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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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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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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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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8:2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六十章

  事實上,在那夢裡,薛庭儴入朝為官之時,朝中局勢並不太好。

  嘉成帝專斷獨行,復辟了錦衣衛稽查巡捕之權和司禮監批紅之權,皇權的爪牙橫行無忌,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只是作為下面的小魚小蝦,頂多管中窺豹,卻是沒辦法眾觀大局。只知道眾文官前所未有的抱團,試圖和皇權做抵抗。這其中犧牲了多少,有多少人倒下了,又有多少人站起來,誰也不清楚。

  事實上和皇權做鬥爭又有幾個能討好,當其不顧百年後史官的筆誅之時,就是其進入了狂暴狀態。人擋殺人人佛擋殺佛,覺得自己脖子比屠刀要硬的,儘管可以試試。

  這一場君臣之戰,嘉成帝看似贏了,卻又沒贏。

  贏了是指皇權高漲,臣子勢弱。說沒有贏則是當皇權高漲時,就是下面所有臣子抱團成鐵板一塊之際。

  難道說嘉成大黑暗時期已然到來?

  是的,那幾年被後世的一些士林之人稱作大黑暗時期,文官的地位遭到前所未有的扼制,朝堂一片血雨腥風,讓人膽戰心驚。

  而這一切直至嘉成朝結束,方休。

  就在下面薛庭儴陷入回憶之際,上面的君臣之戰已經拉開帷幕。

  嘉成帝已登基近十載,這個耐心本就不是太好的帝王,能忍到此時此刻實屬難得。當他自認為已經準備好的時候,就是其露出鋒利獠牙之際。

  而嘉成帝也不會蠢得就自己上場,自然藏了數把利刃。

  隨著嘉成帝發難,下面各個大臣眼見推脫不得,只能拿出解決的法子。

  有的說是在鹽茶兩樣加稅,很快就有人說鹽茶本就是重稅,再往上加就要激起民怨。一番爭吵之後,鹽茶加不得,就只能在耕田上加稅。

  這項建議雖也有人反對,但反對得並不激烈,打從建朝之始,賦稅之事便是重中之重,太祖曾下旨申明永不起科,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是蕭規曹隨。

  如今若是加一些,倒也不是不能行。眼見這項決策獲得殿中所有官員一致認同,就在這時,都察院右都御史鄭贇傑發難了。

  鄭贇傑這個由嘉成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右都御史,竟是當場彈劾起蘇州知府姜望縱容族人侵佔平民良田,引來民聲憤怨。又單刀直入提出戶部魚鱗冊上記載的稅田日漸減少,這些良田都上哪去了這個尖銳的問題。

  沒有田,自然收不上來稅,收不上來稅,朝廷自然沒有錢。

  早在之前薛庭儴就覺得戶部提出的提前審核的法子,有些本末倒置,除了讓各部各司扯皮打架,降低了朝廷辦事效率,與朝廷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原來都等在這兒!

  讓你們打,天天為了三瓜倆棗打,爭得面紅耳赤算什麼,沒打破頭都是好的。

  先內鬥,鬥得分不出輸贏,就該上面人決定了。可就那麼一個餅,你多吃了,自然我少吃,每個人心中都有積怨。當積怨平息不下的時候,嘉成帝就出手了。

  可以交稅的地呢?

  地自然是被那些士紳地主官員們霸佔了。

  從基層來講,一個秀才可免五十畝地的苛捐雜稅,舉人五百畝,進士則是三千畝。而朝廷三年一取士,每科取進士三百,舉人約一千五百人,秀才五六千不等。這只是每一科的,還有那些早已身負功名,還在繼續往上考的人。

  這些人總共加起來有十萬之數。

  而各地投獻之風盛行,有這麼一句話形容,士一登鄉舉,輒皆受投獻為富人,足以可見形勢是多麼嚴峻。

  當然最為嚴峻的還不是這些底層的士子們,而是進士以上的各級官員,越是位高者,免稅的數額越是巨大。

  大家都是受益者,又是朝廷制度的核定者,自然是怎麼優厚怎麼來。

  在座的哪一位官員不是大地主,即使本身不是,親眷族人也是。就好比在那夢裡,山西有半數以上的地都姓薛。

  嘉成帝竟然想捅馬蜂窩!

  薛庭儴掩住瞳子裡的驚詫,聽著上面鄭贇傑慷慨激昂的斥責之聲:「臣竊見甸畿等處奸民惡黨競指空閒田地以投獻為名……陳請者無效,則投獻者自止,占籍之民庶不罹兼併侵奪之害……」

  他心中對嘉成帝此舉,並不報太多希望。

  動靜倒是挺大,可動得人實在太多,去捅這件事,無疑是在捅馬蜂窩。砸一個人的飯碗也就罷,大家頂多就是圍觀,可砸了所有人的飯碗,估計所有人都要尥蹶子。

  果然不出薛庭儴的所料,鄭贇傑前腳言罷,後腳就有人斥之荒謬絕倫,還說不能一概論之,將個別現象當做如今國庫虛空的主因。

  緊接著有高官站起仗義直言,說到既然發現了問題,自然要解決問題,朝廷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此言迎來所有人的附和,諸位高官俱是提出一定要徹查,若是屬實,嚴懲不貸。

  從哪裡開始查?自然是從蘇州知府姜望。

  一陣商議之後,當場定出數名欽差親赴蘇州當地查案,各位大臣們還勸慰嘉成帝要多注意龍體,不要太著急上火。

  事情似乎進展得很順利,但如果以為這樣就是勝利那就錯了。

  從京城到蘇州,路上至少要走半個月,等到了當地,差不多正好是年關。過年不查案,這是規矩,開了年開始查,等查清究竟欽差還朝,想必已是明年四五月。

  薛庭儴不用想就知道,到那時候結果會是怎麼樣。

  姜望的下場不必提,自是嚴懲不貸。可好不容易提起的土地兼併之事,在經過這幾個月的時間回緩,即使嘉成帝是時還能記起,那股勁兒也泄了。就算沒泄也不怕,總有替死鬼出來,再這麼來一次,不行了多來幾次。

  這麼一來二去,可能嘉成帝自己就厭煩了。

  嘉成帝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也因此臉色特別難看。

  可大義在此,規矩在此,他也只能憋著,總不能誰有嫌疑便衝上去一頓抄家,是時朝廷只會大亂。

  隨著一陣高呼萬歲之中,嘉成帝背著手怒氣騰騰地離開了。

  待其走後,下方的各位大臣們互相對了個眼神,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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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贇:音同暈,美好之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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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8:4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情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了,自然不可能。

  臨近年關之時,都察院右都御史鄭贇傑被人彈劾收受賄賂,攻訐政敵。

  證據是鐵板釘釘,證據,證人也有。

  大理寺上門查案,還在其書房裡查抄出一本小冊子,其上記載著收過誰的好處,又幫其辦了什麼事。

  簡直是駭人聽聞!

  都察院本就掌糾察百官百官,提督各道之事,如果此案查實,鄭贇傑就屬明知故犯,罪上加罪。

  自此,蒙在朝堂之上的那層薄紗,終於以如此狼狽之態被撕扯了下來。原來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們也不如想像中的那般美好,彼此結黨營私,互相傾軋,不問青紅皂白,只分黨派之爭。

  其實此事暴露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不過首當其衝的就是嘉成帝。

  之前,鄭贇傑還信誓旦旦彈劾各地土地兼併之害,痛斥著蘇州知府姜望為官不仁。如今爆出這種事情,誰敢信他所言是真是假,是不是又受人指使故意構陷。

  朝堂上亂成了一鍋粥,官員之間彼此攀扯攻訐,一片烏煙瘴氣。嘉成帝每日上朝臉都是黑著的,明眼可見醞釀著一股滔天怒焰。

  見此,一些低階官員俱都低下頭顱做人,大佬們廝殺鬥毆,可不是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可以攙和進去的。

  而與此同時,內閣中得氣氛卻是罕見的和諧。

  平時幾個閣老面和心不合,時不時還要撕一場,如今見面一派和睦,偶爾還會坐在一處喝喝茶。

  至於薛庭儴,如今儼然一副兩房中書的第一人。自然少不了有人嫉妒眼紅,但架不住吳閣老願意抬舉他,尋常做什麼都使著他去,經常在外面行走多了,六部各司都認識他。

  他也沒少借著位置『以權謀私』,替毛八斗和李大田走了門路,將兩人外放出京的事敲定了下來。自然不可能是他出面,而是中間易了幾道手。這些對薛庭儴來說不算困難,甚至可以說駕熟就輕。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誰知道他這個大紅人的中書舍人還能做上多久。連著發生了這麼些事,薛庭儴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緊迫感。

  就在薛庭儴在內閣中混得風生水起之時,陳堅似乎也沒閑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徐首輔再在人前出現時,身邊總會跟著陳堅。

  薛庭儴有些吃驚,卻並不意外,夢裡夢外似乎總有一些事情會驚人得重合。他特意選了個晚上,和陳堅見了一面,兩人交談了什麼誰也不知,不過人前見面之時,兩人如同以往,不過是個陌生人。

  嘉成九年的這個年,過得並不平靜,紛紛擾擾似乎總有些事,京城的上空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太子歿了。

  太子是正月十六這日歿的,就在滿城老百姓通宵達旦慶賀的上元節次日。當天嘉成帝在東宮裡待了很久,甚至為了此事休朝了三日,文武百官俱皆上表勸慰,朝堂之上一片哀悼。

  隨著太子大殮小殮喪事辦完,再上朝的時候,文武百官發現嘉成帝清減了不少。

  本來剛毅的臉龐,如今更顯棱角分明,鼻子兩旁出現一道深深的法令紋,嘴角總是緊抿著,似乎憑空老了數十歲。

  轉念一想,嘉成帝躬勤政事,又值此白髮人送黑髮人,會有些蒼老也屬正常。

  唯獨薛庭儴眼中含著驚駭,心中不停得咆哮著,就是這了,就是這樣的。在那夢裡,他第一次覲見嘉成帝時,嘉成帝就是這般面相。

  薛庭儴的預感並沒有錯。

  二月十八,蘇州知府姜望被押解上京,自此朝堂上開啟了一片血雨腥風。

  本來按理這種案子該是三司會審,可錦衣衛卻出動了,帶走了姜望。

  此事發生後,引來朝堂一片震動,數位大臣紛紛上書錦衣衛不該越俎代庖,而是該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審理,哪怕是順天府都可,可唯獨不該是錦衣衛。

  『錦衣衛』這個詞似乎讓一眾文官們十分敏感,前朝廠衛之禍歷歷在目,當初殘害了多少忠良,錦衣衛就宛如一眾官員頭上懸著的一把屠刀,頃刻就可能會落下來。

  可惜的是,無論這些大臣們怎麼曉之以理,嘉成帝似乎並不為所動。隨著姜望被帶走後,又有數名朝廷命官被牽扯其中,京城一時聞飛魚服而色變。

  二月二十五,太和門外跪了三十多名大小官員,苦勸嘉成帝收回成命。

  帝,置之不理。

  次日,三十多名官員變成了五十多名,嘉成帝依舊如故。

  再次日,五十多名官員增加到一百多個,太和門外哭聲震天,這時嘉成帝祭出大殺器,廷杖。

  他似乎也想像明世宗那樣,寄望用廷杖來打服這些士大夫們,可惜此一時非彼一時。

  至此,許多高官終於坐不住了,紛紛出面上書。以吳閣老為首的數位內閣大臣,也來到太和門前。直至年邁老衰的徐首輔,也在陳堅的攙扶下來到此地,乾清宮的嘉成帝終於變了顏色。

  錦衣衛放回了姜望等人,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會審,唯一不同的是宮裡派來了內侍全程跟進。

  這一場事下來,反倒是姜望不重要,不過是一場君臣之戰的延續。

  而誰也沒有贏,百官沒贏,嘉成帝也沒贏。

  該存在的,依舊在,沒有解決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看似已經風平浪靜,可實際上依舊焦灼著。

  陽春三月,該是春雨紛紛之際,卻沒有下雨。

  進入四月,京城依舊不見有下雨的徵兆。

  不光如此,北直隸一帶,甚至河南、甘肅、山西一帶,盡皆無雨。

  春雨貴如油,這句話可不是鬧假的,沒有雨水,這一季的莊稼可該怎麼辦?老百姓們紛紛罵天,朝堂之上一片緘默。

  這種時候,自然少不了流言的滋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便有流言在市井之中流傳,說是因為陛下在太和門前仗責了百官,所以老天才會不下雨。

  連招兒聽了這種說法,都不免咋舌。

  「老天下不下雨,和聖上打不打那些官的屁股,有什麼關係?!這些人瘋了!」

  薛庭儴也覺得這些人瘋了,好不容易嘉成帝終於消停了,不管是不是偃旗息鼓,至少暫時沒鬧事,就不能好好的處幾日,非得鬧出點兒什麼來。

  再把嘉成帝逼急了,恐怕又要有人遭殃。

  他也清楚這些文官們想幹什麼,這是想一棍子將嘉成帝打服了,免得他以後再生事。

  可嘉成帝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九五之尊,別看一群人和他扳手腕是贏了,可若是一個對上一個,還不知道誰死。

  暫時沒人死,倒是欽天監的監正監副換了幾個。

  四月初八那日,嘉成帝堅持不住了,下了罪己詔。

  一時間,百官歡慶,至於下不下雨的,誰還記得去管這事。

  而值此之際,嘉成帝卻是病了。

  太醫們診斷,嘉成帝是積勞成疾,再加上適逢太子英年早逝,陛下悲慟鬱結,因此誘發了病因。

  用白話點兒講,就是嘉成帝自登基以來,太躬勤政事,又屢遭打擊,才會大病了這麼一場。

  聖上病了,作為下面的官員們自然要多做關心的,內閣數位閣臣紛紛覲見慰問,言外之意讓嘉成帝不要太操心朝政,有這麼些肱股之臣在,朝廷不會發生什麼大事的。

  可問題是,嘉成帝病了,內閣票擬之後,誰來批朱。

  所謂票擬就是各地各處遞上來的奏章,在送給皇帝批示之前,由內閣將批閱建議寫在紙上,並貼在奏章上進呈。票擬只是給皇帝提供意見,決策權依舊在皇帝的批朱之上。

  當然若是皇帝的批朱與內閣的政見不符,內閣有權利對此進行封駁。不過這種事發生的極少,一般發生這種事情,都是當臣子和皇帝撕破臉皮。

  而現在的問題不是這些,而是嘉成帝命人重建了司禮監,提鄭安成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暫代批朱之事。

  是的,暫代。

  經過了之前這麼一場,嘉成帝也意識到和這些人不能硬碰硬,只能迂回著來。

  文官們素來喜歡打著大義的旗號,所以這次嘉成帝也用大義對之。君父龍體抱恙,你敢說逼著他主持政務,敢說不需要批朱,只用內閣票擬即可。

  但凡敢應一句,前者是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後者是妄圖顛覆朝政,企圖獨攬朝權。

  這些大帽子太大,誰也背不起,只能這麼著。

  於是,打從前朝滅亡之時,就泯滅於歷史洪流的司禮監,再度粉墨登場。

  其實對於下面的一些小官來說,誰批朱真是不太重要。

  各部府衙還是那個府衙,該卯時點卯,還是卯時點卯,根本影響不了什麼。

  就好比內閣兩房的這些中書舍人,他們也許能明白閣老們內心深處的擔憂,卻不能感同身受,唯一的區別就是以往票擬之後,是送往乾清宮,如今則是送去司禮監。

  此時的司禮監並沒有單獨的府衙,就暫時擱在臨著貞順門附近,挨著城牆根的一排房子裡。

  不過裡面倒是氣象萬千,反正薛庭儴去送票擬時看過,該有的都有,什麼都不差,完全不像是暫代的表像。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暫代就是個幌子,說白了就是嘉成帝感覺僅憑一人之力,鬥不過這些大臣們,所以培植了一些幫手起來。

  前有錦衣衛無疾而終,後有司禮監橫空出世。

  這兩者可都是前朝皇帝集中皇權,對付官員們的兩樣大殺器。

  曾經夢裡的薛庭儴研究過前朝滅亡之根本,除了黨爭之禍外,還有廠衛崩塌之因。什麼東西都是物極必反,皇權太過,失去了扼制,就會獨裁。而臣子們的權利過大,扼制了皇權,就必然會生亂。

  當是兩者剛剛好,互相監督,互相牽制,方能開創太平盛世。

  這是基於薛庭儴兩世的眼界與積累,才能看出這些利弊,不過很顯然這一切很顯然都不是現在的他能管的。

  他現在面臨著一個問題,吳閣老終於向他攤牌了。

  這個攤牌自然不可能是吳閣老親自出面的,而是何游這個吳閣老以前身邊的第一人。

  「薛中書,想必你也是聰明人,我說的這話意思你應該能聽明白。」何遊端著酒盞笑吟吟地說道,可惜笑意未及眼底。

  薛庭儴裝得一副誠惶誠恐,卻有些懵了的模樣:「何中書此言太深奧,可否能容許我細細想明白。」

  「這事還用想明白,這可是閣老抬舉你,你該識趣才是。」

  薛庭儴看著何遊的笑臉,心中有些晦暗。

  正常來講,既然充當何遊這個角色,應該不會將話說成這樣。一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是不同的意思,何遊這是想激怒他?

