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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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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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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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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40:4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章

  這次與以往不同,這些車隊在進城之始,就有縣衙的人出面講明。

  不允許這些貨物雜散在各處民居,以免發生擾民、火情之事,而是要統一存放,官府這邊可提供倉房。

  聽了這話,很多人都是一頭霧水。

  這是在幹什麼?

  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收銀子收多了,良心不安,打算吐出一些造福老百姓?

  不過經歷了之前的種種事,如今可沒有人這麼想,被連坑了好幾次的各大商行,十分小家子氣且認真地詢問了,關於官府提供倉房的種種事宜。

  問過之後才知道,居然還是要收銀子,就知道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不會放過這麼好撈錢的機會。

  「你們這是強買強賣!若是我們不用你們提供的倉房該如何?」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和守在城門前的衙役們理論。

  他身後跟了一個車隊,大約有十多輛車的樣子,在這些車之後,還排了不少人等待入城。

  如今定海縣可是大變樣,城門雖變動不大,但進行了清理。本來灰黑長滿了腐爛的苔癬的城牆被鏟得乾乾淨淨,城門前的廣場也被平整過了,看起來格外比以往光鮮。

  不光如此,如今守門的門吏,衙役服都是新換的,一水的青衣皂帽紅布甲,腰間別著紅纓大刀,看起來格外威風凜凜。

  「這可不是我們強買強賣,我們老爺命下面人查過以前的舊卷宗,光前年一年,發生過四次不等火情,燒毀民居十多座,燒傷人二十餘人不等。這些是為何,想必你們都清楚,所以我們老爺才會專門命人建了倉房。倉房附近並無民居,且專門配備了防火牆防火溝等,確保爾等貨物的安全。當然,你們若是不想用也可,那就在外面候著吧,別進城了。」一個門吏說道。

  「你——」

  「你們若不想進就趕緊讓開,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進城。這位管事的,別說我們給你們唱衰,咱們定海縣歷來多雨,如今又是雨季,您可別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啊。」

  藍衣中年人繃緊了臉,也不說話,明顯被氣得不輕。

  見此,便有衙役引著他們往一旁讓,若是換做之前的城門,這會兒定然是堵上了,可如今城門前的廣場被拓寬,往旁邊挪一挪,還能空出讓後面人提前入內的餘地。

  在後面等著入城的人,已經有許多看到這一幕了。

  有人基於心中擔憂,不願用官府的倉房,但有的人長途跋涉送貨,本就累得不輕,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一歇。問過價錢後,覺得和平時賃民居相差無幾,便點頭答應下來。

  這時便有衙役拿著一紙契書而至,契書上的文字簡明扼要,大約就是列明瞭賃多少間倉房,用時多久,作價為何。有租賃人,有承租人,當然也有租賃者應盡的義務,例如會保證對方的貨物不出差錯,如發生被盜被燒事件,作價賠償。

  這租賃者自然是以官府的名義。

  見到這紙契書,有人樂呵了:「你們這講究還是挺多。」

  那拿契給他簽的衙役笑道:「這是我家大人定的規矩。我家大人說了,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乃是分內之事。口說無憑,立字為據,讓你們出銀子出的安心。」

  那人失笑不已,拿過契書,大筆一揮簽上大名,又付了租銀,就專門有人領著他們進城門了。

  這般與開啟特殊通道無疑,本來城門前分了兩處,一邊過的是普通百姓,車隊則是在另一邊。

  這邊付了租銀,那邊就有衙役將普通百姓往後靠,專門空出一條路,供車隊通行。只是不一會兒,車隊就入了城,讓那些還在後面等著排著的人,眼紅不已。

  出了城門洞,眼前的場景又是不一樣。

  只見一條可供六輛馬車並行而不擁擠的大路,正對著眾人。路寬了,地方看著就敞亮,格外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

  車隊的領頭人和負責領路的衙役搭腔:「瞧這架勢,你們縣太爺恐怕費了不少功夫?」

  「那您說的,為了這次整修縣城,我們老爺可是動了大干戈,光勞役便招了幾千人。就說這條路吧,可是幾千人不吃不睡花了五六天才修好。」

  「那可真是費了大功夫。」

  衙役瞅了對方一眼,見此人打扮模樣像是個管事的,便跟他嘮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做買賣的,背地裡怎麼寒磣我們老爺,說他吃人不吐骨頭變著法撈錢。但我要說句公道話,銀子我們老爺是撈了,可也不是他一人得,下面這麼多人,誰家不是上下三代養家糊口。還有這修路修倉房,以及那些勞役們的工錢,可都是我們老爺自己掏的荷包。」

  一提到這種話題,對方自然不想跟這衙役再說了,可也不想得罪對方,只是打著哈哈,面帶不以為然之色。

  衙役一見此人臉色,就知道對方想什麼,也懶得再多解釋。

  很快就到了城西,遠遠就看見視線盡頭是一道高聳的石牆。

  這石牆大約有兩丈高,正中有一扇大門,門也是放大版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到了哪座城池。

  到了大門前,那衙役跳下車,對著石牆上的瞭望台吆喝了一聲,便有一物扔了下來,靜看才發現是個繫著繩子的竹籃。

  衙役一面從身上拿出一塊兒牌子,一面對那領頭的人道:「以後你們再來,在付過租銀後,會有人發這樣一個木牌給你們。其上寫著你所賃的倉房號,以及租賃的時間。只有把這塊兒木牌給了上面的人,才會有人給你們開門,也只有拿著這塊木牌,你們才能把貨物運出去。」

  隨著說話聲,他將木牌放進竹籃。

  鬆開手,那竹籃便被拉了上去,不多時那扇巨大的木門便從裡面打開了。

  過了這道門,才算是真正入了倉房。

  就見一排排高大聳立的倉房矗立在那裡,每個倉房都比人想像中更大。倉房上沒有窗,只有一扇門,全部都是青磚構架,一看就十分結實牢靠。

  「這倉房不錯。」

  那衙役得意地一笑道:「可惜時間緊急,就只先建了這二十多棟。不是我說,你們早進來早安心,那些捨不得銀子的人,遲早要吃虧。」

  一提到這茬,對方自是懶得理他了,再之後便是將貨物一一搬進去安置。

  這時候就需要用苦力了,那衙役不慌不忙道:「別急,人馬上就到。」

  話音方一落下,就有一群穿著粗布短褐的漢子們來了。

  一般做苦力的,都是這般打扮。不過今天卻比以往多了一些花哨。就見這些人穿的短褐上還套著一個馬甲,馬甲上寫著定海兩個大字。

  也沒用這領頭之人說話,衙役使了個眼色,這些漢子們便默不作聲上前去卸貨。

  車隊領頭人砸著嘴:「這該不會又是你們那個老爺弄出來的吧?倒是生財有道。」此人臉上似笑非笑,一聽話音就帶著些許譏諷之意。

  這衙役彷彿沒聽見也是,笑眯眯地答:「還真是我們老爺安排的,我們老爺說了,作為父母官,自然要守牧一方民。可別以為這是不用花銀子的,該給的工錢可一分不能少,不過縣衙分文不取,還是這些勞力們得。」

  這領頭人就覺得稀奇,還有那薛知縣不雁過拔毛的?

  似乎看出此人的心思,那衙役又道:「基於每次你們前來,縣裡總有人因為搶工,而發生毆人事件,甚至有兩個村之間械鬥流血無數。所以我們老爺命人組建了個定海工會,專門管理這些人做工之事。別怪我多話,如今在這定海縣裡,不經過定海工會,你們大抵是找不了勞力為你們做工。」

  聞言,這領頭人當即愣住了,不是因為前面的那些話,而是那句找不到勞力為你們做工。
  
  而與此同時,城門那處。

  有些人進城了,有些人卻沒有進城。

  這不進城的原因自是因為出於謹慎,再加上也是不能當家做主,想等著上面遞話。

  這些押送貨物之人,尋常也是走南闖北慣了,自然不怕露宿野外。既然打定主意不進城,自是就命人在城門附近就地紮營,打算先熬過這一日再說。

  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到了下午。

  在城門附近紮營的人越來越多,卻是各自為界,並不互相搭話。

  城門那處已經空了下來,一個門吏走過來喊道:「你們要進城的,就趕緊進吧。我們老爺今兒一大早就說了,下午有雨。人也就罷了,若是貨淋了雨,恐怕就毀了。」

  沒有人搭理他,卻都是眼含譏諷地看著這人。

  如今正值六月暑天,天上只差沒下火,再看天上萬里無雲,還狂風暴雨,又是這句『我們老爺說』,你們老爺就只會死要錢!

  這時,一個背著背簍的黑瘦老漢走過來道:「聽這位官爺的,老漢在定海待了幾十年,熟悉這裡的天氣,最近天氣反常,瞅著這天,下午莫怕有大風。」

  可惜依舊沒人理他,只當這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故意找人演了這麼一齣。

  見這些人那模樣,門吏當即氣走了,就是那老漢還鍥而不捨地與這些車隊一一訴說天氣的反常。

  說了一會兒,見這些人無動於衷,老漢歎了一口氣,慢慢的走了。

  車隊中有人看著他的背影,面色沉重。

  過了一會兒,一個車隊突然動了,竟是拆掉已經紮好的帳篷,打算入城。

  「沒想到金華周家如此膽小,竟是被個老漢就嚇慫了。」

  這金華周家指的是金華府周家的人,其在金華當地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戶。本來按照慣例,即使大家心照不宣,但都是不提名道姓,而這出言之人顯然是壞了規矩。

  可若是瞭解此人所在的劉家和周家有什麼淵源,大抵就能明白為何會針尖對麥芒了。

  「我不過是個送貨的管事,擔不起損貨的責任,若是你劉家不怕,儘管繼續待著就是,何必與我逞口舌之快。」

  說完,這一行車隊便漸漸駛向城門處,倒是那劉家的管事目露譏誚之色,轉身回了帳篷。

  見周家動了,又有幾個車隊也猶猶豫豫跟在後面入了城,只剩了七八個車隊的模樣。而剩下這些人因為之前車隊的離開,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私底下議論著。

  「管事,若不咱們也進去算了,等上面人發話,一來一去至少得兩天。而這幾日還有從別處送來的貨到,咱們也總不能把所有貨都堆在這裡。定海臨海,海上的天氣千變萬化,又是夏季多雨之時,咱們就算挺過了這一日,後面幾日誰敢說下雨不下雨。」

  這也是之前為何有車隊改變主意的主要原因。

  一般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不會將貨一次性運過來,而是分幾批走。今日只是頭一批,接下來的日子,還會有很多貨物從各地運來,總不能都堆在這裡。

  左不過每次都要租賃民居做倉房,租誰的不是租,還不如租官府。雖是心中有數,如此一來又讓那姓薛的得逞了,可到底各家都有各家的顧慮。

  如今這定海縣薛知縣的大名,可是為許多人所知曉。浙江一帶但凡沾了這走私的行當,誰不知道此人的事蹟。

  提起他都是恨得牙癢癢,可關鍵此人乃是當地父母官,越過誰也越不過他去。說到這個自然有人懷念之前的劉知縣,那個知縣可就聽話多了,哪會弄出這麼多事。

  接下來,又有兩家車隊入了城,只剩下五家。

  而剩下的人越少,這些人越是惴惴不安,唯獨那劉家的管事依舊端著冷笑,斬釘絕鐵對手下道,絕對不會下雨。

  可是很快,他就被打臉了。

  申時剛過半,本來豔陽高照的天突然陰了下來。

  是一下子就陰了,陰沉沉的,空氣裡回蕩著一股狂躁的因子,昭告著即將而來的暴風雨。

  當即就有人跳了起來,招呼著手下趕緊起營進城。有些聰明的,直接讓人趕著車就往城門去,竟是連那些帳篷都不打算要了。

  只有那劉家的管事依舊還在嘴硬道:「慌什麼慌,不會下雨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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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40:5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一章

  城門前亂成一鍋粥。

  而此時,天氣又起了變化,竟是刮起一陣大風,將人的衣衫刮得獵獵作響。

  這些車隊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馬也驚叫了起來,平添了幾分焦躁的氣息。天越來越陰了,明明還是白日,竟宛如夜幕降臨。

  人聲馬叫混雜在一處,不可開交,所有人都慌了。

  這哪裡是要下雨,莫是天要塌了。

  只有那些許人知曉,臨海的地方就是如此,一旦刮起海風,把人刮飛了屋頂刮走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就在這時,從城門裡跑出來幾隊衙役,邊幫他們牽馬往裡趕車,邊說道:「我們老爺今兒一早就說了,今天要下雨,告訴你們都不聽,總覺得咱們要坑你們一樣。」

  此時這些人哪裡還好與衙役們強嘴,都是巴不得能趕緊在雨下來之前,將貨找個地方安置,若是這些貨淋了雨,殺了他們都賠不起。

  「幸虧我們老爺神機妙算,就算到你們有些人油鹽不進,特意空了這麼個地方。不然今兒你們恐怕都要慘了。」將車隊領進城,門吏領著他們來到位於城門一側的一處場地中。

  這地方建得頗為奇特,有頂無牆,面積極為寬廣,多的容不下,擠一擠還是能塞下十幾輛貨車的。不光這邊有一處,對面也有一處,呈兩翼之態拱衛著城門。

  見到這地方,所有人都不由地鬆了口氣。也不敢停下歇氣,而是把車往裡趕,好給後來人挪出位置停車。

  此時外面的風更大了,同時還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打在地上,濺起灰塵。可是很快這些灰塵就被更多的雨滴砸了下來,在地上彙集成一條條小河,往四處流淌而去。

  排在後面的車隊,或多或少都淋了些雨,幸好車上蓋了油布,速度又夠快,倒是沒怎樣。唯獨那劉家的車隊落在了最後面,等其他人都進去躲雨,只有他們還在手腳慌亂往這邊趕車。

  可惜馬不聽指揮,人也被雨砸得睜不開眼,再加上攏共就這麼些地方,他們最後來,只能靠在最外側,有近半數的貨車無地可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暴露在雨勢之下。

