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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玉釵盟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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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4 11:37:24 |只看該作者
二四〇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想到人世上還有很多事要我去做,眼下實是死非其時。”

  慧果大師突然走了上來,手中搖動著戮情寶劍,耀目的寒光,在落日映照之下閃動著,說道:“此劍還是交由你暫時保存吧!”

  徐元平搖搖頭,笑道:“此劍得於少林,還於少林,乃理所當然之事,還是由老禪師收著吧!”言詞之間,隱隱流露出將死的悲哀。

  上官婉倩突然伸出雪白的玉掌,笑道:“交給我吧!我替他收存著。”

  慧果一縮手腕,道:“女施主不覺太貪心嗎?”倒捏劍尖,把寶劍送入徐元平的手中,道:“你的武功,足以配用此劍,老衲告別了。”

  轉過身子,大步而去。

  徐元平望著他隨風飄動的衣袂,心中暗暗忖道:奇怪呀!此人一向貪心,天涯追蹤,志在求劍,怎的寶劍到了手,反而這等大方起來──

  上官婉倩突然伸手一把搶過他手中寶劍,笑道:“人家既然不要,那就送給我吧!”

  徐元平略一沉吟,道:“此劍乃少林寺之物,我不能答應送你,但我可以不向你討。”

  上官婉倩流目四顧,但見荒山寂寂,四外無人,突覺一陣羞意泛上心頭,垂下頭去,說道:“你的武功,眼下我已自知不是你的敵手,咱們比劍之約,就此取消。”

  徐元平道:“任憑姑娘裁決,在下無不從命──”忽然心中一動,接道:“咱們向那邊走走可不可以?”

  上官婉倩道:“好啊!這我應聽你的了。”

  徐元平道:“你等等。”急急跑到那草棚之處,用手寫了幾個大字,匆匆向東奔去。

  上官婉倩緊緊相隨著他,放腿而行。

  徐元平信步而奔,毫無目的,走了一陣,到了一處山腳之下。

  但聞泉水淙淙,一溪青流,由山上倒瀉下來,就在斷崖下聚成了一個水潭,四周青松環繞,景物甚是清幽,立時坐了下來,閉上眼睛。

  上官婉倩看他望也不望自己一眼,一副冷傲神態,心中甚是惱怒,當下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兩人僵持了良久工夫,上官婉倩再難忍耐,首先開口說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徐元平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冷冰冰地說道:“你該走了,坐在這裡幹什麼?”

  上官婉倩生平之中,從未受過此等羞辱,霍然躍起怒道:“是你叫我來的,哼!誰稀罕跟你一起?”

  徐元平微閉的雙目,突的一睜,看晚霞只剩下一抹余彩,不禁輕聲一嘆,自言自語地說道:“金叔父該回來了!但願他不要找到此地才好。”他似是根本忘記了上官婉倩還在身側,看也未看她一眼。

  這冷漠使上官婉倩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她憤怒的拔出長劍,直向徐元平前胸刺去。

  那知徐元平渾如不覺,劍尖刺破了他的衣服,他仍然若無其事,閉目而坐,動也未動一下。

  上官婉倩玉腕一挫,及時的收住了劍勢,無法宣洩的憤怒,化成了滿腹委屈,滴滴熱淚,奪眶而出。

  她原想徐元平會和她大打一場,或是好言解說,要她放下寶劍,至低限度也該出言責罵她幾句,可是對方這不聲不響漠視生死的神態,卻大出上官婉倩的意料。她本可一劍把他殺死,但她卻又無法下得了手。她天性中潛在著無比的倔強,冷漠和羞辱,在她的感受上,重過生死。

  徐元平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目,淡然一笑道:“你哭什麼?”

  上官婉倩用力的把寶劍摔在地上,用衣袖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怒聲說道:“我高興哭,你還能管得了嗎?快些撿起地上的寶劍,我給你一個公平的取勝機會。這一次不分出生死,決不許住手。”

  徐元平望了那寶劍一眼,道:“我在最飢餓的時候,你送給我食用之物,不用問那遮蔽風雨的草棚,也是你替我搭的了──”

  上官婉倩尖聲叫道:“不要說了──”

  徐元平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但我已答應不向你討戮情劍,作為答謝。我們之間的恩怨,已經清結了──”

  上官婉倩道:“誰稀罕你的戮情劍!”探手摸出戮情劍,振腕甩了出去,只見一道青芒,電射飛出,擊在一塊大山石上,深沒及柄。

  她餘怒未息拔出背上一支長劍,揮劍一挑地上寶劍,直向徐元平飛了過去,冷冷說道:“接住!”

  徐元平伸手一把,接過長劍,但立時放在身側地上,說道:“比劍之約,姑娘已經親口取消了。”

  上官婉倩嬌豔的嫩臉上,已變成一片青白之色,顯然,她心中仍有無比的氣憤、激動,目光凝注在徐元平的臉上,說道:“我不願殺死一個坐以待斃的懦夫,你如不願動手,那就用你身邊的劍自刎算啦!”

  徐元平似是被她的羞辱激怒,伸手握劍,挺身而起。

  上官婉倩冷笑一聲道:“好,這才像男子漢的氣概。”揮手一招“龍行一式”連人帶劍,一齊衝上。這一擊,似是發洩了她胸中所有的憤怒,衝刺之勢,凌厲無匹。

  徐元平突然橫跨三步,避開來勢,投劍於地,挺胸一站,和顏笑道:“我已是垂死之人,提不起爭勝之心──”

  上官婉倩柳腰一挫,硬收住向前衝擊之勢,大聲接道:“胡說八道──”

  徐元平臉色一變,道:“你不信我的話,那也是無法的事,在下為人最恨謊言。”緩緩閉上雙目,盤膝而坐。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慢步走了過去,只見徐元平臉上,泛起了一層青氣,果已中毒甚深。

  但覺前胸之上,如受人重重一擊,手中長劍噹的一聲,跌落在地上,緩緩蹲下了身子,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徐元平臉色莊嚴,冷冷地說道:“你快些撿起那戮情劍去吧!我自願服用下你的毒藥,我一點也沒有恨你的感覺──”他微一停頓,接道:“我現在正以本身的內功,和攻入體內的藥毒相抗──”他莊嚴的臉上,忽然泛升起一縷微笑,道:“我不是你心中想像的懦夫,我不願和你動手,是因為我感激你,在我最飢餓的時候送給我食用之物,如果不是你送食物給我,也許不用服你的毒藥,我已經早被餓死了,唉,那時候我如死了還要拖累我金叔父一起死去。”

  上官婉倩急道:“我給你服用的不是毒藥,你怎會中了毒呢,天啊,要急死我了──”

  徐元平霍然睜開雙目,兩道眼神炯炯如電的逼視在上官婉倩臉上,只見她淚眼眨動,滿臉惶急之情。

  這位橫行在西北武林道上,倔強任性的女孩子,忽然間變的脆弱起來。

  只聽她如泣如訴地說道:“自從我懂事之後,沒有人敢忤逆過我,父母寵愛,恩師情慈,我幼小就在嬌縱的環境中長大──”

