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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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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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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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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1:2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章

  「真是傷風敗俗!」

  擁嚷嘈雜的街頭上,臨著街邊停了輛馬車,此時那馬車裡傳來一聲這樣的輕唾。

  鶯歌小聲地呸了一口,收回視線。

  她身邊坐著一個身穿藕荷色妝花褙子,牙白色的褶裙的姑娘。就見她肌膚勝雪,姿容絕豔,卻又不失端莊秀麗,頭上梳著隨雲髻,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清麗出塵。

  明明是做姑娘家的打扮,可卻梳著婦人的髮髻,讓人難辨其身份。

  此女和鶯歌看的是同一個方向,正是附近周遭最惹眼的存在。

  本來鶯歌玩笑地讓她看,說那邊有個胖子,竟然娶了個嬌媳婦,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這姑娘看的卻不是那一胖一瘦的小兩口,而是那個背著孩子的男人。

  應該是個少年吧。

  年輕很輕,卻已經娶妻生子了。

  這一家三口長相俱是不俗,尤其是那名十分年輕的丈夫,斯文俊秀,挺拔而從容,恰如一株青竹屹立在山野之間,秀逸雅致,光風霽月。

  明明此人也就穿了身布衫,看模樣家境也不算富裕,卻硬是讓人覺出一股從容不迫的貴氣。

  藕荷色褙子的姑娘看了也就罷。此人雖相貌出眾,到底她也不是沒見過比他更出眾的人,她之所以會多看幾眼,不過是因為他背孩子的模樣有些特別,而那背後那娃娃與他眉眼十分相像。

  再去看旁邊那名婦人,平白就有一種此女辱沒了這對父子的感覺。倒不是那小媳婦長得不好,就是怎麼說呢,反正是不入她的眼。

  她正打算收回眼神,就見那丈夫突然一笑,將手裡的糖葫蘆往那小媳婦嘴裡餵。小媳婦含羞帶怯的咬了一口,她當即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了。

  莫名的,心裡有些不痛快,柳眉也蹙了起來。

  「姑娘,咱們走吧。都說這花兒市街的廟會熱鬧,讓奴婢來看,也不過爾爾,還不如每年上元節時的熱鬧呢。您出來的時候也有些長了,若是讓夫人知道,奴婢定是要挨訓斥的。」

  聞言,姑娘收回目光,有些不耐地看了丫頭一眼:「那就走吧。」本來是想出門透透氣,卻是人多路擠,讓她壞了興致。

  鶯歌忙去和車夫說,馬車動了,漸漸駛入人群中。

  這一幕並沒有人看見,就如同這條大街上宛如流水般的行人一樣,不過都是匆匆過客。

  ……

  薛庭儴還要再往招兒嘴裡塞,招兒卻怎麼都不願再吃了。

  為了遮掩,還領著頭往前走。

  這花市不愧是花市,什麼花都有,從各種珍品到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花,簡直是到了一片花兒的海洋。

  有合歡、紫薇、石榴、茉莉、月季、蔦蘿、六月雪、石竹、半枝蓮,應有盡有。尤其這些花販們也是奇思妙想,本來是只在樹上結的花,被他們移植到花盆裡。那些花樹也被縮小了許多倍,乍一看去不像是活的,倒是像玉石雕刻而成。

  招兒看著稀奇,忍不住伸手去觸摸了下,被花販子喝住了。

  「不要碰,碰壞了,我這盆栽你可賠不起!」

  這話就說得有些侮辱人了,招兒順口就問多少銀子,花販報出一個價錢,招兒很沒出息的驚呆了。

  似乎也看出這女子是不懂事,再來這花販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實在是東西昂貴,真碰壞了,他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

  花販面容有些尷尬地解釋了兩句,招兒也並未見怪。若是早知道這物件是真的,還這麼貴,她也不會隨手亂摸的。

  這時,背著弘兒的薛庭儴也跟了上來,問她怎麼了。招兒也沒說方才發生的事,就說這花樹看起來真漂亮,就是太貴。

  這麼一盆竟要五百兩銀子,可不是招兒他們這種平民老百姓能買得起的。

  不過薛庭儴可不蠢,猜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他看了那花販一眼,便拉著招兒走開了。

  花販不禁打了個冷戰,覺得方才那男子目光很冷,也有些滲人。不過他並未多想,只當自己是錯覺,旋即又投入叫賣之中。

  「真正的花樹盆栽不止五百兩,也不會放在這種地方叫賣。」一路往前走著,薛庭儴邊對身旁的招兒道。

  招兒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說,那花樹是假的了?」她有些不信,方才她摸過了,那花瓣綿軟,不可能會是假的。

  「倒也不是假的,不過是栽種方式不對,壽命有限。你現在瞅著開得旺盛,可能十來日花就謝了,但樹不會死,就是不會再開花。」

  「啊,那你說的意思,那人是蒙人的?」

  薛庭儴微微一哂:「倒也不是蒙人,真正的上品盆栽需得數年養成,可他們這種小販又哪裡會花數年去養一盆花樹,恐怕要餓死一家老小。所以他們就投機取巧,只做出了形狀,而做不了精髓,也就只管一季,過季就敗了。所以這東西賣得十分低廉,也就值數百兩,真正的上品一盆差不多得幾千兩。」

  招兒先是驚詫,再是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薛庭儴頓了一下,答:「我聽人說的。」

  招兒點點頭,卻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抬起頭來說:「你說,若是咱們做一盆這種假花來賣,能賣多少銀子?」

  薛庭儴還有些沒會意過來。

  招兒又道:「我說的不是花販賣得那種假花,而是整個都是假的。盆栽和土可以用真的,但是花樹用其他別的物什代替,例如花可以用絹布或者絲綢,樹幹樹枝這種可以用木頭……」

  她越說腦子裡關於這方面的思路越多,人也越是興奮:「既然有人願意花幾百兩買這種只開一季的假花,咱們做假花,肯定有人願意買。且咱們不一定只做這一種,可以每種都做,也可以不光只是花樹,可以是其他別的花。乃甚至珠花、娟花,只要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何愁沒有生意!」

  細碎的陽光下,招兒雙眼灼灼發亮,像似裡面藏了無數顆閃亮的星子。

  薛庭儴有些怔忪,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一副畫面,隆冬之際,大雪紛飛,卻有無數姹紫嫣紅的花開遍大街小巷,開遍各家各府。

  她又找到了一條新的路?

  莫名的,他有些期待。

  這時,毛八斗他們走了過來。

  毛八斗還在嚷著薛庭儴怎麼不等著他們,招兒停下自己的訴說,顯得有幾分急不可耐:「咱們還是不逛了,回去吧,我有些事想說。」

  「什麼事?」

  「生意上的一些想法。」

  也是路上實在太擠了,人挨人的,毛八斗他們早就有些不想逛了。聽了招兒這麼說,索性一夥人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陳秀蘭正坐在屋簷下往外看,一見到他們進來,她就下意識往屋裡躲。後來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對,又怯生生地走了出來,挨著叫人。

  小姑娘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很瘦,頭髮又細又黃,瘦骨伶仃的,看著就可憐。

  看著這樣的陳秀蘭,招兒莫名有些心疼。可沒辦法,來了這麼久,陳秀蘭還是改不了這種怕人的性子。

  她以前不知道,還是後來聽薛庭儴說了才知道,陳秀蘭這樣是有緣故的。

  陳堅的爹是個童生,也是村裡唯一的讀書人。本來陳家的日子安穩和樂,可自打陳堅爹生了場病,情況就完全變了。先是家裡為了給他爹治病,變得家徒四壁,等陳堅的爹去世後,以前那些笑臉相迎的親戚們臉色都變了。

  總而言之,孤兒寡母所遭受的,陳堅母子三人都遭受過。後來陳堅的娘積勞成疾因病去世後,就剩了陳堅和妹妹陳秀蘭兩個。

  到這個時候,陳家的房子和地已經所剩無幾了。即是如此,陳堅也沒放棄過念書,因為他爹和他娘臨終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他能考取功名,光耀門楣。

  可陳堅要去學館念書,註定不能帶妹妹一起,就把妹妹一個人擱在家裡。起先陳堅也不知道,還是後來一次意外才知道妹妹經常被人欺負,而這些欺負妹妹的人,說起來還都是堂兄妹堂姐弟這種親戚。

  其實陳秀蘭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前哥哥不在,從來是不出門的,現如今至少敢一個人出房門,也敢和其他人接觸。

  「秀蘭,你幫我看著些弘兒好嗎?招兒姐有些事情要和桃兒姐他們說。」

  陳秀蘭乖巧地點點頭,便從招兒手裡接過弘兒。弘兒下了地就到處亂跑,她也就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看著。

  招兒暗歎一口,也知道這種情況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便收起心思進了屋,和薛桃兒他們說起之前自己的想法。

  招兒素來是個行動派,想做就做。

  薛桃兒和林嫣然的針線活兒都不錯,在配色上和選料上,都能給她出許多主意。而做絹花也不是什麼秘密,幾個人都會做,三個人一面商量一面改進,試驗過許多,有成的,也有不成的,也推翻了許多想法,總而言之連著多日都很忙。

  陳秀蘭見幾人忙成這樣,也記得哥哥說的話要多給家裡幫忙,多和招兒姐她們說話,就在旁邊打下手。

  見招兒姐她們為了黏一朵花,煞費功夫,她在旁邊看著就思索起來。連著看了兩日,這日她突然建議道:「招兒姐,我見這布料上漿費力,還得烘烤才能成型,若是手上沒個輕重,一朵花就要重來。你說能不能用個什麼東西做成形狀,然後在上面蒙上布料,那東西可以撐起布料,想軟就軟,想硬就硬,這樣做花邊也方便……」

  見招兒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看,她心裡膽怯了,忙道:「我就是說說,瞎攙和的,招兒姐你不用放在心上。」

  「等等,你說用一個想軟就軟,想硬就硬的東西撐住布料……」

  陳秀蘭緊張地搓著手:「我就是胡思亂想的……」

  招兒打斷了她的話,問林嫣然:「嫣然姐,你說什麼東西可以撐起布料,又可軟可硬的?」

  「這——」

  「而且可以隨意改變形狀?」

  林嫣然斟酌了下,猶豫道:「若是撐布料,倒是讓我想起繡花用的布撐子,那物是木頭或者竹子做的。你說用竹子能行不?竹子韌性極佳,就是——」她頓了下,為難道:「就是隨意改變形狀恐怕不能。」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出什麼東西能做到陳秀蘭說的那樣。

  陳秀蘭更是局促,覺得自己這是惹禍了,連連跟招兒說自己就是胡思亂想。可招兒卻很堅持,眼見大家都想不出,她自然就想到了薛庭儴。

  她急匆匆去找薛庭儴。

  聽完招兒的敘述,薛庭儴沉吟道:「其實做到你說的這些,很多東西都可,金銀之物就行。這樣吧,我等會兒出去趟,鐵匠鋪應該有你說的這種東西。」

  之後,薛庭儴便出門了。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回來,他遞給招兒一卷東西。

  通體漆黑,也就是幾根頭髮的粗細。薛庭儴說這東西叫鐵絲,鐵匠鋪就能做。

  招兒拿到東西十分雀躍,扭身就走了。

  將東西拿給薛桃兒她們看過後,幾人就動手起來。其中陳秀蘭的動作最快,這最初的念頭本就是她想的,自然清楚該怎麼具體操作。

  就見她用鐵絲圈了個鐵圈,尾部留了一些剩餘,之後挑了塊兒大小合適的絲綢,蒙在鐵圈上。她一連做了好幾個,每個都是同樣的步驟,在連做了十多個後,她拿起一個捏成了花骨朵的形狀,然後就拿起其他花瓣挨著花骨朵擺放,最後尾部用了一根棉線綁起來。

  綁好後,她便用手去擺弄那些花瓣,並調整位置。

  因為花瓣邊緣是用鐵絲撐起的,所以十分容易塑形,就見她那細瘦的手上下翻飛,須臾之間一朵假花便做出來了。花的整體呈現粉紅色,十分嬌嫩,花瓣似卷非卷,惟肖惟妙。唯獨有一點,就是沒有綠葉,也沒有花蕊。

  「招兒姐,你看這樣是不是就簡單多了,不用你們多次的上漿、烘烤、壓邊兒,這花瓣的捲曲想怎麼調整都可。至於葉子和花蕊,我覺得之前你們的那種做法就可以,當然也可以改動一二。」

  陳秀蘭手下一面動著,一面說。她拿起之前招兒她們做好的花蕊和綠葉襯在花上,花兒頓時鮮活多了。

  其實真正一直困擾著招兒她們的,除了做花兒工序繁瑣,還有就是最重要的定型問題。

  如今市面上賣的絹花,都是用布料製成。

  或大或小,小的最是價廉,一朵大花卻要比小的貴上好幾倍了。無他,皆因布料軟綿,花大了花瓣自然也大,沒辦法定型。

  而若想定型,只能上漿然後進行烘烤。

  可光只是這樣做出的花太死板,為了讓花兒『真』,做花的人們就需要更多的步驟對花進行處理。例如用烙鐵壓出花瓣脈絡,用火烤出花瓣的捲曲,往往做一朵花出來需要耗費很多的心力和人力。

  而陳秀蘭的這辦法,很好的解決了這些弊端,而且製作速度也提升了許多。

  「秀蘭,你的手真巧!」

  招兒等人發出讚歎,大抵陳秀蘭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我也就是閑的沒事胡思亂想罷了。」

  「你這種想法很好,怎麼能叫胡思亂想?咱們現在正處於摸索階段,就得這種胡思亂想。以後你就跟咱們一起做花,有什麼想法你都可以說,咱們有商有量,爭取把這門生意做好……」

  接下來的日子裡,招兒她們又投入在做花之中。

  而陳秀蘭大抵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還被大家誇獎,十分興奮,也對做花格外上心。每日見她手裡都拿著鐵絲圈,和各種布料,紮著各種各樣的花。她也敢一個人上街了,就是為了多看看真花,模仿出真花的模樣。

  為此,她又向招兒提出給花瓣做出漸變色的底色的想法。

  同一個顏色的花,看起來多少還是不夠真,真花之所以讓大家喜愛,就是因為它那明明是同一個種類,但每朵花都不可能一模一樣的特殊。從每一片葉子,到每一個花瓣,因為日照不同,顏色也會有細微的差別。

  而這些差別,就是關鍵著這朵花兒夠不夠真。

  因為家中女眷對做假花如此上心,幾個男人也免不了關注一二。為了討好各自的媳婦,毛八斗他們在讀書之餘,也免不了給出出主意。

  一片其樂融融,而時間就在這種歡樂之中,漸漸到了八月初。

  到了順天府開鄉試的這一日,李大田的待遇空前,大家一同送他入了貢院。臨進去前,李大田還調侃說若是這麼還不能中,他真是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

  最後果然中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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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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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1:4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就在整個京城都因順天府鄉試沸沸揚揚之際,東宮氣氛卻是一片低迷。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雖到不了如此地步,可自打太子出了事,整個紫禁城都是一片人人自危。

  太子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嚴重,之前還只是被衣裳遮掩下的軀幹上,如今已經蔓延到手臉。本來白淨俊美的臉,憑空多了些紫紅色毒瘡,那瘡讓人不忍直視,極為噁心。

  本來好生生一個人,如今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更嚴重的還不是頭臉,而是那不能見人處。

  太子起先是哭嚎怒駡,到最後已經沒什麼氣力了,只能日日躺在榻上苟延殘喘。當然也會有精神的時候,便是打罵身邊的奴才,整個東宮一片混亂。

  太醫們進了出,出了進,俱沒有什麼解決的好辦法。

  花柳,那是絕症,治不了的。

  可這個治不了不能說,因為這麼說的太醫已經被砍了好幾個。只能就這麼拖著,拿著各種偏方一一試著,不但沒見起色,太子的身子反而越來越虛弱。

  皇后臉色一片蒼白,讓身邊的宮人扶著從太子的寢殿中走出來。她這些日子瘦得極為厲害,本來合身的鳳袍如今空蕩蕩的。

  太子是她的獨子,若是太子出了什麼事,她也活不成了。

  可當走出東宮大門的時候,她還是推開了宮人攙扶的手,一步步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門外不遠處站著一個宮嬪,見了皇后,她下意識走上前來,直到距離皇后身前三米處才站定。

  她眼圈通紅,似哭非哭,十分可憐:「娘娘,殿下怎樣了?」

  不用皇后答她,光從這一眾人的臉色就能看出,她拿著帕子嚶嚶地哭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就成這樣了!這可如何辦才好……」

  皇后沒有說,可她身邊的近身宮女卻十分厭煩這馬嬪哭哭啼啼的,小聲斥道:「馬嬪娘娘,您就別哭了,娘娘這會兒心裡正煩著,您就別添亂了。」

  馬嬪忙就拿起帕子擦眼淚,邊擦邊說:「婢妾不哭了,婢妾這就不哭了……」她本就生得嬌弱纖細,這麼一來更顯得狼狽不堪。

  皇后打起精神來,看了身邊宮女一眼,才沖馬嬪招了招手,待她到了近前來,才疲憊道:「你別理她,本宮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本宮……」

  「娘娘您快別這麼說,婢妾出身卑微,也不懂什麼規矩。也是心急才會亂了方寸,惹了娘娘的不喜,以後婢妾一定會記住的。」

  「本宮這幾日煩悶,也忘了謝謝你,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替本宮說好話,本宮這會兒也來看不了翮兒。」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

  馬嬪更是誠惶誠恐,低著頭小聲說:「娘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其實陛下也是在意娘娘的,只是當日發怒拉不下臉,所以才會婢妾只是略微提了提,陛下就撤了禁足令。」

  這話說得皇后面容軟和了些,甚至一旁的宮人對馬嬪也帶了幾分和顏悅色。

  「三皇子最近可還好?」皇后一面往前緩步行著,一面問道。

  「三皇子還好,謝娘娘關心。就是三皇子一直掛念著殿下,可陛下不讓人來探望,三皇子只能在宮裡日日抄佛經替殿下祈福,還望太子殿下能早日安康,平安吉祥。」

  「替本宮謝謝三皇子了,讓他注意身子,如今也入秋了,天涼露重,莫著了涼。」

  「婢妾一定跟三皇子說,謝娘娘的關心。」

  眼見已經快到坤寧宮了,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你也回去歇著吧,不用陪本宮了。」

  「是,娘娘。」

  皇后等人一直走了很遠,馬嬪還是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

  宮女秋湖忍不住和皇后說道:「娘娘,這馬嬪還算恭敬。自打咱們太子出了事,這滿宮的妖魔鬼怪都快把天捅破了,也就馬嬪和三皇子還惦著咱們太子,惦著娘娘您。」

  皇后歎了一口氣,不禁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她們這是眼瞅著太子不行了,就動了心思。」

  「也不瞅瞅自己有沒有那個命!」秋湖罵道。

  當然有那個命!以前沒有,現在也有了!

