羅著。」

  「您看看吧,」秦芃瞧了周邊一眼:「這身邊誰是您的人呢?您身邊全是些刁奴,如果不是我安排了人服侍您,您身邊不是秦書淮的人,就是張瑛的人,還有這些欺主的奴才,沒有我,」秦芃見她臉上的傷痕幾乎好了,歎了口氣,拉過李淑的手,溫和道:「您這日子,要怎麼過啊?」

  李淑不敢說話,秦芃眯了眯眼:「您說是嗎?」

  「是!」李淑慌忙跳起來,趕忙道:「您說的是!」

  「母親,」秦芃拍了拍她的肩:「別緊張,我是您女兒,該我尊敬您,對不對?」

  「對……」李淑顫抖著,捉摸著秦芃的意思,秦芃瞧了一眼白芷:「白芷,留幾個手腳麻利的人給太后用。」

  白芷意會,從身後點了四個人的名字,秦芃拍了拍李淑的手,笑著道:「母后,這些人就是兒臣留下孝敬您的,日後千萬要有主見一些,別被這些奴才使了壞,做出些破壞你我感情的事情來。」

  說著,秦芃畫風一轉,卻是道:「您知道這宮裡總有許多讓人神不知鬼不覺沒了的辦法,哪怕您是太后,女兒也擔心啊!」

  「你放心!我聽話,我一定聽話!」

  李淑立刻保證,幾乎是要哭出來。

  說話間,被打的四個宮女幾乎都沒了氣息,一個個被拖了出去,等最後一個斷了氣,秦芃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問了一聲一直照顧著秦銘的侍女:「陛下可好了些?」

  「好些了。」

  這侍女是會醫術的,秦芃知道秦銘病了,便一併帶了過來,那侍女道:「邪氣入體,不是大事,公主放心,陛下明個兒就會好的。」

  秦芃放下心來,瞧了瞧天色,便道:「如今晚了,我先回梧桐宮洗漱,讓人準備詔令,便說皇上身體有恙,早朝便免了。」

  說完,秦芃轉頭一臉關心道:「母后若是擔憂陛下,便在這裡照看著。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兒臣先告辭了。」

  秦芃說完了,也不等李淑開口,便帶著人走了出去。

  出去的時候她覺得路似乎特別長,宮門打開那瞬間,天已經快亮了,日頭在遠處山後,隱約有紅光從雲層中探出來。

  清晨的寒意讓秦芃忍不住心裡顫了一下,她看著遠處山河,驟然覺得,這天地這麼大,但其實卻只有她一個人。

  從小到大,都是她一個人獨行,她不停付出,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去奢望任何人的回饋,所以她可以平靜走過所有黑暗漫長的道路。

  可是在這個清晨寒風驟然襲來,她卻突然希望有個人站在她身側,甚至不需要言語,就這麼陪她站著都好。

  讓她覺得,其實她也不是一個人。

  她也是會被人放在掌心關愛呵護,是會有人在她摔倒時攙扶一把,是會有人會在她疲憊的時候背著她往前走的姑娘。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樣軟弱的情緒,只是當過去的境遇與此刻混雜,她難免想起最黑暗的那些年。

  她這一生最難以面對的情緒,大概就是她的母親,骨子裡,並不愛她。

  她所有真心付出過的人,她以為會疼愛自己的人,統統不如她所以為那樣愛她。

  沒有誰天生就覺得這個世界黑暗絕望,她也是在跌跌撞撞走了那麼多路後,才懂得不要有任何期望這樣殘忍的道理。

  只是那時候,那些黑暗的歲月裡,十三歲跪在冰雪裡折騰自己的時候,還有一個叫秦書淮的人陪著她,將大氅搭在她肩頭,問她冷不冷。

  如今二十五歲,卻真的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過去的人早已面目全非,甚至她自己,也早已不是自己。

  她呆呆站在宮門口,衣衫下的身子微微顫抖,再往前踏不出一步。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秦芃」。

  她回過頭去,看見柳書彥站在霞光裡。

  他靜靜瞧著她,目光彷彿沾染了霞光的暖意,平靜的神情依稀有幾分少年秦書淮的影子。

  他帶著白玉華冠,身著湖藍色長袍,清晨的風吹得他衣袖翻飛,朝陽在他身後一寸寸升起,他整個人沐浴在光芒之中,溫暖又耀眼,占滿了她所有視線。

  她的心臟因為這個人怦然跳動,她直覺覺得,這個人彷彿是在等待她,是來接她,是來攙扶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她,走過這段她幾乎無法走下去的道路。

  她故作鎮定,沙啞出口:「柳太傅在此做什麼?」

  秦書淮瞧著這個姑娘彷彿是帶了水汽的眼睛,想到當年趙芃用倔強冷漠埋著失望難過的眼神,他忍不住笑起來。

  「來送公主回去。」

  「為什麼特意趕來送我?」

  秦芃捏緊了拳頭,覺得內心一片酸澀,秦書淮目光溫柔下來,感覺彷彿是少年時的趙芃在問他這樣的話語。

  他幾乎已經分不清眼前誰是誰,也不願分清。

  於是他放緩了聲音:「我想,此時此刻,公主大概需要一個人陪公主回去。」

  「若是摔倒了,」他聲音裡帶了調笑:「還有人能扶上一把。」

  話沒說完,秦芃突然就朝著秦書淮衝過去,猛地撞進了他的懷裡。

  她死死抱住他,整個人微微顫抖,秦書淮微微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他溫和了眉眼,歎息出聲:「公主,難過便哭出來,沒什麼的。」

  秦芃咬緊了牙關,讓眼淚落在這個人的衣衫之上。

  他的溫暖透過層層衣衫湧上來,終於驅走了這個清晨的寒意。秦芃從未有一刻這麼清楚的認識到,她已經不是趙芃了,她已經重新活過來,已經有了新生。

  她不會像趙芃一樣,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她有衛家當她的親人,有秦銘當她的親人,有一個叫著她「秦芃」的柳書彥,有很長的路,和新的人生。

  柳書彥叫她秦芃,她該作為秦芃活著,漂漂亮亮活著。她可以去喜歡一個人,這一次,她再不會遇到秦書淮那樣的男人,她會找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她會站在這個國家權勢的頂峰,然後見到趙鈺時候,告訴趙鈺——我是你的姐姐,可你信不信,並沒有關係。

  哪怕趙鈺不信,她也會有足夠燦爛美好的人生。

  「柳書彥,」這一刻,秦芃突然下定了決心,她的聲音打著顫:「本宮允許你,扶本宮一輩子。」

  秦書淮猛地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他怕是給柳書彥招惹了一朵霸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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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23:48: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可他是怎麼和柳書彥承諾來著?

  哦,他要給她斬桃花。

  而且琢磨了一下,柳書彥未必喜歡秦芃,他胡亂招惹,到時候錯點鴛鴦成了孽緣,也不是件好事。

  於是他假作聽不懂秦芃的話,同秦芃道:「公主,回去歇一下吧。」

  秦芃吸了吸鼻子,放開「柳書彥」。

  這個人沒接她的話,某種意義上也表明了他的態度。可秦芃向來也不是個容易退縮的,她看上的男人,斷然沒有還沒追求過就放手的道理。

  她從「柳書彥」懷裡出來,擦了眼淚,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同「柳書彥」笑道:「勞煩太傅了。」

  秦書淮點了點頭,目光落到秦芃手上的傷口上,他不著痕跡道:「公主與太后可是起了衝突?」

  秦芃含著笑:「沒有。不過是陛下病了,我過來,母后受幾個奴才挑撥,同我發了脾氣。」

  「公主都處理好了?」

  「嗯。」秦芃目光一轉,落到秦書淮身上,卻是道:「太傅怎麼會在這個點入宮來?」

  「聽聞陛下病了,太后叫公主回去,此事是我提議的,斷沒有讓公主一人承擔的道理。」

  秦書淮早就準備好了理由,然而秦芃的關鍵點卻是落在了另一件事上:「太傅消息真夠快的。」

  秦書淮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從容笑道:「這深宮內院,從來是瞞不住什麼消息的,公主說可是?」