  徐元平泛起一個黯然的微笑,道:“你很幸福。”

  上官婉倩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淚痕,接道:“我記得我沒有流過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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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5 10:36:41 |只看該作者
二四一

  徐元平道:“我們男孩子,遇上了委屈傷心之事,也常會在無人之處,大哭一場,女孩子流上幾滴眼淚,那也算不得什麼丟人之事。”

  他生平之中,最是不解女孩子家心事,說幾句慰藉之言,聽來也十分刺耳。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嘆道:“我藝滿出師後,一向橫行在西北道上,這些年來,從沒有遇過敵手,但在偃師郊外易天行那密府之中一戰,卻和你打了個兩敗俱傷,從那天起,我心中就恨上了你,我暗中不知發了多少次誓,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徐元平道:“唉!女孩子的氣量當真是小,兩敗俱傷,你仍然這般記恨於心。”

  上官婉倩道:“因此,當我再遇上你時,確存了殺你的心──”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你現在該很快樂了,我仍然死在了你的手中,但我將死時的心情,卻一點也沒有恨你的感覺,殺一人並不太難,但一個被害人毫無恨你的感覺,那實是不容易了。”

  上官婉倩急道:“可是我,我──我早就不願讓你死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忽覺出我不是真的恨你。”

  徐元平奇道:“你暗中發了無數次的誓,要殺了我,那還不是真的嗎?”

  上官婉倩淒涼一笑,道:“我也弄不清楚,反正那不是真的,我給你服用的藥物,是我爹爹秘製的療傷靈丹,不但不會傷害到你,而且對你的身體,還有補益,可是你怎會中了毒呢──”

  她眨動了一下圓圓的眼睛,兩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黯然地接道:“但你中毒的事,卻又是千真萬確,你的臉色上已顯示出劇毒侵入了內腑,你真的是不能活了──”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乞求和渴望。

  徐元平微微一笑,接道:“是真的,我也難再久於人世了──”

  他仰臉望望天色,道:“天色不早了,你該走啦!”

  上官婉倩期望在他的答話中,能找出一線生機,但她卻失望了,他漠然生死的神情,使人有著生機全絕的感覺。

  她生性暴急,但此刻卻變的無比溫柔,低聲說道:“你當真要我走嗎?”

  徐元平道:“我就要死了,你留這裡,可是準備替我收屍?”

  上官婉倩笑道:“好吧!不論你如何譏諷我,我也會逆來順受。”緩緩站起身來,急步而去。

  徐元平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說道:“唉,最是難解女人心,她迫我服下致命的毒藥,在我將死之前,卻又這般友善的對我──”

  片刻之後,上官婉倩懷抱了一捆枯枝趕來,在七八尺外,燃起了一堆野火。

  天已入夜,黑暗中那一堆野火,更顯得特別明亮。

  上官婉倩大膽的走到了徐元平的身側,傍著他左肩坐了下來,幽幽一嘆,說道:“一個人沒有了求生之心,縱然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挽回他的生命。你雖然中毒甚深,但尚未陷入生機全絕之境,只要你生意堅決,療治並非太難。”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不錯,我也覺出受毒甚深,但如說在今夜中能要我的命,只怕未必見得。”

  上官婉倩道:“那你為什麼一定要死?”

  徐元平道:“如果你能早些離開,也許我還不致於死。”

  上官婉倩臉色一變,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但聞砰然一聲,徐元平面頰上登時腫起了五個鮮紅的指印。

  她生性暴急,雖然儘量想使自己變的溫柔,但火氣一衝,仍是無法控制得住。

  徐元平睜開雙眼,望了上官婉倩一眼,淡淡一笑,道:“打的好!”

  上官婉倩尖叫一聲,突然伏在徐元平的懷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口中低聲訴說道:“我沒有存心打你的,但我情不自禁。”

  徐元平道:“你打的很好,時機選擇的恰當無比,在目下情景之中,你縱然再打我幾個耳光,我也不會還你一掌。”

  上官婉倩道:“你如肯好好打我一頓,我也不會這樣氣憤了。”

  徐元平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我心中平靜的很。”

  上官婉倩輕輕嘆息一聲,忖道:哀莫大於心死,他連一點反抗的意識也沒有,自然是難以活下去了。

  一縷深沉的愁苦,泛上眉梢,她緩緩解下披在身上的黑緞斗篷,披在徐元平的身上,道:“你安心的死吧!我要坐你的身邊陪著你,我會把你屍體運到甘南上官堡去,選一處山明水秀、風景幽美的地方,把你埋葬起來──”

  徐元平搖搖頭道:“不要,待我毒性發作時候,我會跳下懸崖,摔個粉身碎骨,讓野獸和老鷹吃去我殘餘的骨肉。”

  上官婉倩道:“我絕沒有給你服下毒藥,但你又中了劇毒,在你死之前,應該弄清楚什麼人下的毒害你。是那少林寺的老和尚,還是鬼王丁高。”

  徐元平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掌斃丁高隨身二鬼時,手背曾被劃傷的事。

  低頭看去,只見那受傷的手背上的傷痕,只餘一道微白的痕跡,心中暗暗忖道:如果那人手上劇毒侵入了我的內腑,這傷處早該潰爛,決不會好的這等迅快,這想法實是多慮了。

  忖思之間,忽聽上官婉倩怒聲喝道:“什麼人?”

  徐元平轉頭看去,只見那一堆燃燒的野火之後,站著一個身軀魁梧的人影。

  夜色朦朧,中間又有火光映照,無法看清那人的臉色神情。

  突然間,由另一個方向中傳過來一聲冷笑,道:“別說你躲在這個淺山崖下,縱然是藏在天之涯,海之角,老身也能追查到你的行蹤。”

  這聲音蒼勁尖厲,顯然是女子口音。

  徐元平只聽那聲音有些耳熟,但一時卻又想她不起,冷然的掃掠了一眼,只見人影幢幢,在夜色中晃動,淡然一笑,閉上雙目。

  上官婉倩星目一轉,忽然挺身而起,嬌軀閃動,迅快絕倫的奔到一塊大石旁邊,玉腕輕伸,拔出戮情劍,重又躍回徐元平的身側,倒捏劍尖,道:“快拿起兵刃。”

  徐元平微一啟動雙目,接過寶劍,隨手放在身前。

  上官婉倩迅快的撿起地上雙劍,握於左手,冷然喝道:“什麼人,快些報名上來,要不然別怪我暗器歹毒了!”

  正西方傳來了一聲粗豪的大笑,道:“女娃兒好大的口氣。”

  徐元平低聲說道:“趁他們尚未近身,姑娘快些走吧,咱們已經被包圍了。”

  上官婉倩盈盈一笑,柔聲說道:“不要緊,你當真不能打架了嗎?”

  徐元平疾睜雙目,神光一閃,但迅快的重又閉上,說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你快走吧!”

