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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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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priest]無污染、無公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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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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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8:1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五十九章

  每到春節,像燕寧這樣的城市就會變得空蕩蕩起來,條條大路寬闊通天,來往的地鐵全像專列,熱氣騰騰的城市熱島也短暫地熄了火,於是大年夜裡,一場雪無聲飄落。

  一百一十號院不凋的松柏披上雪白的掛霜,停了滿院的私家車開走了一多半,小院空曠起來,唯有「針灸花圈」一條龍服務的小電動,一枝獨地戳在進門的地方,後窗上的雪被人用手劃開,寫了個「升棺(官)發財」幾個字。

  這幾天星之夢的生意都不太好,一天不見得能開一回張。

  好多人把元旦和春節都籠統地叫做「過年」,但其實此年非彼年,是冰火兩重天——元旦是星之夢的銷售高峰,來買新年福袋的青少年一波接著一波,甘卿忙得水都沒時間喝一口;一個月以後的春節則是另一番光景,那些時髦鬧騰的青少年彷彿一夜之間融化了,混進了各自的大小家庭裡,要不是還能在網上吱一聲,他們就像憑空從世界上消失了。

  沒什麼客人,甘卿也沒在店裡費電,早早關了店門回家。

  孟老闆給她封了個紅包,給她放假放到初三,甘卿無所謂放不放假,反正她這份工作既不勞心也不費力,約等於閒著。翻了翻,紅包還挺厚,她就奢侈了一回,去了一家還開業的百貨大樓,打包了一盒閃電泡芙回去吃,沒預備年貨——年貨一買就多,她自己過,頂多偶爾加上張美珍半張嘴,東西囤多了吃不動。

  反正現在的超市過年都不打烊,隨吃隨買就行。

  不過這樣一來,這年就跟少了一道工序一樣,偷工減料,又缺了不少滋味。

  她到底還是沒有辭職搬走,而且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在一百一住下來了。

  可能人確實是會變的,甘卿依稀記得自己以前的樣子,說走轉頭就走,一句話都不等別人說完。

  十七歲的她為人處世,像切油的熱刀,一刀下去,甭管什麼都切得分分明明,絲毫不拖泥帶水。現在的她像那塊被切的油,黏糊糊軟塌塌的一團,得過且過,逮哪黏哪……不過反正刀也好、油也好,倒是都沒脫離案板。

  剛要進門,甘卿就迎面撞上了張美珍,張美珍新接了睫毛,眨眼帶風,刮得甘卿往後一仰,張美珍不等甘卿說話,就攔腰截住她,回手帶上家門,不由分說地推著她往外走:「走走走,樓下過年去,跟他們一起吃年夜飯。」

  甘卿:「我就不……」

  張美珍一抬手,把家裡電閘拉了:「別廢話,你不來,誰做年夜飯?你們家練的不就是這門功夫麼?」

  甘卿:「……」

  萬木春真的不是新東方的分支機構。

  於是她又稀里糊塗地被張美珍搓下了樓。

  老楊家比較大,楊逸凡買下了隔壁,又把兩戶打通了,顯得格外豁亮。

  韓東昇一家、喻蘭川兄弟倆、閆皓……一干人等全在,熱鬧得有點吵。

  老楊大爺舉著碧綠的打狗棒在門口,一見甘卿,就笑眯眯地打招呼說:「又一年了。」

  甘卿幾乎沒過腦子,下意識地回了句拜年:「楊幫主過年好。」

  說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這還是很小的時候,衛驍教的——衛驍說,長輩聊起過年話題的時候,要懂事,先拜年,不能等人家拿出紅包來再補。

  從小訓練的東西根深蒂固,總是不經意的時候脫口而出。

  下一刻,還愣著的甘卿就被老楊大爺塞了一個紅包。

  「哎,」甘卿連忙把手一縮,「這就不合適了,我都……」

  「主要就是討個綵頭。」老楊大爺說,「裡面錢是讓你幫著出去買菜的——凡凡訂得那堆揍屁的年貨,送來的時候都一大箱,打開一看,裡面都是一兩二兩多的小肉塊,根本沒法用,我列了個單子,樓底下超市應該還沒關門呢,快去!」

  甘卿:「……哦。」

  「楊逸凡!」老楊大爺沖屋裡咆哮道,「都賴你,跟著拎東西去!」

  楊逸凡正舉著手機自拍,為了亮出新耳環,她把脖子伸出了二里地,大概是因此沒聽見。

  喻蘭川披上衣服站起來:「我去吧。」

  一般人穿外套,都是先伸手套一條袖子,然後後背拱著把衣服捲上,再一通亂蹭,找另一條袖子,這個過程中,外套往往要窩著後脖頸,緊繃著勾勒出又彎又鼓的背,不是十分美觀——喻蘭川就不,他像個準備走秀的男模似的,把大衣往肩上一搭,亮出衣服架似的平整肩背,一邊走,一邊表情冷酷地展覽,秀夠了,再揪著衣領略微往上一提,展開雙臂穿進袖裡,下襬帶著風,非常瀟灑。

  甘卿差點讓他瀟灑的肘子撞個跟頭,急忙敬畏地往後退了幾步,以防影響他發揮。

  超市裡人也很少,平時賣力推銷的服務員們都歸心似箭、懶得招呼。

  甘卿推著車,腳踩著超市裡《恭喜發財》的鼓點,游手好閒地跟在喻蘭川後面,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不用管。

  小喻爺不光穿衣服有姿勢,逛超市也有姿勢——甘卿每次自己逛超市,就是「逛」,推著車在貨架間無目的地來回走,想起什麼拿點什麼,至少消磨一個小時。喻蘭川就不,他似乎是趕時間趕慣了,什麼都要高效,進門前掃了一眼老楊大爺列的單子,然後迅速規劃路徑,跟秋風掃落葉似的,一路走一路拿,從入口到出口,沒一步回頭路,單子上的東西正好拿齊了,連結賬時間加在一起,前後不到一刻鐘。

  甘卿歎為觀止:「我來我來,您是主要採購人員,我是拎包的。」

  喻蘭川一揚手避開她,拿走了比較沉的那一袋:「你手不行。」

  他說完頓了頓,好像不習慣好聲好氣似的,又非得補上一句:「只有惹是生非的功能,幹活不行。」

  甘卿:「……」

  這貨說話真討人喜歡。

  超市出口處,幾家小鋪居然還沒關門,一個女孩孤零零地守著「某某英語」的攤位,看見人就急忙迎上來塞一張,嘴裡跟機關槍似的噴了一串詞:「想要從月薪三千漲到三萬嗎?想要完成職場逆襲和階級躍遷嗎?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差距都是工作八小時之外拉開的!每天回家不要癱在沙發上看綜藝了,你的同齡人都已經在拋棄你了!托福雅思培訓、職場英語升級瞭解一下,春節班初四開班,餘位有限,陪伴您度過充實有意義的假期。」

  喻蘭川:「……」

  女孩二十出頭,可能是剛進社會不久,還沒修煉出一雙見人下碟的勢利眼,跟誰都懟這一套詞,喻蘭川幾乎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這麼靈,你怎麼還不去升?」他於是沒好氣地隨口甩了個大招,「三千和三萬能有多大區別?還不都是窮光蛋?」

  女孩被逼王的氣場驚呆了,一時不知道怎麼接下句。

  甘卿看她挺可憐,把傳單接了過來:「大過年的,你怎麼還在這支攤?」

  「今年市場競爭太大了,現在大家都上網課,都不願意報線下班,好幾個月沒完成招生任務了。」發傳單的女孩可憐巴巴地縮在羽絨服裡,「沒有獎金,每月拿一點基本工資,回家過年也沒錢。小姐姐,幫我登記一下好嗎?不一定要來的,也不用交錢,就留個聯繫方式,以後他們可能要給你打電話推銷課程,嫌煩直接拉黑就好——我們看攤的績效是按登記人數算的。」

  甘卿不嫌手機煩,每次接到推銷電話還都能跟人聊幾句,於是順手幫忙登記了一下。

  女孩送了她一包自己掏腰包準備的紙巾以示感謝,小心翼翼地又插了一句:「就算不能漲工資,學學外語也挺好的呀,以後看美劇就不用盯字幕了……哎,好吧,那您慢走。」

  喻蘭川還想回頭說什麼,被甘卿一把拽走了:「行了小喻爺,小女孩天天蹲超市門口發傳單,估計成功人士見得少,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您老『微服私訪』有情可原,都不容易,少說兩句。」

  「推銷就推銷,」喻蘭川皺著眉說,「我是看不慣他們滿大街賣焦慮。」

  「焦慮不是他們賣出來的,」甘卿笑了笑,「煽風點火,也要有火才能煽。」

  喻蘭川忽然想起了什麼,頓了頓,他裝作不經意似的提起:「我那缺心眼弟弟期末英語考試比上次強了點,他說是你教的。你讀書的時候成績應該挺好的?」

  「不好。」甘卿說,「叛逆期,覺得上學沒勁,經常曠課出去打架。」

  喻蘭川:「……」

  雪小了一些,絨毛似的落在人身上,幾乎感覺不到,只有路燈車燈過處,能掃到一點細密的影子。

  兩個人一起走,如果不聊天,就會顯得很尷尬,甘卿可能是怕把天聊死,也可能是除夕夜裡有魔法,總能引誘人多說幾句。

  她頓了頓,又補充說:「後來遇到了一個……脾氣很好的大姐姐,特別瑣碎,特別嘮叨,每天喋喋不休地給人灌雞湯——她有好幾本心靈雞湯書,就『世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沒有走不通的路』這種調調的,她能把那幾本書從都背到尾……我當時其實煩透她了。」

  喻蘭川靜靜地聽著。

  「我以前好像跟你說過,我有個被家暴的朋友,就是她。」甘卿說,「她的事我是聽別人閒話說的,那會年輕氣盛,特別討厭她。雖然我不動手,但心裡覺得一些人會挨打不是沒道理的……她就是那種人,頂著一張想討好全世界的臉,讓人覺得自己怎麼對待她,她都不會反抗,說出來的話又很蠢,還不知道自己討人嫌。可她又瘦又小,還生了病,端個沉一點的水杯都哆嗦,我也不好欺負她,每次只能甩個冷臉。她不會看人臉色,單方面地覺得我跟她關係挺好。」

  喻蘭川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即使是當年那個憤世嫉俗的小女孩,心裡依然是很溫柔的。

  「她多管閒事地找人要來一套高中教材,每天在我耳邊念,但其實自己連初中都沒讀完,根本看不懂,尤其英語,通篇找不著幾個認得出的詞。」甘卿笑了一下,「小孩子麼,就算是學渣,也控制不住爭強好勝心,我有一天沒忍住糾正了她一句,從那以後她就跟賴上我一樣,天天追著問。」

  喻蘭川輕輕地問:「後來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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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8:2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章

  「當然是……」甘卿停在路口,等著紅燈過去,「我變得更討厭她了。」

  「青少年一般都有慕強心態,」喻蘭川冷靜地說,「一個人要是不漂亮也不酷,不大可能討十幾歲的孩子喜歡,這個正常。」

  甘卿:「你這是養一隻青春期弟弟的切身感受?」

  喻蘭川狀似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是啊,只要讓他覺得你比他強、比他酷,他就會自動模仿你,努力滿足你的期望,這比給他講道理管用多了。這些小崽都沒良心,對他們再好也不管用。」

  由於這個小喻爺已經「酷極近冰」,所以甘卿一時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深藏不露的問題青少年專家,還是問題青少年本人,只好乾巴巴地說:「是哦,你以後也以同樣的原則對待我就好了。」

  喻蘭川:「……」

  甘卿:「特別是『法制進行時』的時候。」

  「我以為……」喻蘭川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本想搬出平時頗有威懾力的視線,卻正好刮來一陣西北風,忽地一下把甘卿半長不短的頭髮掀了起來,千絲萬縷地打斷了喻總嚴肅的目光,好像也鑽進了他的嗓子,他迫不得已,乾咳了一聲,才說完了自己走調的挖苦,「……你已經是個超齡熊孩子了。」

  「超齡的人也沒良心。」甘卿抬腿走上變燈的斑馬線,「你看大家都說,努力讀書,能考上好大學;努力工作,能升職加薪;有的傻帽可能就覺得付出總有回報吧——其實其他的努力或許還有回報,但『努力對別人好』可不一定,有時候你越努力,別人就越得寸進尺、越覺得你低人一等……她到哪都是被人欺負的貨色,相比起來,我雖然不愛搭理她,也還算是對她比較好的一個,所以給她當過一陣子室友。」

  「那時候我才知道,她白天和晚上是兩個人,白天不知道人嫌人待見,誰給她兩句,她也好像聽不出來,傻得沒心沒肺的。晚上卻連睡都不敢睡熟,因為一做夢就是噩夢。我第一次見她做惡夢時尖叫掙扎的樣子,還以為她瘋了,就像有個鬼拿鈍刀磨她的脖子。驚醒了,她就神志不清地抱著被子瑟瑟發抖,在床角縮一晚上,一分鐘一分鐘地數著,等天亮,然後把眼淚一抹擦,接著當傻白甜。」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就從單純的煩她,變成懷疑她精神不太正常,反而對她有點好奇了。」

  「她每天雷打不動地讀書,看不懂也強行讀,逼著自己看,但是半懂不懂的東西不太容易看進去,她為了集中注意力,就必須得念出聲音,『嗡嗡』的,像隻大號蚊子,挺煩人的,因為這事還被人打過,可她就是不改。」

  「一般別人欺負她……像推搡幾下、扇她幾耳光什麼的,不關我的事,我看見也當沒看見。不過有一次鬧得太過分了,有幾個人揪著她的頭髮往牆上撞,我看她們下手實在是沒輕重,怕要鬧出點事來,就管了一回閒事。」

  「她當時應該是有點腦震盪,好半天才爬起來,一邊擦鼻血,一邊卻居然傻笑著問我一個詞怎麼讀。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熱愛學習,還是挨打有癮,就說『你有病吧』,她說……她其實也不知道學這些有什麼用,但是聽別人說,她命不好、被家暴,都是因為沒有文化,所以迷信這個,有點拜神朝聖的意思。」

  五體投地、連滾再爬,她心裡有多虔誠,姿勢就有多難看,努力就有多徒勞。

  「我對她說,這跟有沒有文化不沾邊,一個人挨打,要麼你自己是賤人,要麼打你的人是賤人,或者雙方全是——沒別的道理——但她不信。」

  喻蘭川說:「生活全盤失控的人,有時候必須要抓住一個簡單粗暴的邏輯,做一些外人看來很玄學的事。」

  因為沒有文化,所以沒本事出去賺大錢,養活自己和母親,只能仰仗男人的鼻息,挨男人的拳頭。而如果把一切當事人不願意細想的複雜因素都剔除掉,這件事就可以簡化為「沒文化所以挨打」,那麼有文化是不是就好了?乾嚼生吞掉那些看不懂的書,一定也就可以擺脫噩夢了吧?