  秦芃點了點頭,也不意外,若說柳書彥在宮裡沒安插人,她才不相信。

  兩人一路閒聊過去,等送到了門口,秦書淮終於道:「公主讓太醫看看手吧,若是留了疤痕,怕公主不喜。」

  聽秦書淮的話,秦芃這才想起手上的傷口,她大大咧咧道:「沒多大事兒,太傅不必憂心。」

  秦書淮沒說話,他將她的手拉過來,從懷裡掏出方巾,給秦芃包上傷口,一面包著傷口,一面道:「公主畢竟是個姑娘,等真留了疤,後悔就來不及了。」

  秦芃聽著他他的言語,感覺自己彷彿還是十幾歲被秦書淮捧在手心裡的時候,她呆呆抬頭瞧著他,秦書淮抬起頭來,看見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公主在瞧什麼?」

  「柳書彥,」秦芃微笑起來:「我有哪裡不好,你告訴我?」

  秦書淮笑了笑,他沒有斷然拒絕。

  秦芃長得好看,性子也好,或者說,像趙芃的人,他就覺得,哪裡都好。

  他想著,柳書彥那個性子,秦芃他未必不喜歡,這麼斷然拒絕,萬一柳書彥喜歡上了,不是追悔莫及嗎?

  於是他搖了搖頭道:「公主哪裡都好,只是你我還不夠互相瞭解,再等一等可好?」

  「畢竟,這種事情,該由男子主動開口。我若確定了心意,自然會同公主說。」

  秦芃點點頭,她收回手來,目光信誓旦旦:「柳書彥,我一定會讓你心甘情願做駙馬!」

  秦書淮笑而不語,彷彿是在看一個孩子,秦芃轉過身去,回到了自己的寢殿,趴在床上,將整個人都埋進了枕頭了。

  雖然說的時候信誓旦旦,但從戀愛經歷上來看,其實她的戀愛經驗貧瘠得可怕,基本都用在秦書淮身上了。

  秦芃趴著趴著,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笑出聲來。

  白芷在給秦芃點香,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傻樣,冷淡道:「看上柳太傅了?」

  「不是看上挺久了嗎?」

  「決定看上和看上是兩回事。」

  白芷點了香,就準備離開,秦芃抬起頭來,亮著眼道:「別,你別走,白芷你過來。」

  說著,秦芃挪了挪,拍了拍自己床邊道:「來,你和我一起睡,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白芷本來想拒絕的,然而抬頭看著秦芃,她突然覺得,彷彿是當年的趙芃坐在床邊。

  她名義上雖然是趙芃的侍女,然而其實她自幼跟著趙芃,她們之間根本沒有主僕之分,一直像是親姐妹一樣。

  小的時候在冷宮裡,冬天寒冷,她們經常擠在一個被窩裡。後來習慣了,出了冷宮,有時候夜裡趙芃有心事,也是這樣,拍拍床板,叫她:「白芷你過來,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趙芃話多,那時候話題除了宮裡的八卦雜事,就是秦書淮。

  她一步一步看著趙芃變成後來沒心沒肺的樣子,可是她卻也記得,很早很早時候,兩個小姑娘窩在床上,話題全是那個從南方來的俊秀質子。

  她一時不忍拒絕,板著臉來了床邊,脫了外套躺了上去。

  被子裡暖暖的,她也不知道秦芃是哪裡來的精力,特別能說。

  基本上就是在發洩自己對柳書彥的感想,這個人好啊,哪裡都好。

  白芷來來回回聽著,有種自己回了十三歲的錯覺。

  她有些睏頓,艱難睜眼道:「公主,您都二十五歲了,嫁過人了,您的婚事該想著如何聯姻,而不是喜歡不喜歡。現在還這麼想事情,您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秦芃笑了笑,看著面前白芷艱難撐著眼,她柔和下聲音來:「白芷,你喜歡夏侯顏嗎?」

  白芷沒說話,卻是點了點頭。

  她喜歡夏侯顏,那個出身貴族的世家公子。本來按照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給夏侯顏的,可是當年趙芃知道她喜歡他,就拼了命想辦法,一步一步謀劃著讓她嫁到夏家。

  「嫁給喜歡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的代價就是,她為了夏侯顏留在了北燕,永遠失去了趙芃。

  秦芃平躺著,聽出她言語裡的警告,慢慢道:「我當然知道是要付出代價的。」

  「白芷,其實我很喜歡天真這樣的詞。」

  「走過了黑暗,看過了絕望,知道這世界多麼可怕,卻仍舊心懷初心,一如既往。不會因為仇恨蒙蔽眼睛,不陷於憎怨,這叫天真。」

  「這樣的天真,我很喜歡。」

  「而因一無所知所以擁有的善良,那只是叫愚蠢而已。」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白芷已經慢慢睡了過去,秦芃看著天花板,內心一片寧靜。

  她感覺自己像是佛家道家裡說的那樣,用好幾次的輪回和死亡,去參悟出活著的道理和真諦。

  她看過黑暗,走過絕望,怨恨迷茫,終於到了今天,能夠對所有事泰然而處。

  哪怕是面對殺她三次的秦書淮,她也能保持著距離和平常心,不被他干擾生活。

  她閉上眼睛,握住白芷的手,微笑著睡過去。

  而秦書淮回了自己府邸,睡了一覺後,便開始處理他和柳書彥兩個人的事情。

  江春接了信鴿,同秦書淮道:「柳大人來信,說他把事情查清楚了,七天就到了。」

  秦書淮筆尖微頓,而後他點點頭道:「知道了。」

  柳書彥要回來了,他沒有多少時間,想了想,秦芃對「柳書彥」的信任感和好感都差不多,他需要一個契機,去揭開這件事。

  秦書淮思索著這個契機,隔天之後,秦芃給秦書淮送了信,詢問他陸祐的事。

  這時候秦書淮才反應過來,陸祐他還沒送回去。

  想了想,秦書淮立刻抬頭,同江春道:「讓趙一給秦芃下拜貼,明日下午,他上門造訪。」

  江春應了是,秦書淮站起來,淡道:「去再見一次陸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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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趙一是平日假扮「柳書彥」的暗衛。

  他原來是侍奉趙芃的人,趙芃身邊一共有四個暗衛,當年死了三個,只剩下趙一。當年趙一出去執行任務,回來時趙芃已經死了,趙一按照趙芃曾經留下的遺願,繼續侍奉秦書淮。而秦書淮後來的親衛,也按照當年趙芃取名的風格,補足了趙二、趙三、趙四。

  趙一是個十分擅長模仿別人的人,他按照秦書淮的吩咐給秦芃遞了帖子。

  知道趙一給了帖子,秦書淮就放心進了地牢。

  這時候陸祐正在和人喝酒劃拳。

  最近在地牢裡陸祐過得不錯,白胖了一圈,秦書淮一進來,所有人就退下了,陸祐坐在牢房裡喝酒,也不看秦書淮。秦書淮就站在門口靜靜等著,他不說話,陸祐也不理會他,一口一口抿著酒,彷彿秦書淮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許久後,秦書淮率先開口:「其實我很好奇,這麼多年,我害姜氏全族滿門滅族,姜漪為什麼不殺了我?」

  陸祐不語,秦書淮繼續道:「以姜漪的性子,她該不顧一切殺了我。我與她一同墜崖的時候,她就該拼死殺了我。」

  陸祐嗤笑,滿是不屑。秦書淮靠近陸祐,聲音低啞:「陸祐,我能殺她一次,自然能殺她第二次。」

  「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陸祐喝了口酒,似乎已經料到秦書淮要說什麼:「你想復活趙芃是嗎?你以為每個人都能擁有這樣的好運,是嗎?」

  陸祐聲音有些急促,秦書淮神色平靜,絲毫不為他所動:「你告訴我,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你給不了。」

  「我能。」秦書淮說得鏗鏘有力:「我可以讓你在官場平步青雲,可以讓你成為駙馬。陸祐,」秦書淮注視著陸祐的眼睛:「你所作所求,不就是如此嗎?」

  陸祐面色僵了僵,片刻後,他慢慢道:「秦書淮,我沒有肖想過她。」

  秦書淮皺起眉頭,不太能理解。

  陸祐和姜漪之間的關係,他其實一直查得不是很清楚,陸祐不是他查出來的探子,而是感覺出來的探子。

  可是……

  秦書淮又在思索一個問題,如果陸祐是姜漪的人,如果姜漪早早還魂到了秦芃身上,為什麼陸祐一直到最近才露出馬腳呢?

