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priest]無污染、無公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1
發表於 2018-8-17 01:18:3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九十九章

  那是一種非常乾淨清冽的味道,非得是不煙不酒、生活極其自律,並且能幸運地在滾滾泥石流裡獨善其身的男人,才能在成年之後很久,依然帶著這種晨風一樣的氣息。

  一時間,竟然讓人心生慚愧。

  甘卿愣住了,直到融化的奶油落在她的手指上,她才如夢方醒地輕輕掙動了一下。

  安靜的小巷裡,拿著巧克力冰激凌的少年已經跑遠了,隱約傳來他嘴裡荒腔走板的歌,燒烤攤上的小流氓們被「三刀六洞」的姐姐嚇得跑遠了,只有餘暉,只有交疊的影。

  連風也停了。

  喻蘭川像是終於到了夢想之地的旅人,在山巔插上了旗,圓滿且疲憊地後退了半步,看著甘卿的眼睛。

  甘卿的中樞神經系統暫時關了機,四肢肌肉無所適從,只好依著「慣性」,幹完剛才沒來得及的事——把滴著奶油的冰激凌塞進了自己嘴裡。

  濃重的奶油香摧枯拉朽地衝進她的舌尖,與方才那冰火兩重天的薄荷味混雜在一起,一邊是甜膩、一邊是清苦。

  夜風倏地又起,刮來髒巷裡燒烤攤的煙火氣,不知哪來的熊孩子在附近玩自行車,沙啞的鈴鐺響個沒完,喻蘭川的鞋底在馬路牙子上摩擦了兩下,一縷頭髮給微風吹到好看的眉間……這些過量的信息險些擁塞住甘卿的感官,等她把五官六感安排明白時,冰激凌已經啃完了一半。

  喻蘭川輕輕地磨了一下後槽牙:「勞駕,能給我指點一下,我該怎麼理解你這個反應嗎?」

  甘卿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蛋皮,還怪脆的。

  喻蘭川眼角開始跳:「你是不是有點混……」

  「我比較一下,」甘卿抿了一下嘴角沾的奶油,「你倆哪個甜。」

  她五官的靈魂在眼睛裡,下半張臉長得十分低調,唇線單薄而銳利,時常缺少血色,只有碰到生冷熱辣的時候,才會從中間開始泛起一點紅暈,就這一點紅暈把喻蘭川的目光驅趕得無處安放,他喉嚨微微動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地問:「比出結果來了嗎?」

  甘卿似乎想說句什麼,想一半又給嚥回去了,悶不做聲地,她一邊啃著剩下的冰激凌一邊笑,就這樣轉身往小麵館的方向走去,目光卻比身體轉得慢,狠叨叨地勾住了喻蘭川的脖頸,牽著他走。

  「隨口一說,怎麼還真信了呢,這是有點缺心眼吧。」甘卿想,「哪能拿你和它比?這玩意才五塊錢。」

  她回去讓老闆把剩下的幾個燒餅打包,老闆不幹,非得又給她多拿了一打。

  甘卿說:「別介,哪有吃不了還兜著走的?」

  「拿著吧,你們來就是緣分。」老闆說,「吃夠了算,省得以後惦記沒地方吃去。」

  甘卿推辭不得,只好把打包袋掛在喻蘭川手上,悄悄把飯錢壓在杯子下面。他倆出來的時候碰上兩個加班加點的工人,正拎著油漆桶,在旁邊那條街上寫「拆」字,馬上就要一路寫過來了。

  甘卿駐足看了片刻,從打包袋裡捏走一個燒餅,又朝喻蘭川一伸手:「那封信給我。」

  喻蘭川猶豫了一下:「你還要看嗎?」

  「我沒看完。」甘卿單手托著燒餅,手心接著掉下來的芝麻,倒退著走,「不瞭解清楚,我怎麼徹底了結這件事?」

  過去的恩怨,她要全部揭開,即使已經被她親手打上死結扔進了油鍋。

  油鍋已經沸騰,但她還是得伸手進去撈,因為對她好和對不起她的故人都沒有了,萬木春獨她一個,怎敢就此支離破碎的苟活?

  還有喻蘭川這個放著滿世界的白富美不要,非得在她這耽擱大好年華的二百五,做了那麼多年風控,準是都做到狗肚子裡了,她怎麼能讓他血本無歸呢?

  一瞬間,喻蘭川忽然覺得逆光倒退的甘卿和很多年前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踩著風,像一團濃烈的火燒雲。

  閆皓把地上的毛掃乾淨,抬頭看了一眼悄悄,她戴著口罩,臉上好像只有一雙眼睛,剛做完美容美毛的小狗乖乖地趴在她面前,哼哼唧唧地撒著嬌,是個歲月靜好的畫面。

  閆皓想:壞人們都死了,楊平也入獄了,以後就好了吧。

  悄悄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看了他一眼,閆皓就朝她傻笑,慇勤地跑到隔壁,拿來了一兜新買的罐頭放下,在悄悄的本子上寫道:「以後還接著上學吧,當個寵物醫生好不好?」

  悄悄歪著頭看他。

  「我有錢,」閆皓一筆一劃地寫,「可以給你當學費的。」

  悄悄的眼睛忽閃了一下,似乎是笑了,接過筆,她說:「小哥哥,你不要這麼好人,好人吃虧,容易挨欺負。」

  閆皓沒往心裡去,摸了摸小狗光滑的後背,他笑呵呵地跟悄悄告別走了。

  悄悄目送著他的背影,眼睛裡波光粼粼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透過玻璃窗,陰森森地往一百一十號院的方向張望了一眼,雙手捏成了拳。

  方才還在搖尾巴的小狗「嗚」地一聲從高台上跳了下去,躲進了牆角。

  張美珍在醫院陪楊老幫主,甘卿家裡沒別人。

  喻蘭川找來一張八開的白紙:「綁架丐幫長老家人的是行腳幫的人,但衛歡和朱聰沒有先去找他們,因為當年朱長老報過仇了,被抓去判刑的那幾個都是跟著幹活的小弟子,不是主犯,再者他們也坐了牢,所以兩清了。最開始,他倆追蹤的是放火燒房、還被無罪釋放的人。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不對勁。」

  甘卿把衛歡的信紙一張一張的攤開:「唔,他們一開始理所當然地認為,綁架犯和指使我……他們這些人放火的,是同一撥人,但有一個人走投無路求饒的時候,說了一句很可疑的話,他說『你們自己人要害自己人,為什麼要把我扯進去?我就是欠了點錢而已啊』。」

  喻蘭川聽到這,放下筆說:「其實我一直覺得有兩件事很奇怪。」

  甘卿看了看他。

  「第一,就算當時那幾個長老本人都不在家,家裡只有老弱婦孺,就算這些人裡恰好沒一個能打的,叫聲救命也來不及嗎?有的受害者家裡有四五口人,怎麼樣才能在一瞬間悄無聲息地控制住這麼多人?」

  外國電影裡確實有這樣的橋段,但一來,人家那歹徒手裡至少得有把槍,二來受害者住的地方也得夠偏僻,跟鄰居相距比較遠,受害者呼救來不及。

  可八十年代初的燕寧不是這樣,那會好多人家住小平房裡,不知多少戶擠在一條小窄胡同,互相都沒什麼隱私可言,誰家小兩口拌嘴的聲音大一點,旁邊沒準就有好管閒事的鄰居隔著牆勸,要是有歹徒突然闖進來,只要哪個嚇一跳的孩子叫喚一嗓子,四鄰肯定要亮燈。

  「第二,悄悄說她那個自殺的舅舅是無辜的——被楊平騙去報信,藉以在東窗事發的時候洗脫自己的嫌疑,你不覺得這個腦回路很清奇嗎?報信人跟受害人關係好、人品好,就能說明他無辜嗎?再說就算報信人無辜,跟『楊平無辜』也沒有必然聯繫吧?丐幫不能因為祖上以要飯為主業,就不要邏輯了。」

  甘卿說:「但她舅舅這個報信人已經死了,她媽既然被一起送到了鄉下老家,也說明朱長老沒有懷疑過報信人吧。」

  「我覺得他們兩家人的關係不止是『不懷疑』。」喻蘭川說,「你想,假如有個朋友,被別人利用,害死了你全家,就算這個人完全不知情,而且自殺謝罪了,你會完全心無芥蒂嗎?就算朱長老特別宅心仁厚,不忍心看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沒人管,那在燕寧找個人收養就行了,為什麼要把她和自己僅剩的獨苗放在一起?這太奇怪了吧?」

  甘卿先是一愣,隨後猛地抬起頭。

  「能彼此託孤的,」喻蘭川一字一頓地說,「要麼是生死之交,要麼就是同流合污。」

  老楊幫主和張美珍被愛情沖昏了頭,覺得一切干戈都能化為玉帛,然而不但是行腳幫和楊平不滿意,朱長老他們這批人也是激烈反對丐幫和行腳幫「聯姻」的。

  但老幫主楊清,解放前就是五絕之一,多少年的老幫主,在幫內一手遮天,他打定了主意當「昏君」,長老們再反對,也沒有置喙的餘地……那麼,怎麼才能讓這件事黃了呢?

  甘卿的手指敲著桌沿:「老楊幫主九十多歲了還拿著打狗棒,他不倒,底下人心不敢活動。三十多年前,他五十出頭,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朱長老在武林大會這種場合公開鬧事,掃幫主的面子,本身就不像個『長老』能幹出來的事。」

  「他們先是故意挑起矛盾,晚上藉故聚眾借酒澆愁,跟幾個朋友商量好,把家人帶到別的地方休息一宿,自導自演一齣『綁架』,逼楊老的宮。」喻蘭川說,「朱長老他們、報信人、綁匪、被綁架的受害者、楊平——他們一開始都是知情的同謀,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個解釋。」

  就在這時,家裡的座機突然響了,打斷了他們倆這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推測。

  甘卿順手拎起聽筒:「喂?」

  「我,沒睡呢吧?」張美珍說,「不知道哪出事了,醫院這邊突然送來一大幫重病號,病房不夠用,樓道都躺滿了,亂哄哄的,老楊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們跟大夫商量,今天先回家住,明天補出院手續——我們一會就回去了,我沒帶鑰匙,你給我留個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2
發表於 2018-8-17 01:18:4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章

  「哦……」甘卿的注意力還沒轉過來,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張美珍說了什麼,「這……大半夜的,楊幫主也跟著這麼折騰,行嗎?」

  其實她的潛台詞是,現在丐幫和行腳幫不分香臭,一起成了過街老鼠,以前在一百一週圍出沒的乞丐幾乎絕跡,失蹤多年的楊平被隔離調查,也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老爺子病沒好利索,這時候回一百一,面對這麼個局面,他能好好養病嗎?

  「就是他自己想回去。」張美珍是個敏銳的人,隔著信號也能聽出言外之意,說,「他愛怎樣就怎樣吧,這把年紀了,還能過幾天順心日子?又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那我留門,」甘卿頓了頓,就在這時,沒關好的臥室窗戶被風彈開了,衣架上掛的一個玻璃風鈴亂七八糟地響了起來,甘卿好像突然被神婆「夢夢老師」上身,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她胸口瀰漫開,「等等,美珍姐!」

  「嗯?」

  「你路上小心。」

  張美珍「嗐」了一聲,嫌她先吃蘿蔔淡操心,掛了電話。

  甘卿腦子裡的線頭沒來得及理清,直覺卻已經遙遙在前,拚命暗示她什麼,她皺眉看向喻蘭川:「你是說朱長老他們,夥同自己的家人,陪楊平演戲?」

  「那天的綁架案之所以能悄無聲息的成功,是因為受害人根本是自己走的,而報信人是來帶路的——組織幾家人到近郊玩一圈,這邊逼迫老幫主給個說法,挑起雙方矛盾。」喻蘭川說,「但這裡頭有個問題。」

  「什麼?」

  「首先,參與合謀的人太多了,所以在行動過程中,有人會後悔是大概率事件——丐幫弟子心裡,對老幫主有感情也有敬畏,用不光彩的手段去撼動老幫主的權威,哪怕在他們心裡是為了丐幫好,也很難過得去自己心裡這關。一旦有任何一個人猶豫反覆洩了密,這件事就成了個徹底的笑話。」喻蘭川說,「第二,既然是假裝失蹤,鬧完事,肯定還得回來,到時候這些人全鬚全尾、一個都不少,以張美珍的手腕,很容易就會把這件事平息翻篇。別說這點小水花,兩幫世代宿敵,不也要在她手裡化干戈為玉帛了嗎?那就白忙了。」

  丐幫和行腳幫之間,缺的不是小矛盾,而是一段板上釘釘的血海深仇。

  在一些人傻了吧唧跟著起鬨鬧事的時候,另一些人在磨著刀佈局。

  「如果楊平勾上了王九勝,以王九勝的狡猾,其實根本不用出面,他倆只要找個恰當的時機把這件事洩露出去,稍微煽風點火,行腳幫裡原本的激進分子就會炸鍋。」甘卿輕輕地說,「我們捏著鼻子跟你們和平共處,你們當眾給我們北舵主沒臉,背後還耍這種不入流的手段,讓我們背鍋。」

  那不還不如把罪名坐實。

  「預備著『出門旅遊』的人們沒想到,他們是自己從羊圈走到狼嘴裡的,行腳幫突然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幫他們把假戲真做了。」喻蘭川說,「這是為什麼悄悄舅舅會含恨自殺,朱長老自毀似的報了仇,把孩子們遠遠送到鄉下。」