  「她說,人是不能怨命的,越怨,命越不好,所以要是還不想死,就得玩命地努力生活,除此以外沒別的辦法。」

  雞湯就是麻醉劑,忍無可忍的時候,拿出來背誦幾段,像是舊社會受苦的奴隸祈求來時一樣,從自己發明的「教義」裡祈求未來,聊做安慰。

  「可惜她連一本教材都沒來得及讀完,我跟她住了沒幾個月,她就因為重病住院了,臨走的時候,她大概自己也感覺到了什麼,把所有的書和筆記都留給了我,托我有機會替她看一眼她媽。」甘卿說,「後來沒過多久,就聽說她死了——她那個媽倒是命長得很,別看是個病病歪歪的孤寡老人,多少年過去了,還沒有要死的意思。」

  「她在世的時候對我照顧得很殷勤,我又拿了人家的『遺產』,所以也只能捏著鼻子,偶爾去看那老太太一眼。那幾年我閑著沒事,拿著她留下來的東西,倒把在學校裡沒好好學的功課補回來了點……可能是神經病會傳染吧。」

  喻蘭川沒過腦子,順口問:「她是因為什麼……」

  他說到這,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猛地收住了自己的話音,僵住了。

  甘卿回過頭來,隔著幾步的距離看向他:「嗯?」

  她穿了個會掉毛的羽絨服,超市裡幾十塊錢一件,有股雞毛味,鼓鼓囊囊的,像背著個烏龜殼,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她身上並不顯得臃腫,她回頭的一瞬間,喻蘭川甚至覺得有衣袂翻飛了起來,獵獵而動。

  只見她渾不在意似的一笑,替他接上話:「怎麼不說了?你是不是想問,她因為什麼『進去』的?」

  喻蘭川的喉嚨艱難地動了動,哽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像個被柯南當場揭穿的殺人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圓過去。

  「殺人。」甘卿輕描淡寫地說,「她趁打她的男人酒醉,把人捅死了。」

  喻蘭川說不出話來。

  甘卿低頭一笑,繼續往前走,背對著他擺擺手:「沒什麼好諱莫如深的——不就是于嚴告訴你的麼?我也是殺人,我宰的人叫衛歡,只不過殺他的時候正好差一點沒到十八歲。那會我師父不認我,我挑斷了自己手筋叛出師門,覺得天大地大無處可去,一時中二,賭氣跑去自首了,所以判得輕。」

  喻蘭川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問:「衛歡是什麼人?」

  甘卿沒吭聲,好一會才說:「家醜……按輩分算,是我師兄,也是我仇人。」

  喻蘭川:「什麼?你們萬木春不是……」

  「一脈單傳,」甘卿說,「對,不過衛歡早就被除名了,還是我出生前的事,聽說我師祖晚年時,已經後悔把萬木春的功夫傳承下去了,說萬木春是邪功,壞人心性,容易走火入魔……他老人家是一代大家,可能真是這樣吧。」

  「衛歡……有人告訴我,他是我那前任師父的兒子。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反正我有印象以來,那老頭就是一條光棍,從來沒聽他提起過師娘……搞不好是他天賦異稟,自己生的?」甘卿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不然為什麼多髒的汙名也肯替他擔?衛歡覺得辛辛苦苦練就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用來切豆腐絲太荒謬了,他一直野心勃勃,想把師祖洗手的金盆吃回去。所以後來被逐出師門了。」

  「吃回去?」喻蘭川問,「當殺手?」

  「萬木春的功夫,幹什麼不行,」甘卿一笑,「別人辦不了的、做不到的髒事,一條三寸兩分的刀口都能解決,想要多少錢弄不來?非要每天一身油煙地給人炒菜,一個月賺一壺醋錢麼?按理說,被逐出師門的人,應該由師父親手廢掉功夫,可是一時不查,讓他跑了……現在想想,應該是有人幫他,可能是楊幫主說的許昭之流吧。」

  「衛驍一直後悔沒聽自己師父的話,教出了這麼個不肖弟子,所以一直在想方設法查他的下落。聽見哪出了什麼蹊蹺的謀殺事件就會追過去,」甘卿說到這,頓了頓,「我就是他在這時候收養的。我爸是衛歡殺的,當時衛驍趕來得及時,報了警,衛歡受傷跑了,沒來得及做別的。我媽從那以後嚇得精神恍恍惚惚的,衛驍過意不去,搬到鄰居照顧了我們兩年……有一天他出門不在,回來就發現我媽自殺了。我三歲,被她鎖在小屋裡……」

  喻蘭川心頭一顫,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她。

  「哎,你這是什麼眼神?這些事我都不記得了,」甘卿說,「太小了,三歲懂什麼——老家是小地方,連個福利院也沒有,當時收養什麼的也不太嚴格,那會我沒人管,沒別的親戚,衛驍出面,就把我領走了。長大以後我機緣巧合知道了這些事,心裡一直很恨他,衛驍從來沒告訴過我……我甚至覺得,他不好好教我功夫,只是為了袒護那個人,怕我找他報仇。」

  喻蘭川把聲音放得很輕柔:「據于嚴說,這個衛歡的指紋和DNA信息顯示,他是多起未結案的犯罪嫌疑人,一個窮凶極惡的危險人物,而你當時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又是自首,如果辯護律師靠得住,本可以說是正當防衛,其實根本……」

  「不是正當防衛,是我追殺他。不過我功夫不到家,自己當時也很慘,裝個可憐,倒也不會有人懷疑……都說了是中二嘛。」甘卿很好脾氣地笑了起來,「不愛聽『正當防衛』這個詞,因為覺得這裡面暗含的意思是,那廢物找上門來要對我做什麼,我呢,小可憐一個,一邊尖叫一邊屁滾尿流地失手殺人。所以我跟警察說,我要是不想殺他,在他脖子上劃二三十刀,他也不會咽氣,失手個屁。」

  喻蘭川:「……」

  「哎,這些倒黴事辦的,說出來真是臉紅啊,見笑了。」甘卿吊兒郎當地說,「自己做過的事自己擔,有什麼好苦大仇深的。不過承蒙諸位沒有另眼先看,實在感激不盡,以後只好做飯勤快點了。小喻爺,你快別那麼小心翼翼溫柔呵護的,怪肉麻的。」

  喻蘭川有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他無意中不請自入地進了個禁地,正誠惶誠恐,大氣也不敢出,結果主人進來大喇喇地開了燈不說,還沒事人似的招呼他「三缺一嘿兄弟,來搓一盤嗎」。

  浪費感情!

  「是你想多了!」喻蘭川生硬地說,「誰小心翼翼了?誰溫柔……那個什麼!你這種人就是社會不安定因素,改造過一次還不重新做人,每天不是招搖撞騙,就是在違法犯罪邊緣徘徊!」

  甘卿歎了口氣:「觀眾朋友們大家好,這裡是『小喻爺時間』,又到了『今日說法』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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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8:3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一章

  「你倆是買的菜籽,現種的菜吧?等你倆一年了!」張美珍開門就噴,伸手敲了敲門框上的春聯,她老人家說,「看見這幅春聯了嗎?知道這紅紙為什麼褪色了嗎?因為這是去年的款!」

  甘卿:「冷靜冷靜,美珍姐,再不讓我們進去,這就要變成前年的款了。」

  張美珍:「約會什麼時候不能約,非得在一群飢餓的人們嗷嗷待哺的時候,一邊買菜一邊約嗎?良心呢?狗男女!」

  喻蘭川:「……」

  不小心順拐了。

  「先墊墊。」甘卿卻若無其事地從購物袋裡拿出一根巧克力棒,投餵給了張美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你調戲小喻爺怎麼還老帶我出場呢?無辜道具壓力很大啊。」

  「無辜道具是我才對吧,到底是誰磨磨蹭蹭?」喻蘭川眼神微微一沉,嘴裡沒了好話,轉向張美珍,「美珍……姐,飯前吃這種高糖零食容易擾亂胰島素分泌,她不懷好意,想讓你變成美珍球。」

  張美珍舉著剛咬了一口的巧克力棒:「……」

  小兔崽子們!

  今年為了空氣質量,燕寧市區又開始禁放煙花爆竹,楊逸凡就不知從哪弄來個氣球打氣筒,在封閉的陽台天花板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氣球,教韓周和劉仲齊用特製的小飛鏢射著玩,氣球裡有的塞了彩紙片,有的塞了糖,陽台上氣球「劈裡啪啦」,熊孩子「吱哇」亂叫,比煙花爆竹的殺傷力還大。

  韓東昇按了按耳朵,對老楊大爺說:「那些大爺大媽們都在打聽您什麼時候開班,想跟您學棍子。」

  「才疏學淺,教不了啦,」老楊大爺嘆了口氣,「一幫上了年紀的老兄弟、老姐妹,身上哪哪有毛病,不上醫院仔細查一遍,自己都不知道,我哪敢隨便組織起來瞎教——再說你看看,我連自家後輩都教不好。」

  「真正的高手是用指力,不過一般人小肌肉沒那麼強,所以還是要用腕力,」陽台上,楊總像個大佬一樣,嚴謹地給未成年比劃,「夾飛鏢的手指一般用最靈活的那幾根,拿得穩,也甩得出,手腕扭的幅度要儘可能小,像這樣……」

  在兩位少年兒童崇拜又緊張的目光下,楊總「嗖」地把飛鏢甩了出去,手勢非常炫酷,飛鏢落點的誤差卻有點大——打到了玻璃上。玻璃窗堅強地承受住了這無妄之災,隨即怒而反彈。閆皓只聽腦後傳來風聲,連忙一縮脖,小飛鏢擦著他的雞窩頭掉進了韓東昇的茶杯裡,在韓先生笑盈盈的臉上潑了一碗凍頂烏龍。

  楊逸凡若無其事地收回架子:「……就是手腕扭過頭的結果。」

  人生贏家預備役韓周見大人們臉色不對,立刻主動給漂亮姐姐背鍋:「對不起爸爸,我不淘氣了。」

  楊逸凡摸了摸韓周的頭,又涼涼地瞥了幸災樂禍的劉仲齊一眼:「一些小朋友母胎solo不是沒有原因的。」

  老楊大爺氣得頓足捶胸:「一代不如一代。」

  張美珍朝廚房一抬下巴:「也有不墮威名的。」

  廚房裡,只見甘卿右手捏著一塊內酯豆腐,左手拿刀,眼睛盯著喻蘭川往鍋裡放調料:「少放點鹽,剛才那個醬我嘗了,鹹……夠了夠了!」

  楊大爺家的灶台和料理台不在同一邊,她說話的時候盯著火上的鍋,整個上半身都得扭過去,手上的刀卻一下沒停,看得人心驚膽顫。

  「少廢話,我知道放多少鹽!」喻蘭川不耐煩地叫囂回去,「看著點你的雞爪子,別炫,我們不想吃紅燒手指頭……你這剁得什麼鬼,演砸了吧?」

  內酯豆腐本來就軟,甘卿三心二意的一通亂刀,把豆腐剁成了一團泥狀物。

  喻蘭川嘲諷道:「今天這頓餃子是要包豆腐餡嗎?」

  甘卿沒跟他逞口舌,「篤篤」的刀聲一頓,她把案板上的「豆腐渣」一攏,往放滿了水的湯鍋裡一撒,拿根筷子輕輕攪了攪,「豆腐渣」倏地散開,舒展成了一根一根頭髮似的細絲,在水裡上下翻飛。

  喻蘭川:「……」

  「不啊,」甘卿氣定神閒地說,「調個好消化的湯。」

  說完,她把菜刀在水下沖了沖,抻了張廚房紙擦乾,回手一甩,菜刀隔著三步遠飛回了刀架。

  「刀工是真傳。」張美珍稱讚道。

  甘卿走到鍋邊探頭看了一眼,關了火,還不等喻蘭川嫌棄她多事,她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了一把不知是羅勒還是百里香的碎末扔了進去。

  「喂!」喻蘭川制止不及,「這是紅燒肉,不是咖喱雞!隨便串菜系申請簽證了嗎!」

  「我知道,」甘卿晃悠到一邊去洗手,「最新改良款,還沒申請專利,配方便宜你了。」

  張美珍喃喃說:「……就是調味不太守規矩。」

  怪不得天意小龍蝦的廚房不要她!