  因為秦芃最近才聯繫陸祐?

  為什麼秦芃最近才聯繫陸祐?

  秦書淮有些想不通,他按耐住自己,聽陸祐繼續道:「她救過我,我就報答她。我為她買了那麼多年春雨珊瑚,不是我想要她這個人,只是我想要她開心。」

  「秦書淮,」陸祐抬頭看他:「她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你不要執著於過往了。只要你不在朝堂上礙著她,她沒有殺你的心思,放過她吧。」

  「趙芃回不來的。」

  陸祐輕笑出聲:「她只是個偶然,你別逼她了。而且,就算趙芃回來了,她要是回到了別人的身上,已經有了丈夫了呢?」

  「不可能!」

  秦書淮斷然出聲。

  陸祐的話讓他手腳發涼,他根本不敢去想這樣的可能性。

  也許趙芃會回來,但也許回來的時候,他再見她的時候,她已經為人母為人妻。

  那時候他要怎麼辦呢?

  強留嗎?

  他從來不捨得她有半分不開心。

  放手嗎?

  他這一輩子都已經耗在她身上,又如何放手?

  他只能反覆重複:「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呢?」陸祐嘲諷開口:「秦芃不也已經嫁人了嗎?她對衛大公子的感情天地可鑒,十年青燈古佛,沒有感情,這能做到嗎?」

  秦書淮沒說話,他覺得自己的心有些亂了。

  他閉上眼睛,冷靜道:「明天送你回去。」

  陸祐愣了愣,隨後笑開:「總算等到了。」

  秦書淮不理會陸祐,轉身離開了地牢,這時候秦芃也給了趙一回復,讓他明日申時到醉仙樓去。

  這事兒秦芃是考慮過的,她接到柳書彥的拜帖十分開心,本來想約在衛府,但轉念一想,約在衛府太過拘謹,如今正是她和柳書彥發展感情之際,還是要自由一點比較好。

  於是她定了醉仙樓的包廂,趙一便將時間第一時間告訴了秦書淮,秦書淮點點頭道:「明日你按時赴約,我會帶人過去,到時候你偷偷待在樑上,最好讓秦芃發現,我會故意恐嚇秦芃動手,你出面阻止。阻止完後,假裝慌張離去即可。」 說著,秦書淮又仔細給趙一講了自己要做的事,趙一領會,而後告退下去。

  等到第二日,趙一到了醉仙樓,秦芃早已經準備好等著找人了。

  這一日秦芃穿了一件藍色底裙,外面穿著白紗袍子,額間貼了花鈿,散了平日的婦人髮髻,像個小姑娘一般挽著髮。

  趙一進門的時候,便被秦芃驚豔了一下,一瞬之間,竟然是回想起他那豔蓋燕都的前主子來。

  秦芃含笑起身來,招呼著趙一坐下,趙一盡職盡責假扮著柳書彥,同秦芃隨意聊著天。

  秦芃直覺覺得今日的柳書彥有幾分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出來。總覺的說話的時候,這人少了那種舉手投足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

  秦芃猜想,大概是因為今日的柳書彥心不在焉,心情不大好的緣故,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同「柳書彥」道:「太傅,你今日是不是不太開心?我給你說個笑話吧。」

  「柳書彥」端著酒杯,眉眼一挑:「願聞其詳。」

  秦芃會的笑話不多,想了想,她挑了一個自己以前在北燕常說的:「以前有個富商,沒讀過什麼書,花錢捐了個官,後來上司來了,兩人聊天,上司說,在下家中有犬子二人,您呢?你猜他怎麼說?」

  趙一持著酒杯愣了,而這時候,秦書淮已經來到了門外,他聽著裡面姑娘笑意盈盈說了這個笑話,當場愣在原地。

  江春跟上來,看見秦書淮手放在門上,垂著眉眼,裡面是女子歡快的笑聲,繼續道:「這富商一琢磨呀,上司說他家是犬子兩名,我不能將自己兒子誇得比狗高,於是他說,下官家中就小王八一個!」

  說著,秦芃自己歡快的笑起來。

  她這個人是很容易笑的,這個笑話笑了好多年,再說還是發笑。

  然而此時此刻,無論門內門外,都沒有一個人笑出來。

  趙一呆呆看著秦芃,而門外的秦書淮手微微顫抖,低啞重複:「小王八一個……」

  一瞬之間,所有人似乎都看到當年那個笑語晏晏的人,連字詞都不改的,在他們面前說故事。

  可也不過就是一個笑話,笑話誰都會講,或許就是她瞎說的呢?

  秦書淮覺得眼眶有些酸楚,旁邊江春提醒了一句:「大人?」

  秦書淮回過神來,閉上眼睛:「推門。」

  江春立刻上前敲門,恭敬道:「長公主殿下,王爺有事相商,煩請開門。」

  秦芃聞言,臉色一冷,她正要說什麼,就看見「柳書彥」突然翻上了房樑,對著秦芃做了一個「噓」的姿勢,明顯是不想讓秦書淮知道他在。

  秦芃謹慎收了杯子筷子,讓白芷開了門。

  白芷開門之後,秦芃笑意盈盈看向秦書淮,目光中卻全是審問:「本宮偶然閒逛至此地用飯,王爺便能緊隨而來,王爺是循著氣味來的嗎?」

  聽了這話,江春面上帶了怒意:「你……」

  秦書淮抬手攔住他,自己走門去,然後同周邊人道:「下去!」

  白芷面色不動,秦芃暗自為自己一手培養的人鼓掌,但她知道秦書淮這樣來必然有什麼緣由,於是她笑了笑,同白芷道:「下去吧。」

  白芷行了個禮,退了出去,江春關上門,一行人守在門口,一動不動。

  房間裡就剩下了秦書淮和秦芃,外加一個躲在房樑上的「柳書彥」,秦芃懶洋洋起身,去窗戶邊上坐著,依欄往著遠處行人來往,淡道:「王爺這麼著急過來,是要做什麼?」

  「我送陸祐去你那裡,沒找到你。」

  「哦,送人的?那真是感謝了。」

  秦芃聲音平淡,頭也沒回:「送完了就回去吧。」

  「不過,送人之前,我知道道了一點事。」

  秦書淮聲音平靜,他盯著秦芃,不肯放過她面上半份表情。

  「你不是秦芃。」

  「這個問題,我們似乎爭論過很多遍了。」

  秦芃撐著下巴:「沒事兒你退下吧。」

  「你是借屍還魂的故人。」

  聽到這話,秦芃猛地僵住了身子,她的心狂跳不止,然後她就聽到秦書淮冷冷吐出一個名字。

  「姜漪。」

  秦芃:「……」

  她突然就冷靜了,搞那麼大陣仗,她還以為,他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呢。

  原來,他也就知道她是姜漪啊?