  以前太子安泰,皇后地位穩固,自然沒人敢鬧出什麼妖蛾子,可自打太子出了事,那些藏在暗裡的妖魔鬼怪就連番作妖。幸虧嘉成帝下了命,誰若是敢胡言亂語太子的事,一律誅殺不赦,這事才不至於傳得沸沸揚揚,可到底人心浮動了。

  皇后甚至懷疑這次太子出事,就有那些人在背後作妖,要不然她好生生的皇兒,怎會背著人跑到那種地方去尋歡作樂。

  也是這次事發,皇后才知道自己溫和有禮,待人寬厚的皇兒,竟有那種癖好,而他這身病就是在那種醃臢地方染上的。可作為親娘,自然不會覺得是自己兒子不對,而是覺得都是太子身邊的太監奴才們引誘。太子身邊的一干人,早就被打的打殺的殺,可再怎麼樣也挽回不了。

  竟是那種絕症!

  皇后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心如刀絞。

  「娘娘,奴婢覺得馬嬪和三皇子向來對娘娘恭順,你看要不要——」說話的人是皇后身邊的心腹宮女秋燕,向來為人穩重。

  秋湖當即斥道:「秋燕,你說什麼呢,你、你……」

  「行了,你倆別吵!此事本宮自有決斷!」

  京城的冬天向來冷得早,也不過十月剛過,就下了場雪。

  整個京城都被籠罩了一層白,彷彿穿了一身銀裝,樹上房頂上全都落著一層厚厚的雪。

  京城的冬天可比山西那邊冷多了,招兒早就把暖炕燒了上,每天就縮在屋裡哪兒也不去,薛庭儴做文章,她就做絹花。

  如今這屋裡最多的就是各式絹花,已經攢了幾屋子。幾個婦人個個不離手,連薛庭儴等人做學問做累了,閑下來也能幫著紮上幾朵。

  像弘兒這般大的小童,最是喜歡五顏六色,娘和幾個嬸嬸做好了,他就拿著玩耍。這兒塞一朵,那兒別一朵,有一次還把花插在自己帽子上,可把一群人給笑的,都說弘兒以後長大肯定是狀元之才,只有狀元才簪大紅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薛庭儴則想得更多。

  明明弘兒也才不到兩歲,他就抱著兒子教誨起來,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簪花,花是女人家才戴的。

  可弘兒哪裡聽得懂,就算當時說知道了,事後看著鮮豔的花還是喜歡,可把薛庭儴給氣的,反正招兒是不懂他在氣什麼。

  她哪裡知曉薛庭儴內心的隱憂。

  這日陳秀蘭拿了一盆月季來,這盆花她做了很久,也是剛做出來,就迫不及待想拿來給招兒她們看。

  一群人圍著圓桌,正中放了盆正嬌豔盛開的月季。

  是一盆粉色的月季,花瓣本是深粉色,到了上端漸漸變白,卻又不是完全的白,而是粉白。花瓣微微下卷,層層疊疊,再往裡花瓣就小了許多,呈收緊狀。最中心是黃色的蕊,卻是並不顯,只有特意去看,才能在花苞裡看出些許。

  油綠的嫩葉,嬌豔盛開的鮮花,不光有盛開的,還有含苞待放的,枝葉上還有些花骨朵,盛開在一個兩捧大小的小花盆裡。花盆裡培著土,依稀能嗅到土的土腥味兒,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花香。細細去品,才發現這就是那月季花的香味。

  無論是從外形,還是從香味,都看不出這一盆假花。

  可它恰恰就是一盆假花,是陳秀蘭花了很多心力才做出來的。

  見薛桃兒問怎麼會有香味,陳秀蘭紅著臉道:「我專門找哥哥要了銀子,去買了瓶月季香的花水。對了,我還做了一盆,你們等等,我去拿來。」說著,她便忙跑了。

  招兒等人還好奇是什麼,只有陳堅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不多時,就見陳秀蘭抱著一個小盆來。

  就見那小盆裡立著一棵縮小版的榕樹,樹幹高一尺些許,枝幹虯曲,形如蛟龍。枝片為雲片,形若傘蓋,蒼翠欲滴。

  正是時下最當盛行的是榕樹盆景。

  因為這盆景小巧玲瓏,隨處都可擺放,十分受一些文人雅士的喜愛。哪怕是老百姓家,稍微有點銀子的,都會買上兩盆擺在家中,附庸風雅一二。

  不過之前也說了,這種小型的盆景十分耗時耗力,卻並不一定能養活,逐漸就成了富貴人家才能有的觀賞擺件。

  「秀蘭,這也是你做的?」

  陳秀蘭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道:「這做起來就簡單多了,用鐵絲紮樹身,再用修剪下來的樹皮黏貼在上頭,至於這樹葉則是用布做的,只用染上顏色就好了。」

  大家俱是讚歎,只有招兒感歎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太費功夫了。不過轉念想想,若是能賣得出價錢,即使費功夫也沒什麼。

  之前招兒計劃是做出盆栽來賣,但真正做下來才發現太耗費精力了。尤其盆栽需要呈現整體,方方面面都要求真,才能做出惟肖惟妙。這種做法必然不會賣的便宜,尋常老百姓又哪裡能買得起,而招兒還打算走尋常路線呢。

  不過招兒也不是沒有辦法,她特意找人定做了一批花瓶,不求質地,但求美觀。而後將她們紮出的花插在裡頭,既好看又顯得風雅。還有籃子花,也就是將假花紮出成一束,嵌在小籃子裡,小小的一團,花團錦簇,看著就讓人歡喜。

  雪剛停,王記布坊就搗騰著換招牌了。

  如今布坊的生意還算不錯,附近街坊鄰里少不了來鋪子裡扯布做身衣裳,或者直接來買成衣什麼。處得久了,街坊鄰居也都認識,見布坊換招牌,還有人以為是不是布坊換了老闆,路過免不了會問兩句,就有人出來答,不是換老闆,而是換招牌。

  這王記布坊生意不太好,附近的人家都知道。

  不過老闆都是挺好的,幾個小媳婦,人長得俊,手也巧,一說一臉笑,大家也都願意來照顧生意。此時見鋪子換招牌,也都能理解,還都說等再開門那天,定是來捧場。

  等再過兩日來看,招牌果然換了,變成了王記花坊。

  大家心中疑惑,難道是打算賣花兒?可這冰天雪地的,哪兒有什麼花兒賣。不過鋪子的大門卻是關著的,他們的疑惑也沒人能解釋。

  等再次來,就是被鞭炮聲吸引而來的。

  這寒冬臘月裡,可沒什麼會鋪子開業,也就顯得這鞭炮聲越發的響亮。免不了有人從家門裡走出來看的,就發現以前的王記布坊真是大變樣了。

  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反正人們說不出來,就是見到的,不管男女老少,下意識就往那處去了。

  ……

  正值隆冬之際,冰天雪地。

  入目之間除了白,就是灰黑。

  但凡能見到點兒鮮亮的顏色,人們免不了就多看一眼,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王記花坊賣花了。

  什麼花都有!

  瞧那門前立的,半人高的大花瓶,裡面插著一枝枝紅梅,豔紅似火,傲然挺立;還有那荷花,也是插在花瓶裡,粉白的瓶兒,或白或紅或紫或黃的荷花,搭著蒼翠欲滴的荷葉,期間還間或有蓮蓬,讓人宛如來到江南水鄉。

  還有那鋪子裡牆上掛著的一個個花籃,只要你能想到的花都有,不光有,還很多,整個花坊都被花兒占滿了。

  開業當天,老闆送花。

  只要是女子,不拘年紀大小,皆可來領一朵花。

  花兒不大,也就嬰兒拳頭大小,卻是做得惟肖惟妙的,色彩鮮豔,也不像那一般賣珠花頭花的,只有花,沒有葉,看著就知道是絹花。可這花一看就是真的,雖然領到後大家翻過來覆過去地看,依舊是假花。

  可尋常老百姓才不管是真花假花,送的,不要錢,看著就鮮豔,自然先戴上再說。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嫗也來領了,卻是送給家中的晚輩戴。

  這邊花坊才開門沒多久,那邊就有愛俏的小媳婦戴著花招搖過市。

  見人戴多了,免不了就有人詢問:「怎麼這種天氣,還有賣花的?」這是以為花是真的呢。

  見此,戴花的人不免得意答:「當然有,王記花坊賣的,今天不賣花,只送花,只要是女子去了店裡,都送!」

  這麼好的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自然是問清楚地方在哪兒,便呼朋喚友去了。

  開業第一天只送一百朵花,送完為止,可也不過就哄搶了一陣兒,花兒就送完了。老闆說了,明天還送,還是一百朵,然後鋪子大門就被從裡面關上了。

  搶到的心裡歡喜,得意至極。沒搶到的垂頭喪氣,心心念念地想。

  於是整整一天,東城這邊大街小巷都能聽人說王記花坊,送花什麼的,都是些嘴碎的婦道人家說,自然你傳我我傳你,都知道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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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1: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到了第二天,王記花坊還沒開門,門前就被人給圍上了。

  一直到辰時過半,門才從裡面打開,是個身形高挑的姑娘。見到門前這麼多人有些吃驚,聽說是來領花,便忙說讓大家等等,等她把店門打開再說。

  這鋪子的門都是門板,得一扇一扇卸下才可,也幸好這女老闆的速度不慢,不然都有人要上前給她幫忙了。

  女老闆進去拿了花出來,另有兩個做婦人打扮的小媳婦幫忙。又是一陣哄搶,一百朵花兒就沒有了。

  就有那等了半天,甚至還有昨兒就來了,卻沒領上的急了。

  女老闆就說明天還送,明天再來。

  可人家等不及啊,那隔壁家的劉翠翠都能戴上花,她長得還沒自己好看呢,憑啥自己就得慢她一步,就只能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顯擺,而自己還要等明天,且明天就這勢頭還不一定能領上。

  那就花錢買唄,誰家缺那點兒買花的銀子,便逼著女老闆讓把花賣給她。

  一聽這邊說要買,頓時許多人問價,紛紛說要買。

  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女老闆受不住了,只能說賣。本來她家是要連送三天,還沒打算往外賣的。

  看得出這老闆也是沒打算賣花,還緊著人去拿,還說不在店裡,在作坊裡放著,一群等著買花的人就站在門前等,密密麻麻都是人。

  有那從大街上路過的人,見人排隊都排出了巷子,就好奇在賣什麼,一聽說賣花,都想這種天還有花賣?

  其實這種天也不是沒有賣花的,就是極少,且到不了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就沒了,都緊著那些達官貴人呢。有的人不屑一顧,有的人好奇,人都有從眾心,便站著看看熱鬧。

  因為人太多,也太擁擠,怕將鋪子裡擺的花都擠壞了,只能限定三個三個的進。等前面三個買了,再進後面三個,以此類推。

  好不容易讓大家都排好隊,招兒出了一頭大汗,就由她和薛桃兒站在門前擋著照應著,林嫣然和陳秀蘭在裡頭賣花。

  陳秀蘭是招兒見實在人太多,特意叫來的。其實門後面還站著幾個男人,因為外頭都是婦道人家,讓男人來招呼也不好,才沒叫他們幫忙。

  一朵頭花賣十文,只有嬰兒拳頭大小。還有比之更大的花,最大的有碗口那麼大,這種花要賣一百文。

  可架不住好看啊,活靈活現的,紅得那麼顯眼,綠得那麼水靈,連上頭的花蕊都是嫩黃嫩黃的。京城到底是天子腳跟下,但凡是好東西就沒這裡沒有的,全國各地的時興樣子,也是這裡最多。

  所以別看眼前這些小媳婦大姑娘們,個個衣衫普通,可人家能接受新潮時興的東西。

  一個小媳婦看中了一朵碗口大的牡丹,問價說要一百文,頭幾天開業優惠,只要八十文。雖是有些肉疼,但還是咬著牙買下了。

  林嫣然拿著花遞了過來,本是想給她找個東西裝著,想了想對那小媳婦笑了笑,讓她低一低頭,順勢就別在她腦後的髮髻上。

  這小媳婦其實長得十分普通,細眉細眼,容色寡淡,唯獨就占了個白淨。穿一身藕荷色的夾襖,銀灰色裙子,十分素淨。可這花簪在頭上,頓時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的法?