  上官婉倩舉手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前散發,笑道:“那我更不能走了。”

  徐元平道:“為什麼?”

  上官婉倩道:“我要留在這裡保護你。”

  只聽正北方傳過來一聲嘆息,接道:“只怕連你也活不成了,還要保護別人?”

  這聲音有如黃鶯晨唱,動人至極,徐元平聞聲驚心,登時醒悟到來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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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5 10:36:52 |只看該作者
二四二

  但見那野火之後的高大身形,緩緩向前走動,片刻之間,已到了那高燒的野火前面。

  火光照耀下面目已清晰可見,只見他方面大耳,長髯垂胸,正是碧蘿山莊的莊主王冠中。

  他神態肅然,眉宇間泛現出深沉的愁苦,但舉動卻十分緩慢,有如拖著千斤重鉛,走過那高燒的野火直向兩人停身之處行來。

  相距還有四五尺遠,上官婉倩突然一揮手中長劍,冷冷喝道:“站住啦,再往前走一步,當心我手中長劍。”

  王冠中冷漠的瞧了上官婉倩一眼,沉聲叫道:“徐元平,你睜開眼睛。”

  徐元平緩緩睜開雙目,凝注在王冠中的臉上,肅然問道:“什麼事?”

  王冠中冷笑一聲,道:“當今之世,有幾個徐元平?”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在下所知,只有一人。”

  王冠中道:“我卻見兩個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可惜另一個徐元平已經死了!”

  上官婉倩聽得微微一怔,回頭把目光盯注在徐元平的臉上,連眨也不眨動一下,似是要看穿徐元平的內腑,顯然,他兩人的談話,已引起她甚大的關懷。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如若當今之世,真有兩個徐元平,只怕那活的一個,也不久於人世了。”

  王冠中道:“很好,很好,一個人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可算得第一等聰慧之人。”

  上官婉倩仔細打量了徐元平,覺著眼下之人,和第一次相遇的徐元平,毫無不同之處,她心中曾經極端的厭恨過這個人,因此,她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這人和留在她腦際中的人,毫無不同。

  她揮動一下手中的長劍,指著王冠中冷冷喝道:“你這人瘋瘋癲癲,胡說八道的什麼?”

  只聽身後一個尖厲的聲音,說道:“此人與你無涉,最好不要惹火上身。”

  上官婉倩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白髮飄飄的老嫗,站在丈餘開外,手握竹杖,滿臉肅殺之氣,兩道目光盯在自己臉上,不禁心頭火起,一揮長劍,怒道:“你瞧什麼?”

  那老嫗還未來得及答話,身後突然閃出來一個面垂黑紗的女子,接道:“瞧你長的有幾分人才──”

  上官婉倩大怒,接道:“瞧了又怎麼樣?”玉腕一揚,登時有兩點寒星疾射而出。

  徐元平深知她發暗器的手法,厲害無比,不自覺的竟然替那紫衣少女擔心起來,低聲喝道:“姑娘不可──”

  只見梅娘手中竹杖一揮,立時幻起了滿天杖影,一陣乒乓之聲,那電射而去的寒芒,完全被擊落在地上。

  上官婉倩吃了一驚,忖道:這老婆婆好快的手法。

  徐元平目光一轉,只見駝、矮二叟,和一個身著紅衣,肋架鐵拐的人,分站成一個圓周,把兩人團團包圍起來。

  徐元平忽然一鋌而起,大聲說道:“諸位擺出這等陣勢,不知是何存心?”

  上官婉倩放下平舉胸前的長劍,緩緩走到徐元平的身側,說道:“你很想死嗎?”

  徐元平道:“不死也不行啊!他們要我項上之頭,那有什麼法子?”

  上官婉倩嗔道:“你的手呢?”

  徐元平揚了雙手道:“長在雙臂之上。”

  上官婉倩道:“要它做什麼用?人家要殺你,你就不會反抗嗎?”

  徐元平低聲一嘆,道:“就算我殺了他們幾個,我身上劇毒,亦將發作而死。”

  上官婉倩怔了一怔,道:“那你是甘願被人殺死了?”

  徐元平淡淡一笑,拱手對王冠中道:“你們如想我束手待斃,先請讓開一條路,放這位姑娘過去。”

  王冠中轉向那面覆黑紗的紫衣少女望去。顯然,他是無法作得了主。

  上官婉倩一揮手中長劍,道:“不用讓,我自己想走時,自然闖得出去。”

  王冠中冷冷說道:“想向你討上一點東西!”

  徐元平道:“不知你們要向我討什麼?”

  王冠中道:“討取你項上人頭。”

  徐元平神色如常的淡淡一笑,道:“只要你們能耐心等上一夜,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幾句話,大出王冠中意料之外,不禁微微一怔,道:“什麼?”

  徐元平心平氣和的重又說了一遍,道:“我說只要你們能夠耐心的等到天亮,取我項上之頭,並非難事──”他抬頭望望天色,又道:“現在已經初更時分了,距天亮的時間,並不太長。”

  場中突然肅靜下來,那緩緩向徐元平逼行而來之人,也同時停下了腳步,似是所有的人,都為徐元平這幾句話為之一怔。

  山風吹拂四外松枝,發出輕輕的沙沙之聲,充滿著淒涼的山野,更顯得淒涼了。

  徐元平道:“你武功再高,也不是他們的敵手。”

  上官婉倩道:“縱然非敵,我也不甘心坐以待斃,反抗而死,總要比任人屠殺的好。”

  徐元平笑道:“人家要殺的是我,不知你急的什麼?”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怒道:“難道別人能殺你,我就不能殺你嗎?”

  徐元平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之意是此事既與你無關,你似是不必捲入這次是非的漩渦之中。”

  上官婉倩餘怒未息地說道:“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哼!我爹爹都不管我的事,你是我什麼人?要你管我?”

  徐元平怔了一怔,正色說道:“你的武功雖然不錯,但想憑藉一人之力,勝過數人之眾,絕對難以辦到──”

  忽聽那紫衣少女大聲接道:“這位上官姑娘既然願以身陪葬,你們就快些動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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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第三十一回 生死抉擇

  王冠中突然一撩長袍,取出一柄烏光閃閃的鐵尺,說道:“我王某人自離南海,安身中原後,從未用過兵刃和人動手,今宵之戰,勢必要分出生死,免去拳掌之爭,也可早見真章。”

  徐元平微微一聳肩頭,道:“眼下初更將過,一宵時辰,在人生能值幾何,難道你們連這幾個時光,都等待不及嗎?”

