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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3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侍女湊到李婉晴的耳邊, 嘀咕了一陣。

李婉晴疑惑地望著侍女,侍女用力點了點頭:“姑娘, 商戶女能有什麼學識和見地。只要找到機會, 讓她們出丑還不容易嗎?”

李婉晴想了想,走到夏靜月面前, 親熱地挽著她的手臂:“靜月妹妹, 之前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生氣。既然今天碰上了, 就跟我們一起進去看看書吧?”

夏靜月不知道李婉晴為何突然轉變了態度,心里有些發怵, 婉拒道:“區區小事, 李姑娘不用放在心上。我和家中姐妹去別處還有事……”

李婉晴微微笑道:“你這就是不肯原諒我了?”

夏靜月求救似地看了夏初嵐一眼。李婉晴便笑道:“沒關系, 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不如請宰相夫人也一起進來吧。”說著已經拉著夏靜月進去了。

夏初嵐不放心夏靜月一個人,她倒是想知道這個李婉晴葫蘆里面賣的什麼藥,便對六平耳語道:“我跟五姑娘進去書坊。里頭都是女子, 你們跟進去不方便,你帶六公子去附近的書坊里逛一逛吧。”

夏衍連忙道:“姐姐, 我們哪里都不去,就在外面等你們。那些人看上去不懷好意,你快些將五姐姐帶出來, 我們就走吧。”

夏初嵐看他堅持,便應允道:“那你們在此處等一等。”

夏衍和六平齊齊點頭,夏初嵐便轉身向書坊走去。

書坊里頭空蕩蕩的,只有零星的几個人, 好像離外面街市上的喧囂很遠。其他人看到夏初嵐和夏靜月進來,躲在旁邊竊竊私語。蕭碧靈面露不悅,這李婉晴在搞什麼鬼?居然自作主張邀請兩個不相干的人進來。

她本來想叫身邊的侍女過去,將夏家姐妹趕走,臨時又改變了主意。夏初嵐到底是顧行簡的夫人,公然起衝突,只怕會得罪當朝宰相。她知道李婉晴心里十分恨夏初嬋,對夏家兩姐妹也不會真的友好,便把侍女叫回來,靜觀其變。

李婉晴拉著夏靜月站在書架前面,隨口問道:“靜月妹妹,你平日都看什麼書?”

“平常看些經史子集還有棋譜,我看的書少,不如我三姐姐看的書多。”夏靜月謙虛地說道。

“哦?那夫人應該讀過《孟子》了?”李婉晴回頭問夏初嵐。她自小熟讀《孟子》,自認沒有旁人比她更精通。

夏初嵐回道:“我很喜歡《孟子》,但是讀過几次,都不是太懂。”

李婉晴則笑起來,大聲道:“夫人哪里不知道?倒是可以說說看,也許我知道呢。”

旁邊的人聽到她們的談話,不由都看了過來。夏初嵐連《孟子》都看不懂,怎麼能做顧行簡的夫人?實在是有些可笑。她們中有人見不慣商戶女成了宰相夫人,都等著看夏初嵐出丑。夏初嵐認真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想請教一下李姑娘,《孟子》第一句說,孟子見梁惠王。既然孟子不見諸侯,那他為何要見梁惠王?”

李婉晴被她問住,怔了半天想不出答案。

夏初嵐微微一笑:“看來李姑娘也沒有讀懂。”

“三姐姐,看來我也沒讀懂。”夏靜月附和道。

旁邊看熱鬧的姑娘們有的忍不住笑出聲來。李婉晴本就臉皮薄,仗著自己讀過几本書,總是眼高于頂。如今她覺得被夏初嵐下了面子,又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她身邊的侍女也氣急了,便說道:“你們這些小門小戶出身的,就是沒有教養。我們姑娘不計前嫌,好心邀請你們進來,你們卻用這樣的態度對她!我們姑娘可是恩平郡王的王妃!”

她的確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這些攀高枝的商戶女。

夏初嵐不怒反笑:“我倒不知道大戶人家都是如此教養侍女的。我跟你家姑娘都是主子,主子說話,哪有你一個下人插嘴的份儿!這在我們小門小戶,是要拖出去狠狠教訓的。如果在相府,直接就被發賣掉了。連規矩都不懂,怎麼伺候好主子?王府和外面可不是你們李家的后院,任由你胡來。”

那侍女被夏初嵐的氣勢嚇到,往李婉晴身后縮了一下。李婉晴道:“你何必抬出相府來壓人?”

夏初嵐回道:“是李姑娘的侍女先抬出恩平郡王府來的。李姑娘畢竟還未進王府,還是不要如此招搖得好,傳到恩平郡王和皇后娘娘耳中,不是什麼好事。看來我們姐妹留在這里也沒什麼意思,就不打擾諸位的雅興了。”說完,便順勢拉了夏靜月走出書坊。

夏靜月還在想剛才的事情:“三姐姐好厲害。據說李姑娘最擅長《孟子》,八歲就能誦,我們都常常被她問倒,沒想到今日被姐姐問住了。”

“這個故事其實是從書里看來的。據說以前有個大儒年輕時候去當縣令,才名還沒外露,有人便想用《孟子》來考他,結果反而被他考倒了。于學問一事,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還是謙虛些好。”

夏靜月點頭道:“原來如此。靜月受教了。”

夏初嵐回頭看了書坊一眼:“我看那個李家姑娘心高氣傲,存心想找機會讓我們倆難堪。我剛才便沒給她留情面,大抵要害你們做不成朋友了。”

夏靜月挽著她的手臂說道:“三姐姐說哪里話。那些都是外人,我們才是自家姐妹,孰輕孰重,我分得清的。不來往便不來往吧,她們那些人,骨子里也未必看得起我們,何必湊過去討個沒趣。”

夏初嵐欣慰,夏靜月沒有怪她最好。她們走過去與夏衍和六平彙合,一道往別處走去。

書坊內,其它人都圍在李婉晴的身旁安慰,蕭碧靈自己走到二樓,隨手拿了本書看。她其實也不喜歡李婉晴和她的侍女整日以恩平郡王妃自居,搞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樣。

忽然,她看到地上有一道很長的黑影,連忙轉過身,看到蕭昱站在她身后。她伸手拍了拍胸口:“哥哥,你要嚇死我,你走路怎麼不出聲的?”

蕭昱看著她,皺眉道:“你買書就買書,為何將人都清出去,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我不喜歡跟那些平民擠在一起。”蕭碧靈抿著嘴角說道,“我是皇上親封的縣主,難道連用一個書坊看書都不可以?”

蕭昱嚴厲地說道:“我和父親一再告誡你,不要恃寵生嬌,不要胡亂使用手中的權力。你做事如此不計后果,早晚有一日會惹出禍事。”

蕭碧靈委屈道:“你們總是怕這怕那,到底在怕什麼?皇上對我們蕭家,對哥哥還不夠好嗎?你們不讓我買金銀首飾,不讓我穿華麗的衣服,現在連我來買書都要管,我這個縣主做得還有什麼意思!哥哥,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妹妹!”她說完,氣得跑下樓,直接帶著侍女嬤嬤們走了。

其它的貴女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隱約聽到二樓有男子的聲音,嚇得紛紛避讓出去,各自打道回府了。

趙玖從二樓的角落里走出來,手按在蕭昱的肩膀上:“子韶兄對清源縣主的確太過嚴厲了。她只不過是個小姑娘,有些虛榮驕縱也是尋常之事,隨她去吧。”

“讓殿下見笑了。”蕭昱抱拳道。其實他剛才是故意走出來,說這番話給趙玖聽的。

他們二人今日約了在書坊里頭見面。這書坊其實是趙玖名下的產業,平日放在都城里頭打探消息。趙玖主動告訴蕭昱這些,當然也有示好和拉攏的意思。蕭昱這才知道,趙玖不被重視的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尋找機會。

這是個有野心的皇位爭奪者,蕭家當然不希望與之成為敵人。只不過蕭碧靈一來,就如此招搖行事,難免會讓趙家的人覺得,蕭家是不是還當自己是皇族。

幸好剛剛樓下有了別的插曲。趙玖以前沒見過李婉晴,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最多想要李家的權勢。但今日看她似乎借著郡王府之勢壓人,又想要賣弄學問,實在有些反感。倒是那個夏初嵐,在梅花宴的時候,就給趙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日她說《孟子》的那番話,又讓他開了眼界。

真是個奇妙的女子,也不知她這些想法都是從哪里來的,怪不得能將顧行簡給折了。

蕭昱走后,趙玖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了一本《孟子》,翻了兩頁。他的隨從進來,跪在他面前說道:“王大人似乎是收到了一封舉報殿下的密信,但那密信已經被銷毀,無法查明來歷。殿下懷疑是顧相命人這麼做的?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明明向皇后獻策保殿下的也是他。”

趙玖勾了勾嘴角:“紹興十五年,當時的宰相一手提拔了顧行簡。顧行簡在人前對他十分敬畏,百依百順,可是一轉身就將他收受賄賂的事情告發到門下省。當時受益的人是他跟張詠兩個,從此中書門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此人不能小覷,更不能掉以輕心。他遲遲沒有表明要支持本王,便是心中還有顧慮。或許這是他給本王的考驗也未可知。他最近在做什麼?”

“我們安排的人根本無法接近他的身側,只能大概知道相府平日里有哪些人進出。”

趙玖看著書上整潔的排字,笑道:“沒有這點本事,也不是顧行簡了。不用强求。”

那位隨從有點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便沒有說話。

趙玖又問道:“興元府那邊呢?趙琅還是沒有任何進展?看來父皇很重視興元府一案,居然指派顧行簡過去。原來本王想著揚州靠近都城,將本王派去揚州,應當是更看重本王。眼下看來,父皇的心思,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我們基本上查不到普安郡王的行蹤,也不知道他每日究竟在干什麼。大概躲在哪個深山里面開墾荒地,又去種菜了吧?”隨從打趣道。

這几年趙玖一直在暗中找機會回到都城,聽到皇帝親生的小皇子夭折的消息,他便知道機會來了。皇帝到了這個歲數,恐怕很難再生育,只能在曾經領養過的宗室子弟中選擇繼承人。可趙琅對這些事好像毫不關心,只顧著種他的地。

趙玖想,少個人爭皇位,自然是好事。可他還是得派人盯著趙琅,万一趙琅是在韜光養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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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3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黃昏時分, 顧行簡從政事堂走出來,神色有些疲憊。明日便是除夕, 他今日早早地結束政事, 便是想回家陪夏初嵐。最近政務繁忙,能夠陪伴她的時間很少。

她雖然懂事, 嘴上不說什麼, 但他這個做丈夫的卻不能冷落了她。

崇明迎過去,低聲稟報道:“相爺, 暗衛說今日夫人和小公子,五姑娘去街上, 遇到清源縣主一行。李將軍的妹妹拉了夫人和五姑娘去一家書坊里面, 不久她們就出來了。好像恩平郡王和蕭大人也在。”

顧行簡皺了皺眉, 李婉晴近些日子的確有些太過招搖了。自從李秉成從前線回來被加封了官職,她又被皇后內定為恩平郡王的妃子以后,便有些飄飄然, 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但說到底皇后要的是一個賢惠並且能夠輔佐趙玖的王妃,李婉晴照此下去, 只會自毀前程。

而且他聽到崇明說夏初嵐她們很快就出來時,就猜到她沒吃什麼虧。他的妻子可不是什麼只會在太陽底下懶洋洋翻肚皮的貓儿。她伸出利爪的時候,對方也討不到任何好處。讓他在意的反倒是恩平郡王跟蕭家走到一起去了?

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 對蕭家和恩平郡王都不妙。皇上最忌諱朝官結黨營私,更別提一個是皇位繼承人,一個是前朝的皇室。

顧行簡頗為看不懂蕭儉這個人。他表面上似乎閑云野鶴,不問朝政了。但是朝堂上任何重要的事, 又似乎與蕭家有著不可剝離的關系。蕭儉到底想做什麼?

顧行簡又想到秘書閣回稟的那個關于玉佩的消息,只覺得心頭像有一塊大石壓著。若嵐嵐真的與蕭家有關,而蕭家在私底下又有什麼圖謀,到時候他夾在皇帝和蕭家的中間,恐怕很難立足。

崇明去牽了馬過來,顧行簡問道:“我讓你查的關于那塊玉佩的消息,進展如何了?”