  就見一朵嫣紅色的牡丹正開得嬌豔,花瓣層層疊疊,雍容而不失華貴,就簪在她腦後微微靠下方的位置。有那麼點兒斜,還有那麼點兒微微下垂,這點兒歪斜憑空給她添了一絲慵懶的味道。

  轉一個身,從正面看只能看見半朵牡丹,可就是這半朵異常嬌豔的牡丹,就給她的臉增添幾分嫵媚,幾分嬌豔,頓時眉眼都鮮活了。

  若說之前只能稱之為長得不醜,如今怎麼看怎麼是個俊俏的小媳婦。

  招兒順勢就去拿了面銅鏡來,遞給她讓她照。

  「姑娘,您瞅瞅,好看嗎?別看咱們家的花賣得貴,可花是好花,物是好物。就憑這一朵,您走在街頭上,那就是大姑娘們的焦點。」

  那小媳婦就拿著鏡子在哪兒照,微微地側側頭,看看左邊,又側了側,看看右邊,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嗔招兒說自己娃娃都會打醬油了,還大姑娘。

  「你照夠了沒?照夠了就趕緊出來,咱們還等著要買呢。」

  「就是就是。」

  這小媳婦哼了一聲,把鏡子還給招兒,從荷包裡掏出一塊碎銀角子遞給她。用目測來看,這塊碎銀角子至少有一分銀子的模樣,按理還要找她錢,可她卻十分大方得擺擺手,就這麼戴著那朵花,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

  走到方才那催她的小媳婦面前,還特意扶了扶頭上的花,哼了一聲又甩給對方一個白眼,方離開了。

  那模樣可真是氣人,氣得那小媳婦進來就說:「她那花,給我來一朵!」

  有了大的,自然不想要小的,就好像有了好物,眼裡自然看不進那些差的一樣。本來都是來買之前那種花的,賣到最後這種最小的花賣得極少,倒是比之大上一些的,尤其是那碗口大的大花,賣了不少。

  當然也有人買了花,又看中那種自帶花瓶的插花,這種花賣得就有些貴了,三四百文一瓶,可也賣了一二十瓶,都說買回去擺在家中好看。更不用說那種兩捧大小的花籃了,價格比插花便宜,又十分鮮豔好看,女人家一般看上就挪不開眼了。一百五十文一籃子,拿回去擺那兒都好看。

  生意好得讓幾人忙都忙不過來,招兒並沒有貪多,估摸著差不多了,就告知花已經沒貨了。其實她還真是準備得很充足,只是故意這麼說。

  聞言,還等在外頭的人俱是失望不已。很快招兒又給了她們希望,說是明天再來,明天又會到一批貨。

  這些失望而歸的人,回去後自是沒有少給王記花坊打招牌,更不用說那些移動的活招牌了。

  女人家本就喜歡這些花兒朵兒啊的,又免不了會彼此攀比,你有了我自然也要有,我有的你沒有,我就要在你面前顯擺。這一來二去無形中,就又給王記花坊打招牌了。

  如今若論東城什麼最火,自然王記花坊的花,甚至其他幾城都有耳聞,紛紛前來購買。

  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京城裡就刮起一陣戴花的風潮。

  不光要戴花,還要梳垂髻戴大花,還要戴王記花坊的花,這樣走出去才不至於比別人寒磣。

  招兒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念頭,竟會引起一股風潮,不過大賺一筆自是不用細說。

  倒是陳秀蘭有些黯然,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頭花給吸引住了,她精心做的盆景卻無人問津。招兒讓她不要著急,慢慢做,細心鑽研自己的手藝,金子總有一天會發光,只是需要時間。

  就在王記花坊給冰天雪地的京城,增添了幾分瑰麗色彩的同時,朝裡也發生了一些事,最引人矚目的便是明年二月會試總裁官的選差了。

  會試不同鄉試,等級更高,取中的人大小都是個官,鄉試的主副考都會讓人打破頭,更不用說會試的考官了。

  為此,朝堂上再起風浪,那些大員們明爭暗搶且是不提,而就在這個時候,國子監祭酒兼太子少師傅友德上書辭官歸鄉了。

  太子出事後,傅友德先是滯留宮中不歸,等出了宮就一直閉門不出。不過他一向處事低調,倒也並沒有惹起太多人的注意。這次辭官歸鄉同樣是如此,摺子頭一天遞上去,第二天就批了下來。

  幾乎沒引起太多人的矚目,這位為官多年的老臣,就這樣黯淡的結束了自己的仕途。

  他離京的當日並無人來送,也許暗地裡是有,但明面上並不為人所知。倒是林邈連著多日不見展顏,薛庭儴心裡想莫怕是有了結果。果然又過了幾日,林邈招了幾個學生來,告訴他們大師伯辭官歸鄉了。

  這其中意味著什麼,毛八斗等人並不清楚,也許意識了到其中的不妥,到底他們對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管中窺豹,都不甚明悟,自然也意識不到其中的利害之處。

  唯獨陳堅顯得心事重重的,而薛庭儴聽了之後,則是心中微微地歎口氣。

  當一樣東西大行其道,自然少不了有人跟風仿冒。

  你吃肉,別人喝湯,更甚至還有故意針對,想連肉都給你搶了去的。王記花坊的花不過賣了一個月不到,市面上就出了仿造的。

  最起先不過一些零散小販見王記花坊的花好賣,自己私下找作坊仿造的。其實這種花並不難做,買兩朵回去剪開,細細琢磨一番就能做出,於是便有人仿了出來。

  因為這些零散小販遍佈全城,也賣出去了不少。而其他小販見前面的人大肆賺錢,自然有跟隨其後。

  大家比著做花樣,為了搶生意,甚至互相傾軋壓價,你賣七十文,我就賣六十五文,總要把你的生意搶了去。更甚者還有假冒王記花坊的花賣高價,在此不一一細述。

  就這麼你來我去,那些等著買花的人們樂了,自然要撿著便宜的買。

  王記花坊的生意在火了一陣子後,終於清淡下來。平時每天只供兩百朵,供不應求,如今連一半都賣不完。

  林嫣然和薛桃兒就急了。

  尤其是林嫣然,她心裡著急,毛八斗就著急。這不就使著男人出去打聽,一打聽回來更著急了,毛八斗挨了好幾下擰,簡直是疼並快樂著。

  快樂的同時,毛八斗大包大攬說,自己這便去砸了那些小販的攤,林嫣然又忙拉住他。就為了這點破事,小兩口膩歪了幾個來回,簡直讓人沒眼看。

  不過還是著急,總要找個法子把生意搶回來,招兒卻是不慌不忙,實在被問多了,才道自己自有辦法,讓她們都別急。

  找了一天晚上,招兒拉著她們做花,還特意交代她們往粗糙了做,只圖有型,不圖質量。平時幾人做花,為了做出名頭,打響招牌,都是精益求精,吹毛求疵。說句吹噓的話,買一朵王記花坊的花回去,只要打理好了,戴個幾年不成問題。

  如今既然被要求往粗糙了做,幾人的手速自然很快,也不過一晚上的時間,就趕出一百多朵。

  第二天一大早,毛八斗就被派出去了,專門找那些賣花的小販兜售。

  如今王記花坊的花好賣,再加上賣價也低,很快就兜售出去了。毛八斗甚至跟幾個小販約好,明天還給他們送。

  林嫣然幾個百思不得其解,可問招兒她又不說,只能悶著頭她說讓做就做。就這麼連續做了好幾天,花坊裡的生意更差了,可看招兒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她們也不好總是追問。

  這期間招兒也讓她們做了新樣子的花,就是在花瓣中心的位置貼金箔或者銀箔。還別說,只是這麼畫龍點睛的點綴一二,整朵花頓時不一樣了。

  讓薛桃兒她們也說不出怎麼不一樣,總而言之有了這點兒點綴,那花怎麼看怎麼耀眼奪目。一模一樣的兩朵花擺在一處,貼了金箔就是比沒貼的鮮亮。

  就這麼連軸轉,幾日下來誰也受不住,不光毛八斗抗議自己媳婦瘦了,連薛庭儴都用眼睛瞪招兒。

  招兒非常心虛,最近她忙,所以弘兒都是薛庭儴帶著的。尤其是這幾天晚上她趕著做花,等做完了回來,男人和兒子都睡了。

  見這麼下去也實在不成,她只能改變方法,讓毛八斗出面找一個作坊,以極為低廉了價錢定了一批仿造花。

  雖是價錢壓得極低,但因為數量很多,再加上臨近年關,都想趁著過年前賺一筆,作坊考慮再三還是接了下來。

  什麼東西都是有本錢的,當價錢壓到一定的程度,作坊為了自己賺錢,做出來的東西自然粗製濫造。

  而這些粗製濫造的仿造花,就借著毛八斗的手轉手又流向了市面上。招兒他們非但一文錢不賺,反倒倒貼人力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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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2:0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林嫣然她們就看不懂了,還有這種賠本賺吆喝的?

  且她們不光賠本,也賺不了什麼吆喝。

  人家賠本賺吆喝多少還能聚集些人氣兒,可如今倒好因為市面上太多王記花坊的仿造花,不光物美還價廉,因此還造成她們生意如今越來越差,甚至一個上午都賣不了幾朵花,只能大冬天的白守著。

  而就在這個時候,招兒反倒讓她們漲價了,以前賣八十文的花,如今回歸了正價,賣一百文。

  有那些聽聞名頭上門前來買的,一聽說東西還是同樣的東西,竟然漲了二十文,當場扭頭就走的也不再少數,也有當面就和招兒她們吵起來的。

  「我說你們莫是想錢想瘋了吧,你以為你們這花兒真是獨一份?還不知外面有多少人賣,我是聽說王記花坊的花好,特意找來的,如今你們倒故意坑起客人。就照你們這種做生意的方法,就等著關門大吉吧。」一個小媳婦氣呼呼的道。

  她身邊一個穿了身醬紅色襖子的小媳婦,拉了拉她,道:「行了,你跟她們吵什麼,我早就跟你說隨便挑一家買了就是,你非要跑這麼遠,還白受氣。讓我來看,這花坊裡的花也就那樣,圖個新鮮,外面三十文一朵的你不買,反倒非要花幾倍的價錢來買這種。」

  「我不也是……」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

  這時,從裡面又走出來個女老闆,她身形修長,穿著杏紅色的夾襖,雪青色緞繡竹蝶紋花的馬面裙。明明十分突兀且不搭的兩種顏色,穿在她身上卻格外有一種明豔照人之感。

  她梳著垂髻,就是那種極為簡單的髮髻,沒有任何修飾,就是一把烏鴉鴉的長髮挽了個髻在腦後,尾端微微掉出來了一些。也戴了花,卻不是那種大紅大紫的花,而是一朵雪青色的碗蓮。

  因為這朵碗蓮,讓她的裙子顏色並不是那麼的突兀。兩者相互輝映,倒顯得那杏子紅反倒成了畫龍點睛之筆。

  女人家就喜歡看好看的物什,走在街上,誰身上衣裳的樣子新,裙子好看,哪怕是鞋上一朵好看的繡花,都能多看上一眼。若實在是喜歡,就暗裡記下,下次做衣裳也做那麼一身,或者也在自己鞋上繡那麼一朵花。

  這都是女人的天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本是被同伴催著走,這小媳婦還是不免猶豫地回頭看了好幾眼。

  招兒端著笑走上前去,笑眯眯地喊了聲大姐,又問她可是專門來王記花坊買花的。

  這不是廢話嗎?不是買花跑這兒來做甚?

  這小媳婦的態度算不得好,可招兒絲毫不以為忤,又問她怎麼沒有聽同伴的,去買那些低價的花,反倒寧願多花錢來王記買花。

  「你這人問得也真奇怪,也不過幾十文的小錢,我要買自然也要選好的買。」看得出這小媳婦家境不錯,穿著緞面的襖子,至少是個小康之家。

  招兒笑容頓時更燦爛了,拍了下手道:「我就喜歡聽大姐這種實話,也讓我們王記花坊知道自己的堅持沒白做。不怕跟您多說兩句,這花與花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這種花是咱們王記第一個做出來的,耗費了無數心血,其他人見我們賣得好,就不免跟風。同樣一朵花,我們之前賣八十文,如今一百文。同樣一朵花,外面從六十文七十文,賣到現在三十文都能買到。」

  「為何會如此?難道像大姐這樣愛花之人都不識貨?又不是傻子,為什麼要多掏錢給別人?俱是因為東西不一樣啊!」

  她回身招了招手,讓一旁的薛桃兒拿了兩朵花來。

  「您來看看。」

  招兒把兩朵花捧在手裡遞給那小媳婦看,都是同樣的樣子,同樣的大小,甚至乍一看去也一模一樣。可若是再看過去,就能看出不一樣了。

  都是緋紅色,其中一朵紅得死板,而另一朵就紅得看起來十分鮮活。這才發現其中一朵整體都是一個顏色,另一朵雖都是紅,但紅得深淺不一,該深的時候深,該淺的時候淺,漸漸過度下來,所以人們看著才會覺得鮮活。

  再看那花型,一個花瓣看起來有些淩亂,而另一朵卻是井井有條,雖也是卷翹有弧度,但這種弧度看起來自然多了。

  包括那花蕊也有區別,更不用說上面的綠葉子,一個綠得發黑,死氣沉沉,一個蒼翠欲滴,嫩生生的。

  招兒掂了掂手裡的兩朵花,笑著道:「這就是其中的不一樣,包括做這花的布料。廉價的風吹日曬幾日,就要褪色了,可我們的卻不會。既然能買得起一百文一朵花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區區的幾文錢的差別,我們王記花坊要麼不做,既然要做,自然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兩個小媳婦面面相覷一番,即使想省那點錢,也當不了老闆睜著眼說瞎話,說兩朵花明明就是一樣。

  招兒將手中的花還給薛桃兒,然後轉頭莞爾對兩人一笑,道:「大姐您記住了,不怕你仿造,誰醜誰尷尬。這也是為何明明我們的生意被那些仿造的人打壓得不輕,卻依舊買回了原價。因為我們的東西以及我們在裡面花費的心力,它值這個價錢。」

  「那要不,咱買一朵?」之前那個不差錢的小媳婦,不禁猶豫地和身邊人說。就是她身邊的那個醬紅色襖子的小媳婦還有些猶豫。

  這時,薛桃兒拿了一塊兒掛板出來,黑色的絨布打底,上面懸掛了五六朵花。

  因為這些花做得極為奪目,當即就把兩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了。

  招兒接了過來,道:「這與我頭上戴著這朵,都是我們家新出的花樣。牡丹華麗高貴雖好,但也不能否認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不美,還有獨自綻放芬芳吐豔的蘭,清新怡人的茉莉。看兩位大姐的打扮,平時也是非常注重收拾自己,要知道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搭配什麼樣的花,也是有很多講究的。」

  「有什麼講究你快跟我們說說。」

  「我覺得你這一身就挺好。」

  所以說,女人家一碰上這種關於『美』的問題,再怎麼想端著,也堅持不住。

  招兒訝然道:「大姐覺得我這一身不錯?也是巧了,您恐怕不知,我們王記花坊以前是做布料和成衣的,就是自家幾個姐妹閑的沒事自己搗鼓,這些衣裳都是我另外兩個姐妹做的,包括配色和樣子,都是她們……」

  她一面說,一面就帶著兩人越過一架多寶閣到了後面。後面還留了一角的位置,牆上懸掛都是一套套成衣,其中恰恰就還有一套招兒此時身上所穿的衣裳。

  半個時辰後,兩個小媳婦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兩人從頭到腳換了一身,不光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俱都是一新。走得時候還跟招兒說以後還來照顧,至於回去後會不會心疼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而言之,這一身行頭,花了每人近二兩銀子。

  待兩人走後,陳秀蘭羨慕道:「招兒姐,你的嘴真會說,本來是買咱們花的,最後除了花還買了一身衣裳。」

  招兒笑眯眯地說:「不是你招兒姐會說,是你桃兒姐和嫣然姐的衣裳做得好。當然也是秀蘭的花兒做得好,所以才能吸引住人。」

  「那招兒你說,以後我們每來一個客人,都要跟人家對比這花的好歹?我倒不怕費口舌,就是覺得有些人可能就會計較那幾十文錢。」薛桃兒插了一句。

  「那倒不用,你等著看吧。」

  就如同招兒之前所說的那樣,不怕你仿造,誰醜誰尷尬。

  女人家在一起都喜歡互相比較,即使自己不比較,也會有人幫你比較。這一比較,好歹不就出來了嗎。

  本來就是冬天,寒風刺骨,時不時天上還飄些雪花,免不了頭花就會沾水。即使事後當即給烤乾了,可底布不好的沾水就會敗色,自己看著不顯,但和人一對比就明顯了。

  那王記花坊的花即使沾了水也不怕,只要照那幾個女老闆說的,沾了水用乾布蘸乾即可,放在那裡放一日就好。

  第二天戴著頭上,還是跟新的一般。

  一個像殘花敗柳,一個還是嬌豔綻放,殘花敗柳的那個自己就捂著臉跑了,回去後罵自己貪小便宜,罵小販坑人自是不提。

  還有的頭花莫名其妙就生銹了,明明烤乾了,還是有鏽跡從底布上顯露出來。這種花自然不能再戴了,拿去找小販說理退錢的也不是沒有。

  還有的人被花裡露出來的鐵絲刮傷了頭和臉,這是當初作坊趕著交貨,花裡的鐵絲沒包邊的緣故。

  這邊因為這仿造花鬧得是沸沸揚揚,那邊王記花坊又上新樣子了。

  這次不光是牡丹、芙蓉,又上了睡蓮、茉莉、蘭花、海棠的新樣子。那新樣子戴在頭上,看起來就清新脫俗。不光如此,以前老樣子也經過了改良,紅燦燦亮閃閃的,怎麼看怎麼耀眼奪目。

  經此一事,自然有一群人又湧回了王記花坊。

  花坊的生意再度回到之前的紅火,同時王記花坊的招牌也自此打響了。

  那些婦人們是怎麼說來著?

  不怕你仿造,誰醜誰尷尬!