  一時之間,萬千思緒劃過薛庭儴的腦海,他也收起臉上的笑:「何中書這是在威脅我?」

  「我可不敢。」

  「可我聽你此話言外之意,分明是在威脅。」薛庭儴之前被何遊勸了幾杯酒,此時白皙的臉微微有些泛紅:「不怕對你講了,莫說你來,就算是中堂大人親自前來,我也是這麼個態度,我薛庭儴有妻有子,受不起中堂大人如此抬愛。」

  「薛庭儴,你要對你自己說的話負責。」

  薛庭儴一拂袖子:「你當我像那有些人,最是兩面三刀?」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倒是何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

  吳府的書房中,吳閣老一身家常衣裳坐於書案之後。

  「他真是如此說?」

  何遊一副惶恐卻又難掩激憤的模樣:「中堂大人,下官可萬萬不敢欺瞞。我專門找了空閒,還特意約了他來家中喝酒,就是想說成此事。誰曾想此子不識抬舉,還說出什麼莫說是我前來,哪怕是中堂大人親自前來,他也是這麼個態度。」

  「不識抬舉!」

  何遊抬頭瞅了一眼吳閣老臉上的薄怒,又往裡加了把柴:「他說自己有妻有子,受不起中堂大人如此抬愛。中堂大人,你可千萬別為了這等不識抬舉之人,氣壞了身子。」

  吳閣老睨了他一眼,點點頭,就叫來安伯將他領了出去。

  待人走後,吳閣老讓人叫來吳宛瓊,將事情說了一遍,又道:「你是我獨女,從小千嬌百寵。爹何時如此放下身段過,為了一個毛頭小子,你爹這張老臉都不要了,親自出面為其造勢。可你瞧瞧,你瞧瞧人家是什麼態度。」

  「爹!」吳宛瓊慘白著臉,垂下頭去。

  「經此一事,你也別再想了。那陶邑同你即不喜,爹再來為你換一個就是。好了,你回房吧,爹還有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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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吳宛瓊低著頭,讓安伯領了出去。

  她這些日子被關在房中,身子又見清減,以前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看著就讓人不忍。

  「姑娘,你快回去吧。」將吳宛瓊送到院門外,安伯歎了一口氣道。

  吳宛瓊點點頭,也沒說話,就往前走去。

  走了幾步,她突然轉過身,跑到安伯面前。

  「安伯,我爹他不幫我,如今只有你能幫我了。」

  安伯有些手足無措:「姑娘,老奴一個做奴才的,實在是沒辦法能幫你。」

  「能的,肯定能的。」吳宛瓊胡亂點著頭,晶瑩的淚珠順著消瘦的臉頰,滴落下來。「安伯,我還記得我娘走的時候說,說我爹就忙著做官,肯定管不了我,我以後肯定會有後娘,說不定後娘會苛責於我。還說若我有事,就來找你,你肯定會幫我的。安伯,如今就只剩您能幫我了。」

  安伯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看著低頭站在他面前的姑娘,眼前又出現那個寂寞而蒼白的女子。

  吳宛瓊肖母。

  只是這件事如今吳府裡的人極少知道,甚至可能吳閣老都忘了,可唯獨有一個人沒忘。

  安伯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聲調:「姑娘,你該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也許以後你可能會後悔自己現在的這種想法。」

  吳宛瓊緊抿著嘴:「我都知道,可我……」

  「此事沒辦法一蹴而就,姑娘得有耐心,且老奴不一定能辦成,姑娘還得有心理準備才是。」

  「我知道的。」

  「姑娘快回房吧,若不然讓老爺知道又該生氣了。」

  見安伯如此說,吳宛瓊心中有數這是答應了她。

  安伯看似不過是個下人,可他即是吳閣老的心腹,又是吳府的總管。吳錢能辦到的事,他能辦到,吳錢辦不到的事,他也能辦到。

  想到這裡,吳宛瓊放下心來,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倒是安伯看著她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薛中書失寵了。

  之所以人們會得出這個結論,俱是因為沉寂已久的何遊再度活躍起來。

  而與此同時,薛庭儴受到了吳閣老的冷落,往常總是辦事叫著薛中書,如今薛中書似乎從吳閣老口中消失了。

  能在內閣裡的人,個個都是人精,也因此薛庭儴開始坐冷板凳。

  往常薛庭儴幹得都是最長臉的活兒,如今則是就悶在誥敕房起草各種文書。也是這些中書舍人們最是喜歡捧高踩低,手裡有著什麼活兒都使著他做,再加上何游有意打壓,現如今薛庭儴從以前跑斷腿,到現在累斷手。

  看似沒什麼區別,實則區別大了。

  天又熱了起來,今年的天熱得有些反常。

  以前招兒從不知冰為何物的,今年實在被熱狠了,薛庭儴略微一點撥,她就命人花了大價錢去買冰。

  有了冰降暑,日子好過了許多,就是花錢如流水,幸好如今她也不在乎這點兒。

  薛庭儴手腕腫了,回來就使著招兒拿著跌打損傷的藥酒給他揉。

  招兒一面揉,一面罵內閣的人都不是東西,以前是揉腿,現在是揉手,都是些什麼人,沒人幹活了還是咋滴。

  她可不清楚其中糾葛,薛庭儴也不打算告訴她。

  總而言之,在內閣當差,就辛苦兩個字可以訴說。

  「讓我來看,你這狀元也當得忒憋屈,還不如像八斗他們那樣,外放當個小官,樂得自在。」

  開了年,毛八斗和李大田就攜帶家眷離京了。

  這一去就是山高水遠,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不過那會朝中一片亂象,薛庭儴巴不得他們能在外面多待兩年,離這些紛擾遠點,等哪天風平浪靜再回來也不遲。

  他是不能走,若是能走,他也想走。可真到現在可能會走了,心裡又有些不甘心,總而言之複雜得很。

  「你當外放日子好過,若是外放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那日子才難熬。」

  招兒不以為然:「能有什麼難熬的,當初你在餘慶村都熬過來了。怎麼,當了兩天小官,就過不了苦日子?再說了,如今咱們有錢,在哪兒過日子不是過。」

  薛庭儴聽完一愣,再一想,可不是。

  現實不是夢裡,他也沒那麼多苦大仇深,倒是有一仇人,可如今仇人還不是仇人,頂多就是對頭。而對方分量太重,他又太輕,對方揮揮手就足以讓他灰飛煙滅了,也因此人家連想認真對付他的心思都沒有。

  既不是文官一系的,也不是嘉成帝的人。充其量他現在就是個七品的中書舍人,還是個因為不識抬舉,遭受冷落,可能不知道會流落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小官。

  他又何必將夢裡的那些亂七八糟硬往自己身上套,這些日子跟著朝中發生的事憂國憂民,憂得頭髮都快白了,其實這一切關他卵事。

  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

  這麼一想,薛庭儴一改之前頹唐之態,來了精神,對招兒道:「那我想想法子,找個地方外放出去?」

  招兒背著身去擱藥酒的手一頓,心中大悟,還真是碰到什麼事,怪不得之前頹成那樣。不過這話她自然不會說,而是點點頭:「這要看你的想法了,我怎麼樣都行。」

  薛庭儴扭了扭腰,將臉埋在招兒腿上,汲取她身上的清香,咕噥了一句:「我本來還想努把力,給你討個夫人的誥命。」

  「當了夫人,我頭上能多根角?既然不能,夫人和安人有什麼區別。」

  「你個傻子,區別大了。」

  「我沒看出區別在哪兒,我就知道那些當大官的個個年紀都不小,你才多少歲,跟人家比什麼比,不是找不自在!讓我看外放當個縣令不錯,你看徐縣令,人家的日子不也是過得挺好,走到哪兒都是縣太爺縣尊大人,多麼威風。總比你待著那內閣,天天給人跑腿打雜的強。」

  招兒的話糙理不糙,可不是就是這樣。

  待在內閣裡當孫子,和出去了做爺,傻子都知道怎麼選。問題是他今年也就二十,至於去跟那些老狐狸們鬥智鬥勇?江山社稷太過沉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此事該是嘉成帝該是那些閣老們擔著,而不是他一個朝不保夕的毛頭小子。

  薛庭儴躺在招兒的腿上,讓她用銀叉子叉了寒瓜餵他吃,渾身一陣輕鬆之餘,覺得格外舒爽。

  他眼珠轉了轉,這一幕被招兒看見了,問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能打什麼鬼主意?」

  「你就別裝了,自小到大,你每次這樣的時候,就是在打鬼主意。」這一切可瞞不過招兒。

  薛庭儴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銀叉,扔在炕桌上,兜頭就親了過去。

  「我能打什麼鬼主意,我每次鬼主意都是用在你身上。」

  招兒推他,嚷道:「別,小心待會兒被弘兒撞見了。」

  薛庭儴才不管,就去扯招兒裙子下的綢褲:「撞見了就撞見了,那小鬼頭要是問,我們就跟他說給他生妹妹,他不是想要個妹妹。再說了,還有小紅她們看著,他這會兒來不了。」

  「那也不行,光天化日的……」

  「又不是第一回 ……」

  天上的日頭彷彿著了火似的,炙烤著整片大地。

  紫禁城的樹本就少,尤其是外廷,薛庭儴一路走到司禮監,可被曬得不輕。

  正值午後,司禮監裡也沒什麼人,薛庭儴剛踏進去,就撞見個太監,對方與他打著招呼:「小薛大人,好久不見。」

  「原來是喜公公,這是打算去哪兒?」

  順喜領著他往裡走,邊走邊道:「我能去哪兒,瞎晃悠。你是來找鄭公公?我乾爹這會兒可不在,在陛下身邊服侍著呢。」

  「我不找鄭公公,就是沒事瞎晃悠,想著好久沒見過喜公公了,就特意過來看看。」

  「虧得你還記著我,這會兒沒事吧?既然沒事就跟我進屋裡避避熱去,這天真是熱得見了鬼,連點兒雨星子都不見。」

  薛庭儴隨著順喜進了間屋子,兩人在炕上坐了下來。

  如今這司禮監也是人員齊備,掌印、秉筆、隨堂太監都有配備。順喜因為乾爹是鄭安成,得了個隨堂太監的銜兒。看似倒是挺威風,其實就跟薛庭儴一樣,是個坐冷板凳的。

  只是這種冷板凳不像薛庭儴,而是因為司禮監整個都不受人待見,所以處境顯得十分尷尬。

  主要原因自然是因為內閣。

  嘉成帝本就是以自己抱恙,讓鄭安成暫代批朱之事,才重建的司禮監。也就是說司禮監就是個附屬的,還不知什麼時候就被撤掉了。

  當然這是外人的看法,具體內裡是怎麼一回事,沒人去在意。也因此如今形成了這樣一種情況,內閣那邊凡事只對鄭安成,也只找鄭安成,司禮監其他人俱都沒有放在眼裡。

  會是如此,也是潛意詞在說,等陛下龍體好了,你們這些閹奴該上哪兒去上哪兒去。

  這種情況暫時是沒辦法改變的,只能靠時間,抑或是隨著司禮監慢慢嶄露頭角,才能慢慢改變。可很顯然嘉成帝現在不想重蹈之前錦衣衛的覆轍,一切都在徐徐圖之。

  而內閣那邊唯一例外的,大抵就是薛庭儴。他有那個夢作為提示,自然知曉許多旁人不知曉的東西,所以對於司禮監這邊,他雖沒有上杆子倒貼,但尋常處事之間也給自己留了後路。

  像順喜,就是後路之一。

  兩人坐下後,就不知從哪兒鑽出個太監來,給兩人沏了茶。

  順喜自然問起薛庭儴最近忙什麼,怎麼許久沒見過他了。

  兩人年紀相仿,雖然一個是太監,一個是低階官員,但薛庭儴這種性子,上上下下牛鬼蛇神都能結交,這是本能,也是本事。

  認真說來,他和順喜算是挺熟的,那會兒順喜還在乾清宮御前侍候時,兩人就很熟了。聞言也沒瞞對方,露出一抹苦笑,將自己的境遇提了提。

  「喲,沒看出來,這些老大人們翻臉比咱們這些太監們還快。」

  薛庭儴苦笑地搖了搖頭,道:「你說,換咱們正常人來想,這本就是結了天大的仇,突然弄得這麼一齣,我也如噎在喉許久。如今這麼一來,我也能安適,免得成天提心吊膽,生怕前面有什麼等著。」

  順喜手肘撐著炕桌,露出一個笑,往薛庭儴那邊湊了湊:「小薛大人,這你就不懂了吧,這些老大人們都是人精。人家和咱們這種人不同,要體面要臉,所以你越是得罪了人家,人家越是會捧著你,這樣才能顯得人家大度。難道跟咱們一樣?你今兒得罪了我,我明兒就恨不得找回場子。人家說咱們這種叫小人,叫寒磣,叫眼皮子淺,不能相提並論的。」

  所以說,宮裡處處都有人才,順喜說得確實很在理。

  薛庭儴苦笑一聲:「若論君子和小人,我反倒喜歡喜公公說得這種小人。這種人實在,不鬧心,不用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你,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遭了秧。」

  順喜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薛庭儴的胳膊,道:「小薛大人,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是個妙人啊。」

  薛庭儴一本正經:「有,拙荊說過。」

  聞言,順喜又笑了起來,笑得抑不可止。半晌,他才停下,端起茶啜了一口,道:「小薛大人伉儷情深,讓人羨慕。讓咱家來說啊,那有些人就是不識趣,非得上杆子倒貼,也不問問人願不願意,當誰都稀罕他剋夫的老閨女。」

  對於順喜的話,薛庭儴並不吃驚。

  太監就是這樣的人物,能伏得了低做得了小,也能耀得起武揚得了威。沒了子孫根的人,就是沒了姓氏沒了祖宗,這樣的人輕易莫得罪,這個經驗是那個夢告訴薛庭儴的。

  他靜默了下,道:「我和喜公公雖不是一處,到底也算是能談上兩句。如今這內閣,我恐怕是待不了幾日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離開,以後再見恐怕是難了,所以今日前來,也是想跟喜公公道個別。」