  這劉家的管事哪還有之前的嘴臉,哭爹喊娘地罵,罵了老天,罵其他人,說都是因為他們,才害得他如此狼狽。

  關鍵此人也是個極品,罵完了不解氣,還衝進裡面宛如瘋狗似的拽別人的車,好給自家的車挪位置。

  能在這裡的,又有幾個是吃素的,幾個人搭著手就把他扔出去了。

  他就趴在那雨地裡痛駡,直到漸漸沒了聲息,才有人頂著雨去把他拖了進來。

  另一邊,那幾家反應夠快的,剛好在雨來之前,將貨物送進倉房。

  自是對定海縣如今的變化,以及這些倉房佈置合理感到驚奇,這些就不細述。聽見外面嘩嘩的雨聲,這些被攔在倉房暫時不能走的人,都是心有餘悸。

  「劉家這次恐怕要虧大了。」

  十幾車的貨,加起來總要賣數萬兩銀子,劉家主做生絲和茶葉,這兩樣都是經不得水的,這次劉家那押貨的管事不死也要脫幾層皮。

  此言自是對周家那管事說,方才也幸虧此人行舉,讓本就猶豫不定的幾家,都跟了進來。

  這周家的管事依舊是一副沉穩的模樣,對與他說話的幾人拱了拱手,道:「我們這些做管事的,不過東家的下人。既然是管事,自然管著貨,貨不出問題,就是管事,貨出了問題,就會連累一家老小不得安穩,所以還是謹慎些好,當不得意氣用事。」

  「兄台所言甚是。」

  「這句意氣用事說得好,其實咱們也是意氣用事了,就算把消息遞回去,上面發了話,左不過還是得進城。這定海縣方圓數百里,也就只有這定海縣城有地方安置貨物,還不如早先便入了城,頂多就是挨上一頓訓斥,總比冒著損貨的風險。」

  此言迎來眾人紛紛點頭,再不甘心氣憤又怎樣,到了別人的屋簷下,自然該低頭還是要低頭。

  不過這一路,他們也算是看出來了,那姓薛的知縣雖是吃相難看了些,但也不是沒幹實事。至少這倉房建得好。若是換做以前他們進城後租賃民居,若是租到不好的地方,逢上這種天,還要擔心房子被澇了。

  如今站在這高大寬敞而又乾燥的倉房裡,看著門外瓢潑大雨,之前的那股氣憤感倒是淡了不少。

  此時位於城中的一處宅子裡,一個身穿青色便服之人正在和耿千戶說話。

  若是之前那個領路的衙役在,就會認出此人正是之前那個說薛庭儴生財有道的人。

  正是謝家三爺謝啟榮。

  這次他不過臨時動了念頭,想來定海縣看看那位讓人久聞大名的薛知縣,所以才會親自押車前來,卻未曾想到竟會見到這麼多事。

  「三爺,您說這小子到底打著什麼目的?」

  方才剛有兵卒前來稟報,將劉家的情況,以及那些僥倖沒讓貨物淋到雨的事情都說了,耿千戶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關鍵,才會有這一問。

  謝啟榮正捧著茶盞喝茶,外面雨太大,天氣頓時就冷了下來。這就是沿海一帶和內地不同,內地夏日下雨,只會悶不會冷,而這裡卻會氣溫驟降。

  他啜了一口熱茶,方道:「心思奇詭,讓人猜不透看不明。」

  「若說他受人指使,可他到底生了什麼樣的膽子,才敢幹出這種大不韙之事?若說他沒受人指使,他未免也太囂張跋扈了。不說他,甚至是孫大人,守牧一方,都不敢說如此堂而皇之,將這種事搬到檯面上。」

  「不是奇蠢,就是奇詭。」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那到底是奇蠢,還是奇詭?雖是只差了一個字,卻是大有不同。

  「這事若是被上面知道,就是抄家砍頭的大罪。」耿千戶道。

  謝啟榮長指撫著茶盞邊緣,敲了敲,方道:「也許,他仗著的就是我們都不會說。不光不會說,還會替他遮掩。」

  聽了這話,耿千戶當即就愣住了。

  可不是如此!此人的行舉著實不符合常理,但若是換一個念頭,就能解釋通了。

  都知道這事見不得光,所以才會費盡心思遮掩,可偏偏來了個不按牌理出牌之人。

  此人行舉囂張,格外高調,且吃相十分難看,惹得天怒人怨。

  關鍵大家都還必須忍著他,因為捅破了這層紗的同時,就是這門生意做不下去的時候。

  為了這一地,不光是謝家,其他幾家費了多少心力,如今銀子還沒賺夠,又怎能放任這裡出事。

  退一萬步來講,銀子且是其次,關鍵是那幾位大人那裡如何交代?

  所以不光得忍著他,還得替他擦屁股,行那遮掩之事。皆是因為此人賭得起,而其他人賭不起,這大抵就是所謂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如果真是這樣,此人的心機深沉,就讓人有些咋舌了。

  不光耿千戶,連謝啟榮的眼神都翻騰了起來。

  之前他也一直未想通,沒想到倒是因為一句隨口之言,竟是洞悉了如此玄機。

  半晌,他才深深地吐出口氣:「繼續看著吧,如果真是如此,此人目的不過是為了銀子。他是個聰明人,懂得不要越界,所以不用擔心他會鬧出什麼事來。」

  「是,三爺。」

  與此同時,縣衙的後宅裡,薛庭儴正在書房中臨窗賞雨。

  他一身青色的寬袖儒衫,格外的仙風道骨,手裡端著一盞茶,面帶微笑。

  「如此一來,他們不想低頭,也不得不低頭了。」

  坐在書案後,正抱著弘兒描紅的招兒,嗔了他一眼:「你太壞了!若是被人知道,他們大抵吃了你的心都有。」

  這壞是有緣故的,早在數日之前,薛庭儴便找當地精通天氣的老農看過了,看出近幾日有雨,所以他前幾日就開始佈置了。

  為了刻意拖延這些車隊的行程,這兩日定海縣壞掉的路突然就多了起來。一直到昨天傍晚,薛庭儴才拿到明日有雨的消息,然後那些修路的力役突然動作就變快了,直到今日這些車隊到了定海縣城。

  包括今日也有故意拖延時間的嫌疑,那些個守門的門吏只要動作稍微放慢一些,就總有一些人被坑。

  至於這些被坑的人是吉是凶,那就只有看老天了,反正薛庭儴是給了許多機會。只要能正中他的下懷,結果都不會差到哪兒去。

  「這不是壞,是兵不厭詐。」

  不管是不是兵不厭詐,至少因為這場雨,許多人的心思都產生了一些變化。

  這雨下了一夜才停,龜縮在城門那處的幾個車隊的人,是如何熬過這一夜且不提,等雨停之後,許多人都獲知了劉家貨毀的消息。

  自是心有餘悸,不用細表。再之後,縣衙那邊再提出任何過格的要求,所有人都不覺得過格了。

  位於縣衙大門右側是急遞鋪,乃是專司縣衙遞送公文之地。此時這急遞鋪的左側專門建了一處房子,正是定海工會之所在。

  車隊若是用工,需得來此登記造冊,並付上一半的工錢,事後付剩下另一半。而工會這邊會根據車隊什麼時候用人,用多少人,來進行安排。

  雖然那些勞力們起初都不太習慣這種模式,可架不住縣太爺大如天,且試了幾日,覺得比以往輕鬆許多。工沒少做,也不用四處去找活兒,只用等著便有工上門,還不用怕被拖欠工錢,都是被縣衙那邊一手包辦了。

  所以如今這定海工會很是受人歡迎,不光減少了因為搶工矛盾,最重要的就是一些當地百姓不用像以前那樣藏頭露尾,要知道當初蒙頭蒙臉出來做工,就是因為怕被人發現。如今這些都經過了縣衙,再也不用怕惹上什麼事。

  對一個老百姓而言,賺錢養家糊口重要,可他們也最怕惹禍。

  這一次也有數家車隊並沒有選擇入城,在打聽到城門設了關卡,他們就自作聰明地折了道。也是上次薛庭儴吃相太難看,讓許多商行對他厭惡至極。既然你卡著城門強行收取銀子,還強買強賣,那咱們不進城了總行。

  所以這些人便在附近幾個村裡賃了民居,專門用來存放貨物。當聽說那麼多人都服了軟,去賃了官府建的倉房,俱是不屑一笑。

  可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先是那場大風和大雨,散落在鄉野之間的民居哪裡能和城裡的倉房相比。住在沿海的鄉下人,每年最怕的就是狂風暴雨天氣,因為擔心家裡的房頂被掀。

  且當初建造民居的時候,老百姓們也不是太懂排水防澇,若是雨只下一會兒便罷,時間長了就唯恐水從外面蔓進來。

  這些人就碰上了這種情況,本是心中忐忑地待在屋裡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誰曾想突然之間房頂就沒了,一片哭爹喊娘。最人倒是險陷沒事,貨卻出事了。

  還有的則是眼睜睜地看著那渾濁的水,一點點升高,從外面蔓了進來。為了防止貨物進水,他們舀了一夜的水,到了第二天都是累成死狗樣。即使如此,最下面一層的貨也沾了水,所幸損失不大。

  這些人自是心中氣氛,且憋屈至極,難免將怒氣撒在租他們房子的村民身上。

  可當他們剛露出一點,要讓村民擔干係的模樣,呼呼啦啦就來了一村人。還有人村民叫囂著,房子是你們非要租的,之前也都說明了這房子不結實,當倉房怕是不行,是你們硬要租。如今出事了,跟我們也沒關係,再鬧事咱們就去見官。

  最後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當然也有比較幸運的,兩種情況都沒遇見的,可是很快他們就遇見一個問題,他們竟然找不到勞力為自己幹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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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41:1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雨方歇,縣城裡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但空氣格外清新,讓人神清氣爽。

  當然這是對於本地人而言,對於外來之人就有些受到驚嚇了。這場暴風雨太大,持續了整整一夜,有不少民居被掀了房頂,更不用說路兩旁灑落了不少被連根拔起的大樹。

  這狂暴的一夜後,又連續下了數日小雨,綿綿不斷,讓窩在屋裡不能出去的人,都不禁有一種發黴感。

  好不容易等天氣終於放晴了,縣城各處都顯得十分忙碌,那些隨車押送貨物的人們也四處忙上了。

  早先都是眼高於頂,互不搭理,如今卻有一些人連連到訪,好話說了一籮筐,為的不過是想找人均出些貨來。

  這次損了貨的有數十家,若是量小便罷,關鍵還有那損了許多貨的人。交貨的數量是提前就約定好的,本來準備這些貨就花了不少時間,一時之間想補充一大批貨,簡直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尤其山高路遠,就算弄到了貨,再運到定海,到那時候黃花菜也涼了。

  損貨的幾家管事都收到了各自家主的命令,若是這次生意弄砸了,都不用回來了,也不怪他們會急成這樣。

  可別家的貨也就是只夠自己用,又哪裡有多的可以勻給別人。就在這幾家管事萬念俱灰之時,有人給他們遞了話。

  去找薛知縣啊。

  你們忘了上次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可是弄了不少貨強買強賣,這次他肯定不會放棄到嘴邊的肉,所以若論現如今定海這裡誰手裡有貨,肯定非薛知縣莫屬了。

  可找薛知縣?那個雁過拔毛手不軟的傢伙?誰蠢誰才會找他!

  到底命比臉重要,還是有人心情忐忑的上門了。

  到了縣衙時,縣衙裡正一片忙碌,這次有不少老百姓的房屋都受了損,如今縣衙這邊都忙著幫老百姓修房子呢。

  修房子的錢是縣衙這邊出,消息一放出去,老百姓們都喊青天大老爺。有人出銀子,勞力是不用愁的,十里八鄉最多的就是勞力。

  而這薛知縣也是出了奇,平時一副懶怠辦公的模樣,幹什麼都是當甩手掌櫃,沒想到對幫老百姓修房子很是上心。不光親自掏腰包,還親自上門去查看。

  所以人自然是沒找到的。

  連著來了幾趟,薛知縣都不在,所有人都絕望了。

  就在這時,有人不忍心給他們遞了話,這事找縣太爺沒用,找夫人去,貨都是夫人管著呢。

  可幾個大男人去找縣太爺夫人,這不是明擺著找刺激。銀子塞了不少,終於又有人給他們通了信。

  不方便找夫人,就找夫人的丫鬟。

  於是小紅和小綠就被人找上了。

  話遞到招兒那裡,她也沒拿架子,十分乾脆地發了話。

  要貨?簡單!市價三倍。

  你怎麼不去搶!

  可不管怎麼唾駡,各自的小命都還懸在褲腰帶上,若是這次貨交不齊,且不說在夷人那裡失了信譽,必然會被人搶去一部分生意。這次是損失一部分,很可能雙方搭上線,下次就沒自己什麼事了。

  這也是為何各家的家主,都下了那般命令的原因所在。

  哪怕是為了將功折罪,這一次的生意也不能砸!

  表面上都是唾駡兩口子吃人不吐骨頭,士可殺不可辱,背地裡誰家跑得都不慢,生怕被人搶在前頭,貨被搶光了。

  等貨終於到了手,心終於放了下來,再去瞅外面動靜,才發現似乎幾家的貨都被補齊了。

  這批貨的數量加起來可不少,若不是自家毀掉的貨還在那兒扔著,他們真要懷疑是不是那薛知縣使了什麼妖法偷換了他們的貨。

  話不多說,很快就到了出貨的日子。

  幸虧的是交易很順利,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也是這次實在太不順利,一路上就沒少碰見事,到了地方又是逢上那種天氣,讓人心中惴惴。

  終於一切塵埃落定,各家各商行的人都離開了,定海縣從上到下都豐收了一筆。

  最大的贏家當是薛庭儴,沒少給縣裡創收,自己也做了一大筆買賣。

  尤其這種無本的買賣,做起來格外有成就感,就是把高升等人累得不輕,為了這些貨好些日子沒睡一個好覺了。

  薛庭儴有了銀子後,又開始折騰起來。

  擴建倉房是其一,他又帶著人去了碼頭,連著數日都去看了,看得定海後所那裡心驚肉跳之際,得來一個消息,薛知縣要修碼頭了。

  薛老爺說了,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碼頭實在太破舊了,還是修一修吧。

  知縣大人說修,自然全縣開動去修。

  不光把港口拓寬了,碼頭也重修了一遍,全部被鋪上了青石磚,簡直與之前不能同日而語。

  這一修便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很快又到了下次交易的時候。

  這次所有人都學了乖,進城的時候該塞好處的塞好處,倉房也都定下了,租銀一分都不少。到了出貨當日,不用門吏說話,就按照一車貨十兩銀子給了買路錢。

  一切都皆大歡喜,可這一次卻出了事。

  還是一場不小的事。

  薛庭儴正摟著招兒睡得香,被人給叫醒了。

  是縣衙裡的衙役,說是海邊出了事。

  薛庭儴正打算帶人去看看情況,被樊縣丞死拉活拽地拽住了。

  「去不得,去不得!」

  樊大柱滿臉驚疑不定,似乎被嚇得不輕,手裡拽著薛庭儴,嘴裡命著衙役:「出去敲鑼,讓全縣戒備,鎖緊城門,沒有上面的命令,一律不准開。」

  那些被匆忙召集而來的衙役們,衣帽都還沒穿戴整齊,就匆匆忙忙跑出縣衙。

  很快外面就響起一陣鳴鑼之聲,一下子整個縣城就從夢中驚醒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倭寇,是倭寇!」