  慘烈的魚死網破,其實是仇恨和萬死難辭其咎的悔愧交加的結果。

  甘卿敲了敲手裡的信紙:「很多年以後,朱長老的遺孤朱聰回燕寧復仇——朱聰知道其中內情嗎?」

  喻蘭川冷靜地反問:「如果你是朱長老,你會對十三歲的兒子說出真相嗎?如果你是朱聰,即使你人如其名,聰明絕頂,你會往這方面想嗎?且不說會不會這麼想,就算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會信嗎?」

  甘卿無言以對。

  假如善惡黑白像油和水一樣,涇渭分明、全不相容就好了,這樣,世界上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完美無瑕的,所有不好的事都能找到一個負全責的壞人。生活會變得像小學三年級的應用題一樣簡單明了,當事人和旁觀者大概都可以鬆一口氣了。

  喻蘭川:「然後呢?那兩個沒頭蒼蠅一樣的復仇者去哪了?」

  「從這封信上看,截胡綁架人質的,是行腳幫裡的激進分子,唆使放火的,卻應該是丐幫自己人。」甘卿說,「他倆蹉跎幾年,好不容易把放火的人都揪出來處刑,本以為大仇得報,沒想到後面還有這種反轉。可是他倆沒權沒勢,找幾個隱姓埋名的舊仇人都拼了吃奶的力氣,這麼多年過去了,內鬼哪那麼好查?所以這時有人找上了衛歡,他信裡說——」

  「師父,這之前,我還敢說,自己是為情義擔刀、替天行道。但這以後,我沒臉再見師父了。」

  「我倆一路找人、一路東躲西藏,沒別的經濟來源,又怕人查,只能用一些粗製濫造的假身份打黑工,攢點錢也只夠路費,最長半年沒吃過一口肉……這也沒什麼,反正我們倆都不用長身體了,誰也不用擔心發育不良,最絕望的是,前路茫茫,沒有方向。靠我們這麼孤立無援地查,要查到猴年馬月去?這一輩子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嗎?所以『許家人』找上我的時候,我真的沒法拒絕。」

  「當年許昭為了網羅邪功,成立邪教、包庇罪犯,是通緝犯,您和一幫前輩們幫警方圍剿許昭的事我還有印象,許昭那老鬼跑了,只抓到一幫邪教信徒。沒想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沒想到『庖丁解牛』有一天也會成為他們的目標。師父,我把萬木春出賣給這種人,我不是人。」

  「可是一步錯了、步步都會錯,手上沾了血,命裡就打了印記,永遠也洗不清。」

  「我開始從許家人那裡『接活』,他們介紹買命的人,我接,萬一出了意外,他們會派人替我善後,買命的錢對半分,類似個黑中介。我自我感覺不是是非不分的凶手,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只接報仇的活,只殺罪大惡極的人,好像這樣就能和良心交代過去了一樣。許家人答應幫我們追查當年的事。」

  「我讓朱聰回老家等消息,跟他說,等這件事一了百了了,他就回老家跟老婆孩子好好過,在農村種地也好,出來打工也好,過幾天好日子吧。」

  「我也沒有完全指望許家人,畢竟買賣關係,人家不一定替我盡心盡力,所以自己也在留心丐幫的風吹草動。您應該記得,八年前,丐幫發生了一件大事——丐幫幫主的獨生子楊平被逐出門派了。楊清宣佈和楊平斷絕父子關係,楊平就此失蹤。這事一度傳得沸沸揚揚,但他那些罪狀,我看都立不住腳,楊平早就被您廢了武功,多少年了,幾乎銷聲匿跡,他究竟犯什麼錯,能讓一直寬厚和善的楊清把事情做這麼絕?還有人傳桃色新聞,說是因為張美珍回了燕寧,他不想讓親爹娶後娘,朝張美珍下手——我看更是可笑的無稽之談,多大年紀了還能搞出這種事?」

  「我當時心裡突然浮現了一種可能,當年丐幫的叛徒,會不會就是他?這樣,多年以後東窗事發,楊清才會跟他斷絕父子關係。朱聰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千里迢迢地來找我,我倆一起回了燕寧,但沒找到楊平,於是用了笨方法,從當年楊平身邊的人查起,這一查,果然查出了問題。」

  「兩個曾經在燕寧有正經工作的丐幫弟子,當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跑到了鄰省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麵粉廠裡打工。這件事完全不合常理,怎麼會有大城市的人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到偏遠農村打工?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但因為他倆從頭到尾,跟朱長老家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丐幫四海為家的人又多,所以以前也沒人注意過。」

  「而就在這時,許家人帶給我一個單子,目標就是麵粉廠裡那兩個可疑的前丐幫弟子。」

  「師父你知道嗎,我倆第一反應就是,這是滅口——誰要滅他們的口?如果是楊平本人,要殺早下手了,那麼只能是……最近才發現當年真相的人。那位謙謙君子楊清。」

  「楊清這個偽君子根本不是鐵面無私,如果他真無私,就應該把他兒子幹的事昭告天下,而不是編一堆蹩腳的託詞粉飾。」

  「我和朱聰接了這個單子,一起去了小崗村的麵粉廠。找到那兩個人,逼問威脅,果然,他倆就是楊平派去找人放火的狗腿子,這個麵粉廠是行腳幫的產業。」

  「什麼都明白了。」

  「師父,如果是正常人,事情到了這裡,第一反應肯定是抓他倆去報警,讓他們指認凶手,多圓滿的結局。可是從我收了朱聰第一個鋼鏰開始,我們就離這個結局越來越遠了——我是『地下』的人,這輩子不可能再跟公家打交道,朱聰也紅了眼,非要血債血償,所以我動手結果了這兩個人。」

  「完事以後,朱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忍心看,把時間留給他,自己先回落腳的招待所了。我也很累,但我覺得總算對得起兄弟了,只差一個楊平,就功德圓滿,於是睡了一覺,半夜被噩夢驚醒,才發現朱聰還沒回來。我突然一身冷汗,掉回去找他,才知道我剛走,麵粉廠就爆炸了,裡面十八個人,玉石俱焚。」

  「這不可能是巧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3
發表於 2018-8-17 01:18:58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一章

  甘卿匆匆掃到這,目光突然卡住了,猛地站起來:「我終於知道一直覺得什麼不對勁了。」

  喻蘭川:「讓你讀個信,你怎麼老一驚一乍的?」

  甘卿沒理會,拿起手機打給張美珍,那邊可能是手機沒電自動關了,沒打通,她心裡一緊:「你有楊總電話嗎?」

  喻蘭川打開通訊錄,翻出楊逸凡的號碼,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什麼?」

  「悄悄。」甘卿一邊等楊逸凡接電話,一邊飛快地對喻蘭川說,「她來了燕寧後就在門口寵物店當店員,沒挪過地方,一直盯著楊老幫主。」

  楊平行蹤不明,當年衛歡他們都沒找到,一個小小的孤女,知道靠自己更不可能。而衛歡和朱聰顯然都認定,楊老為了保護兒子,曾經做過不光彩的事,那麼照這個思路,楊老和楊平這父子倆一定有聯繫,只要盯緊楊老,總有一天能找到楊平。

  甘卿:「她真的只是盯梢嗎?」

  喻蘭川皺了皺眉:「老楊牽涉其中,這只是兩個死人的猜測,對吧?」

  「我知道,悄悄不知道,以防萬一……」甘卿說,「什麼情況,楊總為什麼不接電話?」

  「謝謝,那我明天再過來補出院手續。」 楊逸凡一邊跟護士閒聊,一邊清點了一下病房裡的重要物品,全塞進一個大包裡,一隻手拿不過來,她只好雙手抱著,手機塞進了掛在手腕上的小坤包中,「就住這麼兩天院,老頭東西還挺多。」

  這幾天楊逸凡放長假,公司也沒什麼急事,電話微信她都是集中回的,怕打擾住院部裡的其他病人,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甘卿連著給她打了三個電話,沒聯繫上:「你通訊錄裡有閆皓聯繫方式嗎?」

  「呃有,那個……你搜備註是『後院鴕』。」

  甘卿:「……」

  「就……」喻蘭川乾巴巴地解釋了一句,「我覺得這小子做事橫衝直撞的,身材魁梧、腦仁袖珍,跑得挺快,飛起來又不太行,所以……」

  「我有備註嗎?」甘卿一邊搜一邊問,剛說完,她馬上又後悔了,一抬手打住他話音,「算了,你不用說了,肯定沒好話,我不想知……」

  喻蘭川嘀咕道:「火燒雲。」

  他說話沒張嘴,聲音壓得又低又含糊,以甘卿這種隔牆聽別人電話的耳力,居然只聽見了「唔嗚嗯」的一聲哼唧,聽著跟「吻」差不多。

  甘卿愣了愣:「你悶騷得這麼奔放?」

  喻蘭川完全不知道女流氓的腦回路串到哪去了,雲裡霧裡地看著她,一雙天生精明的眼睛裡眼神很迷茫,像撒嬌。甘卿就「嘖」了一聲,側頭夾住手機,親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往喻蘭川臉上一按,把他扒拉到一邊:「好了吧——怎麼這個也不接電話……他還給我掛了!小喻爺,你什麼人緣?」

  喻蘭川捂著臉百口莫辯。

  閆皓頭可斷、血可流,電話不敢接,好在他還知道掛了來電後用微信回個問號。

  甘卿來不及挑他的理,趕緊發了條語音:「幫我個忙,去趟隔壁找一趟悄悄,說我有急事。」

  寵物店二樓的燈關著,悄悄似乎是已經休息了,閆皓按了兩下門鈴,沒人理。他覺得直接躥上二樓敲小姑娘的臥室窗戶不太好,但又不敢打電話問甘卿有什麼事,於是搓著手,焦慮踟躕地繞著寵物店轉了三圈。

  這時,他耳根動了動,聽見店裡傳來了怪聲。

  閆皓扒在櫥窗外,透過窗簾的縫隙往裡看——寵物店有個貓舍,用有機玻璃隔的小空間,每天晚上,悄悄都會把貓們弄進去,仔細清點數量,確保食物飲水充足後,她才會鎖上門。可是今天不知怎麼,向來做事仔細的悄悄居然漏了一隻貓。

  小貓被鎖在貓舍外,沒吃沒喝,急得扒門,淒慘地嗷嗷叫,驚動了店裡其他的動物,貓貓狗狗們七嘴八舌地跟著起鬨,聲音都傳到外面了,看店的悄悄卻沒有一點反應。

  這不對勁!

  閆皓猛地退後一步,縱身一躍,扒上了二樓的窗檯:「悄悄?悄悄!」

  窗戶上面開著條縫,但他叫了好幾聲都沒人應,閆皓一咬牙,掰了一根樹枝伸進去,一下挑開了窗簾——屋裡空蕩蕩的,床褥整齊,主人似乎都沒上過樓。

  「悄悄不見了。」收到消息的喻蘭川顧不上自己那半張發麻的臉,「等等,你先別緊張,她在寵物店住了這麼久,每天看見楊老進進出出,不也沒事嗎?你會不會是有點過敏?」

  甘卿從抽屜裡抓了一盒小刀:「相安無事是因為楊平還沒露面,她不敢打草驚蛇。」

  「你怎麼知道她一定還會對老楊動手?」

  「她最後提到老楊的時候眼神不對,」甘卿頓了頓,又低聲說,「……那眼神我熟。」

  喻蘭川一把握住她的肩。

  「她不是過去的你,明白嗎?」喻蘭川一字一頓地說,「現在這件事本來和你沒有關係,當年你和衛歡都是無辜被捲進去,該了結的仇怨你倆已經了結了,該付出的代價你也已經付過了,現在不管發生什麼,都跟你沒有關係,你幫忙是情分,袖手旁觀是應當應分。不是封建社會了,沒有父債子償的那一套。」

  甘卿訝異地看向他。

  喻蘭川鄭重地說:「你要是信任我,就都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我來保護你。

  甘卿頓了頓,指尖在自己鼻子上蹭了一下,她低頭笑了。

  喻蘭川:「我說正經的,沒和你開玩笑。」

  「我知道,」甘卿拍了拍他落在自己肩頭的手,「小喻爺,心領。」

  喻蘭川倏地皺起眉,卻見她往外走了兩步,站在門口回頭看他:「難怪你單身到這把年紀啊,剛一開始就全無保留,你會把人寵壞的,那可就長久不了了。」

  喻蘭川睜大了眼睛,甘卿卻裹了件外套,匆匆下了樓。

  楊逸凡在醫院門口等車的時候,終於看到了甘卿用喻蘭川電話打的一串未接來電。

  「小喻爺,」她回撥了過去,「找我什麼事?」

  「你們在哪?」喻蘭川直接跳過寒暄,「如果沒離開醫院,先不要動,等我們過去接。」

  楊逸凡莫名其妙,沒明白這又是什麼江湖排場:「不……不用這麼隆重了吧?大清都亡兩百年了。」

  喻蘭川:「過會再跟你說,總之先別走!找人多的地方等我們。」

  「可是我爺爺他們已經先走了,」楊逸凡茫然地說,「我剛才收拾東西才慢他倆一步。」

  聞訊趕來的于嚴警官從警車上下來,老遠看見喻蘭川正從一百一十號院裡往外走,他撒丫子衝了過去:「蘭爺,要不我找人定位她的手機?」

  喻蘭川:「要,快……」

  他還沒說完,閆皓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她……她手機在這裡。」

  他們半夜把寵物店老闆叫來開門,發現悄悄的個人物品都沒帶走,手機就扣在櫃檯後面,鎖屏頁面上白底紅字,寫道:「對不起」。

  上面還用美圖軟件弄了雙耷拉的小熊耳朵。

  于嚴:「……熊孩子!」

  「沒事,先別急。老楊他們坐的出租車是楊總用打車軟件叫的,能看見定位,我讓她給我發過來。」喻蘭川說,「老于開車,我跟你過去,迎他們一段,其他人找朱俏!閆皓,你把江老闆他們都叫來,在附近警戒,她萬一真想對楊老動手,在出租車上沒機會,很有可能就埋伏在附近。」