  見薛庭儴難掩落寞,順喜安慰道:「讓咱家來看,小薛大人不用過多煩愁,您六元及第,乃是難得的人才。陛下是政務繁忙,顧不上,指不定哪天就想起了您,您就等著飛黃騰達吧。」

  薛庭儴哈哈一笑,湊趣道:「那某就托公公吉言了。」

  「好說好說。」

  之後兩人又聊了幾句,薛庭儴才告了辭,而順喜則收拾了收拾,一路挨著牆根躲太陽,去了乾清宮。

  乾清宮裡,嘉成帝剛歇下,鄭安成正站在東暖閣的炕前,就著炕桌給奏章批紅。

  如今這批紅之權,雖是由鄭安成暫代,但實際上還是嘉成帝,不過其上的筆跡換了一個人罷了。

  這種地方,可沒有太監坐的地兒,鄭安成已經就著這彆扭的姿勢,批了快半個時辰了。

  順喜從外面走進來,忙把邊上侍候筆墨的小太監給擠走了,自己上前去給乾爹磨墨。他按照慣例,將今日碰見的人和事說了一遍。

  提起薛庭儴,他不免帶了些情緒,感歎了一句,小薛大人也是倒黴。

  鄭安成睨了乾兒子一眼,繼續往那奏章上寫著字,其上的內容,都是嘉成帝之前說了,他牢記在心的。

  「乾爹,你就幫幫小薛大人吧。我瞅著姓吳的那老匹夫,恐怕會給他小鞋穿。」

  「你倒是對他挺上心,一口一個小薛大人的。」

  「這不是小薛大人待人親和,從來不拿咱們不當人看。兒子雖是還年輕,辦事都得乾爹提點著,可論起看人,兒子眼裡還是有些內容的。那些個大人們,每次來乾清宮,看著面上帶笑十分和藹,其實眼裡都寫著不屑,可小薛大人不會這樣。怎麼說吧——」

  順喜撓了撓腦袋:「在小薛大人眼裡,咱們是個人,不是個沒了子孫根的閹奴。」

  似乎閹奴這個詞觸怒了鄭安成,他順手就把順喜給搡開了。他扶著袖子將朱筆擱在硯臺裡,才從懷裡掏出塊兒帕子擦了擦手。

  行舉之間,眼中冒著冷光。

  順喜見乾爹寒著臉,嚇得縮著脖子:「乾爹,兒子說錯話了。」

  鄭安成哼了一聲。

  他生氣自然不是因為順喜,而是因為之前和內閣那些老匹夫們交手,又受了對方的氣。

  這些老殺貨們,總有一天刮了他們。

  他步去一旁,從那些奏章裡抽出一份,扔進順喜懷裡。

  順喜是識字的,他攤開了看,發出一聲驚歎:「竟把小薛大人放去了那地方。」

  鄭安成睨了他一聲,方道:「收起你那副吃驚樣,此子簡在帝心,可不是讓你去同情的。」

  順喜幹幹地笑了一聲:「乾爹,我這不也是……也是……」

  「不過你與他交往是可以的,陛下打算借著咱們和內閣分庭相抗,若是我們在朝中有交好官員,以後也能便宜許多。」

  「乾爹,您說的兒子記住了。」

  鄭安成看了他一眼:「行了,去吧,瞧你那急不可耐的樣子,總是教不上道。」

  順喜嘿嘿一笑,一溜煙跑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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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39:0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六十三章

  薛庭儴從順喜口中得知他即將被外放的地方,就自己琢磨上了。

  如果他沒記錯,那地方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若是被外放至窮山惡水之地,頂多是吃點苦頭,可那地方局勢複雜,一不小心可是要丟命。

  為了確定自己沒記錯,薛庭儴專門去了內閣大庫中,翻閱了一些有關當地的資料。

  翻完後,默然。

  而很快上面的調令就下來了,發下當日薛庭儴還在內閣大堂之中,一聽說大紅人薛中書竟被外放出去當一個小小的縣令,所有人都是暗笑在心。

  免不了會假惺惺上來說一些寬慰之詞,薛庭儴一一寒暄過,又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去拜別各位閣老。

  這是少不了要走的過場,不同於下面那些中書們,這些閣老們倒是十分會做表面功夫,從他們口中薛庭儴哪裡是被貶斥外放,而是成了國之棟樑,肩負社稷之重的棟樑之臣。

  其實都是些場面話,也幸虧這樣,才讓本來尷尬的場面才不至於太尷尬。幸好吳閣老不在,倒是免於仇人相見,薛庭儴拿著自己的瑣碎物,離開這個他待了大半年的內閣大堂。

  來時風光得意,走時黯然神傷。

  雖然他並沒有這種心情,但可以料想大家都是這麼看待他的,灰溜溜地就這麼走了。

  快到協和門的時候,薛庭儴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不遠處那層樓疊榭。

  他想,他有一日還要再回來的。

  接下來便是收拾行裝啟程。

  從接到調令到趕赴上任,其間有三個月的時間。而從京城趕往浙江,一路上都可以走水路,倒是並不難行。也就一個月的時間便可抵達,所以薛庭儴他們並不匆忙。

  京城這邊的生意,只能是交給高升了。幸虧平時招兒插手不多,大部分的事都是高升他們在做,倒也不怕出什麼錯漏。

  至於這次去那定海縣,除了薛庭儴一家三口外,另還帶著胡三和小紅幾個。

  小紅她們就是招兒那次買回來的丫頭,分別叫小紅、小綠、小藍、小紫。藍和紫留在京中幫忙看鋪子,紅和綠招兒則是打算帶去。

  這麼定下後,就要打算啟程了。

  薛庭儴卻是又從那些災民中,挑了十來個沒有家累的漢子,充當隨從。這一去,就是山高水遠,而浙江沿海一帶並不平靜,身邊的人手多點,也能安心。

  招兒並不知道那定海縣是什麼地方,可從薛庭儴種種行舉來看,那地方似乎不是什麼太平地方。

  免不了心中會有憂慮,可當著面她卻什麼也沒說。

  借著臨行之前,薛庭儴還讓胡三教他們一些簡單的武藝招式,甚至每個人都配了刀。招兒這才發現自己平時真夠傻的,胡三是她弄回來的,可胡三會武藝,她竟然不知道。

  胡三說他就只會幾下莊稼把式,招兒瞅了瞅薛庭儴,又瞅了瞅胡三,決定相信他。這時,小紅在叫招兒,說是外面有人找她。

  「誰啊?」

  「我問她,她也不說,是個女的。」

  ……

  招兒走後,薛庭儴繼續和胡三說話。

  「……浙江福建一帶走私最為猖獗,當然這都是藏在檯面之下的,表面卻打著時不時有海寇沿海肆掠的幌子,讓朝廷心生厭惡,禁止商人私下出海進行交易……這些年來海禁管得越來越緊,不過是朝中有大員為了牟利,聯手壓制不讓開海……定海縣不過是個沿海小縣,可有個地方卻是海商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什麼地方?」

  「雙嶼島。」薛庭儴點了點桌案上,他花高價錢請人刻印的一份輿圖。這種東西也許旁人弄不到,可他在內閣,內閣大庫中關於這種東西很多。

  他所指的那兩個小點兒,剛好正對著定海縣,兩兩對望。

  「前朝嚴令禁止私商對外貿易,所有的外貿又以朝貢形式進行,隨朝貢而來的船舶,稱為貢舶。嘉靖年間,發生了倭人爭貢事件,兩隊貢使的內訌,以至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浙江市舶司的嘉賓堂被毀,東庫被劫。倭人貢使甚至追殺到紹興,沿途燒殺搶掠,嘉靖震怒,下令關閉浙江市舶司。」

  「由於市舶司的關閉,致使許多貨物積壓,彼時又適值寧波大災,經過中間人牽線,當地商人便以此為據點和倭人貢船進行合作,雙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之後此地便成為了遠近聞名的走私之港。直至此地被朝廷搗毀,共計生存了二十餘年,曾有文獻記載,如是這般描述,『十數年來,富商大賈,牟利交通,番船滿海間』。」

  胡三聽得目光連連閃爍,薛庭儴頓了下,又道:「因為有高昂的利潤,此地龍蛇混雜,各大海商、海寇不勝枚舉,為了爭搶貨物乃至生意,各方經常訴諸武力,甚至有亦盜亦商之像發生,掛上旗子為商,放下旗子為寇。而此地後來之所以被搗毀,起因卻是當地望族謝氏,與紅夷人產生了一場糾紛。」

  「謝家乃是當地望族,族中出過閣臣的官宦之家,謝氏為了壟斷舶來貨物,以壓價和恐嚇要報官作為手段,因此激怒了雙嶼島那些海商以及紅夷商人。他們襲擊了謝氏,燒毀對方的房屋,並殺了人。謝氏為了報復,便報官說是有倭寇傷人。」

  「也就是說沒有倭寇,其實所謂的倭寇,都是他們自己弄出來的?」胡三目光一閃,問道。

  薛庭儴點點頭:「自然是有的,卻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而襲擊事件之後,朝廷派來了浙江福建海道巡撫朱紈,此人調動福建水師,一舉搗毀了雙嶼港,重創了當時盤踞在島上的走私商人。後,因為雙嶼四面瀕海,地勢孤危,難以立營守衛,且福建兵本就是借用,而浙江兵俱都被買通,朱紈便下令聚樁採石,填塞了雙嶼港進出的港門。從此,雙嶼港便泯滅於歷史洪流之中。」

  「那大人所說之意?」胡三的目光徒然一閃,驚詫道:「是不是此地又死灰復燃了?」

  薛庭儴點點頭:「當地望族眼饞走私之暴利,一些大海商或是本身氏族便在朝中有官,或是收買了朝中官員為其說話,以至於先帝屢屢想開海禁都不成。表面上時有流寇襲擊沿岸,朝廷為了普通民眾屢屢內遷,實則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便利。那雙嶼港被填掉的港門,近些年早已被人給挖掘了出來,只是不為人所知罷了。」

  「那大人此行——」

  「此行吉凶難料,我與你說這些不過是想告知你具體,至於去也不去,你自己斟酌。」

  「小的能不去嗎?」胡三突然問,旋即又道:「我胡家血海深仇,還指望借大人之手得報,哪怕此番是龍潭虎穴,胡三也陪大人走一趟。」

  薛庭儴哂然一笑:「我一無人,二無勢力,不過是闔家老小,並這十數個人。如今全數交付於你,此行是吉是凶尚不好說,但手中有得力之人,多少要便利一些。」

  「這些不用大人說,小的便知。」

  薛庭儴點點頭,胡三便出去了。

  走到門前,胡三突然轉身問道:「大人為何知道如此詳細?」

  薛庭儴一笑,道:「我說有人托夢給我,你可是相信?」

  胡三無奈,這薛大人時而穩重,時而不正經,真是讓人分辨不出他的真性情。不過胡三才不會信他這大胡話,想必是有人指點,薛大人才會知道如此詳細。

  按下不提,胡三又繼續去操練那十多個可憐的漢子了,這邊薛庭儴獨坐思索片刻,才想起半晌沒見過招兒。

  他在屋裡揚聲詢問:「你家太太呢?」

  小紅在外面答:「有人找太太。老爺,我這便去看看。」

  「你不用去,我去看看。」說著,他便站了起來。

  ……

  門外,招兒冷笑道:「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我以為我說的,你應該能聽明白。」

  「我聽不明白!我就知道有些人腦子有問題,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過的那話?那姓吳的腦袋被門夾了,臭不要臉!該得多賤啊,盯著別人的男人不放,全天下的男人死絕了還是怎麼?」

  「你——」

  「你要是認識那姓吳,記得跟她說一句,有病早點治,延誤了醫治,恐怕以後會更嚴重。對了,我忘了你也姓吳,說不定你倆是親戚。」

  那暑日裡還披著披風,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人,氣得渾身發抖。

  招兒看了她一眼:「以後沒事別來了,我可不認識你。」說完,她便轉身打算走了。

  那人在她身後發出一聲冷笑,道:「休得你牙尖嘴利,總有一日他在那苦寒之地熬久了,就會後悔,是時你有何面目面對他?!」

  招兒轉首看她,眼中的光灼灼發亮,充滿了自信和不屑:「我為何沒面目面對他,他乃我之夫,我乃他之妻,我倆相互扶持一路行來,經歷的風雨,不是你這種大家小姐能懂的。倘若有一日他真生了攀附之心,我自動退位讓賢,不過你放心,絕對不會是你,到那時候你早已是人老珠黃,成了老菜幫子,咱要找也找年輕的。」

  說完,招兒便推開門走進去,又將門從裡面闔上。

  她一時心情難以平復,直到有個黑影籠罩了她。

  「怎麼了這是,誰找你?」竟是薛庭儴。

  「還能是誰,是大妮兒嬸嬸的小叔的大姨母家的閨女,她家不是想來咱店裡做工,我嫌那婦人太埋汰,就拒了。這不,又找了來,拉著我說了半天。」

  這事薛庭儴是知道的。他看了招兒一眼,又看看那緊閉的大門,尋常沒事的時候,招兒可不會大白天將大門關得這麼緊。

  不過招兒拉著他說起大妮兒嬸嬸的小叔地大姨母家的閨女,他也沒功夫去細究這點子疑惑。

  「對了,咱啥時候啟程?」

  「再過十日吧,時間有充裕的。」

  招兒看了他一眼,驀地道:「那我得再檢查檢查行李去,可不能少帶了東西。出門在外,一去這麼久,東西都得帶充裕了。」

  說完,她就急火火進屋去了,留下薛庭儴看著她背影一笑。

  十日後,薛庭儴一行就悄悄地啟程了。

  揮別了親人友人,揮別了這帝王之都,這一去就是千山萬水,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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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定海縣原名望海縣,幾經易名,直至前朝起,放改為定海。

  海定才能波寧,其對寧波府的寓意不言而喻。

  可如今的定海縣卻一改早在前朝的繁榮,而是顯得十分蕭條。

  薛庭儴一行人從通州經運河一路南下浙江,在紹興停留了一段時間,才又換船奔赴前往定海。到定海縣的時候,離三月之期還有數日,算是不早也不晚。

  時下縣官調任,得是雙方官員交接大印後,前任縣官方可離開。等薛庭儴一行到了地方,胡三本是說命人先行去縣衙通知,卻被薛庭儴給阻了。

  一行人且行且走,沿路觀盡這陌生之地的風光,走了三四日,方到了定海縣城。

  定海是個大縣,轄下有十鄉九十六個里,有三萬多戶,數十萬人。

  當地老百姓以打漁種田為生,定海有四處鹽場,光定海一縣出產的鹽,便占了整個寧波府近四成,有鹽鄉之稱,所以治下老百姓過得還算是富裕。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實際上打從大昌建朝以來,朝廷連著數次下令內遷,先是將舟山群島附近老百姓強行內遷至陸地,又在承天二十五年,內遷五十里。如今沿海一帶再也見不到漁船,甚至是鹽場也迫停了兩處。

  這一路行來,就見老百姓們大多都無所事事,有的衣衫襤褸穿的是粗布麻衣,有的卻是衣著光鮮,不下府城之民。

  哪怕是招兒,都看出了些許端倪,且市井之中少不了有人隨身攜帶了刀劍,一看就非善類。

  想要獲知民風民情,直入縣衙是沒用的,還得深入民間。

  這個建議是薛庭儴之前在紹興請來的錢糧師爺包宜興的建議,薛庭儴也就聽了他的話,一路多聽多看,不急著去縣衙交接。

  這麼看下來,果然甚有收穫,畢竟不管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中,薛庭儴都未曾來過浙江。

  對浙江,對定海縣,乃至於對那些走私的海商,他不過是聽人所言。甚至在那夢裡他受過這些人不少好處,但只看到了銀子,卻不明其中內裡。

  如今他即生為父母官,嘉成帝不言不語將他扔到個這麼地方,必然有其深意。而這份深意還得靠薛庭儴自己破解,才能從四面楚歌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至於包宜興這個師爺,是薛庭儴特意前往紹興請來的。