  樊大柱連番下了許多命令,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此時被薛庭儴拽著詢問,也只能回了這麼一句。

  「什麼倭寇不倭寇的!」

  一旁的周禮哭喪著臉,說:「大人,這次是真的,真的倭寇!」

  若論倭寇鬧得最凶的時候,還要追溯到前朝。

  所謂的倭寇最起初不過是倭國戰亂,以至於民不聊生,一些在本土混不下去的武士、平民,成群結隊襲擊鄰國沿海一帶。而大明朝的海岸線是最長的,難免被其騷擾。

  不過這只是最起初,之後鬧倭寇的原因就有些複雜了。

  朝廷本就對開海之事敏感,因為鬧倭寇的事,海禁是緊了鬆,鬆了又緊。而一些沿海商人因為不滿朝廷海禁,便雇傭了一些倭寇在沿海一帶生事,暗裡行走私之實。其實雇傭的人員混雜,都是臨海一帶各國流民,其中少不了有些倭國浪人,卻因為倭寇的名頭在外,自然就被一併論之。

  這就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因為倭寇禁海,因為禁海,倭寇鬧得越是凶。漸漸因為禁海的原因,也有一些沿海的老百姓日子無以為繼,也反身成了倭寇。更有一些走私商人因為利益分配不均,發生了一些流血事件,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有一些倭人,自然關於倭寇的風浪就越來越大。

  前朝中後期,東海南海中近到濠鏡,遠到琉球、呂宋、倭國、滿刺加、文萊一帶,也算是百花齊放,誕生了無數海盜海商,在這片海域中掀起種種風浪。更有不少西洋來的夷人,在其中攪風攪雨,而這些人所有的目標不過是華夏這片物產富饒的大地。

  古有絲綢之路,而今有海上絲綢之路。

  曾有人云:「蓋海外之夷,有大西洋,有東洋……是兩夷者,皆好中國綾緞雜繒,其土不蠶,惟籍中國之絲到彼,能織精好緞匹,服之以為華好,是以中國湖(州)絲百斤,值銀百兩者……

  可見一斑!

  不光是絲綢,還有各類絹、棉、紗、緞、天鵝絨、金絲、金襴、瓷器,乃至紙張與各類中藥,甚至是沿海一代百姓造作小巧技藝,以及女紅針黹,皆於洋船行銷。

  這片富饒而遼闊的大地,對外面的人來說,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藏寶窟,引得無數人蜂擁而至。

  這些人有的消失在茫茫海洋,有的被官府打擊遠遁海外,還有不少人依舊汲汲營營。而定海縣的這處港口,不過是滄海一粟,因為和雙嶼島隔岸相對,雙嶼島面臨琉球,倭國等國,又南鄰南海,北接東海,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才會在近些年來再度興起。

  而海面是如此遼闊,有人壟斷,自然有人不甘。

  所以樊大柱口中所言的倭寇,並不是真的倭寇,不過是有人眼紅這些世家商行的暴利,既是打擊也是掠奪。

  接下來衙役們傳回來的各種消息,皆證實了這一切。

  定海後所已經全員出動了,定海衛靠海,又有保護海岸線一帶的職責,所以衛所裡是有戰船的。

  坐在縣衙大堂裡,都能聽見不遠處的海面上炮聲隆隆,可以料想今夜縣裡大抵有許多百姓都會徹夜不眠。

  城門那處已經全線戒嚴,甚至連薛庭儴都不顧阻撓登上了城牆。

  暗夜裡不時有人倉皇而歸,俱是那些為了養家糊口徹夜做工的苦力。

  讓人慶倖的是,薛庭儴當初為了弄出點噱頭,每個定海工會的人皆有一件特製馬甲。就靠著這些馬甲的標識,城門從裡面打開,將這些神魂俱喪的人放了進來。

  沒有馬甲的人,一概不許入內,就怕有人借機混進城。

  一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定海後所大敗而歸。

  唯二的兩艘戰船被擊沉了一艘,還有一艘也是滿目瘡痍,那些世家和商行的貨都被劫走了,死傷無數。

  整個定海縣一片風聲鶴唳,老百姓都不敢出門了。

  與此同時,謝家等幾個世家的人紛紛趕至這裡,齊聚定海後所。

  這一切自然和薛庭儴沒什麼關係,別看他是當地的父母官,到底不算自己人,人家議事時也不可能叫上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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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定海後所中,彙聚一堂。

  謝三坐在首位,面色十分陰沉。

  也是他實在倒黴,本就是因為好奇,才會親自押著貨前來。出貨那日,本來也用不上他出面,可他因為實在太閑,便跟著走了一躺,誰曾想就是這趟出了事。

  此時的他,哪還有以前的從容自若,臉上多了些細小的刮傷,有一隻手也被傷了。

  他身側坐著耿千戶。耿千戶也沒比他好到哪兒去,肩膀上和胸前都纏著白布,卻是也受了傷。

  其下兩排太師椅上,各坐著數個打扮不一,但年紀俱都不小的人。

  都是在浙江一帶經營多年的本地大戶,打個噴嚏浙江都要抖三抖的幾個世家,雖都不是家主,但在族中也是數一數二能當家做主之人。

  「這該死的紅幫!」耿千戶罵道。

  紅幫便是這一次出面劫走這批貨物的一夥海盜。

  與普通的海商不同,紅幫專門靠打劫過往海商為生。不過蛇有蛇路,蝦有蝦道,福建及廣東沿海一帶才是紅幫的地盤,誰都沒想到他們會撈過界來了浙江。

  且來得無聲無息。

  這定海口和雙嶼島本就是近幾年方興起,早些年雙嶼島港口被填,以至於慢慢泯滅於歷史洪流之中。而外海形勢錯綜複雜,稍微小點的勢力但凡做大,迎來的就是各方勢力的吞併。

  是基於商人本性中的逐利,也是想躲避紛爭,這些浙江當地的大戶們才會聯手掘開了雙嶼港。

  事實上他們這麼做是對的,與掘開雙嶼港付出的代價相比,其得到回報用暴利相比也不為過。而雙嶼島也在近幾年漸漸又有了繁榮之態,眼見恢復往日的昌盛指日可待,沒想到又迎來這一場事。

  小股的海盜他們根本不怕,卻沒想到會是紅幫。

  那個在南海一帶讓人聞風喪膽,坐擁幫眾數萬,數百艘戰船的紅幫。

  紅幫的事蹟太多了,也許內地人不清楚,沿海一帶卻無人不知。他們膽大至極,哪有銀子就往哪兒鑽,自打滿刺加被滅國,船堅炮利的佛郎機人就無人敢惹,唯獨紅幫視若等閒。

  後,佛郎機人輾轉來到濠鏡,曾和紅幫的人幾次交手,都敗於下風。無奈之下,只能服從紅幫的規矩,但凡從南海經過,便必須得向紅幫繳納保護費。

  「三爺,這次的事該怎麼辦?貨物被劫走的那幾家,頗有一番興師問罪之態,若不是一直壓著,恐怕……」

  「興師問罪,他們想找誰興師問罪?往回撈銀子的時候,怎麼挺高興,今日損了一批貨,就換了張臉?」謝啟榮冷道。

  「這……」

  其實若認真來說,別人想追責,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幾大世家以下的那些人家,可沒少被人從中抽水頭。

  所謂抽水頭,也是行話,意思就是從所賺利潤中抽取一定的辛苦費。而這邊的水頭格外高,不管賺與否,都要給上面抽一成。

  這一成可不是盈利中抽一成,而是抽總貨物價格的一成,也算是十分高昂的了。

  歷來都有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說法,按理說既抽了這麼高的水頭,應該保護貨物的安全,可這次貨卻被劫了,還傷亡了不少人,不怪那些人會生惱。

  不過走私這行當,到底和其他的不同,也不能按尋常規矩視之。之前在入行之時,便知會過了,這買賣見不得光,且風險大,若是不能承擔風險的還是不要入行,而這些人以前都是滿口答應的。

  「如果只能賺,賠不起,這門生意他們不做也罷。」

  若是換做以前,謝三可不會如此意氣用事,大抵也是這次損了面子,格外沒有耐心。

  「當初咱們幾家之所以會從中拉攏這些人,不外乎勢單力薄,如今紅幫之事還未解決,老夫覺得還是不宜節外生枝。」

  謝家雖是領著頭,到底其他幾家也不是完全不管事,丁家的人才會如此說。丁家這次的來人是丁家十三爺,丁華東。

  看似排行很低,可若按輩分來算,還比謝三高一輩。

  柯家的一個老頭子也點點頭,看來和丁家是同樣的意見。

  耿千戶見謝三臉色有些不好,忙從中插言道:「現在說他們做什麼,現在該說的是這事怎麼解決。事情到底報不報上去,報上去該怎麼辦,不報上去又該怎麼辦。」

  一提這茬,所有人都不說話了,而是看向了謝三。

  他們這些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在浙江隻手遮天。

  大昌行省乃是三司行政,其上又有巡撫和總督。三司分別是都指揮使司、承宣佈政使司與提刑按察使司。

  其中都指揮使司分管一省衛所軍務,對上聽命於兵部;提刑按察使司負責監察司法的,聽命於刑部;而承宣佈政使司,主管一省民政,直接對應六部。

  巡撫和總督又分短駐和常駐,隨著改朝換代慢慢沿革,巡撫已經成為了每省常置,而總督則是因地制宜。像分管浙江軍政大權的總督乃是閩浙總督,不光管著浙江一帶,還有廣東。

  「裴總督被召回京述職,我估摸著這閩浙總督莫怕是要換。」謝三沉吟一下後,道。

  聞言,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了,要知道打通一個關節可不只是說說而已,每年要往上進貢多少銀子,才能保一方太平。

  裴克儉的態度一直不明,不過卻也沒有拒了他們的銀子。沒有拒就是默認,也是代表會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鬧到上面去,都會視若無睹。可若是鬧大了,隨時都會翻臉。

  一般所謂的『大人』,都是這般行事,做人做事滴水不漏,好處沒少收,責任不多擔。可這樣的情況,已經算是極好了,總比那些連你的銀子都不收的人,那才要讓人心驚膽戰。

  再換一個來,會是什麼樣,誰也不敢說,那以後這門買賣到底還能不能再做?

  即使不能做,也要做,若是沒有這點兒狠氣,沿海的一帶的海商們早就該死絕了。所以謝三很快就換了一副臉色,沉著道:「京中那邊的情況,我會密切關注。至於這邊的事,還是能瞞著就瞞著吧,那些大人不會願意下面人給自己多找事,往上報只會橫生枝節。」

  也就是說不往上報了?

  這想法迎來丁家等人的一致贊同,做商人的就沒有幾個願意和官打交道的,因為每一次打交道就代表要脫幾層皮。

  可這事卻讓耿千戶有些不悅了,他衛所裡死了不少兵士,這可不是死雞死鴨,死了也就死了,死了人是要往上報的。

  到時候怎麼報?

  還有戰船,一艘直接沒了,另一艘就算還在,也是滿目瘡痍。這些東西可不是蘿蔔白崧,說處理就能處理的。

  耿千戶將這些事道出,迎來一眾人的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謝三拍了板:「報還是要報的,就看怎麼報,不如就照以往慣例來吧。至於戰船,也不是不能再造,這筆銀子就由我們各家出。」

  聞言,耿千戶當即不做聲了,倒是丁家等人卻說要往上稟報,得了上面的話,才能決定。

  不過稟不稟,這事也就這樣了,除非打算接下來的生意不做了,估計誰家都捨不得。

  如此以來,今日該商議的事,差不多也算是商討完了。如今接下來該做的就是善後,例如那些沒拿到貨的夷人那邊該如何交代。還有就是經此一事,以後務必還要防範紅幫再度來襲,各種安防準備都是要做的。

  不過這些事也不是一朝一日能完成,只能後續再做商量。所以說這海盜真不是東西,隨便進來攪合下,就能攪合壞許多事情。

  就在這時,一個兵卒匆匆進來稟報:「大人,那姓薛的知縣來了,吵著一定要見你,我們怎麼都攔不住。」

  「他來做什麼?」謝三和耿千戶面面相覷。

  之後在謝三的示意下,耿千戶打算見見薛庭儴,至於丁家這些人則避開。

  堂中空了下來,謝三也避去了隔壁,薛庭儴很快就被引進來了。

  還沒站定,就聽他道:「怎麼?就耿大人一人?我明明聽下面人來報,幾家商行的管事,可都來了定海後千戶所。」

  這話裡的意思可就多了,耿千戶面色一陣陰晴不定,方堆著笑道:「薛大人是在說那幾個商行的管事?他們倒是在衛所中,只是本官覺得沒有薛大人重要,便將他們丟下了,還不知薛大人找他們何事?」

  「當然有事,事不小,你最好將他們叫出來。」

  見狀,耿千戶也不好改口,只能命下屬去請人過來,又招呼薛庭儴坐,讓人與他上茶。

  謝三等人很快就到了,耿千戶正想從中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就見薛庭儴站起來道:「閒話我也就不說了,本官事務繁忙。這次出了倭寇劫貨之事,別的也就不提,定海工會的人也死傷不少,這些撫恤安撫之事你們各大商行需得負責。當初用工之時便說過了,如若你們還有什麼不明,可看看當日簽署下的那張契書。」

  「這——」

  一聽說當時簽了契,契上有撫恤之說,所有人都沒有什麼印象,也是這些都沒有經過他們的手。

  可很明顯今天這個薛知縣來此,就是為了撫恤之事,知曉此人雁過拔毛的性格,指望縣衙出面是不可能了,索性都是些小錢,幾家也沒人會在乎,便都點頭答允下來。

  也是非常時期,不願節外生枝。

  「還有這次倭寇肆掠,不知耿千戶打算如何處置?本官作為當地父母官,此事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本官打算先報給府衙和都指揮使司,定要嚴厲打擊這些作惡為害老百姓的倭寇!」

  這邊薛庭儴說得義憤填膺,那邊耿千戶和謝三臉色都不好了起來。

  他們所有都算到了,唯獨沒算到還有個薛知縣。

  按他們慣性思維來想,主要的就是上面,重點也是上面,而一個七品小官自然不是上面之列。可偏偏此人就像是那攔路的門檻,看似不起眼,也引不來多少注意,可每次從那門前經過,若是一個不注意,總會被他絆一下。

  如今,不就來了!