  甘卿平時做一兩道家常便飯,可供發揮的材料不多,還算能中規中矩,年夜飯菜品多、材料也多,給了她放飛自我的機會。喻蘭川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只好嚴陣以待的守在鍋邊,手持湯勺鍋鏟等武器,隨時準備敲掉她來偷襲的爪子。

  周老先生自己坐著的時候看不得別人幹活,原本探頭探腦地想進廚房幫忙,結果目瞪口呆地參觀了一場刀光劍影,又溜牆邊走了。

  這頓雞飛狗跳的年夜飯總算上了桌,盟主和小妖女過招八百,各有輸贏,於是正常菜和「改良菜」平分秋色。

  老楊大爺把客廳裡的沙發都挪到了一邊,支起家裡最大的餐桌,上面還帶旋轉盤,滿上杯中酒,喟然長嘆。

  當年,五絕名滿天下的時候,他是最小的小兄弟,跟那些早早成名的傳奇兄長們在一起,就像個湊數的小跟班,他們連酒都不給他多喝。

  一晃,幾十個春秋如浮光掠影,他環顧週遭,發現身邊剩下的都成了小輩,他成了桌上第一個舉杯舉箸的人。

  「今年……」老楊頓了頓,一時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到最後,只好化成籠統地三個字,「不容易。」

  也許是他的語氣太複雜,這話一出口,滿座的老人們都沉默了。

  好一會,老周先生才說:「哪年都不容易啊,要麼年關怎麼叫『關』呢?」

  一道一道地闖、一關一關地過,沒有讀檔,沒有重來。

  得到了時過境遷、萬事都後悔不及的時候,才有機會回望復盤,繼而恍然大悟——

  原來好多時候,覺得自己已經身在低谷,其實才剛剛進深坑。

  原來好多時候,覺得自己即將飛黃騰達,其實只是抵達巔峰時輕輕跳了那麼一下,很快就會落地,一路往坡下滾去。

  老楊用酒杯磕了磕圓桌上的轉盤,說出了祝詞:「來年,就祝大傢伙都平平安安吧。」

  喻盟主心累地補了一句:「遵紀守法,不要惹事。」

  張美珍想了想:「及時行樂?」

  韓東昇說:「惜福、惜福。」

  楊逸凡:「還是要有夢想的,比如一夜暴富,買下連卡佛。」

  閆皓在心裡把「新年快樂」反覆綵排了好幾次,結果到了他這,還是顧此失彼地演砸了,他慌慌張張地碰了酒杯,預演了半天的話到底是忘了說。

  好在沒吭聲的不止他一個,甘卿也沒說話,她只是把酒杯往轉盤上輕輕一碰,一口喝完,夾在兩根手指間亮出杯底——先乾為敬。

  「乾杯!」

  窗外響起幾聲突兀的爆竹聲,還是有不自覺的人違反禁放令,警車神出鬼沒地循聲追了過去。諸事不順了大半年的于嚴同志作為單身狗,節假日大概率是要「發揚風格」的,沒準就在那輛氣急敗壞的警車裡值夜班。

  長達四個多小時的「聊天背景音」春晚上線,年輕人們的手機開始此起彼伏地震。楊逸凡忙得五指翻飛的同時,還數次力挽狂瀾,把飯桌上滑向「催婚催育催二胎」的話題撈回來。

  小飛鏢太危險,被周蓓蓓收起來了,甘卿難得大顯身手,向熊孩子們演示正確的扎氣球方法——她在晾衣桿上綁了根毛衣針,舉起來挨個捅,裹著金紙的奶糖下雨似的滿地亂滾。

  劉仲齊憤怒地在一片「劈啪」聲裡說:「所以你們就是不教我功夫!我期末考試離一百二只差十分!」

  屋裡的喻蘭川和陽台上的甘卿異口同聲:「你知道高考的時候一分多少人嗎?」

  劉仲齊:「……」

  於是客廳的話題從小孩教育轉向畢業找工作,繼而滑向國計民生的深淵,先是兩個小朋友被公開處刑,期末成績單給人拿出來分析了一通,緊接著,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大人們也不能倖免——大人的成績單比較簡單,只有兩個科目,一個是「結婚成家」,一個是「立業買房」,很不幸的,在座諸位武林後起之秀,沒有一個能及格。

  閆皓作為一科也沒及格的「後進生」,慘遭眾多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教育。甘卿慶幸自己早早躲進陽台,從地上撿了一塊奶糖放進嘴裡,假裝不存在。

  楊逸凡懶洋洋地拎著手機來到陽台,一邊也撿了一顆奶糖剝開,跟人發微信語音。

  「……大過年的,不要胡鬧。」

  「那天你不是不在嗎。」

  「我還給你準備禮物了呢……」

  「哎……什麼話,怎麼就好聚好散了?」

  甘卿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了幾句,只見楊總「嘖」了一聲,耐心告罄,收起手機不回了。

  甘卿:「男朋友?」

  「『男』,有的是,『朋友』,沒地方找。」楊逸凡叼出一根細長的女士煙,「小奶狗——給我做頭髮的,送過幾回東西,前兩天做造型他不在,我懶得再約找了別人,不依不饒上了……下次太奶的不能要,黏人,煩。」

  說著,她伸手在陽台儲物櫃裡扒拉了兩下,扒拉出一個袋子:「他不要給你吧,一個錢包,娘唧唧的,男女通用。」

  「不了不了,」甘卿連忙推拒,「我沒錢往裡放。」

  「不喜歡算了,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改天我去找找。」楊逸凡笑著噴了口煙,從善如流地收了起來,打開手機上的一個微信群。群內成員非常活躍,聊天如刷屏,照片閃得讓人來不及看,有名牌、珠寶、豪車、燭光晚宴、度假風光……是個喪心病狂的炫富群,楊逸凡隨手點開了幾個圖片給她看,問,「包包喜歡嗎?這個好看嗎?新款的……好像除了搬家,沒見你背過包。」

  甘卿面露難色:「這個……我雖然混吃等死,暫時也沒有被包養的志向。」

  「性別也不合——其實我早想找你聊聊了,」楊逸凡說,「我們家老頭跟我說了,你是那個衛驍的徒弟。」

  甘卿一愣。

  「那個衛驍……」楊總彈了彈菸灰,語氣一頓之後,罕見地加了敬語,「……前輩,我雖然不認識,但是一直很感激他,可惜沒機會見一面。」

  甘卿不明所以,想不通隱居二十多年的衛驍,和楊逸凡能有什麼交集。

  「你不知道吧?」楊總說,「衛驍前輩年輕的時候不是跟一些人比武結仇過嗎?那些人裡有我爸。」

  甘卿:「……」

  楊逸凡站在一片金紙中間,回過頭來:「嗯,對,不瞞你說,我爸的武功就是廢在他手裡的。」

  甘卿乾巴巴地說:「不瞞你說,我現在站在這有點尷尬。」

  楊逸凡笑了起來:「不用尷尬,我爸當年以丐幫傳人自居,最討厭別人說他沒有練功天分,得不到打狗棒的真傳,都快走火入魔了,也沒個正經工作,家裡窮得還要爺爺補貼,每天逼著我穿打補丁的衣服,吃糠咽菜,美其名曰保持『傳統』。我覺得他被廢了挺好的,終於能踏踏實實地當個正常人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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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8:5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二章

  甘卿:「令尊後來怎麼樣了?」

  楊逸凡回答:「後來終於肯上班了,託人找了個工作,就在這樓開電梯。」

  甘卿:「開……什麼?」

  楊逸凡說:「哦,你不知道。早些年有電梯的居民樓還不多,這樓別看現在是個老破小,當年算是比較時髦的,好多人不適應這玩意,所以居委會出錢,在電梯裡安排個人,管開門關門按樓層。現在已經沒有人幹這個了。」

  「每天早六點到晚十二點,他就搬個小桌子小板凳一坐,沏壺茶,誰上來就跟誰聊兩句——這工作只要識數就能幹,既不用什麼技能,也不需要賣力氣。一個大老爺們兒,拖家帶口,月工資始終跟最低工資標準看齊,賺那點錢不夠他買偏方吃的。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份正經工作,比游手好閒地整天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強多了。」

  楊逸凡手裡轉著手機,那是一雙倒刺都沒有一根的手,保養得異常精心,是骨肉勻亭、養尊處優的樣子:「我小時候還在日記裡寫過感激你師父的話,不過不巧的是,那本日記被我爸發現了。」

  甘卿吃了一驚。

  楊逸凡卻不往下說了,這時,她那個飛快刷屏的群裡有人私戳她發語音。以甘卿的耳力,即使是正常不漏音的手機,一個房間有人打電話,她也聽得見電話裡的人說什麼,就抓了一把奶糖,準備回屋避開。

  「沒事,」楊逸凡擺擺手,「一歐洲代購,沒正事。」

  她說完,就直接點開語音聽。

  「親愛的,新年快樂!」電話裡傳來一個很甜的女聲,一聽這個語氣,甘卿就知道準是同行,除了賣東西的,沒人這麼說話,「上次那個瘋狂斷貨的包包終於幫你找到了,還有折扣,開不開心!可以給自己當新年禮物了!」

  楊逸凡的表情有點茫然,可能沒想起來要的哪款。

  對方「叮叮咚咚」地發了一串圖片過來,又說:「我給你報價,代購費按老規矩算,給你熟客優惠。快點把你喜歡的顏色和型號發給我啊寶寶。我一定要讓你在春節假期結束之後第一天就背它出門。」

  甘卿在旁邊聽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盤算著回去也把顧客都發展成「寶寶」試試。

  楊逸凡可有可無地翻了翻圖片,把手機屏幕分享給甘卿,問她:「還行,是吧?」

  「還……」甘卿還沒來得及看清包是圓是扁,先看清了代購發的報價,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沒等她數完後面跟了幾個零,信息就被刷上去了,她頓時不敢妄加評論了——有輕慢人民幣之嫌。

  就聽旁邊楊逸凡輕描淡寫地回信息:「黑的和黃的不要,其他一樣一個吧,我給你轉定金?」

  甘卿:「……」

  她感覺自己以後可以出去吹牛了,畢竟是和土豪住過鄰居的人。

  「不好意思親愛的,」代購柔聲細語地說,「現在我這邊比較貴重的代購都收全款了,咱們認識這麼久了,應該還是能信任我的,對吧?現在除了你們這些老朋友的單子,也不接別人了。」

  「行吧,」楊逸凡財大氣粗,沒在意,「怎麼開始一次性收全款了?」

  「唉,其實是Coco,」代購支支吾吾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說了,「之前幫她從意大利帶了一雙靴子,東西寄過去好幾個月了,剩一半尾款,到現在也沒給我打。也可能是快遞出問題了?可是給她發信息不回,電話也打不通,現在怎麼也聯繫不上……唉,我不是跟你抱怨什麼啊,大家認識這麼久了,一雙鞋子而已,我送她都無所謂。就是有點擔心她,你好像跟她關係不錯,過完年見了她,幫我提醒一下就好了。」

  楊逸凡莫名其妙地一挑眉:「哪個Coco?」

  遠隔重洋,都能聽出代購笑得花枝爛顫:「你後宮是有多大啊,我的天!我就欣賞你這種薄情寡義的小樣——就元旦……新年前夜還跟你一起吃牛排來著。」

  楊逸凡更加莫名其妙:「新年前夜我公司年會,裙子太緊沒吃飽,開完我補了一頓夜宵,自己吃的。」

  代購沉默了一會,然後發來一張朋友圈截圖。

  上面的幾張照片楊逸凡看著眼熟,她仔細看了看——這是她自己拍的照片!