  王冠中冷笑一聲,道:“當今之世,高人雖多,但在下卻敬重你是一個好漢,豪氣干雲,光明磊落才亮出兵刃──”

  徐元平雙目一瞪,怒道:“既然知在下言出必踐,你就不該這般苦苦相逼,激怒於我,只怕你們也難得討到好處。”

  上官婉倩盈盈一笑,回眸流盼了徐元平一眼道:“這幾句話,說得倒還有一點男子氣概。”

  只聽那肋架鐵拐的紅衣人,怒聲喝道:“你要豪氣,此刻就橫劍一死,又何苦等到天亮!如若不願自絕一死,我們就只好動手了。”

  徐元平肅然說道:“諸位如一定要逞強一試,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兵刃無眼,動上手只怕難免要有人濺血橫屍。”

  那紅衣獨腿大漢,雖是殘廢之人,脾氣卻暴急異常,大聲喝道:“咱們看看是死的那個?”一頓鐵拐,凌空直撲過來。

  上官婉倩右手長劍一揮,劃出一道銀虹,封住了來路。

  這一劍蓄勢而發,威勢極猛,只聽一陣金鐵相觸的大震之聲,那疾撲過來的紅衣獨腿大漢,凌空沖飛過來的身子,竟然由空中被震落下來;但上官婉倩也被那鐵拐上強猛的反彈之力,震得向後退了一步。

  那紅衣獨腿大漢萬萬沒有料到,一個容色秀麗的少女,竟然有這等強勁的腕力,不禁微微一呆。

  王冠中似乎也未想到上官婉倩竟敢硬擋師弟去勢。當下沉聲喝道:“姑娘好深厚的內力,無怪有幾分狂氣。”手中鐵尺一揮,直欺而上。

  上官婉倩左手長劍斜斜劃出,劍勢出手,一連三變,撒出一片寒芒。

  那知劍尺將要相觸之際,上官婉倩那撤出的點點劍花,突然合了起來,不由自主的撞在那鐵尺之上,好像王冠中的兵刃之上,有著極大的吸力,把她長劍吸了過去,不禁心頭一震。

  上官婉倩覺著左手長劍被那鐵尺吸住,右手長劍立時緊隨著掃過去,劍芒閃閃,橫削右腕。

  王冠中大喝一聲,手中鐵尺一掃,把上官婉倩左手的長劍震開,橫尺一掃,盪開了她右手長劍,一招“分花拂柳”,疾向她玄機要穴之上點去。

  上官婉倩疾退了三步,避開一尺,雙劍齊揮,展開了凌厲的攻勢。

  她劍招迅快辛辣,極盡變化之能,出手幾劍,迫得王冠中失去了還手之能。

  動手到四五合後,上官婉倩逐漸的覺出不對來,只覺對方那烏黑油光的鐵尺,隱隱中有一種極強的吸力,劍勢的變化上,大受影響,常常無法把精奧之處發揮出來,逐漸被迫處下風。

  徐元平冷眼旁觀,也發覺了王冠中那兵刃上有一種奇妙的作用,使得上官婉倩的劍招變化,受了甚大的影響。

  十合之後,上官婉倩已被迫得盡失先機,陷身危境,看情勢再打下去,十合之內,上官婉倩非傷在對方鐵尺之下不可。

  徐元平輕輕一皺用頭,伸手撿起了地上的戮情劍,茫無所措的望了激鬥中的兩人一眼,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上官婉倩在險象環生中,突然疾出兩劍奇招,迫得王冠中退了一步,橫劍躍出戰圈說道:“不行,你手中兵刃奇怪,這場搏鬥不夠公平。”

  王冠中目光一掠手中鐵尺,說道:“今夜之戰,並非一般的比武爭名,盡可各出絕學求勝,我這兩儀尺確有不同於一般兵刃之處,但非什麼邪法鬼謀,你如畏戰,那就只有束手就縛──”

  他目光一掠徐元平手中的戮情寶劍,接道:“他手中兵刃,效能切金斷玉,也異於一般兵刃,難道也不能用於動手相搏之中嗎?”

  上官婉倩怒道:“寶劍乃正宗兵刃,你這兵器刀不像刀,劍不像劍,帶著一股吸人兵刃之力,奇形怪狀自然是不能算數了!”

  那紅衣獨腿大漢一頓手中鐵拐,怒道:“大師兄不要和她囉囉嗦嗦,時光已經不早了。”

  上官婉倩右手一探,摸出一把金針,說道:“你要用奇奇怪怪的兵刃,那就不要怪我用暗器了?”

  王冠中道:“生死之搏,不受比武規矩限制,姑娘有什麼絕技,儘管出手。”

  上官婉倩嬌聲喝道:“好!你們要是傷在我暗器之下,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說完,玉腕一振,一蓬金芒疾射而出。

  王冠中大喝一聲,手中兩鐵尺隨手一揮,烏光暴張,那滿天疾飛的金針,盡被兩儀尺吸了過去。

  上官婉倩芳心大震,暗暗忖道:不知這兩儀尺是什麼東西造成,竟然有這等奇妙的威力,看來我這身懷暗器,只怕難以發揮作用了。

  她原想在這等近距離中,以自己暗器之力,就足以使強敵傷亡,那知王冠中手中的兩儀尺竟是專門克制暗器之物。這一來,所恃落空,叫她如何不驚?

  王冠中大笑說道:“女娃兒還有什麼歹毒的暗器,一齊用出來吧!今夜要你敗的心服口服。”

  上官婉倩目睹暗器難以奏效,心中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揮劍疾撲而上。

  王冠中冷笑一聲,兩儀尺突然施展開南海門中絕學,落英十三變,封閉上官婉倩雙劍,全力搶攻。

  但見兩儀尺疾變如風,剎那間連攻五招。

  這五招既快又辣,著著致命,上官婉倩登時被迫得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如論她武功、劍招,足以和王冠中拚搏一陣,但王冠中那兩儀尺的吸力,卻使她劍招變化常受克制,精奧之處,無法發揮,處處落於被動之中,勉強應付了五招,立時鬧的險象環生。

  徐元平眼看上官婉倩傷亡就在頃刻之間,再不挺身而出難再搶救,氣聚丹田,大喝一聲:“住手!”

  王冠中不但未停下手,兩儀尺反而一緊,一引上官婉倩右手長劍,疾向她右手腕上劈了下去。

  上官婉倩右手長劍吃他兩儀尺吸力逼住,救援不及,被迫得左手一鬆,丟下了手中長劍,縮腕避過一尺。王冠中左腳上前一步,兩儀尺用出判官筆的招式,向“玄機”重穴點去。

  徐元平大聲喝道:“我叫停手!你們都沒聽到嗎?”舉手一掌,疾劈過去。強猛的掌風,劃起了呼嘯之聲,直向王冠中撞擊過去。

  王冠中右手兩儀尺原勢不變,仍然追襲上官婉倩,左掌橫裡推出,硬接了徐元平遙遙一擊。

  這時的徐元平,掌力何等雄渾,王冠中分力兼敵,吃虧不小,雙掌接實,旋風突起,徐元平被震的雙肩晃動,王冠中卻被那一撞之勢,震的向後退了兩步。

  上官婉倩借勢一側嬌軀,避開兩儀尺,伸手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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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那紅衣獨腿大漢氣呼呼大叫,鐵拐點地,身軀旋空橫飛,但見人影一閃,鐵拐已挾著凌厲金風,直向徐元平當頭劈了下來。