  可不是尷尬了!本來有些人咬著牙買這麼貴的花來戴,倒不是真心多喜歡,不過見人有,自己自然也要有的從眾心。如今都被人嘲成這樣了,買不起那就不買了,總比被人笑話得強。

  當然也有真心喜歡的,實在買不起也不去買地攤貨,摳著攢點兒錢,怎麼在過年之前也要買一朵花來戴。

  不過有些東西既然存在,肯定有一定的道理的,雖是那些仿造的作坊大部分都以慘淡收場,但還是有些存活了下來,但也稱不上生意紅火,只能說是勉強維持。

  可就在這個時候,京城各處突然出現了一些賣花的小販。

  或是走家串戶挑著貨挑子,或是擺個小攤。攤子上最顯眼的地方掛著幌子,其上寫著幾個大字,王記花坊供貨,同貨同價,童叟無欺。

  自然有人不信的,那小販便較真的拉著人去王記花坊問。

  一問之下,果然是王記花坊的貨,自是皆大歡喜,買花人省了跑路,賣花人也賺了銀錢。

  因此,能得到王記花坊專屬供貨的小攤販們,走出去都格外高一等。若是哪家賣女人家飾物小玩意的貨攤,沒有王記花坊的花賣,沒有供貨的字樣,那就是落伍了,被人瞧著就嫌棄。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也不過幾日的功夫,遍佈整個京城,乃是京城附近周遭府州縣的小攤販們,就如同蝗蟲也似,從四面八方來到王記花坊,所求的不外乎就是從王記花坊拿到供貨權。

  當然招兒她們也不是來者不拒的,而是進行了挑選,人品佳童叟無欺為上,甚至特別規定了每一處地方,供貨的地方不能超過多少處,這樣一來也免得互相傾軋,壞了生意也賠了名聲。

  在這期間,王記花坊也盤下自己第一個作坊。

  正是在此之前眼看王記花坊的花大賣,停下了其他類種絹花,全力仿造的一個作坊。也是這老闆心黑,想以數量和價錢壓倒式地侵佔整個市場,可本錢在那兒,實在沒辦法進行壓縮,大家又是比著壓價。只能大量購入各類絹布絲綢、鐵絲等材料,用數量來和貨商壓低材料錢,卻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會全砸在手裡。

  眼見幾處供貨商都在催著貨款,甚至逼上了門,這老闆實在走投無路,只能把作坊盤了出去,而恰恰就落在了王記花坊的手中。

  像這樣被王記花坊盤下的絹花作坊還有兩個,但俱是不如這個規模大,有人往外盤,招兒就往裡收,儼然一副北直隸最大的絹花商人的姿態,當然這也是後面的話了。

  這一場絹花之戰,招兒打得漂亮至極,讓人嘆服。

  好不容易待一切塵埃落定,大家都能停下來歇一歇,再稍作之後過年的準備,招兒這邊卻是境況不太好。

  無他,皆因薛庭儴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也是招兒最近實在太忙,別看這些說起來簡單,實則做起來卻十分繁瑣。因為人手有限,很多事她都得親力親為。

  如此一來,不免就冷落了薛庭儴和兒子。

  待好不容易忙過一陣,她終於閑了些下來,就忙著陪著兒子玩。兒子倒是高興了,老子卻是不高興。

  他不高興就使小脾氣,明明晚上弘兒就睡在一旁,他還要不規矩,可把招兒弄得頭都大了。起先是容著讓著,越是讓這廝越是過分,最後招兒生了惱,他倒是蔫巴了。

  這不,又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一家三口都洗好上了炕,薛庭儴卻是在跟兒子打商量,讓他自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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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今弘兒也快兩歲了,頗有一些小大人的模樣。

  這個時候的小童最是喜歡追問,見爹說讓他自己睡,他就反問上了。

  「為什麼要讓弘兒自己睡,我要跟娘睡。」

  「弘兒已經長大了,長大了都是不能和娘睡的。」薛庭儴諄諄善誘。

  弘兒想了一下,妥協道:「那我不能跟娘睡,我就跟爹睡。」說著,他還用小眼神去看薛庭儴,頗有幾分你看我多聽話的意思。

  薛庭儴臉僵了一下:「你也不能跟爹睡,長大了都是要自己睡的。」

  聞言,弘兒的小包子臉當即皺了起來,看看爹,又去看看娘。

  招兒努力維持著正經樣,假裝沒看出兒子的求助。

  眼看求助無門,弘兒開始自己動起腦筋來,小臉上表情極為豐富,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抿嘴,似乎很發愁。

  「爹,你不能這樣的。」他試圖去說服薛庭儴。

  親爹來了興致,一本正經地看著他:「爹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你這怎麼能是為我好呢?雖然弘兒已經很大了,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哪家的小孩子不是和爹娘一起睡的。」

  「你見誰家的小孩子是和爹娘一起睡的?」

  「隔壁家的大毛和二毛,都是跟他娘睡呢。還有隔壁隔壁家的大妮兒,也是跟娘睡的。」

  這幾個都是弘兒剛認識沒多久的小夥伴,幾個毛孩子裡就以他最小,不過卻是他最受歡迎,因為大妮兒喜歡和弘兒一起玩。

  大妮兒是隔壁黃家的小孫女,今年才四歲。

  因為大妮兒的關係,隔壁劉家的大毛二毛,自然也得喜歡和弘兒玩,不然大妮兒就不理他們。

  「他們幾個都比我大呢,還是跟娘睡的。」

  薛庭儴窒了下,小孩子認真起來,可是很認真的,他一時竟有些無言以對。不過他並不打算放棄,而是繼續勸說:「可大妮兒是女娃娃,你是男娃娃,不能相提並論。至於大毛和二毛,你喜歡跟他們玩嗎?」

  弘兒搖了搖頭,他才不喜歡和大毛二毛一起玩,他們流鼻涕不擦,髒死了。

  薛庭儴可是知道兒子想什麼,因為之前弘兒就不止一次跟他,也跟招兒說過大毛二毛流鼻涕不擦的事,十分嫌棄。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總喜歡流鼻涕?就是因為他們這麼大了還和娘睡。」

  弘兒被嚇得不輕,狐疑地看著薛庭儴:「真的。」

  「當然。」薛庭儴點點頭。

  招兒沒眼看了,只能佯裝整理被褥,背過身去忙著。

  「那可怎麼辦?我不想變成鼻涕蟲。」

  「所以你今晚開始就自己睡。」

  弘兒被騙住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顯然是在掙扎。

  薛庭儴繼續說服:「你看,也不是不讓你和娘睡,就是不睡一個被窩。你人小,自己睡個被窩。」

  「那爹你呢?」弘兒突然問。

  「我自然和你娘睡一個被窩。」

  「可為什麼你能和娘睡一個被窩,弘兒就不能,難道爹不怕變成鼻涕蟲?」

  這個問題好難回答,薛庭儴只能硬著頭皮道:「你跟爹不一樣,你長大了。等你長大了,就能跟媳婦睡一個被窩。」

  「是跟娘睡一個被窩。」弘兒糾正道。

  「不是娘,是媳婦,以後弘兒長大也會去有媳婦,到時候你就可以跟媳婦睡一個被窩。」

  「可明明就是娘!」

  招兒已經忍不住笑進被窩裡了,薛庭儴惱羞成怒將弘兒一把塞進被子裡,然後去吹了炕櫃上的燈,才也進了被子。

  黑暗中,弘兒的眼睛灼灼發亮。

  「快睡。」

  「爹,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聽。」這所謂的故事,其實也就是把四書五經拆分了編成講,是這些日子招兒不在,薛庭儴哄兒子睡的利器。

  「那你快閉上眼睛。」

  說是這麼說,當薛庭儴講起故事來,弘兒還是眼睛時不時睜開,隔著被子往這邊看。講到後面,弘兒還沒睡著,薛庭儴已經睏了。

  好不容易把小崽子弄睡了,薛庭儴也累得不輕。

  招兒又在被窩裡笑了起來,他恨恨地揉了她腰一把,低聲道:「這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誰叫你……」後面幾個字,招兒說得太含糊,也沒辦法聽清。

  「你說什麼?」

  被子裡,招兒紅著臉推了推他:「快睡,別又把他吵醒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把他吵醒了?」

  「哪有,怎麼會。」

  「既然不想,那就是肯定想了……」

  被子蒙了起來,只看見裡面動,倒是什麼也看不著。即使是動,幅度也是很小。

  不知過去了多久,招兒實在受不住了,將被子掀開透氣。可一口氣剛吐出來,就岔了氣兒。

  「你,輕點……」

  「剛才是誰讓我重點的?」

  下一刻此人就被封了口,月色正濃,夜還很漫長。

  越是臨近年關,京城裡越是熱鬧。

  不光是新年的喜慶,也是有許多外地的士子紛紛趕到京城。

  會試就在二月,可赴考的士子卻是要提前找地方安頓,所以許多人都會提前早到。一來是為了怕路上耽誤,早到總比晚到好,二來也是想早點來打聽打聽京城的形勢。

  每逢這種時候,赴考的士子們都是格外活躍,除了出沒於各地會館交際及打聽消息外,自然也少不了四處托關係走人情拜訪各位高官顯達。

  關於這一次的總裁官到底是誰,私下裡早就有人在猜了。甚至有人還專門出了一份小報,報上一一列舉了朝中有可能成為這次總裁官的官員,甚至連這次赴試的舉子們,也都列出一些風頭正盛的人物。

  這些人自然是在這次會試中,有極大可能會中進士的人。

  小報無名,每三天出一份,只在私下流通,幾乎每個舉子人手一份。

  薛庭儴榜上無名。

  無他,一來是因為每次會試都是群英薈萃之時,大昌地大物博,別看薛庭儴在山西能拿解元,也能算上一號人物,但出了山西,可沒有人認識他是誰。尤其山西本就算不上是文風鼎盛之地,而江浙一帶歷朝歷代都是最富饒的地方,地方富了,人們豐衣足食外,自然讀書的人也就多,而讀書的人多了,出類拔萃的人也多。

  曾有這麼一句話,江南的才子山東的將,西北的黃土埋帝王。

  可見一斑!

  江浙一帶歷來是科舉大省,而江南的才子之多,也是舉朝內外皆知。所以薛庭儴會榜上無名,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至於另外一點,則是因為薛庭儴不怎麼喜歡出門。

  別的士子都是各處交際,茶會、詩會、酒會、同鄉會一處不拉,甚至連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免不了去山西會館混個臉熟,偏偏他就是無動於衷。

  所謂會館,便是同鄉同業之人停居聚會之處。

  起先會館只有一種,便是針對前來京城赴考的舉人。這些舉人或是因為家境貧寒,或是因為鄉音受人歧視,再加上千里迢迢而來,免不了會受當地人欺負。於是一些在京中做官或者做生意的同鄉們,出於同鄉之間的情義,便建立了會館供來京赴考的舉子住宿之用。

  當然撇除這些同鄉情分,既然能來京中赴考,也算是人中龍鳳,多認識個人多條路,多幫個人多結一份善緣。一個好漢三個幫,不管是做官還是做生意,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也算是一種隱形的投資。

  之後這種會館又慢慢繁衍出商業、行幫這類的會館,這裡且不提。而毛八斗他們去的山西會館,便是針對赴考舉人的。

  這種會館各種小道消息特別多,而毛八斗這廝素來是個喜歡湊熱鬧。尤其悶了整整一個冬天,也著實悶得慌,自然宛如貓聞到魚腥味,特別興奮。

  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從他嘴裡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例如某某舉子私下去拜訪了某位高官,卻被人不小心撞見了;例如誰誰誰人品德行特別差,有負盛名;還例如誰誰誰有門路,可以拜訪到這次總裁官大熱人選的其中一人。

  尤其是第三點,其實這些士子之所以會上躥下跳各處出沒,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科舉之難,難於上青天。

  有的人從牙牙學語開始學,考到了白髮蒼蒼可能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有的少年成名,卻倒在了進士這一關,三年一次,不中再來,一考就是幾十年。不光是人力物力,甚至是精神和精力上都得很大的投入。

  每一科赴會試的考生有幾千人,卻只取三百之數。沒被取中的都得回家,三年後再來。

  如此艱難,為何這麼多人還如此樂此不疲?俱因一旦中進士,可就真是鯉魚躍了龍門,從此光宗耀祖,改換門庭也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牽到如此巨大的利益,免不得就有人動了歪心思。

  各種作弊的手法手段且不提,這些旁門左道畢竟太危險,一個不慎就是被流放或者取締赴考資格的下場。所以時下更流行的是通關節,也就是所謂的走後門。

  就好比這會試,左不過能被選成總裁官的橫豎就是那些人,再根據一些其他因素去掉一些,就只剩那麼幾個。有關係有門路的,自有其法門,沒關係沒門路的,變著法也要找門路。

  再不行了,就挨著每家撞大運。若是能得人提攜一二,而那人最後又被選中了總裁官,說不定這次能就能自此改變命運了。

  還有京城什麼人最多,自然是官員最多,這些官員有親戚有子嗣,總會有些許機會讓人抓住的。

  當然,走這種旁門左道的人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人則是為了交際。

  時下有三種關係最鐵,同鄉、同年、同座師。

  同鄉、同座師且不提,這同年便指的是同科應試且被取中之人。就算退一步來講,即使自己中不了,可既然成了舉人,身份自然不同以往,註定會和官場上有很多交際。若是有交情好的友人考中進士,再成了某一處的官員,這些都是以後的資本。

  這一年的春節,京城十分熱鬧,這種熱鬧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之後,達到了頂峰。隨著越來越多的舉子入了京,京城裡人滿為患,各種小道消息讓人目不暇接,頗有一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意思。

  同時,一種叫做『闈姓』的私下賭局也在京中蔓延起來。

  所謂闈姓,便是以赴考士子姓氏作為猜賭的對象,買中了為贏,買不中就是輸。

  在開賭之前,會有莊家訂出猜買規矩,例如趙錢孫李這種大姓,要麼不開,如果開的話,賠付必然極少。而那些小姓的賠付自然高了許多。

  這種以姓作為賭局的,其實並不能引起太多人關注,最引人關注的是買某一個人。

  像那份無名報就是針對此類,能在榜上有名者,都是這次赴試有名的才子,這些人都是猜買的範圍。當然也有一些榜上無名者,也會開賭,這些人賠付就大了,有的甚至能達到一賠兩百。也就是買一兩此人中,若揭榜後此人真中了,開賭的莊家要賠付兩百兩。

  這種情形真是駭人聽聞,讓人十分難以想像天子腳跟下竟有這般事情發生。

  殊不知,朝廷也是屢禁不止,且這些莊家既然敢在京中開賭,肯定也是有後臺的,自然大行其道。

  這件事薛庭儴還是從毛八斗嘴裡聽來了,這廝沒耐住寂寞,有與他相交之人帶他去下賭之處見世面,他便就帶著李大田同去了。

  去了不打緊,回來後心裡慪得不得了。

  無他,這次開賭裡根本沒有他和李大田兩人,薛庭儴倒是有,可惜被壓在箱底,根本沒人關注,自然也沒人下賭。

  而薛庭儴之所以會人在其中,大抵也是因為他山西解元的名頭在,可惜這解元上一次會試沒中,又沒什麼才名,鮮少為人所知,旁人可不會管他是不是有孝在身,自然給他開出了一個極大的賠率。

  最大的賠付是一賠兩百,薛庭儴是一賠一百,只看他的賠付,就知道是個大冷門,中進士的可能性極低,這不是明擺著詛咒嗎!

  「他們怎麼會有赴考舉人的名字,這難道不是官府才有?」招兒發出了疑問。

  這話還用問,自然是這些私下開賭的在官府那邊有門路,其實也想像的到,若是沒有門路,誰敢在京城拿會試開賭。

  聽完毛八斗的解釋,招兒發出一聲感歎:「這些人也真是太膽大包天了。」

  何止是膽大包天!