  閆皓應了一聲,撒腿就跑。

  隨著春暖花開,一百一樓下的老年健身團興旺起來,一看有事,一窩蜂似的湊了上來,過了一會,他們一人領了張悄悄的照片,出門幫忙四下詢問去了。

  韓東昇近來受託,幫住院的楊老照顧家,聞訊也趕到六層,用備用鑰匙開門開燈:「我在這看著,如果她來了,我想辦法把她扣住。」

  一百一十號院裡平時那些不開的邊邊角角路燈,都開到了最大,甘卿遠遠地回頭看了一眼,院裡燈火通明得有點擾民,她被晃得抬手遮了遮眼。一瞬間有種錯覺,好像全世界都在尋找一個迷路的女孩。

  把她從沼澤深處往回拉。

  「再往前開。」喻蘭川盯著手機說。

  「怎麼還往前啊?」于嚴問,「他們這出租是牛車嗎?五分鐘沒動地方了!哎,那定位是不是有延遲啊,你別光顧著盯手機,看點路上的車,一會擦肩而過……」

  喻蘭川打斷他:「停車!」

  只見馬路對面停著一輛出租車,司機正無所事事地靠在門邊抽菸,于嚴用車燈一掃,發現車牌正是老楊他們坐的那輛車。

  「拋錨了,等人來拖。」司機無奈地一彈菸灰,「乘客讓我一哥們兒捎帶腳接走了……我也不知道是哪條路,那哥們兒車上還有別的乘客呢,肯定得先盡著人家。你們等會我問問……」

  「喂!我說,你剛才不是從我這拉走倆人嗎……對對,那老兩口,你們到哪了?啊,什麼?半路下車了!」

  于嚴:「……」

  他摸了摸鑰匙鏈上的「水逆退散」,隱約感覺今天晚上「夢夢老師」不那麼靈了。

  「哪下的……哦,」司機轉過頭對他倆說,「永春路口。」

  于嚴和喻蘭川對視一眼,眼神都有點凝重,他倆鑽進警車,一腳油門,把車踩得撂著蹶子飛奔出去。

  「永春路口三十多年前是工業區,當年那個著火的舊廠房就在那。」于嚴從後視鏡裡捕捉到喻蘭川驚愕的目光,「驚訝什麼?上面下了命令,嚴查這個所謂的『行腳幫』,跟他們有關係的一切信息都要蒐集。再說那個林老太太到底是怎麼死的,這事沒結果,我還記著呢!盟主,你有什麼武林內部小道消息共享嗎?」

  喻蘭川沒吱聲,路燈掃進車裡,在他的五官上打下了濃重的陰影。

  他們現在一切的信息,都是來自衛歡那封遺書性質的獨白。

  喻蘭川是不信的——衛歡投胎都該上小學了,人品怎麼樣,他不瞭解,一面之詞說明不了什麼;何況就算衛歡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讓人溜得滿世界亂轉的殺手也不一定猜得準真相。

  楊老幫主德高望重,這麼多年有目共睹,比起別人的判斷,喻蘭川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手裡握著丐幫那麼大的勢力,如果老楊真的有那麼重的私心,他早像王九勝一樣發大財了。一個沒事撿破爛當寶貝回家的老人,會跟殺人滅口的事扯上關係嗎?

  可是……如果他老人家真的無辜,這半夜三更,他往兇案舊址跑什麼?

  還有,正如衛歡所說的,如果老楊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把楊平逐出門派,還不給一個正當理由?

  隨著城市擴張,老工業區早就拆遷改建了,三十多年前的永春路口早就變了樣,小廠房都成了高樓大廈,形成了一片新起的住宅區。西側遠離主幹道的地方還有個公園,這會飯後散步的人們都回家了,熱鬧的公園寂靜下來,樹叢裡開始傳來野貓的叫聲。

  于嚴把車停在公園門口,拿出手機對了一下:「當年著過火的那片舊廠房就在公園裡頭,是這嗎?我……我要不要拿根警棍什麼的?哎,蘭爺!等等!」

  說話間,喻蘭川已經一馬當先地闖了進去。

  公園正中間是個人工湖,上面修了石橋,岸邊一圈大柳樹已經鬱鬱蔥蔥地長起來了,月色浮在水面上,一層一層的隨著漣漪散開,碎金似的。

  張美珍扶著老楊幫主在湖邊的一條長椅上坐下:「據說當年修這裡的時候,他們找人看過風水,有這個湖,就能鎮住怨魂。」

  老楊老了,在醫院走了一圈,他就跟被什麼吸走了生命力一樣,原先的精氣神祇剩下一層薄薄的皮,他順著張美珍的目光,眯起眼朝湖面望去。

  「其實那會就有消息說這片要拆遷,當時有人說要建新廠,還有人說是被政府徵用蓋大樓……那會誰能想到這會變成個公園呢?」張美珍按了按鬢角,「誰又能想到,咱倆因為這塊地方上發生的事分道揚鑣呢?唉,楊平的事我聽說了,你跟他斷絕關係小二十年了,又……都已經這樣了,還是心寬一點吧。」

  老楊扭過頭來,拍了拍她的手背,衝她一笑。

  張美珍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站了起來:「半夜三更的不回家,非要下車,也不知道你抽得哪門子風——行了,看也看了,坐也坐了,沒別的事了吧?走吧,別著了涼再給自己找病,真當自己二十歲小夥子呢。」

  「我等的人還沒來呢。」老楊輕輕地說,「你先走,我再坐一會。」

  張美珍:「你等誰?」

  她話音沒落,就聽見了腳步聲,輕輕的,但也沒加掩飾——

  張美珍猛地扭過頭去,看見一個幽靈似的女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4
發表於 2018-8-17 01:19:0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二章

  「你是那個……」張美珍遲疑了一下,她天天晝伏夜出,沒事也不會去寵物店逛,一時只覺得小姑娘面熟,沒把眼前人跟那個單挑楊平的殺手聯繫在一起。

  人工湖裡突兀地起一陣蛙聲,水邊的泥土翻起了腥氣,悄悄——朱俏,在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一張素面朝天的小臉,白得像吸盡了周圍所有的光。她的目光黑沉沉地越過張美珍,落在楊老身上。

  楊老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換了枴杖,既不是已經交到警察局的綠竹棒,也不是孫女買的實木杖,而是根塑料的四腳枴杖,在地上一戳,就留下四個小坑。如果說做工精細的手杖還有些「老紳士」的做派,那麼這種「行走的衣架」,則完全透著一股衰朽的暮氣了。

  老楊幫主喘氣的聲音變大了,胸口那一對肺成了老風箱。他略帶有氣無力地說:「我沒想到,朱聰那孩子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張美珍臉色一變,下意識地伸手擋住了楊老幫主,有點緊張,她在醫院照顧病人,身上當然不可能帶什麼凶器,唯一跟金屬沾邊的就是家門鑰匙。

  悄悄往前走了一步,張美珍就一把抓住老楊的胳膊,以長椅為屏障,往後退了一點。

  幾十年前,這二位一個是德高望重的五絕之一,一個是千變萬化的行腳幫北舵主,都是一亮起手式就能讓人喪膽的。

  沒想到老來被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弄得風聲鶴唳。

  可見轉頭空的不僅僅只有「是非名利」。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老楊抽出了胳膊,朝張美珍擺擺手,心平氣和地看向悄悄,他說:「下午我孫女跟別人打電話,我正好聽見了一點,聽說你沒事了,剛從警察局裡放出來,我當時就想,這孩子該來找我嘍。」

  悄悄拿出手機,輸入了幾個字,讓機械聲音替她開口:「你故意在這等我?」

  老楊溫聲回答:「一百一那院裡人多眼雜,有什麼話也不方便說,方才跟人拼車路過這裡,我突然想,下車看看吧,你要是跟來,這倒是個好說話的地方……你放心,沒告訴別人知道,美珍手機也早沒電了吧?」

  張美珍:「……」

  她還想弄個玄虛,把對方嚇跑,還沒來得及醞釀,老糊塗隊友先把台給拆了。

  老楊嘆了口氣:「姑娘,你叫什麼呢?」

  「朱俏。」

  「哦,朱俏……過來坐著說吧,」老楊衝她招招手,自己顫顫巍巍地嘆出一口氣來,「我站不了啦。」

  悄悄沒過去,臉上閃過複雜神色——她喜歡小動物,有點惜弱的天性。碰見楊平那樣的大壞蛋,還能亮出爪牙上去較量,可是面對眼前這二位被歲月逼到懸崖上的老人,她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咬著牙,強撐起一張凶狠的小臉,用手機冰冷的機械聲說:「你有什麼話說?」

  老楊沉默了一會:「我這一輩子,面子大過天,裡子一塌糊塗。滿嘴仁義道德,總以聖人自居,不想做個人,所以九十年來,只要是遇上人性拷問,沒有一次及格,一錯再錯。我妻子跟了我,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我兒子簡直是一場災難,我跟我愛的人蹉跎半個世紀,錯過了一輩子,丐幫在我手裡江河日下、晚節不保。」

  張美珍輕輕地一震,低頭看向他。

  老楊眯著眼,望向湖面:「我總是好為人師,逮著機會就教育小輩人,要他們平心靜氣、不要被浮塵迷眼,其實後生們比我明白多了,我才是那個被浮塵迷眼的人啊。」

  悄悄咬了咬牙,手機發出冷冷的質問:「楊幫主,我只問你一件事,十八年前,你為什麼要把楊平逐出丐幫?」

  公園裡的石子路彎彎繞繞的,每個景觀都長得差不多,黑燈瞎火間,喻蘭川和于嚴打著手電沒頭蒼蠅一樣地轉。一邊轉,他一邊三言兩語地把丐幫和行腳幫的新仇舊怨給于嚴簡單簡單介紹了一下。

  于嚴聽完半天沒吭聲,好一會才感慨道:「雖然丐幫前一陣也算幫了我們不少忙……但還是取締比較好。」

  喻蘭川扒著手機屏幕識別方位,沒理他。

  于嚴又發表見解道:「我發現好多東西發展到最後,剩下的,一準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而是封建糟粕——你看,你們這幫人既不能保家衛國,也不能飛簷走壁,當個武術指導都缺少藝術審美,好好的傳統文化,對社會一點價值都沒有。凡是絕學,都失傳了,就保存下來了傳統武俠小說裡的兩大經典主題:一個是爭權奪勢當老大,一個是不擇手段搶秘籍。果然甘蔗嚼到最後,剩的都是渣。」

  「……」喻蘭川沒接話茬,忽然說,「楊老幫主其實有點古板,就是因為底線原則太多,這輩子才沒過過幾天好日子,衛歡說他殺人滅口,客觀上講,我覺得不可能。但……楊平做的事,他知情嗎?」

  他知道他的獨生子楊平曾經為了一己私利,陷害同門,滿手人命嗎?

  于嚴苦笑道:「蘭爺啊,咱倆從小一塊上學,就都是我抄你試卷,你那麼聰明,問我幹什麼?」

  德高望重的楊老幫主,會在明知道楊平罪不可恕的情況下,仍然為了保住這個兒子的命,一條錦被遮過嗎?

  湖邊的張美珍搶在老楊前面說:「因為楊平當時正好在一百一開電梯,我搬回一百一刺激他了,那小子有點失心瘋,在家鬧得老婆孩子都不敢回家,在外面也是,好幾次當面背後說要讓我過不了這年,還帶著凶器想闖進我家……」

  「美珍,」老楊輕聲打斷她,「事是這麼回事,但根本緣故不是這個。」

  張美珍眼角一抽。

  「知子莫若父,三十多年前,這發生了一場大火,燒得好幾位兄弟家破人亡,也燒得我焦頭爛額。」老楊說,「事後,楊平私下找過我幾次,每次都裝得痛心疾首,逼我『給兄弟們一個說法』,我就知道這事裡少不了有他攙和。可是我不敢追查。」

  悄悄握著手機的手背跳出了青筋。

  「你爺爺也不敢,」楊老幫主說,「他們當年一致把矛頭指向行腳幫,群情激奮,對這件事裡所有的疑點都避而不談……譬如那麼多人,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劫走的?你爺爺向來恭謹內斂,那天又沒喝酒,有天大的不滿,本來也該跟我私下談,為什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在武林大會上發難?」

  張美珍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老楊。

  老楊:「因為這件事一開始就是他們自導自演的一齣假戲,為的是逼迫我跟行腳幫劃清界限,沒想到中間出了岔,假戲真做,成了慘劇……」

  悄悄:「你胡說!」

  楊老幫主平靜地說:「我哪敢在這裡胡說,這是丐幫自己鬧出來的一場大笑話啊!」

  張美珍:「你……三十多年前就……」

  「這裡面有丐幫兩個九袋長老,十幾個骨幹,丐幫的半壁江山。事情已經這麼慘烈了,我哪還敢把那層窗戶紙捅破?我知道裡面有魑魅魍魎,可我只能自欺欺人地再往上刷漿糊,粉飾太平。美珍,我那時候對你說,我是個懦夫……我說得是真的。」

  張美珍說不出話來。

  「楊平帶著凶器闖進你家那天夜裡,你正好有事出去,喻大哥出手逮了他,把人送到我面前,說楊平不知道自己練功出了什麼差錯,有走火入魔的意思,讓我好好給看看。我才發現他不知道從哪學來了一身邪功,我當時氣急敗壞地把他關起來,意外截到了一封人家寄給他的信。」老楊反覆摩挲著塑料枴杖的杖頭,「是一封求救信,第一頁寫的就是『朱聰快要查到我們了,他身邊還有個萬木春的殺手,怎麼辦?』」