  新年前夜,她等菜的時候百無聊賴,拍了幾張餐廳夜景,有人拿去截掉了水印,把照片稍微調整了一點角度,還配了文字——「約起來」。

  代購說:「呃……她跟你發圖的時間就差十幾分鐘,我看你倆好像在同一個地方,就給她留言,問她看沒看見你。她說就是跟『好姐妹』約的。」

  楊逸凡:「……」

  代購:「還有聖誕節,她還發過你的車。呃……這就尷尬了。我一直還以為你倆關係好……所以你都不知道嗎?」

  楊逸凡:「這人是誰?」

  楊逸凡的微信通訊錄長得翻不過來,裡面有一個團的閒雜人等——畢竟這是個隨便買瓶擦臉油都有店員追著加微信的時代。她朋友圈裡發的基本都是吃喝玩樂,沒什麼正經事,所以對所有人可見,沒分組,搜了半天搜到了這個「Coco」的號,想不起來是在哪加的這人,對方的朋友圈明顯是把她屏蔽了,只能看見幾組仰頭撅腚的自拍。

  「還有這樣的戲精嗎!」代購十分震驚,嗓子都忘了捏了,發出了一串非常粗獷豪爽的女中音,「她還在女神群裡,哎臥槽,不行,我要去群裡掛她!」

  因為這一段插曲,楊逸凡的群裡又掀起了腥風血雨式的刷屏。

  「見笑,種草曬貨app上認識的,」楊逸凡說,「什麼奇葩都有。」

  甘卿「啊」了一聲,表情很是茫然。

  「就是買了什麼,就拿出來拍照顯擺一下,然後大家互相酸一酸、誇一誇,群裡人都懂行,虛榮起來比較高效。」楊逸凡說,「沒有人衝著你耳朵咆哮『你花好幾萬買個兜子,你是不是瘋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客廳裡傳來老楊大爺的聲音:「有個兜子裝東西不就行了嗎?她還天天換!豬肉才多少錢元一斤?好,天天燉排骨,夠燉好幾年了!一個兜子!唉!可能是要兜國寶吧?」

  喻蘭川默默地把伸向排骨的筷子縮了回來。

  楊逸凡:「爺爺,算我求你了,能不說『兜子』這個詞了嗎?」

  老楊大爺:「那不就是個兜子嘛!」

  楊逸凡:「……」

  老楊大爺語重心長:「不管有錢沒錢,日子就得照著日子過,你今天能賺錢,明天賺不來了呢?你這一輩子才到哪,長著呢!得為長遠打算,攢點錢吧!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啊……」

  九十歲的老爺爺開始長達一個世紀的憶苦思甜,把小輩們憶得頭痛欲裂,紛紛搶起了抄桌洗碗的活,只求逃離現場。

  唯獨甘卿穩穩當當地搬回沙發坐下,一邊練習用右手削蘋果,一邊偶爾順著老楊大爺的話音插句話,有一搭沒一搭的,讓楊幫主不至於唱獨角戲。

  她的右手能寫字,平時看著沒什麼異狀,只是不大拿得了重物,時間長了手會抖,集中注意力的時候手也會抖,蘋果削得深一刀淺一刀的,喻蘭川在旁邊看得膽顫心驚。

  老楊大爺:「……是吧,小川?」

  「嗯?」喻蘭川盯著甘卿手裡的刀,根本沒聽見前文,隨口說,「對對。」

  只見甘卿手一哆嗦,刀刃往前滑了半寸,直接照著另一隻手的虎口去了。

  喻蘭川比當事人還緊張,一把攥住甘卿的手腕拉過來看。幸好老楊大爺家的刀鈍,沒破皮,只戳了個白點。

  「那刀沒事,」老楊大爺說,「上次凡凡拿反了都沒割破手。」

  張美珍翹著二郎腿,在旁邊「嗯哼」了一聲。

  甘卿意味不明地挑起眼,看了喻蘭川一眼,喻蘭川就跟摸了電門似的,立刻把她的手腕丟了回去:「現在還有這種殘疾人專用刀具?」

  「怎麼說話呢?」老楊大爺拍了喻蘭川一下,看了看甘卿的右手,「丫頭啊,你這手時間有點長了,找人看過沒有?我認識幾個專門看這種傷的大夫。」

  「沒事。」甘卿把刀換到左手,頓時,那蘋果皮就像自動脫落,光滑地滾了下來,「不影響。」

  「以後要是幹點什麼精細的事,一隻手還是不方便,」老楊大爺說,「還在天意家的店裡當服務員嗎?服務員不能幹一輩子啊,明年有什麼打算啊?」

  甘卿笑了一下:「再說吧,反正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有買……那個『兜子』的需求,賺點飯錢就夠了。」

  老楊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肯聽他說話的小朋友,當然不肯輕易放過她,對這樣敷衍的回答很不滿意:「要打算的,趁年輕要多給自己攢一點資本——我看你做飯很有一手,當年你師父也……」

  甘卿眉尖輕輕地跳了一下,不想和老頭聊這個話題,於是她挑起了一個對方應該也不想聊的話頭,想結束對話。

  她問:「衛驍當年傷了您兒子的筋骨,廢了他的武功,您這麼多年,都不記恨嗎?」

  老楊一愣,然而這時,旁邊的張美珍卻冷笑了一聲:「養不教,父之過,那小子活該。早該廢!」

  甘卿沒想到這件事比自己想像得還有內情,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呃……」

  張美珍不由分說地站了起來,拎起外套:「我睏了,上去睡覺了。」

  老楊張了張嘴,似乎想要挽留,張美珍避開他的手,揚長而去了。

  甘卿:「我是不是提了句不該提的?」

  喋喋不休了一宿的老楊大爺搖搖頭,弓著腰坐在沙發上,沉默下來。

  甘卿隨手把削好的蘋果塞給喻蘭川:「我上去看看美珍姐。」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的老楊大爺忽然幾不可聞地說:「我說凡凡,不是嫌她花錢敗家,錢乃身外之物,再說人家自己花自己賺的,有什麼呢……我是怕她沉溺在裡頭,和她爸一樣,被浮塵迷眼。」

  可能是因為老人坐在沙發上的側影太寂寞了,不知道為什麼,甘卿覺得他最後一句話有點不祥的意思。

  夢夢老師整天浸泡在玄學裡,可能還真給熏陶出了一點第六感。

  大年初二,一個詞毫無預兆地上了熱搜——「燕寧盛宴」。

  全國人民都在春節長假裡無所事事地躺屍,接到這個瓜,連忙紛紛伸手,打算吃上一吃。甘卿也可有可無地跟著點開了一個帖子,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大意是燕寧一些有錢人以私人酒會的名義聚眾不幹好事,裡面涉及某某總裁、某某公子等人模狗樣的社會名流,流出了大量不雅照片和視頻——已經都給和諧了,不過群眾們可以自行想像。

  照片和視頻是從一個撈金女孩手裡流出來的,現在這個人已經失蹤,家人報了案。

  文末貼出了失蹤女孩的照片,馬賽克薄得惡毒。

  甘卿吃瓜吃一半,被瓜子卡住了——這好像是過年那天,她在楊逸凡手機上看見過的那個「Co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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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9:0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三章

  「『Coco』是網名,這女孩的真名叫王嘉可,二十五歲,研究生畢業剛一年,在三十三中當音樂老師。網上的照片和視頻,來源是她手機連著的『雲盤』,最早直接發到了一個叫『小草原』的app上,據我們瞭解,這是個有社交功能的應用軟件,圖片、視頻都可以發。『小草原』會自動給用戶發的圖片打水印。然後被人截圖保存以後,轉發到了其他社交媒體。」

  于嚴帶著兩個陌生的警察來到了楊家,點名要找楊逸凡問話。

  說話的男警察三十來歲的樣子,沉著臉,五官活像在冰箱裡凍過,除了嘴,臉上其他地方紋絲不動。他的眼神黑沉沉的,看人的時候摻著打量和戒備,就像動畫片裡審問耗子的黑貓警長。

  被當成耗子審的楊逸凡冷漠地吹了吹新做的美甲:「關我什麼事?我又不認識她。」

  街坊們平時接觸的都是于嚴他們這些派出所小民警——民警們偶爾過來調節個矛盾、尋找個走失老人什麼的,跟院裡的大爺大媽們混熟了,有時還會被熱心群眾扣住,強行介紹對象——楊逸凡很不適應這種上來就拿人當嫌疑人查的態度。

  于嚴連忙在旁邊打了句圓場:「這兩位都是我們上級領導,這次的事輿論壓力大,我們壓力也大。您說這大過年的,好好一個大姑娘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是吧?說話著急了,或是語氣不太好,大傢伙體諒一下。」

  黑貓警長冷冷地說:「你倆互相加過微信,還同屬於一個活躍的微信群,你說你不認識她?」

  「帥哥,那群裡有四百多人,網絡社區也是社區——你們家全小區的人你都認識嗎?每個跟你問過剛買的黃瓜多少錢一斤的路人甲,你都能背出人家家譜嗎?」楊逸凡一聳肩,「行吧,那你還挺牛逼的。」

  黑貓警長差點給她懟出「飛機耳」:「你什麼態度!」

  楊逸凡提起胳膊肘,搭在自己身後的沙發背上,翹著二郎腿回答:「你什麼態度,我就什麼態度。」

  「別別別,」于嚴分開這二位,又對楊逸凡說,「楊總,我們翻這個失蹤女孩用的各種社交媒體,發現她偷偷保存了好多你拍的照片。她剛進大學就關注過你的私人博客,還摘抄很多你說過的話,應該算是你的一位小崇拜者,能不能請你仔細回憶一下……」

  老楊大爺插嘴:「凡凡,你好好跟人家說。這麼大的姑娘丟了,家裡得多著急?」

  楊逸凡翻了個白眼,還是配合了:「我一個朋友做代購,給她帶了一雙鞋,約定的收貨付尾款,一直沒給錢,聯繫也聯繫不上,元旦的時候還盜了我的圖在朋友圈炫富回留言,一提尾款就裝死,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這事的,你們查查她財務情況吧。」

  黑貓警長問:「這個人經常展示不符合她個人收入水平的高消費嗎?」

  「我不知道她收入多少,」楊逸凡懶洋洋地說,「也不清楚什麼水平算高消費,不過那種花幾百塊錢買地攤貨的,一般也沒臉跟我們混。」

  一句話好似萬箭齊發,地把周圍一幫人都射成了刺蝟。

  于嚴拍了拍胸口,笑呵呵地試圖緩和氣氛:「幸好國家給我們發制服穿,不然我可能就是每天穿抹布上班的男人了。」

  黑貓警長不為所動,逼視著楊逸凡,他說:「我還有個問題,1月5日那天晚上,你在哪?」

  網上刪帖刪得沸沸揚揚的「燕寧盛宴」就是1月5日。

  楊逸凡眼神冷了下來。

  于嚴連忙小聲對黑貓警長說:「苗隊,還有老人在呢,等會出去說……」

  誰知「老人」楊大爺耳朵一點都不背:「小于,怎麼回事?」

  「我們在王嘉可的雲盤裡找到了大量照片,」黑貓警長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手機,翻出幾張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拍到了一個人,我想楊女士應該認識她?」

  那幾張照片拍的是大廳的自助甜品區,燈光閃爍,環繞桌子或立或走的人都是盛裝,營造出某種衣香鬢影、紙醉金迷的氛圍。

  桌邊有個人正在拿果汁,可能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鏡頭,露出大半張臉——正是楊逸凡本人。

  黑貓警長:「熟嗎?」

  楊逸凡往後一靠,雙臂抱在胸前:「這是一個朋友公司成立十週年組織的慈善晚會,當然,慈善只是噱頭——但也沒什麼吧?當晚十點我就走了,至於他們幾點散的,散完還有什麼活動……他們沒邀請我,我也不清楚。怎麼,穿著衣服站在餐廳裡喝杯果汁也犯法了?難道還有別的照片拍到我了?」

  黑貓警長冷冷地說:「那我們就該邀請您去尿檢了。」

  「啊……」楊逸凡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她捏了捏眉心,一點也不嚴肅地笑了起來,「嘖,有些人真是太不體面了。」

  「這件事還在調查中,將來我們還會來找您,到時候還請您多諒解。」黑貓警長額角跳起了一根小青筋,「刷」地一下站起來,「另外,楊女士,貴司早期為了發跡,編造過很多聳人聽聞的故事,當真實事件炒作,藉以鼓吹高消費的生活方式,吸引關注,從中賺了巨額的廣告費。後來跟風這麼幹的人很多,您是引領風潮的,我佩服您的市場嗅覺和炒作能力,但是也希望您能對自己造成的不良社會影響有個反思。」

  「苗隊慢走,」楊逸凡才不理他那套,笑盈盈地起身送客,「您這個姓真好,跟您特別配。」

  她「咣當」一下關上門,把警察們關在了外面,臉上渾似畫上去的笑容還沒消失,一回頭,就看見老楊面色不善地盯著她。

  老楊大爺重重地把打狗棒往地板上一戳:「楊逸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躺著也中槍好吧?」楊逸凡不耐煩地衝他擺擺手,「八竿子打不著的網友,就因為去了同一個晚會上玩,還得被警察盤問——我去公司加班了。」

  「加什麼班!」老楊幫主臉上掛著寒霜,「剛才人家為什麼那麼說你?你每天都在忙什麼?回來,楊逸凡,你給我說清楚!」

  「哈,」楊逸凡披上外衣,笑了一聲,「就這種小破公務員,一個月拿仨瓜倆棗的工資,沒本事賺錢,還拿自己當個人物,心裡不平衡唄,又仇富,凡是他買不起又配不上的生活,他都看不慣,我哪知道他什麼意思?」

  「你說得那叫什麼話!」老楊大爺短短的白髮茬被她氣得集體站直了,「我早跟你說過凡事有度,要知道適可而止!就你那些狐朋狗友每天互相攀比……」

  「靠自己的努力,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對嗎?」楊逸凡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沒有教過那些小女孩說『你要把自己捯飭得漂漂亮亮,將來想方設法傍個大款包養你』,我敢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這樣的話!我教他們正視自己的野心!喜歡名牌,自己省吃儉用攢;喜歡口紅,自己做兼職、打零工賺錢買。這有什麼毛病?年輕人不該努力嗎?不該奮鬥嗎?都跟你一樣『淡泊名利』,拿一點退休金在家啃饅頭,社會就能好了?」

  老楊大爺:「君子固窮……」

  「是啊,君子固窮,小人才『窮斯濫』,」楊逸凡毫不吝惜地從衣架上扯下自己鱷魚皮的包,「所以自己廢物就找個牆根好好反省,少探頭酸別人貪慕虛榮,丟人現眼!」

  老楊大爺:「咱們家世代在丐幫,沒求過富貴,你得凡事無愧於心。」

  「爺爺,」楊逸凡一腳跨出門框,忽然回頭說,「照你這麼說,我爸就是個不求富貴、又『固窮』的君子人了吧,那你怎麼覺得他心術不正,還跟他斷絕關係了呢?」

  老楊無言以對。

  楊逸凡說完,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老楊想追出去,被她氣得前胸後背一陣發麻,緩了半天,才嘆了口氣,慢吞吞地走進樓道裡,正好看見楊逸凡把自己的小跑車開出來,「嗡」的一聲,絕塵而去。