  紹興人傑地靈,當地有許多師爺活躍於地方官場,有這麼一句話,無紹不成衙。可見一斑。

  在那夢裡薛庭儴吃過初來乍到、單槍匹馬的苦頭,再來一次他肯定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所以在來定海縣之前,就去了一趟紹興,不是自己人不怕,反正沒人料到他會折道去紹興。而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只要能出得起大價錢,許得了好前程,足夠有許多附庸蜂擁而至。

  銀子的話,薛庭儴不缺。至於名頭,光這個開天闢地第二遭的六元及第,就足夠吸引許多人來了。

  所以別看此時是包宜興站在這裡,實際上他能來到薛庭儴身邊,還是經歷了一番爭搶,才能拿下這個定海縣知縣錢糧師爺的名頭。

  另還有一名刑名師爺,叫侯萬謙,也是紹興當地的有才之士。如今這兩個師爺初來乍到,也是爭搶的厲害,看似不顯山露水,實則為了搶奪薛庭儴身邊第一人,兩人已經交手過幾個回合了。

  這一切大抵也就薛庭儴心中有數,至於招兒只見今兒是這個胖胖的師爺出現了,明兒是那個瘦瘦的師爺。

  這兩位師爺為了博得新東家的欣賞,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到前朝往事,小到地方民生,各種時務,信手拈來。

  反正讓招兒來看,這一個月二十兩銀子花得值。

  是的,這兩個師爺都是高價請來的,這個價錢比薛庭儴這個知縣還高,要知道他這個七品的朝廷命官,每月的俸祿折合下來,還不如這兩個師爺。

  「普通老百姓能隨意攜帶刀劍,難道就沒有官府管?」招兒詫異道。

  包宜興解釋道:「太太有所不知,此地不同內地,時不時就有海寇騷擾邊界,這攜帶刀劍,也是為了自保,是沒有官府去管這些的。」

  「海寇騷擾?」這還是招兒第一次聽說海寇這件事,難免詫異。她看了看包宜興,又去看薛庭儴。

  薛庭儴暗暗瞪了包宜興一眼,才對招兒說:「你別聽他說,這不過是個別現象,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那麼多海寇……」

  此言還未落下,就聽見人群裡響起一陣騷動。

  「倭寇來了,快跑啊……」

  一行人呆滯臉的狀態,就見身後的鋪子嘭嘭嘭全部闔上了門,一些小攤販們拿起攤子上的重要東西,撒丫子就跑了。

  也不過頃刻之間,大街上的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滿地狼藉與那搖晃不止的幌子,昭告著之前這裡還有許多人。

  「都跑了,咱們也跑吧?」招兒道,伸手去拽薛庭儴。

  可此時已經晚了,就聽見一陣馬蹄聲響,一併的還有些稀奇古怪的吆喝聲,從遠處疾馳而來。

  這些人打扮得稀奇古怪,大多數都是披頭散髮,看不清面目,身上穿著奇奇怪怪的衣裳,還有那蹬蹬直響用木頭做的鞋。他們手裡拿的武器形形色色,刀劍棍棒什麼都有,還有幾把估計不知從哪戶人家搶的菜刀。

  只有為首騎馬的兩人,手持著鋒利細長倭刀。

  完了!招兒心裡想,下意識將弘兒鉗在懷裡,又伸手將薛庭儴往身邊拉。

  這大街上,就他們這一隊人馬醒目。

  一行十多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一隻狗和幾個姑娘家。招兒就見那些人停下腳步,睜著可怖的眼睛看了過來。

  「這裡有花姑娘……」那一群人中,也不知道是誰,用著古怪的口音說道。

  包宜興嚇得腿發軟。

  紹興和寧波毗鄰,平日裡只聽說這裡時不時有海寇上岸騷擾,誰曾想竟是這麼倒黴。剛到地方,就碰見這麼一遭。

  不過他也知道想跑是來不及了,只能壯著膽子,上前一步道:「識趣的,你們就趕緊走,知道我家老爺是誰嗎?」

  對面那些人笑了起來。這些人笑也與常人不一樣,各種難聽至極,有的像老鴰叫,有的像是夜貓子哭。招兒怕嚇著了兒子,忙去伸手掩他耳朵,可惜就一隻手,顧此失彼。

  再說了弘兒也不讓她掩,扒拉著娘的手,只露一雙大眼睛,精神奕奕地看著那些怪怪的人。

  笑罷,有個人操著怪異的腔調說:「那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膽子倒是挺大。我看你倒是挺胖的,殺了拿來燉肉,肯定能吃得很飽。」

  包宜興的臉刷的一下白了,白了的還有招兒等幾個女眷。至於胡三幾個,則是虎視眈眈地瞪視著這些人,除了胡三,其他幾個隨從也都有些膽怯,但也清楚如今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唯獨薛庭儴,似乎沒聽見這些話一樣,也沒看他們,而是看向不遠處的街口,嘴裡念叨著怎麼還沒來。

  他這異常自然為對面那些人看見,其中有個人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

  這人倒是說得漢話,可話方一出口,就被領頭的一個人瞪了一眼。

  很快他們就知道薛庭儴在看什麼了。

  就見街口那處,匆忙跑來一個身穿鷺鷥補子官服的人。

  此人正是定遠縣知縣劉必昌,其身後跟著大隊小隊的衙役,差不多有三十四號人。

  劉必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人方站定,就狠狠地瞪了那些海寇們一眼,並道:「薛知縣,本官來遲,讓你受驚嚇了。」

  同時氣急敗壞命身後那些衙役:「還不給我打!這些人膽敢驚擾薛大人,抓住後定斬不饒。」

  隨著他的呵斥,那些衙役們便嘴裡喊著殺啊,抽出腰間的大刀,向那些倭寇衝過去。

  雙方戰做一處,打得不可開交。

  一個倭人重重的摔在路邊的攤子上,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響,他大喊一聲:「我受傷了!」

  同時這麼喊的還有許多,領頭的那個倭寇陰測測地看了這些官兵一眼,命道:「撤!」

  然後這群倭寇便一溜煙撤了。

  定遠縣的衙役追了很遠,直到這邊薛庭儴和劉必昌都客套了幾個來回,才有人回來稟道:「稟大人,那些倭寇實在太狡猾,竟在城外藏了馬,屬下無能,讓他們給跑了。」

  他身後還一瘸一拐跟著幾個衙役,似乎傷得不輕,一看就是盡了力。

  劉必昌長歎一聲:「罷,你們也辛苦了,不是你等無能,實在是倭寇來去如風。待之後我定將此事報給定海衛所,讓他們出兵剿了這些人。」

  一番長籲感歎後,他對薛庭儴道:「薛大人,快與我回衙門吧,此番你受了驚嚇,我得好好擺一桌為你接風洗塵。」

  薛庭儴對胡三使了個眼色,讓他護好招兒母子,便率先隨著劉必昌一路往縣衙行去。

  定海縣衙門離此處並不遠,兩人邊走邊說。

  薛庭儴問道:「劉大人,難道此地經常發生這種事?我見方才他們宛如入了無人之地,老百姓們的躲避看得出也不是第一次經歷此遭,要知道這裡可是定海縣,而不是下面的小鄉鎮。」

  劉必昌感歎一聲道:「薛大人你有所不知,這些人也就是搶些物,一般是不會傷人的。這定遠縣因為毗鄰著海邊,少不了有些過不下日子的海寇上岸搶奪一番。說起來本官也是堂堂一知縣,可惜縣衙裡兵力有限,實在捉襟見肘啊。」

  「哦,原來是這樣。」薛庭儴目光閃了閃,並未再多問。

  之後,劉必昌便與他簡單地介紹了一番當地民生時務之類的事情。說到一半的時候,便到了定海縣衙。

  這縣衙與一般縣衙沒什麼兩樣,可能是因為地處沿海一帶,少不了有颱風海嘯肆掠,所以這縣衙建得十分結實,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大功夫。

  縣衙前有一照壁,照壁後是牌坊,牌坊往裡是大門,大門兩側的牆呈八字形。八字牆用來張貼一些告示、榜文之類的公文,所謂八字衙門就是由此而來。

  再往裡走就是儀門,正中是正門,兩側是角門。儀門之後便是縣衙中最大的一進院落,院中樹立一座小亭,名為『戒石亭』,其上刻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大字。

  戒石碑下有甬道向北,到了月臺,臺上即是縣太爺辦案的公堂。

  公堂之後還有二堂三堂,兩側則是縣衙六房辦事所在,以及馬科、承發房、鋪長司等也都在此。至於三堂之後就是內衙了,乃是知縣生活之處。縣丞、主簿等官吏的住處也在此,一般都是依附在左右兩側。

  劉必昌將薛庭儴迎去了三堂,那裡早已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

  定遠縣縣丞、主簿等官吏皆是陪在左右側,除了包宜興兩位師爺和胡三,招兒等人已經被接去內衙安置了。

  一番酒菜過罷,薛庭儴已經和這些人打成了一片。

  他喝了不少酒,斯文的臉通紅一片,見此劉必昌也不好再勸,命人將他扶到內衙去安置。至於交接大印之事,只能等待明日了。

  待薛庭儴走後,劉必昌面色化為一片陰沉。

  「這些人也不知道怎麼辦事的,逢著新知縣走馬上任,鬧得這麼一齣,害得本官費了多少口舌,才將他敷衍過去。」

  縣丞滿臉苦澀道:「大人,此事也不是咱們控制,誰知道這姓薛的突然弄這麼一齣,人竟是到了縣城,才命人前來傳信。」

  「就是,咱們根本準備不及。」

  劉必昌睨了這些人一眼:「這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反正過了明日,本官就要離開這裡了。至於這定海縣以後的天是晴是陰,是塌還是陷,都與本官無關。」

  下面幾人面面相覷一番,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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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六十五章

  等出去後,縣丞樊大柱對主簿周禮使了個眼色。

  兩人揮手讓一干小吏退下,方結伴去了位於內衙右側,樊大柱的宅子裡。

  「不是我說,這姓劉的也未免太翻臉不認人,他是撈夠了打算走,咱們還得侍候這新來的薛縣令。」

  樊大柱在椅子上坐下:「這劉必昌是個狡詐的,他未必不能連任,卻是膽子太小,想急流勇退。你也別發愁,我見這薛縣令說不定是個識趣的,你看今天這場戲演得這麼假,他卻什麼也沒有說。」

  周禮捏著鬍子:「我巴不得如此,也免得給咱們找事。」

  「就算找事也不怕,你忘了這地界是誰說話算數?他除非是不打算要命了。」樊大柱不屑道。

  兩人對視一眼,得意地笑了。

  而與此同時,薛庭儴一家安置的那間屋子裡。弘兒已經睡下了,薛庭儴被送回來,招兒便讓人打了熱水服侍他梳洗。

  兩人在榻上躺下,招兒還去把帳子掩了掩,方來到薛庭儴身邊,對他耳語道:「我覺得這地方有些不對,之前那些倭寇看起來好像跟這夥人認識。」

  薛庭儴笑了笑:「你也看出來了?」

  得到確認,招兒當即一個翻身就坐起來了:「那這地方可不能待,咱們走吧。」

  她這動作將弘兒驚醒,小傢伙坐起來,揉著眼睛看了看爹娘,方又倒頭睡下了。

  「瞧瞧你,大驚小怪的,沒得把弘兒給嚇著。再說了,你想往哪兒走?」

  招兒一愣,道:「總比待在這地方強,若是他們看咱們不順眼,半夜夥同那些倭寇把咱們殺了怎麼辦?」

  薛庭儴笑著,一把將她拉躺了下來:「你以為你是蘿蔔白崧,隨便來個人就能把你剁了?好了,你夫君大小也是個朝廷命官,他們不敢的。」

  招兒用懷疑的小眼神看他:「真的?」

  好吧,不是真的。薛庭儴摸了摸鼻子,拍了拍她:「你別擔心,至少他們現在不敢。」

  「那以後呢?」招兒不愧是招兒,薛庭儴的敷衍之詞根本騙不了她。

  「以後?」薛庭儴心裡暗歎一口:「以後再說以後的事,你放心就是,這事我自有主張。」

  見此,招兒也不好再問,只能憂心忡忡地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劉必昌就和薛庭儴交接了大印。

  之後薛庭儴升了公堂,在公堂裡見了縣衙裡大小官吏,自此就算是這定海縣的父母官了。

  而另一頭,劉必昌並沒有多留,急匆匆地帶著家眷離開了定海縣。

  並沒有什麼當地老百姓去送他,似乎換了誰做知縣,與他們並沒有什麼關係。倒是胡三稟來,說是劉必昌一行車隊,車轍留下的印子很深,大抵裡面裝了不少黃白之物。

  不過這一切和薛庭儴並沒有什麼關係,他是來做知縣的,而不是來查前任知縣到底貪墨了多少銀子。他與劉必昌雖沒見過幾面,可從接觸來看此人處事十分謹慎小心,所以縣衙的賬面上不可能會有什麼問題,他即使想查,可能也查不出什麼來。

  果然,之後包宜興及侯萬謙領著人和下面人對了帳目,賬面上沒有任何問題。那賬面比想像中做得更為漂亮,似乎這縣衙裡從上到下,都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不屑於去貪那點黃白之物。

  薛庭儴初為知縣的第一日,就這麼過去了。

  他很忙,招兒也很忙。

  招兒忙著帶著小紅小綠安頓,那劉必昌一家走得太倉促,平常所用的家具和一些器物都沒有帶走。她帶著人擇了一些當用的出來,又上下進行了掃除。

  幸虧縣衙裡還留了幾個粗使婆子和丫頭,倒也不缺人手。問過之後才知道,這幾個丫頭婆子都是縣衙本身配備的,並不是某一任知縣家的下人。

  薛庭儴一家人就這麼在縣衙裡住了下來。

  當了官太太,招兒才知道當家做主是個什麼意味。

  這縣衙裡上上下下,見了她無不是恭敬萬分,幸虧她本性不是個跳脫的,不然指定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而薛庭儴初來乍到,要辦的事許多。

  熟悉了縣衙裡的下屬,之後便是找縣下各里的里老糧長訓話問事。

  與此同時,包宜興和侯萬謙也沒閑著,兩人忙著接手縣衙裡糧科和刑名、文書之上的事務。作為一個地方父母官,且不提教化治下百姓之類的瑣事,最重要的不過是錢糧和刑名,這些當是捏在自己手裡,方能放心。

  本以為說不定會有人從中作梗,哪知進行得比想像中更為順利。

  繼之前縣衙上下不貪錢之外,他們似乎也不貪權。

  薛庭儴走馬上任多日,衙門裡除了偶爾下面小吏會貪懶遲了點卯,幾乎沒發生過任何事情。甚至百姓詞訟之事都極少,似乎這裡就是一個世外桃源,百姓安居樂業,地方官愛護民眾。

  一片和諧,可恰恰是這種和諧,反倒讓薛庭儴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

  這日,日暮散衙後,薛庭儴回了後宅。

  樊大柱和周禮對視一眼,難掩得意之色。

  「我就說了,此人是個嫩頭青。六元及第又如何,還不是不知時務,這樣的人最好對付。」

  周禮是個五十多歲,留著兩撇山羊鬍的乾瘦老者。聞言,他砸了下嘴道:「那咱們就這麼哄著他,那具體內裡暫不告知?」

  樊大柱瞥了他一眼,道:「你著什麼急,難道這樣不好?待的時間久了,他自然就會知道內情,之前那個不就是如此,論起來比誰都貪。這世道啊就是如此,誰叫咱們都不是兩榜進士出身,當不了主官,當當這佐貳官,日子也不難熬。」