  兩者的想法明顯互相抵沖,這薛知縣到底想幹什麼?

  這話自然不該由謝三等人來說,畢竟目前他們的身份不過是個商行的管事,要說也該是耿千戶。

  耿千戶看了謝三一眼,在對方的示意下,才皮笑肉不笑地對薛庭儴道:「薛大人真是年輕不懂事啊,這種事怎麼能往上報。」

  「不往上報,那你們打算如何辦?被劫了就劫了,死人了也就死人了?」

  這話明顯是在眾人心口上插刀,尤其薛庭儴那表情那語氣,簡直就是在說眾人是個冤大頭無疑,只差赤裸裸的嘲笑了。

  耿千戶僵著臉皮,道:「薛大人大抵還不懂官場上的一些規矩,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你新官上任不久,治下便出了這種事,若是報上去,不利於考績……」

  薛庭儴打斷了他的說辭:「本官的考績不重要,本官既作為當地父母官,自當以老百姓的安危為首要。這些倭寇張狂無忌,竟敢來犯我大昌邊境,傷我治下老百姓,劫我治下商戶的貨物,本官勢必不能放過他們!」

  「還有耿大人,虧你乃是行伍出身,竟如此膽小怕事。什麼百戰百勝不如一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本官雖乃是一介書生,但也恥與你等有這種想法的人為伍!」薛庭儴一擺衣袖,一副不屑鄙夷之態,可把耿千戶氣得,鋼牙都恨不得咬碎了。

  這兩日發生了這麼多事,個個都是精疲力盡,心累不已。耿千戶被這般唾駡,也失去了與之周旋的心態,索性挑明瞭說:「薛大人你到底想做什麼?本官不信你不知道這買賣見不得光。既然見不得光,自然不能往上報,你執意要往上捅到底是為何意?你若是有什麼話就明說,不用如此兜圈子。」

  這是當薛庭儴又想開訛了。

  不光是耿千戶一人這麼想,其他人都差不多如此,看著薛庭儴的目光充滿了厭惡。

  「原來耿千戶也知道這買賣見不得光啊!」薛庭儴哈哈一笑,總算是挑明了?

  這話說得太刺人,將薛庭儴領進來的陳百戶當即暴起:「姓薛的,此地可不是你定海縣衙,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嘖嘖,這主人還沒說話,狗倒是吠上了!」薛庭儴連連嘖道。

  「你——」

  耿千戶使勁地擺了下手,制止了陳百戶,才陰測測地對薛庭儴道:「薛大人不愧是個讀書人,牙尖嘴利得厲害。可你要知曉咱們這些做武將的可沒讀過什麼書,尤其本官這些屬下,個個大字不識一個,也不通什麼大道理,若是被薛大人挑動得失了控,到時候發什麼事,本官可就不能保證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薛庭儴哂然一笑,撣了撣衣袖,道:「沒想到耿千戶如此經不得玩笑,我聽人說行軍之人素喜玩笑,原來都是騙本官的。既然如此,本官索性就挑明了,這定海縣既然是本官的治下,本官又是這裡的地方官,就容不得以後再發生那晚之事。」

  「千里為官只為財,本官銀子想要,但小命也想保。本是想來和耿千戶商議一二,是不是上報都指揮使司那邊增添些援手,可耿千戶又說不宜上報。既然如此那本官打算就地招募些民壯,再多造幾艘戰船,總是不能再發生倭寇在海上打,我們站在岸上連邊都搆不上的窩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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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四章

  這話又是在罵人,罵的還就是耿千戶。

  定海後所那晚之所以會損失這麼大,恰恰就是吃了這種虧。戰船太少,而對方火力太猛,也是那紅幫的人太狡猾,竟是選了貨剛上船的時候動手。

  又趁裝貨之際,派人悄悄潛上了貨船,以至於打得他們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對方劫了貨揚長而去。

  耿千戶倒是也命人追擊了,卻是不敵對方火力,明明人比別人多了數倍不止,卻因為無可用的戰船,只能黯淡收場。

  這明擺著指著和尚罵禿驢,本來發生這樣的事,便讓人心情鬱悶。上面的這些人還好,知道紅幫的手段,可下面的那些可不知道這些。這兩日明裡暗裡罵了多少次耿千戶,都是說他只知道收錢,關鍵的時候不起用。

  所以一聽這話,耿千戶當即就被點著了,只差站起來和薛庭儴動手。

  就在這時,坐在下面的謝三輕咳了一聲,又端起茶盞喝茶,這邊得耿千戶才硬壓下怒氣,復又坐了下來。

  「薛大人說得好像是挺容易,招募民壯,以何等藉口?若是上面不同意,你這就是擅置私軍,還打造戰船,你以為戰船是蘿蔔白崧,想做一艘弄點爛木頭就做了?」

  薛庭儴無視耿千戶的冷嘲熱諷,看了謝三一眼。

  見對方只顧低頭喝茶,也不接他茬,他訕笑了一下道:「辦法總比困難多,那照耿千戶說得這樣左右都不行,意思就是說你們這些商行的生意都不做了?」

  自然不可能不做,不過就算不做,也不會跟你說什麼。

  似乎洞悉了這些人的想法,薛庭儴笑了笑又道:「你們可別不做了,不是我自貶身價,好不容易見到銀子長什麼樣,不管如何你們都得再堅持幾年,等哪日老爺我被調離了,到時候你們再不做,老爺我保證沒二話。」

  這人真不是來故意找茬的?

  句句紮心,句句都透露出一種不要臉。

  謝三失笑一聲,放下茶盞道:「薛大人倒是坦率。」

  薛庭儴看向他:「好說好說。」

  「可耿大人所言都是必須要克服的問題,薛大人也總不能就靠自己想,便能事事如意吧。」謝三慢條斯理道。其實他還算是說話含蓄的,用白話翻譯,薛庭儴就是只管在腦子裡畫圖,不管做這些事究竟有多難的現實問題。

  薛庭儴隨便找了張椅子往那裡一坐,剛好是處於謝三對面的位置。

  之前謝三等人離開,等再回來時,謝三就從首位換到了左手下方,而薛庭儴本是在首位右側,如今突然這麼坐了一下,看似漫不經心,其實蘊含了許多深意。

  謝三目光閃了閃,而那邊薛庭儴已經侃侃而談起來。

  「其實這事吧,說起來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例如招募民壯之事,朝廷本就有政令,非一般時候,若當地駐軍無暇兼顧,地方官可自行招募民壯保衛地方安全。定海縣臨海,又屢屢鬧倭寇,也算符合這一條規矩。」

  「至於造船嘛,倭寇不同於山寇,山寇有跡可循,便於圍剿,海寇卻是據海肆掠,一逃竄便是無影無蹤。上陣殺敵也要先磨刀,沒有刀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至於這刀怎麼磨,難得到我這個讀書人,難道還能難到你們?」

  說到這個你們的時候,薛庭儴是看著謝三說的。

  謝三笑了起來,也不再遮掩道:「薛大人的想法確實面面俱到,只是這招募民壯,少了不起作用,多了且不提會不會引起人注意,也需要大筆的銀子。還有耿大人之前所言非虛,造船可不是蘿蔔白崧,隨便弄些木頭就能做了,這也需要銀子。船造好了還需配置槍炮,這些就更需要銀子了。」

  薛庭儴用一副『你說了半天,說的都是廢話』的表情看他:「這些我之前已經給出解決方法了。」

  謝三怔了一下,似乎為了肯定他所想,薛庭又道:「不是還有你們!」

  丁華東詫異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出銀子?」

  薛庭儴笑著點點頭,贊道:「老爺子慧眼如炬,本官正是這般想法。」

  「簡直是荒謬至極,你想招募民壯想造船,如今倒是讓我們出銀子了!」

  「就是!你把我們都當傻子吧。」

  連耿千戶都是呵呵冷笑,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薛庭儴,唯獨謝三皺眉思索起來。

  「你們這些人可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本官這般是為了誰,可是為了你們,難道是為了我不成!我堂堂一介朝廷命官,又不和夷人做那勞什子生意,被劫了貨的人也不是我。這私下通夷可是殺頭大罪,本官被你們強行趕鴨子上架,願意幹也得幹,不願意幹也得幹。如今出了這種事,本官為你們著想,替你們出主意,現在倒成了我荒謬至極了。」

  薛庭儴越說越是氣憤,忿忿地站起來道:「想我好生生的一個地方,不是你們這些人跑來幹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能發生這些事?我只管做我的地方官,三年一到,拍拍屁股走人。如今倒好,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本官還要想著給你們擦屁股,收拾殘局!」

  這話聽起來雖有些刺耳,但細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

  這麼看來這姓薛的知縣,是被他們連累了?可轉念又想起此人吃人不吐骨頭的雁過拔毛,總覺得怎麼想都有些不對勁。

  「既然你們都覺得本官多管閒事,那本官索性就不管了,你們的生意愛做不做,是時事情鬧大,咱們一起玩完!」

  說完,薛庭儴就一甩衣袖,作勢要走,卻被謝三給叫住了。

  「薛大人還請息怒,他們並不是這般意思。只是突然碰上這種事,大家都有些心煩意亂。」

  薛庭儴頓住腳步,轉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謝三對他點頭微笑,他才道:「怎麼?難道說你與他們想法不同?」

  「我對薛大人所言有些興趣,就看是否可行。」

  薛庭儴一擺手,似是沒心沒肺道:「這有什麼行不行的,民壯由縣衙招募,造船也可以由縣衙出面,再不濟還有千戶所做幌子,天不至於會塌下來。這樣一來用則進,棄則退,進退自如,兩廂安好。」

  「這——」很顯然這種事,也不是謝三一時之間能決定了,所以他顯得有些猶豫。

  「如果這麼好的法子,你們還是拒絕,那活該你們生意以後做不了。反正本官也不損失什麼,言盡於此吧。」

  「薛大人可否容易我考慮一二。」

  就在薛庭儴邁步又要走時,謝三突然這麼說道,無視耿千戶詫異的目光。

  「要考慮就趕緊考慮吧,這耽誤一日,可就少賺一日的銀子。對了,先跟你們說明,縣衙裡可是沒有銀子補貼你們,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我還有一事不解,薛大人為何勞心費力至此?」謝三看似風淡雲輕,眼睛卻是一直盯著薛庭儴。

  「為何會勞心費力至此?」

  薛庭儴轉過身來,看著謝三笑了一笑:「你可以當我憐憫當地百姓生活無以為繼,也可以當我愛財如命。只要你們生意做下去,我就能財源滾滾來,何樂而不為。」

  薛庭儴已經離開了,謝三卻依舊陷入深思中。

  倒是一旁的丁家等人有些著急,生怕謝三一時想不開,上了那姓薛的當。

  「謝三爺你可千萬想好了,這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哪怕就算是你這邊答應了,我們也要回去各自稟報家主。」

  謝三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此舉是目前唯一可實施的辦法,也是最有利我們的。」

  見對方要說話,他抬手打斷,道:「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只顧擔憂紅幫下次還會不會來,而停下所有的生意。可若是不防範,再來這麼一次,所有人都要元氣大傷。這些銀子與其便宜紅幫,不如自己組建防護力量,可大家都是有家有業的人,若是動了戰船私軍,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是牽連全族。想必這也是大家一直猶豫,而不敢輕易去涉及那個雷區的主要原因。」

  「如今這件事有人幫忙做了,不管基於此人是何等私心,會不會暴露。這天下本就沒有萬全之策,我們只能去賭不會暴露。退一步來講,若是此事暴露,難道有一個現成背黑鍋的人不好?」

  這背黑鍋的人自然是薛庭儴,是定海縣衙。

  民壯是縣衙出面組織的,船是縣衙造的,扯破大天去,也找不到謝三等人身上來。像這種事,耿千戶不合適,謝三等人也不合適,最合適的當是定海縣父母官薛庭儴薛大人。

  終歸究底,還是謝三等人顧慮太多,若是換做前朝之時的謝家,又哪裡會受這種窩囊氣。可現在是大昌,不是前朝,謝家也不是以前的謝家,不過是各種勢力之下,夾縫中求生存的謝家。

  若不然何至於費如此大的力氣,重新辟了雙嶼島這處港。雙嶼島和定海縣再好,大昌的海岸線如此長,比此地更好的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只是謝家沾不到,也沾不得。

  當然,謝三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想法,只是這個想法他暫時並不打算說。

  下面一眾人面面相覷,丁華東率先開口道:「此事我們做不了主,還得稟報家主。」

  「那儘快吧,就如這薛知縣所言,耽誤一日,耽誤的不是時間,而是銀子。另外還望各位與各家家主說明,不管這一遭你們入不入,謝家是入定了。」

  「三爺!」耿千戶詫異出聲。

  謝三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見此,丁華東等人也並未多留,而是拱拱手便走了。

  待這些人走後,耿千戶似乎想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謝三卻是看著他道:「耿叔,你說這薛庭儴的背後可是有人?」

  「這——」若是一般人,耿千戶怎麼都敢斷言一二,唯獨這姓薛的虛虛實實太多,他竟不敢妄言。

  「如果有,那個人又是誰?」

  五日後,謝三派人給薛庭儴送了一筆銀子。

  此舉不言而喻,自然是答允了他之前所說之事。

  薛庭儴所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對這次定海工會中死傷的人家進行撫恤。其實撫恤早就在進行了,雖是死人的人家難掩悲痛,到底身處在這種地方,總是多災多難的,再加上官府給的撫恤銀並不少,有了這一筆銀子,足夠養家糊口幾年了。

  至於幾年後,又該怎麼辦,誰也不知道,身為底層百姓的命運就是宛如浮萍,一個大風大浪來了,就足以天翻地覆。

  縣衙門前的廣場上,人山人海。

  薛庭儴一身素衫,雙目微紅。

  他身邊站了好幾個衙役,正在為這次死傷的人家,發放撫恤銀。

  一個接一個的人走到前面,從衙役手中拿到一包銀子,有的拿著銀子就走了,有的卻是感動地哭了起來。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當家的走了,我正想著我們這孤兒寡母可該如何是好,沒想到官府給咱們發了一次銀子,今天又發一次。」

  「我很抱歉,本想著給大家找一份工,總能養家糊口,卻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薛庭儴神情黯淡道。

  之前一個剛領了銀子的老嫗抹著眼淚道:「大人,可不當你這麼說,這不關你的事。咱們的命天生就苦,早些年被倭寇燒殺搶掠,後來好不容易倭寇來少了,日子卻又過不下去了。為了養家糊口,我那兒才鋌而走險幹這樣的活,其實在幹上時就有心理準備了,早晚賠上命……老婆子活了這些年,幾次白髮人送黑髮人,走了也好,不用留在這世上受罪了……」