  差點以為終極馬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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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秦芃笑了,面色坦蕩,彷彿秦書淮說的話與她毫無干係。

  「子不語怪力亂神,」秦芃回頭含笑而視:「攝政王為了證明我,真是煞費苦心。」

  「換太傅一事,你知道王珂是我的人,而這世上知道這件事的,除了趙芃,只有姜漪。」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然而秦書淮後半句讓她放鬆下來,秦芃聽著秦書淮繼續分析:「姜漪案前,你去過姜家目的,為的是探望。」

  「陸祐是你的人,陸祐來我身邊時,差不多是姜漪嫁入王府前後。」

  「白芷想要殺我,如今留在你身邊侍奉你,必然是因為,你要殺我,因為我殺你全族,你對我恨之入骨,所以想要殺我。」

  「如果你是姜漪,一切行為都是合理的。」

  聽了秦書淮的話,秦芃斜倚在窗欄上,神色懶洋洋道:「王爺誤會了。我真不是姜漪。」

  秦書淮嘲諷笑開:「陸祐已經招了。」

  「他說你就信?」秦芃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來,似真還假,轉著手裡的團扇,歎了口氣道:「王爺既然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信別人,又來問我做什麼呢?」

  秦書淮沒說話,驟然間他便出手,朝著秦芃襲了過去!

  秦芃面色不動,全身繃緊,蓄力待發,反而就是秦書淮近身那一刻,一道身影從天而降,突然擋在秦芃面前。

  秦書淮面色收住動作,面色冷淡,喊出那人的名字:「柳書彥。」

  秦芃也有些詫異,沒想到柳書彥會在這一刻站出來。

  她站在那人身後,看著對方的身影,心裡有些感激,她本想說話,便聽「柳書彥」道:「王爺,您失禮了。」

  「既然柳太傅在這裡,」秦書淮面色冷淡轉身:「那在下告辭。」

  「我送王爺。」

  「柳書彥」垂下眼眸,轉身對秦芃行了個禮,他一直沒敢抬頭,規規矩矩告退之後,便同秦書淮一起走了出去。

  秦芃看著「柳書彥」走了,有些坐立難安。

  方才「柳書彥」的態度,怎麼看都不是高興的樣子,這麼匆匆忙忙告退,必然是有什麼因由。

  她也不敢多想,就在屋裡等著。

  而秦書淮和趙一走出去,轉角後立刻拐進一個房間,換了衣服和面具,一面換面具,趙一一面不解道:「王爺為何還要讓屬下來英雄救美這一齣?」

  「讓秦芃多信任柳書彥一些。」

  秦書淮換好衣服,便折了回去。

  一回到屋子裡,秦芃便站起身來,看見柳書彥回來,她舒了口氣:「你可算回來了。你若不回來,我怕你生氣了。」

  「柳書彥」搖了搖頭,面上露出苦澀來:「我自己的事,與公主沒有干係。」

  此刻「柳書彥」的狀態,瞎子也能看出來他不太開心,秦芃作為一個追求者,趕緊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很快就不會不開心了!」

  「柳書彥」抬起頭,有些疑惑,秦芃抓著他的袖子,就把他拽了出去。

  秦芃先是買了兩壇酒,然後就拽著「柳書彥」一起到護城河邊,租下了一整艘船,催促他道:「快,上船!」

  秦書淮提著酒,聽話上前,秦芃讓他坐下,笑著道:「你什麼都別管,喝酒就好,我帶你去好地方!」

  說著,秦芃便拿起了劃水的杆子,推著小船離開了岸邊。

  沒多久,他們便遠離了人群,只留下他們兩個人,此時已是日暮,霞光落在水面,波光粼粼,河岸兩邊是及腰高的蘆葦,在風中輕微搖晃,周邊什麼聲音都沒有,只有水聲潺潺。

  秦書淮喝了口酒,他覺得自己內心特別安靜。

  秦芃這個人就有這樣神奇的力量,讓他狂躁的內心平靜下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很願意和秦芃接觸的。只是他內心總有那麼一條線,時刻提醒著他,不要和任何女人靠得近,因此如果不是必要,他並不想太多接觸秦芃。

  他喝著酒,聽著劃水之聲,秦芃在他後面撐船,笑著道:「以前我在書上看人寫名士散髮行舟,就很是嚮往,可惜一直沒有什麼機會,直到後來,偶爾有了機會,才學會了划船。」

  「沒有機會,」秦書淮眺望著遠方:「是因為瓊州乃旱地,河流稀少嗎?」

  齊國和北燕不一樣,北燕總是大片大片平原闊土,有草原,有黃沙,卻獨獨沒有俊山秀水。而齊國卻似水鄉,河流縱橫交錯。

  瓊州靠近北燕,屬於齊國中水源稀少的土地。

  秦芃聽了秦書淮的話,愣了愣後,這才反應過來,苦笑道:「你還是信了。」

  「你是姜漪,對嗎?」

  秦書淮沒有回頭,聲音裡帶著顫抖,秦芃正想說話,就聽秦書淮開口:「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

  秦芃沒說話,靜靜聽著,她聽出對方聲音中的沙啞,知道這必然是太慘痛的回憶。

  「她死了,死了很久了。」

  「我一直想讓她活過來,我試了很多辦法。」

  「秦芃,」他終於回過頭來,放下酒罈,走在她面前,認真道:「你是姜漪,對不對,你死過一次,死而復生,對不對?」

  「我……」

  秦芃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柳書彥紅著眼,看著她:「求你了。」

  求你了,告訴我真相。

  這一分鐘,秦芃從他眼裡看出哀求,他眼中明明一片清明,卻彷彿有眼淚時刻要墜下來。

  秦芃歎了口氣,面對這樣一個人,她做不到撒謊。

  她只能實話道:「對,我的確是死而復生。」

  說著,秦芃眼裡帶了悲憫:「可是,我並不知道如何讓別人死而復生。」

  「那你呢?!」秦書淮語調有些急迫:「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不知道……」

  秦芃實話實說,秦書淮猛地退了一步,提高了聲音:「不可能!」

  怎麼會不知道呢?

  一定有原因的,一個人怎麼會莫名其妙死而復生呢?

  一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呀。

  秦芃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壓抑著所有的惶恐,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聲音也帶了哽咽,他盯著她,彷彿是盯著唯一的希望,拼命道:「你想想,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有什麼線索的,你是怎麼回來的,你想想。」

  秦芃被秦書淮的模樣嚇到。

  她從來沒想過,「柳書彥」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然而這副模樣誰都不忍責怪,她張了張口,連說出實話都覺得殘忍。

  她拼命回想,努力思索著自己復活前的種種。

  「我想想……」

  秦芃皺著眉頭:「你冷靜些,讓我好好想想。」

  「好,」秦書淮點著頭:「你坐著,你好好想,我來撐船。」

  秦芃被秦書淮推到船頭坐著,開始回想自己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她依稀只記得,當年秦書淮毒死她後,她陷入了一片黑暗裡。

  她感覺自己在走,一個人,走了很久。

  然後她聽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曲子,是秦書淮寫給她的,她取的名字,叫《思君》。那是她聽過千百遍的曲子,於是她順著曲子走過去,感覺一片光亮,睜開眼,就變成了姜漪。

  她刻意想了許久,終於道:「她生前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曲子?」

  「有。」

  秦芃猶豫了一下,慢慢道:「你要不去試試念著她的名字彈奏一下,如果她還在人世,或許會聽見。」

  秦書淮聞言,彷彿是得到了解脫。

  他終於有了辦法!

  終於可以見到趙芃。

  無論她是生是死,無論她是人是鬼,只要她還在就可以了。

  「如果她沒來呢?」

  秦書淮有些忐忑,秦芃抿了抿唇,猜測道:「我猜測,或許,便已經輪回,不在這世間了吧?」

  秦書淮微微一愣,片刻後,他勉強笑起來:「她一定會來的……」

  「為什麼呢?」

  「因為……」秦書淮有一瞬間恍惚。

  為什麼趙芃一定會回來呢?為什麼呢?

  他找不出理由。

  她說過不愛他,這麼多年,她或許也並不信他,什麼理由,讓她一定要來自己身邊呢?

  他找不出理由,可他也不能接受她活著卻不來找他,他只能自欺欺人,沙啞著聲音道:「因為,除了我身邊,她也無處可去啊。」

  「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除了家人,就是我了。」

  「她的家人已經不需要她了,她什麼都沒有,只有我了。」

  秦芃沒說話,一瞬間,她突然想,如果秦書淮沒有殺她,或許她也和柳書彥口中的那個人一樣吧?