  之前那個指的就是劉必昌。至於這兩人還真不是正經官身,樊大柱本身是舉人出身,久考不中,就托人填了個縣丞的缺兒。而周禮連舉人都不是,不過是個秀才,卻架不住其本人有門路,才填了個主簿。

  不同於正官三年一任,他們這種差事可能一幹就是一輩子,所以兩人在這定海縣待得年頭也算長了。

  「行了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娘。讓我來說,咱們比他們可舒服多了,兩榜進士又如何,還不是被咱們耍的團團轉。」說完,樊大柱就甩著大袖走了。

  周禮看了看他的背影,一笑之後也回家了。

  按規矩,地方官到任後,若是當地無衛所便罷,若是有衛所,當去拜訪衛所長官。

  兩者雖分屬不同,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將,可地方難免有借用衛所兵卒之時,這個關係還是要走好的。

  所以薛庭儴待一切安頓罷,便親自帶人驅車至定海衛所。

  大昌沿襲前朝舊制,也是設立衛所屯兵制,有事調發從征,無事則還歸衛所種田。這定海衛所其實本身不叫這個名,而是叫定海後所。按制,每衛共計有五千六百名軍卒,每衛設前後左右中五個千戶所,每所一千餘人。

  像定海後所不過是個千戶所,只不過因為設立在舟山島上的前、左、右三所均被撤回,如今反倒是一直居在後方的定海後所出了頭。

  衛所獨處一地,所下自有屯田,雖也在地方官管轄範圍內,但兩者互不相干。所以薛庭儴到了地方,可沒有什麼人夾道接迎,不過是來了個幾個兵卒盤問一番,便將他一行人馬放了進去。

  軍營裡並不見操練,反倒人跡罕見,一直到了矗立在軍營正中間的那處高大的房子前,才見得門外守衛著十多個兵卒。

  一個身穿武將官袍的人從裡面匆匆走出來,此人年紀約在四十歲左右,個頭倒是挺大,但面部浮腫,眼眶下烏黑,一看就知是個酒色之徒。

  他倒是滿臉帶著笑,聽聞樊大柱出面打招呼,薛庭儴才知此人是衛所裡一個百戶,姓陳。

  陳百戶將薛庭儴等人迎入堂中,待都坐下,又讓人奉了茶,才道:「千戶大人不在衛所中,而是被召去了鎮海樓議事,還望薛大人不要見怪。」

  見怪?

  自然是不敢見怪的。且不提薛庭儴初來乍到,人家則是地頭蛇,從品級上來講,薛庭儴這個知縣是七品官,百戶則是六品。只是因武官向來不如文官有地位,再加上薛庭儴到底是一方主官,這陳百戶才會如此客氣。

  至於鎮海樓則是定海衛指揮使坐鎮之地,長官召下屬議事,薛庭儴更是不能多說了。

  「自然是不會見怪的,本就是我不請自來,還望陳百戶別怪本官唐突才是。」

  「自然不會,自然不會。」

  正主兒不在,自然也說不了什麼,且薛庭儴此次本就是來混個臉熟,也沒有其他事情。所以坐了一會兒,喝了一盞茶,便婉拒了陳百戶的款待,一行人便離開了。

  薛庭儴自是不知道待他走後,這陳百戶去了一間屋子,裡面所坐之人正是千戶耿雲長。

  這耿雲長不到五十的年紀,生得壯碩魁梧,面目可見老辣之色,又有一股漫不經心之態。

  「你見此人如何?」

  這陳百戶一改早先滿臉討好之態,而是面帶幾分不屑之色:「年紀太輕,內功修得還不到家。下官方才說大人不在,看出他面帶了幾分不悅之色,到底還是知道輕重的,所以隱忍不發。這些個金貴的讀書人們素來如此,會擺架子會裝相,等哪天裝不下去了,嘴臉可是比一般人要醜陋許多。」

  陳百戶會有此言,也是基於前兩任定海知縣。

  他們雖是不屑這種小官,但架不住這是人家的治下,定海後所又在人眼皮子底下。想要好辦事不增添不必要的麻煩,自然是要拉攏一二,至於這怎麼拉攏就講究手段了。

  「這眼見十月快過半,這趟就是今年最後一趟了,你跟那邊打聲招呼,無論如何都得將他唬住,免得生事。至於其他事物,等開年回暖了再說。」

  「是,大人。」

  薛庭儴本想探探這定海後所的深淺,誰曾想無功而返。

  之後的幾日裡,他又陷入一片百無聊賴之中。

  實在是這衙門裡沒什麼事可辦,他走馬上任的不是時候,到了地方已經是九月快結束。今年的秋糧早就收了,稅糧稅銀也已押解上京,每年到這個時候,幾乎已經是沒什麼事了,只等著過年開春,自然想找事做都找不到。

  就在他閑得已經開始教弘兒寫大字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場事。

  倭寇又來了。

  事情是下面衙役報上來的。

  樊大柱是縣丞,專管全縣捕盜、治安等事,他十分義憤填膺,且惱怒至極,咆哮著說一定要把這夥人給抓起來,並激動到不等薛庭儴開口說話,就命下面人行動了。

  「大人,您且等著,這次定把這些人拿住。」樊大柱說著,突然他站了起來,道:「不行,我這便去報給衛所,請他們出兵幫著剿了這些人。」

  「又何必勞得樊縣丞親自跑一趟,讓下面人去就是。」

  樊大柱連連擺手道:「衛所到底不如咱們下面的捕房,不是咱們能差遣得動的,還是下官親自走一趟。」

  「那本官陪你一同。」

  「不不,知縣大人身份貴重,外面形態不明,又哪能親自赴險,還是下官自去就是。」

  說完,樊大柱就一副慷慨就義之態,匆匆出了衙門。

  過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再回來,滿臉憂慮之色,向薛庭儴稟報這次倭寇鬧得不小,竟是好幾股流寇,衛所已經出兵圍剿去了,讓薛庭儴無事萬萬不要出門,以免被倭寇所襲。

  衙門裡進入高度戒備狀態,一片如臨大敵。

  當天晚上胡三單獨出去了一趟,等再次回來,與薛庭儴一直商議到夜裡。

  次日,招兒本是打算歇下了,哪知薛庭儴卻是換了身黑衣,打算和胡三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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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招兒見他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只露了張臉在外頭。

  「你這是上哪兒?」

  「我跟胡三出去看看。」薛庭儴一面說,一面彎腰將褲腿給綁緊了,又穿上一雙黑靴子。

  「上哪兒去看,外面亂成那樣,樊縣丞不是說那幾股倭寇還沒抓著……」說到這裡,招兒也反應了過來:「難道他們是騙我們的?」

  薛庭儴點了點頭:「昨天胡三出去看過,外面並沒有所謂的倭寇,就是有老鼠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怕被人撞見,為了以防萬一,才會打著倭寇的名頭。」

  說到這裡,胡三已經來了,在外面敲了敲門,並低聲叫了聲大人。

  薛庭儴去開了門,讓他進來。

  「那你們若是被那些老鼠撞見怎麼辦?不行,你還是別出去了,就算要去,我跟你一起。」招兒道。

  「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做甚?」

  招兒瞪大眼睛,低聲斥道:「我婦道人家怎麼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小時候背著你上山砍柴,也沒見把你丟了。」

  薛庭儴有些發窘:「你說這個做甚,我現在都長大了。」

  見他窘,其實招兒也有些窘窘的,她低聲嚷著:「那也不行,光是你和胡三去,我不放心。胡三腿腳不方便,你又手無縛雞之力,我跟你們一起,有事也能幫幫忙。」

  「你還是在家……」

  「太太若是想去,也可以去。現在這種時候,外面比平時更加安全,只要小心注意隱藏蹤跡即可。」胡三插言道。

  見此,招兒得意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去他方才拿夜行衣的地方,也摸了一身夜行衣。

  這衣裳也不知薛庭儴什麼時候備下,攏共準備了兩身,剛好還剩一身招兒可以穿。

  招兒去把小紅叫了來,讓她看著弘兒。

  小紅滿臉驚疑不定地看著大人和太太,可什麼也不敢問不敢說。

  招兒很快就換好了夜行衣,跟著兩人出門了。

  出去的路是胡三提前安排好的,一路上什麼人也沒碰見,出了門就見外面停著一輛馬車。車身全黑,若不是車頭前掛了一盞氣死風燈,還真看不見這裡停著一輛車。

  兩人上了車,胡三趕著馬車便往前行去。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四處靜悄悄的,縣裡本是有宵禁,也有巡夜人四處巡邏並敲梆子提醒天乾物燥,可今日卻是靜得出奇。

  四處黑洞洞的,只有天上若隱若現的月灑下些許銀輝,給四處增添了些許光亮。

  一直到馬車快行到城門處,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很奇怪的動靜,招兒下意識掀起車簾子往外看去,心怦怦直跳,一種莫名的不安感籠罩著她。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馬車停了下來,招兒這才看清外面的情況。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停了很多的貨車,宛如一條長龍,綿延了很遠,而他們就停在尾巴處。

  沒有人說話,就好像這些貨車只是車,並沒有人。唯獨那每一段亮著的氣死風燈,似乎是唯一的活物。

  招兒有些驚懼地看向身邊的薛庭儴,他也正在往外看。借著昏暗的光,她只能看見他光潔白皙的臉頰,和似乎皺著的眉。

  薛庭儴伸出手,安撫地撫了撫她的頭,那手指很溫暖,在沁涼的夜裡,格外讓招兒覺得安心。

  她不由自主就放鬆了下來。

  城門處亮著幾個火把,有人似乎守在那裡,正一個一個往外放著人。

  前面的車隊行得很慢,半晌才見車往前動了下。過了好久,才輪到招兒他們這輛車,本來招兒緊張得不行,誰曾想對方什麼也沒說,就讓車過去了。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這車和這燈都是有講究的,沒有人會細緻地去一一查看。而胡三也是膽大,竟就把車停在人家後面,前面的以為他是後面的,後面再來的車隊以為他們是前面的,就這樣蒙混了過去。

  至於為何胡三穿著夜行衣,卻未引起別人的注意,據薛庭儴說趕車的那些人都是這麼穿著。

  馬車出了城,速度就快多了。

  招兒就感覺車有節奏地搖晃著,按照平時這會兒她應該是睡下了,被這麼晃悠了一會兒,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感覺有陣陣涼風拂來,這風的味道很怪,帶著一種鹹腥味兒,招兒這才反應過來是到了海邊。

  她睜開眼,就發現只自己一人睡在馬車裡,薛庭儴和胡三卻是不見了。她下意識就爬了起來,從車中探出去才發現,薛庭儴和胡三站在馬車外不知在看著什麼。

  她下了車,來到兩人身邊,還沒站定,就被不遠處的亮光處吸引了眼球。

  就見在視線盡頭,一副喧嚷熱鬧的畫面。

  那裡亮了無數火把,火把將整個海面都照亮了。有船,看不清有多少船停在那裡,只知道那船很高很大,與招兒以前見過地截然不同。

  與岸相接的是一條條用木頭搭建的,無數個像螞蟻一樣的苦力正沿著這些棧橋往船上運著貨物。一旁聚集的還有無數的卸貨的大車,綿延排了一里多長。

  這裡太黑太靜,而那邊太亮太喧嚷,乍一看去,甚至讓人以為是幻覺抑或是海市蜃樓。又好像是在看沒有聲音的大戲,只覺得眼花繚亂,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是……」招兒下意識地噤了聲。

  這就是定海縣隱藏在下面的東西。

  其實打從一開始來到這裡,薛庭儴就意識到其中的端倪。

  那些『倭寇』的怪異,劉必昌的急切,還有樊大柱和周禮的異常。包括那日去定員後所,薛庭儴猜測耿千戶肯定是在,卻是故意不見他。

  甚至之前鬧出有幾股倭寇流傳作亂,也都是假的,樊大柱的著急恐懼是假的,說要報去衛所出兵剿匪是假的,包括定海後所正在外面剿寇也是假的。

  一切都是為了掩藏眼前的這一幕。

  其實轉念想想,也能明白。那雙嶼島即使死灰復燃,也必然需要有內應,大昌的東西想出去,西洋的貨物想進來,這些都需要有人裡應外合。

  什麼人可以裡應外合?

  光靠那些大海商是不夠的,大昌是有律法的,知縣上面有知府,知府上面還有按察使、巡撫,乃至總督,而地方民政和駐軍是分屬兩個不同的系統。百戶所上面是千戶所,千戶所上面是衛指揮使司。

  定海縣因為地利之便,距離雙嶼島是最近的,所以這裡便是通往雙嶼島的通道。而要想瞞過朝廷,光買通衛所的關節還不夠,還得是當地縣衙。

  怪不得那些人在他面前故意演戲,大抵就是想他初來乍到,怕他壞事,所以先嚇住他。怪不得這個縣裡的老百姓那麼奇怪,成天無所事事,地裡都長滿了雜草,可每年的苛捐雜稅卻從來沒少納過。

  竟是全縣都參與了走私!

  薛庭儴看著那處宛如螞蟻似的勞力,忍不住地想他治下的老百姓,究竟有多少參與在其中。

  他甚至想,明天上街,會不會在街上根本看不到幾個人。因為夜裡都忙著呢,白日裡自然不會出門。

  不光是薛庭儴,包括胡三和招兒,都被眼前的這一幕震撼住了。

  直到一陣濕冷的海風吹來,三人才如大夢初醒。

  「大人,回去吧。」

  三人上了車,默默地往回行去。

  等到了城門處,已經是三更天了。

  城門大敞著,只牆角靠站了幾個兵丁。

  胡三埋著頭,也不說話,就趕著車往裡面奔去。

  這動靜驚醒了那幾個看門的兵丁,一個人站直起身,伸手做阻攔狀,道:「那車,停下來檢查。」

  可胡三根本不理他,直接闖了過去。

  「快,攔住他!」

  隨著一聲呼喚,跑出來一隊兵卒,見這車呼嘯而過,他們隨後就追了上去。

  「前面的車給我停下!再不停下,抓住了按倭寇處置。」

  現如今的情況是,被抓的倭寇可不經過朝廷,直接就地誅殺。事後報上去,不但不會被追責,反而會被記功。

  「之前我們出城,不是挺好的,怎麼現在——」招兒緊抓著車窗,努力維持著平衡。

  薛庭儴苦笑:「這個時間,出城的那些人可不會回來。」人家都忙著發大財,估計不到天亮不會歸,可薛庭儴卻不能不歸,這種敏感的時間,誰知道樊縣丞和周主簿會不會半夜探訪。

  馬車以風馳電掣之勢,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著,後面那些兵丁很有毅力,竟一直追著。

  「大人,要棄車了。」外面的胡三道。

  薛庭儴似乎並不吃驚,說了聲好。

  在拐入一個巷道之時,胡三將馬車停了下來,三人匆匆下車。

  「大人,我去將他們引開,你和太太速回,我們在縣衙裡碰頭。」說著,胡三就從這處黑暗的巷道奔了出去。

  招兒這才發現,胡三奔跑起來,竟看起來並不瘸。

  「那咱們快走吧。」

  兩人手牽著手,沒入了黑暗的巷道。

  等走了一段路,薛庭儴和招兒才發現,他們竟然迷路了。

  也是四處太黑,兩人對路況也不熟悉,只能憑著記憶一路往縣衙的方向走著。

  隱隱地聽見前面有陣陣腳步聲,兩人趕忙拐入一個黑暗的角落,直到那些兵丁過去了,兩人才繼續往前走著。

  大路不敢走,只敢走那些逼仄曲折的小道,月光照不進這裡,只能摸著黑往前行。

  驀地,一個黑物從兩人面前竄過,很快就竄上了牆頭,發出一聲淒厲的貓叫。

  竟是一隻野貓。

  招兒鬆了口氣,正打算往前走,卻發現薛庭儴不動了。

  「怎麼了?」

  「沒事。」

  兩人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會兒,招兒才發現薛庭儴的步伐不對。

  「腳崴了?」

  「沒事,快走吧。」

  可這次換招兒不走了,薛庭儴拉了拉她:「怎麼了?」

  「我背你。」

  薛庭儴被氣笑了,又扯了她一把:「你以為我還是小時候?」

  「快上來,別耽誤時間。」招兒擺好姿勢。

  薛庭儴還是不動。

  招兒急了,強行將他馱在背上,邁開大步就往前走。

  她掂了掂,道:「你重了不少,不過我還是能背動。」

  招兒能扛兩百斤糧食,不費吹灰之力。她以前嘗試過,反正薛庭儴是挺詫異她力氣都是打哪兒來的。

  招兒見他不說話,問道:「咋了?你就算長大了,我也能背你。」

  「我是男人!」

  「哪條律法說女人不能背男人了?真是的!」

  說著,招兒就不再理心思怪異的他,努力辨認著方向,往前疾行。

  招兒跑起來快多了,薛庭儴這才發現之前之所以會走那麼慢,竟是招兒一直顧慮著他。

  在薛庭儴的指揮下,兩人很快就到了縣衙後門處。

  招兒伸手敲了敲門,三長兩短,之前約定好的訊號。

  門很快從裡面打開,竟是胡三守著這裡。

  「大人,你總算回來了,我還正打算出去找找……大人,你這腿是怎麼了?」

  「他腳崴了。」招兒多嘴道。

  薛庭儴板著臉,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威嚴。

  可惜一絲用處都沒有,因為他這副樣子不光被胡三看見了,還被小紅也看見了。小紅是個丫頭,哪有什麼見識,就見自家太太竟是把老爺背回來了。

  背回來了,背的!太太背老爺!