  老嫗一面說,一面蹣跚著就走了。

  聽了這話的人,有的神情黯然,還有的忍不住地就哭了起來。

  會哭的人,大多都是心有感觸。

  薛庭儴感覺心裡很堵,明明還有很多話要說,可看著眼前這些神情悲痛的人,卻不知怎麼就是啟不了口。

  「大人?」卻是樊縣丞的聲音。

  薛庭儴恍過神來,看了他一眼:「本官有些累,先回縣衙。」

  說完,他就急急地走了,留下樊縣丞微微有些發愣,還不忘對一旁的老百姓道:「大人這是累了,自打發生了那事,大人多日吃不好睡不好,已是強弩之末。」

  「大人是青天大老爺啊。」

  「大人是個好官,我們都能理解。」

  「讓大人好好歇歇,都是凡胎肉身,又不是鐵打的。」

  一旁的周主簿連連對樊縣丞使眼色,問他接下來該怎麼辦。別看薛庭儴能走,他們可不能走,他們還沒忘這趟主要是來幹什麼的。

  兩人一陣眼神交鋒,最終由樊縣丞走上前,對那些圍觀的百姓道:「對於這次的慘劇,我們都心生悲痛,尤其是知縣大人,多日徹夜未眠,為了不再讓以後發生類似事情,縣衙決定廣招民壯……」

  不遠處的街頭,停著一輛馬車。

  車中的人正是謝三。

  「三爺,您真想好了?恐怕這趟回去,老爺會發難。」

  「走吧。」

  ……

  縣衙內宅裡,弘兒看著爹回來後,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解地問招兒:「娘,爹這是咋了?」

  招兒看了緊閉的門一眼,歎了一口氣,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你爹啊,你爹其實是個心腸非常軟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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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五章

  如今的定海縣,完全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在褪去了那場禍事的陰影之後,又散發出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機。

  招募民壯的事進行的很順利,可能是倭寇會再度來襲的隱憂,可能是沖著縣衙開出的優渥報酬,縣裡響應的民壯很多,定海縣衙很快就組建起一個民壯團。

  民壯團共計招募了五百多人,皆是青壯年男丁,由定海後所統一進行日常團練。

  除了最基礎的陸地操練外,還會對他們進行船上和水上訓練。都是出身沿海一帶,甚至因為很多人祖上便是打漁為生,所以這些民壯們對船和水,有一種天然的熟稔感,也因此格外事半功倍。

  而與此同時,造船之事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定海縣本就有船廠,雖不如福建長樂及江蘇太倉的船廠有名,但也是造出過許多船的老船廠。只是近多年海禁管得越發嚴,再加上幾次內遷,所以船廠逐漸被廢棄了,但有手藝的老工匠還在,還是能造出船的。

  只是造船的工藝太複雜,再加上海上行使的船不同其他,最短的工期也得數月之久。這還是中小型戰船,諸如趕繒船、沙船和定海當地盛產的烏艚船。這三種船都適合在近海時用,既可當戰船又可做貨船。

  像那種大型的福船,沒有個一年半載,是造不出的。

  定海縣這邊暫時用不了遠航船,所以便以當地最為適用的烏艚船為主,礙於資金有限,只造了五艘。這五艘其中兩艘,還是薛庭儴個人出資,他從定海縣撈到的所有銀子,如今都砸在這兩艘船上了。

  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個道理誰都懂,他自然不會本末倒置。

  團練民壯和造船這些都需要時間,這期間以謝家為首的這些商行自然不可能一直把生意停著。幾經商討和周折,他們還是決定冒險試一試,總不能一直因噎廢食。

  值得慶倖的是,這一次紅幫沒有再度來襲,耿千戶也帶著人在附近巡航,一切都是風平浪靜,似乎那一次只是紅幫的臨時起意。

  值得一提的是,謝三竟來到定海縣,在這邊住了下來。

  每日顯得十分無所事事,不是在千戶所待著,便是去船廠看人造船。

  這般如此了幾日後,薛庭儴好奇了,順口問了耿千戶一句。

  哪知這話似乎戳到了耿千戶某根神經,最近因為團練之事,兩人難免有所交集,也一直很和睦,可這次耿千戶卻給了薛庭儴臉色。

  事後,薛庭儴才知道為何,原來謝三竟是被謝家處罰了。

  這其中的原因很複雜,有閩浙總督裴克儉回京的原因,也有謝三平時得罪人太多的緣故,不過會致使這一切的導火索,卻是謝三沒經由家主同意,就擅自做主出了十萬兩銀子給定遠縣出資招募民壯和造船。

  謝三本是謝家旁枝的庶子,因為在經商上面頗有天賦,又長袖善舞擅於交際,成年後一直替族中打點生意。

  而真正改變其命運的,卻是他提出掘開雙嶼港的主意。

  彼時謝家的處境並不算好,從表面上看也是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可實際上外強中乾,不過是表面光。

  家族中人太多,而謝家又講究面子講究排場,早就是坐吃山空。雖是也有不少生意,可江浙一帶最不缺的就是做生意的人,沒有獨門的買賣,所賺取的銀兩根本撐不起謝家每年巨額的花銷。

  謝三不免就想到了雙嶼島,當年謝家就是在這雙嶼島上摔了一跤,才會一蹶不振。當年謝家何等聲威,有銀子便有權,有權便會有更多銀子,這些都是相輔相成。

  同理,沒銀子也就沒權,漸漸就衰敗了下來。

  掘開雙嶼港的想法在當時所有人看來,都覺得是天方夜譚,可偏偏謝三將這件事辦成了,甚至借此聯合了不少勢力,並以此為跳板,與許多權貴掛上關係。自此謝家一改早先頹勢,儼然又成了浙江一帶首屈一指的家族。

  可隨著謝三風光的同時,自然有許多人看他不順眼。

  外面的人且不提,謝家本家便有不少,這其中便有家主直系的子孫。

  謝家中早就有人想對付謝三了,這次不過是剛好碰上機會,裴克儉離開讓謝三失去了一道可以狐假虎威的屏障,而謝家先是一大批貨被劫損失慘重,緊接著又是謝三擅自做主,幾件事加起來致使謝三如今賦閑在家。

  謝家倒也沒怎麼著他,就是說他辛苦多年,讓他歇一歇。其實這就是一把擼掉他手中的所有權利,這也是為何耿千戶會遷怒薛庭儴的原因。

  耿千戶和謝三關係不一般,既是謝家門下之人,又是謝三親爹的好友。當年耿千戶不過守了個又窮又苦的破縣城,也是因為謝三,才能有今日之勢。

  不過這一切薛庭儴並不知道,他其實只知道一些浮面的東西。

  之所以會在謝三身上動主意,也是出自那個夢。

  在那夢裡,謝三算是他的門下,每年三節六禮的孝敬從來不少。讓他來看,此人識趣,懂趣,會辦事。且在那夢裡,能走到他面前來的沒幾個笨人。

  就是謝三比他歲數還大,他死的那會兒,謝三已經死了十多年,謝家由謝三的兒子掌著。

  基於這些,薛庭儴才會刻意在謝三身上動注意,只是沒想到竟會害得謝三被逐離了家族中心。

  不過這其實也好,本來薛庭儴就十分缺人手,送上門來的不要白不要。

  也因此,他最近總去找謝三,兩人聊聊造船,聊聊瑣碎事,倒也相處融洽。

  就在薛庭儴忙著縣裡的事時,招兒其實也沒閑著。

  這幾次賣給那些商行的貨,都是招兒操持著從外面弄回來的。她不能離開,便往京城遞信將高升叫過來幫忙,不光是高升,薛青槐和姜武也從山西出來了,還帶了不少人過來。

  如今王記菜行發展的不錯,平陽府就不說了,有著薛庭儴和北麓書院的勢,也沒什麼人為難他們。再加上這菜行本就是走鄉下包圍城鎮路線,賺的又是菜錢這種小錢,也沒什麼大商賈會看中這種買賣。

  大豪門看不中這點兒小錢,小家族即使看中了,也不敢招惹,所以王記菜行很快開遍整個山西,往北直隸蔓延。

  這不,菜行往北直隸蔓延,花坊從北直隸往外省進軍,兩者終於在去年接軌,如虎添翼的同時,人力物力都大大減少了。

  現在山西那邊是薛青柏帶著一眾薛家本家人看著,薛青槐和姜武都去了京城。招兒往京裡遞信說需要人幫忙,兩人和高升便都來了。

  至於京城那一攤子,丟給了薛強和薛湖,兩人負責外面的一切事物,陳秀蘭負責研究新花樣,小藍小紫兩個管著鋪子和賬。再加上之前招兒他們還沒出京的時候,培養的那一批夥計都能當用了,人手倒是綽綽有餘。

  如今高升三個就負責在外面跑貨的事,這可不同小打小鬧,都是大批量的。一般某樣東西在數量達到一定的高度後,沒點手段和手腕,還真沒人會賣給你。

  在入冬之前,定海縣的船終於造好了。

  船造好後,需要經過幾次試水,待一切正常之後,還會舉辦一些特殊的儀式,之後便是首航。

  首航這日,薛庭儴親自出面。

  不光有他,還有謝三和耿千戶。

  團練多時的民壯們由衛所的老兵帶領著,一陣號子響後,船便駛離了定海港口。

  船是烏艚,型如槽狀,船體是黑色,船頭兩側繪著雙眼,故才以烏艚為名。這種烏艚船是在漁船的基礎上改變而來,以靈活機動性強著稱。本身都不大,船長大約在十五米左右,寬則是五六米,十分適合近海使用。

  薛庭儴還沒去過雙嶼島,也不過提了一句,這船的首航便定在了雙嶼。

  出了定海口,往前經過雙嶼灣便是雙嶼島。

  進入雙嶼灣時,薛庭儴見耿千戶等人格外慎重其事,才知道原來所謂的掘開雙嶼灣被填掉的地方,其實並不算是完全掘開了。不過是只掘開了一道航線,所以行駛的時候得格外小心,以免下面觸礁。這也是定海極少有外來之船進來的原因所在,不是熟悉路況的,還真走不進來。

  雙嶼島很快就到了,與薛庭儴想像中的並不一樣,這座小島十分荒涼。上了島後,來到島中央,才看見了幾處十分簡陋的房子。

  據謝三稱,這些房子不過是暫做逗留之用。他們每次都會和那些夷人約好交易的時間,是時帶貨前來,而對方會在離島的另一處航道等著,雙方進行交易。

  所謂死灰復燃的雙嶼島,不過是一條路,一條可以通向海外的路,又哪裡還有曾經的風光。那堵死的海道,似乎就是絕了雙嶼島的風水,讓其從生機盎然,變成一灘死水。

  薛庭儴圍著雙嶼島走了很久,邊走邊看,甚至問了許多詳細。

  謝三也是知無不言,自此薛庭儴才脫離管中窺豹,真正獲知了海商走私的冰山一角。

  「這麼說來,如果說這片海是一個大湖,你們只能算是其中的一隻小蝦,小蝦米?」

  薛庭儴每次打比方都讓人哭笑不得,謝三也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一行人很快就起航回定海了,薛庭儴眼中充滿了失望。

  站在船舷,看著一望無際的海面,他內心深處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

  遠遠的,他似乎看到了一片模糊的黑色。

  「咦,那裡是何處?我們之前出來,似乎沒看見這片地方。」

  謝三順著看去,目光閃了閃:「那裡是舟山群島其中的一處小島。」

  「能去看看?」

  旁邊一個兵卒插言道:「那裡可去不得,那裡有海盜。」

  「海盜?」

  薛庭儴看向謝三,謝三點了點頭。

  「那為何?」

  他指了指那處,又指指自己所在的這條船。見謝三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恍然大悟:「難道說那地方也和這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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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快入冬的海面上可是極為冷的,尤其浙江一帶在東海,而不是在溫暖的南海。

  所以靠著船舷站著的兩名男子,完全沒有大袖飄飄的磊落,而都是穿著厚厚的棉襖。

  尤其是薛庭儴,這趟出來前就傷風了,鼻子被凍得紅通通,眼圈也有些泛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指的那地,是他的許久未歸的故鄉。

  明明非常嚴肅的場面,謝三卻有一種忍俊不住感,但他還是清了清嗓子,講解道:「如果說整個定海附近的區域是個角,定海就是角尖,其兩側各有一股。這邊是定海衛所在,那邊是郭巨,郭巨面對著舟山主島,繼雙嶼廢棄後,舟山島就漸漸興起。那片海域散佈著許多小島,利於藏身,因為島上鬧倭寇之聲漸大,朝廷才會下令讓島上百姓內遷。」

  當然,事實上肯定不是因為倭寇,不過是有人從中間動了手腳罷了。

  薛庭儴從袖中掏出帕子,一面擦鼻子,一面盯著那片模糊的黑色看,臉色陰晴不定。似有些扼腕,又似有些可惜,複雜至極。

  良久,他才有些感歎地收回目光:「三爺可是知道那地背後之人是誰?」

  謝三啞然道:「這就有些不好說了。這麼說吧,定海這邊的生意不過是前往那處各地外海的夷商順道做下的。」

  也就是說,他們其實吃的是別人吃剩下的?