  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了,塵囂四起,言語喧天。老人們從年輕時根深蒂固沿襲下來的觀念被各種思潮反覆沖刷,即便是手握打狗棒的楊幫主,此時也覺出了恐懼。他有時候有很多話想對年輕人說,可是老了,慢得不單單是拳腳,往往他一句話沒說完,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們已經機關槍似的懟了他十句,每句話都讓他啞口無言,疑心自己是不是真錯了。

  他在樓道裡站了一會,慢吞吞地回屋,挨個打電話給燕寧的丐幫骨幹,讓他們幫忙留意找這個叫「王嘉可」的失蹤女孩。

  甘卿大年初三就回去開店了,她在家也沒什麼事做,這個人除了拿小刀片削東西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興趣愛好,上網玩一會就膩了,沒事只好窮折騰——炸了一鍋油餅和一鍋酥肉,差點累殘一個抽油煙機,差不多全樓都送了一遍,還有剩。

  地板一天擦兩遍,美珍姐姐說,她再不去找點事幹,地板就快被她擦破皮了。

  「歡迎光臨。」甘卿正在招待客人,聽見門響,頭也不抬地送了門口一句。

  門口的人「嘶」了一聲:「這什麼玩意?」

  星之夢門口掛滿了滴膠的小掛牌,來人個子太高,沒留神撞了一頭。

  甘卿一抬頭:「小喻爺,又代購啊?」

  喻蘭川沒理她,皺著眉看那些掛在門口的滴膠牌——上面是一水的「一夜暴富」。

  「開門撞上暴富,小喻爺,你今年要飛黃騰達啊!給你打五折,十塊摘一張走,新年討個好綵頭。」甘卿笑眯眯地說,「說不定有富婆倒追,你就不用還房貸了。」

  「有你這麼個……鄰居我也飛不起來,」喻蘭川嘀咕了一聲,「低……」

  「俗」字還沒說出來,店裡的另外兩個顧客就插了話。

  「夢夢老師,我要!」

  「我也要!」

  「誰不想往臉上抹金箔呢?」

  「做夢都想擼一擼鑲寶石的鞋子和包包……」

  「唉,咱倆也就這點出息了,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

  「暴富以後,你們就該不來我這小店了。」甘卿幫兩個少女把滴膠牌包裝好,遞過去,「我就快失去你們了,寶寶們。」

  「寶寶們」聽了這樣吉祥如意的夢話,心花怒放:「萬一真實現了,你這就得排大長隊了,夢夢老師——人間活財神……夢夢老師,我怎麼覺得過完年以後你變甜了?」

  跟代購偷師的甘卿笑而不語,跟顧客們「寶來寶去」了好一會,甜得那兩位寶寶又買了不少其他的東西,這才暈暈乎乎地走人。

  甘卿送走了客人,一看時間,快到吃午飯的點鐘了,隔壁天意小龍蝦的鍋已經「呲啦」作響地忙活起來,味道彷彿透過門縫鑽了進來,她心不在焉地隨口問喻蘭川:「你又想要點什麼啊寶寶?」

  喻蘭川:「……」

  「咳……」甘卿看著他彷彿被雷劈過的臉,回過神來,尷尬地乾咳了一聲,「呸,說順口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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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四章

  賣東西的人對顧客的稱呼千奇百怪,「美女」「帥哥」是普通版,「親愛的」「寶貝」是肉麻版,「殿下」「小主」是莫名其妙版,「金主」「爸爸」……是臭不要臉版。

  這種一般都是說者無心、聽者無意,等銀貨兩訖後,大家會自覺斷絕父子關係。

  然而喻蘭川看起來非但不想買東西,還不想遵循買賣雙方的「潛規則」,表情非常一言難盡,弄得甘卿覺得自己好像口頭調戲了他,只好解釋:「只是個普通的……」

  喻蘭川不等她說完,就飛快地接話:「我當然知道,你想多了。」

  甘卿:「……第二人稱。」

  後半句跟他重合在一起,不知為什麼,聽著更尷尬了,甘卿只好一攤手:「我什麼都沒想。」

  明明是你想多了。

  「不就一句嘴瓢嗎?你有完沒完了!」喻蘭川迫切地想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急迫出了欲蓋彌彰的味,「反正你不莊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哦,好吧,」甘卿於是給他攤開一張莊重的臉,念悼詞似的沉痛道,「那喻蘭川先生,請問您有何貴幹?」

  喻蘭川的眼神在店裡飄:「你昨天在朋友圈裡,發的那個開春招桃花的珠子,還有那什麼剪子……」

  「剪子?」甘卿一臉不解,「我這不賣剪子,要不你上旁邊雜貨鋪問問?」

  喻蘭川:「專門找東西用的那個剪子,不是你發在朋友圈裡的文嗎?」

  「那叫『剪刀倒掛大法』,昨天想不出來公眾號更新什麼,在網上隨便搜了點信眾比較多的封建迷信小常識。」甘卿說,「你哪個同事要的,沒好好審題吧?那個用普通剪子就行,不用特意開光——奇怪,我以為日常愛搞小迷信的群眾都聽說過這個。怎麼,玄學領域也有大齡萌新,還這麼肯花錢?」

  「大齡萌新」喻蘭川:「……」

  其實沒有同事讓他代購——大過年的,都在家應付三姑六婆呢——他只是無意中轉到了泥塘後巷,莫名其妙地進來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來幹什麼,被她追著問,才倉促想了個藉口。

  喻蘭川一年到頭,能完完整整休的,也就只剩春節假了。

  他家親戚少,今年父母出國、大爺爺仙逝、親爹又行蹤飄渺,更沒有什麼需要走動的親戚了,本來他都已經計畫好了,留半天帶熊孩子劉仲齊出去玩,剩下的時間就用來好好宅。

  他要復盤全年,要列明年的個人計畫,補看經典電影和書,再挑一兩門線上課程集中突擊一下新領域,給自己添加幾道「斜槓」——每年他都是這樣度假,充實又忙碌。

  可是今年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在家坐得心浮氣躁,總想找個理由出來轉轉。

  「招桃花的粉晶,你自己挑吧。」甘卿拿出了幾個大紙箱,可能是剛進的貨,還沒來得及包裝,往櫃檯上一攤,質地就像上個世紀地攤上賣的塑料珠門簾,非常不堪入目。

  喻蘭川嫌棄地伸手扒拉了兩下:「賣這種鬼東西,你到底是怎麼讓人相信它靈光的?」

  「心誠則靈,」甘卿漫不經心地說,「肯花錢買這些的,都是迫切希望找到對象的。反正滿大街都是人,對象這玩意,自己誠心找,總能碰上幾個,這不就靈了嗎?至於那些自己不行動,指望天上掉下個夢中情人的,戴著這個能自我安慰。」

  喻蘭川:「安慰什麼?」

  甘卿一撩眼皮,露出被隱形眼鏡渲染成灰色的瞳孔:「有人暗戀我。」

  喻蘭川平穩跳動的心臟一腳踩空。

  「但是『那個人太害羞,我太遲鈍,所以不知道』。」甘卿拎起一條粉晶手鏈,擦了擦上面的浮塵,開始往禮品盒裡裝,「在即將到來的春暖花開之季,有這種錯覺也是好的。畢竟本店的主營業務就是販賣夢想與美好。」

  喻蘭川頓了頓,忽然說:「也有可能……不是錯覺呢。」

  「大家一沒有殺父之仇,二沒有清規戒律,城府再深,也都是藏惡感,誰沒事把好感也藏那麼嚴實?」甘卿低頭笑了起來,搖搖頭說,「那要多不會看人臉色的人,才會遲鈍得一無所知啊?這種二傻不多見的。」

  成年人的世界,就像擂台比武、點到為止,不用事無鉅細什麼都說明白。

  喻蘭川的目光落在那些粉色玻璃珠上:「……哦。」

  踩空的心臟兄「啪嘰」一下摔在了洋灰水泥地上,差點裂開。

  甘卿笑眯眯地說:「粉晶新年酬賓,買五條就送『一夜暴富』牌,富婆在不遠的前方等你哦。」

  喻蘭川挑挑揀揀地拿了四條,往她面前一扔:「結賬。」

  隔壁的「天意小龍蝦」冬天主打火鍋和湯麵,孟老闆指導著學徒炒完一鍋料,隔著煙燻火燎的窗戶看見喻蘭川:「小喻爺,有空串門來啊,我這有……」

  喻蘭川倉促地衝他點了一下頭,話也沒說一句,就走了。

  「……剛熬好的辣醬。」孟天意覷著他的背影,嘀咕一句,「怎麼走這麼快,還想給他帶一罐嘗嘗呢。」

  「什麼辣醬?」甘卿走進來,「孟叔,我要。」

  「就知道吃。」孟天意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吃鍋子?」

  「餓了,別弄那麼麻煩,燙幾片牛肉下碗麵就行。」甘卿一探頭,用筷子挑了點辣醬抿了抿,「唔!好吃,用這個拌!」

  孟天意打趣道:「你這年後開店沒兩天,小喻爺過來逛游好幾趟了吧。」

  甘卿洗了洗手,接過小學徒手裡的刀,把肥牛片得飛快:「照顧生意的朋友才是好朋友。」

  孟天意瞥了她一眼:「少來這套,男女之間還有純友誼?當誰還沒年輕過!」

  甘卿笑了:「那是那是,您,泥塘後巷著名仙草,小龍蝦潘安!誰不知道啊。」

  她手起刀落,不到片刻,就把小學徒半天的活都幹完了,看得沒見過世面的小學徒目瞪口呆。

  「男女之間是不太容易發展純友誼。」甘卿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戳,若無其事地說,「不過公羊和母鹿吃草的時候結個君子之交,不算很稀奇吧。」

  孟天意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愣了愣。

  甘卿衝他一抬下巴:「孟叔,留神麵軟了,可別給我煮過頭。」

  春節假期裡,星之夢關門也早,沒到晚飯的點鐘,甘卿就關了門買菜回家,快到一百一十號院的時候,她腳步忽然一頓,猛地扭過頭去,向路口一條小胡同射出目光——那裡有一道隱約的影子閃過!

  甘卿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

  這是她當時追蹤向小滿、還坑了劉仲齊同學一頓下午茶的那片小胡同,地形錯綜複雜,這會遊客稀少,小路上都空蕩蕩的。甘卿站在路口凝神片刻,手指間驀地彈出一把小刀片,切開西風,飛進了一片漆黑的自行車棚。

  小刀片打著旋地捲過,一聲極輕的裂帛聲響起,是刀刃刮破了衣服!緊接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自行車棚裡一躍而起。

  甘卿出了聲:「等等,這位朋友。」

  那人理都不理她,猴似的跳出生鏽的欄杆,撒腿就跑。他似乎非常熟悉這裡的地形,在窄巷間左鑽右跳,甘卿追出了兩條街,竟追丟了!

  冬天黑得早,此時已經是暮色四合,風擠過寬窄不同的小巷,發出高低不同的嗚咽,隱約向「知音」透露著每一條小路的情況,其中夾雜著一個輕且急的腳步聲,

  甘卿循聲一轉身,可還不等她追出去,身後突然有厲風襲來,一根鐵棒直衝著她後腦勺揮了過來。她好像早有預料似的,單手夾起購物袋,以一隻腳為軸轉了半圈,左手一抬,穩穩當當地攥住了那根揮過來的鐵棒。

  偷襲她的人全副武裝,臉上口罩蒙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凶險的小眼睛。

  她眯了眯眼,左手幾把小刀片閃爍在幽暗的路燈下:「衝我來的?新鮮。」

  偷襲者猛地一沉手腕,掙開了她的手,鐵棍攔腰向她掃來。

  甘卿猛地往後一讓,手指間寒光倏地一閃,從鐵棍底下鑽了過去,不偏不倚地卡進了拿棍偷襲者的手腕——而與此同時,她躲閃退避時剛好背對著另一條小胡同入口,還沒來得及站穩,那裡突然衝出一個人,手裡舉著一把西瓜刀,照著她後心就捅了過去!

  甘卿的腳跟沒落地,膝蓋輕輕一屈,以不可思議的輕盈,從平地上翻了起來,腰倏地往後折成拱橋,剛好讓過那把刀。拿刀的人輕喝一聲,手腕翻轉,刀勢轉為平削,不等他力氣使足,小臂忽然一痛,被一顆大土豆砸中了!