  「我看了這封信,五雷轟頂,當年不敢細想的事、噩夢裡夢見過的事,都成了真的。楊平……喪心病狂!我去找他,質問他是怎麼回事。」

  楊平當時冷笑著對他說:「什麼呀,爸,這事您不是早就猜出來了嗎?現在才來裝純。」

  楊清面色鐵青,卻無法反駁。

  「那行吧,既然您一直清澈無辜地被蒙在鼓裡,現在才『驚聞真相』,那您現在打死我得了。」楊平無所謂地說,又朝他詭異地一笑,「等等,您總不會送我去警察局自首吧?幫主,這事要是從頭說起,那可就說不清楚了。當年只死了一個朱老頭,可還有一大幫沒死的呢!現在這夥人拿著退休金,一個個在幫裡德高望重的,徒子徒孫們都覺得他們為丐幫家破人亡,犧牲太大了,恨不能親身上陣當孝子賢孫,拿他們當祖宗供,要是把真相捅出來,他們可沒臉活啦。」

  楊清抬頭看了一眼渺茫的夜色:「可我……畢竟就這麼一個兒子啊。」

  張美珍把頭扭到一邊,淚流滿面。

  楊平從襁褓裡開始,就一直被父親帶在身邊,是楊清一手養大的。

  楊清總覺得虧欠這兒子很多,從一開始就沒能讓他有個正常的家,正是長個子、長心的時候,他這個做父親的被「打倒」了。受自己連累,讓楊平吃夠了苦,個子沒長起來,心也扭曲了。

  喻蘭川和于嚴總算循著導航摸了過來,老遠一看見這三位坐得坐,站得站,還算相安無事,剛鬆一口氣。

  于嚴抬腿走過去:「楊老,你們……」

  他一個招呼還沒打完,就聽見楊清喃喃地說:「我下不了手,我真的……對不起你們。」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喻蘭川和于嚴還是當場一滯。

  悄悄突然大吼一聲,嘴裡寒光一閃,正衝著老楊的後腦勺去了,張美珍餘光掃見,再反應已經來不及。

  就在這時,半空中「當啷」一聲輕響,剃鬚刀片撞上了悄悄嘴裡噴出來的細針,被打歪的細針擦著木椅邊緣落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喻蘭川一把拽住悄悄的胳膊。

  悄悄嘴裡的小針還沒噴完,回頭給了他一口,喻蘭川倏地側身,細針擦著他的鼻樑刮過,差點破相。悄悄又不知道從哪抽出一把匕首,不留情面地砍向他抓著自己的手,逼退他以後連著噴了兩次小細針。

  于嚴把警棍扔給他:「接著!」

  喻蘭川豁出被她紮成刺蝟,一棍砸向悄悄手裡的刀,悄悄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一雙眼眶紅得滴血,最後一口細針已經上了膛。就在這時,一道小風從背後襲來,悄悄來不及轉身,被人從身後一把卡住脖子,被迫仰起頭。

  喻蘭川的棍子砸下了她的刀,卡著她脖子的手探進了她嘴裡,悄悄狠狠地往下一咬,那手指卻彷彿沒有痛覺,不由分說地卸了她嘴裡的暗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5
發表於 2018-8-17 01:19:1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三章

  嘴裡的機關被硬掰下來,悄悄崩了牙,不由自主地鬆了牙關,匕首也脫了手,喻蘭川的警棍飛快地掃過她雙臂麻筋,身後摀住她嘴的人同時別過她的膝蓋,仗著身高優勢,把悄悄壓在了地上。

  悄悄輕功好,只是因為肉少骨頭輕、資質得天獨厚而已。十七八歲的年紀,骨肉還沒長全,不算真正的成年人,小時候跟母親練的那一點功夫也只能嚇唬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她既沒有十五年功底的寒江七訣,沒有三寸二分破而後立的庖丁解牛。

  她甚至連蠻力也沒有。

  然而她被壓得單膝跪地,卻仍在劇烈地掙扎,喉嚨裡發出不似人聲的震動嘶吼,像草原上被猛獸一口叼住脖子的鹿。

  「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是理由嗎?

  那是凶手啊,那麼多老幼婦孺的命喪在他手裡,那麼多人因為他家破人亡,怨魂還在湖底沉著呢!

  「瘋了嗎?冷靜點!」

  「悄悄,噓——聽我說——我對你說過什麼,你才十七歲……」

  「那什麼,我這還有一副手銬。」

  悄悄身邊儘是嘈雜,有人在呵斥,也有人在溫聲試圖喚醒她的神智,他們七手八腳地按著她,像捕捉一隻危險的野生動物,自以為是保護她。

  「可我沒瘋。」女孩想,她的長髮散落下來,似乎飄得滿世界都是,把她的視野糊成了一片。

  如果這個德高望重的楊老幫主,三十六年前沒有為了所謂的『顏面』對真相視而不見,她的舅舅和爺爺就不會死,她的父母會由親人照料著在燕寧長大,她的童年就沒有鄉村逼仄的小路,沒有那暗無天日的小屋裡刻骨銘心的仇恨。

  如果他十八年前收到確鑿證據時沒有包庇楊平,這樁舊懸案早就恩怨了了,她父親不會把前半生都耗在復仇上,不會在麵粉廠裡死無全屍。

  他說好的,要回家好好過日子。

  他們總是把「你才十七歲」掛在嘴邊,就好像她這個十七歲過得多麼生在福中不知福,多麼前途無量一樣。

  可她不是忐忑地挑選專業的高考生,她前面沒有條條大路,她長大的家鄉早已經沒有親人故舊,漂泊在燕寧也只有寵物店樓上一角聊以容身。家貓可以活十多年,一兩歲還是活力十足的年輕貓,可那些睡在紙箱裡的流浪貓,一兩歲也許是生命的上限了。

  一句「下不了手,對不起」就可以打發她了嗎?

  憑什麼!

  老楊上前一步,輕輕地說:「姑娘,我已經黃土沒頂了,不定哪天,閻王不叫自己就去了,可你還小呢!」

  悄悄的十指狠狠地陷進了草地裡。

  是啊,他已經黃土沒頂了,可他憑什麼能壽終正寢呢?

  這時,有人在她後頸上敲了一下,悄悄眼前一黑,終於垂下頭不動了。

  甘卿這才鬆了口氣,抽出了血淋淋的手指,隨手在身上一抹,踉蹌半步,坐在公園濕潤的泥地上,捏著那小小的機關看了看,拋給跑過來的于嚴:「當心點,裡面還有針。」

  于嚴「哎」了一聲:「夢夢老師,你的……」

  「手」還沒說完,他就震驚地看見喻蘭川跪在地上,一把攥住她受傷的手,緊張地檢查了一遍,發現只是皮肉傷,這才從兜裡摸出紙巾,一邊小心地擦,一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諷刺道:「貴派的功夫叫什麼『庖丁解牛』,改名叫『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堵搶眼神功』好不好?」

  甘卿輕輕地「嘶」了一聲,嘴裡狠叨叨的喻蘭川立刻放輕了動作,皺起眉,小心得像在故宮修文物。

  于嚴摸了摸鼻子,沒往跟前湊,轉頭看向人工湖邊上的兩個老人——老楊和張美珍之間隔著一米遠,老楊雙手攏著塑料枴杖,靜靜地低著頭。即便說得嚴重一點,他包庇罪犯,十八年過去,追訴時效也早就過了。

  而人的語言就是那麼匱乏,他除了「對不起」,似乎也沒什麼話可以說了。

  「走吧,我再叫輛車。」于嚴焦頭爛額地抓了一把自己的短毛,「諸位,咱有什麼話回去說,別在這坐著了。」

  兵荒馬亂的週末終於過去,轉眼,又是個更加兵荒馬亂的工作日。

  喻蘭川有個觀察,不知道對不對——每週一早高峰都是最擁堵的時候,他有時候總疑心是不是有些單位一個禮拜只上一天班。

  隱約籠罩在一百一十號院上的恩怨情仇,一下被暴躁的汽車鳴笛驚散了,大家趕公交的趕公交、坐地鐵的坐地鐵,東西二門的小學和幼兒園門口像雨後池塘,傳來一萬隻蛤蟆的噪音,風雨無阻的煎餅攤前又排起了一公里的長隊。

  「手機給我。」喻蘭川一大早去敲了甘卿的門,把倆人的手機共享了位置。

  甘卿嚥下一口豆漿,含糊地問:「嘛?」

  「看你在哪,中午等著外賣。」喻蘭川飛快地說,「不許碰水,有傷口別去老孟那吃地溝油的路邊攤,我走了!」

  喻蘭川話音沒落在地上,腳下已經溜出了十米——他原來的頂頭上司病退了,目前部門由分管其他部門的副總兼職,主要工作則是喻蘭川代管,既不影響公司正常運營,還能節約管理成本,喻蘭川一開始沒應聲,有事就接著,額外的活也不推,預備好在關鍵時刻「篡位」,同時勾搭著幾個獵頭,做好篡位不成就跳槽的準備。他打算在五六年之內還清貸款,儘量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之前實現財務自由,因為暗搓搓地把隔壁那個沒譜沒調的人加進了未來計畫。

  甘卿那貨顯然不是過日子的料,人無遠慮,就會像他父母一樣,早晚遇到柴米油鹽的近憂,他不想把野馬拴在家裡,只能想方設法地掙出一片草原。

  不然怎麼敢大言不慚地說出一句「都交給我」呢?

  甘卿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沒了影。

  甘卿:「……孟老闆聽見,非撓你不可。」

  她若有所思地靠在門口,緩緩地把剩下的幾個小包子塞進嘴裡,說來也奇怪,她以前天天早晨跟喻蘭川「偶遇」,從來沒往心裡去過,這還是頭一次從他的背影裡感覺到了都市精英的忙碌。剛出家門,喻蘭川已經在電梯間裡打起了電話,似乎是囑咐手下人準備好什麼材料,語速飛快,用詞精簡,標點符號能省就省,就這麼被時間和工作追趕著被電梯運下了樓,只留下軟底皮鞋敲打地面的餘音。

  好像不管什麼狗屁倒灶的破事,都佔不了他多少內存,他永遠有自己的一定之規。雖然有時候也疲憊、也頭疼,也喪得一臉冷漠,卻彷彿總是有一種冷靜的生命力——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能幹什麼。

  面對任何事,他的眼神都從不躲閃,包括未來。

  劉仲齊打著哈欠從隔壁出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在這望什麼遠呢?」

  甘卿:「望塵。」

  劉仲齊服了,這種業餘時間都不忘了練習裝神弄鬼的大騙子,將來一定能成為一代著名神婆。

  甘卿衝他笑了一下,轉身回了家。

  張美珍在自己房間裡抽了一宿的煙,一開門白煙翻滾,跟南天門特效似的。她對著餐桌上甘卿給她留的早飯發了會呆,見自己的房客跟往常一樣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上班。

  不同的是,她傷痕纍纍的胳膊底下夾著一本英漢詞典。

  磚頭那麼厚——敲門的磚。

  張美珍的目光落在那本詞典上,在甘卿邁出門檻的一瞬間,她突然開口說:「三十多年前的事,早該了結。」

  甘卿一愣,回頭看著她。

  「老楊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呢,自詡清高,當年自以為傷心傷神,比誰都委屈,根本不想承擔責任,乾脆一走了之,白白的讓北舵主落到王九勝這種人手裡,」張美珍低聲說,「也該是我們這些老混賬們給前輩後輩一個交代的時候了,給我們點時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6
發表於 2018-8-17 01:19:5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四章

  燕寧城西的養老院環境還不錯,院裡有一條長長的花廊,老遠一看,明媚的春光似乎要溢出來,等走近了,才會發現錦簇花團底下都是昏花老邁的眼,目光慢半拍地轉過來,眼神裡泛著生無可戀的塵埃,總是漫無目的地目送著過往的活物。

  張美珍不願意在老人堆裡待著,快步穿過花廊,她來到了一樓大廳旁邊的活動室。

  活動室裡響著結結巴巴的鋼琴伴奏,來做義工的大學生志願者可能是臨時培訓上崗的,雙手掰不開縫,在鍵盤上忙碌得不可開交,這小青年知道自己水平欠佳,面紅耳赤,不敢抬頭看人。

  稀稀拉拉的塑料椅子上坐著十幾位老人,一人手裡舉著一本樂譜,唱著統一的歌詞,走著自己的調。歌聲和伴奏南轅北轍,哪也不挨哪,雙線並行,相當熱鬧。

  其中嗓門最大的,是靠門邊的一位老大爺,嚴嚴實實的黑襯衫一直繫到風紀扣,胳膊肘上打了塊補丁,他坐得筆桿條直,一開口旁若無人,像根定調的神針。

  突然,這穿黑襯衫的老大爺像後腦勺長了眼,扭過頭,看向等在後門的張美珍。

  張美珍朝他一點頭。

  黑襯衫大爺緊了緊牙關,起身走出來。

  「定調神針」一走,活動室裡的歌聲立刻成了大風捲過的蒲公英籽——各奔東西去也,伴奏的大學生兩耳發蒙,在群驢齊嚎的高歌裡懷疑自己聾了。

  黑襯衫的大爺回手帶上門,把聲音隔在身後,他攥緊了拳頭,捏在身後,冷冷地問張美珍:「你?來幹什麼?」

  張美珍知道對方跟自己沒有家常好拉,於是開門見山:「老宋,我是替楊清來的。」

  黑襯衫的大爺就嗤笑一聲:「替老幫主來?你算怎麼回事!臉倒不小。」

  張美珍說:「楊清讓我來跟您聊聊三十多年前的事……」

  黑襯衫的大爺生硬地打斷她:「我沒什麼好聊的。」

  張美珍繼續說:「您老娘和媳婦都在那場大火裡……」

  黑襯衫的大爺聽到這,勃然作色:「滾!滾出去!」

  再次被打斷的張美珍抿了抿嘴唇,沉默下來。活動室裡的鋼琴發出「咚」的一聲,互相折磨的歌曲與伴奏同時停了,週遭瞬間安靜。

  黑襯衫的大爺掉頭就走。

  「楊清說,」張美珍在他身後淡淡地開口,「三十六年了,咱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臨走,別再自欺欺人啦,把事兒都清了吧。」