“還在調查中。您也知道,蕭家的事不那麼好查。那塊麒麟玉佩傳到令公手上之后,就沒什麼人見過了。也許是被妥善收藏起來了?蕭家倒是有另一塊玉佩,原本在蕭昱身上,后來被清源縣主討了去,現在還在她手中。”

顧行簡沉吟片刻,慢慢說道:“你找几個從蕭家放出去的老仆人,查查令公年輕時候的事。主要是娶妻之前可有跟什麼人有私情。也派人再查查,夏柏盛十七年前在不在泉州。”他推測嵐嵐不可能是蕭儉和吳氏的女儿,若吳氏真的有過女儿,這麼多年不可能不去尋找。

那麼蕭家的傳家玉佩在夏初嵐身上只剩下一種解釋。那便是蕭儉將它贈給了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那個人把玉佩又傳給了夏初嵐。夏柏盛和杜氏肯定是知情,杜氏不說也是有顧慮。

這些陳年往事,時隔多年,未必能查到多少內容。但事關夏初嵐的身世,總得盡力去尋找真相。

“是。”崇明回道。

他們騎馬到了裕民坊。暮色昏沉,道旁高牆內的樹木,葉子几乎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這個時間,道上沒有什麼行人,異常靜謐。

他們拐進一條偏僻的巷子里,迎面駛來一輛馬車。這巷弄是他們回家的必經之路,本來就不寬敞,恐怕不能同時容一輛馬車和兩匹馬經過,勢必有一方要讓。顧行簡看那馬車四檐掛著鈴鐸,應當是哪戶女眷出行,便勒馬避讓到旁邊。他眼角的余光落在馬夫身旁的小廝臉上……這不是莫凌薇身邊的小魚?

那輛馬車從他們面前過去,小魚也注意到顧行簡,側頭看了一眼,連忙目視前方。等馬車過去之后,顧行簡細想之下覺得奇怪,莫家應該是在外城的康裕坊,莫凌薇怎麼會出現在裕民坊?她是來見什麼人?

這一帶住著很多皇親國戚,也許是哪個私交甚好的貴婦人辦了什麼雅集,不足為慮。

“相爺,您怎麼了?剛剛坐在車夫旁邊的小廝好像是……”崇明也發現了小魚。

“與我們無關,走吧。”顧行簡擺了擺手,騎馬回相府了。

等馬車行出去一段距離,小魚才松了口氣,對馬車里的人說:“老爺,相爺沒看出來馬車里坐的是您。”

莫懷琮也沒想到會遇到顧行簡,剛剛也嚇了一跳,慢慢說道:“今日就不去別的地方了,打道回府吧。”

“是。”小魚吩咐車夫調轉了方向,往莫家駛去。

……

夏衍正跟著南伯布置相府,府里張燈結彩的,十分喜慶。都城到紹興需要几日,太學剛放假,夏衍趕不及回去,便留在相府里,跟顧行簡和夏初嵐一起過年。

夏初嵐正愁相府里冷清,夏衍留下來正好。

顧行簡走進家門,看到夏衍爬到梯子上,南伯將燈籠舉給他,叮囑道:“公子,您可要小心啊。”

“南伯放心,我在家里也做慣這些事,沒關系的。”夏衍輕松地一笑,舉起手臂,將燈籠掛在了屋檐下的鉤子上。他的個頭不是很高,夠到那個鉤子有些吃力,他正要再掛第二個燈籠,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快下來吧,讓崇明去掛。”

他回頭看到顧行簡,迅速爬下梯子,高興道:“姐夫,您回來了!”

顧行簡點了點頭:“太學放年假了?”

夏衍恭敬地應道:“是,從今日開始只休五日,來回紹興時間不夠,姐姐就讓我留在都城過年了。”

顧行簡一邊聽著,一邊示意崇明將他手中的燈籠拿走。往年過節的時候,他一個人冷清慣了,守歲便是坐在堂屋里發呆,聽外面的爆竹聲,有時候也到街上去轉轉,天亮的時候去睡覺,並沒有什麼過年的氣氛。今年是夏初嵐堅持要在府里掛這些東西,他也就順著她的意思了。

他又問道:“怎麼沒看到你姐姐?”

“顧家來人把她叫去了,好像是顧老夫人找她有些事。”夏衍如實地說道。

顧行簡的目光沉了沉。趁他不在的時候,將夏初嵐叫到顧家去,想要干什麼?

……

崇義到相府來請夏初嵐的時候,夏初嵐也有些驚訝。她跟顧老夫人不住在一起,就算顧老夫人不喜歡她,但兩人也相安無事,不知道顧老夫人忽然叫她去顧家做什麼。

她是媳婦,不能違逆婆母的意思,便帶著思安一起回了顧家。

顧家下人多,自然十分熱鬧。顧老夫人住處的堂屋前擺放著几盆金桔,都有半人高,上面打著紅色的結,看上去十分喜慶。

夏初嵐走進去,屋子里沒有人,只有顧老夫人坐在八仙羅漢榻上,面色深沉。她是那種慈眉善目的長相,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的性子並不如外表那般容易親近。大概是喪夫早的緣故,拉扯大几個孩子不容易,她也有很强勢的一面。

“娘將我叫回來,有何要事?”夏初嵐行禮問道。

顧老夫人抬眼看她。今日她久違地跟几個婦人去茶肆里喝茶閑談,說到最近都城里的事情,頭一樁就是恩平郡王納了個妾,還是夏初嵐的妹妹。那几個婦人都說夏初嬋不知廉恥,主動勾引恩平郡王,還利用顧行簡的勢力,迫使皇后和恩平郡王同意納妾。

顧老夫人完全不知此事,感覺那些人說的話都像在抽她的耳光,臉上火辣辣的,沒坐多久就灰溜溜地回來了。

她氣勢洶洶地說道:“原來你嫁給老五就是圖的這個?先頭讓老五把你的妹妹嫁入皇后的娘家,然后又用老五將另一個妹妹嫁進了王府。你夏家一門姑娘是都嫁得好了,卻要把老五拖下水!你可知道恩平郡王本來要娶的是李家的姑娘?那李家豈是輕易能夠得罪的!”

“娘,我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要求相爺幫夏家的忙。”夏初嵐說道,“初嬋的確有錯。但她跟恩平郡王相遇在前,皇后定李家姑娘為王妃發生在后。要怪也要怪恩平郡王沒有事先將此事稟告,不能全怪初嬋。李家若將所有事都推在相爺頭上,那也是他們目光短淺。”

想起今日李婉晴在書坊里的言行舉止,夏初嵐對李家就全無好感。她不喜歡夏初嬋,但夏初嬋畢竟是她的妹妹,對外她們就是一体的。

當初二叔二嬸求到她這里來的時候,她就知道,無論他們幫忙與否,夏初嬋都會是趙玖的妾。夏初嬋懷著趙玖的孩子,皇上知道此事,絕不會讓她們母子淪落在外。那是皇室的子嗣,十分金貴,不可能流落在民間。

所以與其讓二房對他們心存怨懟,以后被有心人利用,多几個仇敵,倒不如順水推舟,讓二房挑不出錯處來,念著他們這份人情。當然這些事夏初嵐都沒有說。在她看來,顧行簡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和方法,后來所有的事都是他自行判斷,然后做出的決定。

顧老夫人冷冷道:“你還是一貫的能言善辯。我只是提醒你,不管你以前在夏家如何,現在你們家跟顧家是綁在一起的姻親。你記得約束好家人,不要再給老五惹麻煩。”

“我知道了。”夏初嵐應道。對付老人家,硬頂也不是辦法。而且輩分上她就生生矮了一截,有時候以退為進也未嘗不可。顧老夫人的初衷是為了顧行簡好,這個立場與夏初嵐是一致的。

顧老夫人見她還算恭順,心頭的氣順了順,把憋在心里很久的一個念頭說了出來:“四娘去庄子上几個月了,也吃夠了教訓。明日是除夕,我想讓她回來一家團圓。這件事,你能不能跟老五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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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夏初嵐這才知道顧老夫人今日叫她回顧家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原來是想叫顧素蘭回來。

顧素蘭不在家中這几日,家宅安寧, 也沒有人生事。本來讓她除夕回家團圓, 也不是什麼難事。但就怕像上次一樣,她求老夫人, 老夫人又心軟, 想別的辦法將她留在家中。

顧老夫人特意挑了今日,顧行簡不在, 顧居敬夫婦也不在,從她這里下手。

“不用她跟我說, 我已經聽見了。”門外響起顧行簡清冷的聲音。

夏初嵐回過頭, 看到顧行簡穿著官袍進來, 連衣服都沒有換。

顧行簡走到夏初嵐身邊,伸手將她摟在懷里,然后看向顧老夫人:“以后您有什麼事, 可以直接跟我說。不要再把初嵐單獨叫回顧家來。”

顧老夫人看著顧行簡維護夏初嵐的模樣,手指收緊, 低聲道:“我不過找你媳婦說几句話,不可以嗎?顧家難道是龍潭虎穴,你就這麼不願意回來?”

顧行簡微微皺眉, 夏初嵐仰頭輕聲叫道:“夫君,娘只是找我說說話,沒什麼的。”她搖了搖頭,目光中透著懇切。她不想顧行簡因為此事又跟顧老夫人起衝突。大過年的, 鬧得兩邊都不開心。

顧老夫人看到顧行簡的態度明顯緩和下來,不像剛才進門時那麼冷冰冰的。她覺得自己沒錯,今日聽說儿子的名聲被夏家那個不知檢點的女儿所拖累,這才找夏初嵐過來。夏初嵐是夏家的家主,理應約束好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一味地享受權勢帶來的好處。

可老五這副來興師問罪的模樣,刺痛了她的心。

“素蘭陪伴我多年,難道除夕之夜,讓她回來一家團圓,也不行嗎?我年紀大了,還能過几年?連這麼點心願你們都不能滿足我?”顧老夫人說著,悲從中來,憂傷落淚。

顧行簡看著她道:“您以為我將四姐拘在庄子上,僅僅是因為她恨我,算計我麼?她不僅算計我,還要算計整個顧家。讓她回來,顧家便永無寧日。”

“可庄子上的條件實在太差了,她哪里能吃得了那些苦……”老夫人喃喃地說道,忽然又抬手按著額頭。顧行簡觀她的神色,隱隱覺得不對,上前執起她的手腕把脈。

顧老夫人神思惶惶,脈象也很亂。

“夫君,娘怎麼了?”夏初嵐在旁邊問道。

“現在還不能做判斷。”顧行簡伸手摸了摸顧老夫人的額頭,有些發燙。他叫了顧老夫人身邊的侍女和仆婦進來,詢問他們最近老夫人飲食和起居有何異常。

侍女說道:“老夫人最近忘性有些大,常常進膳過后就忘記了吃過東西。有時候把東西抓在手里,還問在哪里。但好的時候,跟正常人無異。”

旁邊的仆婦也附和道:“老身也建議老夫人叫個大夫來看,可她說自己沒有毛病,所以不請大夫。今日我們還去道觀里求了些符水喝……”仆婦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看到顧行簡的下巴繃緊,面色不霽。

顧老夫人迷信,平時生病也不愛請大夫。顧居敬在外忙碌,秦蘿每日請安之后也不敢久留,竟沒有人發現老人家生病。她也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念著顧素蘭是因為太寂寞了吧。

顧行簡心中不是滋味,和夏初嵐扶著顧老夫人躺到床上,她很快就睡著了。

顧行簡出去開藥方,開好之后,將藥方交給顧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去抓藥,又派人去將顧居敬叫回來。

今日,秦蘿在家里呆著覺得悶,顧居敬便帶她上街去買腌漬的酸梅,顧家萱也一道去逛了逛。

顧居敬先騎馬趕回來,聽到顧行簡說老夫人的病症,愣了半天沒有說話。

“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怎麼會得病?”顧居敬怔怔地問道。他今日本來叫顧老夫人一起到街上逛一逛,但顧老夫人說她很久沒跟朋友們聚一聚了,自己出的門。

顧行簡坐在椅子上,緩緩說道:“年紀大了,忘性大或者情緒起伏不定都是常見的病症。有些低熱,但也不難治。她今日跟我提,要接四姐回來過年,我沒有答應,那時才發現她不對勁。”他跟顧老夫人之間的關系很淡,也談不上什麼母子親情。但這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到了生老病死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並不想她出事。

顧居敬嘆了口氣:“娘這身子的確不如從前了,侍女和仆婦都是下人,哪個真的關系她。我以后讓阿蘿多留意著點。阿弟,要不你讓四妹回來過個年吧。之后再把她送回庄子上去,這樣也算了了娘的心願。”

顧行簡沉吟著,沒有說話。

兄弟兩人在堂屋里說話,女人都在外面。顧家萱站在樹下踢石子,時不時側頭看夏初嵐和秦蘿一眼。發現那兩人也正看著自己,繼續低頭踢石子了。

夏初嵐問秦蘿:“萱姑娘從相府回來之后,可收斂些了?”