  除了秦書淮,她也沒有的地方可以去。

  而如今,她的確無處可去。

  秦芃笑了笑,她轉念想了想,小心打聽:「冒昧問一句,這位故人,是大人的愛人嗎?」

  這時候秦書淮被秦芃提醒反應過來,他的身份是柳書彥。他不敢貿然給柳書彥加什麼感情經歷,便笑了笑道:「不是,一位好兄弟。」

  秦芃舒了口氣,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說著,秦芃彎起眉目:「我心悅太傅,若太傅有心上人,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芃說得直接,秦書淮呆了呆,隨後坦然笑開,垂下眉目道:「公主這樣直接,倒叫在下不知如何回應了。」

  「你也不用回應,聽著就行。」秦芃擺了擺手,看了天色,此時月上柳梢,秦芃柔下眉眼:「如今晚了,我們回去吧。」

  秦書淮心中急迫去嘗試秦芃說的法子,立刻應下。

  兩人乘舟回來,秦書淮送著秦芃回了宅院,準備分別時,秦芃突然抓住他。

  「這個給你。」

  秦芃將一首詩交給秦書淮,秦書淮收了信,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將信塞進袖中。

  他此刻一心一意只想回家去按照秦芃的法子招魂,完全注意不到周邊。

  衛家大門一合上,秦書淮便立刻往回趕去,走到半路,突然被人攔住馬車。

  「攝政王,」柳書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在下這張臉,用得可舒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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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秦書淮聞言,從馬車一旁的巷子裡拿出了他近日做的日記,他作為柳書彥和秦芃的一舉一動記錄得清清楚楚,足夠柳書彥以後應付秦芃。

  他將日記砸了出去,柳書彥一把接住,秦書淮聲音冷淡道:「今日我與長公主去護城河外泛舟,具體事宜我改日告訴你,我有急事,先走。」

  「那我和你那個賭約……」

  「一筆勾銷。」

  「行。」柳書彥揚了揚手裡的冊子:「以後我可不欠你什麼了。你要我查的事情我查清楚了……」

  「交給江春,趕緊讓開。」

  柳書彥有些無奈,卻也知道秦書淮心中急切,他有些好奇,秦書淮到底是做什麼事這麼著急。但他也沒這麼大好奇心,轉頭就回了自己府邸。

  江春陪著柳書彥回去,兩人交接清楚後,柳書彥含笑道:「你們沒在我府裡放暗樁吧?」

  「王爺的性子,您該信得過。」

  「他平日我信不過,」柳書彥直接道:「不過說好的事兒,他應該還是不會出簍子。江春,」柳書彥湊近他,目光裡帶著審視:「實話說說,你家主子到底想幹什麼?」

  「主子的事兒,不是我們能猜的。」

  江春垂下眼眸,但是想了想,秦書淮已經將冊子交給了柳書彥,便實話實說道:「不過我猜,主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讓王妃活過來。」

  「他瘋了吧?!」

  柳書彥下意識開口,但說完之後,他立刻就覺得這樣說話有失風度,輕咳了一聲後,揮了揮手道:「沒事兒了,你回去吧。」

  江春應聲退了下去,柳書彥先梳理了一下近日來的政務,確認秦書淮的確沒給他搞事以後,洗了個澡,便開始在床上讀秦書淮的冊子。

  秦書淮一板一眼如實記錄,柳書彥卻覺得自己彷彿是看話本子一樣,越看越有興趣。

  話本子裡那個秦芃活靈活現,柳書彥回頭想起秦芃那張美豔絕倫的臉,配合著秦書淮所描繪的形象,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董婉怡。

  其實他和董婉怡也沒見過幾面,第一次記得這個名字,是她寫的一首詩落在他手裡。那是董婉怡的弟弟董乾拿過來的,讓他品鑒,說是遇到一個書生寫的,看看如何。

  詩寫其人,那首詩寫得算不上上乘,卻可窺見那人心中豁達自在。

  他喜歡那份意境,甚至還來了興致,續了一首,拜託董乾給那個書生,問那個書生能不能再續。

  你來我往,兩人借著董乾,從詩詞到畫作。他慢慢察覺,這個人似乎不是個書生,而是個姑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心動的感覺,那時候他對董乾說,他想娶這個姑娘。

  董乾就愣了,隨後趕緊搖頭道:「不是姑娘,是個書生,真的是書生。」

  柳書彥那時候也不信,借著酒逼問了董乾,董乾終於說出來:「那的確是個姑娘,不過不能叫姑娘了,她是我姐,董婉怡。」

  「你也知道,」董乾喝著酒,有些迷蒙:「她成婚時候想逃婚,把自己摔癱了,現在每天在秦書淮後院裡,沒什麼事兒幹,和你通通信是她少有的樂子。你別打攪她,她嫁人了。」

  柳書彥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明知道她嫁人了,還是去見了她。

  她雖然癱了,但偶爾還是會出來,去素妝閣買胭脂,去茶樓喝壺茶。

  她的確是如他所想像那樣,雖然容貌不是頂尖,但卻有著額外從容的氣度,彷彿是看破了生死人倫,與那些鶯鶯燕燕截然不同。

  她安靜的時候,讓人覺得恬淡從容。

  然而平日裡,卻也是個活潑的性子。

  他跟蹤過她很長時間,見過她嬉笑怒駡,那時候,他彷彿是對這個女人上了癮,哪怕知道她嫁了人,可他總想著,他不打擾,就這麼遠遠瞧著,也是極好。

  後來她死了。

  聽聞病重而亡,然而伴隨著董婉怡的死的,是董家的敗落。凡是有腦子的人都明白,董婉怡的死絕不會是病亡。

  知道董婉怡死訊那天,他再也忍耐不住,衝到了秦書淮面前問他,能不能開棺讓他看一眼。

  秦書淮面色沉穩:「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看了這麼久,你又如何呢?」

  他知道他一直在偷窺自己的妻子,然而卻始終無動於衷。

  他柳書彥奉若珍寶,他卻棄之敝履。

  可這有什麼呢?

  他查過她的一生,一個如布偶一樣的人生。

  是他父親求著秦書淮娶的,哪怕她自己不嫁,但也是董家人抬著她送到了淮安王府。

  那時候秦書淮都已經說了——既然不願意嫁,那就不嫁。

  可董家人執意要結下這門親事,那秦書淮能以正妻之禮相待,這麼多年從未少過她半點吃穿尊嚴,不納妾不廝混,讓她在淮安王妃的位置上做得溫恩當當,又還能說什麼呢?

  可是他不甘心,於是還是朝著秦書淮動了手。

  最後他答應秦書淮——我欠你一個人情,你讓我看她一眼。

  秦書淮終於答應了他。

  開了棺,她去得安詳,面色平靜沉穩,彷彿還是活著一樣。

  他知道這樣的毒,宮廷中的秘藥,他顫抖著撫上她的面頰,突然有那麼些後悔。

  該娶了她的。

  哪怕她拒絕,哪怕世俗不容忍,哪怕有萬千阻礙,至少該告訴她一聲。

  他喜歡她,願意賭上一切娶她。

  可是那人走了,故事也就了結。人死燈滅,落定塵埃。

  他這個人善忘,總覺得人活著得往前走,往前看。這個姑娘他愛過,他記在心裡,等老的那一天會回想起來,那就是足夠美好的事了。

  聽聞秦書淮的妻子死後,他就一直沒走出來,彷彿是把自己和當年的趙芃一起埋進土裡。

  他和秦書淮不一樣,秦書淮能當一個活著的死人,他卻覺得,要麼乾脆俐落去死,要麼就得好好活,才不算辜負了他人的期許,枉顧了自己的人生。

  他本來再遇到一個人,需要再等很多年,但是讀著秦書淮的筆記,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當年守著董婉怡的時光,美好又愉悅。

  柳書彥頭一次覺得秦書淮幹了件好事,至少他這次牽的姻緣線,倒也還是不錯的。

  而秦書淮回去後,立刻讓人備了琴。

  他沐浴焚香,然後穿上少年時的衣服,用髮帶束髮,全是少年打扮。

  他想六年過去,他或許變了許多,要是趙芃回來了,卻認不出他,不敢近身怎麼辦?