  黑襯衫大爺腳步一頓。

  「堵在心裡,黑不提、白不提,你不難受嗎?」張美珍說,「要下黃泉,總得乾乾淨淨、高高興興的吧,憋一肚子事,會沉底的。」

  黑襯衫的大爺緩緩地抬起手,抓住了自己胳膊肘上那塊補丁。

  「這個月最後一天,」張美珍拎起自己的坤包,「一百一十號院,您來,楊清有話說。」

  說完,她踩著貓跟的船鞋,「噠噠」地點了點地,要走。

  「哎……人,」黑襯衫的大爺忽然開口叫住她,「人」前似乎有個形容詞,但是太含糊了,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清,「都去嗎?」

  張美珍說:「不知道,反正我挨個通知。」

  「……都好嗎?」

  「有的還硬朗,有的不行了。」張美珍回答,「現在基本都是自己過,那件事之後,幾乎沒有再成家的。」

  黑襯衫的大爺喉頭輕輕地動了動。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張美珍朝他若有若無地一笑,「誰走到最後,不都是只剩下自己麼?我走了,您多保重。」

  樓道口湧進光,張美珍說完,就朝那方向走去,她的邊緣模糊在光裡,只剩下一道剪影,依稀是年輕時風姿綽約的模樣。

  同一時間,燕寧西北近郊的主幹道剛剛暢通。

  道北邊是一大片密集的住宅區,放眼一望,全是光禿禿的大高樓,白天,居民們集體蹬上各種交通工具,漲潮似的往市裡湧,晚上再退潮回來,爬到蟻穴大樓中的某一間屋裡睡一覺。因為人多路少,且人們行動方向高度一致,所以主幹道常常堵成停車場。

  道南邊風物就不一樣了,那裡據說已經有規劃了,但還沒來得及拆遷,氣質介於村與鎮之間,雖不至於是土路,但因為年久失修,路面也是「峰巒起伏」。兩邊的馬路牙子裡出外進,街邊小店擠出一條只能供一輛小轎車勉強通過的空間。

  小路走到頭是一座三層小樓,一樓是超市,上面架著個牌匾斑駁的「棋牌室」,必須得進到超市裡面,從一個疑似倉庫的小門進去才能上樓,外地人來了根本摸不著門。從超市到棋牌室,都是門庭冷落,一副要黃的樣子。

  然而三層就「別有洞天」了。

  三層沒有門牌,還拉著窗簾,對外說是工作人員宿舍,樓梯的二三層之間攔著一道鐵門,上著密碼鎖,在樓道裡都能聽見上面人聲鼎沸。走進去一看,黑洞洞的屋裡開著燈,晝夜不分、烏煙瘴氣,裡面有三張麻將桌,一張牌桌,還有個玩骰子的,麻將桌和牌桌都是滿座,來晚的只能上前觀陣,在賭骰子那攙一腳,或是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喝酒聊天。

  這是個地下賭場。

  鐵門「吱呀」一聲拉開,接著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上來了,牌桌上下熱火朝天的賭徒們沒在意,誰都沒回頭看。那人進來以後不吭聲,悄無聲息地在牆角找了條塑料板凳坐下,看別人打麻將。

  倒酒的服務員經過時,奇怪地看了一眼這位戴著兜帽的客人,看不見臉,但肯定是個生面孔——因為這人手裡拿著一本書。不是黃色低俗報刊,好像是本正經書,書頁間還夾著寫了筆記的便簽紙,這奇怪的客人就這麼在麻將翻滾的脆響裡,翹著二郎腿,旁若無人地拿筆勾勾畫畫起來。

  在這端水倒酒的服務員,平均每天都能見到幾個失心瘋和神經病,但這麼別緻的神經病他還是頭回遇見,於是走過去問:「他們這桌剛開局,得等半天呢,您要不看看別的,或者喝點什麼?」

  拿書的奇怪客人抬起頭:「一瓶礦泉水。」

  服務員:「……」

  客人越過服務員,看向麻將桌上一個背對著他的賭徒,又說:「或者別的也行,我不喝你們這的東西,要是乾坐著不太好,我就買一瓶飲料放這,達到最低消費標準就行了,別來打擾。」

  她聲音不高,但吐字異常清晰,說的話像個「棒槌」,語氣卻是油滑的老江湖。

  服務員感覺到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麻將桌邊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後脊一僵,緩緩地轉過身來,見鬼似的望向這位神秘來客。

  服務員笑了一聲:「馬哥,找您的啊?」

  「馬哥」是他們這的常客,就住附近,隔三差五就會帶人來玩一次,他手下一幫人,都是托,流動作案,專門坑拆遷戶。

  這一桌看似是隨機組的局,其實除了目標肥羊,剩下陪玩的都是馬哥的人,套路就是先給肥羊餵牌,讓他有輸有贏,贏得大輸得小,餵出他的牌癮,然後打牌之餘請吃飯、一起玩,套倆月的磁,套得差不多能拜把子了,拆遷補償款也該下來了,收網設局一網騙得人傾家蕩產,再讓他欠一筆高利貸。

  馬哥半身不遂似的抬起一隻手:「你……」

  「放出來了。」客人——甘卿把手裡的書塞回包裡,似笑非笑地繞過馬哥,來到那絡腮鬍子的「肥羊」身後,彎腰看了看他的牌,又翻了翻他桌角贏的錢。

  「肥羊」莫名其妙:「哎,你是幹什麼的?」

  甘卿把錢捲成一卷,塞進肥羊胸口的口袋裡,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下巴示意他看另外兩位牌搭子——這二位方才裝得好像誰也不認識誰,這會卻露了陷,都站在了馬哥身後。

  甘卿:「土豪,套路你呢,還沒看出來麼,見好就收吧,再不收失足了。」

  「肥羊」愣了愣,臉色一變,飛快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跑了。

  服務員感覺氣氛不對,可是來人孤零零的一個,又是個女的,如果是專程來鬧事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點,他摸不準她是不是報警了,又怕叫人來反而被一網打盡,因此連忙朝看場子的人使眼色。

  「別忙,」甘卿說,「我以前跟馬哥住鄰居,這回就是來找他敘敘舊,私人感情。」

  馬哥壓著嗓子說:「別……別在人家這說,我們出去。」

  甘卿似乎是低低地笑了,抬手一拉兜帽,她手指間有個小刀片倏地一閃,馬哥額角的冷汗都下來了——十年前,眼前的人還是一身學生氣,在一家歌舞廳裡找到自己的時候,不肯喝那裡的東西,就是很直白地讓服務員按著最低消費隨便上一瓶飲料。

  後來聽說她殺了人。

  馬哥一直記得那個又青澀、又讓人毛骨悚然的小女孩,方才聽見那句熟悉的話,他汗毛一下就豎起來了。

  馬哥帶著她來到一個露天的早點攤,賊眉鼠眼地往左右看了看,見大街上人來人往,他好像是獲得了一點安全感,點了根菸深吸了一大口:「你怎麼找來的?」

  「泥塘後巷拆遷,安置房在這邊,」甘卿說,「有心找你,稍微打聽打聽就知道——混得不錯啊馬哥,當年您是自己賭錢,欠了一屁股債,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做局的人,他們管這個叫什麼?產業升級?」

  馬哥緊張地摳著桌角,囁嚅道:「但我……我跟你可無冤無仇的,我還幫過你的忙……」

  馬哥是泥塘後巷沒被嚴打之前,住在那邊的一個混混,該混混五毒俱全,還是個爛賭鬼,非但沒被追債的打死,反而加入了對方的陣營,全憑一身泥鰍一樣有縫就鑽的混功,尤其擅長牽線搭橋、打探消息。

  甘卿當年找衛歡報仇,就是通過這個人進入了那個見不得光的地下世界。

  「我知道。」甘卿不輕不重地打斷他,「我今天來,就是跟你問點事。」

  馬哥緊張地看著她。

  甘卿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當年你是怎麼找到衛歡的?」

  衛歡行蹤飄渺,衛驍追蹤過這個不孝徒弟很多年,都沒能找到他的下落,憑什麼他一找就能找到?

  而那個時候,衛歡又為什麼恰好出現在燕寧?

  馬哥:「他從外地來,沒地方落腳,身上帶的都是假證嘛,當然不敢住正規的旅館,就只能在那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黑店落腳,我一個兄弟在那當服務員,正好……」

  甘卿打斷他:「你一個兄弟在黑酒店裡當服務員,你兄弟是行腳幫的?」

  馬哥卡了下殼,煙忘了往嘴裡送,只是神經質地不斷往下彈菸灰:「什、什麼幫不幫的,又不是黑社會……」

  甘卿的手指輕輕地刮過桌面,一根木屑被鋒利的東西拉了起來,順著她的手指捲成一團。

  馬哥想起那「三寸二分」的傳說,冷汗冒得更快了。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想好了說呀,馬哥。」甘卿把桌面摩挲出了讓人牙酸的聲音,她垂下眼,吹了一下指尖的木屑,臉上又掛起了那種陰森森的似笑非笑,彷彿是來索命的,「當年是我先找你買消息的,還是你那些開店的好朋友事先告訴好了你,特意讓你拿著這消息等著我的?」

  馬哥:「……」

  「馬路對面的太平小區四號樓一單元303,是你們家的安置房,你老婆跟你離婚以後,帶著兒子分了你這套房,現在他們母子倆還在這住。」甘卿輕輕地說,「你平時坑蒙拐騙,怕人找你麻煩,自己狡兔三窟,有時候住在十三號樓的臨街商舖裡,有時候輾轉在遠郊的幾個藏在農家樂裡的賭場裡……都不難找。」

  馬哥臉色鐵青。

  甘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掃過他的鬢角,指尖好像碰到他了,又好像沒有,好像一條毒蛇吐著信子掠過。

  甘卿壓低聲音:「你要是嫌這說話不方便,不如帶我去你家裡坐坐?」

  「有人讓我說的。」馬哥失聲叫道,哆哆嗦嗦地從兜裡掏出手機通訊錄,「這個人、還、還有這個人……」

  他話音沒落,警笛聲突然響起,馬哥嚇得一哆嗦,慌忙四處探頭看,只見一幫警察不知從哪冒出來,迅雷不及掩耳地衝進了偽裝成棋牌室的賭場,三下五除二地抄了場子。

  馬哥驚恐地扭過頭,發現方才坐他對面的女鬼已經不見了,桌面上只留下幾道平整的刻痕,每一條都是三寸二分長,他跟這幾條刀痕面面相覷片刻,激靈一下跳了起來,直接沖警車撲了過去:「我自首!領導,你們把我抓進去吧,我自首,有人要殺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7
發表於 2018-8-17 01:20:0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五章

  馬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緊了警察的大腿,哭著喊著要求加入被嚴打的隊伍,人民警察雖然為難,也不方便拒絕群眾的進步請求,於是痛快地將他一併請上警車,拉走了。

  馬哥大大地鬆了口氣,自覺暫時到了安全區,至於外面的老婆孩子,暫時顧不上了,只能祈禱他們自求多福。

  他沒看見方才差點把他嚇尿褲子的「女鬼」就在最後一輛警車上。

  ……正被人捉著擦手。

  「你往我手上擠什麼?哎……等等,就這麼直接抹手上嗎?不黏嗎?」

  喻蘭川臭著臉,把免水洗的洗手液擠了甘卿一爪子,然後整盒扔進了她兜裡:「酒精的,給你消消毒,黏嗎?」

  甘卿動了動手指,洗手液果然很快揮發,清爽了。

  但還不等她回答,喻蘭川就懟了一句:「沒你手黏,你們反派說台詞的時候還非得搞點小動作是吧?沒有配套動作你能忘詞嗎?什麼東西你都摸!你……幹什麼!」

  他話音剛落,甘卿那隻神出鬼沒的手就突然伸了過來,狹小的車裡沒地方躲,喻蘭川被她摸了個正著,甘卿一觸即走,只在他耳畔留下手上洗手液的殘香。

  喻蘭川後頸汗毛一豎,差點把肩聳起來。

  「可不嗎,」甘卿理直氣壯地說,「我們邪魔外道的妖女好色,就喜歡摸人臉,犯法嗎,于警官?」

  開車的于嚴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路面,假裝自己是個人工智能,平平板板地回答:「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搜索結果未予顯示。」

  甘卿問:「哪個詞是敏感詞?」

  「哪個詞都是。」于嚴的目光從後視鏡裡射出來,「在單身狗面前,二位喘氣的姿勢都很不和諧,勞駕點注意素質行嗎?」

  甘卿:「要不我給你留個招桃花的福袋?」

  「你福袋早就不靈了,」于嚴惆悵地說,「夢夢老師,自從你下凡,你的神通越來越不好使了。」

  說話間,他又看了甘卿一眼,認識這麼長時間,于嚴覺得她脾氣其實很隨和,可以說跟忍辱負重的自己不相上下——能忍喻蘭川,沒點「隨方就圓」的本事是不行的——她能說會笑,在人群裡不太愛出風頭,像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錢總是不夠花,但窮得很坦蕩,沒有摳摳索索的感覺,是個性格比一般人還好相處的普通姑娘。她笑起來目光清澈,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跟什麼「江湖仇殺」八竿子也打不著。