秦蘿看了樹下的顧家萱一眼,點頭道:“收斂多了。今日二爺問她要不要同我們一起上街,她也沒有拒絕。大概從娘那里聽說四姑在庄子上並不好,怕二爺真的把她送去那里吧。”

“雖說是庄子,但也不愁吃穿,為何不好?”夏初嵐奇怪地問道。

“那庄子在郊外,附近什麼東西都沒有。而且四姑只能在庄子上行動,不能外出。她那樣的性子,應該是要悶出病來了。”

兩人正說話,顧居敬送顧行簡從屋子里出來。顧行簡說道:“阿兄別送了,我們告辭。”

“好。”顧居敬點頭,“我說的事,你再考慮考慮。”

顧行簡沒說什麼,帶上夏初嵐走了。

回去的馬車上,夏初嵐問道:“娘到底是怎麼了?之前跟我說話的時候還好好的。”

顧行簡安慰她:“有些低熱,大概是喝了些不太干淨的東西。吃几服藥,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既然娘想讓四娘子從庄子上回來,不如就讓她回來過年好了。”夏初嵐說道。她知道顧行簡拘著顧素蘭,一定有他的用意。但只是回來兩日,顧素蘭應當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顧行簡拍了拍她的背,目光望向窗外,沒有說話。他應該在思考問題,夏初嵐便沒再說話。有時候明明覺得,他們就靠在一起,離得很近,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邊。可他的內心世界,她卻完全進入不了。

在他眼里她最多只算個孩子吧。並不是能跟他並肩解決難題的妻子。

她輕輕嘆了口氣,顧行簡低頭看向她明淨的小臉,不禁笑道:“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嘆氣?”

“您什麼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訴我。”

顧行簡環抱著她,輕輕說道:“嵐嵐,有些事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不知從何說起。”他只是覺得顧素蘭几次三番地要打通顧老夫人這邊的關節,想回顧家,並不是一件單純的事情。他甚至懷疑引導顧老夫人喝符水生病,這些也是顧素蘭的故技重施。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想,大概是多年宦海沉浮養成的一種直覺。

顧老夫人自然不會害他,顧素蘭卻恨他入骨。

***

在過年的這几日,清風院並沒有什麼生意,門可羅雀。清風院里養的是小倌,不像別的妓館那樣可以明目張膽地經營。官員來這里尋樂子,大都需要相熟的關系。

顧行簡坐在清風院對面的茶館里頭,崇明押著個小倌進來,斥道:“老實點!”

顧行簡看那小倌模樣清秀,最多二十几歲。崇明道:“這廝十分狡猾,還想從小路溜走,幸好被我追上了。”

“這位爺,我跟您素不相識,您叫人押我來干什麼呢?”那小倌苦著臉說道,“我不過是混口飯吃,您就饒了我吧。最多我把欠的賭債慢慢還上。”

顧行簡一邊喝茶一邊道:“我不是你的債主。只是來問問,你可認識顧素蘭?”

小倌眼珠轉了轉:“我伺候過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記得姓名。”

顧行簡放下茶盞,說道:“你最好記起來,這樣免受皮肉之苦。”崇明在旁邊作勢要拔劍,那小倌連忙說道:“記得記得。但她好久不來了,我們這行都是逢場作戲,談不上什麼真感情。那老女人出手真大方,還說過要給我們院里的小倌贖身呢。只是她有時候來,叫了小寧他們進去,只陪了几盞酒就出來了,從不留人過夜。好像約了別的人見面。”

小寧就是顧素蘭在清風院養的小倌,據忠義伯夫人說,顧素蘭常提起他,原來他並沒有陪顧素蘭過夜。但顧素蘭聽顧行簡說清風院的小倌時,分明變了臉色。她擔心的不是清風院的小倌,而是她跟那人見面的事情暴露出去吧。

那小寧早就不見蹤影了。

顧行簡讓崇明放那個小倌走,崇明說道:“相爺,這四娘子到底是跟什麼人見面,要如此神秘?”

顧行簡目光沉了沉:“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明日一早,你派人去庄子上,將她接回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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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顧行簡回到相府時, 正趕上晚膳。冬天日子黑得早,屋子里點著燭火, 看上去十分兩趟。燈光投在外面的石板地上, 有几道晃動的影子,還有談笑的聲音。

這個家, 終于不再那麼冷清了。

夏衍正在說太學里的趣事, 南伯和夏初嵐在聽。他跟蔣舟是好朋友,也是競爭對手, 兩個人考試爭第一,還為一道題討論半天。夏衍說:“起初, 我也沒說自己是宰相的小舅子。后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 每天都有人跑來看我。連吳宗進也不敢欺負我了。昨日在國子監遇到他, 居然看見我就跑。我現在終于知道權勢的好處了。”

夏初嵐笑著說道:“你別盡想著這些,你姐夫當年也是貧寒子弟出身,吃了很多苦, 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她背對著門口坐著,沒看到顧行簡已經進來了。夏衍和南伯卻看到了, 夏衍繼續說道:“我當然不能跟姐夫比了。在姐姐心里,姐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夏初嵐沒有否認。這句話當著他的面,她是說不出來的。但她真的很喜歡顧行簡,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便被他身上獨特的氣質所吸引,到后來的種種機緣巧合,只覺得這個人像是一本書一樣。

她只嫌人的一生太過短暫, 怕他們沒有辦法相守到老,而她遇見他又真的太晚了。或者說是她出生得太晚了。

忽然一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回過頭看到顧行簡站在身后,一下子站了起來:“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剛剛回來。你們還沒用晚膳?我說過不用等我。衍儿還在長身体,按時進膳才是。”顧行簡若無其事地說道。

“姐夫,我不餓的,沒有關系。”夏衍眨了眨眼睛,這聲姐夫叫得越發順口了。

夏初嵐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有沒有將他們剛才的談話聽去,連忙岔開話題:“飯菜都已經備好了,我們也沒等多久。我這就讓他們上菜。”

夏初嵐出去吩咐思安她們上菜,顧行簡對夏衍笑了一下,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入座了。平日要從他的妻子口中聽到一句甜言蜜語實在太難了,還好有小舅子幫忙。

吃飯的時候,顧行簡向來是不說話的。夏初嵐和夏衍便用眼神交流,也沒有說話。等到顧行簡吃完了,南伯將他面前的碗筷收走,夏衍才小聲道:“姐夫,我可以講話了嗎?”

顧行簡擦了擦嘴說道:“盡管說便是,別學你姐姐,不用特別遷就我的習慣,就當在自己家中一樣。”

夏衍高興地坐到顧行簡的身邊,有几個學問上的事情想請教他。

兩個人談論起來,夏初嵐起身去廚房里准備茶點。陳江流又在廚房里吃東西,現在連廚娘都認識他了,每天都另外做了一大份飯菜給他吃。他也乖巧,幫著洗菜摘菜,廚娘也挺喜歡他的。

陳江流看到夏初嵐和思安進來,三下五除二把嘴里的饅頭吃掉:“夫人,要我幫忙嗎?”

“不用。”夏初嵐從壁櫥上拿了茶葉下來,扭頭問他,“明日是除夕,你不想回家看看家人嗎?”

提到家人,陳江流渾身打了個寒顫,后退兩步:“夫人要趕我走?”

思安一把拉住他:“瞧你,怎麼害怕成這樣?夫人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就是問問你,想不想回家。”

陳江流連連搖頭,眼睛里有絲恨意:“我沒有家人了。以后這里就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親人。”

夏初嵐聽崇明說,陳江流的姐姐和姐夫待他很不好,否則好好的一個孩子,也不會賣到那種地方去糟蹋。幸好是遇到了顧行簡,將他救了出來,否則指不定如今在何處受苦呢。若是生在好人家,也是被父母長輩千嬌万寵的。

見陳江流不願意多提及家人,夏初嵐便換了個話題:“我看你這身衣服很舊了,剛好我要給我弟弟做新衣服,順便也給你做一身吧?”

陳江流連連擺手:“江流只是個下人,夫人不用如此費心。”

思安道:“沒關系,不必夫人親自動手,我給你做就是了。”她抓著陳江流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姑娘,奴婢看著江流好像跟六公子的身量差不多呢。”

夏初嵐一邊擺糕點一邊說:“那你就用精布給他做身長衫,多塞點棉花,冬日也好御寒。”

“是,奴婢知道了。”思安拍了拍陳江流的肩膀,“晚點我來幫你量尺寸,衣服總得做得合身才好。”

陳江流忽然跪下來,抬手抹淚,哽咽道:“夫人,你們對我太好了,我做牛做馬都不足以報答你們的恩情……”

“你這是干什麼?快起來。”夏初嵐叫思安將陳江流扶起來,“一身衣裳而已,實在不值得如此。”

“在夫人眼里也許只是一身衣裳,但在我心里,卻是難得的溫暖。江流一定會記在心里的。”陳江流誠懇地說道。夏初嵐笑了笑,覺得這個孩子真是懂事。平日在相府里無聲無息的,從不打擾到任何人,看到南伯或者廚娘有事要幫忙,他就主動搭把手,不求什麼也從不抱怨。

難怪崇明把他當弟弟疼愛,她都有點喜歡他了。

思安留在廚房給陳江流做吃的,這個時辰,廚娘早就回去了。

夏初嵐自己端了茶點出去,顧行簡正跟夏衍說話:“我所知道的最精通于歷法的應該是秘术監錢朴。《春秋》記載了三十六次日蝕,把各種歷書放在一起檢驗,最多能算中二十几次,但錢朴卻可以算中三十五次。他不是用工具,而是用心算,口念乘除,絲毫不差。而且大位數的乘除,他算籌撥得像飛一樣,人眼都跟不上。”

夏衍扑閃扑閃眼睛:“我知道錢大人,上個月他還來太學講課了。聽說他以前跟三叔是同窗,五姐姐的婚事就是他牽的線呢。”

顧行簡忍不住笑道:“對,他是個怪才,嗜好就是給人做媒。”

夏衍也跟著笑,想到這個錢大人上課的時候,講的那些算术知識,他們都聽不懂。一堂課下來,很多人都睡著了,氣得他吹胡子瞪眼。只不過尋常人對算术的研究有限,天文歷法就更深奧難懂了。

但夏衍覺得很有趣,還跟蔣舟討論了一下本朝頒布的几部歷法。

夏衍纏著顧行簡說了很久,夏初嵐在旁邊看賬,時不時聽他們說兩句。她側頭看見顧行簡眉目間有些疲憊,便說道:“衍儿,時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夏衍這才發覺自己居然拉著顧行簡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可還有很多沒有說完。顧行簡拍了拍他的頭:“今日的確有些累了,明日再說吧。南伯,帶公子去他的住處。”

夏衍起身向他和夏初嵐行禮,依依不舍地跟著南伯走了。

夏初嵐走到顧行簡身后,伸手輕揉著他的太陽穴:“是不是很累?衍儿平時雖然性子活潑一些,但也很少與人說這麼多的話。他是真的喜歡您,才會……”

顧行簡拉著她的手,將她抱坐在腿上,與她額頭相抵,輕聲道:“沒關系,我也喜歡衍儿。”他想大概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吧。他喜歡安靜,但跟夏衍說了一個晚上,也不覺得如何。

夏初嵐微笑,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對了,一直忘了問您,今日兄長要您考慮什麼事?”

“娘身体不好,他希望我們能回家過年。你想去嗎?”顧行簡詢問夏初嵐的意思。

“既然阿兄說了,我們就回去過年吧,多些人也熱鬧點。只是衍儿能跟我們一起去嗎?”夏初嵐回問道。將夏衍一個人留在府中,顯然是不妥。

“當然可以。”顧行簡道,“明日四姐也會從庄子上回來。”

夏初嵐心想他到底是顧念親情的,還是決定將顧素蘭從庄子上接回來。她也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氣氣的,少生些事端。也許見到顧素蘭,老夫人的病就會好些了。

顧行簡將她抱起來,走進房中,只覺得她最近又輕了許多。沐浴之后兩人躺在床上,顧行簡閉著眼睛,其實沒有睡著。夏初嵐靜靜看了他一會儿,也閉上眼睛睡覺了。

總覺得他有些心事,睡覺的時候眉頭都沒有舒展開。可他這個人,不想說的事,一個字都問不出來的。

等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穩了,顧行簡才睜開眼睛,伸手過去幫她蓋好被子。顧素蘭究竟在算計什麼,很快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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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3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都城郊外的田庄與都城里面的熱鬧截然不同。雖然明日是除夕, 但方圓几里都是田地,沒有人家, 冬日連蟬鳴鳥叫聲都沒有。庄上的下人沒有回家過年的, 都是拿了豐厚的年錢,只顧著埋頭做事, 早早就熄燈睡了。

一個人影從空曠的前庭掠過, 走到側門,閃了出去。那里站著一個人, 背對著月光,只有模糊的輪廓。

“我用你給的藥下在他們的飯菜里, 此刻都睡沉了。顧行簡果然讓我明日回顧家了。”顧素蘭低聲道, “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如何才能留在家中, 再不來這鬼地方?”