  徐元平疾向左側一閃,讓開了那紅衣獨腿大漢劈下的拐勢,右手戮情劍斜斜撩擊出去。

  避敵還擊,快速的幾乎是一齊出手,但見寒芒過處,一片紅色的衣袂應手而落。

  那紅衣獨腿大漢一擊不中,借那鐵拐掄動帶起的風力,身子盤空一轉,飄落到七八尺外。

  回首一顧,不禁心頭一駭,再看身著紅色長衫的下襬,已被削去了一塊。

  一陣羞忿泛上心頭,單足猛一點地,人又向徐元平撲了過去,半空中掄動鐵拐,橫裡掃擊過去。

  徐元平看那鐵拐擊來之勢,猛惡無比,雙肩晃動,疾退兩尺。

  只聽掌風盈耳,一股暗勁,當胸直撞過來。

  徐元平左手一揮,接下一掌,凝目望去,看那發掌之人,正是駝、矮二叟中的歐駝子。

  矮叟胡一書一撩長衫,取出一支鐵筆,縱身一躍,直向上官婉倩攻去。

  他原來施用金筆,但那金筆卻被徐元平戮情劍削斷,臨時改用鐵筆。

  王冠中揮動兩儀尺,側攻而上,上官婉倩登時陷入了兩面受敵之境。

  徐元平戮情劍忽出奇學,一招“孔雀開屏”撒出一片寒芒,逼退那紅衣人,急急說道:“姑娘請和在下連手拒敵。”

  上官婉倩似已為王冠中兩儀尺所震懾,聽得徐元平一叫,立時移動身子,走了過去。

  徐元平大發神威,劍勢一變,戮情劍光華大盛,把王冠中兩儀尺的招數,完全接了過來,使上官婉倩從容對付駝、矮二叟的雙掌一筆。

  這是一場慘烈異常的搏鬥,爭戰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只見掌影縱橫,劍光閃閃,鐵拐嘯風,筆芒點點,攻拒之勢,奧妙引人。

  上官婉倩擺脫兩儀尺的威脅之後,手中雙劍,展開了奇詭的變化,交錯的劍芒,著著指襲駝、矮二叟的要害大穴。

  轉眼之間,雙方已力搏五六十合。

  徐元平逐漸的感到手中的戮情劍,沉重起來,心中暗暗忖道:王冠中的兩儀尺,不但變化精奇,而且發出的吸引之力,愈來愈是強大,這般搏鬥下去,決難持久,看來非先把此人擊敗,或是重傷在戮情劍下,才有取勝之望。心念一轉,殺機忽生,長嘯一聲,擺脫鐵拐,直向王冠中攻去。

  王冠中突然感覺壓力大增,戮情劍寒芒如雨,招招帶著強凌的劍風,劍勢雄渾,那絲絲的劍風,已使人有著抗拒不易之感。

  上官婉倩雙劍忽緊,把那紅衣獨腿大漢的鐵拐招數,也接了過來。

  她這一逞強,立時感受到強大的壓力,那紅衣獨腿大漢鐵拐招數,不但狠辣無比,而且勁道強猛無匹,上官婉倩一和鐵拐相觸,立時被震得手腕酸麻,長劍脫手欲飛,但她生性好強,暗運全身功力,咬牙苦拼,不肯示弱。

  南海門的武功,本以詭辣見稱,上官婉倩的武功,也是走的偏激詭辣之路,雙方搏鬥之間,凶險之像當真是觸目驚心。

  徐元平的劍招,剛好和幾人相反,他把慧空大師口授易筋真經中三十六招降魔杖法,化作劍招施用,出手劍勢,凌厲中不失正大,但奇奧處卻又有著鬼神莫測之妙。

  王冠中的兩儀尺,逐漸的被徐元平劍招克制。

  那面蒙黑紗的紫衣少女,突然高聲叫道:“大師兄快些施出咱南海門飛鷹十八式,要不然你支撐不過十個照面了,如若你完全陷入他劍招控制之下,再想反擊,那就無能為力了。”

  王冠中只覺自己空有一身武功,但卻無法施展出來,似乎是每一個變化,都在對方劍勢的控制之卜,常常被迫得中途撤招。

  聽得那紫衣少女喝叫之後,似是茅塞頓開,大喝一聲,手中兩儀尺突然一變,疾向徐元平前胸點左。

  徐元平運足腕力,揮劍猛向兩儀尺上掃去,他心知戮情劍鋒芒足以削金,存心要把王冠中這神奇兵刃毀去。

  那知王冠中一尺擊出之後,人隨著凌空而起,兩儀尺自然的避開了徐元平的劍勢。

  他輕功極高,一躍之勢,足足飛起來兩丈有餘,懸空兩個翻身,疾撲而下。

  徐元平雖然連日和江湖高手相搏,但像這般猛惡的攻勢,還是初見,不禁心頭為之一駭,一時間想不出制敵之策,身軀橫閃,避開三步。

  王冠中雙足微微一點實地,身軀二度飛起,巧妙的一翻,人已到了徐元平的身後,兩儀尺探手下擊,左掌同時發出了猛烈的劈空掌風。

  徐元平搶得的先機,已完全失去,反而被入主動的襲擊控制了局勢。

  王冠中凌空襲擊,矯若游龍,而且招數愈變愈奇,四五個照面之後,徐元平已被迫得無法還手。只有靜站原地,等待著王冠中攻勢迫身,再設法應變拒敵。

  忽聽得一陣金鐵大震,上官婉倩左手長劍,被那紅衣獨腿大漢手中鐵拐震飛,銀光閃動,飛山六七丈外。

  倔強的上官婉倩,雖然震飛了一劍,但戰志仍然高昂不滅,嬌軀疾轉,閃開了鐵拐和矮叟胡一書的鐵筆,右手長劍藉機交到左手,探手入懷,摸出一把金針,玉腕一振,一蓬金雨,急射而出。

  這一把金針,不下三四十支之多,在這等極近的距離之下,威勢更足以懾人心魄,那紅衣獨腿大漢和駝、矮二叟,均被迫得紛紛仰身倒臥,以避金針。

  上官婉倩藉機會一提真氣,嬌軀凌空而起,右手單劍疾向王冠中追刺過去。

  徐元平急急喝道:“使不得──”餘音未了,忽見王冠中高大的身軀在空中打了一個翻轉,兩儀尺疾快無比的反擊過去。

  上官婉倩疾刺過去的長劍,被兩儀尺上強大的吸力一引,突然失了准頭斜向一側,王冠中左手一揮斜劈而下。

  懸空交手,時間上更是差不得一毫一髮,上官婉倩劍勢受擾,全身完全暴露在對方掌勢籠罩之下。眼見那急落而下的掌勢,就要擊中前胸,忽見一道青芒,電射而至。

  原來徐元平一見上官婉倩的長劍被人引開,已知她要傷在王冠中手中,當下一提真氣,馭劍而起,直向王冠中左臂斬去。

  那飛鷹十八式,本是專門在空中相搏的招術,乃南海門獨步武林的奇學之一,徐元平目睹形勢危殆,只好不惜耗消真元之氣,馭劍搶救上官婉倩。但他剛才一番動手之後,原來用作抗拒毒發的真氣,大為損減,劇毒立時漫散內腑,使這劍道中最上乘的武功,威勢減去甚多。