  薛庭儴冷笑了一聲。

  旋即,他打起精神安慰毛八斗:「其實你換個念頭想,賠付高了,下賭中了才賠得多。」

  毛八斗腦子素來轉得比較快,當即反應過來:「庭儴,你這是想自己下自己?」說著,他笑了起來:「嘿,我怎麼忘了這點,你既然下場,肯定是會中的。我現在就去買你中,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好生瞧瞧。」

  薛庭儴忙拉住他:「你怎麼說風就是雨,即使是買,也不是你這種買法。」

  「那還有什麼說法?」毛八斗好奇問。

  「賭之一事本就是該極力避諱的東西,可這些人——」薛庭儴頓了一下,才道:「還是我與你們出去看看再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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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下賭之地在藥王廟附近,一個絲毫不起眼的胡同裡。

  乍一看去,並不顯眼,實則人家要的就是不顯眼。該知道在哪兒的,自然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沒必要知道。

  據薛庭儴所知,開這種賭局的大莊家有不下五個之數,至於小莊家那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為了掩人耳目,每次會試開始之前,這些莊家就會請許多人四處撒網。不管是不是下賭之人,也不拘是什麼身份,只要帶著人前來,臨走之時莊家自會奉上一筆辛苦費。

  因為莊家出手夠大方,所以很多人都願意做這活兒。上至一些赴考的舉子,下至平民百姓,甚至是當地的地頭蛇、乞丐、車馬行等等,到處都有他們的人。

  這種氛圍,再加上涉及的人面夠廣,也算是全民皆賭。

  甭管下多下少,多少都會買上幾注,中了就中,不中也無傷大雅。當然這是僅對於正常人來說,實則裡面藏汙納垢,還不知道掩藏了多少醃臢事。

  而薛庭儴之所以會知道,還是因為當年他再度回京後,特意關注過這些。甚至借此扳倒過對手,為自己謀過利益。

  往事不堪回首,薛庭儴並沒有多想,便跟著毛八斗和李大田進了胡同裡的一座宅子。

  宅子也是絲毫不起眼的,門前有人守著,到了近前,就有人主動打開門。

  到了裡面,景色頓時大變。

  外面冷清至極,絲毫看不出來,而裡面一派富麗堂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哪兒的賭坊。

  青天白日,裡面卻是燈火通明。

  場地很大,分了上下二層。

  迎面分別有三面牆,正中一面牆上懸掛著許多黑底紅字的掛牌,上面俱都寫著名字。靠西的那面牆上則張貼了許多紙張,湊近一看才知道上面都貼著那些掛牌上牆的舉子們的事蹟,這是供以人們參考的。

  至於靠東的那面牆上,如今還空著一大半,掛在這面牆上的,俱都是些較為冷門的舉子。不過一旦有人買了他們的注,莊家這邊就會掛牌上牆。

  場中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時不時就有人從外面進來。

  各種穿著打扮的人都有,有老有少,有文士模樣的人,有士子打扮的舉人,有普通百姓,也少不了那些一看就是富戶的商人。還有一看就是地頭蛇的地痞,間或些衣衫暴露的妓女們,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在這裡看不到的人。

  可以看出這地方不是開了一日兩日,而莊家的背景很大,竟有榮盛票號的通兌的字樣。

  有這個字樣也是代表,只要是這裡出具的票注,一旦中了,可以不經過莊家,直接去榮盛票號兌換銀子。

  這也是一些莊家拉攏人的手段,官府並不保障這種下賭,買家自然害怕莊家黑吃黑,可經過票號就不一樣了,莊家跑了,還有票號承擔。很大的程度上也保證了下注人的隱私,到底這是天子腳跟下。而據薛庭儴知曉,有許多高官也會私下命人下注,且這種人並不少。

  薛庭儴目光暗了下來,環視這偌大的場地。

  裡面十分擁嚷嘈雜,很多人都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處,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麼。這些聲流彙集在一起,變成一種嗡嗡的震鳴聲。

  「庭儴。」

  是毛八斗在叫他,薛庭儴看過去。

  「你看的怎麼樣了?咱們要不要先去買幾注?」

  環境是可以很輕易地影響一個人,瞧著這種場景,是個人都忍不住躍躍欲試。

  「你若是想買,也不是不可。小打小鬧買上幾注,就當是玩樂罷了。」

  毛八斗抱怨道:「你讓我想多買我也沒銀子,你知道嫣然管我管得可緊,看著也是體面的舉人老爺,卻是荷包空空,兜裡就沒超過十兩銀子。」

  嘴裡抱怨著,可這廝臉上卻一點沒有抱怨的意思,反倒讓人覺得有種小甜蜜,讓人看著就想打他。

  李大田就有這種衝動,因為毛八斗這廝凡事慣著林嫣然,鬧得桃兒以前多賢惠的人,如今也管著他。他倒也不是不想讓桃兒管,就是氣毛八斗這廝為了女人害兄弟。

  一面說著話,三人便一同去下注。

  下注的地方就在正中那面牆下,擺了兩個長條案,條案後坐著幾個人。

  走到近前,最醒目的就是懸掛在正中那面牆上最上面一排的幾個掛牌了。不光比下面的掛牌大,上面的字也大了許多倍,讓人一眼過去就能看見。

  有五個掛牌,正是這次會試風頭最盛的幾名士子。

  分別是紹興的楊廣志,杭州的齊正文,嘉興的趙品河,以及福建的王秀,蘇州的卓鶴君。這五人的賠率是最低的,幾乎達到一賠一的比例,也就是說你買一兩,賠付也是一兩,幾乎不賺錢。

  可買這些人的也是最多,因為賠率低,也就代表很多人都看好這些人中。雖然不賺錢,但至少不賠錢,很多人都有這種心態。

  而賠率也會根據下注的多少,時不時更換著。薛庭儴看了一下,最低的就是最上面一排,然後越往下賠率越高。

  最低有一賠一,最高是一賠四,而到了東邊那面牆上,因為其上都是掛著些冷門的舉子,最多一個賠率達到了一賠八十。

  毛八斗掏出銀子,先買了一些闈姓,也就是壓姓的賭注。

  因為李是大姓,不在猜賭之列,倒是毛和薛氏小姓,他就分別壓了一些。尤其是薛姓壓得最多,他攏共就十兩銀子,一兩一注,他買自己買了三兩,反倒是買『薛』買了七兩。

  那莊家的管事還跟他打趣,說薛是小姓,怎麼就想著壓薛了。

  毛八斗一面對薛庭儴擠眉弄眼,一面答:「這是我專門去廟裡抽來的紅運字,燒過香開過光,斬了雞頭拜過把子的,買薛肯定中。」

  那管事笑而不語,據他所知這次姓薛的下場就沒幾個,也沒有什麼熱門人物。不過有傻子來送錢,他自然不會拒之門外。

  實則這種傻子多了去,為了討個好兆頭,臨考之前專門買自己的姓氏,管事甚至猜測這人是不是就是姓薛的。

  正這麼想著,旁邊遞來一錠銀子,道:「我壓『薛』二十兩。」

  正是李大田。

  他嘴裡說著,還對毛八斗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說,你看你沒我大方,我家桃兒雖管著我,可也是最心疼我的,論錢袋子,都是我比你多。

  毛八斗被氣了個仰倒跌,還沒來及說話,薛庭儴出聲了。

  他笑了笑,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道:「既然你們買『薛』,那我也買點兒,不買多了,買一百兩。」

  那管事在一張印有莊家大印和榮盛票號大印的紙上,寫明瞭幾人下的賭注,又填上了賠率,才在上面又印了個小印。

  小印上雕著四個大字,財運亨通。之後便交給了薛庭儴等人。

  按規矩,他又說了些若是中了可以去榮盛票號兌換的話,不過這話不光他自己沒放在心裡,薛庭儴等人也沒有聽。

  因為毛八斗和李大田以挾持之態,將薛庭儴帶到了旁邊。

  「你快說怎麼有這麼多銀子?」毛八斗的眼珠子都嫉妒紅了。

  他可是知道三個人都是甩手掌櫃,所謂甩手掌櫃就是不管事也不管錢,用錢要找媳婦要。他臨走之前各種甜言蜜語,才換了十兩銀子,李大田換了二十兩,怎麼薛庭儴倒有一百兩這麼多。

  「你家招兒不知道?」

  毛八斗暗搓搓的想,是不是薛庭儴背地裡藏私房了,他該怎麼才能捅到招兒那去。誰叫這小子當初污蔑他,背地說他壞話,還借著招兒的嘴傳到嫣然耳朵裡,若不是他功夫深,又會演苦肉計,嫣然肯定不會跟他好。

  他可是一直找著機會想報復,可惜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報復了,而薛庭儴會被招兒擰著耳朵痛駡,他就一陣興奮。

  這廝是代入太過,把林嫣然收拾他的手段,現套到薛庭儴頭上去了。

  薛庭儴又怎麼會不知道毛八斗在想什麼,風淡雲輕道:「招兒說,這些人瞧不起人,讓我手別軟,輸人不輸陣,所以我出門的時候塞了我個荷包,裡面的銀子也不多,就裝了幾百兩吧。」

  幾百兩!

  別說毛八斗,連李大田都眼紅了。

  可眼紅了也沒辦法,誰叫幾個人現在都靠媳婦養,找媳婦要銀子自然心虛氣短。

  「你上輩子肯定踩狗屎了,這輩子才能娶了招兒。」

  薛庭儴目光暗了暗,道:「你這意思是說嫣然不好?」

  毛八斗趕緊道:「我可沒這麼說,你別胡亂曲解我的意思。」

  三人一陣插科打諢之後,又四處去看了看,期間毛八斗還碰到幾個熟識了舉子,與人交談了一陣。

  趁著毛八斗與人交談,薛庭儴又去買了一些注。

  這些注都是他從東面那牆上挑出來的,倒是他並沒有下自己的注。

  離開這裡後,毛八斗還在好奇問他,到底要不要下自己。

  薛庭儴卻是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實則薛庭儴心中還藏著一些隱憂,不過這些隱憂他並沒有說出口。

  到了二月初六這一日,上面終於頒下了關於己酉科會試的考官。

  除了正副兩位總裁官,另還有十八房考官,與鄉試般無二致。另有內外簾官不等,這些官員的選差是不會提前透露的,只有到了宣旨這一日才為人所知。

  早就有人守在午門外面的大街上了,就見一隊又一隊的禁衛軍從宮裡奔出,直赴名列聖旨之上官員的府邸。

  這些官員匆忙穿上官服,並拿上家人準備的行李,就急急被帶去午門外聽宣。謝了恩之後,不准逗留,又被禁衛軍送往貢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押送犯人。

  期間,沿道大街上站滿了人,這些人除了普通的老百姓,自然少不了應試的舉子。

  待這一行人路過,人群便散了,消息以極快的速度流入各家各府,當然這些都是隱藏在檯面下的事。

  二月初七,薛庭儴特意和毛八斗兩人又去了下賭之處。

  與之前相比,這裡更見火爆。負責接受賭注的人已經從四五人擴充到十幾人,時不時就有打扮普通的人匆匆進來,下了注後又匆匆離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趕著幹什麼。

  這一趟,薛庭儴還是未下注。

  出了大門,他望著灰白色天際,心中那層隱憂更加重了。

  一直到晚上,外面的天都黑了,他再次出了趟門,這一次僅他一人獨行,並未叫上毛八斗和李大田。

  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從外面回來,招兒迎了上來。略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問道:「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你方才去哪兒了?」

  「出去透了透氣。」

  招兒並沒有多問,道:「那趕緊歇下吧,弘兒已經睡下了,你明天還要早起,」

  二月初八,還不到三更,薛庭儴他們就起了。

  一陣忙碌洗漱吃早飯,行李都是提前準備好的,馬車也提前就雇好了。將行李都搬上車,一行人匆匆奔赴貢院。

  李大田和毛八斗都來過這裡,也都熟門熟路。薛庭儴雖是沒來過,但夢裡來過,又有兩人帶路,也不存在什麼陌生之感。

  馬車走到不能走的時候,三人便下了車。

  這次有著之前毛八斗的經驗,林嫣然給毛八斗準備扁擔的時候,招兒和薛桃兒也給各自的男人備了。有了扁擔,這一大堆行李也不怕拿不了。

  三個男人各自告別自家媳婦,用扁擔挑著行李,繼續往貢院前進。期間毛八斗為了報復之前的恥笑之言,還特意說這次是三個沙僧了。三人一陣嬉笑怒駡,自是不必細說。

  到了貢院,點名、搜身、入龍門,與鄉試一般無二。等所有考生都入場後,貢院大門再度緊緊合上,嘉成九年己酉科的會試便自此開始了。

  會試的過程與鄉試大致一樣,都是連考三場,一場三日。

  頭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次日再來第二場,以此類推。

  到了初十那日,招兒幾個人連生意都沒做,便雇了馬車前來等候。薛庭儴最先出場,再是李大田,最後是毛八斗。

  也未多言,一行人便匆匆回家,三人吃過一頓好的,倒頭就睡。醒來後,還是吃,吃了再睡,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閒談。到了第二日,如同初八那日一樣,再度奔赴考場。

  這麼三場考下來,別說薛庭儴三人脫了層皮,連招兒她們幾個都累得不輕。幸好是終於考完了,只等三月放榜。

  接下來的日子裡,赴考的士子們進入一個空前放鬆的階段。又是各種茶會詩會酒會,尤其是八大胡同那種煙花之地,更是少不了流連忘返。

  與之前不一樣,這次薛庭儴罕見的熱絡,竟是每日都拉著毛八斗兩個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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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位於清化寺街的狀元樓,此時座無空席。

  既然敢叫狀元樓,自然是出過狀元的。狀元樓不光出過狀元,還出過數十位狀元。這酒樓的年代久,是打從前朝就流傳下來的,也算是薄有盛名。

  每次春闈,各地前往京城赴考的士子,都會來瞻仰一番,權當是沾沾喜氣。若是囊中寬裕的考生,則會將狀元樓作為居住之地的首先。

  無他,皆因世人篤信,能住狀元樓,就能中狀元。哪怕這狀元樓的價錢,比同樣的酒樓的價格要高出兩倍不止。

  這狀元樓占地龐大,前面是一棟三層樓高的酒樓,酒樓後面才是客居之地。狀元樓不光住店貴,飯菜茶酒俱比別處貴,可前來此吃飯喝茶之人還是如過江之鯽。

  除了沾喜氣外,自然也是為了這住在狀元樓的裡人。

  能住在這裡非富即貴,即便不是,也是那些名聲在外的大才子們。也是這狀元樓的老闆會做生意,每年都會邀請幾位公認的才子下榻狀元樓,不光有最上等的客房可住,且不收房錢。

  如今會試剛過,正是士子們空前放鬆的時候。

  或是約一兩個友人喝喝茶,或是飲飲酒,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談天說地,侃侃而談。

  這兩日大家議論的主要對象,便是五大才子之中的兩人——

  紹興楊廣志和蘇州的王秀。

  也是這兩個人倒黴,也不知是盛極必衰,還是走什麼黴運。大抵也是被人吹捧久了,災神上了身,一個入貢院之前便突然傷風,另一個更慘在貢院裡摔斷了胳膊。

  可才子不愧是才子,即是如此淒慘的境遇,兩人也是硬把三場會試堅持了下來。尤其是王秀,他在第一場的時候就摔斷了胳膊,為此他抱著受傷之臂堅持到第一場完,才出場去治傷。

  人倒是沒什麼大事,就是吃了些苦頭,可這種狀態考第一場,心裡稍微對春闈瞭解些的,都難免覺得這兩人危也。

  果然,會試罷,兩人閉門在房中多日不出。而之前有多麼捧兩人,私下裡就有多少人嘲笑他們。

  耳邊聽著旁邊那桌幾名士子的低聲議論,薛庭儴端起桌上的茶,輕啜一口。

  毛八斗歷來是個坐不住的,早就跑到其他桌去與相熟之人說話交談,也就李大田還坐在這裡陪著他。

  「庭儴,咱們也坐得時間挺久了,要不回去?」李大田問道。

  「回去做甚?這眼見也中午了,就留下用飯吧。」

  狀元樓的飯菜自是不便宜,不過薛庭儴幾人還是消費得起。三人叫了幾個菜,又拿了一壺酒,邊吃邊喝邊聽毛八斗說八卦。

  正說著,突然周遭靜了一下。

  薛庭儴順著眾人目光看去,就見一名年紀大約在二十多歲的年輕士子走了上來。

  此人面色蒼白,穿一身青色棉袍,左臂上綁著白色的布,一看就是受了傷,正是那眾人口中倒黴至極的王秀。

  他進來後也未說話,只是肅著臉去了一張桌前坐下。那一桌的人便是福建的幾個舉子,之前也沒少和人議論王秀的事,此時見了王秀來,頓時換了一副巴結的嘴臉,讓人十分不恥。

  因為事主現了身,大家自然不能在指著和尚罵禿驢,便又聊起其他的事來。

  王秀那一桌上,一個年級大約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低聲與王秀道:「王賢弟,別理這些捧高踩低之人。莫說如今還沒發榜,即使發榜你真是榜上無名,大不了三年再考,以你的文采,區區一個進士自然是手到擒來。」

  「謝李兄寬慰了。」王秀歎了口氣,強笑道:「我的運氣也確實不好了些。」

  話都說成這樣了,同桌之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上了。不多時,薛庭儴遠遠就見王秀一改之前抑鬱的神色,與同桌之人說說笑笑,倒是與平常並無兩樣。

  這邊,毛八斗低聲道:「這人也是奇了怪,莫怕是腦殼被門給夾了。還才子,他難道看不出來他交好的這些人,都是些小人偽君子?」

  薛庭儴微微一哂:「也許人家就喜歡和小人一處。」

  這麼說可真是無敵了,連毛八斗都說不出什麼來,倒是薛庭儴目光閃了閃。

  之後他刻意放慢了用飯的速度,王秀那一桌先用完,幾人撤了桌,最後果然是王秀會的賬。

  接下來的數日裡,薛庭儴似乎和狀元樓杠上了,每日都會前來。當然也會去別處,一些茶會詩會酒會一個都沒有拉下。唯獨有一處他沒去,那就是每逢到了夜晚,一些士子們會三五成群前往八大胡同,聽個小曲喝個小酒什麼的。

  薛庭儴卻是怎麼也不去,無論旁人怎麼勸說,又或是激將。包括毛八斗和李大田也是,每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三人便老老實實回了井兒胡同。