“你什麼都不要做。顧行簡已經去過清風院,知道你與主人見面的事情了。”那人說道,“眼下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主人叫你不可輕舉妄動。”

顧素蘭怔住,聲音急切了几分:“什麼叫不能輕舉妄動?難道我好不容易回去, 又要再回這個鬼地方來?”

那人瞥了她一眼:“是你自己行事太過張揚,非要踩到顧行簡的底線,這才被發配到庄子上來。主人已經盡力為你謀划, 你還想如何?查了這麼多年,你也查不出他資產的下落,他行事慣是點水不漏,憑你的本事也找不出什麼破綻。”

顧素蘭咬了咬牙, 心頭有几分不甘。她落得如今的下場都是顧行簡害得。若當初他沒有見死不救,她何至于孤苦伶仃一個人,到了這個歲數,連個知寒問暖的人都沒有?看著秦蘿一個個地生孩子,她卻從來沒有嘗過當母親的喜悅。

縱使后來又有數不清的人想要給她說媒,勸她改嫁,她那顆已經死掉的心,又怎麼可能再活過來?是顧行簡不念親情在先,那麼也怪不得她了。

那人看到顧素蘭回去,疾走几步到了遠處,對著停在馬車里的人說:“主子,已經跟顧素蘭說了。但那女人看著主意很大,恐怕早晚會把您說出去的。我們為何不把她殺了?”

馬車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殺了她,反而多事。老夫與顧行簡本來就是不可共存的關系。他年輕時,老夫便看出他的本事,不能將他收歸己用,便存了几分除去的心思。只不過到底是小看他,一不小心讓他做大至此。如今魏瞻的賬本落在他的手上,他若是順著往下查,必定會查出老夫收買王律和御馬房管事等人的證據。到時候,他也不會放過老夫的。顧素蘭已經沒什麼用了,往后不必再在她身上花心思。”

那人恭敬地應是。

馬車駛入夜色里,轉向都城的方向。

第二日一早,顧行簡和夏初嵐起身,准備回顧家。夏初嵐拿了新作的衣裳來給顧行簡換上,顧行簡問道:“你几時做的衣裳?”

“這几日您不在家,我用的空閑時間跟趙嬤嬤一起趕出來的,剛好趕上新年。布料是我裁的,針腳是趙嬤嬤縫的。之前那件中衣,不能再穿了,不成樣子。”

衣裳是雪青色的暗紋精布,十分合体。衣裳被熏過,有股淡淡的香氣。從小到大他都是穿師兄剩下的衣服,后來為官,為了省事,買成衣穿。上次的中衣是他一生當中第一次收到別人親手做的衣裳,自然珍而重之。

“夫人賢惠。”顧行簡笑道。

夏初嵐卻被他這聲“賢惠”給誇得不好意思。若真是賢惠,就應該親手給他做一身衣裳出來,可她還得靠著趙嬤嬤幫忙,自己獨立完成不了。以前並不覺得女子學女紅針黹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就是給家里人縫縫補補,那些事自然有繡娘還有身邊的侍女仆婦做。

可真的到了想給心愛的人親手做一些東西的時候,才恨自己沒有生一雙巧手出來。

顧行簡看著她秀眉輕蹙,猜到她在想什麼,將她擁入懷中:“嵐嵐,一個人不可能事事擅長,你不必跟自己較勁。我以前跟著老師學習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不太懂音律。宮商角徵羽對于我來說,就如同天書一般。老師說,人生有些事,不必强求。”

夏初嵐在他懷里微笑,伸手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他倒真是沒有底線地寵著她,當她還是個小姑娘。若是別人家的妻子不會做這些事,恐怕都要被丈夫嫌棄死了。

她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又覺得不過癮,摟著他的脖子,踮腳親吻他的嘴唇。

思安和趙嬤嬤看到屏風那邊兩個人貼抱在一起,連忙退了出去。

夏衍換好衣裳過來,看到思安和趙嬤嬤站在外面,好奇地問道:“姐姐和姐夫還沒好嗎?”冬日被窩暖和,他本來還想再賴一會儿,但是六平來叫他,說夏初嵐和顧行簡已經起了,他這才迅速起床。

思安輕咳了一聲:“大概是新的衣裳不太合身,還需要一會儿。”

夏衍哪里知道夫妻之間的事情,便乖乖地站在門外等著。

大概一刻鐘之后,顧行簡才跟夏初嵐一前一后地出來。顧行簡臉色如常地和夏衍打招呼。夏初嵐的臉卻很紅,手被顧行簡牽著,微微低著頭。她穿著裘衣,應該看不到脖頸到胸脯的那一片紅痕,但還是有些做賊心虛。

顧家那邊,顧居敬一早就開始准備了。顧素蘭和顧行簡要回家,他讓人從庫房里將八仙大桌子搬出來,又讓人去四司六局請了專人回來烹制菜肴。

顧素蘭先到的顧家,她一見到顧老夫人就向他哭訴:“娘,我在庄子上過得是什麼日子啊!那些人整日里盯著我像防賊一樣,白日也安靜得如同墳場,您真的忍心讓我一輩子呆在那里?”

顧老夫人今日身子剛爽利了些,聞言皺眉道:“大過年的,你說這種話,是要詛咒誰呢?”

顧素蘭知道現在家里她能指望的只有顧老夫人了,顧老夫人向來迷信,連忙抿了下嘴唇說道:“娘,我不是故意的。聽說您身子不好,我心里記掛,都顧不得跟兄長打招呼,一回家馬上就來看您了。您身子好些了嗎?”

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年紀大了,總是這樣那樣的毛病,早就習慣了。對了,你弟弟說,你背地里還做了些對顧家不利的事,他才不讓你回來。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如此防備你?”

顧素蘭看著顧老夫人嚴肅的神情,義正言辭地說道:“娘,我怎麼會做對顧家不利的事情呢?您別聽他胡說八道。”

顧老夫人搖了搖頭:“真的是他胡說八道?知女莫若母。當年孟知源那件事,你求他幫忙,他沒有出手,你一直記恨在心里。你也不想想,他當時不過是一個五品的小官,人命關天的案子,他能如何?”

顧素蘭見顧老夫人為顧行簡說話,有些不高興:“娘,話不是這樣說。他雖然不是大官,但他是那些大官的座上賓,朝廷里頭一二品的大官面前他也都說得上話,怎麼就不能幫忙了?”

顧老夫人靜靜地看著顧素蘭,松開她的手:“這麼說,你果然為此事耿耿于懷,在背后算計他?”

顧素蘭几時見過老夫人這種神情,背后有些發涼,連忙說道:“我真的沒有。他是宰相,身邊那麼多人,我能算計他什麼?忠義伯夫人的事情,不就是我被他算計了?我真的只想讓他早點娶妻,給顧家開枝散葉,娘當時也同意了。雖然我收那些人家的錢不對,可這也不能說是算計吧。您現在知道娶那個商戶女只有無盡的麻煩了吧?她那樣的出身,家里都是亂七八糟的人,怎麼能配我們家。”

顧老夫人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顧素蘭又放軟了聲音:“娘,您到底有沒有跟他說,讓我回來的事?兄長也沒有幫著勸嗎?我真的不想呆在那里了。”

“你光在我這里說有什麼用?你自己去跟老五說,好好認個錯。這件事只有他能做主。或者你跟老五媳婦說,我看老五很是寵著那丫頭,她如果肯幫著勸,你就有機會回來。”顧老夫人建議道。

顧素蘭的身子往后退了一些:“我不想去。”

“你若不肯低這個頭,我也沒有辦法,你就繼續在庄子上呆著吧。”顧老夫人扶著侍女站起來,徑自走出去了。

顧素蘭咬了咬牙,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起身跟著顧老夫人出去了。

顧行簡一行到了顧家,夏衍先向顧老夫人和顧居敬等人行禮。顧老夫人看他相貌清秀,臉蛋還有點肉,十分可愛,便讓身旁的嬤嬤給了他一袋金珠,說道:“聽說你小小年紀就入了太學,真不簡單。”

“老夫人過獎了,我能入太學有几分運氣在里頭。”夏衍謙虛地說道。

顧居敬笑道:“這事儿你著實不必謙虛。連我阿弟都誇你天資聰穎,那就是真的聰明了。我那日喝酒的時候碰到國子監的祭酒,還向我說起你,也是贊不絕口。”

夏衍摸了摸后腦,不好意思地笑。

秦蘿代表二爺送了夏衍一套文房四寶當做見面禮。到了顧素蘭這儿,她也不知道夏衍要來顧家,沒有提前准備,便讓侍女送了一塊玉佩。

夏衍打聽到顧二爺有兩個孩子,也准備了禮物。送了顧家萱一本書,又送了顧家瑞一對銀手鐲。都不是很貴重的東西,很符合他的身份。夏初嵐沒想到他竟然細心地給兩個小孩子都准備了禮物,禮數周到,連顧老夫人都頻頻點頭。

顧素蘭偷偷看了顧行簡一眼,他正跟顧居敬說話,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她鼓起勇氣說道:“五弟,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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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顧素蘭一開口, 屋子里就安靜下來。

眾人臉上都是驚愕的表情。這麼多年,顧素蘭從未開口叫過顧行簡“五弟”。看來庄子上的日子不好過, 否則以顧素蘭的心氣, 怎麼會向顧行簡低頭。

顧行簡看了她一眼,起身道:“既然你有話要說, 我們就出去說吧。”他率先走出去, 顧素蘭連忙跟在他的身后,兩個人便都到外面去了。

屋子里還是沒有人說話, 顧家萱小聲說道:“爹,我有些渴了。”

顧居敬立刻叫人拿了几個橘子過來, 分給眾人, 氣氛又恢復到剛開始的時候。

嬤嬤抱著顧家瑞站在夏初嵐的身邊, 顧家瑞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夏初嵐掰開的橘子,口水直往下流。夏初嵐伸手道:“瑞儿,讓嬸娘抱抱你。”

嬤嬤忙傾身將顧家瑞遞過去, 小聲提醒道:“夫人,公子有些重。”

胖嘟嘟的一個娃娃,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好東西,手臂都跟藕段拼接在一起似的。夏初嵐將顧家瑞抱坐在腿上,詢問秦蘿:“他能吃這個嗎?”她沒有生養過, 對這些毫無經驗。

秦蘿說:“咬一口可以,別吃多了。”

顧家瑞的牙齒還沒長齊,小小的一排牙齒跟筍尖似的。夏初嵐將一瓣橘子塞進他的嘴里,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大概是因為酸,整張小臉都皺在一起,扭頭不吃了。

夏初嵐把橘子拿出來,放進自己嘴里嚼著,好像是有點酸。她抱了一會儿,實在抱不動,就將孩子還給嬤嬤。

嬤嬤抱著顧家瑞,放在老夫人坐著的榻上,他自己很歡快地爬來爬去了。家里有個孩子才算真的熱鬧,一群大人圍看著顧家瑞,他的小腦袋亂轉,不知道是要看祖母還是看爹娘,還是看旁人。

這個時候便很容易忽略顧家萱。

夏初嵐看到顧家萱悶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頭胡亂扯著腰上的絛帶。她本來是顧家唯一的孩子,現在大人的寵愛都被顧家瑞搶走了,她心中自是憤憤不平。

可她一個十几歲的大姑娘,難道真跟一個只有一歲多的小娃娃去爭去搶?何況以后還會有別的弟弟妹妹。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想好好呆在這個家中,便不能得罪秦蘿和顧家瑞。前者是爹爹的心頭肉,后者是祖母的心頭肉。

否則說不定真會像姑母一樣,有家都不能回。

秦蘿站在夏初嵐身邊說:“你趕緊也給五叔生几個。五叔很喜歡小孩子的,而且你家以后都不用請先生,五叔自己就能教,保准教一個比夏小公子更出色的小家伙出來。”

當著顧老夫人的面,夏初嵐只是應承了,等到陪秦蘿回房換衣服的時候,她才將顧行簡請過翰林醫官的事情說出來。

秦蘿看了看身后的侍女仆婦,將她拉到身邊,低聲道:“那翰林醫官怎麼說?”

夏初嵐說道:“他說沒有大礙,開了藥讓我每日調理。但我這身子,自己知道,估計不太容易懷孕。”

秦蘿安撫似地拍了拍夏初嵐的手:“懷孕這件事全憑天意。皇上年輕時被嚇壞了身子,膝下沒有子嗣,那莫貴妃不是照樣懷孕生子了?”秦蘿一說完就覺得這個例子不好,那個小皇子最終還是夭折了,便很快地說道,“你只是宮寒而已,好好調理就會沒事了。”

夏初嵐點了點頭。時下生孩子十分凶險,難產而亡的女子不計其數。她雖然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但沒有經歷過那樣的事,想想還是覺得很可怕。她看著秦蘿的肚子說道:“姐姐生頭胎的時候就不怕嗎?”