  他甚至讓千面給他化了妝,讓他與少年時沒有分好差異,做好了一切,他看著鏡子裡少年模樣的自己,內心歡喜又擔憂。

  他有些害怕趙芃不來,可是又不能不試,不試,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趙芃。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到了院子裡,讓人備了水酒和趙芃最喜歡吃的點心,盤腿而坐,手放在琴弦上,彈起那首她最愛聽的《思君》。

  琴聲悠揚婉轉,他怕火光驚擾到魂魄,便讓人熄了燈。

  整個院子裡陰森森的,擺滿了招魂引鬼的東西,他一個人坐在長亭之中,輕紗帷幕被吹得翻飛翩揚,露出男子俊美無雙的容顏,月光之下,仿如妖魅。

  江春們遠遠守著,聽著琴聲,江春靠在柱子上,抖了抖道:「你覺不覺得咱們家王爺越來越邪了?自從遇見那個秦芃,我總覺得王爺快瘋了。」

  趙一靜靜看著秦書淮,目光沒有移開,淡道:「別瞎說。」

  「真的,」江春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突然想起什麼來,抬頭同趙一道:「趙一,你覺不覺得那個秦芃真的很像咱們王妃啊?我總覺的有陰謀……」

  趙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拍了拍江春的肩,淡道:「你看著王爺。」

  江春點了點頭,趙一便轉身離開。

  秦書淮在亭子裡彈琴,期初他還想著,趙芃來了,他該說些什麼。

  但是彈到半夜,有種熟悉的惶恐感湧上來。

  她會不會來?

  他開始擔憂,怎麼還不來?

  一定是他彈得不夠吧。

  不夠深情,或者不夠長久,或者她現在還沒走到能聽到他琴聲的位置。

  琴弦讓他手指有了疼痛感,江春看了看天色,走上前去,勸阻道:「王爺,快天亮了,別彈了。」

  「出去。」

  秦書淮冷聲叱喝。

  他不能停。

  他告訴自己,或許哪一刻,趙芃就聽到了。

  江春抿了抿唇,在這件事上,他和秦書淮爭執過太多次,從來都是秦書淮贏。他有些疲憊,乾脆退了下去。

  於是所有人就聽見,淮安王府院子裡,那首《思君》反反覆複。

  從一開始帶著期待和歡喜,逐漸變得仿如嚎哭和悲鳴。

  秦書淮一直沒有停下,讓人請了早朝的假,看著太陽東升。

  然而,她沒有來。

  除了秦書淮以外,所有人都覺得,她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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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江春替秦書淮告了假,而秦書淮就坐在亭子裡,一直反覆彈奏著曲子,誰都不敢驚擾。

  而秦芃早朝時候看見秦書淮沒來,心裡不由得舒了口氣,秦書淮氣勢太盛,在她面前站著,她總覺得有些慌。

  然後一抬眼,秦芃就迎上了柳書彥的目光。

  柳書彥和平時不太一樣,平時她見到的柳書彥,都似乎帶了點說不出的陰沉,然而此時此刻的柳書彥,整個人似乎都散著光芒,彷彿是最初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帶著文人獨有的豪放輕狂。

  哪怕他小心翼翼收斂,卻仍舊在一挑眉一彎眼的瞬間,就能察覺。

  等下朝後,柳書彥等著秦芃,秦芃見柳書彥主動等她,有些詫異:「柳太傅等著我?」

  「去給陛下講學,公主也要去,便一道吧。」

  秦芃聞言,便知道,這是柳書彥的回應了。

  或許是她幫了他,讓他有了好感。可是她卻希望,她的感情能是純粹的,乾淨的愛情。

  於是她轉過頭,認真看著柳書彥:「柳太傅,有一件事我必須同你說清楚。」

  「公主請講。」

  柳書彥見秦芃認真,面上也認真起來,秦芃看著柳書彥,鄭重道:「我心悅柳太傅,是我覺得柳太傅很溫暖,於困境逆境,是不會拋下我,能與我互相攙扶的人。我會為太傅怦然心動,希望太傅同我在一起,也是這樣的心情。」

  「如果只是因為感激,太傅就請當我是公主。」

  柳書彥靜靜聽著,他大概明白秦芃的話,他微微一笑:「我也是這個意思。」

  秦芃眨了眨眼,柳書彥抬手,摘下落在秦芃頭頂的桃花,溫和了聲:「我希望公主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真正喜歡上我。」

  「所以,公主能否給個機會,」柳書彥抬眼,神色溫柔:「讓柳某有個機會瞭解公主,追求公主?」

  他太清楚知道,秦芃說她喜歡的,其實是哪個假扮他的秦書淮。

  這樣的感情,他不屑,也不齒。

  秦芃知道「柳書彥」對待她的請求,其實一直是在退縮,驟然得到了這樣的應許,秦芃不由得笑起來,重重點了頭:「好。」

  那天講學時候,秦芃就覺得柳書彥明顯換了一個風格。

  平時講學,柳書彥都是一板一眼講著書,從來不看她。可是那天的柳書彥,卻是會時不時抬眼看她,眼角眉梢,都彷彿帶著默默春情。

  下學之後,柳書彥同秦芃道:「柳某想請公主吃頓飯,公主意下如何?」

  秦芃驟然笑開:「不會又是羊肉湯鍋吧?」

  柳書彥從秦書淮的冊子裡知道這一段,不禁笑了起來,他雖然從來都是一個人,卻不代表他不懂女人。柳家姐妹眾多,柳書彥沉浸在女人堆裡多年,自然熟知女人在想些什麼。

  他壓住笑意,認真道:「你放心,不是羊肉湯鍋。」

  兩人一起出宮,柳書彥善談,一路講著笑話,秦芃咯咯發笑。行了許久,馬車停了下來,柳書彥捲起車簾,先下了馬車,然後抬起手。

  秦芃走出來,仰頭看見「琉璃閣」的店名,她抿嘴一笑,手搭上柳書彥的手背,由他攙扶著走了下來。

  柳書彥包下了整個頂層,引著秦芃走進去,頂層裡種滿各式花朵,仿若在園林之中,琉璃燈錯落有致懸掛,等晚上時候,燈亮起來,燈光落在這些花間,呈現出一種夢境似的美麗。

  秦芃和柳書彥來後不久,天就黑了,兩人吃著精緻的點心,隨意聊著天,而後秦芃坐在窗邊,眺望著遠處江景,看漁舟晚唱,江邊燈火。

  她身側開著牡丹,這本不是花開的季節,卻被人刻意培育而成,柳書彥喝了酒,撐著下巴,看見美人與花相互映照,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秦芃坐在那裡,一個人。

  明明自己在這裡,柳書彥一瞬間卻覺得,這天地間,的確只有那人一個人。

  她一定很冷吧?