  還被弘兒也看見了,他是被吵醒的,睜眼就看見爹被娘背著。他眯著大眼笑了起來,那手指搔臉道:「羞羞臉,爹你都這麼大了,還讓娘背。」

  要知道,這話可是以前薛庭儴用來笑話兒子的。

  「這件事,以後誰都不准提!」被招兒放在榻上的薛庭儴,惱羞成怒地說道。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動靜。

  很快,就聽見一陣腳步聲來到門外。

  「大人,可是歇下了?」竟是樊大柱的聲音。

  這不是廢話,裡面的燈還亮著,自然是沒歇下。

  「大人,下官聽見裡面有人說話,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您大概不知,方才有人來報,有倭寇闖了城門,如今衛所兵士正在四處搜捕,下官此番冒昧打攪也是實在擔憂大人的安危。」

  房中的人你望我我望你,一時之間竟都不敢說話。

  還是招兒靈機一動,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並哭罵道:「有倭寇你們就去抓,凡事都指著老爺,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姓薛的,你老實跟我交代,他是不是你搬來的救兵?你今天不跟我老實交代,就甭想安歇,竟然趁著老娘哄孩子的功夫,偷摸和丫頭眉來眼去……還有你這丫頭,膽子忒大,當老娘是死的不成……」

  樊大柱本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會走這一遭,誰曾想到了後,竟聽見有人說話。這大半夜裡,知縣不安歇,跟誰說話?哪知道竟是撞見這種事。

  知縣偷小丫頭,被知縣夫人發現了,大半夜裡鬧了起來。

  樊大柱一陣腦袋大的聽著裡面的哭鬧聲,還有男人低聲討饒及丫頭的解釋聲。他心中一陣輕鬆,同時也有些失笑,這薛大人平時看起來倒甚有夫綱,沒想到竟是個懼內之人。

  「既然大人沒事,那下官就告退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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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直聽到外面的人都走遠了,屋裡的動靜才停下來。

  幾人一陣面面相覷,招兒有些窘,薛庭儴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更不用說小紅和胡三了。

  胡三咳了一聲,小聲道:「大人先歇著,小的退下了。」

  薛庭儴點點頭,胡三和小紅便退了出去。

  招兒看了薛庭儴一眼,轉身去櫃子裡翻跌打的藥酒,這東西她常備,以前在京城的時候,經常拿來給薛庭儴揉手腕和小腿。

  她蹲下給薛庭儴褪下鞋襪,果然腳腕腫得不輕。這時小紅已經端了盆熱水來,招兒接過後,便讓她下去休息了。

  先用熱水泡了腳,然後拿藥酒搓腳腕。

  招兒一面給他搓著,一面道:「你這腳恐怕過幾日才能好,你得想好明日怎麼敷衍樊縣丞。」

  燈光下的招兒,臉紅撲撲的,是方才激動後留下的餘韻。

  如今正值雙十年華的她,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大大的杏眼,高挺的鼻樑,娥眉修長而濃黑,顯示出她性格中的倔強與好強。皮膚雖不是羊脂白玉般的白,但也不黑,而是一種很健康的淺蜜色。

  招兒是經不起曬的,本來在京中已經把膚色給養白了,可大暑天的出京遠赴浙江,這一路上雖不是頂著日頭曬,但還是曬黑了一些。

  「家有河東獅,夫綱不振。」薛庭儴噙著笑道。

  招兒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是在說自己,手裡動作一重,差點沒讓薛庭儴疼呼出來。幸好她很快就鬆了手,他才將將把喊聲憋了回去。

  「你謀殺親夫啊!」

  招兒嗔瞪了他一眼,便收拾著去洗手了,等再回來薛庭儴已經上了榻,在哄弘兒睡覺。

  一夜無話。

  次日,衙門裡一眾衙役就發現自家大人瘸了。

  免不了有人詢問,大人就說是不小心崴了腳。可這話很顯然騙不了誰,很快就有人知道,大人昨夜犯了錯,被夫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衙門裡的人這才知道,原來平時十分和藹親切的夫人,竟是個河東獅。

  「唯小人和女人難養也。」薛庭儴聽聞下面如此議論自己,氣得吹鬍子瞪眼站在二堂中跳腳罵著。

  下面聽到他這氣急敗壞的罵聲,俱是搖頭竊笑不已。

  隨著外面日漸風頭甚緊,薛庭儴十分關心抓倭寇的事情,每天都要問上幾遍。若不是現在他行動不方便,甚至打算親自外出剿寇。

  樊大柱被他問得頭疼不已,沒想到這滿身書生氣的知縣大人,竟如此意氣用事。

  也是薛庭儴實在囉嗦得厲害,每次詢問都會問得十分詳細,從倭寇在哪兒出沒,到衛所派出去多少人,甚至各種和樊大柱猜測倭寇的藏身之處。

  樊大柱本就心虛,被他這麼盤問著,說句話都得時刻繃緊了神經,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這日,又來了人說大人有請,樊大柱心中一陣煩躁感。甚至恨不得全盤托出,到底如今正逢關鍵時刻,他也不敢畫蛇添足,只想著等這幾日過去再說。

  哪知去了後,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不對勁的是薛庭儴的臉色。

  薛庭儴如今已經好多了,就是走路還有些瘸,他冷笑地看著樊大柱,那目光像是一條盯緊了獵物的蛇。

  樊大柱心中就是一慌,還要佯裝無事問什麼事。

  薛庭儴誇張地冷笑了一聲,才道:「將人帶進來。」

  胡三從外面走進來,身後還跟著薛庭儴的兩名隨從,這兩人手裡拎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倒是看不清面目,但只看其衣著打扮,樊大柱的心就止不住往下墜落。

  他還在裝傻:「大人,這是?」

  「樊縣丞看此人可是眼熟?」

  樊大柱心中更慌,正想狡辯一二,就聽薛庭儴罵道:「不是我說你們酒囊飯袋,就這麼幾個倭寇便抓不住,你瞧瞧你瞧瞧,這不是抓住了!」

  胡三一臉巴結的奉承,當然若是沒臉上那道疤就更像了。他一改平日裡的沉默寡言,口齒伶俐道:「老爺,不是小的說,那些衛所的兵卒實在不中用。小的就是靠您的運籌帷幄和算無遺漏,才能抓住這個倭寇頭子,您不知道,小的抓住這人的時候,他還在一處民居裡睡大覺呢,被小的端了個正著,可惜就他一個人,其他人倒是未曾看見……」

  聽了胡三的話,樊大柱才哭笑不得的發現,這叫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真沒有想到,薛庭儴每日拉著他碎碎念分析各種,竟是私下裡動了心思,瞞著人讓自己的隨從去捉人,還真就讓他給捉住了。

  如今該怎麼辦?難道真要全盤托出,若這薛庭儴是個認死理的該怎麼辦?樊大柱樊縣丞實在沒準備好。

  就在他糾結無措之際,薛庭儴也說話了。

  他滿臉得意之態,瞅著樊大柱笑著道:「實在容不得本老爺不佩服自己,不過是掐指隨便一算,就把這頭子給抓住了,也不知上報朝廷,朝廷會賞本老爺點兒什麼?」

  樊大柱被他雷得啞口無言,繼發現薛大人是個嫩頭青,書生氣太重之外,他還發現此人是個狂妄且不知的。

  怪不得有這麼一句俗話說,人的本性是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慢慢展露無遺。這薛大人之前剛上任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樣。

  那邊,薛庭儴幻想完朝廷會如何封賞自己後,可能是因為心情太好,又調侃起那宛如死狗也似趴在地上的倭寇頭子。

  「不是本老爺說,你做什麼不好,做什麼倭寇?」

  胡三不識趣地插了一句:「老爺,這倭寇可不是自己選的,天生就是那種類,爹生娘養的,改變不了。」

  薛庭儴窒了一下,喃喃一句:「好像還真是這樣,爹生娘養的。」旋即,他換了口風,繼續罵:「你就是做個倭寇,也要當個好倭寇,沒事跑出來搶什麼老百姓,落在老爺我手裡的吧。」

  胡三又道:「老爺,這倭寇只是一個行當,就跟有人做官,有人做寇一樣。他不是因為是倭寇,才做的倭寇,而是他本身就是倭寇……」

  薛庭儴伸出瘸腿蹬了他一腳,胡三順勢就倒在了地上。

  「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是你是老爺,還是我是老爺?什麼倭寇不倭寇的,一句話都解釋不清楚。你,你來說!」他指著樊大柱道。

  樊大柱下意識答:「這倭寇本身並不是叫倭寇,不過是倭國的人,倭國太窮,很多人吃不飽飯,便有很多人出海做了浪人。這浪人是他們本土的說法,用咱們大昌的說法,就是出來做小偷、盜賊,專門靠打劫為生。」

  「瞧瞧,瞧瞧!」薛庭儴用手指點點樊大柱,才去對胡三道:「跟人家樊縣丞學學,瞧人家說得多通俗易懂。」

  胡三委屈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又看了樊大柱一眼,才道:「小的知道了。」

  薛庭儴哼了一聲,算是聽見了,突然又問了一句:「方才我說哪兒了?」

  樊大柱當場一口氣懸些沒接上,倒是胡三似乎非常瞭解自家老爺的性格,答道:「老爺你方才說到,就算做個倭寇,也要當個好倭寇,沒事出來搶什麼老百姓,落到老爺我手裡了吧。」

  薛庭儴點點頭,繼續罵:「你知不知道幹倭寇被官府抓住,是要殺頭的?不光要殺頭,說不定會淩遲,你們倭國有沒有淩遲這道刑法?所謂淩遲就是把人捆在柱子上,衣裳扒光,用漁網裹緊身軀,劊子手就會順著從漁網裡露出了的皮肉割起,手藝好的劊子手,能割三千刀犯人才會死。當年老爺我還在京城的時候,曾在菜市口見過一個,那人叫一個慘啊……」

  隨著薛庭儴血淋淋的訴說,那趴在地上的倭寇掙扎起來,就聽他用怪氣怪氣的腔調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薛庭儴滿臉可惜道:「不是老爺要殺你,是律法大如天。你難道不知道朝廷特別重視沿海一帶倭寇生事的事,老爺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做官,就是因為朝廷想重懲嚴懲你們這種人。你既是頭目,所犯罪過定然不小,老爺不會在這裡就殺了你,會將你押解上京,咱京中的老百姓還沒看過刮倭寇的呢,這次能讓他們開開眼界……」

  田原小次郎也沒想到這文質彬彬的大昌官員,竟是如此歹毒陰狠。哪怕在他們倭國,敵對之人被抓,大不了就是剖腹自殺,也萬萬沒有用如此慘絕人寰的手段,去對付一個人的。

  他被抓了本就心慌,要知道他在倭國也算不得什麼英雄人物,更是稱不上是扶桑浪人。能稱為浪人的,俱都是他們倭國的武士。

  武士是不怕死的。而他不過就是個倭國底層的流民,因為快餓死了,才跟著船來到大昌。

  大昌這裡土地富饒,物產豐富,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就比倭國的中層武士過得好。而這裡的老百姓是那麼羸弱,竟然怕倭寇。所以他就變成倭寇了,偕同一班同樣是流民的倭國人四處搶掠為生。

  可惜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他就被人抓了。本以為要死,誰知道對方竟找他談了一樁買賣。

  田原小次郎還不想死,他要什麼有什麼的日子還沒過夠,大昌的花姑娘是那麼美,比他們倭國那些臉上塗著白麵還趾高氣揚的貴女美多了。若是可以,田原小次郎想留在大昌一輩子,成為大昌的子民,娶一個大昌的花姑娘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可如今這個夢破碎了,他還要被抓去用漁網捆著,割掉身上所有的肉而死。這個大昌的官員實在太狠毒,他從沒有見過如此毒辣之人!

  「樊縣丞,樊縣丞你救救我,那人說過,就算我們被抓,你們官府也會保我們的!」田原小次郎用著並不流利的漢話道。臉已經被嚇得扭曲了,此時眾人才看清他的真面目,竟是一個面目蒼白,眼睛小的只有一道縫的中年人。

  見多了當地人提起『倭寇』,便聞風喪膽的場景,包括薛庭儴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就是生啖人肉活喝人血的倭寇?