  但這已使王冠中大為震駭了,急施一招“神鷹入雲”,一抬頭,身子忽然飄升三尺。

  他應變雖然夠快,但仍然感受劍風冷芒,掠面而過。

  徐元平一劍逼開了王冠中,人卻和上官婉倩一齊落著實地。

  他雖然身負上乘武功,但因未習過那飛鷹十八式的空中換氣之法,是以不能和王冠中一般在空中翻轉自如,久停不落。

  上官婉倩大險之後,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望著徐元平嫣然一笑,道:“你要不救我,這一次我非得受傷不可──”忽然發覺他喘息甚重,臉上汗水如珠,滾滾而下,不禁大急,顧不得身處險境,急急接道:“你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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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徐元平左手疾伸而出,說道:“閃開。”身子一側,急掠而過。

  只聽一聲悶哼,傳入耳際,上官婉倩回眸一瞥,只見駝叟高大的身軀,橫向一側摔了過去。

  顯然,歐駝子是被徐元平掌勢擊中,但驚人的是這一掌打的無聲無息,和那奇奧絕的手法,使人連看也未看清楚。

  矮叟胡一書和那斷腿紅衣大漢,似是都被徐元平一擊重創歐駝子所懾,同時呆在當地。

  徐元平舉手用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傲然說道:“那一位不服氣,但請出手,如若各位自知難以憑強使在下屈服,那就讓出一條路來,放過這位姑娘。”

  那紅衣獨腿大漢突然大喝一聲,疾行而上,橫掄手中鐵拐,一招“朔風狂嘯”攔腰掃去。

  這一擊威猛驚人,只看得上官婉倩替徐元平捏了一把冷汗。

  但見徐元平身子一轉,不退反進,疾如電奔般,疾欺而上,舉手一掌,拍在那紅衣獨腿大漢左肩上。

  這一擊不但要身法快如星火,最重要的還是那個人的膽氣。

  那紅衣獨腿大漢突然大叫一聲,整個的身軀,向後倒飛過去,摔出四五尺遠。

  徐元平神威凜凜地喝道:“那一位有行膽上來試試?”

  王冠中兩儀尺平舉胸前,緩步向前走來,一面肅容說道:“閣下的掌法,乃在下生平僅見的奇學,王某人有幸領教。”

  徐元平道:“我本無傷人之心,但諸位卻要這等苦苦相逼,迫我出手──”

  白髮蕭蕭的梅娘,突然一頓手中竹杖,喝道:“站住,你也接不了他的掌勢,讓我這老邁的人試他一試!”

  忽聽那紫衣少女嬌弱無力的聲音,由蒙面黑紗中傳了出來,道:“梅娘,你用咱們南海門中‘無相氣功’和‘倒海三式’對付他。”

  王冠中凜然止步,退到一側。

  原來“無相神功”和“倒海三式”都是南海神叟生平絕學,王冠中投身南海門十餘年,也不過只聽師傅說過,現下聽師妹忽然說了出來,自知難再勉強出手,只好退到一側。

  梅娘緩步逼進,竹杖著地有聲。

  這時,徐元平頭上的汗水,更是滾如湧泉,全身的衣服,都為汗水濕透。

  上官婉倩奔了上來,擋在徐元平前面,說道:“你已經很累,讓我對付這老婆婆吧!”

  梅娘冷笑一聲,說道:“站開去。”舉手一杖,緩緩擊來。

  上官婉倩舉劍一封,架住了竹杖,正待用力把它強震開去,忽覺那竹杖上發出一股極強的勁道,上官婉倩怕僅剩的一劍再被對方震飛,全力握住不放。

  但那竹杖上的力道,強大無比,上官婉倩全力握劍,竟然被連人帶劍震撥一側。

  這是她生平之中,初次遇上內功如此強大的勁敵,不禁心神大震。

  梅娘一杖震撥開上官婉倩,左手一揮,疾向徐元平劈了過去,口中冷厲地喝道:“小娃兒,先接我一記劈空掌試試,咱們再動手不遲。”

  這時徐元平內腑的毒性,已然發作,自覺全身虛弱無力,但他生性好強,聽得梅娘一激,竟然強提真力,硬接一擊。

  這一掌力道奇猛,徐元平但感全身受到強烈的一震,氣血直向胸口翻動,耳際長鳴不絕,眼前金光亂閃,頭重腳輕,再也站立不穩,仰面一跌,暈倒地上。

  夜風吹飄起梅娘頭上的白髮,她冷若冰霜的臉上,閃掠過一抹殺機,竹杖一起,直向徐元平玄機要穴之上點去。

  驀地裡白虹疚閃,一道劍光,電奔而到,劍杖相觸,砰的一擊脆響。

  梅娘手中的竹杖,吃那疾奔而來的劍光架開,擊在一塊山石上,一塊拳頭大小的山石,應手而碎。

  上官婉倩運足了全力,架開了梅娘竹杖,人已經累的有些喘息。

  這位倔強的姑娘,接過白髮蕭蕭的梅娘兩杖之後,似是已自知無能相敵,並未藉機搶先,垂下手中長劍,傲然說道:“你不能殺他!”

  梅娘冷漠地一笑道:“為什麼──”但她卻似突又恍然大悟地接道:“是啦!先把你殺了之後!再殺他!”一挫腕,收回竹杖,橫搶欲擊。

  上官婉倩似未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冷漠地說道:“我打你不過,你要殺死我,那自然十分容易,但你卻未能是他的敵手──”她微微一頓後,又道:“如是他未戰得筋疲力盡,只怕你在百招之內,也無法傷得了他!”

  梅娘一頓竹杖,入石三分,怒聲說道:“他連我一掌也接不下,何以我打他不過?”

  上官婉倩道:“這樣搏鬥不公平!”

  梅娘厲聲喝道:“討死的利口丫頭,那裡不公平了?”

  上官婉倩鎮靜地說:“他未和你們動手之前,身上所中的劇毒,已經開始發作,連番苦戰,早已不支,你在他力盡當兒,那自然是一擊成功了。”

  梅娘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老身不是他的敵手!”

  上官婉倩冷然笑道:“你學過劍嗎?”

  梅娘道:“老身摘葉可以傷人,飛花可以殺敵,這一根竹杖已是多餘,縱有利劍,也不屑用。”

  上官婉倩聽得火起,不覺擺起上官堡的小姐派頭,嬌叱道:“我問你懂不懂劍術,誰問你武功了?”