  薛庭儴最近好不容易積攢的振奮感,頓時沒有了,怎麼想怎麼不得勁兒,也因此他又看了過去,眼神裡帶了點兒惡狠狠的光芒。

  「是姓吳的,還是姓馮的,抑或是姓馬的?姓譚的,姓費的?」

  他只差把內閣中的幾位,一一都說上一遍。

  「這個——」

  「都到這兒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薛庭儴又開始打起啞謎。

  謝三心中一跳,眼睛亮了亮:「吳家乃是江浙一帶的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其下產業密佈,所涉之廣,無所不含。」

  聽了這話,薛庭儴有種覺得被辣到耳朵之感。明明他記得這謝三沒有功名在身,怎麼說個話比他還繞。

  「那定海,不會也是吳家——」

  「自然不是。」謝三苦笑:「以咱們的人脈,還到不了吳閣老面前。」

  「不是就好。」

  謝三看了對方一眼,心裡猜測那吳閣老是不是和這薛知縣有仇。轉念一想,他之所以從京中被掃出去,似乎就是那吳閣老的手筆,兩人之間有仇似乎也屬正常。

  薛庭儴實在有些受不住這海面上的海風了,伸了伸被凍僵的身子,道:「罷了,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碗飯,還是老實點把這一畝三分田的活兒給幹好了再說吧。」

  說完,他就進了艙房,謝三看了他背影一眼,也跟了進去。

  每年到了冬天,都是定海縣最悠閒的時候。

  忙碌了一整年,也就靠這段時間能夠歇上一歇,養精蓄銳,以待明年開春。

  別的也就罷,養精蓄銳倒是真的。

  閑下來後,薛庭儴每日就是處理下縣衙的公務,看一看那些民壯訓練的情況,當然少不了在家裡養養肉,順道教教兒子。

  弘兒也快五歲了,零零散散被爹娘教著,所以早就啟蒙了。

  薛庭儴一直說給他找個先生,可惜定海縣這裡實在偏僻,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好先生。也因此只能薛庭儴自己先教著,所幸弘兒還算伶俐,也讓他費不了什麼心思。

  至於招兒,有高升他們的幫忙,如今比以前要清閒多了。

  空閒下來的她,總算有功夫給父子兩個做些好吃的,尤其冬天本就是養膘的時候,也不過半個月的功夫,薛庭儴和弘兒的臉就吃圓了一圈。

  現如今薛庭儴最愛的幹的事,就是窩在床上不起來,最好吃喝拉撒看公文邸報都能在榻上解決了。實在不怨他懶,而是這南方的天氣太冷,濕冷濕冷的,比北方的乾冷要冷多了。

  關鍵還沒有炕。

  去年不覺得,可能是心裡一直安靜不下來,總想著還有許多事要辦,今年空閒下來,他就覺得這種天氣特別難熬。

  熬了幾天,實在簡直不下去了,他折騰起來找人給他修炕。

  可定海這地方可沒人會修炕,每年冷也冷不了多少日子,有時候連雪都不見下,要炕做什麼,熬一熬就過去了。

  關鍵薛知縣薛大老爺熬不住!

  他好不容易做了大老爺,好不容易舒坦了,為什麼還要熬!

  於是招兒就哭笑不得地見這個小氣巴拉的男人,就為了一個炕的事在她面前碎碎念了幾日,直到薛青槐從外面回來,才算是消停。

  薛青槐會修炕,西北的又是鄉下的男人有幾個不會修炕的。唯獨,薛庭儴算是個例外吧。

  修炕這活兒簡單,弄了點磚,薛青槐一天都給修好了。

  又晾了兩天,還沒等晾實了,薛庭儴就折騰讓人給他把炕給燒了。果然燒了炕,屋裡頓時暖和了,就是剛修的炕得給烤乾了才能用,便又空了兩日。

  待到了可以用的那日,薛庭儴親自動手給炕上鋪了一層席子,又在席子上鋪了一層絨氈,再是鋪上一層不厚不薄的褥子,上去試著滾了下,果然神仙來了都不換。

  弘兒見爹在炕上滾,便也脫了鞋上去滾,父子倆鬧得一屋子熱鬧,黑子也跑去貼著炕邊臥下來。

  北方的狗來到南方格外不能適應,挨著炭盆睡,哪有貼著炕睡暖和。

  黑子年紀也不小了,細算下來也活了十個年頭,如今精神頭兒也不如以往,以前還能陪著弘兒瘋鬧,如今只是趴在那裡看著靜靜地看弘兒瘋鬧。

  薛庭儴和招兒嘴裡不說,其實心裡都怕,還沒聽說狗能活多少年的,可他們都希望黑子能活得長長久久,一直陪著他們。

  西間裡,招兒正帶著小紅小綠盤今年一年的總帳。弘兒和爹玩了會兒,就暖呼呼地睡著了,薛庭儴給他蓋上被子,翻身下炕,黑子伸著鼻子在他腿邊碰了碰,他彎腰揉了揉黑子的狗頭,便趿拉著布鞋出去了。

  出了後,就倚在門邊看她盤帳。

  那麼多賬本堆在長案上,她就埋頭坐在那裡,身邊是小紅小綠,還有兩個小丫頭在旁邊一面打下手一面學著。

  招兒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便抬頭望去:「弘兒呢?」

  小紅小綠和兩個小丫頭忙叫了聲老爺。

  「睡了。」薛庭儴笑了笑:「炕上暖和,他自己就睡了,也沒纏著非要爹抱娘抱什麼的。」

  這人太小氣,有點機會就不忘調侃下兒子。小孩子家小小的,自己捂不暖被窩,可不是要和爹娘睡了,就他一直記在心裡念念不忘。

  招兒站了起來,揉了揉肩膀,吩咐小紅小綠先算著,便走上前去了他身邊。

  兩人一同往外走,招兒笑著道:「照這麼看,你鬧著修這炕,也算是立了大功?」

  薛庭儴搖了搖頭:「不不不,我這是造福大眾,造福自己。」

  招兒還沒反應過來,薛庭儴就湊上來了,將她擠在牆角處。

  「這炕大,臭小子自己睡,到時候我們想幹什麼幹什麼。」

  招兒的臉有點紅,瞪大了眼睛:「你想幹什麼?」

  他擠眉弄眼地沖她笑,笑得又壞又好看:「弘兒也這麼大了,你不給他生個妹妹?」

  「誰要生妹妹,我才不生。」

  「我要跟你生。」

  招兒推開他,紅著臉往前走:「沒個正經,反正我不跟你生。」

  薛庭儴將她拉回來:「你不跟我生也不行,說辦就辦,這個冬天咱們就趁機把妹妹生了。你說我這縣太爺做得可真是虧,別的縣太爺都是吃香喝辣,養十幾房小妾,唯獨我天天累成了狗,好不容易有點兒閒情逸致,還有個小兔崽子在一旁打岔。你說我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你以後這後半輩子可怎麼過。」

  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招兒就去捂他嘴,想捂沒捂住,反倒被他揩了不少油。

  這兩口子要走不走,在門外就鬧上了,西間的小紅小綠對了個眼神,低下頭繼續看賬。倒是那兩個小丫頭,臉紅撲撲的,大抵是還沒習慣。

  這時,門上的簾子被掀開,胡三匆匆走進來:「老爺,謝三……」

  話還沒說完,就趕緊背過身。

  挨著次間的落紗罩那裡,薛庭儴轉過身,將手背在身後咳了咳。

  招兒瞪了他一眼,就鑽進落紗罩去裡面了。

  他這才往這邊走了幾步,問道:「謝三來有什麼事?」

  胡三一臉沉凝:「莫怕是什麼重要的事,我看謝三的臉色有些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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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0:42:1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事實上整個浙江這會兒知道這消息的,沒幾個臉色能好。

  那閩浙總督裴克儉回京述職,果然被留在了京裡,閩浙一帶看似平靜,實則下面早就開始亂了。

  裴克儉在閩浙一待就是近十年,這兩地多少人指望著他吃飯。如今人走了,還不知道換個什麼人過來,明擺著閩浙兩地面臨著一次大洗牌,誰能安穩得住。都是趁著最後的瘋狂機會,能撈一把就先撈在手裡,實則眼睛一直盯著京中那邊的政令。

  關於閩浙總督換誰,朝堂上掰扯了幾個月都沒掰扯清楚。

  下面舉薦上來的人,不是嘉成帝不滿意,就是內閣那邊覺得不合適。期間具體內情,外面人都不清楚,只知道大佬們掰手腕掰得讓人心驚膽戰。

  好不容易到了年挨根兒,人選終於下來了。

  是吏部右侍郎邵開。

  這邵開是無錫人,而吳閣老兼著吏部尚書,具體是誰的人,自然不用明說。

  吳閣老一系笑了,其他派系的人是什麼臉,反正外人也看不見。下面那些大臣只知道嘉成帝的臉連陰了幾天,還是臘八那日見了幾分笑容。

  到底選的是閩浙總督,這人選對京城的老百姓還真沒什麼影響,就是浙江一帶動盪頗大,不然謝三也不會如此失態。

  那天謝三和薛庭儴說了什麼,沒人知道,這個年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因為有高升他們,比去年更加熱鬧了。

  等開了年,薛庭儴就開始忙碌起來,甚至比以往更忙,因為他打算幹一件大事。

  這是他對招兒的說法,然後每天都是神神秘秘地出去,還帶著人頻頻出海。事後招兒才知道他去幹了什麼,他竟是帶著人去掘雙嶼港了。

  當初謝三他們礙於掩人耳目,就只掘開了兩條航道,一條進,一條出。這次薛庭儴也不知哪根神經抽了,竟是打算把那些被填了地方都掘開。

  這可是一樣大工程,填的時候容易,掘開卻很難。尤其隨著時間過去,當初被填的位置,已經被許多海草和淤泥堵塞。唯一值得慶倖的是當初謝三他們掘航道的時候,進行過探測,如今只用按照位置一點點清理就好。

  很快天又暖了起來,又是陽春一個三月,定海縣再度熱鬧起來。

  招兒還沒出過海呢,這趟薛庭儴跟船出去,她特意跟了上。

  幸虧如今薛庭儴在定海縣是最大,不然她估計上不了這船。行海的人都迷信,講究特別多,其中有一點就是女子不能上船出海。

  按他們說法是女人有月事,月事是污穢的,晦氣。而在海上航行特別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出事,所以才會避諱。

  開始薛庭儴還不跟招兒說,後來還是她見別人聽說她也要去,眼神都有些不對勁,追問了起來,他才實話實說。

  招兒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卻也心中明白即使能以勢壓人,可人們心底的想法改變不了。遂在出門前特意換了身男人衣裳,那種怪怪的眼神才少了些。

  本來招兒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薛庭儴心裡有些計較,跟她掰扯了半天她不用這麼幹,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

  是招兒自己說,她其實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存在,明明可以讓大家都安適,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己之私,去刻意讓所有人心裡都不舒服。

  海洋變化莫測,出海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最大的盼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出去,安安全全的回來。

  這樣便好了。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庭儴自然再說不了什麼。

  船到了某一個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這趟一共出來了兩艘船,隨船帶了兩百多人。

  船停下後,另一艘船上的民壯便開始忙起來。他們拿出了許多手腕粗細的皮繩,又在船舷上架起特製轆轤,那轆轤有人高,需得數個精壯的漢子合力才能搬起。待轆轤架好後,他們就開始將皮繩往轆轤上纏。

  另一邊有幾個漢子換上水靠,每人都背著一個特製的水肺,打算下海。

  招兒之所以會知道那是水肺,還是薛庭儴告訴她的。

  他們很快就準備好了一切,每個人身上都繫著一根繩子。在入海前,他們檢查了一下攜帶之物,例如鋤頭、小刀,還有一些防大魚的藥等等。

  這防大魚的藥,是管福建那些常年採珠為生的採珠人買來的,那些採珠人常年深入海中,自然有其獨門手段。

  這些人很快就跳入海中。這邊招兒望著那平靜無波的海面,不免有些心悸。

  大海實在是太大了,人反而是那麼的渺小,所以難免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感。

  過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海面上的繩子被人拽動了,船上的人快速地拽動著繩子,很快就從海面上冒出一個人。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所有人都冒頭,並上了船。

  船上,數十個漢子合力搖著那人高的轆轤,剛開始很緩慢,直到聽見一句起來了,就快了起來。

  船動了,拖著那個不知名東西,一路往前航行,一直到了某個特定的方位才停下,方才那些入海的民壯又下水了,合力解開綁著那物的繩子,就見海面上泛起一陣波紋,那物又沉了下去。

  所謂的掘開航道,就是如此這般進行的。

  那片水面下堆積了許多山石和沉船,體積小的、重量輕的,能挖起來的就挖起來,不能挖的只能移到某個深水處。反正這片海域有深有淺,只要不會讓船隻觸礁,隨便堆積在哪兒都行。

  經此,招兒總算知道薛庭儴平時在忙什麼了。

  望著他沒被曬黑,卻被曬起了皮的臉,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她的手被薛庭儴抓住。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等這片航道打開,你大抵要脫一層皮。」招兒淺笑著說。

  薛庭儴哈哈一笑:「辛苦的是他們,可不是我,我只用看著就行了。」

  可不是,每個人都很辛苦,每個人都在努力著。

  招兒突然有一種她還不夠努力的感覺。

  因為女子的身份,又因為弘兒之前還幼小,她總是儘量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頂多是做一些盤帳,或者發號施令的活兒。

  每當看著別人忙忙碌碌而來,忙忙碌碌而去,她也是挺羨慕的,卻知道任性不得。如今弘兒也長大了,前陣子薛庭儴從外面聘了先生,在府裡做了西席,教授弘兒念書。

  兒子總算不是日日纏著娘了,剛開始招兒還有些挺不習慣,這也是為何今日她會生出想出海看看的心思,實在是最近有些無聊。

  看來,她也該給自己找些事做了。

  一直到了夕陽西下,薛庭儴他們才歸。

  招兒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日落是什麼樣的,那種奇景特別壯觀。

  回頭看了看海面上那坨橘紅色,招兒依舊有些恍不過神。

  「待這裡被清出來,定會恢復很久之前番船滿海間的盛景。到那時候,我來這裡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大半。」薛庭儴朝海面一揮手,對招兒道。

  「那到那時候我們去哪兒?」

  「到時候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郭巨山下是郭巨鎮。

  郭巨三面環山,一面臨海,隔海對面就是舟山島。

  因浙江一帶總是鬧倭寇,郭巨又臨著海,所以當地便有衛所駐紮。

  定海衛與之不同,因為舟山島上百姓內遷,定海前衛、左衛、右衛均被撤回至鎮海樓,獨留了定海後所駐紮在定海縣。

  定海後所只不過是個千戶所,郭巨卻是整整駐紮了一個衛。

  此時郭巨衛所中,劉千戶正在向指揮使賀維稟事:「這陣子那些高麗、倭國以及佛郎機商人,要貨的數量越來越少,下面的那些商人已經連著反應好幾次,這次甚至有商人帶了貨來,卻只銷掉了一半不到。便有人起了疑探問,這些夷人卻是閉口不答,後來還是許家的人生了一計,特意將那夷商灌醉了,又施以美人計,對方才說了些內情。」

  賀指揮使乃是一個四十多歲魁梧漢子,留著一臉絡腮鬍。

  他為人粗獷,最是不喜別人跟自己說話,說一半留一半,也因此濃眉不禁一皺。

  見此,劉千戶也知道自己臭毛病又犯了,忙又繼續說下去:「之前您讓屬下查查這事,屬下便一直記在心中,這次根據許家的稟報,又專門派了人尾隨而至,才發現竟是定海縣的那群人,搶了咱們的生意。」

  聞言,賀指揮使下意識地掀了掀眉,明擺著有些不信。

  都在這一片討飯吃,賀指揮使知道定海那處。說白了,就是撿他們的殘羹剩飯來吃,他從來就沒放在過眼裡。

  臥榻之側能容他人酣睡,這個理誰都懂,只是那夥人都是浙江一帶的傳承多年的氏族,單挑一個不起眼,可加起來就有些棘手了。再加上又攀了前閩浙總督裴克強的關係,賀指揮使便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這樣的地方,搶他們的生意?