  順天貢院,位於內城崇文門東南處。

  這座歷史悠久的貢院,打從前朝起便是京城會試乃至順天一帶鄉試的所在之處。其建築高大巍峨,井然有序,自然不是其他地方貢院可媲美的。

  此時順天貢院外,依舊是一副被嚴密把守之態。而貢院裡,在經過最初整理、糊名、謄錄和對卷之後,這次會試的所有試卷便經由外簾交入內簾手中。

  一共正副兩名總裁官,另有十八名房考官,共聚一堂。

  試卷被分為十八等份,在正副總裁官及監臨官等監督下,由諸位房考官抽籤。抽到哪份,房考官便將那一大摞的考卷,抱入自己的考房之中。

  這考房裡除了房考官,另還有四個的閱卷官,這些閱卷官俱是來自三省六部的低階官員,同屬內簾官之列。

  因為試卷太多,都是由閱卷官先閱卷,合適的留下,那些錯別字多的或者文理不通、乃至犯了忌諱的,俱做落卷處理。再挑出出眾者三十餘卷,備用者二十餘卷,再由房考官閱卷。

  房考官在經過閱卷之後,會留下自己覺得合適的,薦卷給副總裁官,流程一如鄉試。

  此時春秋房裡,閱卷官竇安准正緊鑼密鼓地看卷。

  他已經連著閱卷多日了。一共十八考房,近六千份考卷,也就說每一房要閱卷近三百多份,而這些考卷俱是由他和同為閱卷官的另三位同僚一同看完。

  若只是三百多份,其實每人分一分,也不算太多。可作為閱卷官責任重大,越是底層的人越是謹慎。俱因這些試卷最終都會交由禮部磨勘,若是其中有錯漏,整整一個考房的人都會被追責。

  而最先被追責的就是他們這些閱卷官。

  所以他們不光是一人閱一部分,而是互相交叉將所有試卷閱一次。若是碰見難以比較的試卷,會四人一同拿主意決定取捨。

  竇安準將一份不知所云的試卷放在一旁,那一摞裡俱是被落卷之人。

  旁邊的張虎對他笑了笑,便站起身去沏茶,順道也給他沏了一盞。兩人坐著喝茶,一面說起這幾日的閱卷之事。

  都是正經的科舉出身,試卷上文章的好壞與否,自然有資格評論一二。

  不過也沒多說,監臨官時不時就進各房勘查,若是看見閱卷官不幹正事,竟是喝茶說閒話,自然少不了被記上一筆。

  別看在貢院裡不會說你什麼,可這被記上的一筆卻會被呈上禮部,再由禮部分發到其所在府部衙門,到時候雖不至於招來大禍,多少是會被影響前程的。

  兩人放下茶盞,繼續閱卷。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就聽見張虎忽然拍著大腿道:「好文!」

  這聲音在寂靜的考房中格外響亮,不光是他身邊的竇安准抬起了頭,另一邊的兩名閱卷官也看了過來。

  大抵也是有些疲乏了,另外三人俱都站起走了過來,張虎將手中的試卷遞給他們,幾人看了起來。

  「樸實無華,但字字珠璣。」

  「中正平穩,法度森然。」

  竇安准也撫著鬍鬚道:「字字典切,可配經傳,非浸淫多年者不可書也。」

  這般眾口一致的評價,可在這春秋房裡算是首例,見此坐在首位的房考官彭寶義也不禁抬頭看了過來。

  「大人,此卷可入薦卷之頭列。」

  「哦?」彭寶義放下手中的考卷,發出一聲疑問。又笑道:「難得你等意見一致,拿來我看看。」

  竇安準將考卷捧給彭寶義,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彭寶義並未當即就看,而是把之前看了一半的卷子看完。他並不參加最初的閱卷,但需看那些被四名閱卷管做落卷處理的考卷。當然也不是全看,而是隨意抽選。三百份考卷,他需隨機抽選五十份審閱。

  不過看得出這一房的閱卷官都是極為負責的,他已經看了多份,並無其他異議。

  彭寶義拿起那份考卷,甫入眼的第一行字便吸引住他的眼球,而後一氣兒連看數頁,如饑似渴,直至翻閱完,才長吐出一口氣。

  他的心依舊還克制不住的跳動著,這是看到好文章後,一種情不自禁的共鳴。

  由文看人,他的腦海中甚至不由自主出現了一副畫面,一個氣度非常的男子正抑揚頓挫抒發自己的見解。他態度平和,卻有理有據,既不失君子風度,卻又讓人信服。

  好一身氣派,好一身風度。

  之前聽竇安准如此高的評價,他心中不以為然,如今看來那句『字字典切,可配經傳』並不虛誇。

  又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就不知是誰了?

  彭寶義忍不住在心中猜測起來,是嘉興的趙品河,還是福建的王秀?抑或是蘇州的卓鶴君?

  這幾人的文章彭寶義都曾看過,並不是他們的文風。

  想了半天,彭寶義也沒想出來,索性便不去想了。不過這份考卷他卻單獨放在一旁,一看就是特別待遇。

  一直暗中瞄著這邊的竇安准三人,見此俱是一笑,心道他們這一房的魁首恐怕是出來了。

  又是兩日過去,這一房的所有考卷才算都閱完了。接下來就沒閱卷官什麼事了,而是房考官和主副總裁共同審卷。

  彭寶義帶著一名捧著所有考卷的書吏前往衡鑒堂,在那裡他將和其他十多位考官完成接下來的閱卷,並排出名次填榜。

  這時,對面回廊上也走過來兩人,乃是另一位房考官帶著自己所在之房的考卷。他身邊也跟著名書吏,捧著個大託盤,託盤上是碼放整齊的考卷。

  因為考卷似乎有些多,所以碼成了塔字形,最上面是一份考卷,與彭寶義這邊般無二致。

  這是每位房考官不成文的習慣,若是下面閱卷官在閱卷的同時,覺得有什麼文章堪稱本房魁首的,而房考官也是認同,便會放在最上面。

  這樣一來,相互換卷閱時,其他房考官也能做到心中有數,是時若是另外一位房考官也認同,就會一起薦卷給主副總裁官。

  是時一個進士是跑不了了。

  對面的房考官也是春秋房的,十八房考官按五經命名,四書題且不提,考生治什麼經,是時考卷便會分在哪一房。

  春秋雖不算大熱門,但也不少,十八房中有三房都是春秋房。

  這位房考官姓孫,名育海,乃是翰林院侍詔。彭寶義官拜翰林院五經博士,所以兩人也算是同僚。

  兩人走近了,便含笑互相拱手為禮。

  不過並未交談,而是並駕齊驅出了回廊,打算前往衡鑒堂。

  他們兩人倒是挺好,可惜身後的書吏出了差錯。兩個書吏本就捧著偌高的考卷,出回廊的時候,兩人胳膊肘撞了一下,手上的考卷便灑了一地。

  「怎麼如此不小心!」孫育海斥道。

  兩個書吏也不敢多言,忙蹲身去撿考卷。

  彭寶義替他們說好話:「孫大人莫著急,反正這些考卷都要重新閱看的,即使打亂了也沒什麼。」

  「就怕給人添了麻煩。」

  這所謂的添麻煩就是,若是順序無錯,即使再閱,對方也能根據首房閱卷,很快分下一個高低,雖不至於就按著對方而來,至少可以拿來做比較。

  如果順序打亂了,就要自己從頭看起,是時可能會發生另一個房考官看中的卷子,卻沒能被取中,不光給自己也給對方添了許多麻煩。

  「無妨,無妨。」

  考卷很快就被收拾好了,兩人再度帶著書吏前行,走到一處岔道,兩人互相拱了拱手,便分道而行。

  這樣也是為了規避,一般在貢院中,哪怕是同僚之間,也是能少交談,儘量少交談,以免惹來旁人的猜忌。

  雖是分道而行,但兩人也是前後腳到衡鑒堂的,待所有人都進去後,大門便在身後緊緊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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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2:5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七章

  總裁官侯文清坐在首位,他四十多歲的模樣,留一把美髯,飄然而有正氣。

  他官拜翰林院侍講學士,是承天二十四年的進士,這次承蒙嘉成帝聖恩,點為嘉成九年己酉科會試的總裁官。

  坐在他右側往下一點的位置,是副總裁官吏部右侍郎姜思周。此人要比侯文清年長一些,卻是陪坐在下。這也是因為歷來考官只分主副,並不按官位來區分高低。

  等十多位房考官帶著考卷進入後,衡鑒堂的大門便被關上了。

  明明是青天白日,堂中卻是燈火通明。

  這一關閉,就是等閱卷結束才會再度開啟。接下來的日子裡,這近二十位大人們吃喝拉撒都是在此處,幸好這衡鑒堂也算還大,倒是不缺地方。

  堂中擺著二十張桌案,首位一張大案,右側靠下是副總裁官的大案。其下兩排各是九張長案。十八房考官,主副總裁官,共聚一堂。

  將所有考卷互相交換了一下,其中春秋房與春秋房交換,書經房與書經房交換,若是逢了有單,便幾人互相平分一下。

  彭寶義所在春秋考房的卷子交到了孫育海的手中,因為春秋房還單了一房,兩人又挪出一部分,和另一個考房互換了一些。

  待一切都能停當,站在首位大案後的侯文清神色鄭重道:「爾等為官多年,食君俸祿,切莫忘本,當不徇私情,不受賄賂,秉公取士。」

  一般這種場合,都會說這麼一些話,至於有沒有人聽進去,更甚者說話的人有沒有聽進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過場面上大家還是拱手為禮,並道:「謹遵大人教誨。」

  之後便是坐下閱卷了。

  這一坐下可能就是一天,期間頂多起身喝茶吃飯如廁,還是匆匆忙忙。

  衡鑒堂內有內供所,專供這些考官們飲茶吃喝,一日三餐自有安排,不過眼見三月放榜在即,誰也不敢耽誤,都是隨意吃過就罷。甚至到了晚上,依舊挑燈夜讀,不到總裁官出聲干涉,都一副廢寢忘食兢兢業業的模樣。

  這期間自然少不了房考官往上薦卷,彭寶義與孫育海相鄰,見他薦卷數次,其中一次主副考官都大加讚賞,心想必定是他看中的那一份。

  看來這一次的會元,要從他這一房出了。能成為會元,再不濟也是個傳臚,這對他以後來說都是人脈,自然心中喜悅。

  如是這般過去了幾日,所有考卷一一審閱完畢,共取三百份正卷,三十份備卷。這三十份備卷其實就是以防萬一,一般前面三百份不出其他錯漏的話,是不會晉入三百的,只會填在副榜中。

  副榜又稱明通榜,前朝永樂年間興起,能名列明通榜者,也算是貢士,不過卻稱為副貢,也算是朝廷給一些屢試不第的舉子一個做官的機會,一般心有抱負之人,都會視入雞肋。不過副貢選擇面很廣,依舊可以赴下一次會試,當然也可以選擇外放為學官。像某一府縣的教授、教諭,多數乃是副貢出身。

  此時,己酉科會試所有內外簾官共聚一堂,堂中燈火通明一片,所有人都是嚴陣以待。

  十八位房考官正在瀏覽三百份正卷,為這次會試排下名字。

  提起這個就要說說會試中閱卷標準了,因為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一篇文章也不是人人都喜歡。從閱卷官一直到總裁官手中,會經五六人之手,一級一級上遞。每個閱卷官都會在考卷上留下自己的意見,這些意見一般以『圈』、『點』、『豎』、『叉』為表現。

  若是薦卷的話,則會在被薦的考卷上貼上自己的評語。

  其中『圈』為最佳,『點』為次等,『豎』為再次,『叉』就是末流了。

  而排名次就是以這些作為判斷,若同時有數多份試卷都是『圈』,分不出上下,這時就需總裁官拿出主意,當然也可以二十位考官再閱一遍,重新評斷。

  三百份正卷很快就分出若干堆,其中不相上下的另放,較出名次的則已經在排名。

  這不相上下的考卷有幾十份,又分了上中下三等。到了此時此境,房考官們已經對哪份卷子出自哪一房心中有數了,自然為了名次爭得面紅耳赤。

  上首處,侯文清面前放了幾份卷子,這幾份卷子上都畫著圈,代表都為頭等,如今頭等中還要排出名字。見下面爭得熱火朝天,他有些失笑道:「行了你們,若實在分不出長短,就重新再閱一次就是。瞧瞧我這裡不也有較不長短的,也沒見爭成你們那樣。」

  這話中頗有調侃之意,看得出其心情不錯。其實他心情不錯也是正常,眼見今日填完榜,明日就要放榜了。待放榜之後,憑空多了三百個門生,自然心情愉悅。

  可房考官就不一樣了,他們可就指著一房二十多名的考生,自然計較自己所在這房的名次高低。

  心裡嘀咕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實在有失風度。下面諸位房考官的畫風頓變,雖還是據理力爭,到底不再如之前那般吵得像是菜市口。

  世人只道這些朝廷官員個個威嚴氣派,殊不知他們私底下就是這樣。文官最喜歡吵架,朝堂上吵,府部衙門裡吵,大家也都習慣了。別看這會兒吵得厲害,待爭執完下次再見,還是笑呵呵的互相施禮,就當沒發生過這事。

  很快,諸位房考官那裡已經較出了結果,而上面侯文清早就將幾分試卷評出了高低。

  無人提出異議,畢竟是總裁官。若是總裁官還不能做這點主,那做這個總裁官做甚?

  名次排完,就是填草榜,考官依名次在草榜上填寫錄取試卷的紅號。

  草榜填完後,需是內外簾官齊聚共同拆卷,將朱墨卷逐一核對正確後,拆開彌封,並在朱卷寫上考生的姓名,墨卷寫上考生的錄取名次。最後才是依照名次將考生姓名、籍貫填寫正榜上。

  拆到第一名的考卷時,眾人俱是面面相覷,因為此考生姓名有些陌生。

  吳文軒?這是何方神聖?

  在赴考舉子們研究這一次會試的考官的同時,其實這些人也在研究這些舉子們,所以對幾個風頭正盛的舉子,心中也多少有些數。

  「看來這次是爆出了冷門啊。」不知是誰這麼說了一句。

  侯文清撫鬚一笑,道:「自古以來不都是風頭盛者浪得虛名,不顯山不露水,方是正途。」

  這話說得有些含義,在場的人都清楚侯文清在說什麼。無他,俱是這次風頭正盛的幾個舉子,其中有兩人落了第。

  「侯大人所言甚是。」有人附和。

  至於下面有些沒說話的人,則是目光閃了閃,都保持了緘默。

  雖然這次的會元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讓人有些意外。到底人家也是實至名歸,自然也沒人有什麼異議。

  將草榜和正榜填完,這些考官們就散去了。

  他們現在還不能出貢院,當是明日禮部派人前來拿試卷後,才能離開。

  侯文清回到自己的房間,跟隨在他身側的是個書吏打扮模樣的人。

  這書吏也是監視官其中的一個,跟在侯文清身邊為的是監視,但看其的模樣,倒像是和侯文清熟識。

  「大人,可是沒出什麼疏漏吧?」

  侯文清搖了搖頭。

  此人當即鬆了一口氣,面露笑意道:「如此一來,倒是容易和閣老那邊交代了。」

  嘉成九年,三月初二。

  這日是禮部放榜之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有人在順天貢院前守著了。

  雖然放榜後,就有報喜人四處報喜,但這種時候很多人還是希望能親眼看到自己杏榜有名。

  井兒胡同裡,此時正熱鬧著。

  因為對薛庭儴十分有信心,也就是說三人至少有一個能中,所以連毛八斗和李大田都是面帶喜色。

  「庭儴,你快些,若是再晚了,貢院那邊就擠不進去了。」

  「擠不進去就擠不進去了,反正中了就是中了,沒中即使這麼早去了還是沒中。」薛庭儴施施然道。

  「你這話說得倒是有些奇怪,我怎麼聽出了點頹唐之意,難道說你薛解元也有心中忐忑的時候?」毛八斗調侃。

  「你肯定是聽錯了。」

  最後還是去晚了,因為招兒三個也要去。起因是林嫣然提議,招兒和薛桃兒附議,索性便把鋪子交給陳秀蘭看著,三人收拾收拾和自家男人一起出門。

  可女人家都是比較事多的,難得出門一趟,自然要好生打扮一番。招兒本是不太注意這個的,最近被林嫣然和薛桃兒帶著,也有了幾分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態。

  三個男人等得面色發黑,三個女人這才衣著光鮮的踏出房門。

  不得不說這打扮還是有用了,三人平分秋色,各有各的美。三個男人當即換了臉色,尤其毛八斗特別沒出息,當即就湊過去拉住林嫣然的小手,一副豬哥樣直沖著林嫣然笑。

  「這八斗真是沒出息!」薛庭儴小聲道,扭頭對招兒卻說:「你穿這一身好看。」

  「真的好看?」別看招兒是疑問句,實則眉梢早就揚了起來。

  最終一行六個人,再加上一個小童,一起出了門。

  小童自然是弘兒,他還是待在背簍裡,讓爹背著。像薛庭儴這種樣子去看榜的考生,估計全天下也沒幾個。

  果然到了順天貢院前,惹來了許多人的側目。

  薛庭儴他們到時,榜已經放了,貢院門前擠得人山人海的,針插不入。

  一行人望洋興嘆,最後還是毛八斗發了狠,讓薛庭儴將弘兒放下,三個男人一起擠了進去。

  人群中,時不時就有人擠出來,一路飛腿狂奔,可見是報喜的。

  還有人則是哭爹喊娘,指天罵地,有的一大把年紀了,鬍子都白了,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從人群裡往外擠。

  弘兒好奇問道:「娘,這個爺爺是怎麼了?」

  招兒摸了摸兒子小臉,小聲說:「這個爺爺碰到傷心事了,所以才會哭。」

  「那他碰到了什麼傷心事?」

  「……」

  人群裡,毛八斗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前面去。

  其實還是毛八斗厲害,就他這體格,力氣又大,真是人神皆避的存在。他好不容易到了最前面,便去拉薛庭儴和李大田。

  三人站定,無視身邊的低咒怒駡,就順著杏榜從頭開始看。

  當看見第一行寫著『嘉興、吳文軒』幾個大字,薛庭儴就愣在了當場。自然也沒順著往下看去,還是毛八斗和李大田兩人叫他,他才清醒過來。

  毛八斗臉色怪異,有些激憤,有些頹喪,又有些欲言又止。

  激憤和欲言又止都是為了薛庭儴,因為他從頭到尾快速掃了一遍,根本沒看見薛庭儴的名字。

  至於頹喪則是因為他自己,他也沒看到自己名字,包括李大田也是。

  到底兩人的水平擺在這裡,毛八斗並沒有自己必然會中的把握。他曾經對自己估量過,自己應該會中進士,但是什麼時候中卻未知。可能還要考好幾次,也可能是考數十年。

  可薛庭儴也沒中,這讓他十分難以置信。從先生到北麓書院那些師伯們,所有人認為薛庭儴比陳堅略勝一籌,沒道理陳堅中了狀元,庭儴連個進士都沒有?!