  梅娘倒是被她強不畏死的豪氣所動,略一沉吟道:“老身一十八般兵器樣樣都能用得,何況用劍?”

  上官婉倩道:“這就是了,最上乘的劍道,無非是馭劍傷敵,你自信能有此能力嗎?”

  梅娘微微一怔,道:“馭劍之術,老身雖然不會,但也傷我不了!”

  上官婉倩道:“你的武功之高乃我生平所遇強敵中第一高人,但如說你能勝得他,只怕未必。在江湖上行走,凶險隨時難免,你如果自信能夠勝他,今宵不該傷他,七日後再來此地,好好的較量一場。那時,他體力已復,你們作一場公公平平的搏鬥,勝者心安理得,敗的也死而無怨!”

  那久未出言的紫衣少女,突然冷冷地接道:“他既然已經毒侵內腑,你如何能讓他活過七日?”

  上官婉倩呆了一呆,道:“這個不用你管,我自會想辦法替他解毒!”

  紫衣少女冷笑道:“你不用遁詞欺我,當今之世,除了我,無人能夠救他,也無人敢於救他!”說著移步向前。

  梅娘橫跨兩步,擋住了上官婉倩,替那紫衣少女讓開一條路。

  紫衣少女走近了徐元平,緩緩蹲下身子,輕掀蒙面黑紗一角,瞧了瞧徐元平的臉色,嘆道:“劇毒己泛現於眉宇之間,難過今夜子時──”她仰起臉來,望望天色,接道:“他只有一個時辰好活了!”

  上官婉倩雖然誇下了口,但她心中實無解救徐元平身受劇毒之能,聽得這紫衣少女之言,心中大是焦急,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向人詢問,只好苦在心頭。

  那紫衣少女突然站起身,冷冷地對上官婉倩道:“你守在此地,等著他氣絕吧!但有一件事,我要得到他的屍體,你只要能夠答應,我們就立時撤退,等你確定他已經死了,屍體就交給我們帶走。”

  上官婉倩道:“你要他屍體何用?”

  紫衣少女道:“誰也無法預料數日後的心情,也許我把他投在山谷中喂蛇,也許我把他暴放在山峰上讓兀鷹分食──”她輕輕嘆一口氣,道:“也許我會替他築建一座很精巧墳墓,以收殮他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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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上官婉倩微一怔道:“你的心可算夠得上毒辣二字,死不記仇,他人死了,你還要蹧蹋他的屍體?”

  紫衣少女嬌聲道:“你是他的什麼人?竟然這樣問我。”

  上官婉倩臉上一熱,忍羞答道:“我是他的朋友,怎麼樣?”

  紫衣少女一陣脆笑道:“朋友?既非同出一師,又不沾親帶故,自認是他朋友,你也不覺害羞嗎?”

  她舉手理一下吹亂的散發,接道:“再說他也未必會承認你是他的朋友。唉!自作多情的姑娘!”

  上官婉倩生性好強,具有鬚眉之風,對那紫衣少女前幾句話,倒未放在心上;但後面兩句話,卻是深深的刺傷了她的芳心。

  她凝目望著那臥仰在地上的徐元平,心中泛生起千萬愁苦,暗暗想道:是啊!不知他承不承認我是他的朋友,如若此刻能夠抒動,只要他輕微的一搖頭,我立時將羞愧得無地自容。

  全場中突然沉默下來,每人的心上,都如負重鉛。

  那紫衣少女忽然俯下身子,緩緩撿起了戮情劍,說道:“此劍雖然鋒利無匹,但具有此劍之人,一生都得不到快樂,名劍如名花,孤芳自賞──”

  上官婉倩突然抬起頭來,喝道:“放下,不要碰他的東西。”

  紫衣少女柔和地說道:“這是你們中原武林道上的傳說,凡是具有此劍之人,一生都要寂寞孤單的度過,想來你一定知道這個傳說了?”

  上官婉倩道:“知道又怎麼樣?”

  紫衣少女道:“知道了就最好不過,我用這柄劍刺入他的心中,這劍上沾了他的血,你再用這柄劍自絕一死,我就為你們建築一座鴛鴦墳。墓碑上刻出你以身殉情的經過,勸世人永別妄圖戮情寶劍,想那哄動之情,必然要超過孤獨之墓。”

  她的聲音柔美中充滿著幽幽哀怨的魅力,婉轉的說來,字字扣人心弦,夢囈般輕訴,使人有著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似是天地間充滿痛苦、死亡──

  上官婉倩茫然嘆息一聲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一個人活上一百歲,也是難免一死。如若死了之後,能留給世人深長的懷念,那也算死的值得了。”

  紫衣少女道:“你答應了?”

  上官婉倩緩緩的向四周看了一眼,道:“在你們重重的包圍之下,我想沖只怕也衝不出去。”

  梅娘冷笑一聲,道:“你倒是有點自知之明。”

  紫衣少女恐梅娘衝撞之言,啟發了她的求生之意,趕忙接道:“那我就殺他了。”

  玉腕緩緩探下,直向徐元平前胸刺去。

  上官婉倩幽幽的嘆一口氣,閉上雙目。

  這位殺人不眨眼的女劍客,忽然變的脆弱起來。

  微弱的星光下,隱隱可見那紫衣少女皓腕顫抖,顯然她內心正有著無比的驚懼和激動。

  鋒利的劍尖刺入了徐元平的前胸,一縷鮮血,泉水般直噴出來。

  那紫衣少女嬌啊一聲,全身都急促的顫抖起來。

  梅娘疾快的伸過了一隻左手,握住了她纖巧的五指。

  顫慄似是擊一著強烈的感染,梅娘一和那紫衣少女手指相接,似是突然被人在她前胸擊了一拳,全身也為之激劇一震。

  原來那紫衣少女手掌纖指,冷若冰石。

  梅娘驚呼了一聲道:“孩子,你怎麼了?”

  那紫衣少女緊緊反抓著梅娘的手腕,叫道:“梅娘,我刺錯了地方嗎?”

  兩人同時開口,誰也沒有聽清楚對方說的是什麼?

  上官婉倩霍然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的是那一縷噴射鮮血,她愕然的一聲驚嘆,重又閉上了雙目。

  那紫衣少女吃力的拿起垂下的右腕,舉動之間,有如負重千斤,她迅快的退後了兩步,全身依偎入梅娘的懷中,噹的一聲,戮情劍跌落在石地上。

  工冠中、駝、矮二叟,以及那缺了一條腿的紅衣大漢,臉色都十分沉重,八道目光,怔怔的盯注在徐元平的臉上,肅然的神情中,流現出一股輕淡的感傷。似乎對才華橫溢,豪氣干雲的徐元平,默致著歉疚和惋惜。

  沉默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呼嘯的山風中,飄傳過來了一個沉重聲音,道:“倩兒,倩兒──”這聲音似是由老遠處飄傳而來,但入耳字音,卻是清晰異常。顯然,這人有著深厚的內勁。

  上官婉倩迅快的撿起地上的戮情劍,對準前胸。

  那鋒利芒刃,切金斷玉,上官婉倩只需一用力,戮情劍立時將刺入前胸。

  只聽那呼喚倩兒的聲音,愈來愈淒涼,在黝暗黑夜裡,呼嘯的山風中,更顯得聲動心弦,親情似海。

  上官婉倩目光一瞥那紫衣少女,幽幽說道:“我爹爹在呼喚我,讓我見爹爹一面,再死好嗎?”