  只是偶爾會有那麼幾個瞬間,當她露出指間刀片來的時候,會流露出某種彷彿不屬於現世的氣質,讓人聞到那股舊的、野蠻的、無常的江湖氣,才突然意識到,她來自另一個世界,路過的,是一條和他們都不一樣的路。

  「馬哥」那張哭喪的驢臉著實沒什麼好摸的,喻蘭川既不是潔癖也不是醋缸,當然不會因為她手欠摸了爛賭鬼的臉就生氣,只是方才甘卿輕車熟路地帶他們進地下賭場,身上那股摻雜著血腥味的漂泊感太遙遠了,讓人有種錯覺:她只是恰好路過,和他們有了一點交集,坐下喝一杯茶,最終還是要分道揚鑣去。

  于嚴暗自嘆了口氣,心想:喻蘭川栽了。

  栽的這坑還挺崎嶇。

  「夢夢老師,」于嚴說,「剛才咱們抓這人,能知道多少?」

  「不少,這個人的人路很廣,」甘卿想了想,說,「別看他不起眼,你看他騙得那麼多人傾家蕩產,受害者們都不敢報警。」

  于嚴:「對啊,為什麼?」

  甘卿:「報了警倒是把錢保住了,警察行動快的話,沒準還能把姓馬的這夥人抓住,但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放高利貸的,以及好多你想像不到的職業流氓。」

  喻蘭川:「比如行腳幫?」

  「唔,弄不好還有許家人。隨便派幾個人隔三差五騷擾一下,正常人就受不了,是一家老小安全重要還是錢重要?」甘卿頓了頓,「你們現在趁他害怕,切斷他和外界的聯繫,也許可以從他這挖出不少東西,發揮好的話,還可以用這根線釣魚。」

  于嚴皺起眉:「他會配合嗎?」

  甘卿的嘴角又泛起那種讓人膽顫心驚的笑容:「會的,他只不過是個中間人,跟警察交代清楚了,還能爭取寬大處理。隱瞞沒好處,反正沒人相信他能守住嘴,到時候警察不保護他,他那幫朋友沒人管他了,我可是還會去找他的。」

  于嚴:「這、這麼怕你?」

  甘卿的眼睛輕輕一彎,沒吭聲。

  「我不懂哈,說句外行話,你聽完別生氣。」于嚴說,「夢夢老師,其實有時候我沒覺得你特別厲害。當然,像我這樣的文弱書生,你肯定是一口氣打八個不費勁,但是跟咱們身邊練過功夫的……還有抓起來的那些人比,我覺得你好像也不能『秒殺』他們。」

  她半夜裝神弄鬼,在泥塘後巷裡溜禿頭,結果溜斷了自己的鞋帶,蹦著回家的。

  追個閆皓都能追得胃疼岔氣,還沒追上。

  當然,這些都算朋友,她沒動「真格」的。

  可是動起「真格」的,每次也很慘烈,不管是跟「極樂世界」的許家人,還是對上楊平,她都差不多是「慘勝」,到現在胳膊上的石膏都還沒拆呢。

  于嚴說:「我覺得他們一聽說『萬木春』,就跟聽見小李飛刀的反應差不多,好像看見你,脖子就已經斷了。是不是也有點太誇張了?」

  「本來就是呀。」甘卿一笑,一點也不在意,脾氣很好地說,「我師父當年教我的時候就不太用心,基礎不行。再說我一個天生的右撇子,強行改左手,手指頭能掰開縫就不錯了。現在還能在外面混,全是仗著祖蔭嚇唬人。」

  喻蘭川掀起眼皮,隔空抽了于嚴一下:「不懂就少說兩句,露怯。」

  于嚴連忙端正姿態:「哎,好,盟主,您指教。」

  喻蘭川沒看甘卿,眼角餘光卻掛在她身上,淡淡地說:「『萬木春』又不是跟人打擂台的。」

  春花嫩得不堪一擊,春草又矮又小,每年的河冰都在乍暖還寒的夜裡幾經反覆,岸邊楊柳只有一層輕薄朦朧的綠意,可是這柔弱的力量卻能無處不在,最終讓凜冬徹底敗下陣來,銷聲匿跡。

  萬木春這一門,世代單傳,人單力薄,可是世世代代,總能出人意料,刀鋒點到的地方絕不走空。這塊招牌從春先生到衛歡、再到甘卿,至今沒砸過,僅僅是這仨字,就是陰溝裡的噩夢。

  可是……

  于嚴聽他說了一半,沒下文了,追問:「我知道,所以呢?」

  喻蘭川不吭聲了——可那是「萬木春」,不是甘卿。

  萬木春無處不在,而甘卿只是個人。就算是當年的衛驍,也只敢化名「衛長生」,躲過別人的耳目,才能過幾年安穩的日子。

  如果甘卿按部就班,從此過上普通人的日子,對於那些恐懼「萬木春」恐懼得要命的人來說,她就是一個活靶子。到處推銷保健品的許家人短暫地撤出燕寧,王九勝也跑國外去了,可這都是一時的,等風頭過了,他們騰出手來,非得除她而後快。

  如果甘卿想把萬木春「噩夢之刀」的傳奇延續下去,繼續懸在那些人頭頂,她在一百一就留不長。

  只有不可捉摸才無懈可擊,她遲早要去延續祖輩漂泊的命運。

  喻蘭川想到這,心口像被灌滿了冰水,心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這事要說起來,全得賴衛驍。

  春先生藉著解放後那幾年的時代東風,趁勢金盆洗手,後輩滿可以低調行事,該做飯做飯、該唸書唸書,不露刀鋒,漸漸讓「萬木春」淡出人們的視野,像無數消失在歷史裡的門派一樣泯然眾人。

  可衛驍年輕時初出茅廬,偏要讓萬木春在他身上青出於藍,偏不捨得埋了這把三寸二分的刀,懷璧其罪,最後被裹進恩怨裡,拔不出腳來。

  「對了,」于嚴這貨見半天沒人理他,又去哪壺不開提哪壺,「甘卿,我們抓了行腳幫這麼多人,現在因為楊平涉嫌吸毒謀殺、朱俏殺人未遂的一堆破事,把以前的案子也給牽扯出來了,照這麼查下去,不定要查多少人,萬一不能一網打盡,你最近還這麼高調,他們會不會報復你?」

  甘卿滿不在乎地一聳肩:「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來。」

  于嚴和喻蘭川幾乎異口同聲:「不是鬧著玩的!」

  甘卿笑了起來,不等喻蘭川變臉,她忽然抬起眼,輕輕地說:「你們知道什麼叫『打草驚蛇』嗎?」

  她左手指縫間夾著小刀片,像那天在麵店裡給智障少年表演玩硬幣一樣,刀片輕飄飄地在她幾個指縫間翻,處理得極其鋒利的刀鋒貼著她的皮肉,冷冷的光滾成一線,幾乎有幾分驚心動魄——

  傍晚前後,甘卿和「馬哥」坐下聊天的早點小吃攤上,幾個男人坐在了甘卿他們坐過的桌邊。

  「來了——」老闆端著油乎乎的菜單走過來,目光往四下一瞟,彎下腰,壓低聲音說,「馬老六今天被一個女的從場子裡拔了份,當著人面拎出來的,那女的個頭挺高,帽子遮著大半張臉,桌上這幾條痕跡就是她留下的。」

  幾個男人聽完,掏出軟繩和尺,仔細地量了桌上的刻痕:「一樣長,三寸二分。」

  「切面平滑,一刀到底——什麼刀?」

  「我沒看見。」店主小聲說,「我就看她伸手在桌上亂畫了幾下,馬老六看著都快尿出來了。」

  「那就是指間刀,」其中一個男人說,「衛驍的絕活。」

  「馬老六可不是什麼硬骨頭,但我不怕他跟警察招供,」另一個男人說著,伸手敲了敲桌上的刻痕,「我就怕這個。」

  「那可是十七歲就能殺衛歡的人。」

  「好在她現在就在燕寧,有固定地方落腳。」

  幾個人對視一眼,店主壓低了聲音:「我們王總的意思,是不要夜長夢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8
發表於 2018-8-17 01:20:15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六章

  「星之夢真沒開門,我昨天好像看見他們家官博說夢夢老師辭職了,老闆正在找新的顧問,還以為愚人節開玩笑呢。」

  「什麼?夢夢辭職了!我看她昨天朋友圈還在更新呢,翻譯那個什麼星盤解析。那她以後是不是都不更了?不是……怎麼我追個工具書也坑得這麼突然!」

  「天意小龍蝦也裝修,這老孟什麼毛病,馬上到旺季了他裝修,我看他今年是不想幹了。哎……我操你大爺!這路你們家的?走路長點眼成嗎?」

  兩個十三中的小太妹騎著自行車,穿過狹窄的泥塘後巷,邊走邊聊,前面的女孩正偏頭跟同伴說話,突然有個畏畏縮縮的中年男人衝到路上,她車把一晃,差點發生剮蹭,破口大罵。

  男人默默地退到路邊,沒還口,任憑女孩銀鈴似的罵著大街掠過,他陰沉著臉,看了一眼門窗緊閉的「星之夢」和「天意小龍蝦」,從兜裡摸出手機。

  「她可能要跑……不清楚,那個孟天意也不知道去哪了,店裡只留了個外地小學徒,狗屁也不知道……怎麼辦?」

  那邊說了句什麼。

  男人的目光一邊警惕地四下逡巡,一邊低聲說:「可她住在張……舵主家裡……我知道張已經跟咱們一刀兩斷了,那畢竟是……」

  對方打斷了他的話。

  男人一低頭:「他們?你確定嗎……好吧。」

  當夜,凌晨一點,一輛低調的黑出租停在一百一十號院南側的胡同口,開車的司機正是去星之夢踩過點的中年男人。

  車剛停穩,兩個乘客模樣的黑衣男人下了車,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一些。

  中年人的臉從中間凹了進去,像被人一拳杵的,方腮尖下巴,有點咬牙切齒的勁兒,惡狠狠的。

  他對司機擺擺手:「謝了,一會你要是害怕,不用等我們,繞開監控直接走就行。」

  司機拉下車窗,緊張地笑了笑:「我們行腳幫,自古幹的都是趕車擺渡之類的小買賣,實在……」

  「知道你們行腳幫的人都膽小,放心,我們『春字部』辦事,牽扯不到你們。」黑衣中年人輕慢地啐了一口,腳尖碾了碾自己噴出去的痰,沖同伴一點頭,這倆人在四周遊蕩了一會,然後一前一後地貼著牆根,順著一百一小院角落的自行車棚翻了進去。

  一個物業清潔工打扮的人在那等著他們。

  「清潔工」態度比司機還諂媚,點頭哈腰地迎上來:「我在這等二位半天了。」

  「許林。」黑衣中年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邊的年輕人,「我徒弟,去年我不在,我們『春字部』的幾個小輩人都折在這院裡,還以為藏了條什麼龍,原來是那個萬木春的叛徒,今天特意過來討個說法,謝謝行腳幫的兄弟們送信。」

  「清潔工」就按亮了手機屏幕,給這倆人看手機裡的照片——全是偷拍,全是甘卿。

  「她今天出去了一趟,中午一點左右回來的。我一直在這盯著,沒下來過。1003那屋晚上七點亮了燈,有個送外賣的上去給她送過吃的。」

  許林問:「屋裡還有別人嗎?我聽說她是租的房子,房主還跟你們行腳幫有關係?」

  「清潔工」回答:「是,不瞞你們說,這房主就是我們行腳幫以前的北舵主張美珍,後來因為一點私事,跟咱們一刀兩斷了,這個人我們已經幫你們引出去了,我看著她走的,在門口叫的車。」

  許林一點頭:「她幾點熄的燈?」

  「十點半,每天都是十點半。這個點鐘應該睡死了。」

  自稱許林的這位聽完,走向樓梯口,同時一招手,他身後的年輕人從兜裡摸出個口罩,扣上帽子,把臉一遮,順著一百一小樓一角的管子爬了上去,這二位兵分兩路,默契十足。

  等他倆走了,「清潔工」才偷偷地溜出一百一十號院。

  方才送人來的黑車司機神出鬼沒地在一條小路口一探頭,「清潔工」把外衣一扒,隨手塞進垃圾桶,鑽進了車裡。

  司機問:「那倆傻逼許家人進去了?」

  「嗯。」假清潔工點點頭,「當年衛歡為了許家人的資源,把師門功夫出賣給許昭,這才有了『春字部』,現在這幫功夫練得稀鬆二五眼的玩意跑回來說人家萬木春的正根是叛徒,你說好不好玩?」

  「打起來更好玩。這幫姓許的在山旮旯裡搞邪教搞得膨脹了,拿燕寧當他們家自己後院。」司機輕輕踩著油門,把車開了出去,「那個萬木春今天沒去泥塘,應該是感覺到什麼了,咱們現在人手不夠,趕上這波嚴打,兄弟們不是進去了就是東躲西藏不敢冒頭。王總應該也是想儘早解決這事。要是讓她跑了,藏頭露尾個十年八年的,上哪找去?也是顆定時炸彈。」

  假清潔工問:「這倆行不行啊?」

  「樓上那位萬木春只有一條胳膊,」司機拉下車窗,點了根菸,「一條胳膊對四條胳膊,你說呢?」

  「畢竟人家才是正根……」

  「功夫這玩意,學到手裡的就是真的,什麼正根歪根的。」司機噴了口煙,「不把『庖丁解牛』完整地榨出來,許家人當年能那麼痛快就把衛歡給賣了嗎?你看著吧,有一場好打。」

  凌晨一點鐘的樓道裡靜悄悄的,黑衣中年人許林緩緩地靠近1003,像一尊塑像一樣,悄無聲息地在那站了一會,片刻後,手機一震,他知道自己的徒弟已經在窗外就位了,從兜裡摸出了工具,開始撬鎖。

  隔壁的喻蘭川還沒睡,正在書房審合同,突然,他抬起頭,目光射向門口。

  新型的門鎖不像以前那麼容易撬,許林貓著腰,儘可能把動作放得很輕,一門之隔,喻蘭川從門後面抽了一根高爾夫球杆,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門把手上。

  就在這時,他準備拉門的手突然被人從背後扣住了!