秦蘿笑道:“怎麼不怕?當時剛知道懷孕,心情也很復雜。生產的時候也是有驚無險地渡過去了。不過生了第一胎就好了,沒事的。”

她因為懷孕,雙腿有些浮腫,夏初嵐便扶著她在榻上坐下來。

秦蘿捶著腿說道:“我聽二爺說明年你要跟五叔去興元府辦差?那地方苦寒,又是兩國邊界,亂得很。五叔也真是,由著你胡來。”

夏初嵐沒想到顧行簡已經跟顧居敬說了,輕聲說道:“相爺說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才能回來,我不想跟他分開那麼久。剛好夏家在那邊的生意中斷了,我也想過去探一探情況。西北那邊的茶葉市場雖然不如南方發達,但因為長途跋涉過去的商家少,每年都能有不錯的收入。但當地銅錢急遽減少,我們的人在那里拿不到現錢,只能暫時中止生意了。”

秦蘿倒是聽顧居敬說過這件事。顧家原本也有生意在興元府一帶,最近也陸續停止了。沒想到跟顧行簡去辦的差事有關。她嫁人之前,也跟著爹和兄長四處走,嫁人之后就困在內宅里頭,哪里也去不得。心中頗有几分羨慕夏初嵐的自得。

顧二爺雖然寵他,但骨子里很傳統。認為女人便應該三從四德,相夫教子。不像顧行簡,到底是讀書人,思想開明得很。

……

顧行簡站在廊下,負手看著庭院中的松柏。松柏四季常青,古木參天,夏季的時候能夠擋住炎日,冬日則有些陰森之感。顧素蘭看著顧行簡的側顏,瘦削冷厲的輪廓,薄薄的兩片淡色的嘴唇,其實是很薄情的長相。

從前她叫人打了他養的貓,他看自己的眼神,她至今還記得。那種陰狠的,仿佛要弄死她一樣的眼神。

“之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我在庄子這几個月也反省過了,以后必定謹言慎行,不會再做那些事,給你和顧家惹麻煩。五弟,看在我們一母同胞的份上,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顧素蘭放緩了語氣說道。

顧行簡沒有看她,而是捏著袖中的佛珠說道:“這里沒有旁人,你就不必擺出這副樣子了。你用清風院的小倌做遮掩,私底下在清風院見旁人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雖然還查不出你所見的人到底是誰,大概與我有關吧?之前你向二哥身邊的人打聽我這些年的積蓄藏在何處,后來又偷偷翻過我寄存在二哥那里的賬本。我若不是念在一母同胞,娘年事已高,像你這樣的人,早就死了。”

顧素蘭一驚,往后退了一步,手扶著廊柱,勉强才能夠站穩。她想開口辯解几句,可喉嚨如同被哽住,還有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在她的心頭。

昨日那人雖然已經提醒過她,但她覺得顧行簡沒那麼容易聯想到她真正的目的。可她總是小看她這個弟弟,若沒有這點本事,如何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執掌中書大權。

顧行簡終于轉過頭看著她,步步逼近:“你就如此恨我?幫著外人算計我還不夠,連娘也算計。你可知道她是六十几歲的老人了,你那些招數用在她身上,不覺得連畜生都不如麼?”他在袖中一直轉著佛珠,才能竭力遏制住想要掐死這個女人的衝動。

他這個人其實很極端。小時候有個師兄欺負他,他一怒之下將那師兄的手打折了。平時不聲不響的一個人,被激怒的時候,力氣大得驚人。

后來方丈罰他跪在大雄寶殿,陪著他說了三天三夜的佛經,最后還將自己用了一生的佛珠套在他的手腕上,要他學會扼制心魔。每當他要犯殺戮或者破戒的時候,便會握著這串佛珠,想起住持方丈來。

那個慈祥的老人,后來死在金兵破城的時候。他是自焚而死的。

顧素蘭連連后退,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濃濃的殺意,最后雙腿發軟,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顧行簡握著佛珠的拳頭越發收緊,彎下腰,几乎要伸出手的時候,旁邊的草叢里發出很小的一個聲音:“五叔……”

顧行簡側頭看去,發現顧家萱貓在那里,渾身瑟瑟發抖,“您和姑母怎麼了?你們是在吵架嗎?您……好可怕……”她從來沒有看到清冷的五叔露出這麼猙獰的表情,整個人都嚇壞了。剛剛,他是想掐死姑母嗎?

顧行簡慢慢直起身子,又恢復到人前那種云淡風輕的樣子。

“你在這里做什麼?回屋去。”他淡淡地說道。

顧家萱看了地上的顧素蘭一眼:“祖母要我出來看看,你們說完話了沒有……她想讓姑母進去給她揉揉肩,說很久沒試過姑母的手藝了……”顧家萱說話磕磕絆絆的,眼睛都不敢看顧行簡。

顧素蘭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娘叫我,我這就去。”

她知道剛剛有一刻,顧行簡是真的想殺了她的。若顧家萱不在這里……她不敢再往下想,拉了顧家萱小跑著離開了。

吃飯的時候,氣氛變得有些古怪。顧素蘭和顧家萱低頭吃飯,顧行簡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繼續與顧居敬談論興元府銅錢流失的事情。

顧居敬說:“眼看著普安郡王也去了那邊几個月了,怎麼事情一點進展都沒有?難怪前几日我跟朝官們喝酒,他們中大多數人都要支持恩平郡王。揚州的貪墨案雖然雷聲大雨點小,好歹是辦成了,恩平郡王還是有兩下子的。陸彥遠和李秉成是生死之交,李秉成的妹妹嫁入郡王府之后,英國公府也會支持恩平郡王了。”

夏初嵐聽到英國公府的時候,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在紹興陸彥遠劫了她的馬車之后,再也沒來找過她。他應當是放棄了吧?如今她已經是顧行簡的妻子,這點再也無法改變。可她心中還是不安,總覺得這件事不會如此輕易了結。

顧行簡察覺到夏初嵐的異樣,夾了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夏初嵐對他笑了笑,把關于陸彥遠的念頭全都趕走。顧行簡是何等眼力之人,她稍稍表現得不對,他都能看出來。

顧居敬原以為阿弟會跟他討論兩句關于郡王的事情。但他半晌都沒等到顧行簡的回應,討了個沒趣,轉而跟秦蘿說話了。

顧行簡倒不是不想跟他談,只不過顧素蘭在這里,他一個字也不想說。他雖然最后還是念著老夫人,沒能下狠手殺了她,但已經知道她跟外人串通的事情,絕不可能留她在這個家中。

顧素蘭自己也知道,顧行簡留她一命已經算仁慈,不敢再提別的要求。

用過午膳,顧素蘭扶顧老夫人回住處。老夫人招呼几個小輩也跟著一道過去,要分糕點給他們吃。人老了,就喜歡屋里孩子成群,熱熱鬧鬧的。

夏初嵐陪秦蘿回房,顧居敬則拉著顧行簡說道:“剛剛四娘跟你說什麼了?可是向你求情,要留下來?剛剛席上,我看她怪怪的,像是被嚇著了。”

顧行簡淡淡地說道:“她向我認錯。但昨日我去過清風院,抓了那里的小倌,知道她常約人在那里見面。阿兄,先前她詢問我的資產,還有翻動你的賬本,都不是偶然。她在幫外人抓我的把柄。”

顧居敬愣了一下,氣道:“這個女人是瘋了不成!我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啊!她這麼算計你,對她有什麼好處?不會還是為了孟知源的事情?”

顧行簡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顧素蘭沒有讀過書,更沒什麼見識。要她識大体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做事恐怕根本不計后果,只知道順從自己的內心。

“她可有交代是什麼人指使她做這些事?她一個婦道人家,絕對沒有這樣的見識。”顧居敬又問道。

“我大概能猜到是誰,她說不說無所謂。只是你我都得提防著她,不能再讓她留在家中了,明日就將她送回庄子上。否則不僅是我有麻煩,整個顧家都會有麻煩。至于娘那邊,阿兄去說吧。”

顧居敬嘆了口氣,點頭應允了。一個顧素蘭跟整個顧家比,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她不知輕重,不念親情,幫著外人算計自己家人,他對她也沒什麼念想了。

“對了,剛才在飯桌上我問你兩位郡王的事,你不說也是防著她?”

“不全是。我要親自去興元府看看,才能做決定。”顧行簡也很想知道普安郡王這几個月究竟在干什麼。沒有人面對皇位會無動于衷。他當真不想跟趙玖爭上一爭的話,當初為何要答應去興元府辦差?

他還記得普安郡王年少時性子也十分活潑,最喜歡的書是《呂氏春秋》,總會問許多關于治國的問題,推崇理學。

后來有一次,他跟恩平郡王在御花園里玩,溺水差點死了。大概是那次受了驚嚇,之后人就變得遲鈍寡言了,漸漸不被皇帝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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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在顧家吃過豐盛的晚飯, 顧老夫人給几個孩子分了壓歲的紅包,顧行簡便帶著夏初嵐和夏衍告辭, 回相府守歲了。沿途皆是熱鬧的景象, 夏衍從馬車的窗上往外看,道中有一群打扮成將軍和道士的人, 戴著面具, 手執兵器,似正在游行。

他們所到之處, 燈火亮如白晝,爆竹和銅鼓齊響, 百姓爭相觀看。

大街上吵雜擁擠, 顧行簡吩咐崇明從小巷抄近路走。

“姐夫, 剛剛他們在街上干什麼?為什麼要穿成那樣?”夏衍好奇地問道。

顧行簡說道:“今夜宮內舉行驅儺儀式,這些都是各部司當值的官員裝扮的,從禁中一路跳到東華門外的龍池灣, 埋崇之后散去。寓意將瘟神疾病驅除出宮城。每年除夕皆是如此。”

“相爺以前也扮過麼?”夏初嵐想象不出顧行簡裝扮成這樣跳大神是什麼場景,想想就覺得有些好笑。

顧行簡含笑看了她一眼:“前几年扮過。皇上會賞賜參加驅儺儀式的官員屠蘇酒和利市錢, 很多官員以此為榮。而且要在都城的五品官以上,才有資格參加。”

夏衍覺得有趣,又跟夏初嵐討論了一會儿驅挪儀式, 相府也就到了。

除夕按制圍爐守歲,徹夜不眠。以前顧行簡都是早早睡了,因為元日還有大朝會,今年卻陪著夏初嵐姐弟倆守歲。外面爆竹聲喧天, 也沒辦法說話,只能下棋。夏初嵐本來坐在顧行簡身邊看著他們下,后來顧行簡大概覺得她跟夏衍比較實力相當,就把位置讓出來給她。

她做事一貫雷厲風行,不喜歡下棋這樣彎彎繞繞的事情,實在太費思量了。

好在沒下几盤,南伯就來招呼夏衍去院中放爆竹。今年相府熱鬧多了,不僅有夏衍,還有陳江流,南伯就備了爆竹給男孩子們玩。有雙響的,還有連香的。

夏初嵐卻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

“你在家中不守歲的麼?還未子時便困了。”顧行簡拿了裘衣來給她披上。屋中擺放著火盆,但她還是手腳冰涼,他又把她抱進懷里。

“家里兄弟姐妹多,少我一個大人也發現不了。放爆竹,玩博戲有什麼意思?還不如睡覺來得舒服。”她說著,惡作劇似的將手伸進他的衣領里取暖。

顧行簡呼吸一滯,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別淘氣。”

“相爺,明日還有大朝會,您不去休息嗎?我陪衍儿就好了。”夏初嵐仰頭說道。

“沒關系。外面這麼吵,躺在床上也睡不著。相府里難得這麼熱鬧。”他覺得懷里抱著一團毛茸茸的,就像抱著一只小兔子。屋外爆竹聲震天,聲音遠遠近近傳來,家家戶戶都在燃放,辭舊迎新。屋內卻很安靜,燈火將榻上相擁的兩個影子投照在青石地面上,溫情脈脈。

夏初嵐看到顧行簡鬢角有一根白發,不禁抬手摸了摸,目光微凝。她的心中酸澀,這個人雖然已經不年輕了,但也正是風華鼎盛的年紀。這樣年年歲歲為國操勞,竟然華發早生。她忽然有些害怕,伸手抱住他的肩膀。