  柳書彥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覺得,他撐起自己,走過去,給她披上了外衣。

  秦芃有些奇怪,回頭看向柳書彥,卻見俊秀公子揚起笑容:「獨行漫漫路,為伊添寒衣。」

  說著,柳書彥彎下腰,用手捧著她的臉,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

  他帶著酒氣,溫柔了聲音:「願得佳人顧,白首不相離。」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想起那個清晨,當她走出皇帝寢宮,當她以為世界一片黑暗的時候,這個人站在不遠處,含笑望著她。

  「你來做什麼?」

  「來送公主回去。」

  「送我做什麼?」

  「若是公主摔倒了,還有人扶一把。」

  「本宮允許你,扶本宮一輩子。」

  那片刻的溫暖無與倫比,湧現上來,讓她熱了眼睛。她抬起手來,環住柳書彥的脖子,沙啞道:「好。」

  柳書彥低聲笑起來,神色溫柔:「別著急說好,等你喜歡現在的我,再說好。」

  秦芃有些茫然抬頭:「什麼叫現在的你?」

  「就是,別總惦念著過去,」柳書彥直起身子,看著她,慢慢道:「要看著未來的我,你還喜歡的時候,再說好。」

  秦芃不太明白柳書彥的意思,而柳書彥知道她不明白,用扇子敲了敲她腦袋,笑著回過身去。

  等到夜裡,柳書彥送著秦芃回去,到了門口,柳書彥站在路燈下,目送秦芃進府,踏進門檻時,秦芃忍不住回頭,突然叫住他:「柳書彥!」

  「嗯?」

  柳書彥抬眼看向大門前的女子,秦芃有些躊躇:「你喜歡我嗎?」

  柳書彥微微一愣,隨後慢慢笑開。

  「姑娘,」他聲音溫和:「有點喜歡,可我想再喜歡一點。」

  秦芃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就像當年秦書淮說他不喜歡自己時,有那麼點酸澀苦楚。

  然而大約是人長大了,聽到對方這麼坦坦蕩蕩承認著不夠喜歡,她也不覺得有什麼。

  她點了點頭,認真道:「行,我等著。」

  柳書彥笑出聲來,看著秦芃回身進府,他仰頭瞧了一眼路邊懸掛燈火明滅不定的光,隨後自己掌燈,去了淮安王府。

  他到了秦書淮的府邸,江春趕緊引他去了秦書淮所在的庭院。如今秦書淮誰也勸不住,江春巴不得正事兒能讓秦書淮回個神。

  柳書彥走到後院,就聽見斷斷續續的琴聲,一聲一聲,根本聽不出調子。

  那琴聲撥得極為緩慢艱難,周邊許多人圍在院子長廊上,卻都不敢上前,柳書彥提著燈走進去,看見那個束髮盤坐的青年。

  他的指尖鮮血淋漓,血落滿了琴弦,正常人早就因為疼痛放棄了,他卻還是在堅持彈奏。

  柳書彥倚靠在長亭柱子上,靜靜看著秦書淮,然後聽著斷斷續續的琴響。

  「你在彈什麼?」

  柳書彥聲音平淡,秦書淮沒說話,彷彿這個人不存在一樣,低頭彈琴。

  「你這樣下去,你的手就廢了。」

  柳書彥提醒,秦書淮不為所動。

  「你……」

  「別說話。」

  秦書淮認真開口,溫柔道:「你會吵到她。」

  柳書彥皺起眉頭,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卻知道,這一定和趙芃有關。

  他和秦書淮一直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關係,用身份和位置來算,他們是仇敵。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總覺得,這世上,他們或許又是最瞭解對方的人。

  於是他們的關係永遠處於一條微妙的平衡線,偶爾互相信任,又常常敵對相處。

  秦書淮有趙芃,他有董婉怡,然而她們都死了。

  柳書彥一貫不太和秦書淮計較他做的一些事,因為有時候柳書彥覺得,秦書淮腦子大概有點問題。尤其是在涉及趙芃的事情上,他有病。

  比如此時此刻,柳書彥就覺得,秦書淮大概是犯病了。

  他坐下來,給自己倒酒,溫和了聲音:「玉陽公主去了六年還是七年?」

  秦書淮不應他,柳書彥轉動著酒杯:「今年是第七個年頭了吧。」

  「這七年裡你做的荒唐事還少嗎?讓人找三四歲的小孩子找她的轉世,讓道士來家裡招魂,秦書淮,」柳書彥抬眼看他:「哪一次,她回來了?」

  「閉嘴。」

  秦書淮的聲音微微顫抖,柳書彥喝了口酒:「秦書淮,如果她能會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沒有回來,便是不能回來。哪怕回來了,她不見你,便是不想見你。」

  「閉嘴……」

  「秦書淮,」柳書彥抬頭看向他,淡道:「你該放手了。」

  「我不放!」

  秦書淮猛地提高了聲音,眼中全是執著:「我不放手,我為什麼放手?我是她丈夫!我從九歲陪著她,我愛她,她也愛我愛我一個我為什麼要放手!」

  伴隨著他的聲音,琴弦驟然斷裂。

  柳書彥悲憫看著他:「如果真如你所說,她這麼愛你,為什麼不來見你呢?」

  柳書彥站起身來,注視著顫抖著的秦書淮:「如果真如你所說,她這麼愛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大吼大叫,來證明你們相愛呢?」

  「秦書淮,」柳書彥一針見血:「你自己都不敢確信,她愛著你,是嗎?」

  「抱著這樣一份愛情將自己活埋,何必呢?」

  柳書彥歎了口氣,將帕子交到秦書淮手裡,溫和道:「去包紮傷口吧,清醒或者會讓你痛苦,可是秦書淮,你不能一輩子活在自己的謊言裡。」

  「她不會回來,永遠不會了。」

  「如果她回來了,那麼,她也不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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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那言語彷彿是雷霆,由狂風卷席著,衝入了秦書淮心裡。

  他腦海裡全是趙芃當年笑意盈盈的模樣。

  十二、三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他覺得,趙芃這一輩子,都看不見他以外的人。

  十四歲的時候,看著趙芃的眼睛,她覺得,除了他秦書淮,趙芃不屑於看其他人。

  等十五六歲,趙芃成為玉陽公主,成為他的妻子,他看趙芃,就發現,趙芃眼睛裡,似乎沒有任何人。

  每一次他都要用嘶吼來強調趙芃愛他,然而這麼多年來的慰藉,卻在柳書彥的言語下,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他得去面對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

  哪怕是當年,趙芃或許,都沒有很愛他。

  所以哪怕她也許或者,也未必想見他。

  秦書淮閉上眼睛,再也支撐不住,顫抖著身子,蹲了下去。

  他蜷縮著自己,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肩膀顫抖著,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哭出聲來。

  柳書彥捧著酒,瞧著他,看著這個人從壓抑著的啜泣,逐漸嚎哭出聲。

  他坐下來,將秦書淮拉到肩頭,拍打著他的肩:「行了,差不多得了,喝酒。喝完之後,重新開始你自己的人生吧。」

  說著,柳書彥就將酒遞給秦書淮,秦書淮不管其他的,舉杯就喝。

  柳書彥給了江春一個眼色,江春趕緊就去拿酒來,一壇一壇搬進來,柳書彥一碗一碗給秦書淮餵。

  秦書淮也不推拒,一口就悶了。

  喝了許久,秦書淮也醉了,柳書彥也有點暈,秦書淮抱著酒罈子,和柳書彥說過去的事兒。

  「我第一次見她時候,是九歲吧。那時候她還在冷宮裡,我剛到北燕。」

  「北燕人欺負你了嗎?」

  「當然欺負的啊。質子嘛,誰都知道你什麼都沒了,你是太子又怎樣啊?反正以後什麼都不會是你的,活著也不容易。但是不管怎麼樣,表面功夫要做的。所以我就是跟著皇子們上課,私下被欺負。」

  「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吧,是在冬天,她穿得特別薄,看上去可憐極了。那時候她還在冷宮裡,膽子卻特別大,敢從冷宮裡面溜出來,守在池塘邊。」