  1003窗外,許林的徒弟蜘蛛似的攀在十樓窗外,伸出一根小棍,小心翼翼地避開窗戶邊框,悄無聲息地把不太厚的窗簾挑開了一角,往裡張望。

  小臥室裡,床正對著窗戶,床上的人睡熟了,一動不動,半長不短的頭髮搭在枕頭上,全然沒察覺到自家大門已經快被人撬開了。窗外的黑衣人用工具把自己固定好,從背包裡掏出一把弩——和當年甘卿追蹤向小滿,在黑民宿裡遭遇的那夥人手上的弩一模一樣——箭尖對準了床上的人。

  門口的許林最後輕輕一別,大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一股家居香薰的味道撲面而來,濃郁過了頭,有點熏人。許林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左手拎著弩,右手拎著匕首,確定其他房間都沒人後,他往開了一條門縫的次臥走去。

  門縫大約兩寸寬,許林大概不缺維生素A,夜視力非常好,射出兩道探照燈似的目光,他把目標和窗外守候的同黨都收進了眼裡,隨後猛地推開房門,房門彈開的瞬間,他左手已經放了一支箭,噹噹正正地釘在了床上的目標,「噗」一聲,緊接著抓緊了匕首,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這時,許林的耳朵捕捉到「咻」一聲輕響,有什麼東西朝他射了過來,他下意識地彎腰躲開,床上的被子猛地從下面掀開,一道黑影朝他撲了過來。

  許林並不意外,如果「萬木春」那麼好殺,也犯不上讓他老人家親自出馬,他瞬間拉開架子,做好了用「庖丁解牛」跟對方一較高下的姿勢,與此同時,窗外埋伏的弩箭見縫插針地發射了。

  這師徒倆配合默契,可以說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明暗雙線並行。

  萬木春防了一手,沒防住背後冷箭,沒來得及到許林跟前,就被冷箭射了下來,摔在了床角。

  許林笑了。

  喻蘭川突然被人從身後靠近,汗毛都炸起來了,捏著球杆的手背上青筋一跳,他沉肘垂肩,寒江七訣裡的「平潮」一式已在掌中,準備把身後的偷襲者懶腰砍成兩半。

  然而就在他將將要把球杆從出去的一瞬,耳邊傳來「喵」的一聲。

  喻蘭川:「……」

  球杆甩自己腿上了。

  他又驚又怒地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潛入他家的甘卿輕飄飄地往後退了兩步,小聲說:「小喻爺手下留情,您一桿能把我打進洞裡。」

  說完,她目光往下一溜,落在喻蘭川胸口上——睡衣本來領口就大,喻蘭川在自己家裡,本來就只是隨便扣了兩顆扣子,方才還崩開一顆扣,有胸有腰、有棱有角,室內的微光還給他打了一層恰如其分的陰影。

  甘卿:「十多年之後可以刮目相看了。」

  喻蘭川一把攥住衣襟,伸長了球杆杵了她一下:「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進來的?半夜三更耍什麼流氓……你們家什麼情況?」

  隔壁的許林笑容沒展開,就突然僵住了。他汗毛先是一豎,隨後意識到了問題——落地聲音不對!

  一個大活人摔在地上不是這個輕飄飄的動靜!

  許林猛地上前一步,撕下了那黑影身上的床單——只見那是個毛絨玩具,頭頂黏著個人的假髮套,地下綁著兩個抱枕。

  毛絨玩具笑容可掬地跟他大眼瞪小眼,手裡還捧著個木牌,上面非常文藝地質問道:「你的一生,將以什麼立足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9
發表於 2018-8-17 01:20:2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七章

  原來這個自帶餿雞湯題記的毛絨玩具四肢上綁了魚線,綁法乍一看有點像提線木偶,讓人眼花繚亂的,但其實仔細看並不是——相傳,古時候有一種機關,平時或是藏在水下、或是虛虛地埋在土裡,一旦被觸動,就飛出千萬條又細又韌的金屬絲。因為力道足夠大、金屬足夠細,巨大的壓強切金斷玉能如細線割芋肉——魚線一端牽在門上,許林想出其不意,猛一推門,直接把床上的布偶拉起來跳了段倩女幽魂。

  窗外的小徒弟聽出屋裡動靜不對,用弩挑開窗簾,月光一掃,凝在鬆鬆垮垮的魚線上,散落在屋裡,像一張引而不發的網。

  許林的後背忽然爬了一層白毛汗。這時,他才藉著月光注意到,這間小臥室裡除了床上的玩偶,幾乎是個空屋——床單窗簾像是剛洗過的,衣櫃半開,裡面空蕩蕩的,水杯充電器等必要私人物品一概沒有,連床頭檯燈的電源都沒插。

  這明顯是個沒人住的房間。

  那行腳幫又是怎麼回事?「她幾點出去、幾點回來,還叫了外賣」聽著跟真事一樣。

  這找不著北的師徒倆,一個在屋裡、一個在屋外,一時都靜止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舉牌玩偶身上,對著默哀反省似的。

  好一會,許林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隔開老遠,用小弩捅了捅地上的玩偶,玩偶翻了個身,背後一張沒黏牢的字條就飄飄悠悠地落下來,上書倆大字——傻逼。

  許林瞳孔一縮:「快走!」

  但已經晚了。

  他話音沒落,樓下忽然爆炸似的響起一聲警笛。

  至此,許林已經來不及細想這裡面的事了,和他窗外的壁虎徒弟掉頭就跑。

  他倆一個往窗外爬,一個往樓道躥。

  徒弟連架在窗戶上的弩都沒顧上拆,眼看樓下來了好幾輛警車,只能奮力揮舞著四肢往旁邊爬去,企圖找個背陰的角落溜下去跳牆逃走。

  他方才被玩偶驚起的魂還沒定下來,一手心都是汗,一邊爬一邊往樓下看,唯恐被車燈掃到,忽然,一束微弱的暖光打在他身上,異樣的感覺攀上他後背,他慢半拍地抬起頭,跟隔壁陽台上的人看了個對眼。

  那人跟他一樣戴著口罩,遮著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彎彎的笑眼,一手拎著根高爾夫球杆,一手撐著頭,也不知道參觀了他多久。

  大壁虎徒弟差點被這人嚇出心梗來,手腳都木了,一根高爾夫球杆驀地從窗口伸出來,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指上,這一下要多缺德有多缺德,十指連心,大壁虎眼淚都疼出來了,他仰起脖子,張開大嘴,連鼻涕再眼淚一起,把慘叫吞了,一邊哭一邊拚命地往上爬。

  然而球杆不給他機會,不等他爬上去,第二桿已經打著旋地轉了過來,穩準狠地砸在了他膝窩上,正在攀登的大壁虎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掉了下去。

  這時,一根大鐵鉤從八樓扔了出來,正勾住了大壁虎的腰帶。八樓的韓東昇雙臂青筋透過厚厚的脂肪層露了出來,繩子飛快地下放,拽住了大壁虎,剛好在他落地前一瞬止住了下墜。

  大壁虎的腰帶「啪」一下斷了,他大頭朝下地摔在了一輛警車車頂上,在幾個民警的目瞪口呆下,露出了黑褲衩和半個雪白的腚。

  他師父許林跑得更加驚心動魄,一百一樓小,結構也非常簡單,除了電梯,就倆樓梯通道,底下人一堵就能堵個正著。

  許林耳目極靈,剛下到六樓,他就已經聽見往上跑的腳步聲。緊接著,警察的聲音在狹小的樓梯間裡迴蕩。

  「兩個樓道和樓梯間都看住了!」

  「舉報人說這夥人就是上次抓的那兩伙邪教分子的同黨,危險性很高,身上很有可能攜帶武器,大家都小心點!」

  「注意點樓頂和外窗,上次他們就爬樓跑的!」

  「他同夥已經落網了!」

  「還差一個,男,四十來歲,留分頭!」

  民警們都不缺鈣,跑到六樓也就是一兩分鐘的事,許林慌不擇路,跑到了六樓的公共樓道,一眼看見樓道盡頭的垃圾通道——過去的老建築才有這種垃圾通道,每層有個長方形的口,掀開以後可以直接把垃圾扔進去,通道通往樓下的垃圾箱,由物業定期在樓下清理。

  垃圾通道入口上掛著把小鎖,許林沒多想,用蠻力一把拽了下來。

  這條通道按理說是塞不進一個大活人的,可許林身體「哢哢」地響了幾聲,竟然憑空矮小了一截,這人會傳說中的縮骨功!他就像個半身不遂的病人,扭著把自己塞了進去,隨後咬牙切齒地把自己的筋骨歸位,叼起一個小手電,順著垃圾道往下爬。

  合上的垃圾通道入口「咣」一聲,靠近垃圾通道的一戶人家裡住了個尿頻的大爺,起夜時候聽見,推開靠近樓道一側的窗戶張望了一眼,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誰啊,大半夜弄垃圾道玩?非典那年就封了。」

  許林一路昏天黑地地爬到了底,坐在地上,跟通道口加了鎖的大鐵門面面相覷,聞到了一股來自03年的「餘香」。

  「掉下去的那個安全抓住了,老的經驗豐富,應該能跑。」甘卿沖八樓幫了她一把的韓東昇一拱手,從兜裡抽出張紙巾,把喻蘭川的球杆仔細地擦了一遍,扔給他,「有空把窗戶換一下吧,你這種老式窗戶,從外面一撥就開。」

  喻蘭川沒動過大爺爺的老房子,因為搬來的時候只是為了省一年房租,一直也沒想在這個「老破小」久留,更沒想到在這撿了一個甘卿。

  他沒應聲,皺著眉打量她。

  甘卿平常打扮很隨意,自己穿的衣服都是在超市跟菜一起買的,常常不太合身,所以都是寬鬆款的。半長不短的頭髮常年披散,沒形沒款,蓋住大半張臉,素顏,因為個子高,走在人群裡會微微低頭,一點鋒芒也沒有。

  此時,她戴著口罩,穿著一身緊口黑衣服,還有雙落地時能悄無聲息的運動鞋,頭髮全紮了起來,只有額角鬢角幾縷碎髮垂在臉上,凸顯出眉目和一小截高挺的鼻樑,眼睛亮得像藏了兩把刀。她一手插兜,靠在窗邊,乾淨俐落,行將出鞘似的。

  喻蘭川:「你這身打扮又是怎麼回事?」

  甘卿愣了一下,隨後笑了起來:「以前的衣服——十七歲以後就沒怎麼長過個子,那會的衣服比昨天買的還合適。」

  鞋是好鞋,輕便又合腳,衣服現在穿出來,居然也不怎麼過時。

  畢竟,衛驍從來沒有像她糊弄自己一樣糊弄過她。她小的時候,一應吃穿,雖然不是名牌和山珍海味,也都是他能力範圍內供得起的最好的東西,他像養一朵嬌貴的小花一樣,沉默而精心地照顧著這個撿回來的女孩,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殘酷的來龍去脈。

  「小喻爺,我可能馬上要離開一陣。」

  「你這就要走?」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聲音疊在一起,又同時住了嘴。

  「不是商量好的嗎?」甘卿先開了口,「想引出王九勝,就得趁著他現在人手不足的時候,讓他害怕得睡不著覺。老楊幫主要給過去的兄弟們一個交代,我也要給我師門一個交代。」

  喻蘭川低低地說:「我沒想到這麼快。」

  「王九勝人在國外,鞭長莫及,什麼都沒安排好,生怕我跑了他找不著,讓他一輩子不安生。所以急急忙忙地動手,就差對著許家人喊一聲『借刀殺人』了,這跟他以前算計丐幫、算計我師父不是一個檔次的,說明王九勝這回真是狗急跳牆,」甘卿說,「好事——之後還得靠你們配合了。」

  喻蘭川心不在焉地一點頭:「那……」

  「嗯?」

  那……交代完呢?

  他想,這些苦大仇深的舊事真能了結,重新變成「萬木春」的甘卿,還能回來嗎?她還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嗎?

  儘管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但喻蘭川從來是走一步看三步,心裡明鏡兒一樣。

  甘卿的目光和他一碰,忽然說:「我剛才本來想悄悄地進來落個腳,沒想到你還沒睡——工作這麼辛苦嗎?」

  喻蘭川心裡像是壓了塊石頭,懨懨地說:「偶爾吧。」

  甘卿嘆了口氣:「錢賺到哪算夠呢?非得過賺五塊花十塊的日子嗎?你啊……真不好養活。」

  這像規勸、也像別離,喻蘭川隱約從這話裡聽出了一點不祥的意味,倉皇地抬起目光,還不等看清她的表情,甘卿卻忽然越過他,一伸手,從他陽台的書架上抽出了一本舊的口譯教科書。

  「這個先借我看幾天,」甘卿說,「得學點能賺錢的本事了。」

  喻蘭川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甘卿拿了他的書,衝他笑了一下,從他家大門出去了。

  足有一分鐘,他才回過味來她是什麼意思,心裡倏地一跳,轉身追了上去。

  甘卿已經不見了蹤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0
發表於 2018-8-17 01:20:41 |只看該作者
卷五 第五重 譬如朝露 第一百零八章

  垃圾通道的鐵門上有一條小縫,外面的聲音可以鑽進來,被困在「遺蹟」裡的許林貼著那條縫,屏息凝神,捕捉著外面的動靜。

  徒弟是真被抓了,他聽見有個男的喊:「這個先帶走……你們倒是給他件衣服遮一遮——其他人繼續搜。小于,你沒事也先跟他們回去,萬一抓不住目標,你負責準備材料,懸賞通緝。」

  許林把拳頭攥得直響。

  這些年,大城市越來越不好混,稍不留神就會被舉報逮捕——去年的「極樂世界」不就被一鍋端了麼?他們只能不斷往各種小地方轉移陣地,許林感覺自己就快要去老少邊窮地區競選村支書了!