“怎麼了?”顧行簡摸著她的后腦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這個時候,真像個孩子了。

夏初嵐坐直了,然后平靜地說道:“沒事,您有根白發,我幫您拔掉。”那根霜白在滿頭青絲中異常明顯,她覺得刺眼。

顧行簡點頭,夏初嵐便跪在他身后,松了他的發帶,讓頭發垂落下來,然后仔細挑出那根白發,輕輕地連根拔起。她又在他的頭發里翻找,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白發,見只有這一根,稍稍松了口氣。

顧行簡將白發接過去,看了一會儿,淡淡笑道:“我老了。”

夏初嵐從背后抱著他,靠在他瘦削卻堅實的背上:“胡說,一點都不老。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顧行簡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臂上,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人無法預知自己的壽數,他終究是自私地將這個丫頭占為己有了,卻不知能不能護她一生一世。如果他先一步離開人世,縱然憑借她的本事立世不難,可那些恨他入骨的政敵,又怎肯輕易放過她?也許蕭家才是一個好的依靠。至少蕭儉和蕭昱都不是等閑之人。

“嵐嵐,過來。”顧行簡拉著夏初嵐的手臂,將她攬到身前,“之前你讓我查的玉佩,秘書閣那邊已經有消息了。錢朴查到前朝的起居注,發現那是世宗皇帝親手所刻的麒麟玉佩,乃是蕭家之物。你可能與蕭家有些關聯。”

夏初嵐怔住,下意識地否定道:“我問過娘,她說並不認識崇義公府的人……”

顧行簡握著她越發冰涼的手,輕柔地說道:“你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你的相貌特征與她毫無相似之處,就從未懷疑過嗎?雖然孩子也有不像父母的,但總能從眉梢眼角中找到些許相似的特征。我很早以前就覺得,你的容貌氣質,並不像是夏家之人。我已經讓崇明追查十七年前崇義公府和夏家到底發生了何事,也許很快就會有結果。”

夏初嵐沒想到原主的身世居然這般離奇,她只覺得仿佛聽了一個關于別人的故事。她不是夏家的女儿?那崇義公府可是前朝的皇族啊。她應該不可能跟崇義公夫人有關系,那位夫人跟她之間生疏客套,並不像是母親。而崇義公夫人口中跟她很像的倩娘,才有可能便是原主的生母。

倩娘是誰呢?杜氏分明知道一切,卻不肯說出真相。到底十七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顧行簡看她神思恍惚,知道這個結果她可能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他應該挑個更好的時機說,有些心急了。

“嵐嵐,無論發生何事,都有我在。”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夏初嵐抓著他的袖子:“您也只是懷疑,有可能這些都不是真的……對不對?也許是我爹救了什麼人,然后那人為了報恩,才把玉佩給他的……”說完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設想有點可笑,只不過夏家生養了她十七年,她保留了原主的記憶,不可能無動于衷。一想到杜氏三叔和夏衍可能都不是她的親人,她就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像是突然間,變成了無根的浮萍。

“好了,別再想了。一切等崇明將事情調查清楚了再說。”顧行簡摸著她的頭發,見她面色沒有絲毫緩和,便低頭吻她的嘴唇。這些日子他很忙碌,晚上到家,她基本上已經睡著了,便沒有打擾她休息。他以為修身養性几日,對她的渴求減輕些了。可是一碰到,還是如同天雷勾動地火。

夏初嵐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被他抱回了旁邊的屋子里,裘衣和褙子,裙子全都掉落在地上。這屋子里沒有擺放火盆,不如隔壁的屋子暖和,連燈燭都沒有點。

她被放躺在床上,他覆上來,將她壓在身下。她全部的溫暖都來自她身上的這個男人。

“好冷……”她雙臂勾著他的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貼纏了上去,滾燙的皮膚相互摩擦著。男人哪里經得起她如此,原本還想慢慢等她濕潤一些,可下身已經不受控制地進去了。

她難受地悶哼了一聲,手指几乎掐入了他后背的皮肉里。很快,她沒有辦法再分心去想旁的事,只能跟著他沉沒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面。外面迎接元日的鐘聲和爆竹聲,仿佛都遠去了。

子時,夏衍拉著陳江流跑到屋子前,陳江流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公子,相爺不讓我來這里,我還是走吧……”

夏衍說道:“沒關系,往常這個時候姐姐都會給我壓歲錢。我幫你討一份,姐夫不會怪罪的。”他將陳江流拉進屋子里,可他沒看到夏初嵐和顧行簡。屋中的燈火還亮著,棋盤也是他走時候的模樣。夏衍摸了摸頭:“奇怪,人呢?”

趙嬤嬤和思安過來,要把屋子里的燈火熄了。

夏衍走過去問道:“思安,姐姐和姐夫呢?”

思安看了趙嬤嬤一眼,想到剛剛關門的時候,屋中傳出來急促的喘息聲,連忙說道:“公子,相爺和姑娘已經歇下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夏衍沒辦法,回頭對陳江流說道:“不巧,只能明天再幫你要了。”

陳江流反而松了口氣:“沒關系。小的怎麼好意思向夫人拿壓歲錢呢。這是抬舉小人了。”

“別這麼說。”夏衍老氣橫秋地拍了拍陳江流的肩膀,“走吧,我們繼續回去放爆竹,今夜反正不睡覺了!”他又拉著陳江流跑出去,趙嬤嬤搖了搖頭笑道:“好久沒看到公子這麼開心放松了。”

“公子才十二歲,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呢。”思安一邊把燈罩拿下來,一邊說,“以后姑娘給相爺添了小郎君和小娘子,咱們相府就更熱鬧了。就憑相爺對姑娘的寵愛,估計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前几日相爺晚歸,所以屋子里一直沒有動靜。這一閑下來,就又恢復新婚那會儿了。

看相爺平日的樣子,哪里能想到是這麼耽于情愛之人。

說到這件事,趙嬤嬤就有隱隱的擔憂。她比思安想得多,姑娘這每日里湯藥不斷,相爺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正常人哪有一直喝這些湯藥的?怕是那日翰林醫官給開的藥方,調理身子用的。但願姑娘能早點生下一儿半女,她這顆懸著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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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大朝會在元日是頭等重要的事情。這一日百官著冠冕朝服覲見, 儀鸞司備法駕,設黃麾仗三千三百五十人, 用太常雅樂, 宮架,升堂奏歌。因為興師動眾, 耗費人員眾多, 因此大朝會每年只舉辦一兩次。

顧行簡起得比往常都早,南伯准備了顧行簡的朝服, 讓思安和趙嬤嬤送進來。這朝服只有在南郊祭祀,大朝會和為帝后慶壽時才穿, 十分隆重。進賢冠, 曲領方心袍, 玉佩環授,雙頭舄。思安端著托盤,小聲跟趙嬤嬤說:“我沒穿過這個, 您會嗎?”

趙嬤嬤搖了搖頭。夏家都是商人,哪個有做到這麼大的官。這些華麗的配飾, 她還是第一次見。

屋內點了盞燭燈,天還沒大亮,顧行簡已經起身了。他看了看床上正熟睡的人, 面龐白淨清透,睡顏平靜,低頭吻了吻她的臉側,然后走到床邊, 用鐵鉗將火盆里的炭塊撥了撥。

思安進來看見了,連忙小聲道:“奴婢來。”

“沒關系。你們把衣服放下便出去吧。”顧行簡吩咐道。以前是南伯和崇明幫忙的,但這里他們不方便進來,他又不喜歡旁的女子在他身上亂動,只能自己穿。

思安依言將托盤放在圓桌上,便和趙嬤嬤一起退出去了。

顧行簡抖開衣服自己穿了起來。

夏初嵐睡得迷迷糊糊的,依稀記起他今日要早起去參加大朝會,連忙坐了起來。她自己的衣服找不到了,隨便套了件中衣,才覺得寬大,應該是他的。她看到屏風那邊隱約的人影,胡亂系了帶子,穿上鞋子便跑到他面前:“我來幫您穿。”

顧行簡看她穿著自己的中衣,嘴角含著笑意:“你會嗎?”

夏初嵐側頭看了看,只覺得比他平日穿得官服繁復多了:“沒關系,您教我。”

廢了一番工夫,才幫他把禮服穿戴好,最后戴上七梁冠,整個人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百官的衣袍大都相同,只冠上的梁數和環授根據品級的高低略有不同。顧行簡的梁冠總共有七根梁,外面加貂蟬籠巾,乃是親王,宰相和三師三公才能使用的最高等級。

他將夏初嵐的雙手焐在胸前,若不是怕將身上的朝服弄出褶皺,對皇上不敬,他還想再抱一抱她。

“您快走吧,不然趕不上大朝會了。”夏初嵐輕聲道。

顧行簡低下頭,輕碰她的嘴唇,然后說:“今日無事,你再睡一會儿。晚上禁中設宴,我可能不會回來,不必等我。”

夏初嵐點了點頭,他就轉身出去了。

她又爬回床上,准備睡一個回籠覺。昨夜很晚才睡,今日又起早,的確是有些累。

……

禁中也早就已經開始准備。三茅鐘響之時,高宗已經起身,董昌帶著宮女和內侍魚貫而入,幫他更衣。他頭戴通天冠,身穿絳紗袍,先駕幸福寧殿上香。而后到天章閣祖宗神御殿,行酌獻之禮。神御殿供奉著歷代帝王的神像,高宗在里面呆了一會儿才出來。

董昌扶著他道:“官家,后宮諸位娘娘和几位郡王都已經在福寧殿等著了。貴妃娘娘身子不好,說是感染了風寒起不來,著宮人來說過了。”

高宗側頭看他:“前兩日見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忽然感染了風寒?可叫潘時令過去看了?”

“已經宣了。”董昌躬身道。

高宗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乘上轎輦返回福寧殿。

皇后和恩平郡王站在一起說話,張賢妃看了看他們,想到還在興元府的普安郡王,暗自嘆了口氣。恩平郡王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把揚州的案子辦好了,還得到了皇上的嘉獎。興元府的案子卻像陷入了泥潭里,停滯不前。她聽說皇上已經派顧行簡二月過去興元府幫忙,到時候不管案子能不能辦成,普安郡王是討不到好處了。

皇后扶了扶趙玖的衣領說道:“夏家那丫頭接進府了嗎?”

“已經派人去接了,應該這兩日就能到都城。父皇新賜的府邸在裕民坊,離相府很近。母后說,這是什麼意思?”

皇后笑了笑:“這意思還不夠明白嗎?相爺是朝堂的股肱之臣,以后咱們仰仗他的地方還很多。若不是他,揚州這案子也不會讓你舅舅全身而退。他的本事,你得多學學。”

“是,儿臣記住了。”趙玖恭敬地說道。

“皇上駕到!”這時,門口的禮官唱了一聲,眾人全都跪迎皇帝。

高宗坐在御榻上,接受眾人的恭賀。他讓董昌賞下金銀寶器,珠翠花朵,眾人一一上前謝恩。高宗想了想,將董昌叫到身邊:“給普安郡王也備一份賞賜,送到興元府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最是念情之人,南渡之時對他有恩的人,如今都得享高官厚祿。他與普安郡王怎麼說也是名義上的父子,雖然普安郡王這次辦案不利,但皇上還是念著他的。

內宮的敬賀結束之后,高宗又前往大慶殿。百官和諸國使臣,各州進獻官早已等待多時。等高宗升堂,百官由宰相帶領,大起居十六拜,致辭上壽。

然后使臣拜賀,各州進獻。等到禮畢,已經是晌午時分,早早進宮等待的百官皆飢腸轆轆。高宗于清燕殿設宴,官員按照等級依次入座。顧行簡的位置在很前面,在他之前的還有崇義公蕭儉和德高望重的老臣。

英國公陸世澤坐在顧行簡的下首,顧行簡與他見禮:“英國公,好久不見。”

陸世澤看了他一眼,淡淡回以一禮。上次英國公能夠成功說服皇帝北征,都是因為主和派的顧行簡被停官。而后陸世澤雖有收服中原的雄心,但顧行簡復位,皇帝又不想繼續打仗,只能草草與金國議和。

陸世澤本就憋著一肚子火,今日看到金使和顧行簡親密交談,更不可能有好臉色。若不是顧行簡從中作梗,戰事不會草草結束,還要每年繼續向金國提供歲幣。而且兩人在朝堂上明爭暗斗,就差你死我活了,表面上沒必要還繼續裝作相安無事。

顧行簡笑了笑,也沒在意。英國公的性子如同那些言官諫臣,十分耿直。這麼多年同朝為官,早就習慣了。

莫懷琮的座位在陸世澤之下。他是副相,官位比顧行簡低,但他比顧行簡年長,又是貴妃的父親,所以雙方只是點頭致意,各懷心思。

而后文官武將依次入座。

陸彥遠今日也進宮朝賀,只不過他的位置在后一排,只能看到顧行簡和父親的后背。說起來前排清一色的都是老臣,只有顧行簡最年輕。雖然他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但從相貌上一點都不看出來,而且坐在一群或是白發蒼蒼,或是年過半百的高官里頭,十分顯眼。

陸彥遠沉默地接連飲了兩杯酒,目光盯著顧行簡的后背。跟顧行簡的不顯山露水相比,他顯然還是太嫩了。但他只要想到顧行簡與他心愛的女人朝夕相處,能夠與她同床共枕,心中的妒火就無法遏制地熊熊燃燒。

若不是顧行簡橫插一腳,她現在便是他的側夫人了!