  刀刃往下一歪,下一刻被人拿住了手腕,甘卿藉著一翻的力道把他手腕扭過了將近一百八十度,腕骨發出了可怕的「喀嚓」聲,那人慘叫起來——

  就在這時,一塊板磚不知從哪飛了過來,同時,灼眼的遠光車燈掃過,直接刺進甘卿的眼裡。

  她眼前一花,什麼都看不清,那個被她扭斷了手腕的人順勢推了她一把,甘卿只能憑感覺和聽力儘可能地偏過頭,板磚擦著她的肩膀滾落在地。

  摩托車啟動時的尖鳴聲響起,「嗡」一聲,等她恢復視力的時候,方才偷襲她的幾個人已經趁亂跑了,地上只留下一把西瓜刀和幾滴血跡。

  這些人好像只是試探,一觸即走。

  甘卿活動了一下被磚頭掃了一下的肩,撿起方才掉出來的土豆,緩緩地皺起眉——如果她沒看錯,把她引進小巷裡的那個人穿得破破爛爛的,就……像個乞丐。

  她走後不久,小巷盡頭一間民房裡亮起了燈,一個乞丐打扮的男人驚魂甫定的探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對屋裡的人說:「走了,這回你們信了吧?她跟那個『許家人』動手的時候,我就在現場,一眼就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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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9:3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五章

  屋裡有人輕輕哼了一聲,從陰影裡走出來。

  這男人有五六十歲的樣子,衣品頗佳,穿著件剪裁精良的深色襯衫,低調奢華,把人襯得挺拔瘦削了幾分,可惜中年男士的腦袋不方便過度修飾,因此他一張柿餅臉無所遁形。下垂的兩坨腮幫子肉把嘴唇擠壓得無處安放,幾乎縮成了一張櫻桃小口,看著還怪卡通的。

  櫻桃小口一張,裡面噴出了一口陰陽怪氣,他說:「你們丐幫可真行,到處要飯就算了,還撿破爛。現在什麼人都能往一百一搬了,怎麼,是名門正派當膩了嗎?」

  當年紙媒「燕寧週刊」還沒倒閉的時候,有一期的封面上曾經出現過這張臉,介紹的是本地優秀企業家,「福通達」快遞公司的老總王九勝。上這份雜誌不需要特別優秀,自己拍好照片擬好稿,連廣告費一起送到雜誌社就好——一天到晚刊登這路貨色辣人眼,可見燕寧週刊的倒掉也是有原因的。

  而這個傳說中與丐幫素來不和的行腳幫北舵主,此時居然和一個丐幫弟子鬼混在一起。

  乞丐打扮的男人眼角跳了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他的袖子被剃鬚刀片刮破了,刀片剛好掃過皮膚,掛起一層細小的油皮,沒出血:「楊幫主是老糊塗了!還有,我叫你們來看,用眼看就行了,動什麼手?打草驚蛇怎麼辦?」

  「驚就驚了。」王九勝輕慢地點了根菸,「一個小丫頭片子。」

  「都說她得了衛驍的真傳!」

  「衛驍又算什麼東西?」王九勝冷笑了一聲,「一個藏頭露尾的老王八,他們這路人,之所以讓人傳得神乎其神,不就是因為喜歡躲在暗處出陰招麼?現在她在明,我們在暗,她就是那燈下的鬼,能厲害到哪去?」

  「王舵主還是先把自己屁股擦乾淨吧。」丐幫的人冷笑了一聲,「貴幫什麼香的臭的都攬,可是在警察那掛了號的。」

  「掛唄,」王九勝一笑,露出一口貼過面的大白牙,白得異常科幻,看著就不像從人嘴裡長出來的,「襲警的既不是我,也不是我指示的,污衊我是黑社會,有證據麼?法治社會了,這麼欺負人,我可也不幹的。」

  「那可不一定,」丐幫的人說,「王總,樹大招風。你當盯著你的人只有警察嗎?你以後要幹什麼事之前,可千萬仔細點,路上別有要飯的。」

  「老而不死是為賊啊,」王九勝叼著菸頭,含糊不清地說,一轉頭對著那丐幫的人,卻又笑了起來,他把眼笑出了一團和氣,嘴裡依然是咬牙切齒,五官扭著,像個磨牙吮血的動物,「我這不是就找到你老兄了麼?不是我說,貴幫楊清老幫主這把年紀,也該頤養天年了,給他找點事幹,別讓他老盯著我了。」

  「別著急,就快了。謝謝王總雪中送炭,送來的好把柄。」丐幫的人說,「只是那女的……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能有什麼問題?」王九勝笑了笑,「背著一屁股高利貸,走投無路的都快賣身了,有人給她一條活路,還敢怎麼樣?」

  「那就好。」

  「唉,」王九勝擺擺手,「我是最不願意找事的人,你知道的,我們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這兩年市場競爭壓力那麼大,底下又有好多弟兄要吃飯,不容易。就希望大家都各幹各的,好好過日子,不要互相找事……留個殺人犯在隔壁住著,跟床頭養隻老虎有什麼區別?晚上真睡得好覺嗎?」

  反正他是不能的。

  王九勝從聽說「衛驍」現身小旅館,差點一把掐死黑車司機牛亮之後,他就沒有一天能睡著覺,做夢都夢見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條三寸二分的傷口。

  王九勝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隨意地伸腳一碾,也沒看火滅了沒有,就拍了拍那位丐幫的胳膊,抬腿走了。

  丐幫男子扭頭看著他上了等在路口的車,這才低低地罵了句什麼,從地上撿起那半根菸頭,隨意用手抹了幾把,塞進嘴裡,悄然融化在了寒風裡。

  喻蘭川頭痛欲裂地走進一百一十號院——他從泥塘後巷出來以後,胸口堵著一口西北風也吹不散的悶氣。

  他從小自視甚高,有點接近自戀的意思,他媽過年的時候試圖催婚,才開個前奏,這位少爺轉頭就一副「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姿勢,傾家蕩產付了首付。

  喻蘭川以前想,遇不到符合標準的女孩就拉倒了,反正他不肯屈就湊合。

  像大爺爺一樣,少年時轟轟烈烈,老來自由自在、浪跡天涯,不也挺好麼?

  所謂「符合標準」的女孩,起碼得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學歷背景要與他相當,雙商要在線、要善於自我管理、性情溫良可親、但不能太黏人、處事也得成熟有度……他自覺不過分,因為喻蘭川就是這麼要求自己的,當然也不肯給別人降低標準。

  可是甘卿完全就是以上標準的反義詞。

  那貨不修邊幅,高中都沒念完,還有案底,日常以坑蒙拐騙為樂,該扛事的時候慫,該冷靜的時候刀總比風還快。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失控,常年遊走在違法犯罪的邊緣。

  可是沒想到,他三十年房奴狗生涯換來的自由,才不到一年就想交付出去。

  ……人家還不稀罕!

  小喻爺聽話會聽音,自尊和心一起摔得亂七八糟,一個嚴嚴實實包裹在其中的念頭卻露出了端倪——

  他想:我第一個正經喜歡的人怎麼會這樣?

  喻蘭川漫無目的地閒逛了一會,心裡的鬱結仍然吐不出來,於是稀里糊塗地跟著人群進了電影院,隨便買了一場還有餘票的。但可能是今年禁放煙花爆竹的緣故,電影院和製片方都可憐人民群眾的耳朵太寡淡了,於是搞出了一部動靜堪比空襲燕寧城的賀歲片,整整兩個多小時,幾位演員在大屏幕上賣力地嚎叫咆哮,音響三百六十度震耳欲聾。

  喻蘭川本想找個黑燈瞎火的地方思考一會人生,沒想到灌了一耳朵驢叫,腦漿都給震成了一鍋粥。然而電影院座無虛席,他又是在最裡面的角落,想要中途離席,就得扶著一排人的爆米花、踩著他們的腳摸出去,只好忍耐著苟完了全場。

  這位健康標兵並沒有因為失戀借酒澆愁,但也陰差陽錯地達到了宿醉的效果。

  于嚴在一百一十號院門口碰見他第一句話就是:「喲,蘭爺,喝酒啦?」

  「……假酒,」喻蘭川說,「你找誰?」

  「楊大爺。」于嚴說,「這兩天我們不是在全副精力尋找王嘉可麼,查監控查得我都快近視了,楊大爺說他們丐幫有點線索,我來問問看。」

  喻蘭川私愁纏身,懶得關注無聊的花邊八卦,聞言眼皮也沒抬,悶聲往前走。

  「你說這小女孩,年紀輕輕,家裡也就普通工薪,在學校工作,按理說也沒什麼互相攀比的環境。她怎麼就能把日子過得這麼亂七八糟的?現在人也不知道去哪了,信用卡花唄借唄什麼的都追著管她要賬,這倒好說,最多是影響個人徵信。但我們大致估算了一下,覺得她可能還借了高利貸,現在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于嚴嘆了口氣,「網上的人都說她是勇於曝光有錢人的黑暗內部,搞不好被人滅口了,謠言多得刪不過來,屏蔽關鍵詞又要說我們欲蓋彌彰,壓力大啊……你說夢夢老師昨天發的那個『剪刀倒掛大法』管不管用啊?要不然我偷偷找她施個法?」

  喻蘭川只覺得耳畔有如飛了一串蒼蠅,「嗡嗡」不止,基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唯有「夢夢老師」四個字觸動了他的耳膜,冷冷地回答:「一會回去我就給你上級打電話,舉報貴所民警工作期間宣傳封建迷信。」

  于嚴小心翼翼地聞了聞,沒聞到酒味:「……你是不是剛才出門讓狗咬了?」

  喻蘭川:「走開。」

  說話間,兩人到了電梯間裡,喻蘭川看清等電梯的人,腳步猛地一頓。

  于嚴:「哎,巧了!」

  不等喻蘭川掉頭往外走,于嚴就大喇喇地一巴掌拍在了甘卿肩膀上:「夢夢老師,我們剛才還說你呢!」

  這一記巴掌正好拍在她被板磚掀了一下的肩頭,甘卿被他打得往前踉蹌了幾步才站穩,骨架都歪了。

  于嚴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手:「我這是……一夜之間把『如來神掌』自學成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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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9:4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六章

  甘卿感覺自己半邊肩膀就像煮熟的螃蟹殼,被于警官一掌掀掉了,都能聽見裡面骨肉分離的「咯吱」聲,艱難地笑了一下:「不愧是人民警察,功力……咳……一日千里。」

  「別亂碰她,毛手毛腳的。」喻蘭川上前一把扒拉開于嚴,「你受傷了?怎麼回事。」

  「沒……什麼,說來話長,」甘卿抽了口涼氣,有些直不起腰來,「嘶……菜……菜幫我拿一下。」

  喻蘭川:「……」

  都這樣了,她捧在手裡的一袋菜居然紋絲不動,連豆腐都一角沒碎。

  可能是「信仰之力」在加護持。

  「你怎麼了?半路遇上打劫的了?」于嚴趕緊上前接過她手裡拎的東西,又想起她在行腳幫一個人幹翻一個加強連的光輝業績,納悶地往購物袋裡看了一眼,「比你還厲害的人,至於出來打劫?打劫也不能劫你啊,你身上有什麼好搶的,菜嗎?」

  甘卿:「哎,當心!那袋破了個口,土豆別滾出來……啊!」

  喻蘭川飛快地在她抬不起來的肩上按了按,確定骨頭還在原位:「還廢話!」

  被板磚砸的時候,因為神經高度緊張,甘卿沒太覺出疼來,直到這會回來,她才發現有點嚴重,右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張美珍不在家,甘卿苦笑著抱怨說:「二位也太不把我當未婚女青年了,這要是在古代……」

  于嚴其實還挺尷尬的,但鑑於甘卿這會的半身不遂有他的功勞,也不好撂下不管,於是吭吭哧哧地說:「那要麼……我去八樓看看周姐在不在家?還是……」

  喻蘭川截口打斷她:「沒胸沒屁股的豆芽菜,侏儸紀也沒人要看你!」

  「……」甘卿眨眨眼,「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點熟悉?」

  她說著,表情不大端莊地舔了一下牙根,笑了笑,居然真就不怎麼避諱地脫了外衣和裡頭的毛衣,兩位男青年嘴硬也好、嘴軟也好,還是不約而同地慫了,一起把視線轉向房間各個角落。

  然而想像中香豔的場景並沒有發生,甘卿裡面穿了件夏天可以外穿的運動背心,她肩頭只有一層薄而細密的肌肉,將將包住骨頭,有能把刀鋒控制在毫釐之間的力量,但硬扛板磚就有點捉襟見肘了。烏青從三角肌後方一直延伸到了肩胛骨附近,皮下爆裂的血管織出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蛛網。

  喻蘭川不由自主地活動了一下肩背,感覺後背跟著疼了起來。

  于嚴不安地說:「我剛才還使勁拍了一下,我這手欠的……這不行吧,得去醫院拍個片子。」

  「不至於,」甘卿回頭看了一眼,不以為意,「板磚掃了一下,我感覺骨頭還好。」

  「最近醫院是哪家?」喻蘭川不理她,摸出手機來叫車。

  「真的不至於。」甘卿把羽絨服拉上去,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頓了頓,她說,「唉,好吧,其實是孟叔讓我自己去交醫保社保,我一直拖到現在還沒交……去醫院太貴了,反正是右手,不影響什麼,自己抹點藥過兩天就好了。」

  喻蘭川忍無可忍,一口烈火噴了出來:「既然沒什麼用,你一會剁了燉湯好嗎?」

  甘卿:「……」

  「凡是沒用的事一定要幹,凡是正經的事一定要拖,醫保也拖!」喻蘭川怒道,「自己抹什麼藥?去廚房拿白胡椒粉和麵自製『金瘡藥』嗎?二十一世紀了,您老還反清復明呢!」

  于嚴忙說:「我的鍋,都怪我手欠,醫藥費我來負責。」

  喻蘭川:「負什麼責?你很有錢嗎?」

  于嚴:「……蘭爺,你怎麼跟個被人踩了領地的貓似的?」

  「領地」甘卿說:「那個,我……」

  「你閉嘴。」喻蘭川轉身去接網約車司機的電話。

  約的車很快到了樓下,本打算回家做飯的甘卿被莫名其妙地搓上車,拉到了最近的一家骨科專科醫院。

  路上不堵車,連醫院裡也比平時冷清。甘卿鮮少有就醫的機會,抬頭看著門診大樓,幾乎有點茫然。喻蘭川撂下一句「等著」,就把她扔在了座椅上,自己跑去拿號掛號,發苦的藥味漂在理石地板上,偶爾經過的醫護人員目不斜視。

  于嚴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感嘆說:「蘭爺其實最懶得管閒事了。」

  甘卿僵著右半邊身體抬頭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認識的可能不是一個『蘭』。」

  「對啊,所以說他對你是真的好。」于嚴在她旁邊坐下來,摸出小本,「我剛才幾次三番想問你是怎麼回事,都被他堵回來了——夢夢老師,來做個筆錄吧。」

  這倒是沒什麼好隱瞞的,甘卿簡明扼要地把事說了。

  「我總算明白什麼叫『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了』,」于嚴板著臉說,「黑燈瞎火,一看就有詐,你怎麼就敢獨自追過去?」