  因為有這個趨勢,招來的徒弟和信徒的素質當然也越來越堪憂。

  許林自詡是得了「萬木春」真傳的,「萬木春」的功夫可不是胸口碎大石一類,那是絕對的技術路線,沒點靈氣學不會——比如他那幫被甘卿一手端了的弟子們,一個個就笨得跟驢一樣,請刀之前還得先描線打草稿,乍一看,還以為他們要在人脖子上紋條大青龍。

  許林拿得出手的徒弟寥寥無幾,能跟他配合默契,出來幫著放暗箭的更是鳳毛麟角、萬裡挑一。

  這回好了,他的毛和角就這麼折了!

  許林怎麼想怎麼慪得慌,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遠遠地穿來:「……對,那是我家。」

  他眼角一跳,張美珍!

  「……我不知道,有個房客住這……可能是得罪人了吧。」

  「今天?今天是有幾個好久不聯繫的故交突然跑過來找我,說晚上有人來……幸虧都是外地的,對燕寧不熟,用他們的車……報信的人是誰啊?說倒是能說……就是……開得不是正規出租,我說了不會給他們惹麻煩吧?」

  「我房客說她自己解決,讓我躲出去一會,她保證肯定沒事,還提前把房款結清準備搬走了。我怕她一個小姑娘出事,就報警了……你們也沒看見她呀?哦,那看來是跑得挺及時。躲一躲也好,現在什麼人都有。」

  許林脖子上一根大動脈「突突」亂跳。

  這就難怪了。

  他想,為什麼行腳幫能信誓旦旦地保證張美珍不在,因為她根本就是知情故意走開的,什麼萬木春幾點叫外賣的信息,都是那幾個行腳幫的混混編的!

  甘卿一共兩次出手,一次是循著向小滿,把他們許家人在燕寧活動的春字部一鍋端了,一次是追到了「極樂世界」搞非法傳教的農家樂。兩次她其實都不算露臉,因為事後看出她來歷的人都給警察抓了。而「萬木春在燕寧城裡」這個消息,分明也是來自行腳幫!

  行腳幫這幫攪屎棍,混在裡頭兩頭賣,王九勝可真是「千招會不如一招鮮」,能靠「禍水東引、借刀殺人」這八個字吃一輩子。

  借丐幫把張美珍拉下馬,借楊平當自己的擋箭牌,借萬木春的刀讓衛歡和他師門同門相殘,再設計楊平親手殺了衛驍。

  現在,衛驍的徒弟從地獄裡爬出來復仇,恰好行腳幫勢力微弱,他又想都不想,直接把他們許家人推了出來!

  王、九、勝!

  警察們在周圍搜了兩個多小時,一無所獲,這才分批撤走,許林蹲得兩條腿發麻,終於熬出了頭,重新順著垃圾通道爬了上去,趁著黎明前最黑的時候,他重新從六樓鑽了出去,無聲無息地潛入黑夜裡。

  從1003沾染的熏香氣味好像附骨之疽,不依不饒地繚繞在他周圍,在古老的垃圾通道裡蜷了半宿也沒減損一點,可惜許林的鼻子已經麻木,沒察覺。

  他就這麼香噴噴地詛咒著王九勝,跑回去找自己的同夥了。

  刑警苗峰走進審訊室,裡頭的楊平聽見人來,毫無反應,頭也不抬地坐著,他骨頭外包著一層薄皮,青筋都浮在皮上,眼窩深陷,質地就像顆放皺的棗,顯得還挺有嚼勁。

  別的犯人身上只有一副手銬,楊平比較特殊,從醫院出來以後,精鋼的手銬被他掙開過一次,實在是個危險人物,因此得到了優厚的待遇,被裡三層外三層地鎖著。

  苗隊見過楊清和楊逸凡,那二位一個仙風道骨,一個氣場非凡,怎麼也想像不出來,祖孫兩代人中間為什麼會夾著這麼一位。

  「聽說你拒不配合調查,既不承認吸毒,也不承認殺過人?」

  楊平把眼珠朝他撥了一下,冷笑出一口黃牙:「我吸了什麼毒,化驗出來了嗎?殺了什麼人,你們有證據嗎?」

  苗隊面不改色地回答他:「還真有。」

  楊平一愣。

  「你的老朋友,田展鵬等十幾個人,集體指認你和八年前一個名叫『衛長生』——曾用名衛驍的人——死亡有關,供詞已經經過反覆確認。」苗隊說著,從胳膊底下抽出一個文件夾,「我們還收集到了這些東西。」

  他說著,把文件夾裡的東西倒出來,正是甘卿曾經收到過的那一打神秘照片。

  楊平猛地坐直了:「這是什麼?」

  照片誰拍的?

  楊平睜大了一對乒乓球似的眼睛——那天被他拖下水做見證的人全在照片上,他們日子過得好好的,不可能沒事自己出賣自己……那……泥塘後巷的事還有誰知道?

  「這是一個熱心市民交給我們的,我也想知道,」苗峰略微一傾身,「這是什麼?哦,說起這些撲朔迷離的照片,還有一件事很有意思,那些指認你的朋友們一致認為這些照片是你拍的。」

  楊平:「你放……」

  「因為他們還收到了一封信,我們也拿到了,」苗隊一笑,「想知道寫了什麼嗎,我給你唸唸?」

  楊平呆坐好一會,忽然,他眼角抽筋似的跳了起來:「王、九、勝!」

  太平洋的一個度假小島上,王九勝突然驚醒,眼前一陣發黑,他連忙摸索著爬上床頭櫃,一把抓起藥,就著睡前剩的半杯水懟進了嘴裡。完事推開枕頭,梗著脖子往後一仰,他躺成個屍骨已寒的姿勢,僵硬地盯著天花板,長吁短嘆地等心悸過去。

  安眠藥越吃越多,越吃越不管用,該做夢還是做夢,只是夢裡腦子發蒙,夢見什麼睜眼就忘,唯獨剩下那種胸口被人一屁股坐扁的感覺。

  酒店一側是落地的大玻璃窗,外面連著個游泳池,夜風一吹,樹影婆娑,躺在屋裡能聽見遙遠的濤聲。可是這些細細密密的白噪音並沒有給他帶來安寧,王九勝一閉眼,就覺得周圍充斥著竊竊私語,空蕩蕩的屋裡好像擠滿了人一樣。

  該死的、冤死的、陰魂不散的。

  突然,電話鈴響了,王九勝激靈一下,抓起電話:「喂?」

  他原來用的電話號碼已經停了,扔在國內,新號碼只有少數心腹知道,用來遙控燕寧的局勢。

  王九勝是趕上過嚴打的,八十年代跟丐幫衝突燒死人那次,行腳幫就狠狠地動盪過一次,但風頭過了,他不是照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麼?他不但篡了張美珍的位,還趁機洗白幫派,有了自己的產業,一步一步地爬到了現在的位置。

  福禍相倚,這都沒準,王九勝一輩子經過那麼多大風大浪,每次事故都彷彿是他的機會。

  他相信這次也不例外。

  他本想暫時出來避一避,都沒往遠處走,想等風平浪靜一點就回國。可誰知這風浪不但沒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翻越大,他的人一個一個地失聯,到現在,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越來越少了,讓王九勝有種被獨自拋在海島上的恐懼,他幾乎有點盼著有人來電話了。

  「王總,」電話裡的人語氣急促,「她開始帶著紅蝠令活動了。」

  王九勝:「……誰?」

  「張美珍,最近咱們的人三天兩頭被警察帶走調查,車隊拉活的地方都有警察蹲點,店裡也在到處查牌照,沒牌的直接封。幫裡有不少流言蜚語,他們都說您老婆孩子早就挪出國了,您肯定是不準備回來,也不準備管我們死活了。張美珍趁機聯繫了一幫外地的老不死,在商量把您驅逐出行腳幫。」

  三十年來,王九勝一直覺得行腳幫就是他的私產,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叫「把他驅逐出行腳幫」。

  他夢遊似的問了一句:「什麼?」

  「是真的,現在人心惶惶的,不少人都動搖了,老太婆還聯合了丐幫的楊清,那個喻家的小兔崽子發了盟主令,月底召集,說是要把兩派三十多年的宿怨說沒明白。對……他們還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幫律師,說要查咱們賬、查……查您的賬,還說福通達這麼多年被您一手遮天,明明是咱們幫派的產業,現在都姓王了……」

  王九勝詐屍似的坐了起來。

  「您什麼時候回來,您再不露面,咱們兄弟們真不知道要跟誰的姓了啊,北舵主!」

  王九勝剛在藥物作用下平緩下來的心跳又開始「突突」亂蹦,他倒抽了一口涼氣,覺得自己心裡全明白了——那剋夫剋子剋全小區的老太婆自己過了那麼多年,怎麼就突然要招房客?怎麼就那麼巧,招來的房客就是衛驍那個出獄的徒弟?

  鬧了半天,原來都在這等著他呢。

  都是陰謀。

  王九勝想,她故意拿這個萬木春當餌,引著自己上鉤,再跟丐幫的楊清勾結在一起,逼自己出國避禍,是要篡奪他三十多年的心血。

  「那個萬木春呢?」王九勝問,「我讓你們辦的事,辦成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對,我正要跟您說這第二件事,應該……是辦成了。」

  王九勝怒道:「什麼叫應該!」

  「我沒親眼看見,那天去了兩個許家人,一個跑了,一個折在警察手裡了,咱們幾個跟他們聯絡的兄弟現在也聯繫不上。您想,要是沒成,警察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來?」

  王九勝:「警察是怎麼回事?許家人那邊沒傳來什麼風聲?」

  「王總,那邊放出話來,說您前腳借他們的刀除掉萬木春,後腳就招來警察害他們,以後跟您不共戴天。」

  王九勝:「放屁,警察他媽跟我有什麼關……」

  他說到這,話音突然一頓,王九勝抬起頭:「你剛才說什麼?這是許家人的原話?說我借刀……除掉了萬木春?」

  「是啊。」

  王九勝聽完,長久地沉默下來,他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拂開窗簾,遠遠地望向海邊。

  安全起見,他知道自己應該再謹慎一點,不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回國露面——他一輩子都講究個謹慎為上,一擊必殺。

  可是……

  張美珍是前任北舵主,遠離是非三十年,幫派內也還有老不死認她。王九勝現在能聯繫到的人越來越少,這次為了把萬木春斬草除根,倉促行動,又招了許家人那幫攪屎棍不滿……難道他就孤立無援地在這個小破島上,鞭長莫及地睜眼看著別人撬走他的心血?

  電話裡的手下跟他一起沉默了一會,期期艾艾地說:「王總,不瞞您說……福通達天天有經偵的警察來,我這兩天也都不敢回公司了,到底該怎麼辦?都等著您的話呢……」

  王九勝閉上眼。

  就算他一輩子不回國,把那些東西都拱手讓給張美珍,以他的境外資產,也夠他吃穿不愁地平安養老了。

  何必呢?

  這次鬧這麼大,行腳幫這個有今天沒明日的破玩意以後還不定怎麼樣呢,也許他大方一回,正好能及時脫身了。

  他想:人活一輩子,輝煌過、呼風喚雨過,還要怎麼沒夠呢?

  王九勝猛地睜開眼:「給我訂機票,我回去。」

  可是,貪婪也是一種藥石罔效的絕症啊。

  燕寧近郊一處民居的小二樓裡,許林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他的同夥都在樓下睡得人事不知,可他不敢叫一聲。

  月光掃進窗戶,隱形的魚線纏纏繞繞地把他圈在一小塊地方,最凶險的一根就橫在他的咽喉前,彷彿嚥一口口水,那玩意就會割斷他的喉管。

  除此以外,他頸側還架著一把剃鬚刀。

  「你以為『庖丁解牛』就是拿著小刀畫弧線嗎?誰教你的?殺手的入行門檻可沒有這麼低啊,大哥。」捏著他小命的人在他身上聞了聞,從他手裡抽走手機,「你自己真的聞不到這股味嗎?」

  許林驚懼地轉著眼珠,不敢吭聲。

  「不過還是謝謝你『除掉』了我。」甘卿想了想,緩緩地抬起了剃鬚刀,「本來就是行腳幫的王九勝利用你們,咱們把他騙回來,我替你們出氣,好不好?」

  許林剛要鬆一口氣:「你……」

  話音沒落,他後頸一痛,眼前一黑,就朝著魚線栽了下去。

  「完了,」許林最後一個念頭閃過,「我要被大卸八塊了!」

  然而那些魚線只是虛虛地搭著,許林砸下去的瞬間,就軟塌塌地裹在了他身上,把他纏成了一個紡錘。

  樓下響起撞門聲:「警察!有人舉報你們窩藏通緝犯!」

  「嚇死你。」甘卿輕巧地從窗口鑽了出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6 19:5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