可他能夠如何?顧行簡執政一日,他便不可能將她搶回來。眼下需靜靜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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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3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席間, 莫凌薇的宮人來請莫懷琮去她的宮中。莫懷琮到高宗面前說了一聲,高宗很爽快地應允了。

父女相見乃是人倫, 他沒有阻止的道理。

莫懷琮跟著宮人往內宮中走。深宮寂寞, 一道高牆就把宮內宮外給阻隔了。皇帝已經算是仁厚,允許莫凌薇時常出宮走動, 像皇后和張賢妃這樣的老人, 基本上是不出宮門半步的。

莫凌薇躺在床上,想著剛才潘時令說的話, 一股難言的沮喪涌上心頭。她已經不年輕了,上次生產傷了身子。當初拼著性命將那個孩子生下來, 原以為可以看著他平安長大, 哪里想到他先天不足, 沒活几年就夭折了。現在她這個身体,加上皇帝的病症,恐怕很難再懷孕了。皇后和張賢妃早年都有領養郡王, 眼下也有個盼頭,而她呢?

難道一輩子這樣無依無靠地老死在宮中?

她的雙手緊緊抓著身下的錦緞面金絲褥子, 聽到小魚說:“娘娘,副相來了。”

莫懷琮不敢近前,只在花開富貴的單屏絹畫屏風那頭行禮:“娘娘傳喚臣來, 不知有何要事?”

莫凌薇撐起身子,咳嗽了兩聲:“父親快坐。小魚,把人都帶下去,你去門口守著。”

“是。”小魚依言照做。

莫懷琮關切地說道:“隆冬時節, 娘娘的身子也不好,這寢宮里頭還是太冷了些,多讓宮人燒些炭塊,好暖著身子。其他的事,順其自然,也別太强求了。”

莫凌薇知道莫懷琮指的是生子的事,她原本還存著兩分念頭,現下卻有些死心了,她試探地問道:“父親,不如我也在宗室里面領養一個郡王?”

莫懷琮搖頭道:“現在還領養什麼郡王?年紀大一點的,跟您沒有感情基礎,難道以后登位了就會奉養您?年紀小些的,又爭不過那些已經成年的。而且皇上就是想在普安和恩平郡王兩人當中選一個。眼下看來,恩平郡王的勝算很大。”

“父親是想扶植恩平郡王登位?万一,顧行簡也向他示好呢?”莫凌薇問道。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今是恩平郡王得勢。顧行簡一向會揣摩聖意,不可能押一個失勢的人贏。那麼到時候,全都是從龍有功的大臣,朝堂上的格局不會改變。

莫懷琮笑了笑,說道:“您還是不太了解顧行簡這個人。對他來說,誰得勢誰失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當了皇帝,還能繼續支持他實施的那些治國策略。恩平郡王一貫主意大,而且他的很多政見跟顧行簡相左,依我看顧行簡未必會支持趙玖,所以才遲遲沒有表態。”

朝堂上的事,莫凌薇多少知道一些。皇帝處理政務,有時候也會叫她伺候筆墨。但后宮不得干政,她只能看,不能問。前陣子,揚州的折子送上來的時候,她就聽到皇帝說:“趙玖還是太嫩了些,辦一樁案子,几乎可以看出哪些朝官與他有關系。顧行簡幫了吳家一個大忙啊。”

因為跟顧行簡有關,她便暗暗記在心中。后來偷偷打聽,知道顧行簡去昌化縣查了便錢務,導致跟揚州貪墨案有關的很多線索都中斷了。他在皇帝面前托辭說是偶然,但皇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此舉跟趙玖和吳家有關,只不過皇帝也挑不出他的錯處來,這件事便放過了。

君臣之間,很多事心知肚明,但求一個平衡的關系。

“父親,您可知道昌化便錢務的事情?”

莫懷琮摸著胡子說道:“當然知道。我推測顧行簡拿昌化縣令魏瞻全家的性命交換了魏瞻手中的賬本。那賬本里面牽扯到很多朝官的公私往來,若真是給趙玖掘出來,得牽連多少人,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但趙玖又不能不管這件事,他便轉接到顧行簡身上,讓顧行簡來處置。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了。”

“那個賬本,您可有牽涉其中?”莫凌薇試探地問道。

莫懷琮沒有回答,便表示默認了。為官多年,不可能手腳干淨。他原本授意顧素蘭回顧家,搜查這個賬本的下落。他總有種感覺,顧行簡會把這些重要的東西都交給顧居敬來保管。顧行簡有很多人盯著,顧居敬卻是個商人,人脈廣,地盤多,處理起來也比較方便。

可誰知道顧行簡忽然懷疑起顧素蘭,突擊清風院,抓了那里的小倌,險些將他暴露出來。所以剛才在席間,他看到顧行簡時,有絲不自然。

他搭上顧素蘭這根線,完全是個意外。這女人恨透了顧行簡,自然為他所用。但顧行簡警覺度很高,這些年其實並沒找到什麼能夠有力地打擊他的證據。無論如何,顧素蘭已經是枚棄子,再無任何用處了。

聊完事之后,莫懷琮從莫凌薇宮中出來,對著手呵了呵氣。南方的冬天濕冷,那種寒意是鑽到骨子里的。不像汴京的冬天,白雪覆蓋了整個開封府,雪落得厚時,能把整個鞋面埋進去。不知不覺二十年,仿佛離開了汴京,就再也沒過過真正的冬天。

隨從小跑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番。莫懷琮一怔:“此事可當真?”

“千真万確。金國那邊還對外瞞著,只不過我們的人打聽到消息,立刻就傳回來了。”

莫懷琮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腳步輕快地回清燕殿了。

高宗只在清燕殿坐了會儿,便借口換衣服離開了。百官們沒了束縛,自由了許多。秘書監錢朴端著酒杯到顧行簡的案前:“相爺,下官敬您一杯。這可是好酒。”

錢朴這個人嗜酒如命,常常因為喝酒而誤事。顧行簡看他已經喝了不少,提醒道:“錢大人還是少喝些,否則晚上該回不去了。”

錢朴笑了笑:“無妨無妨,到時候央求皇上給下官一處過夜歇腳的地方即可。”

顧行簡看了看離几桌遠的蕭儉,他正跟忠義伯等人坐在一起,交談甚歡。顧行簡對錢朴說道:“我讓你查玉佩的事,你可記得千万別在令公面前提起。”

“下官曉得。”

原本顧行簡不提這件事,錢朴也想不起來了。但顧行簡特意說到,那塊玉佩的事情就印在他腦海里了。

禁中晚上繼續設宴,還有煙火的表演,高宗特意叫了街市上的小販進宮,販賣各種小食。錢朴酒興大增,喝得醉醺醺的,到了離宮的時候,已經走不動路了。

顧行簡扶著他,試探地問道:“錢大人可還記得玉佩的事?”

錢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記得,記得,絕對不能把麒麟玉佩的事情告訴令公。”

顧行簡四處看了看,正好蕭儉和蕭昱從前面經過,他高聲叫道:“令公留步。”

蕭儉回過頭,看到顧行簡架著錢朴,不由問道:“錢大人這是怎麼了?”

“錢大人嗜酒,一時喝多了。本來應該我送他回去,但天色已晚,怕家中夫人擔心。剛好錢大人住的地方離崇義公府不遠,令公可否幫忙?”顧行簡誠懇地問道。

蕭儉點了點頭,讓蕭昱過去將錢朴接過來,打趣道:“沒想到相爺也懼內。”

“我年長內子許多,自然該多讓著些,讓令公見笑了。如此多謝令公,我先告辭了。”顧行簡行禮,蕭儉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他便轉身走了。

蕭昱聞到錢朴身上全是酒氣,心想這個秘書監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大酒鬼。難怪滿身才華,卻屈居秘書監的位置。他問蕭昱:“住在裕民坊的人那麼多,相爺怎麼讓我們送錢大人?”

蕭儉不以為意:“大概是恰好遇到罷了。將他扶到馬車上去吧。”

他們出了宮門,蕭昱將錢朴扶上馬車安置好。蕭儉剛坐進去,一直不太清醒的錢朴打著酒嗝說道:“令公!下官見過令公!”

說著整個人趴在馬車上,一動也不動。

蕭儉搖了搖頭,吩咐外面的蕭昱先將馬車駛去錢朴家中。這時,錢朴忽然直起身子,醉醺醺地說道:“令公,有件事,相爺讓我千万別告訴你!”

蕭儉以為他是醉話,也沒在意。顧行簡不會不知道錢朴喝醉了酒,嘴上便沒有把門,怎麼可能把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錢朴見蕭儉沒有反應,繼續說道:“玉佩,蕭家的麒麟玉佩。”

蕭儉如遭雷擊,一把抓住錢朴的衣領,睜大眼睛問道:“你說什麼?”

錢朴打了個酒嗝,歪著頭說道:“相爺的夫人手中有塊玉佩,下官查到前朝的起居注,乃是蕭家的麒麟玉佩……相爺要下官別告訴您。”他說話口齒不清,說完之后就垂下頭呼呼大睡起來。

蕭儉又搖晃了他几下,見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這才松了手,任由他癱倒在一旁。錢朴是不會胡說的,前朝的起居注封存,只有秘書監才有查閱的權力。他剛才分明沒有聽錯,是麒麟玉佩。可他明明送給倩儿,怎麼會在顧行簡夫人的手上?聽說顧行簡的夫人很年輕,才十几歲……他的呼吸一滯,瞬間升起一個念頭。

莫非倩儿還活著?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几乎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顧行簡特意把錢朴推給他,便是告知他此事?還是這當中有什麼隱情。

他几乎有種立刻衝去相府,一問究竟的衝動。

可他冷靜下來想一想,若倩儿真的還活著,怎麼會十几年毫無音訊,又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出現?這中間還牽扯到顧行簡,他不得不小心應對。他仔細思量了片刻,決定先查一查這個宰相夫人的底細再說。

……

顧行簡回到相府,南伯說有金國的探子在等他,他便先去堂屋見了那個探子。探子稟告說:“相爺,完顏宗弼從流放地跑了,不知所蹤。金國皇帝已經派人四處尋找了。”

顧行簡絲毫不覺得意外。他早就告訴過完顏昌要斬草除根,否則后患無窮。完顏昌卻念著同為宗室,只判完顏宗弼流放。以完顏宗弼的性情、身手以及在金國的號召力,從流放地逃脫並不是難事。

不過完顏宗弼知道他跟完顏昌合謀的事,難保不會找他算賬。而他要去的興元府就在兩國的交界處,完顏宗弼很有可能會在那里下手。

“下去吧。”顧行簡擺了擺手,探子便告退了。

顧行簡負手沉思片刻,才慢慢走回住處。夏初嵐和趙嬤嬤正坐在燈下,手里拿著什麼東西。看到他進來,她連忙把東西放進笸籮里,起身迎過來:“您回來了?”

顧行簡點頭,趙嬤嬤便拿著東西退出去了。夏初嵐幫他把冠服脫下來,又擰了熱帕子遞過去:“今夜禁中燃放煙火,我也到街上去看了,很漂亮。”

每年煙火大都差不多,圖個熱鬧罷了。顧行簡當時忙著應付百官,倒也沒有認真欣賞。

他擦完臉,拉著她坐下:“興元府你還是別去了。我剛剛收到消息,上次兩國交戰時,金國的主將完顏宗弼從流放地逃脫了。我跟他之間有些舊恩怨,他可能會來找我的麻煩。”他盡量說得委婉些,免得嚇到她。

夏初嵐卻堅決地搖了搖頭:“既然如此,我更要與您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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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3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顧行簡握著她的手說道:“嵐嵐, 完顏宗弼是個很厲害的人物,英國公父子都險些敗在他的手下。我不想你涉險。”

夏初嵐回握住他的手說道:“我更不想您涉險。您想想看, 明知道此行危險, 我如何能夠放心您一個人前去?隔著千山万水,這樣的日子太難熬了。我一定不會添麻煩, 只要讓我陪在您身邊, 行嗎?”