  賀指揮使會有這種想法,也是基於清楚雙嶼那片的地形。

  那地方早先是好,扼多條航線之要衝,且洋流和緩。打從南洋到東洋,最近的一條航道便是經由此地通過。過了雙嶼,才是舟山,所以當年雙嶼才會成為遠近聞名的走私之港,皆是占了地利之便。

  可那也是以前,打從前朝時那地方的港口和航道被填,就成了一處死港。最近這幾年之所以能死灰復燃,不過是那些被撇除在外的一些氏族不甘心,重新又在上頭動了心思。

  作為掌管郭巨一地,說一不二的人物,賀指揮使清楚那地方吞吐貨物的能量,也因此才會存著質疑。

  「具體屬下也不清楚,可那夷商說了,那處貨物價格要比咱們這低了不少,所以他們更願意去那個地方。若不是和咱們合作多年,且咱們這兒有些貨那處沒有,他可能就不會繞遠路來咱們這裡了。」

  賀指揮使一擰濃眉,面色慎重起來:「此言當真?」

  劉千戶苦著臉:「屬下哪敢騙你,千真萬確是這麼說的。本來屬下也不信,就雙嶼那破地方,貨船想掉個頭,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下面的那些東西被絆了。可有這夷商之言,再算算咱們最近損掉的生意,也做不了他想。」

  「讓人去查!」

  「大人怎麼查?」

  「怎麼查還要老子告訴你?想辦法去查!」

  劉千戶當即灰溜溜地退下了。

  之後,他特意弄了條船,佯裝是商船靠近那處,就見海面上船來船往,哪裡還有以前航道逼仄的樣子。這才得出一個結果,原來這群人竟是學了那愚公移山把下面被填的航道給掘開了。

  他大驚失色回來稟報賀指揮使,之後又派了幾路人各種暗中查探,才知曉定海那邊發生了什麼。

  打從前年起,定海就來了個薛知縣。此人十分貪財,雁過拔毛,卻是雄才大略,頗有城府。到任以後,百姓愛戴,他本人也大展拳腳幹了不少實事。

  其中之一,就是帶著人硬是把這被填的航道和港口給掘開了。

  「這是哪兒來的毛頭小子,如此膽大包天!私通外夷,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抓住了要殺頭!」聽完劉千戶的回稟,賀指揮使怒道。

  劉千戶眼神閃爍,嘴裡沒敢說,心裡卻道,你說的這些咱們自己就在幹,大家彼此彼此而已。

  賀指揮使很快也意識到這點,這用句俗話講,就叫烏鴉別說黑豬黑,大家都是半斤八兩的貨色。可那能一樣,拿自己與一個七品縣令相比,總有一種讓他惱羞成怒的感覺。

  人們歷來就是如此,譴責他人的時候,從來不會反省自身。賀指揮使如今就是這種心態,可在怒過之後,他也發現自己竟沒有直接的手段對付這小子。

  其一,他只是衛所指揮使,和地方官不搭邊。其二,別人正在幹得勾當,他也沒少幹,甚至比對方幹得更大。

  不過賀指揮使也不是沒有辦法,他很快就給寧波知府孫剛遞了信,讓他管管自己下面人。

  他相信孫剛會識趣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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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今的定海縣比起去年,又是一番大變模樣。

  縣城裡的道路比以往更平整寬闊,靠著城西一帶本是貧民窟,內裡道路複雜,房屋低矮逼仄,一片破瓦寒窯,現在都已拆了,全部改建成了倉房。

  更不用說縣衙了,現在到了定海縣衙,最惹人矚目的不是縣衙前的那座牌坊,而是原急遞鋪所在之處修建的那座大房子。

  這便是定海工會和倉房管理處所在的位置,招用勞力和租賃倉房,都在此處辦理。

  原本只是薛庭儴隨便找了幾個人先管著,去年招兒給他提了建議,何必讓門吏堵著城門收過路錢,這樣既影響不好,也顯得縣衙吃相太難看,還不如在貨入倉之時,便一併把銀子收了。

  美聞其名貨物管理,按貨物數量收取費用,至於倉房租用就當做送了。這樣一來既不會讓那些商人心裡抵觸,也可以節省人力物力。

  薛庭儴試著推行了一下,果然比之前更方便,也因此便專門設立了一個倉房管理處。裡面設置書吏若干,賬房若干,由衙門這裡統一進行安排。

  他甚至還和謝三商量著進行了『招商引資』,由謝三出面拉攏一些浙江當地的豪門氏族,而定海縣提供渠道對外通商。

  不過這一切都是暗裡辦下的,表面上只看見來定海縣商行和貨越發的多了。

  方是巳時,倉房管理處這裡正忙著。

  衙役們進進出出,還有許多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堂中等候。不多時就會從裡面出來一名衙役,領著一個商人進去,再出來時兩人臉上都面帶笑容,很顯然是事情已經辦妥了。

  不同之前的遮遮掩掩,如今在薛知縣的帶領下,與夷人通商在定海縣已經成了檯面上的事。所以不時就能聽見他們正談論著生意上的事情,當然也免不了感歎一下如今比以往更方便並省時省力了。

  謝三踏入大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他是熟面孔,所以也沒人攔他,便任他進去了。在堂前站了一會兒,看著這裡的情形,他有些感歎,卻是濃眉微皺。

  現在謝三儼然被謝家排除在核心之外,家主上了年紀,又大病了一場,如今謝家的事是其長子管著,所以他被打壓也屬正常。

  這一年多,他待在定海的時間,比待在府城的時間更多。他已經許久未見過孫剛了,所以這次孫剛孫府台找他,他還挺有些詫異。去了後,果然他內心深處一直的擔憂的事發生了。

  「……你也算是本官晚輩,本官一直對你十分欣賞,所以即使謝家那邊屢次來找,本官都是置之不理,只認你一人……若是之前,本官完全可以不理會那賀維,可如今你也知曉,新的閩浙總督剛上任,縣官不如現管,本官還是要顧忌一二的……」

  「三爺,大人正在裡面等著您。」一個衙役來到他身前,小聲說道。

  之前謝三便去了縣衙,可惜沒找到薛庭儴,衙役說他在倉房管理處,他便找了來。

  謝三微微頷首,往裡面行去。

  「怎麼了,有事?」

  薛庭儴一身便服,坐在圈椅上。手旁的花幾上擺了兩盞茶,一盞是他的,另一盞不用說,自然是給謝三準備的。

  謝三也沒客氣,便在薛庭儴身邊坐了下來。

  「昨日,孫府台找了我。」

  薛庭儴端著蓋碗的手,頓了一下:「說什麼了?」

  「賀維找了他,讓我們適可而止。」

  薛庭儴朗笑了幾聲。

  一面笑著,一面撇著茶上的沫子,直到喝下一口茶,舒坦地喟歎了口,他才道:「適可而止,如何的適可而止?」

  謝三沒有說話。

  「這些人都一把年紀了,吃得鹽比我吃的米還多,怎麼都如此天真?」

  隨著薛庭儴的話,謝三看向他,就見他年輕的臉上滿是遮掩不住的嘲弄,又帶了些許居高臨下的鄙夷之色。

  有時候謝三會很困惑薛庭儴的態度,他是一個很擅長觀察的人,就是因為薛庭儴言談之間,不經意透露出的種種,才會讓他漸漸的下定決心將寶押在這處。

  處在他這個位置和他本身的經歷,都讓他不太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也許最起初的伸手,不過是出於某一種隱晦的心思,之後被謝家逐離,旁人以為他必然會狼狽不堪,實則不然。

  謝三之所以能立於世,不是因為謝家,而是因為謝三就是謝三。都以為他是被放逐到了定海,實則他不過是來看著自己的東西。

  那個時候,他對薛庭儴還是處於一種觀察的狀態,而之後的傾囊倒篋,則是源於此人給他的信心。

  他總是覺得此人一定有很多底牌,才會做出這些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事。薛庭儴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會自己找死嗎?很顯然不會,所以他一定有底牌。

  只是這張底牌出於一種非常隱晦的默契,他從來沒有問過。

  兩人既不是主僕,也不是從屬,充其量不過是合作關係,關係沒到一定的程度,這種話並不適合問出口。

  包括去年得知閩浙總督被換,他的處境變得極為困難,他依舊沒有問出口。可現在他卻有些想問了,因為他最近承擔的壓力實在太多。

  「你……」這個你字還沒出口,突然被薛庭儴打斷了。

  「若是換做你,你會將吃到嘴邊的東西吐出去?」薛庭儴看著謝三,眼中含笑。

  謝三下意識搖頭。

  吐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總有一天會連給飽腹的東西都不給你剩下。所以要麼不張嘴,一旦打算張口,那就只能是進自己肚裡,不作他想。

  「那不就行了!」薛庭儴又笑了起來,拍了拍謝三的肩膀:「所以,不要理會他們。」

  不知何時,薛庭儴就走了,等謝三反應過來,室中已無一人。

  薛庭儴回了內衙,沒見著招兒,問過小紅,才知道招兒出去了。

  最近招兒很忙,其實隱晦中方方面面的壓力早就來了。江浙一帶是產絲大省,而生絲和各種絲綢絹布,是夷人們最喜歡的東西。

  早在之前薛庭儴和謝三合作後,他就正式將自己的生意也擺到檯面上,強買強賣到底不如自己做買賣比較好,賣給別人落個吃相難看的名頭,也不過只能賺到三倍,可賣給夷人則可以再翻一翻。

  可若想做成生意,首先得解決貨源,貨從哪裡來?這些貨可不是蘿蔔白崧,隨便上街就買了。

  江浙一帶的絲綢大戶們,早就被各大商行豪族壟斷,他們這種突然入場的人,只能從小織坊裡弄來一些貨物。都是十分零碎,需得輾轉各地,才能湊夠貨量。

  而隨著航道被掘開,來到雙嶼的夷商越來越多,這些貨量早就不夠了。

  如今高升、薛青槐以及姜武,都在外面跑貨源的事,所以定海這邊的生意是招兒管著的。

  見媳婦不在,薛庭儴去書齋看了看弘兒。如今弘兒白日裡都是跟著先生念書,早中兩餐都在書齋裡解決,只有到晚上的時候才會回來。

  沒人陪自己用午飯,薛庭儴就隨便吃了些。

  之後小憩了半個時辰,便出了一趟縣衙,等到晚上回來,已是暮色四合。

  招兒早就回來了,還難得下廚做了飯。

  薛庭儴吃招兒做的飯多年,所以只聞味道就能聞出。

  父子倆吃得很香,薛家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所以一家三口一面吃飯一面說話,薛庭儴還抽空問了弘兒的功課。

  用罷飯,弘兒便回自己的房了。

  自打啟蒙以後,他便一改早先還要跟爹娘睡的習慣。兒子越來越懂事,其實當娘的反倒有些不習慣,可到底每個孩子都是要慢慢長大的,總會有這麼一天。

  兩口子洗漱後上了炕,招兒和薛庭儴說自己想去南直隸一趟。

  為了找貨源,高升等人長年累月的在外面奔波,像高升就在南京一帶。招兒現在懂得要想賺錢就得捨得砸錢的道理,所以幾人出門在外,所帶銀錢十分豐足,走哪兒都是一副大豪商的模樣,揮金如土之下,也結交了不少友人。

  這不,高升便搭上了江寧織造的一處關係。

  好說歹說,銀子沒少塞,對方才算鬆了口,但對方也不是愣頭青,知道高升不是當家做主的,便要見當家人。

  高升早就將信遞回了,只是招兒一直猶豫著。

  隨著她跟在薛庭儴身邊,市面越見越廣,她現在也懂得了作為官員家眷應該懂得避諱,再說她也怕薛庭儴不願意。

  就這麼一直拖著,直到她把手邊的事都做了,高升又來了信,招兒今日才會提這事。

  「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全,讓胡三找幾個人跟著,我再把小紅給帶上。那邊有升子他們照應,不會出什麼事的。」招兒說得有些心虛,眼睛也沒敢去看薛庭儴。

  見她這些,薛庭儴有些失笑:「你想去?」

  這話裡有含義,招兒不確定抬頭看了他一眼。

  「是為了辦成這事,你才想去?還是因為你心裡想去?」

  招兒這下聽明白了,在心裡想了想,道:「是因為想把這事辦成,也是心裡想去,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每次聽升子他們描述,我總覺得像霧裡看花,終是隔一層。那日跟你出海,我覺得海很雄偉壯麗,這世上肯定還有各種各樣的美景,和各種各樣的人。」

  「且,你別以為你天天笑著,也不跟我說,我就不知道你的處境。你現在很缺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銀子,才能辦成你想辦的大事。你得看著這裡走不了,那就讓我去吧,賺銀子的事讓我來。」

  薛庭儴臉色的笑容更大了。

  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眉眼彎彎,氣質一下子就柔和了,還帶著幾分稚氣。平時薛庭儴為了『薛大老爺』的樣子,總是故作深沉,唯獨當他笑起來的時候,才有幾分附和他當下年紀的朝氣蓬勃。

  他將她拉進懷裡,拍了拍,笑歎道:「你真是個傻丫頭,想去就去吧。」

  招兒靠在他頸處,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只能用胳膊使勁去勒他的脖子,一直把薛庭儴勒得罵她想謀殺親夫,招兒才換了方向使勁撓他癢癢,兩人在炕上瘋做一團。

  「那麼,知縣夫人,你一去就是數月不歸,可否憐憫小生介個,以解小生獨守空閨之苦?」

  招兒趴在他身上,啼笑皆非道:「你貧就是!」

  薛庭儴拽過一件衣裳,當做帕子掩著臉哭:「你這個沒良心的,當小生不知你是回去應付你家中的那個死鬼老爺。想我昂昂七尺男兒,不過是因為一時行差就錯,便自此跌入了你的紅粉窩,再也翻身不得。我二人明明相互心悅,卻只能做這地下夫妻,如今你為了應付他,棄我而去,我心中泛酸,卻沒處訴說。」

  招兒笑得肚子都快破了,見他掐著嗓子唱道,便也佯裝滿腹犯愁蹙緊了眉,悵然地撫著他的臉,說:「你即知曉他是我的夫君,就知我的為難,其實我心裡還是愛著你的。」

  「怎麼愛?」

  「你想怎麼愛?」

  「那今兒你在上面。」

  說著,薛庭儴就換了腔調,銜上招兒的唇瓣。

  冰涼的薄唇帶著一股茶葉的微苦,溫熱的舌貪婪地攫取著屬於她的氣息,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唇齒交纏之間,招兒就覺得快呼吸不過來了,鼻息之間全是他身上獨有的味道。