  樊大柱聽見這倭寇竟攀扯他,心中唾駡的同時,也有些慌了。

  「你說什麼?本官聽不懂,來人啊,快把這個倭寇給押下去,擇日便押解上京……」

  「樊縣丞!你能解釋解釋,他說的什麼意思?」薛庭儴眯著眼,問道。

  樊大柱被問得一陣愣,卻是再也沒辦法裝傻下去。他頹然地歎了口氣,道:「大人,可否先將此人帶下去,下官容後再表?」

  薛庭儴使了個眼色,胡三便讓人將田原小次郎給拖下去了。

  「好了,你說吧。」

  樊大柱抹了一把臉,低聲道:「其實這事本沒想瞞大人,瞞也瞞不過去,只是大人上任的時間不太湊巧,正好趕上今年最後一趟,怕大人壞了事,才會如此大費周章。」

  之後,薛庭儴便從樊大柱口中聽到所謂的真相。

  其實真相與他猜測的般無二致,這事在當地也算不得什麼秘密。

  以樊大柱的身份,他其實知道並不太多,只知道有人借著定遠縣那早已廢棄的港口往外運東西,且數量極為龐大。而打從他做上這縣丞的時候,這種現象已經存在了,

  這些人不光買通了地方縣衙,也買通了當地衛所,替他們保駕護航,甚至府城那邊也有他們的人,勢力極大。

  很久以前,這些人是極為猖狂的,只是近幾年怕惹來朝廷的關注,他們行事才會越來越謹慎。包括田原小次郎這些人,就是上面吩咐弄出來的。至於是誰弄的,樊大柱並不知曉,只知道他們縣衙不要抓這些人就行了。

  不過樊大柱不知道,不代表薛庭儴不知道。

  這不過是些小手段,在那夢裡他就拿著海寇肆掠,阻撓過朝廷開海禁。而有這些指哪兒打哪兒的倭寇,頗有掩人耳目的作用,不光能哄騙朝廷,還能讓那些不知內情的老百姓,平時沒事少出門,以此來給這些人行那見不得人勾當的機會。

  這些薛庭儴早就猜到了,他今日會演這麼一場,一是為了從樊大柱口中得到真相,二來也是另有所圖。

  「樊縣丞,你既身為朝廷命官,該知道朝廷命官是做什麼的!」薛庭儴十分痛心疾首。

  樊大柱似乎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薛大人,入境隨俗,想必這話您也聽過。您是兩榜出身的進士,來這裡也不過就三年,而我這種所謂的朝廷命官,很可能就會待在這裡一輩子。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這些人我惹不起,也不想去惹。這天底下就沒有嫌銀子扎手的人,送上門的銀子,不拿白不拿。」

  「你可對得起治下被倭寇搶掠的老百姓?」

  「這些倭寇不會殺人,頂多就是搶些物。再說了,薛大人你可知道這些老百姓很久以前過得什麼日子?」

  薛庭儴一愣。

  樊大柱滿臉譏諷地看著薛庭儴,冷笑道:「定海縣本就臨海,土地不夠肥沃,指望地裡的出產為生,每年還要給朝廷交那麼多稅子,老百姓早就該餓死了。幸虧還能靠打漁為生,當地又有幾處鹽場,雖是辛苦些,到底能換一碗飯吃……」

  「……朝廷說禁海就禁海,朝廷說內遷,就一律往內遷。鹽場停了兩處,漁也不能打了,你讓老百姓靠吃土過日子?糧長催交稅子的時候,您大抵沒見過是吧,賣兒賣女的也不再少數。這勾當確實見不得人,至少能給人一條活路。」

  「可若是有一日被朝廷知道?」

  「你不說,我不說,山高皇帝遠,朝廷不可能知道。即使能知道,上面還有那麼多人,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樊大柱冷笑道。

  說完,他就轉過身,朝門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突然頓了一下:「對了,薛大人,忘了告訴你,我就是本地人,土生土長的當地人。」

  薛庭儴愣了下。當地人,意思就是他之前所言非虛?

  「那若是我上奏了朝廷?」薛庭儴聲音很輕道。

  樊大柱連頭都沒回,邊朝外走邊道:「要去儘管去吧,但有一句話要提醒薛大人,你的奏章不一定能出寧波府,說不定過兩日您一家三口便沒了。」

  樊大柱已經走了,薛庭儴的臉色卻是陰了下來。

  「大人。」胡三在一旁猶豫道。

  薛庭儴擺了一下手,胡三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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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六十八章

  樊大柱回去後,本是心中忐忑等著薛庭儴接下來的動靜。

  哪知他卻一點動靜都無。

  每日都是瘸著腿上公堂,裝腔作勢擺著他的官架子,可扭頭後宅裡卻會傳來大人惹了夫人生氣,又是如何和夫人討饒的消息。

  簡直讓人哭笑不得。

  而因為衙門裡的人都太能幹,也是入了冬事情便少了下來,薛庭儴竟是一改早先積極的模樣,上前衙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幾日才會過問一二。

  他這般如此,也能讓人放心,巴不得他什麼事都不要管。

  當然薛庭儴也不是閑著的,隔三差五就會出去一趟。樊大柱也派人盯過,卻發現這個薛大人性子很詭異,似乎對他那日所言十分上心,竟是頗有興致的喬裝起普通老百姓來,探聽那些以前的事。

  樊大柱還真不怕他探聽,也許他那般說辭確實帶有為自己解釋的私心,也是想說服對方,但他所言非虛。

  薛庭儴出去過幾趟,似乎就失去了興致,竟是顯得意興闌珊起來,越發在政務上顯得懶怠。樊大柱也沒派人再盯著他了,他想,人有趨利避害之本能,誰會官還沒做兩日,就自己找死的呢。

  尤其又過了幾日,樊大柱往薛庭儴手裡送了筆銀子。

  銀子並不多,只有一百多兩,可對於一個一年俸祿才不過幾十兩的知縣來說,已經算是一筆不少的銀子了。

  而據樊大柱所言,這不過是別人孝敬過來的炭敬。

  也就是說,一年之中,並不只是這一筆。至少有炭敬,就還有冰敬,每年兩百兩打底,說不定還有更多。

  而銀子,樊大柱也沒送到薛庭儴的手裡,而是送給了招兒。

  招兒並未推遲,一把就接了過來,還對樊大柱的妻子毛氏說,以後會讓自家老爺好好的提拔樊縣丞的,將一個貪財而又眼皮子淺的小婦人扮演得極好。

  可把毛氏給嘔的,表面上笑呵呵,扭頭回家直對樊縣丞罵就這樣的人還是縣官夫人。

  毛氏可不想巴結這樣庸俗的人,所以兩家的宅子就在隔壁,也極少上這邊來。可她不來找招兒,招兒反倒來找她了。

  招兒十分憋足地裝腔作勢了兩日,終於坦露自己的目的。

  招兒告訴毛氏,她也是做生意的,不過就是在京城開了個賣絹花的小鋪子。但她對做生意極感興趣,正確應該是對銀子感興趣,反正毛氏是聽出了這點兒意思。所以招兒特意向毛氏來討教,怎樣才能賺到更多的銀子。

  她雖沒有明晃晃地說想幹什麼,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在打聽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毛氏可被她嚇得不輕,哪怕是她,也從來沒敢動這樣的心思過。不過為了不在招兒面前丟醜,她特意掩住了這種詫異,扭頭卻把事跟樊縣丞說了。

  就在樊縣丞還在琢磨,這事到底是夫人想的,還是夫人被大人授予,大人就主動找他了。

  薛庭儴極力想掩飾自己懼內的本質,卻又佯裝一副被婦人所煩的無奈。

  樊縣丞十分理解地同他感歎著,兩人話還沒說上,就各自感歎了一番家中的河東獅。

  感歎完,似乎也有共同話題了,兩人也有了點心照不宣的默契。再之後進入主題,樊縣丞也隱晦地告知薛庭儴,他雖是知道些其中大概,可從來沒動過心思,也是不敢動。

  薛庭儴當時沒說什麼,扭頭過了幾天,又找上樊縣丞,大概坦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按照薛庭儴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他既是這定海縣的父母官,這縣裡的一切都該是他主持。沒道理別人吃肉,自己喝湯,干係擔著,腦袋懸著,還落不下三瓜倆棗。

  這些樊縣丞倒是心有感觸,想當初他剛知道這些事的時候,也是成天睡不著覺。可不是如薛大人所言,別人吃肉,自己喝湯,干係擔著,腦袋懸著,還落不下三瓜倆棗。

  不過樊縣丞膽子小,背後也沒人,自然什麼心思都不敢動。

  可薛庭儴不一樣,按他說的話,他曾經也是翰林院修撰,內閣誥敕房中書舍人,見過閣老面過聖,還跟閣老們在一起喝過茶。雖然是人家喝著,他站著,到底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這話裡的潛意思很多,大抵就是在說自己上面有人。

  怕樊縣丞不相信,他還著重申明了一下,自己的老師如今在陛下身邊任中書舍人,每天侍奉在君側。若是那些人敢不讓他入夥,他就讓他們雞打蛋飛,不信試試!

  說這句不信試試的時候,薛庭儴年輕的臉上帶著幾分貪婪的兇惡。

  直接把樊縣丞給震住了。

  不過這事也沒了下文,因為馬上就過年了。

  這個年,過得頗為熱鬧。

  到底如今不一般,也是個地方父母官。

  且不提下面這些人都得來孝敬,哪怕是拎一隻老母雞呢,也是份孝敬。有孝敬來,薛大人就受著。

  現如今大家都學會了,給大人送禮別送本人,大人是讀書人,讀書人視銀子為阿堵物。不過夫人喜歡,送給夫人就好了。

  所以招兒的這個年過得十分快活,下面那些官吏家的太太們連著來給她拜年,每天她都被人圍著捧著。就連弘兒,明明也不過就是個四歲的小娃,卻被人形容成觀世音娘娘座下的童子,文曲星轉世,以後要像爹一樣當狀元的。

  好話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不怪招兒天天笑得合不攏嘴。

  終於這個年過去了,天氣慢慢回暖。

  進入三月,外面又開始流言說縣裡哪兒出現了倭寇,惹得老百姓們成天惶惶不安。

  而就在這個時候,薛庭儴的一項行舉卻是差點沒把樊縣丞嚇死。

  他竟是不知從哪兒讓人送了一批生絲、絲綢、茶葉之類的物什,說這一趟就要下海。

  不光如此,他最近每天都把衙門裡的皂、壯、快三班衙役,叫出來訓話。訓話的主要內容就是,老爺大如天,老爺讓你們幹什麼,你們就得幹什麼,老爺說什麼,就是什麼。

  問題是這些不是廢話嗎?自然是老爺讓幹什麼,就讓幹什麼了。

  可很快他們就知道老爺讓他們幹什麼了。

  像定海縣這種小縣城,是沒有專門守城門的兵丁。

  一般都是衙役們兼著,也叫門吏。

  攏共就兩處城門,一處派個幾個人看著就成,當然這也是指的平時,逢著緊要時候,地方衛所就會專門派兵丁前來看守。

  至於什麼緊要時候?自然是逢有倭寇作亂之時。

  可這次倒是出了奇,當定海後所的人前來接管城門的時候,卻被拒了。據門吏所言,他們老爺說了,看守縣城之門戶,本就是縣衙職責範圍之內,衛所攏共就這麼些人,還要四處搜尋倭寇,還是不勞煩各位衛所的軍爺了。

  衛所的兵卒無功而返,事情報上去後,耿千戶等人也沒當成回事。只當是這薛知縣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特意想表現一二。

  可他們很快就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別看定海是個小小的縣城,來往的車隊馬隊可是許多,往常進出城門,從來無人盤問,如今倒好,守門的卒子竟借著搜尋倭寇訛上了。

  本就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大家心照不宣,過去也就算了。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老百姓的面搜,這不是明擺著沒事找事。

  不就是些銀子的問題,既然能來到這兒,自然都不差錢,塞些銀子也就過去了。當然沒少有人抱怨,只是暫時也沒個管事的,自然抱怨不為人所知。

  到了出貨當日,大街上早就宵禁了,可當夜幕降臨之後,卻有一隊又一隊的車隊往城門處行去。

  陣勢極為好大,宛若一條條暗夜出行的長龍,若是哪個老百姓半夜出門,估計要被嚇死。

  與往常一樣,城門大開,不同的是,城門前攔了一些柵欄。

  柵欄前圍站了十幾個衙役,個個手裡舉著火把,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見被擋著不准走,就有人下車詢問上了。

  這人一身黑衣,還蒙著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兒來的採花大盜。

  「官爺,這是怎麼了?」

  「不怎麼,我們老爺說了,經我此路,過我此門,此門通蓬萊,要想經過拿銀來。」那守門的門吏困難地說著從自家大人那裡聽來的打油詩,實則心裡怦怦直跳,不知道這些話能不能唬過這些人。

  可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上,縣太爺就是他頭頂上的天,他今天敢說不幹,明天就讓他滾蛋。

  「這是訛上了?」能幹這種買賣的,有幾個是簡單的人,雖是背後東家都沒露面,可下面的跑腿人也不簡單。所以一聽這話,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一面說一面冷笑著。

  「我們老爺說了,這不是訛。你們這麼些車,天天打這裡過,路都被壓壞了,事後你們走了,還是得我們衙門裡的力役修路。修路不要銀子?管人吃飯不要銀子?還有你們每次來,咱們衙門裡就得全員出動四處巡邏,這麼些人力物力不要銀子?」門吏努力回憶著縣太爺給他們訓話時的模樣,雖不能學個十成十,倒也能像了五六分。

  「說來說去,就是要銀子?」

  「我們老爺說了,這是要銀子,也不是要銀子……」

  門吏的話被打斷了。

  「你們老爺的名堂可真多,說來說去不就是死要錢。」

  「您要是這麼認為也行,我們老爺說了,不給銀子不能從這裡過,您還是換條道吧。」

  「你——」

  「馬六,給他銀子!」

  後面一輛馬車中,有人說道。明顯就是負責押送貨物的總把頭。

  馬六不甘不願地瞪了門吏一眼,問道:「多少?!」

  門吏嘿嘿一笑,緊張地舔了舔下唇道:「我們老爺說了,一車十兩,按車收錢,你多少輛車,就給多少銀子。」

  這次商行裡可是一共來了二十幾車貨,照這麼算,光過門錢就要給兩百多兩。

  此人是個性子暴躁的,當即罵道:「你們怎麼不去搶?」

  門吏還是那副蔫頭耷腦的死樣子,道:「我們老爺說了,我們是官,不是匪,自然是不能用搶的。」

  馬六還想說什麼,卻被人喝止住了,老老實實掏了銀子,門吏才指揮身後的人,讓開地方。

  等打頭的那輛馬車經過時,車裡那個沒露臉的人問道:「你們老爺還說什麼了?」

  正在看手裡銀票的門吏道:「我們老爺說得可多了,您確定要聽?如果真要聽的話,今兒後面那些車都不用過去了。」

  車裡沒人說話,車隊很快就過去了。

  待這行車隊過去,門吏又攔下一盞氣死風燈,重複了之前說的話。

  為了趕時間,也是因為不想生事,幾乎所有人都給了買路錢。

  所以這一晚,縣衙收穫不少,那負責收銀子的門吏手都抖了,身前掛了一個臨走時他家老爺親手給他掛上的書袋,裡面裝了滿滿一袋子的銀票。

  門吏一想到這袋子裡裝了多少錢,就忍不住心打顫。

  他不知道收了多少,只知道很多很多,而且他們老爺說了,收上來的銀子人人有份,一輛車給他們提二兩銀子的辛苦錢。今晚一共過了五百多輛車,也就是說有一千兩來著。

  衙門裡一共有多少吏役?他已經算不清了,反正就是每人都能分到不少銀子。

  門吏心滿意足地揣著銀子回衙門了,而他家老爺薛大人此時正領著一眾人在大堂上等著呢。

  大堂上燈火通明,薛庭儴坐在大案後,模樣威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正審什麼大案。可見到這門吏後,他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連連招手,是一個守財奴也似,將錢袋子抓過來,翻弄了一下,才將遞給旁邊站著的一個小丫頭。

  這小丫頭正是小紅,她身旁還站著小綠。

  兩個丫頭年歲都不大,也就十多歲的模樣,梳著雙丫髻,看起來嫩生生的,可當拿到錢袋子,就完全換了個人。

  兩個丫頭領著錢袋子去了一旁書吏的案桌,就見她們一陣倒,灑出許多銀票來。明明沒有聲音,可所有人都聽到銀子銅錢嘩啦嘩啦響的聲音。

  就見這倆丫頭,一個手腳伶俐地清點銀票,另一個丫頭則拿出一個算盤劈裡啪啦的打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算出今晚所得,共計五千六百四十兩。

  聽到這數額,下面所有人都詫了一下,包括樊縣丞和周主簿。

  小紅擇出一千一百三十兩的銀票,遞給薛庭儴。

  薛庭儴將一疊銀票放在手裡數了數,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手。他這才給了胡三,道:「給他們都發一發,按照之前老爺說的發。」

  緊接著小紅又數了一疊銀票,交給薛庭儴。這次薛庭儴對著樊縣丞招了招手,直到對方來到他面前,他才高坐在大椅上,紆尊降貴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老樊啊,這些你拿下去給周主簿他們分了。老爺說過,老爺吃肉,至少讓你們也嘗嘗肉味兒,絕不會老爺吃肉,讓下面人連湯都喝不上。」

  「大人,我就怕……」

  「別怕別怕,照老爺說的做就成。老爺保管你以後升官發財,樣樣不少。」

  不知什麼時候,薛庭儴已經走了。

  樊大柱手裡拈著那一疊銀票還在發呆,下面那些吏役們已經分起銀子了來。

  一千多兩銀子,哪怕把衙門裡掃地的算上,攏共也就百十多號人。一人至少能分上七八兩銀子,與以往分到手裡,也不過只有區區數兩,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關鍵這銀子收得爽快,以前都是當孫子似的覥著臉,才能分上三瓜倆棗,現在則是當著爺收銀子。

  說不讓你過,你就不能過,有本事改道去!