顧行簡看著她懇切的目光,將她抱入懷中, 撫摸著她的臉側:“容我再想想。”如果不能保證她的安全,他是不會貿然答應的。他這個人一貫思慮多, 何況是關系到她的。興元府畢竟還是在大宋境內, 完顏宗弼若敢在宋土上惹事, 他定會叫他后悔!

夏初嵐也沒有步步緊逼,換了個話題:“其實您不用太擔心我。小時候爹常帶我和衍儿出海,海上風高浪急, 船毀人亡的事故也不少。爹說出海就是練膽子,長見識, 至于命數那都是老天爺決定的。”

“你爹是個了不得的人。”顧行簡由衷地說道。看夏柏盛養出來的這一雙儿女,就知道他不是等閑的父親。

夏初嵐笑道:“他對我十分溺愛,對衍儿倒是嚴厲。”現在想想, 這樣的區別對待或者不僅因為她是個女孩儿,還因為她不是夏家的女儿。所以原主那樣的性子,夏柏盛和杜氏也一直縱容著,沒有嚴加管教過。

“如何溺愛, 像我這樣麼?”顧行簡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干淨清澈,像是山間的流水。

夏初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了目光。這話說的,他們都不像是夫妻了……他對她可不就是溺愛麼?每天睡到自然醒,什麼事都不要她操心。自從嫁給他之后,她只要管吃管睡,好像許多年都沒有如此清閑過了。其實她是個閑不住的人,所以也想出去散散心。

“您別這樣看著我……”他的目光專注,她被他看得臉頰通紅,呼吸都亂了。

顧行簡看到她黑長濃密的睫毛,不由低下頭吻了吻。夏初嵐覺得很癢,便閉上了眼睛。他的吻繼而落在她的鼻尖上,嘴唇上,下巴上,脖頸上,仿佛雨點一般溫柔細密。

他將她抱在懷中,伸手解她的衣裳,整個人籠罩著她。這是個極端保護的姿態,也十分强勢。因為他的年長和權勢,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臣服的,弱小的。但她骨子里並不是個乖巧,願意伏低的女人。她將他反扑在榻上,抱著他的頭親吻他。

他被她吻著,含糊地問道:“丫頭,你想在上面?”

這個姿勢,好像會入得更深。他撫摸著她光潔的后背,伸手探了探,那處已經足夠容下他了。

但夏初嵐沒有仔細聽他的話,還在他臉上胡亂親吻著。直到他雙手扶著她的腰側往下一按,她輕叫出聲,整個人癱軟在他的身上。

快感如狂風巨浪一般將她拍下,她吃力地攀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的眉眼,汗如雨下。最后腦海中仿佛只剩下今夜看過的煙火,一顆顆炸開。

完事之后,顧行簡抱著她去了淨房。她這個時候倒是老實了,任由他擦洗著。之后他將她抱回床上,然后自己去衣箱里找了套棉質的中衣和水紅色的抹胸出來。他捧著衣服到了床邊,將她扶抱起來,一件件地幫她穿上。

夏初嵐累得不想說話,靠在他懷里。這些衣裳他經常穿解,早就駕輕就熟了。他幫她穿抹胸的時候,看到她白皙的胸上有几個吻痕,不禁伸手摸了摸。剛剛那個姿勢,兩個人都有些興奮。而且她在上面,剛好將這一對蜜桃送到他嘴邊。

懷里的人馬上縮了一下,小手抓著他的衣襟。

他不會還要來吧?

“夫君……”夏初嵐無助地叫了一聲,“你剛剛明明答應我……”

顧行簡忍不住笑,大手摸著她的頭頂,安撫道:“放心,我不做什麼。剛才像只小狼一樣把我扑倒,還以為你有長進了,結果……”結果兩次就敗下陣來了。

夏初嵐被他說得臉頰發燙,伸手捂著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了。她也不知道剛才怎麼就把他扑倒了,實在是有點不成体統。忘乎所以的時候,才最容易露出本性來。

顧行簡笑出聲,拉下她的手:“好,不說了。睡吧。”

他倒是由著她來。閨房樂趣罷了,沒有外人,也沒什麼以夫為尊的講究。

顧行簡的懷抱很安穩,夏初嵐入睡很快,不過一會儿,就松了掛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顧行簡將她的手放進被子里,又將她抱得緊了一些,好像這樣才踏實。今日宮中設宴時,他能感受到背后坐著的陸彥遠一直在看他。他知道陸彥遠在想什麼。只不過想要在他手里搶人,得看陸彥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他抬手摸了摸懷中人的臉頰,細膩光滑的皮膚,觸手十分柔軟。她真是太漂亮了,連睡著的樣子,他都可以痴看很久。他這個人其實沒有什麼安全感。以前從不求什麼,因為不稀罕得到,得到了也不指望長久。可唯獨這個丫頭,近乎霸道地占據了他所有的感情寄托。他絕不能失去。

與其把她留在都城里,整日提心吊膽,還不如就帶在身邊親自看著,他才能放心。

他忽然想起從前給那只貓儿脖子上戴的鈴鐺。它走到哪里,那鈴鐺都在響,他一下子就能找到……他抓起她纖細的手腕看了看,隨即又打消了念頭。太孩子氣了,還是以后給他們的孩子打一對手鐲吧。

過年的這几日,相府有很多人來拜年,每日門前都車水馬龍的。還有很多夫人送了禮給夏初嵐,夏初嵐見南伯已經忙得團團轉轉了,就自己整理這些禮單。以前在夏家的時候,逢年過節的人情往來,也都是她打理的。

只不過商人間往來,送的都是生意,或者是優惠,比較俗氣。這些顯貴之家就不一樣了,送字畫的,送古玩的,送金銀玉器的,每一件拿出來,都很有名堂。夏初嵐做生意的時候,見過的好東西已經不少了,可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民間的那些東西跟權貴手里的比起來,還是太一般了。

思安和六平正在把拜貼和禮物一一登記入冊,思安“咦”了一聲,看向夏初嵐:“這里有個盒子好像是恩平郡王府送來的。”

恩平郡王不會送禮給她,應該是夏初嬋送的。她已經悄無聲息地進了府,據說皇后娘娘還特意從宮里挑了兩個有經驗的嬤嬤照顧她。其實恩平郡王的新府邸離相府並不遠,但夏初嵐並不想去看她。她雖然如願以償地跟恩平郡王在一起了,但這件事說到底並不光彩。

夏初嵐叫思安把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尊玉觀音,懷中抱著一個嬰孩。原來是送子觀音。底下還壓著一張紙:“入府多日,甚是思念三姐,空暇時不妨過府,姐妹一聚。初嬋。”

送子觀音其實也是個好的寓意,希望她能早生貴子。夏初嵐看著觀音,猜測夏初嬋在王府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否則以她這個五妹的心氣,怎麼會主動請她去府上探望呢?但這條路是夏初嬋自己選的,當初存了攀高枝的心思,就應當知道要承擔怎樣的結果。

那些花團錦簇,看著無限風光的高門,哪個背后不是一個個心酸的故事。

“姑娘,我們送什麼回禮呢?”思安試探地問道。

“我再想想吧。”夏初嵐將送子觀音放回錦盒里。

隔壁的屋子里,几個戶部的官員向顧行簡送禮拜年。顧行簡讓南伯把禮物一一收下,謝過他們。官場上這些往來,還是必要的。他若不收,反而會讓官員們惶恐不安,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這些官員本來就是到宰相面前混一個臉熟的,送禮之后就告辭了。只剩下一個官員站在屋中不走,似乎有話要講。

顧行簡抬眸,淡淡問道:“陳大人還有事?”

那姓陳的官員几步走到顧行簡的書桌前,低聲道:“下官還有個禮物在門外,剛才人多,不方便送進來。”

“陳大人方才不是已經送過禮了?我這里的規矩你知道,不收重禮。”顧行簡說道。

陳大人湊近了說:“相爺,不是重禮。就是個清風院新進的清倌,干淨得很,沒有伺候過人的,下官想送給您玩玩。要不,您先過目?”

清倌?顧行簡的眉頭微微皺起。他都已經娶妻了,這些官員怎麼還想著往他這里塞男寵?這是什麼風氣。他可從來沒有去過清風院那種地方。

陳大人以為宰相是不好意思收,低聲說道:“上回跟您回府,好像看到您府中有個俊俏的小郎君。官員養一兩個在府中,就當成姬妾一樣,也沒什麼。這個長相十分清秀,您不如換著來玩,也有新鮮感……”

顧行簡想起來了,上次夏初嵐在他屋里睡著了,他當著官員的面抱她回屋,讓他們誤會自己好男風了。他摸了摸額頭,對陳大人說道:“你誤會了。那小郎君正是內子,不過穿著男裝罷了。顧某沒有斷袖之癖,從頭到尾都只喜歡女子。還請陳大人將人帶回去吧。”

陳大人愣住,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這麼說,朝堂上傳了許久的顧相好男風,原來只是個誤會?這誤會可鬧大了。

南伯送那位還在怔忡的陳大人出去。顧行簡搖了搖頭,側頭對崇明說:“你去忠義伯夫人那里傳几句話。”

崇明以為是什麼要緊事,連忙低頭聽。等聽完之后,他的嘴角抽了抽。這大概是他執行過的最奇怪的任務了。

几日之后,官員們都聽自家夫人略帶酸味的口吻說起,顧相如何寵愛新娶的夫人,夫妻感情如何好,還叫自家夫君多學學顧相的溫柔体貼。枕邊風一吹,這下便沒有人再傳顧行簡好男風了。

崇義公府里,吳氏聽來拜年的宗族里的夫人說起顧行簡,也是滿口的羨慕:“您說這夏家姐妹,是不是命太好了?相爺那頭就不說了,老夫少妻的,自然格外寵愛,聽說就跟寵女儿似的,予取予求。近的就說吳均,算是咱們吳家這輩里頭最出色的了,明年春闈說不定能夠高中狀元的,卻被夏家三房早早定下來了,害我家女儿都沒有機會。”

吳氏喝茶淡笑道:“這都是夏家的造化,咱們羨慕不來的。”她腦海里又浮現夏初嵐的模樣。那相貌氣質,就跟當年的倩娘如出一轍。這樣的女人,天生就能降服最優秀的男人,沒什麼好奇怪的。

那宗婦又湊近了說道:“夫人,公子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沒想著娶妻?我這儿倒是有個人選……”

蕭昱的事情,吳氏向來是不大管的。她沒辦法生育,蕭昱生出來之后,便記在她的名下撫養,但一直是由嬤嬤和乳母帶大的,母子關系很淡。這件事只有少數几個人知道,外人都以為蕭昱是她親生的。

“他自己有主意,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好干涉他。”吳氏笑道。其實她是根本做不了蕭昱的主。

宗婦惋惜道:“都說您和令公開明呢,子女的婚事都由著他們自己做主。以清源縣主的條件,配蜀中那破落的鳳家,真是委屈了。”

吳氏不以為意。蕭碧靈不過是蕭儉醉酒之后,寵幸一個婢女生下的孩子。后來幫她請了縣主的名號,她才身價倍增的。

這個時候,侍女來叫吳氏,說是蕭儉請她去書房。

吳氏有些受寵若驚,但當著宗婦的面不敢表露出來。在尋常人家,丈夫叫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在她這里,卻太難得了。

半個時辰前,蕭儉收到了從泉州傳回來的急腳文書。他的人探訪了夏家以前的鄰居,沒有人見過李倩。但另外有一條重要的線索,便是十多年前,夏柏盛在外地做生意,后來接了杜氏過去。等兩人再回泉州的時候,杜氏已經抱著出生的夏初嵐了。

換言之,沒有人親眼見到杜氏生下孩子。那孩子身上又有麒麟玉佩……必定與倩儿有關系。他在書房里踱步,心緒起伏不定。那一年,他們跟著皇帝乘船南逃,他分明親眼看到她跳入海中,莫非她當時沒有死?或是被人所救,或在哪個村庄里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那她又是怎麼認識夏柏盛夫妻的?

這個叫夏初嵐的孩子莫非是他的骨肉?否則倩儿為何把麒麟玉佩留給她?既然留了玉佩,又為何不讓夏家的人直接來找他?這一連串的謎團折磨著他,他恨不得立刻找到夏初嵐的養母,問她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吳氏在門外叫了一聲,蕭儉讓她進來,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去過相府,見到顧相的夫人,覺得她如何?”

吳氏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蕭儉怎麼突然問起夏初嵐來。難道他發現什麼了?她派去泉州的人沒有查到有用的線索,更沒有人見過倩娘。她以為這就是個巧合。而且私心里,她也不希望蕭儉知道這世上有個人跟倩娘長得很像。

畢竟夫妻多年,蕭儉一眼就看出了吳氏的異常,冷冷道:“你果然知道什麼,卻瞞著我。吳淑敏,你還是老樣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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