  「庭儴,你先別急,可能是我們看漏了,咱們再看看,再看看,說不定看漏了。」毛八斗笑得十分難看的安慰著,又去埋怨旁邊的人:「都是人太多,又太吵,咱們也靜不下心去看,你說是不是大田?」

  一旁的李大田忙點頭道:「就是就是。」

  薛庭儴露出一個笑容:「行了,八斗,別看了,我沒中。」

  方才毛八斗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將杏榜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確實榜上無名。不光他無名,毛八斗和李大田也沒有。

  說是這麼說,毛八斗還是硬撐著又重新看了一遍,而此時薛庭儴已經擠出人群了。

  招兒剛跟兒子解釋完那個老爺爺哭的事,就見薛庭儴模樣有些怪怪的從人群裡走出來。

  她心裡咯噔了一聲,下意識問道:「怎麼了這是?」

  此時毛八斗和李大田已經隨後出來了,兩人想說什麼,卻又去看薛庭儴。

  見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招兒笑了笑:「是不是沒中?沒中就沒中,值得你們這樣?」

  這時,薛桃兒和林嫣然也反應了過來,忙在旁邊附和,也說了些寬慰的話,這話主要是寬慰各自男人的。

  招兒走到薛庭儴面前,將弘兒遞給他:「快把你兒子抱著,我抱了這麼久,可是累得不輕。」

  她伸展了下胳膊,笑著又道:「你不知道,方才弘兒問我『那個老爺爺為什麼會哭』,我跟他說老爺爺是因為有了傷心的事才會哭。你可千萬別哭啊,若真哭了,我可不知道怎麼跟兒子解釋了。」

  「招兒……」

  「好了,沒中就沒中了,又不是天塌下來了。沒中才是正常,你不知我這陣子總在想,若你真是中了,我肯定要暈倒的,如今終於不用擔心了。趕緊走,咱們快回去,秀蘭還一個人在店裡呢,再說這會兒時候也不早了,還得回去做晌午飯。今兒吃點兒什麼好呢?我好久沒給你做餅夾肉了,今兒給你做一頓好不好?再給你燉一鍋羊肉,你最喜歡吃這些的……」

  不知為何,薛庭儴眼睛有些濕。

  招兒總是這樣,就算想安慰人也不會,只會像哄小孩子那樣,用些好吃的好喝的,來填了他的嘴,才好讓他不哭。

  其實他小時候最愛哭,是個淚包,每次哭了,招兒都是這麼哄他。

  突然,薛庭儴一直焦慮的心,靜了下來。一些糾纏在他心中沒捋清楚的,也突然清楚了。

  他拉了招兒一把,道:「你先回去,我去有些事,等你飯做好了,我就回來了。」說著,他把弘兒放進招兒懷裡。

  「你去哪兒?」

  可回應她的卻是薛庭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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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八章

  招兒下意識想追過去,哪知懷裡的弘兒卻哭了起來。

  她只能一面焦慮地看著薛庭儴背影消失在人群裡,一面讓毛八斗和李大田趕緊跟上去看看,還不忘哄著兒子。

  毛八斗和李大田很快就追上去了,留下三個女人憂心忡忡望著茫茫人海。

  三人往回走,剛出了崇文門,就碰見兩個讓她們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毛如玉和洪氏母女倆。

  問過後才知道,原來招兒她們年關前往山西去了信。一是問安拜年,二來也是人手不夠,招兒就想讓高升或者薛青槐隨便過來一個幫忙。

  沒想到毛家兩口一直惦記著兒子和兒媳在京中過得好不好,再加上之前陶氏說的話,洪氏也聽進去了。反正家裡就是開雜貨鋪的,兩人就只有一兒一女,如今女兒出嫁了,自然兒子在哪兒,兩人要在哪兒。

  這不,過完年就把鋪子關了,收拾收拾上京。

  周郴和毛如玉自然不放心爹娘自己上路,就親自送他們上京。另外高升也來了,還帶著黑子和村裡兩個機靈的小子。

  周郴他們到了井兒胡同,聽說今日放榜,薛庭儴他們都出了門,就一路找了過來,順道也是想見識見識京城的熱鬧。誰曾想還沒進崇文門,黑子突然就朝人群裡跑去,一行人正著急怕黑子不見了,就看見毛八斗和李大田兩人。

  問清楚情況後,高升便帶著人和毛八斗他們一起追了上去,周郴怕他們出事,便也跟了上。

  見來了幫手,招兒的心當即鬆了下來。

  雖然她也知道若真有什麼事,在京城這地界高升他們也幫不了什麼,可到底人多勢眾,總是讓人心安的。

  且不提這邊招兒她們回井兒胡同,另一頭毛八斗他們很快就追上了薛庭儴。

  「庭儴!你急急忙忙到底去做甚?」

  薛庭儴只是一時頭腦發熱,便一個人走了。走出來也想過,莫怕招兒他們要擔心,可時間不等人,他也只能先把事辦了再回去。如今見毛八斗幾個追了上來,高升他們也來了,他也沒耽誤和幾人一一打了招呼,又說自己有件事要辦,同時腳下的步伐也沒停下。

  「不就是想去找個人,我還以為你要去禮部大鬧一場呢。」聽完薛庭儴的話,毛八斗鬆了口氣道。

  薛庭儴失笑:「我又不是不想要命了。好了,八斗你帶著升子他們先回去,這趟去,人不宜太多。」

  「放你一人去,我可不放心。」

  周郴出聲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跟庭儴一起。」

  周郴會些拳腳功夫,又是經常走鏢的,臨機應變乃至身手都比毛八斗他們強過太多。

  「那行,周大哥你就隨我一同去。」

  見此,毛八斗也並未再說什麼,就帶著高升他們又折返回去了。

  薛庭儴和周郴一路來到狀元樓。

  此時狀元樓里正熱鬧,方才接二連三有報喜的人前來報喜,門前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兩人穿過人群進了裡面,酒樓裡比外面更熱鬧,大堂正中的位置站了三個紅光滿臉的士子,身邊圍了很多人,大抵就是這次中了進士的人。

  薛庭儴並未停留,而是去了後面住宿之地。

  後面也是人來人往的,不時有住客進進出出,所以兩人並不顯眼。剛踏進院子,就見有個人低著頭往外走,不過他走的方向卻是後門處。

  薛庭儴拉著周郴停下腳步,一直見那人走遠了,兩人才跟上去。

  王秀一路遮遮掩掩走著,身後不遠處是人聲鼎沸。

  他沒有去看,心中無限落寞地往前走著。

  自然是失落的,可他更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不太妙,如今只能事情還沒發酵,趕緊拿了銀子離京,也免得平添是非。

  他很快就到了地方,那扇黑漆大門還是如同以往的緊閉著。他沒敢走正門,而是繞到了後門處。

  敲了幾下,有人開門,他與那人交談了幾句,便被放進去了。

  王秀被領去之前去過一次的地方,也是在這個地方,他遭受了平生最大的侮辱,尊嚴也遭受了踐踏。可形式比人強,什麼都不怨,只怨他不該去那種地方,且鬼迷了心竅,自不量力非要跟人賭。

  等清醒過來,什麼都晚了,只能任由人擺佈。

  幸好就這麼一次,且他三年以後還能再來一雪前恥。這麼想著,王秀心裡多少舒服了些。

  寬敞而奢華的房間,所有擺設俱是極盡奢華之能事。正中擺了個躺椅,從王秀這個角度上看去,只能看見躺椅裡的人戴著軟巾,倒是看不見對方的容貌。

  「你讓我做的事,我已經做了,如今該是你兌現之前說的話。」王秀有些不安道,眼神閃閃爍爍。

  對方笑了一聲。

  明明只是一聲極其短促的笑,卻讓王秀聽出了幾分戲謔,幾分鄙夷,幾分居高臨下。他的臉當即漲紅起來,正想說什麼,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其手中端著一個託盤,來到他的面前。

  託盤上放著一疊銀票,王秀眼睛一亮,將銀票抓了過來。

  躺椅裡的人還是沒說話,他忐忑道:「既然已兩清,我就先走了。」

  王秀想著莫是他的離開恐怕不會太順利,其實若是手裡還有銀子,王秀是不敢來這裡的,未曾想他一路出了門,竟沒人攔他。

  黑漆門在他身後關上,一如以往的安靜。

  王秀鬆了一口氣,摸了摸懷裡的銀票,腳步輕快起來。他走出胡同,來到擁嚷熱鬧的大街,突然迎面走過來一個熟人。

  「王兄。」

  王秀一愣,拱了拱手:「曹兄。」

  「王兄這是上哪兒?」話音還未落,對方了然地笑了笑道:「我也正打算去,王兄咱們一同?」

  「不,我不是……」

  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行了王兄,就不要再裝了,我見你多日不去,還正想著你,你不知我昨日手氣不錯,大殺四方,將那莊家殺得面無血色。不但將之前輸的銀子都贏了回來,還倒贏了一千兩,就算你不想去也無妨,這也中午了,我請你喝酒如何?」

  這曹兄滿臉帶笑,又是拉又是請的,王秀實在推脫不開,只能隨這人去了。

  見此,薛庭儴無聲的歎了口氣,和周郴再度跟了上去。

  這兩人找了家酒樓吃飯,上了滿滿一桌酒菜,看得出這曹兄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且似乎並不知道王秀的身份,因為薛庭儴見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提今日放榜之事。

  兩人喝了酒,便出了酒樓,薛庭儴二人只能再度跟上,直到看見兩人進了一家賭坊,薛庭儴才明白為何這王秀竟落得如此境地。

  薛庭儴和周郴進了賭坊,從下午一直等到晚上,幸好賭坊裡人來人往,倒是不惹人注意。期間他們也佯裝賭客下了幾把,薛庭儴還小贏了十多兩銀子,其他的時間自然用來盯王秀。

  薛庭儴就眼睜睜地看著王秀似乎瘋了也似,不停地從懷裡掏銀票,從天白賭到天黑,又從天黑賭到深夜,終於因為沒有銀子,又發了狂似的鬧場,被賭坊裡的打手扔去門外。

  王秀狼狽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三月初的天,還有些涼,他手肘很疼,一時竟爬不起來。

  他腦海裡一片混亂,怎麼都無法相信自己竟落到這種地步,他怎麼就昏了頭,又來了這種地方。至於曹兄什麼的,早就被他扔在了腦後,心中萬念俱灰。

  不知趴了多久,直到被凍得連打了好幾個哆嗦,他才受不住地站了起來。這時,才發現不遠處站著兩個人。

  「王秀。」

  「你、你是?」

  每次會試過後,禮部都會將本科的闈墨張貼出來。

  這是一貫的規矩。

  尤其是作為本科會元的闈墨,更是不會遺漏。

  順天貢院大門前,圍了許多人,不過比起之前放榜時,人要少了許多。

  會元吳文軒的闈墨前,站的人最多。

  早在放榜之後,吳文軒的名字就廣為人所知。

  會元去了殿試,再不濟也是個傳臚,板上釘釘的庶吉士。入翰林院,這可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夢想,如今此人輕易的達成了,自然讓人羨慕不已。

  既然是會元,自然要有拿得出手的相應文章。這不,有許多人都是沖著會元闈墨而來。

  薛庭儴也來了。

  他幾乎是一字不漏地將『吳文軒的考卷』看了一遍,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之所以會這樣,一來是世上大抵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份考卷,二來則是因為吳文軒此人。

  這份考卷是他所寫,如今卻被安上了吳文軒的名字。

  他以為自己心中定然會有激憤,卻沒想到比他想像中更為平靜。

  「庭、庭儴,這不是你的文章,我記得你……」毛八斗驚訝得話都說不理順了,薛庭儴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並對他搖了搖頭。

  三人一同找了個四周無人的地方,毛八斗才將後面的話說完:「我記得當初問你第一題,你曾說過破題,還複述了一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毛八斗記憶力驚人,這也是為何以前從來對讀書不上心的他,能中舉的主要原因。他和李大田兩人,之所以能中舉,離不開林邈的教導,也少不了薛庭儴因地制宜的指點,所以薛庭儴很清楚這點。

  知曉瞞不過,薛庭儴苦笑著點點頭。

  毛八斗半晌才說出話來:「他們可真大膽,不但買通王秀他們故意落第,還敢偷龍轉鳳!」他有些焦躁地來回踱步著,乍一看去有些神經質。實則毛八斗的心情李大田能理解,他心中的驚駭也不比毛八斗少到哪兒去。

  之前薛庭儴和周郴帶回來一個人,別人不認識,可毛八斗和李大田卻認出這是大名鼎鼎的五大才子其中之一,福建王秀。

  薛庭儴將人帶回來後,才告訴他們裡面的事情。

  原來早在之前,薛庭儴去那賭闈姓的地方,就看出了端倪。這也是他之前為何連著多日去狀元樓的主要原因,那個時候他就懷疑王秀摔斷左臂是故意的。

  至於王秀為何會如此,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恰當的理由,以此讓自己落第變得理所當然。

  明明是來赴考,卻偏偏費盡心思讓自己考不中,這又是為何?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來,王秀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原因要更複雜一些。

  本來王秀不願說,可薛庭儴的三言兩語,就讓他面無血色,驚駭得不能言語。之後自然將其中的究竟,一一道出。

  原來王秀這次赴考也是懷著雄心壯志,可惜期間卻出了差錯。他與人交際之時,竟是不小心染上賭癮,明明輸了不少銀子,也告知自己不要再去,卻總是管不住自己。其間的詳細暫不敘述,總而言之王秀欠了賭坊很大一筆銀子。

  賭坊找他催債,他實在還不上,對方便威脅要將他欠了賭債的事情爆出。王秀聲名在外,自然不願毀了自己的名聲,且臨考在即,若真是此事鬧大,是時自己還能不能下場都是兩說。

  正當他走投無路之際,有人找上他,正是那賭闈姓背後的莊家。

  那人讓他故意考砸,對此對方不光替他還清所有賭債,還給他一大筆銀子。他萬般無奈之下,只能答應下來。

  之後會試結束,他去看榜,自己果然榜上無名。死了最後一點僥倖心後,他開始為以後打算,他怕自己會被押錯注的人們唾駡,也是怕會出事,就想提前回鄉,卻因為囊中羞澀,又想起之前那人承諾的銀子,便上門拿錢。

  再之後的事,薛庭儴他們都知道。

  可薛庭儴的落第和王秀,乃至那背後莊家有什麼干係?