  甘卿很好脾氣地笑了笑,是一臉典型的「虛心聽取,不打算改」。

  于嚴:「那刀和血跡呢?收集了嗎?」

  「沒。」甘卿十分想得開地說,「不用查,我大概心裡有數,我師父以前到一百一來,也都是避開別人耳目的,丐幫裡那麼多人,連楊幫主的兒子都跟衛驍有仇,看我不順眼也正常。上次在那個什麼極樂世界裡跟許家人動了手,我就估計得有這麼一齣,正常。」

  「你心裡有數就不用保存證據了?這叫故意傷害!哪正常了?」于嚴嚴肅下來,「小喻爺說得對,二十一世紀了,你們怎麼還來江湖仇殺那一套?」

  「普通人有打架鬥毆,江湖人有江湖恩怨,都管,你們警力夠嗎?」甘卿笑了笑,「再說,你當這些人是進個看守所都能嚇尿的良民麼?這些打手靠人養著,抓進去也不會供出主子的,一回生、二回熟,隨便關一陣,出來還有飯吃。警察同志,你這身制服嚇唬得了好人,真正的賤人才不怕你們。」

  于嚴無言以對。

  「正經過日子的人能讓他們騷擾瘋了。」甘卿用沒受傷的手把掉下來的碎頭髮捲上去,「幸虧是我啊。」

  她就無所謂了,孑然一身,心情好一走了之、心情不好不死不休,她也能奉陪,反正她什麼都沒有,大家可以坐下來比一比誰的腳比較光。

  只要肯破罐子破摔,就能活得無所顧忌。

  甘卿:「就是楊幫主那裡,最近可能有人要找他麻煩。」

  于嚴沉默了好一會,瞥見喻蘭川已經掛好號回來,正往這邊走,他忍不住說:「甘卿,你可能不喜歡包,也不喜歡首飾,那你喜歡什麼呢?人這一輩子,總要有個追求的方向吧,你不怕老來兩手空空嗎?」

  甘卿想了想,回答他:「有的人打的是『收集經營』類的遊戲,有的人開了『冒險流浪』模式,生活方式不一樣,有什麼高下之分嗎?」

  于嚴猶豫著說:「那倒也是……」

  就聽甘卿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刀:「反正不管開哪個模式,大部分人都活得不明不白,不是無事忙,就是不知道明天住哪,都差不多慘吧。」

  于嚴;「……」

  甘卿在醫院被折騰了一溜夠,又拍片子又面診,大動干戈一番,最後得出了和她本人一樣的結論——骨頭沒事,回去休養幾天,別作就好。

  醫生給她化瘀上藥,聽說她是被磚頭砸的,還以為小青年閒來無事往施工工地鑽,於是絮絮叨叨地給她好一番教育,告訴她「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甘卿有點發愁地思考晚飯做什麼,就聽見于嚴問:「喻蘭川呢……哎,蘭爺,你又跑哪去了?」

  喻蘭川掛號、拿藥,平均每隔五分鐘就消失一次,過一會再突然出現,忙得一言不發、不可開交。

  「車在那邊。」喻蘭川說著,塞給甘卿一個紙袋,一股麵包的麥香就從紙袋裡飛了出來,是個三明治套餐,還熱著。

  「嘖,」于嚴撇撇嘴,「我以為你要請我們吃大餐呢,土豪,高中生請女生吃飯都不買快餐了。」

  「吃什麼大餐,拿腳吃麼?」喻蘭川瞥了甘卿一眼,又轉頭噴于嚴,「餵你就不錯了,你哪那麼多事!」

  甘卿心裡輕輕地一動——她的慣用手是左手,但這是受傷以後強行改的,拿筷子、端杯子,其實用的還是右手,她的右手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可有可無。

  在她愣神間,喻蘭川飛快地伸出一隻手,拎走了她紙袋裡的飲料,擰開,然後又跟扔炸彈一樣飛快地塞回她手裡,若無其事地走了。

  甘卿:「……」

  她站在路邊,小心翼翼地低頭咬了一口紙袋裡的三明治,又輕輕地抽了一口涼氣——好奇怪,抹了藥、還有飯吃,受傷的後背反而開始疼痛難忍了。

  于嚴從前邊轉頭說:「上車再吃!別嗆著風咽東西啊,唉,夢夢老師,你怎麼跟小孩似的?」

  甘卿含混地應了一聲,拖著半身不遂的身體往前走。

  一輛破破爛爛的桑塔納停在斑馬線前,讓她先過,甘卿心不在焉地衝車子的方向點了個頭,沒抬眼,人和車擦肩而過。

  就在這輛桑塔納的副駕駛上,一個年輕女孩焦慮地不停地用指甲摳著安全帶,趁停車,她小心翼翼地問旁邊的司機:「我為什麼要換地方?」

  司機說:「還不都怪你自己,叫你別出門、別讓人看見,不聽。」

  女孩囁嚅道:「我看……街上沒人……」

  「流浪漢不是人?乞丐不是人?實話告訴你,那些乞丐和流浪漢都能被收買,一頓飯的事,就能給那些放高利貸的人渣當眼線。」

  女孩輕輕地哆嗦了一下:「那他們……找來了嗎?你們答應的幫我還錢,還了沒有,我……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司機把車窗打開一條縫,噴了口煙,慢條斯理地啟動車子,敷衍道:「快了。」

  女孩著了急:「可是每天都有利息啊,越拖越多的!」

  「我知道有利息,不用你告訴——你以為還了錢,你就沒事了?警察和照片上的人都在找你,」司機瞥了她一眼,「哪那麼簡單,再忍一陣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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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9:5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七章

  桑塔納車裡的女孩,就是于嚴他們找得焦頭爛額的王嘉可。

  單就五官而言,王嘉可非常的漂亮,可是她整個人透著一股焦灼感,那種狀態就好像是恐怖片裡的女主角——慌不擇路,而途徑的每一個路口、每一個角落都有可能突然冒出個什麼怪物來,她全身戰慄著,坐立不安。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把暖氣開大了些:「怎麼,冷啊?」

  王嘉可雙臂神經質地抱在胸前,搖搖頭。

  這一路紅燈有點多,司機閑極無聊,自然而然地拿旁邊的漂亮姑娘做消遣,問她:「你借的什麼錢還不上?這麼漂亮一大姑娘,吸毒了?」

  王嘉可:「我沒有。」

  「那賭博?也不像啊。」司機用眼角夾了她一下,又不憋好屁地說,「總不能是贖身吧?」

  王嘉可臉嫩,被這麼個二流子似的男人調戲,卻敢怒不敢言,臉漲得通紅。

  「就隨便聊幾句唄,」司機流裡流氣地說,「大過年的,我辛辛苦苦來接你,開個玩笑你也生氣?你這姑娘脾氣也太大了,怎麼在社會上混啊?」

  王嘉可剛畢業不久,對「在社會上混」這個說法還有天然的敬畏,一些年輕人——特別是從小被教導「溫良恭儉讓」的年輕女孩,在感覺被冒犯的時候,總是習慣先反省是不是自己太事兒了,而不是果斷判定對方是傻逼。

  司機這麼一說,她就愣了愣,居然還真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緩和下語氣,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我……一開始其實就是借錢買一盒化妝品。」

  司機其實對她的血淚史不感興趣,挑起話題純為聊騷,帶聽不帶聽地哼唧了一聲,示意她接著說,兩隻眼珠幾乎要分道揚鑣——一隻勉強留著看路,另一隻挪到了太陽穴,專門往女孩身上放射下流的視線。

  王嘉可毫無察覺,專心致志地摳著安全帶:「那天我們一個群裡的人轉的二手,節日限量版的套裝、全球斷貨,已經絕版了。她那個全新沒拆包,真的很難得……我也真的很想要,鬼迷心竅一樣……」

  可是正好臨近月底,她沒有錢。

  在中學當音樂老師,是個讓人羨慕的閑差,因為眾所周知,中學音樂美術課都是數學組老妖怪們的後花園。王嘉可工作的三十三中是個規模不大的學校,不招音樂特長生,她平均每天上一節課,再就是偶爾有文娛活動的時候幫忙組織一下,平時不用坐班。

  但工作清閒,相應的,她收入也不高。

  因為課少,王嘉可每月拿的錢只比基本工資多一點,燕寧臥虎藏龍,有錢學音樂的孩子都會找音樂學院的名師,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青年,就算想私下開班,也招不來幾個學生。

  一月到頭,那點錢根本不夠幹什麼。

  網上關於她的流言蜚語沸沸揚揚,越傳越邪乎,有人說她從頭到腳都是名牌,出門就開瑪莎拉蒂,還有人說她經常出入高級場所,出門非五星以上不住——其實完全是胡說八道。

  別說「瑪莎拉蒂」,她連沙琪瑪也沒有,每天坐公交車上班;一天三頓飯,兩頓在單位吃食堂;衣服和鞋大多是淘寶買的,偶爾到商場裡的實體店看看,也只是試裝過把癮而已。全身上下唯一和奢侈品沾點邊的,是她剛工作的時候,咬牙給自己買的一個大牌入門款的包,設計非常敷衍,打滿商標的那種,一點也不好看,但是因為身價不菲,頂著這麼一幅尊容,竟也享受著主人最小心翼翼的呵護。

  她二十多歲了,工作了、社會人,有一兩件裝門面的行套,這很過分麼?

  即使這個門面讓她連滾帶爬地還了半年的信用卡。

  每月的工資,刨去房租水電等必要支出,剩下的只夠勉強生活。

  網上那些人說,女孩二十歲就得開始用眼霜對抗眼紋,二十五歲就會走向衰老,青春和美麗流逝如指間沙。

  那些與她同齡、原本長相平平的醜丫頭們,都在朋友圈裡勵志地分享妝容和服飾穿搭心得,日漸光彩奪目。她那麼漂亮,從小鶴立雞群,美貌幾乎成了她的自信之基,現在卻要在這花一樣的年紀裡過得灰頭土臉,反而不如那些醜小鴨了!

  偶爾買一兩樣精緻的小東西打扮打扮,這很過分麼?

  難道要她出去打幾斤的甘油抹臉嗎?

  可是用不了幾年,她就要變成上妝都卡粉的黃臉老女人了啊!

  這麼一兩樣小東西——幾支口紅、一瓶精華,網上那些人一開始說,「老公男朋友連這點東西都不能滿足你,你是有多便宜」,後來又說「連這點東西都要靠男人,你是有多便宜」……女權不女權的,她也不太關心,反正不管正方反方各自持有什麼觀點,總之,東西本身是「微不足道」的,而你不能「便宜」。

  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讓她的「花唄」和信用卡上永遠有虧空,每月工資到賬第一件事就是還錢。

  但生活總有意外,那個月她剛買了一雙鞋,還在攢尾款,手機就在公交車上被人扒走了,這場無妄之災簡直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新手機耗光了她所有的信用額度。

  距離發工資還有不到一個禮拜,王嘉可身上還剩八十塊零五毛。

  人有的時候,就是會像鬼迷了心竅一樣,瘋狂地想要一樣東西,而且越得不到越想要。賣化妝品的網友挺厚道,因為是二手貨,還在原價基礎上打了個八折,可她就是買不起。那天,王嘉可畢業以後的委屈都被這件小事勾了出來,悲從中來,哭了半宿。

  「正好是那天,我收到一個小額貸的短信,」她輕輕地說,「我同事有貸款買房的,我見過他跑學校開各種證明,又要抵押又要面簽什麼的,麻煩得要命,銀行唯恐他跑了。我看那條信息上寫著『無需抵押,方便快捷,三小時到賬』……就忍不住想試試,我覺得可能就是命。」

  「什麼命?」司機說,「這種騷擾短信不是天天有嗎?」

  「是嗎?我以前都沒仔細看過廣告信息,沒注意。」王嘉可茫然地抬起頭。

  「借了多少錢?」

  「兩千,實際給我一千九百五,五十塊是手續費,一個星期以後還上就行。」王嘉可說,「其他什麼都不要,簽一份借款合同,馬上就能拿到錢。」

  司機嗤笑一聲,感覺當代女大學生真是好騙,高利貸的利息起個名叫「手續費」,居然就認不出來了。

  「我看那個借款合同上寫的金額是六千,一開始也沒敢簽,但是他們說,因為一般貸款都是有抵押的,他們這項業務就是小額短期貸款,所以不要求實物抵押,多出來的四千就相當於是『抵押』,我只要能按期還兩千就行……他們怕我不放心,還給我出了一份補充合同,注明了按期還款兩千元,就可以抵償全部的債務。」王嘉可低聲說,「我們學校不拖欠工資的,無論如何都能還上的啊。」

  她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可是正好有一張信用卡到期,之前為了方便,設置了自動還款,忘了辦分期,他們就直接把我工資轉走了。」

  「那邊一天給我發了十條短信,讓我注意不要逾期,再不還錢要罰押金了,還會傷害徵信什麼的……我不太明白,總之,他們說好像就是以後不能貸款也不能坐高鐵了。我沒敢跟家裡說,問了幾個同事,都說還完卡債拿不出什麼錢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問了。這時候,那個一直帶我辦貸款的人給我打電話,說老闆對他不好,他不想在這家幹了,想跳槽走人,還把客戶都帶走,問我跟不跟他走。跟的話,他就先給我錢,讓我把欠這邊的錢還上,再跟他簽新的貸款合同。我就要被罰款了,正走投無路,就答應他了。」