  「我當時也守在池塘邊。」

  「守著做什麼?」柳書彥有些睏,卻還是打折精神詢問,秦書淮目光有些茫然,回想起當年來,慢慢道:「餓了,捉條魚吃。」

  他想捉魚,趙芃也想捉。

  兩人就是這麼認識的,他們合力捉起一條魚來,趙芃請他去冷宮裡喝魚湯。

  那個冬天,他喝了好多碗魚湯,而池塘裡的魚少了,終於讓人發現了,就讓人去查。

  他們兩個人很害怕,驚慌之間,秦書淮突然鼓足勇氣問她:「你怕死嗎?」

  趙芃眨著眼睛,秦書淮支支吾吾的道:「如果你不怕死,我幫你走出冷宮去。」

  「怎麼走?」

  「我會幫你將皇帝引到池塘來,然後你故意讓皇帝察覺你捉魚,到時候你最好不要展露你認識皇帝,就像一個普通小姑娘一樣,對皇帝展露自己的孝心。」

  「皇帝子嗣雖多,但居心叵測,驟然遇到赤子之心,或許,這就是你的機會。」

  秦書淮說著,卻還是有些害怕:「可是,如果皇帝不喜,或許,你會死……」

  聽了這話,趙芃卻是笑了。

  她理了自己的衣衫,揚起頭,淡道:「死又何妨。」

  趙芃不是一個聰明人。

  回想起來,秦書淮覺得,若論陰謀詭計,趙芃算不上頂尖,可是卻很少有人,能有她這份氣魄和勇氣,說要做什麼,豁出性命也能做。

  她在那陰暗的北燕皇宮裡,如同一把熾熱的火焰,灼燒著他,溫暖著他。

  於是他幫著她,在學堂裡告訴那些皇子們,說他見到了仙女在湖中抓魚,他將場景描繪得玄而又玄,又暗中買通了好些太監,開始散播這樣的謠言。謠言終於驚動了皇帝,皇帝決定親眼去見一見這位仙女。

  然後他就見到了趙芃,冬日裡,身著寒衣,臥冰求鯉。

  皇帝假裝成一個侍衛接近趙芃,去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母親風寒,弟弟體弱,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就給他們偷魚。」

  「這是皇帝的魚,你偷了,難道不怕皇帝怪罪嗎?」

  「偷魚是罪,可若不顧人倫,看母親弟弟病重而不顧,這更是大罪。孝道為天,大義為先。而且,」趙芃笑了笑:「父皇仁愛,又怎會因此罰我?」

  因為趙芃孝順感動了皇帝,因此趙芃和趙鈺獲得了和其他皇子一起進學的資格,從那以後,他就天天能接觸她。

  他十歲時候,就通讀詩文,那時候趙芃大字不識,在課堂上常常鬧笑話,他嫌棄她愚笨,討厭她太過活潑的性子,卻還是會在她無法回答問題時扔出下紙條,下課後揪著她給她講課。

  他總覺得,那是因為當年和她一起喝魚湯時的恩情,可等長大後回想,一起抓的魚,又哪裡來的恩情?

  不過是少年人不肯承認那小小心思,假作無情而已。

  他斷斷續續和柳書彥說著趙芃的事,感覺一切彷彿隨著言語塵埃落定。說完了,哭過了,柳書彥拍了拍他的肩,站起來道:「放下就放下了,往前走。」

  秦書淮閉上眼,沒有說話。

  柳書彥看了看時辰,同秦書淮道:「長公主給了你一封信,我是來拿信的。」

  「在書房。」

  秦書淮有些疲憊:「江春帶你去拿。」

  柳書彥點點頭,跟著江春去了書房。

  秦書淮躺在地上,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

  他睜眼看著房頂,第一次感覺,這段感情,他似乎真的要走出去,要去了結。

  無論他願不願意,這段感情,已經過去了。

  趙芃死了,再也回不來。

  他有些疲憊起身,去了自己屋裡,屋裡全是趙芃活著時候的東西,他從周邊放畫的瓷瓶裡隨便抽了一幅,就是趙芃的樣子。

  他打開畫來,扔進炭火之中。

  火舌舔上畫上的姑娘,化作火星灰飛煙滅而去。

  秦書淮覺得內心尖銳的疼,讓他幾乎難以呼吸,可是他仍舊顫抖著手,將畫一幅一幅送進火裡。

  他面色平靜,眼中一片死寂,盯著那畫上女子的面容,不肯移開。

  他想這一輩子,他大概再找不到一個人,如此珍愛。

  因為再不會有一個人,在他秦書淮最艱難的日子,像一道光一樣照進他的生命。

  「你在這裡做什麼?」

  「捉魚。」

  「那你捉魚,我做菜,我請你喝魚湯好不好?」

  秦書淮克制住自己眼中的霧氣,看著火光驟然騰升,也就是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王爺。」

  是趙一。

  「講。」

  秦書淮聲音沙啞,他其實什麼都不想聽,不想被打擾,可理智告訴他,再疼再難,他也得往前走。

  趙一抿了抿唇,看著秦書淮的樣子,終於道:「屬下覺得,公主或許還活著。」

  秦書淮動作微微一僵,心中升起希望。

  可他希望落空過太多次,於是希望升起時,他立刻強行按捺下去,冷淡道:「證據。」

  「那日假扮柳書彥與長公主接觸後,屬下認為,長公主和當年的主子十分相似。」

  「所以呢?」

  秦書淮抬起頭,看向趙一。

  秦芃是借屍還魂的人,這一點已經證明了。而他推論秦芃是姜漪,為什麼趙一會認為秦芃是趙芃?

  秦芃是趙芃?

  怎麼可能呢?

  如果她是趙芃,她為什麼要假裝自己是姜漪?為什麼不來同他說,不來……

  想到這裡,秦書淮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他驟然止住自己的想法,立刻道:「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所以我跟蹤了長公主一天一夜,還偷了她房中的筆墨。」

  說著,趙一將幾張紙放到秦書淮面前。

  上面是秦芃隨手塗鴉和戲作,秦書淮看到那字跡和畫筆,瞬間急促了呼吸。

  「這是長公主私下無人時的筆墨,這是原件,我臨摹了假的放在桌上,已被公主銷毀。公主十分小心。」

  秦書淮不說話,他死死盯著她的字,她的畫。

  她的字是他一手教的,她的畫是他手握著手帶著她學的。

  這世上如果說誰熟悉他的字跡畫風,必然是他秦書淮。

  怎麼會有這麼像的字?

  怎麼會有……

  秦書淮顫抖著身子,聽趙一繼續道:「事實上,長公主無論言談舉止,飲食習慣,都十分像主子……」

  話沒說完,秦書淮就衝了出去。

  「備馬!備馬給我!」

  秦書淮駕著馬,一路追著柳書彥過去,柳書彥正歪在馬車裡,看秦芃寫給「柳書彥」的情詩。

  情詩寫得情意綿綿,文采飛揚,柳書彥作為當代才子之首,也不免讚歎。

  而事實上,秦芃也知道柳書彥是個文豪系列,所以特意想賣弄一下文采,可她文采一般,左思右想,乾脆將秦書淮當年寫給她的情詩原封不動的送了過去。

  柳書彥看著這詩,雖然讚賞,但總覺得怪怪的。

  他正提筆想修一修,馬車突然被人攔住,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秦書淮跳上馬車,捲簾俯身在他面前。

  「信給我。」

  「什麼?」

  柳書彥愣了愣,秦書淮提高了聲音,大吼出聲:「把秦芃的信給我!」

  說話間,秦書淮意識到柳書彥正拿著那封信,乾脆一把搶了過去!

  他借著月光看著那封信。

  這首詩他熟悉,太熟悉了。

  十七歲那年,秦芃說她是木訥,從未給她寫過情詩。

  他只擅長策論,不擅長這些風花雪月,這首詩他寫了好久,修修改改,才終於在一個清晨,悄悄放在她枕下。

  這是他和趙芃閨房之樂,甚至白芷都不知曉。他以為趙芃死了,他一輩子再見不到。

  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在自己妻子送給另外一個男人的信裡,再見這首帶著他少年漫漫情誼的詩詞。

  秦書淮大笑出聲,將紙撕得粉碎。

  柳書彥猛地反應過來,上前爭搶:「秦書淮你瘋了?!」

  秦書淮將手中隨紙揚手一撒,轉身跳上自己的馬,就往衛府奔去。

  趙芃,趙芃。

  他閉上眼睛,顫抖著手。

  他曾以為趙芃死那一刻,是他人生裡最絕望的時刻。

  然而時至今日卻才明白,這世界總比你想像更殘忍,這現實總比你以為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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