  別看之前那門吏蔫頭耷腦的,都是壯著膽子和那些爺們說話。這會兒可是得意囂張的很,惟肖惟妙地給大家演著之前是怎麼收銀子的。

  「嘿,我一說讓那人改道,他當場臉就黑了……」

  「王大牛,那黑燈瞎火的,你咋就看人家臉黑了?」

  叫王大牛的門吏一陣呵斥:「什麼黑燈瞎火,不是點著火把!」

  「就是,插什麼嘴,讓王大牛講!」急著想聽故事的人道。

  「可別看他臉黑,黑了也得給掏錢,改道他也出不去,這城門可都是咱們的人看著,最後還是蔫頭耷腦地給咱掏了銀子……你們不知道,車裡有人不服氣,還問你們老爺還說了什麼,我說我們老爺說得可多了,你要不要都聽聽,不過等聽完,今兒你們也不用過了。那車裡的人沒吭氣,我猜他肯定氣得不輕。」

  一旁的衙役都是嘿嘿的笑著,你一言我一語的道:「就是,老爺說得可多了,改天換我也去守守門,到時候我給他們學學。」

  「你們學的沒有王大牛學得像。」

  「你咋知道我們學得不像?」

  「當初不是比過嗎?是老爺專門挑了大牛,說他有老爺之風,才賦予他這般重任……」

  那叫王大牛的瘦小衙役抬頭挺胸著,一副不敢當不敢當的模樣。

  周禮來到樊大柱身邊,一把抓過銀票:「發什麼呆,趕緊分了,回去睡覺。」

  「可……」

  「可什麼?」周禮往一眾衙役那邊瞅了瞅:「這種情況你還有什麼好可是的!行了,上面怎麼吩咐怎麼辦,天塌下來,不是還有那位頂著。」

  「我就怕天亮了後出事。」

  「就算出事,那也是天亮後,先去睡了再說。」周禮打了個哈欠,就一搖一擺的走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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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40:2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六十九章

  等所有的貨都裝點上船,明明上下眼皮都打架了,幾個商行的總把頭也半分睡意都無。

  或是氣急敗壞,或是風淡雲輕,但無一例外都幹了一件事,派人去了定海後所。

  耿榮海,耿大千戶,早上還沒從小妾被窩裡起來,就被火燒屁股的陳百戶叫醒了。

  「大人,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陳百戶把昨晚發生的事一一說了,耿千戶的臉當場就陰了下來。

  「這小子他可真敢!」

  陳百戶嘴裡不說心裡想著,他已經敢了!

  「去把樊縣丞給我叫過來,姓薛的這官,是不是不想做了!」

  樊縣丞很快就被叫過來了。

  不同於周主簿,他一夜沒睡,眼下泛著烏青。

  大抵也是身心俱疲,所以當耿千戶咆哮質問的時候,他顯得很平靜。

  「他是我上官,我只能勸說,不能阻撓。」說著,樊縣丞將薛庭儴在他面前說的話,都大致複述了一遍。

  現如今的情況很明顯,擺明著就是這薛庭儴吃相難看,且此人極為膽大猖狂,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

  反正從樊縣丞的描述來看,此子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關鍵是耿千戶拿他沒辦法,兩人分屬不同,即使耿千戶品級比他高,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到了此時,耿千戶也意識到此事有些棘手,眼神陰測測地連連閃爍,顯然實在拿著主意。

  他揮揮手,讓樊縣丞離開。

  「大人,如今這事?」待樊縣丞走後,陳百戶問道。

  「若是此子沒有任何背景,咱們動動手腳也就解決了,可關鍵此子不一般,雖是近乎流放被派遣到這裡,可朝中畢竟還有與其關係親近之人。此事先暫時擱置,我去一趟府城再說。」

  陳百戶點點頭,而耿千戶連早飯都沒用,便讓人備馬匆匆趕去了府城。

  謝家,一直是寧波當地數一數二的世家。

  雖是近些年來在朝中的勢力不如以往,可到底在當地根深葉茂,只憑著這寧波一地,就足以讓其在江浙一帶脫穎而出。

  耿千戶來見的人的是謝家三爺,謝啟榮。

  這謝啟榮年不過四十,卻是管著謝家檯面下所有生意。

  謝家到底是詩書傳家,主要方向還是放在科舉和官場之上,只可惜近年來謝家沒幾個有出息的子孫,謝家之所以能保持著現在的光景,還是托了謝啟榮這個不成器子孫的洪福。

  謝啟榮生得眉目俊朗,是個器宇軒昂的美男子,微微有些瘦,穿一身青色緙絲道袍,看上去十分沉靜,但眼神清亮。

  只看這般面相,恐怕任誰都不敢相信他便是謝家的謝三爺。

  可他偏偏就是。

  即使素來威風慣了的耿千戶,在面對他時依舊畢恭畢敬的,似乎懼怕著這名男子。

  聽完耿千戶敘述,謝啟榮從桌案上拿起一疊紙,遞給他。

  耿千戶翻了翻,其上竟寫著薛庭儴此人從幼時到現在的所有生平。

  「三爺,這——」

  「看看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耿千戶沒敢違逆,靜下心來看。

  前面他倒也沒看出什麼,只看出此子在一夕之間性子大變,從此人生的軌跡就變了。

  先是連中三元,再是一舉成名,之後到了嘉成九年,見他憑一己之力,攪動的朝堂風雲變色,卻是全身而退。又見他六元及第,金殿傳臚,風光至極。自然也看到他因為得罪了吳閣老,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以及吳閣老突然改變了態度,將其提攜至內閣。

  然後便是一夕之間從天到地,被外放出了京。

  耿千戶別的倒沒看出什麼,他就看出此子所言不虛,他確實和閣老們喝過茶,老師和同門都侍奉在君側。

  「三爺的意思是?」

  「此子牽扯甚廣,即使是我,一時也看不分明。可就是因為牽扯甚廣,他暫時還動不得。若此子有其他目的,我們可以慢慢看,若是此子只是貪婪,那我們則安枕無憂。」

  謝啟榮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不過是些小錢,又不是貪你的,何必太在意。」

  「可那些商行……」

  「他們那裡,我來說。連中堂大人想打死都沒能打死的人,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他們若是不願,那就不要做了,多的是人願意來。」

  「是。」耿千戶道。

  且不提謝三這邊如何交代下面的,反正到了夜幕降臨之時,縣衙裡的人又是全員出動。

  依舊如同昨日那般,唯一不同的是與昨日相比,今日那些衙役們明顯格外振奮。

  可不光是樊縣丞等著看動靜,都等著呢。一天都沒有動靜,那就說明老爺真沒說假話,老爺上頭有人,所以那些人服軟了。

  還有比此事更值得振奮的消息嗎!

  於是便出現這樣一副場景,守城門的衙役個個亢奮至極,目光如炬。而那些穿著黑衣,打扮得像黑老鼠也似的人,個個都捏著鼻子掏銀子,眼中含著怒。

  當然,像這樣的好事也不是天天有。

  按照慣例,從三月下旬開始,每隔一個月到兩個月,便會來這一遭,每次持續五六日不等。一直到十月天氣轉冷,海上不適合航行,這一年就算是結束了。

  都想著這姓薛的知縣就這樣了,也玩不出什麼花式。唯獨樊縣丞苦著臉,眼中含著擔憂和同情。

  果然到了第四日的時候,薛知縣薛大老爺又出了新招式。

  竟是讓人押著貨物在城門處守著,強買強賣!

  凡是經過此地的商行,必須買下一定的貨物,不然不讓過。

  都是應時的物什,也就是在那些西洋人眼裡緊俏的東西,例如生絲、絲綢、絹布、茶葉、瓷器等。

  都是這樣一些,那樣一點,加起來數量倒是不少,但十分零碎。

  放在懂行人的眼裡就知,這些東西大抵都是零散著來的。別看那些夷人稀罕大昌的東西,可和各大商行合作久了,人家可不吃這種零碎的,要吃就吃大批量。

  簡直是吃相難看!

  聽聞對方不光強買強賣,還要翻兩倍賣給他們,所有人都氣得不輕。

  「你們可知道我們是誰?」排在最前面的一輛車裡,有人如此斥道。

  「您沒露臉,我們自然不知道您是誰。不過我們家老爺說了,各位做的都是大買賣,東西都是翻幾倍賣給那些人傻錢多的夷人,他就翻了兩倍而已,真不算多。」

  聽著這話,所有人都差點沒吐血。

  夷人人傻錢多,那如果他們買下這些東西,不也是人傻錢多?!

  「你們這是逼著我們闖了?」

  沒人願意吞下這樣的屈辱,仗著跟車押貨的人多,車裡的人如是威脅道。

  而隨著此人之言,負責趕車的兩名漢子跳了下來,也不過呼哨一聲,便有人從後面湧來。俱都是穿著黑衣,雖是手裡沒拿傢伙,可光這麼多宛如蝗蟲也似的人,就看著挺滲人的。

  一時間,氣氛極為緊張,頗有些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

  而很顯然這些衙門的人不會贏,他們就十多個人,哪裡能敵過這麼些人。

  那負責說話的門吏不為所動,還是慢悠悠的,讓人想揍他一頓地說:「可別!我家老爺說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除非你們能插著翅膀繞過這定海縣。」

  他身邊的同伴虎視眈眈地看著那些藏在黑暗裡,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頭的黑人們。

  「熊什麼熊!膽子都不小,以為蒙著臉,老爺們就認不出你們誰是誰了?不是我說,在這定海縣裡,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跟大老爺頂牛,一家老小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隨著幾個門吏囂張至極的呼喝聲,本來已經圍過來的人們,不禁往後退了一退。當然還有一部分人沒退,那門吏不懼不怕手指連連往前戳,差點沒戳到一個人的鼻子上:「李大麻子,以為蒙著臉,爺就不認識你這一臉麻子了?」

  被戳的那人當即慫了,連連擺手,乾笑道:「官爺,可不敢可不敢,就是混口飯吃,混口飯吃。」

  「混口飯吃沒人管你,可別不知道誰是大小王!」

  「當然,當然。」那李大麻子點頭哈腰道,退進人群中。

  經此一遭,再也無人上前,那些本來還想闖門的商行之人當即尷尬了。

  他們這些貨物天南地北而來,自然不可能帶著人來運送,都是找當地人做苦力。如今這些做苦力的人都退了,就剩他們這些許人,還真是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得給臥著。

  「好,你們很好!」

  就在這時,定海後所那邊的人收到消息,耿大千戶親自趕來。

  也不知他是怎麼和那些負責押運的總把頭說,總而言之薛庭儴這批貨被人吃下了。是被幾大商行分著吃下的,銀子都是現結,和夷人做買賣,可從來沒有賒欠之說,所以說都有錢,還是現銀。

  薛庭儴的十多車貨換了近二萬兩白銀,這只是翻了兩倍的價錢,不怪乎這些人擠破了腦後都要坐這等見不得光的買賣,實在是暴利。

  三月的這趟終於結束了,而隨著各大商行紛紛回歸,定海縣那個吃相難看的知縣的名頭,也在私下裡傳得廣為人所知。

  官確實挺小,擱在平時兩根指頭就捏死了,可架不住地處關鍵,為人所忌憚。且此人極為不要臉皮,頗有一種滾刀肉的氣勢。

  人不要臉是最可怕的,因為當他不要臉的時候,已經接近無敵了。

  薛庭儴直屬上官寧波府知府孫剛,特意召他說過話,可惜薛庭儴完全不接茬,裝傻賣憨功力過人,差點沒把孫剛氣死。

  關鍵孫剛也不能明言,他是朝廷命官,如果明言那算什麼了?以後可能都是把柄。

  無奈只能將之揮退,心裡想著待任期滿就將之調離,看你還能囂張什麼。

  招兒還沒進書房,就聽見薛庭儴哼小曲聲音。

  這廝也不知是不是戲演久了,如今完全換了一副樣子。哪裡還像之前那個斯文矜持的狀元郎,反倒像是在底層磨礪多了的油滑小吏。

  進了書房,果然見他拿著一疊銀票數著,時不時摸著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陰人的招。

  招兒鬆了一口氣,薛庭儴抬頭看她道:「來了?」

  「你去府衙沒什麼事吧?」

  薛庭儴渾不在意道:「能有什麼事?現如今我就是那火上烤的栗子,吃了燙嘴,不吃難受。只要不是太過分,越過他們底線,不會拿我如何。」

  說著,他調侃地看了招兒一眼,道:「再說了,老爺我上頭有人,他們不敢拼得魚死網破。」

  見他這模樣,招兒有些忍俊不住:「你上面有沒有人我還不知道,別牛皮吹大了,小心吹破。」

  「老爺我上頭當然有人。」

  招兒見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還有些疑惑,就聽他又道:「老爺上頭是夫人,你不是在我上頭。」

  他說著還對招兒擠擠眼,招兒當即明白過來,紅著臉呸道:「瞎胡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還不懂?」

  兩人一陣膩歪後,招兒微微喘著氣,整理衣襟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自然是將這個貪婪無厭的縣官做下去!」

  這日,縣衙裡突然下了佈告,通知各里甲登記造冊所在里甲的所有壯勞力。

  像這種關於核查當地人口的事,隔幾年就要來這麼一次,所有人都沒當成回事。只當縣太爺無聊了,沒事找事幹。

  經過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各鄉各裡的黃冊就交上來了。

  過了數日,縣衙裡又下了佈告,限令所有登記在冊的壯勞力,必須加入一個叫做定海工會的組織,逾期若是不加入,後果自負。

  消息放了出來,一時間議論紛紛,都不知道縣衙那邊到底想幹什麼。

  可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地方官那就是頭頂上的天,也容不得平頭老百姓抗議什麼。

  再加上從表面上來看,就是加入那勞什子工會,既沒強納糧,也沒搶人房子地什麼的。基於底層老百姓都是隱忍的,不逼到一定程度,沒人敢反抗。雖是有人少不了胡亂猜測,但也都去縣衙裡登記了名兒。

  當然也有人猜測是不是縣衙要修什麼地方,要抽勞役幹活。

  自古以來,丁役都是常事。只要還是民,隔幾年被抽上一次丁役很正常,只要不是那種九死一生的兵役,是沒人在乎的,頂多就是辛苦些日子,就能回家。

  事實上,縣衙還真是抽勞役幹活。

  不過卻不是無償白給官府幹活,而是有工錢的,雖然工錢並不多,但對於已經做好準備,打算白幹的老百姓來說,也是一樣驚喜了。

  這些彙集了全縣壯勞力三分之一數量的老百姓,被人帶著在縣城西北處蓋了許多倉房。

  一排排,一行行,白牆黑瓦,一看就不是用來住人的,人也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且工藝十分粗糙,只求結實,不求舒適。

  還帶著他們去修了路,將兩處城門之間的那條大街重新拓寬,並平整了一下。期間動了不少民宅,幸虧縣衙那邊出手大方,也沒發生老百姓不願遷居之事。

  塵土飛揚搗騰了一個月,終於完工,而就在這個時候,陸陸續續又有商行運著貨來到了定海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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