  恍惚之間,就感覺一陣涼意,突然薛庭儴鬆開口,招兒剛急著想呼吸幾口,就被撞得差點岔了氣。

  他抵在她頸側,咬著她耳垂,一面道:「夫人,你說是你家那死鬼老爺讓你滿意,還是小生能讓你滿意?」

  呃……

  見她不答,他就折磨她,招兒只能如了他的意。

  「肯定是你。」她呼吸不穩道。

  「真的是這樣?」

  見他笑得宛如偷了燈油的老鼠,招兒轉了轉眼珠,也用唱大戲的腔調,小聲唱道:「我的親親兒,你是不知我家老爺啊,不過是外強中乾,銀樣蠟槍頭,所以還是你得我心意。」

  「敢說我銀樣蠟槍頭?」

  ……

  次日,招兒就悄悄啟程了。

  猶豫了很久,她還是沒告訴弘兒娘去幹什麼了,只是說要出門一趟,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弘兒倒是很懂事,讓娘早去早回,招兒上了馬車卻是偷偷了哭了一場。

  招兒的離開沒有引起任何波瀾,臨海之濱的定海縣還是如同以往寧靜而又喧囂。

  唯一與以前有些區別的就是,隨著雙嶼港漸漸為人所知,來到這處進行買賣的夷商越來越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是約定好時間進行交易,而是經常有人主動找了來。

  而隱藏在平靜的表面之下,是舟山島的日漸清冷,以及賀指揮使的震怒。

  所以招兒走後的半個月,寧波府知府孫大人便親自招了薛庭儴去府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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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七十九章

  寧波府府衙的氣派,自然不是縣衙可媲美的。

  薛庭儴到了地方,經過通報,就被人領著進去了。

  一路過了大堂二堂,來到三堂,此地正是府台大人招待賓客之地。

  孫府台穿一身深青色的常服,髮色灰白,面龐消瘦,留著一縷長鬚。只看其面相,倒不像是掌管一府民生的府台,反倒像是哪兒的教書先生。

  薛庭儴到時,他正立於書案前提筆寫著什麼,薛庭儴也沒說話,就在下面站了下來。

  孫府台寫得十分投入,半晌才放下筆,撫著鬚滿意地看著案上的字。

  到了這時,他才看見薛庭儴,道:「薛知縣來了?」同時叫來下人奉茶。

  可他本人卻絲毫沒有坐的意思,依舊是立在那處。這種情況下,薛庭儴自然也不能坐。

  「早就聽說薛知縣的大名,倒未曾想到竟是這般的年輕。」

  兩人雖說一個是上峰,一個是下屬,可按照朝廷的規矩,地方官員皆由吏部指派委任,若無甚大事,一般知府並不會招下屬縣官見面,尋常大多是文書之類來往,所以薛庭儴雖上任已有二年之久,兩人卻是未曾見過面的。

  「府台大人誇讚了,古有甘羅九歲拜相,下官年逾二十,才不過是個七品縣官,實在當不得如此誇獎。」

  「薛知縣謙虛了,需知三元常有,六首卻是罕見,打從開科取士以來,六元及第也不過只出了兩個,薛知縣當得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量。」

  「下官受之有愧。」

  拱手一鞠說了這一句,薛庭儴就沒有說話了,倒是孫府台目中含笑看著他,像是十分欣賞他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什麼來,對薛庭儴招了招手:「薛知縣,這邊來,看看老夫這字寫得如何。」

  薛庭儴也就恭恭敬敬去了,湊近一看,孫府台的字寫得可真是不錯。一筆字龍飛鳳舞的,筆勢連綿回繞,一氣呵成,一股泰山壓頂之感迎面撲來。

  「大人好字!」他贊道。

  孫府台撫鬚笑了起來,道:「看來薛知縣對書之一道,也是頗有鑽研,幫老夫念念這副字可好?」

  薛庭儴一字一句念道:「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薛知縣,可是知曉是為何意?」

  這段話出自禮記,薛庭儴乃是兩榜進士出身,若是不知其意,大抵別人都要懷疑他這六元及第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可偏偏孫府台不光讓他念了,還讓他解釋其意,這行舉裡的意思可就有些耐人尋味。

  薛庭儴目光翻騰了一下,也就解道:「此段出自《禮記》的曲禮篇,大義是教導做人要懂得中庸之道,既不能不及,又不能太過,過分便成了傲慢。欲望可以得到正當的滿足,過分則走向放縱。在任何時候,在任何事上,都要遵循著過猶則不及的道理,都不能走極端。這樣,才能在上下左右的關係中,和不斷變化的環境中,站穩腳跟,並有所作為。」

  「薛知縣不愧是狀元出身,這六元及第也是實至名歸,解的好,解的好啊!」

  薛庭儴面上含笑,沒有說話。

  「既然薛知縣懂得此言之意,那麼老夫就放心了。你尚且年輕,年輕人都氣盛,像我們這些上了歲數的都能理解,但萬萬記住,木秀於林風必催之,凡事要懂得權衡利弊。」孫府台一面感歎地說著,一面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

  哪裡像是初次見面,儼然一副長輩教導家中晚輩之態。

  薛庭儴若是不知這老匹夫在玩什麼花招,該白活了這麼多年。

  說白了,定是上次此人向謝三遞話,讓他們適可而止,可他們非但沒適可而止,還反倒其行。薛庭儴不用細想,就知曉郭巨那邊沒少有人罵他,說不定正想著怎麼對付他,所以才會有今日這一幕。

  不過很顯然這一切都是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薛庭儴若是能聽進去,今兒也不會有這麼一遭。

  「看得出你很喜歡這副字,老夫就將他送給薛知縣了。」

  他能說他一點都不喜歡?心中腹誹著,薛庭儴還是從孫府台手中接下了這副字。

  「既然薛知縣事務繁忙,老夫就不多留你了。下次待老夫再寫出滿意的字,定命人邀了薛知縣前來賞字。」

  「下官定欣然前來。」

  薛庭儴很快就離開了知府衙門,上了馬車後,他才將一直捧在手中的字,給扔在了馬車上。

  「這些人也不知道累不累,一句話就可以說明的事,偏偏要費這麼大的功夫。」

  胡三聞及此言,不禁問道:「大人,沒什麼事吧?」

  「能有什麼事,回。」

  說是這麼說,薛庭儴回去後卻幹了一件事。

  他讓胡三親自護送弘兒離開定海縣。

  毛八斗被分派至松江府下的一個小縣城裡,薛庭儴到任後,兩人也來往過幾封書信,他讓胡三將弘兒送過去,連同那個他請給兒子的先生。

  「大人!」

  「去吧,我只是以防萬一,招兒走了,索性也把弘兒一併送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防著他們狗急跳牆。」

  「可若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難道你不信任你家大人?說了只是以防萬一。」

  胡三跟了薛庭儴這麼久,心知肚曉他是什麼性子。

  別看平常總是笑眯眯的,可他一旦下了什麼決定,全天下大抵也就只有夫人能勸得住,偏偏如今夫人不在家。胡三甚至懷疑,大人千方百計讓夫人去了南京,是不是就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日。

  「大人,您尚且年輕,其實不用這麼極端,可以徐徐圖之。」胡三難得插言道。

  薛庭儴笑看著他:「胡三,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真的很囉嗦,像個老太婆。我都說了以防萬一,再說了你忘了你家大人背後是誰?行了,都說是以防萬一了,弘兒是我的軟肋,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搞出什麼下作手段,我掃除了後顧之憂,也能好好跟他們鬥一場。」

  「至於你說的徐徐圖之,這是不可能的,打從出了京,這一場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丟下這句話,薛庭儴便出了這件屋子,留下胡三看著他的背影,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薛庭儴回了後宅,小綠已經將弘兒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爹。」

  「你娘不在家,爹忙著縣裡的公務,也沒空照看你。剛好你那毛伯伯一直說要接你過去玩,他家有個小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妹妹?去和妹妹玩一段時間,過些日子爹再派人去接你。」薛庭儴蹲在弘兒面前,對他道。

  「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薛庭儴見兒子緊皺眉頭的小摸樣,失笑地揉了揉他的頭:「能有什麼事,爹不過想著你和先生念書辛苦,如今你還沒有讀大學,學業也不緊張,剛好可以出去玩一玩。等以後讀了四書五經,學業就緊了,到時候可能好幾年都不能出門。」

  「那爹你什麼時候去接我?」

  「兩個月吧,兩個月後爹一定派人去接你。」

  就著暮色降臨之際,一輛馬車駛出了定海縣衙。

  送走了兒子,薛庭儴讓下面人準備了酒菜,自斟自飲了許久,直到一壺酒都喝完了,他方捏著手裡的酒杯笑了笑。

  每當夜幕降臨之時,就是秦淮河畔最熱鬧喧囂的時刻。

  華燈映水,脂粉流香,數不清的花船畫舫飄蕩在秦淮河上,兩岸皆是金粉樓臺,鱗次櫛比的順著河流一直往蜿蜒下。歌聲、水聲、絲竹聲,以及那些絢麗璀璨的燈火,組成了這片十里秦淮河。

  「東家,沒事吧?」

  一處閣樓中,招兒腳步有些不穩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身邊跟著高升。

  高升滿臉擔憂地看著她,想扶卻又不敢伸手去扶。

  此時的招兒,哪裡還像是個婦人家。她身材修長,穿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襯得她氣質格外清朗。一頭烏髮盡數攏在頭頂上,以兩指寬的嵌藍寶的髮帶束成獨髻,露出飽滿的額頭。

  眉毛是描粗了的,招兒的眉毛雖是黑,也比尋常女子硬朗許多,到底不若男子。高挺的鼻樑,微微抿著唇,唯獨微微有些泛紅的雙頰,昭示著她此時情況有些異常。

  這閣樓門前站了幾個穿各色紗衣的女子,酥肩半露,桃腮粉臉,見招兒這滿身氣派,又見她從裡面走出來,當即偎上前來,嬌聲道:「爺,這是往哪兒去啊?都這個點兒,今晚不留留。」

  江南的女子格外與他地女子不同,吳語軟儂,身嬌體軟,幸虧招兒不是個男人,不然肯定挪不動道。即是如此,她也是被逼抱了個滿懷。

  就見她不避不閃,環著兩個女子的腰,醉醺醺地道:「行了,今兒爺有些喝上了頭,就不多留了。」

  「莫怕是家中有母老虎等著,所以爺才捨了咱們姐妹。」

  「頑皮。」

  燈光下,招兒含笑,眼睛格外晶亮,像似裡面藏著星子。那被她擁著的女子當即紅了臉頰,拽著招兒的手指更是癡纏,恨不得將這玉面郎君勾回自己屋裡去。

  年輕、多金,長得又俊,若是能讓這位爺看中,替自己贖了身,那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行了行了,都聽話,爺明兒再來看你們。」

  招兒拍了拍其中一女的翹臀,便走了出去,留下幾個玉人兒站在那處,又是跺腳又是嬌嗔,那委屈勁兒別提了。

  高升額上流汗,別看他出入這花柳之地的次數比招兒多,但還不如她熟稔。他忍不住想若是薛庭儴看見這一幕,不知會如何想。

  柱子已經去牽了馬車來,招兒上了車,就靠坐在那裡,閉著眼睛。高升隨後上來,給她倒了一盞熱茶,招兒咕嚕咕嚕灌了一通茶水,心裡才舒服點兒。

  「那孟所官已經答應給我們三萬匹絲綢,你明日便帶著人去一趟織造局,將東西運出來,然後讓人押送回定海。」

  聞言,高升詫異道:「答應了?我還以為這人還想拖著。」

  招兒揉著眉心:「他還能怎麼拖?再說了,我答應每匹絲綢多給他本人一錢銀子,別人給不了他這個價,他自然會賣給我們。」

  這江寧織造局雖是專辦宮廷御用和官用各類紡織,可這不過是檯面上,私下裡沒少借此牟利。孟所官是專管織染的南局主事,此人下面的匠戶數千,多織少織都是他說了算。

  而此人最是貪花好色,招兒連著請他喝了半個月的花酒。酒喝著,美人抱著,自然稱兄道弟。尤其前日招兒又砸了銀子給他包了個粉頭,有那粉頭從中說話,自然生意就談下了。

  其實之前說要見見的同時,這筆生意差不多就已經談成了,就是這孟所官借此拿喬,想多給自己弄點銀子,才會有這一出。

  「有了這批貨,再加上之前我們弄的那批生絲,想來定海那處應該可以暫時緩解一二。」

  「我明兒就著手辦這事,先把東西運出來再說。這些人天生滑頭,各處都走著關係,就怕他幾杯貓尿一灌,再是許了別人就不好了。」

  雖是夷商都喜絲綢,可也不代表他們不識貨。

  這趟從南直隸運回來的絲綢,可是讓那些夷商個個誇讚,一番哄搶就完了。還和定海這邊約定,有多少要多少。

  定海這邊滿口答應,夷商運著貨滿載而歸,自然忘了自己本來之前是打算去舟山島的。

  舟山島那邊落了個空,這個叫做韓德偉的夷商可一貫是他們這邊的大客戶,眼見一等不至二等不來,一直監視著雙嶼島的人回來稟報,說是看見韓德偉的商船去了雙嶼島,賀指揮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此子忒不識趣!」

  到了此時,賀指揮使反倒是怒極而笑。

  「大人,您說這事可怎麼辦?是不是那孫剛陽奉陰違,常年受用對方的好處,所以才敷衍咱們?」

  「他敢!」

  「可……」陳百戶歎了一口氣,小聲道:「下面已經有幾家商行有了異動,表面上跟著咱們同仇敵愾,可實際上都派了人去和定海那邊進行了接觸。」

  賀指揮使並不意外這些,說白了這些人有奶就是娘,商人歷來最寡廉鮮恥,趨利而生,哪裡賺錢就往哪裡擠。

  可作為商行本身,會附庸郭巨,是因為這裡有出海的通道,他們每年也沒少給這邊交銀子。郭巨這邊沒了出路,會另謀出路也並不過分。

  但是作為郭巨的掌事者,就不願意面對這種情形了。

  「大人,如果這件事不解決,長此以來咱們可就……」

  「還用你說,當老子不知道!」

  賀指揮使的眼中冒出狠辣的光芒:「這小子既然不識趣,那老子就教他識趣,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竟然敢跑到這裡來撒野,王字不知道怎麼寫!」

  「大人您的意思是?」

  賀指揮使招了招手,陳百戶附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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