  若說是王秀還能理解,畢竟押王秀的人很多,讓莊家將這麼一大筆銀子吐出去,他自然不捨,才會買通王秀打算黑吃黑。

  可明明沒人押薛庭儴,這事毛八斗他們可是知道的。

  具體原因薛庭儴並不願意細說,只說到時候他們就知道了,於是才有今日來看闈墨之事發生。

  「他們是怎麼辦到的?貢院裡看守嚴格,考卷又糊了姓名,怎麼就把你的卷子偷龍轉鳳了?且,他們為何要這麼做,有什麼好處?」毛八斗怎麼都想不通。

  可他想不通,不代表薛庭儴不明白。

  在那夢裡,『他』見識廣博,什麼樣的事情沒見過沒聽說過。至少換做他來操作,他有不下於五種辦法,將試卷偷龍轉鳳,還不為人所知。

  至於那些人為何要大費周章,俱是應在『吳文軒』這個名字上。

  若是他夢裡沒錯,這吳文軒是吳錢的兒子,也是吳閣老的侄兒。

  吳家子嗣單薄,到了吳閣老這一代,只有他和吳錢兄弟二人。而吳閣老大抵是壞事做盡,遭了報應,後宅妻妾無數,卻只得了一女。

  而吳錢與他情況差不多,不過吳錢的女兒多,就吳文軒這麼一個獨子。

  吳錢一直想把吳文軒過繼給吳閣老,讓他兼祧,可吳閣老卻不怎麼願意,俱因這吳文軒是個成日只知鬥雞走狗的紈絝子弟。吳閣老自詡清名,怎麼可能願意過繼個這樣的兒子來,這不明擺著以後吳家的一切都要給了吳文軒。

  可吳錢卻一直沒歇下這個念頭。

  而他只能算是倒黴吧,就因為和吳文軒一樣,同樣治的是春秋,才會無辜被波及。

  思緒翻騰之間,無數的念頭劃過薛庭儴的腦海。

  他輕吐一口氣,道:「我們暫且不說這個,先去順天府查閱我的考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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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3:2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三十九章

  按規矩,鄉會兩試是允許考生查閱考卷的。

  發榜後的十天內,落榜的考生可在當地府衙查閱考卷。順天在順天府,各省在布政使的衙門,若有異議,可以申訴上告。但若查實無誤,上告的考生會被處罰,視情況嚴重與否,會給予罰停會試一到三科的處罰。故意鬧事者,則會奪取功名。

  己酉科會試的考卷已送至順天府衙門,這幾日前來查閱考卷的士子很多,順天府衙的人忙得是連軸轉。薛庭儴等人到時,還有許多士子等在此處,三個人等了差不多近半個時辰,才輪到他們。

  薛庭儴報上自己的大名,負責查找考卷的書吏一臉不耐地進了旁邊一間屋子。

  不多時出來,扔了兩卷東西給他。

  正是薛庭儴的卷子,一份是墨卷,也就是原卷。另一份是朱卷,也就是謄抄後供考官閱卷的卷子。

  「不要損壞,看完歸還。」說完,這書吏就站在一旁看著三人。之所以會如此,也是提防考卷有所損壞或者其他什麼,畢竟這考卷之後還要原封不動存回去的。

  薛庭儴先拿起朱卷看,還沒拆開考卷的封口,就看到考卷背後一處地方,被人打了兩個點,三個叉。

  怪不得這書吏是這副鄙夷的面色,大抵也是看到這些。一個被連打三個叉的人,竟生了不平之心,還敢來查閱考卷,簡直讓人想罵一句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他很快就看完朱卷了,其實朱卷沒什麼可看的,就算出問題也應該是墨卷出了問題才是。

  他又去拆看墨卷。

  會試的考卷紙和鄉試不同,有些類似奏摺紙。除了第一頁是空白頁,其上印著乙酉科會試的字樣,以及考生姓名、籍貫等信息外,連著後面則是三張朱色豎道紙,兩面一開,一張八開。

  三張考卷分別對應三場,考完之後會裝裱在一起,折在一起就是一疊。

  薛庭儴先看最上面的那張寫有他姓名、籍貫等信息的那頁,確實是他的信息,可翻開往後看去,後面的考卷上卻不是他的字跡。

  此人字倒是尚可,可惜文章做得不知所云,牛頭不對馬嘴。

  見此,薛庭儴心中已經明白對方是怎麼偷龍轉鳳的了。

  這種方法確實簡單,只用把最上面的一頁給割掉,互相調換,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當然,若是考生查閱自己的考卷,就會原形畢露。

  不過世上本無萬全之策,若不是他有夢中的經歷,又對自己有信心。恐怕換做任何一人,這會兒大抵已經黯然踏上歸鄉路途了。

  毛八斗兩人也在旁邊看著,自然看出這上面不是薛庭儴的筆跡。不過有著之前的事情,在這順天府衙裡,他們也不敢大聲喧嘩。

  「看完了沒?若是看完了就交上來。」旁邊的小吏道,大抵實在是不耐煩這三人這般認真的看法。

  有什麼好看的,自己寫得難道還認不出來?!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拿著兩份考卷走到近前,壓低了嗓子道:「大哥,您看這樣行不行?」他露出一絲靦腆而局促的笑:「小子這是第一次赴春闈,家中本是期待萬分,誰曾想居然落了第。小子家鄉不是京城的,家中老夫也不認字,我就想把這份考卷帶回去,給他老人家開開眼界,也全了他老人家一片拳拳之心。」

  小吏瞄了他一眼:「這可不行,這墨卷可是都要交回禮部的。」

  薛庭儴忙道:「我不要墨卷,就要朱卷,你看可行?反正已經考罷,禮部就算封存考卷,也只是封存墨卷,哪裡還會注意這朱卷。尤其我也不是什麼名聲在外的才子,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說著,他接著身體的阻擋,塞了張銀票到那小吏手中。

  小吏只看從背面透出的顏色,就只知是張一百兩的銀票。

  一百兩?

  這鄉下的土包子可真有錢,大抵又是哪個窮鄉僻壤的小地主家的子弟。

  「這個嘛……」他拖著腔調。

  見此,薛庭儴又往他手中塞了一張,這小吏才露出一個笑容。他也沒說話,往旁邊走了幾步,薛庭儴當即心領神會,將朱卷悄悄塞進袖子裡,而後畢恭畢敬對小吏施了一禮,並把墨卷奉上。

  小吏什麼也沒說,就拿著墨卷走了。

  這一切旁人沒看見,卻被毛八斗和李大田收於眼底。

  直到出了順天府大門,毛八斗才問道:「庭儴,你要這朱卷做甚?」

  自然是有用處,薛庭儴做事歷來喜歡防一手,雖他如今還沒決定要不要做什麼,可他已經事先做好了準備。

  他並不知道,他離開不久之後,從禮部那邊便來了人,要提前拿回送過來的考卷。

  本來是放十日,如今才不過只有七八日,不過禮部那邊既然說了,下面人自然說不了什麼。

  位於草帽胡同的吳府,平常得並不像是堂堂一個閣老的府邸。

  只有三進的宅子,與那些皇親國戚們動輒五進以上的豪華大宅邸,抑或是莊園別院什麼的,更是比都不能比。

  可住在這裡的人,卻不敢讓任何人輕忽。

  這是吳閣老的府邸。

  吳閣老雖是次輔,上面還壓著個徐首輔,但徐首輔已是老邁,眼見再過兩年就要致仕了。明擺著徐首輔致仕後,吳閣老便會坐上首輔的位置,誰也不敢對他輕忽。

  此時吳閣老氣得說是七竅生煙也不為過,他明明怒氣騰騰,卻是面無表情,只有那時不時微微抽搐的老臉,和偶爾閃過一道厲芒的老眼,才顯現出他此時心情並不怎麼平靜。

  其實吳閣老並不老,也就五十出頭,他面色紅潤,臉頰飽滿,也就灰白的頭髮和鬍鬚,證明他其實已經不算年輕。

  「你告訴我,誰讓你這麼做的,為何做事從來不動動腦子!誰跟你的膽子讓人給侯文清遞條子,又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把吳文軒那個廢物弄到會元的位置上?」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體格肥胖,看面相和吳閣老有些像,但明顯渾身的氣勢不如對方。穿一身深青色緞面繡金錢蟒的袍子,手上戴了隻偌大的碧玉扳指,顯得十分氣派富貴。明明體格龐大,卻是縮著肩膀,一副懼怕的模樣,讓人覺得既可憐又可笑。

  此人便是吳閣老唯一的弟弟,吳錢。

  別看吳錢在吳閣老面前像個小兒似的,說罵就罵,連點面子都沒有。實則其在江南一帶,也是跺一跺腳地面就要抖三抖的存在。

  吳錢平生誰都不怕,唯獨就怕自己的親哥哥吳墉。

  不光是父親過世之前,叫他以大哥為馬首是瞻,更是因為吳墉在他面前從來威嚴。從小被教訓慣了,如今外孫都有了,自然還是改不了。

  「大哥,我不也是想給你個驚喜嘛。你說這驚喜就是事先不知道,事情發生後才知,才叫驚喜。」他聲音很小,一副心虛氣短的樣子。

  「這是驚喜?你這是想把你大哥氣死!你知不知道會試結束,還有殿試,是時面聖的時候,你打算讓吳文軒那個廢物怎麼辦?你知不知道如今徐首輔退位在即,現如今朝中上下的眼睛都盯著我?你這不是驚喜,你這是在給我找麻煩,侯文清也是個蠢貨,竟事先不來稟報,就瞞著我將事情辦了。」

  其實侯文清也是想邀功,可惜功沒邀到,反而拍錯了馬屁。

  吳錢露出一副哭態,道:「其實我們之前也沒想過要弄個會元的名頭,只要名次不差就行,誰知道隨便找了份卷子,竟就弄出個會元的漏子。大哥,我知道錯了,我這不也是見怕出事,就趕緊來找你了。」

  吳錢可不是自己來的,而是吳閣老聽見了風聲,才命人將他叫過來。去叫他的時候,他還不願意來,還是吳閣老發了怒,命人將他綁來,他才伏低做小的來了。

  「再說了,即使有人盯著又怎樣,神不知鬼不覺。軒兒在京城名頭不顯,人家也都不認識他,等過了殿試後,我就弄個假丁憂,讓他先回蘇州待兩年,等風頭過了再出仕。」

  吳錢小聲地又說了一句,話音還沒落下,一個硯臺劈空砸了過來,擦著他髮梢就撞在身後的牆上,讓他嚇得當即沒了言語。

  「你倒是計劃得挺好,方方面面都被你想到了。丁憂?你是打算讓我死,還是你自己死?」

  「大哥我……」

  見吳閣老臉漲成了豬肝色,吳錢趕忙跑了過去,又是給他順氣,又是認錯:「大哥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不也想著軒兒是咱們家唯一的獨苗……我從小讀書不行,可大哥你卻是讀書的好苗子,我就想著軒兒要像大哥才行,萬萬不能像我……我也是一時行差就錯才會辦了糊塗事……」

  吳閣老好容易才順過氣兒來,他端起書案上的冷茶喝了幾口,才恢復一貫泰然自若的深沉模樣。

  「行了,你也別當著我賣乖,當我不知道你心裡想著什麼。滾,別杵在我面前礙眼!」

  吳錢當即就滾了。

  可他也知道,這事算是過了,至於之後的事,他大哥都會辦得妥妥當當。雖然他偶爾也有些不服氣,但對自己大哥的手腕卻是很相信的。

  吳錢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在隨從的攙扶下上了車。

  他車中居然坐著一個人,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此人做文士打扮,戴著四方平定巾,留了三綹鬍子。看模樣文質彬彬的,倒與吳錢這滿身銅臭味的氣質不符。

  「東家,不知——」這文士拱手道。

  「成了。」吳錢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又道:「淮青就是喜歡杞人憂天,若說別的也就罷,我大哥不會拿我如何的。」

  陸淮青道:「閣老素來威嚴,小的就怕給東家惹來麻煩。」

  這陸淮青乃是吳錢府上的食客,說是食客,其實也有些類似幕僚之類的,平常負責給主家出出主意,拿個點子什麼的。陸淮青做吳錢的食客多年,深受其信賴,而這次吳錢來吳府之所以會把陸淮青帶來,也是因此這次的事出自陸淮青的主意。

  包括讓吳文軒瞞著下場赴考。吳家在江南一帶勢大,又是吳閣老的大本營,就靠著吳錢借著吳閣老的名頭遞條子,一路讓吳文軒順順遂遂從秀才到舉人。而會試這場,早在之前吳錢就知曉這次的總裁官會是吳閣老的人,且一定會是侯文清這個吳閣老的門生。

  他自然照本宣科繼續遞條子,為此甚至親自從江南趕到京城。

  其實之前吳閣老罵侯文清是個蠢貨這話有誤,侯文清是清楚座師沒有兒子,而吳家也就吳文軒這一個獨苗。也就是說,吳文軒遲早被過繼到吳閣老名下,他自然做了個順水人情。

  就是吳錢的胃口太大,竟是想讓兒子中會元。侯文清也怕會出事,待從貢院裡出來了,就特意命人給吳錢遞了信打招呼。只是吳錢這個人,用人臉朝前,不用人臉朝後,也沒將之放在心上,還是到吳閣老聽聞了風聲,讓人將他綁了過來。

  「接下來就沒我們什麼事了,待四月殿試罷,我們就回江南。」

  「是,東家。」

  吳錢走後,一名女子走進書房。

  她生得瓜子臉,柳葉眉,身條纖細,一副弱不勝衣的姿態。但一舉一動優雅而從容,一看就是出身不低的大家閨秀。

  此人正是吳閣老的獨女吳宛瓊。

  「爹,二叔走了?」

  有下人低著頭走進來,以極快的速度收拾了地上碎掉的硯臺,就趕忙退下了。吳宛瓊則是去了茶台前,又親手給吳閣老換了一盞茶。

  吳閣老接過茶,啜了一口,才點點頭。

  「我聽鶯歌說,二叔給文軒弄了個會元的功名,才會致使爹生了這麼大的氣。」

  「少讓你的丫頭打聽爹書房這邊的事,姑娘家就該有個姑娘家的樣子。」說是這麼說,吳閣老眉宇間卻不見責怪之態,似乎就是順口的一句話。

  吳宛瓊也笑了笑,沒怎麼當成回事:「女兒也是聽人說爹發了大怒,才會擔憂地多問了幾句。爹,你可別怪安伯,也是因為知道是我問,他才會告訴了鶯歌。」

  吳閣老輕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這是不打算追究了。

  事實上吳宛瓊作為吳閣老的獨女,極為得其寵愛,所以這府裡的事,一般吳宛瓊若是想知道,也沒什麼人會瞞著她。

  「二叔也實在是太過了,爹成日只想藏著風頭,他倒好還搶起風頭來。」

  「你二叔這是想讓我下決定過繼了文軒來,讓他兼祧兩房。他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他在江南那邊給文軒說了兩門親,就是在做這個打算。」

  說起這話,吳宛瓊自然不好插嘴了。

  她是吳閣老唯一的子嗣,可惜卻是個女孩兒。

  吳閣老也想到這事了,不免歎了一口:「若你當初和子期能留個一兒半女,爹如今也不用這麼發愁了。」

  自家的總比別人家的好,哪怕是個外孫。以吳閣老的權勢,不怕不能將外孫弄回吳家做繼承人。可惜吳宛瓊肚子不爭氣,這外孫自然只是空談。

  吳宛瓊強笑一下,岔開話題:「那這事如今怎麼辦?不會出什麼事吧。」

  吳閣老清楚女兒的心結,自然順水推舟沒有再多說,道:「無妨,爹自會安排。」

  說著,他揚聲叫人,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安伯,也是吳府的管家。

  「那份卷子可是拿到了?」

  安伯猶豫了一下道:「回老爺的話,已經拿到了。就是朱卷沒找到,也不知是禮部沒送去順天府,還是順天府那邊的人搞丟了,老奴正在讓人找。」

  吳閣老微皺了下眉,也沒放在心上:「找到後讓人重做兩份,再放回禮部,別出什麼錯漏。」

  「是,老爺。」

  吩咐完,吳閣老也想起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便對吳宛瓊道:「回房去吧,你二叔弄出這麼件事來,不想出疏漏,方方面面都要顧及。我見你臉色有些不好,可是最近又咳了,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謝爹的關心,女兒知道了,女兒這就回房去。」

  吳宛瓊剛轉過身,就被吳閣老叫住了。

  他猶豫了一下,道:「你回家的日子也不短了,也為子期守了三年,爹打算給你說門親事。」

  吳宛瓊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逝者已矣,多做留戀無用。」

  「但憑爹做主。」

  吳閣老點點頭,揮了揮手,吳宛瓊這才出了房去。

  出了門,便是一陣冷風拂來,吳宛瓊不禁攏了攏衣裳,鶯歌走上來將披風替她披上,便扶著她離開了。

  吳宛瓊一路往前走,心裡卻想得是之前她爹說的話。

  她其實並不是留戀亡夫,不過是不想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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