  「他知道我的情況以後,主動提出幫我一個忙,說可以把合同簽到下個月。我特別感激,所以他說讓我幫他一個忙的時候,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司機聽出了一點門道,感興趣地看了她一眼,感覺得到了發家致富的新思路:「讓你幹什麼?」

  「他說到了新公司,要衝業績,就把我帶到銀行,往我卡上打了十萬塊錢,然後讓我幫他打印一份銀行流水單,再把多出來的九萬八還給他,簽了一份『陰陽合同』——就是其實我借了兩千,但表面上我貸了十萬,這十萬我也沒拿,這麼走一圈,他自己還回去,都是業績。」

  「延期一個月,你不會又沒還錢吧?」

  「我本來想還的,」王嘉可說,「可是那個貸款經理又給我打電話,說新公司競爭壓力太大,他還想讓我幫他再衝一回業績,問我想不想再把貸款延期一個月,只要付五十塊錢的手續費就可以……我本來手頭也緊,其他分期還沒還完,就同意拖一拖。於是他又帶我辦了一次手續。」

  「……後來因為那個破代購一直在催我尾款,還說我要是再不付尾款,就要把我拉進黑名單,還要在網上掛我三次元信息。我就去求貸款經理再借我一筆錢,三兩千就夠,他卻說我名下已經有四十多萬的欠款了,不能再借了。」

  「我驚呆了,怎麼可能,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多錢,明明說好了只是假借款的啊……」王嘉可說,「可是還不上錢,那些人開始派人跟蹤我,到我學校去堵我,天天給我打電話,在我家門上貼紙條……我受不了,搬回爸媽家住,可是那些人如影隨形的,還說報警也沒用,他們還要告我……因為銀行流水是我自己打的,有法律效益……那不就是A4紙隨便打印的嗎?那麼長一捲,根本沒人告訴過我那個有用啊……銀行也沒提醒過我那是重要的東西,我以為……」

  「後來,最開始那家貸款公司聯繫我,說他們公司一個以前的員工在外面幹壞事,提醒客戶不要上當,我都快哭了,就說你們怎麼不早說?他們就趕緊派了個律師來見我,那個律師聽完我說,就說這件事他也沒辦法,人家手裡是有證據的,我說不清的,只能先想辦法把這筆錢還上。他去和公司說,先幫我把這筆錢墊上,但是金額太大,我要付利息……」

  司機笑了一聲:「你不會現在還不知道這兩邊是一夥的吧?」

  王嘉可垂下眼,盯著前面的路面:「那又怎麼樣,反正我走投無路了。」

  跟她一個購物群的女孩知道了,就說可以帶她找到賺錢的門路,帶她出去吃了幾次飯,他們告訴她,這不算「陪酒」——只是單純吃頓飯而已,那桌上不還有女的呢麼?

  就算是那些做生意的大老闆,不也都得應酬嗎?只是他們應酬是為了生意買賣,她們更單純一點,是專業的應酬人員,靠活躍飯局氣氛,給人端茶倒水服務賺點外快,有點類似於「上桌的服務員」,一局幾百到上千不等。

  勉勉強強追得上她欠款的利息……可還是不夠。

  所以購物群裡的小姐姐來問她有個價格很高的飯局,要不要去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我在那看見她了。」王嘉可低低地說。

  「誰?」

  「楊老師。」王嘉可低聲說,「我上學的時候就看她的文章,她說什麼我都信……我還加了她的群,想方設法地跟她加了微信,可她從來不理我,只跟那些有錢的人玩。」

  「她從來沒告訴過我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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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40:0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四重 失焦 第六十八章

  「楊總,本週選題發到您郵箱裡了——楊總?」

  「嗯?」楊逸凡這才把目光從鏡子裡揪下來,心不在焉地反應了一下助理在說什麼,「啊,好,等我看完回覆。」

  楊逸凡對手下人不錯,助理跟她關係不錯,就笑嘻嘻地開了個沒大沒小的玩笑:「照什麼呢,楊總?在數自己美得冒出了多少泡泡嗎?」

  「就你嘴甜。」楊逸凡笑了一下,坐回辦公椅,打開郵箱,「剛才想起我當年紅起來的那篇文章。」

  助理眨眨眼。

  「好像是叫……《埋在三十五》。」

  主題是對十幾二十來歲的青少年喊話——年紀輕輕求安穩,就朝九晚五、結婚生子,過那種灰頭土臉、按部就班的日子,你是準備三十五就入土為安嗎?

  反正就是一碗摻著雞血的雞湯,不明不白的煮了一鍋。

  那兩年正好實體經濟形勢下滑,就業困難初露端倪,滿世界都是豎著耳朵的青少年,試圖等待一份簡明扼要的「成人說明書」,大口大口地吞著雞血湯,想要借此茁壯成長。她搔到了大眾的癢處。

  楊逸凡忽然笑了一下:「我三十五快過完了,原來三十五就這樣,沒怎麼老,沒變成個妖魔鬼怪。」

  「那當然啦,三十五歲的成功人士叫『青年才俊』,見過世面、三觀穩定,超有魅力——我記得那篇文,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正青春的小助理捧完臉,話音又一轉,說,「不過那些禿頂大肚子的大叔大媽就算了,張嘴閉嘴柴米油鹽,一天到晚就知道圍著鍋台和娃轉,那是油膩中年人嘛。」

  她說完,發現楊逸凡沒吭聲,愣愣地盯著電腦屏幕,不知在想什麼,於是很有眼色地替她關上辦公室門,走了。

  楊逸凡獨自對著文檔發了五分鐘的呆,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於是站起來推開窗戶,點了根菸。落地窗隱約地映出她的倒影,她看起來渾似拋過光,從頭到腳都閃亮得無懈可擊。

  人這一具皮囊真是神奇,一樣的皮肉一樣的骨,稍加修飾,就能天翻地覆。

  那篇「三十五」,是一篇沒有經過營銷、也沒有經過刻意策劃的文章,完全是信手寫的,寫滿了當時還年輕的她對「中年」的恐懼。

  十來歲的時候覺得三十歲就可以準備退休了,二十歲的時候覺得三十五毫無疑問是「人到中年」。而對於楊逸凡來說,她一度覺得,結婚生子的人就是「中年」……再具體一點,「中年人」就是她父母的形象。

  她父親叫楊平,「平安」的「平」,小時候因為營養不良,有點內分泌方面的毛病——倒也沒什麼危及生命的症狀,就是後來個子沒長起來,楊逸凡剛上初中,個頭就比她爸茂盛了。

  楊先生個頭矮小、骨架脆弱,功夫自然也練得稀鬆二五眼,從小浸泡在別人的風言風語裡——丐幫幫主的兒子是個「三寸丁半殘」。於是他就只好另闢蹊徑,效仿狗中吉娃娃,每天帶一副惡狠狠的凶相出門,久而久之,果然長出了一副頭圓眼凸的容貌,嗓門奇大,開口就吠。

  被衛驍廢了手筋之後,每天蹲在臭烘烘的電梯裡,不能再四處蹦跶,卻仍以丐幫傳人自居。

  楊逸凡記得他身上永遠帶著汗餿味,有很重的口臭,肩背早早地佝僂下去,有一張蒼老而神經質的可怕面容。而她母親是個沉默寡言的懦弱女人,華髮早生,一邊的牙齒壞光了,吃飯只能用另一邊,久而久之,她的臉就往一邊耷拉,五官都不得安生地留在原地,死氣沉沉地吊著。

  人到中年,就會變成這樣嗎?這曾經讓還在青春期的楊逸凡非常恐懼。

  她上初三的時候,被班主任請過一次家長。因為老師發現她在課餘時間跟同學做生意——那會學校的小超市十分擁擠,賣的東西又貴,楊逸凡就利用週末去小商品批發市場「進貨」,拿回來以稍低一點的價格賣給同學。她還幫早晨來不及吃早飯的同學代購早餐,每頓飯收幾毛錢的代購費。同學抱怨什麼不方便,她聽見了,就會想方設法解決,並以此賺錢。

  老師的意思是,讓家長勸勸她,都快中考了,最好還是先專注學業,其他的「興趣愛好」留在將來發展,話還沒說完,楊平就在學校裡,當著老師同學的面回手給了她一巴掌。

  「上學!這是上什麼狗屁的學!」男人把她的書包砸在地上,東西倒得到處都是,除了她自己用得很精心的書本,還有楊逸凡從批發市場帶回來的文具。

  確實都是小玩意,可是她為了節約成本,往返一趟要走上十幾里,不合腳的破鞋快把她一雙腳給磨爛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常年以穿得像乞丐為榮的男人猶不解氣,在上面又蹦又踩:「賣東西……你個下賤的行腳幫胚子!居然去賣東西!你都給我丟人都丟到學校裡去了!我看你中考不用去了,反正義務教育也義務完了!!」

  十四五歲的女孩,有幾張臉皮受得了這個呢?

  楊逸凡從那天以後,說什麼也不肯再回學校,只是後來湊合著去參加了一次中考——成績當然慘不忍睹,去了個別名「垃圾堆」的普通高中。

  那會高校還沒開始大規模擴招,不是重點高中,基本也就提前告別大學了,她混在一幫社會青年預備役裡,學會了抽菸喝酒打群架。當年做正經小生意被她爸打成「下賤」,她於是改行收起了「保護費」,成了純粹的小流氓。

  渾渾噩噩三年,楊逸凡準備被倒進社會的熔爐中煉成人渣,污染一方環境。

  可是就是她高三時,楊平年輕時候做過的一些垃圾事東窗事發,老楊幫主氣得在當年的武林大會上公開宣佈跟他斷絕父子關係。

  楊平離家出走,銷聲匿跡,她媽出去找的時候,因為精神恍惚車禍死了。楊逸凡被爺爺領走,老楊看不慣她那德行,下手狠狠地收拾了她好幾次,爺孫倆每天鬧得雞飛狗跳。可爺爺的打狗棒裡含著拳拳之心,力逾千斤,楊逸凡終於被這根綠棒子降服了,半年後,她收了心,參加了高考。

  落榜後,楊逸凡又被老頭逼著進了復讀班,拼了一年,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壞的學校,就這樣,總算是險象環生地從熔爐邊溜走,堪堪回到了正常的軌道,長大成人。

  可是人長大了,恐懼猶在——她喜歡貓狗,唯獨對吉娃娃陰影深重,每次在街上看見這個物種都得繞著走。

  學費只能交一把毛票的尷尬、拚命想用書包掩蓋的破洞校服、同學的指指點點……都像疤痕一樣盤踞在她身後,抽打著她,讓她一直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你活得像什麼,就是什麼》。

  《別把二十歲的面霜抹在四十歲的臉上》。

  《那些XX歲還在穿XXX的人》。

  《你不狂奔,連末班車也不會等你》。

  《講一個恐怖故事——當你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父母的模樣》。

  《如何變成一個便宜的人》。

  《你碌碌無為的樣子真可恥》……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楊逸凡順手接起來:「喂。」

  「我是苗峰,前幾天去過你家,我的警號是……」

  「哦,我記得你,」楊逸凡噴出一口煙圈,打斷他,「喵隊,又什麼事?」

  苗隊覺得她發音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還是電話走音,他頓了頓,暫時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對楊逸凡說:「網上有一些東西,不是從我們警方流出去的,跟你打聲招呼。」

  楊逸凡一挑眉:「什麼東西?我裸照?」

  苗隊:「……」

  楊逸凡:「要是以前的照片就酌情幫我刪一下,近期的就放著唄,我最近的身材管理還不錯。」

  苗隊聽她說話血壓就高,調動全身的涵養憋住一口氣,公事公辦地說:「我們正在協調有關部門積極處理,但楊女士,你上次說那次聚會你走得早,很多事不知情,我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沒說實話,一會還會拜訪,請你配合調查。」

  說完,苗隊那頭掛了電話,楊逸凡這才發現,沒一會的功夫,自己微信上有一串「未讀消息」。她愣了愣,打開其中一條,一個朋友說:「我靠,這是你嗎,你攤上事了!」

  底下是一張照片和一段視頻,照片就是苗隊給她看過的那張,她在出事那天宴會上拿甜點的照片。

  視頻應該是偷拍的,拍視頻的人手很抖,不時有植物葉子入鏡,那人應該是躲在花盆後面,視頻主角正是楊逸凡本人,還是那身宴會上的衣服,坐在角落裡的沙發上跟人聊天。

  她好像是喝多了,一手勾著香檳,搭在一個年輕男孩的肩膀上,正在跟人嘻嘻哈哈。

  拍視頻的人彷彿唯恐觀眾聽不清,還給她加了字幕——

  「……就是要給他們點壓力,就是要有壓力。」

  「漂亮的東西那麼多,好東西那麼多,還等什麼呀?等到七老八十,還享受得動嗎?」

  她手裡的小男孩嬉皮笑臉地插話:「趁年輕賣個好價錢。」

  視頻裡的楊逸凡哈哈大笑,把男孩的腦袋推到一邊鬧著玩。

  朋友的電話打了過來:「這視頻已經刪了,是我下載保存的——老楊,你當時跟誰胡說八道什麼呢?」

  楊逸凡腦子裡一時有點斷線:「沒有啊……應酬麼,隨便開幾句玩笑,記不太清了……但當時說得好像應該是公司管理的事,員工激勵什麼的……」

  「楊總!」正這時,剛出去的助理連門都忘了敲,直接闖了進來。

  電話裡的朋友衝她喊:「哪跟哪——他們現在都在扒你,說你是專程過去賣女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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