  紫衣少女淒涼的說道:“親情深重,你見了爹爹之面,如何還能夠死呢──”

  她望了仰臥在地上的徐元平一眼,嘆道:“只怕他的屍骨,就要涼了,你如不願意死,我們就收去他的屍體了。”

  上官婉倩黯然說道:“我答應了,決不會變,見上我爹爹一面後,立刻就死!”

  呼嘯而過的山風,此刻似乎突地減輕了風勢,變得有如九月時節,樓頭怨婦足下的秋風一般蕭索、幽怨而淒清──

  這蕭索、幽怨而淒清的微風,一絲絲,一縷縷,將她幽怨而淒清的語聲,飄送到遠方。

  紫衣少女木然而立,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她輕移蓮步,走到徐元平身側,緩緩俯下身來,拉起徐元平的一隻手掌。

  只見她十指纖纖,緩緩將徐元平手掌握了起來,她春蔥般的玉指,雖然早已輕輕顫抖了起來,但此時此刻,卻無一人覺察。

  只聽她幽幽嘆息了一聲,仰面向天,緩緩道:“想不到霎眼之間,他手掌便已冰冷了。”

  剎那之間,她只覺心弦倏靜,萬念齊灰,仰天一嘆,道:“蒼天──你竟然真的教他就這樣平平淡淡的死去了嗎?”

  徐元平的手掌果已冰冰冷冷,她就似握著一片晶瑩的寒玉一樣。

  紫衣少女卻輕輕一笑道:“毒已入血,命已垂危,他即使早一個時辰死了,又有什麼可以值得驚異和惋惜之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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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上官婉倩霍然長身而起,目光垂落,滿含怨毒地望著她,右腕微抬,寒光一閃,疾向紫衣少女刺去。

  梅娘突地輕叱一聲:“你要做什麼?”身形閃處,已至上官婉倩身側一尺左右,只要上官婉倩劍光再進一寸,梅娘掌中那一根多節的竹杖,便立刻會點到她的重穴之上。

  那知上官婉倩眼神卻已突地黯淡起來,根本沒有覺到梅娘的竹杖已觸及她的羅衫。

  她只是輕嘆一聲,縮回長劍向徐元平黯然瞧了一眼,幽幽道:“你死了,很好──”劍光一轉,回刺自己的咽喉。

  就在這剎那之間,夜色中突地如飛奔來一條人影,大喝道:“倩兒,倩兒,是你在說話嗎?”

  上官婉倩語聲未落,這人影已閃電般掠來,身形之迅快,有如蒼鷹束翼而下,神龍自天而降。

  森森的寒芒,已觸及上官婉倩的肌肉,她腦中空空洞洞,一心一意只是想死,直待那慈愛的呼喚,傳入耳際,暈迷的神智,忽然一清。

  但見一個花白長鬚,身軀高大的黑衣人,站在她身前的兩尺開外,星光下,只見他滿含著兩眶淚水,一臉愁苦神情,黯然說道:“倩兒,你受了委屈嗎?”

  他深知這位剛愎倔強的女兒,從小在嬌縱之中長大,對些微委曲,也是難以忍受,看她要橫劍自刎,便認是受了極大的羞辱,才這般痛不欲生。

  上官婉倩淒涼一笑,道:“爹爹半生寵愛女兒,恕女兒不能盡孝膝前了──”

  上宮嵩心頭一震,大聲喝道:“倩兒!”這兩個字,幾乎用盡了他生平之力,聲音淒厲,高拔雲霄,深夜之中,空谷傳音,滿山盡都是呼喚倩兒的響應之聲。

  上官婉倩聽那震耳欲聾的情兒呼叫聲中,充滿著無比的慈愛,無比的感傷,心中忽然一清,叫了一聲:“爹爹──”兩行清淚,已奪眶而出。

  她心中很明白自己在父親心中,所佔的地位極重,眼看著年邁蒼蒼的老父,熱淚滾下雙頰,實不再忍傷害老父之心,緩緩的垂下了手中的戮情劍,幽幽說道:“爹爹就只當沒有生我這個不孝的女兒吧!”

  上官嵩目光迅快的環掃了一週,道:“可是這些人欺侮你麼?”

  上官婉倩搖搖頭,道:“是我答應了人家,非死不可。”

  上官嵩微微一怔,道:“生死之事,也可以隨便答應的嗎?”

  上官婉倩道:“事已至此,悔亦無法了。”

  上官嵩淒然說道:“你不念老父惦念你死後的傷悲,也該想想你那半身癱瘓的老娘,如若知你死訊,她還能不能獨生人世──”

  他長長嘆息一聲,接道:“倩兒!為父一生之中,從來言無不踐,我自是不願讓我的女兒反覆無常,如若他們依武功殺了你,我這做父親的縱然痛斷肝腸,那也是無話可說。他們巧言騙你自刎而死,算不得光明正大的行徑,縱有承諾,也不必一定遵守──”

  梅娘突然一頓手中竹杖,厲聲接道:“我們不過是念她年幼無知,才讓她自絕一死,縱不自絕,也一樣難逃死亡之運!”

  上官嵩冷笑一聲,道:“鹿死誰手,還難預料,且先莫大言不慚──”轉眼望著上官婉倩接道:“倩兒,過來,咱們父女連手鬥鬥南海門──”

  梅娘突然一頓手中竹杖,冷冷說道:“你們父女之情,這等深重,老身就成全你們了。”舉手一杖,疾向上官嵩劈了過去。

  上官嵩冷笑一聲,橫裡閃開三步,避開了梅娘一擊。

  梅娘手腕一轉,那縱擊而下的竹杖,忽的變成橫擊之勢,攔腰掃去。

  上官嵩暗暗一驚,忖道:好快手法。刷的一聲,肩上的長劍出鞘。

  正待用劍封架梅娘的杖,那知梅娘手腕一挫,突然又把竹杖收了回去。兩道目光一瞥那紫衣少女,冷冷對上官嵩道:“過來,咱們找處空曠地方動手,你只要能夠接下老身二十招,立時放你們父女走!”

  上官嵩掂了掂手中長劍,沉吟不語,心中卻暗暗想道:倩兒平常剛愎任性,勇猛絕倫,縱然遇上了強敵,也是從不畏縮,看她神定氣閒,並無剛剛和人力搏之象,不知何故,卻要橫劍自絕。

  他只管用心推想,根本未聽到梅娘說的什麼。

  王冠中一揮兩儀尺,恭恭敬敬對梅娘說道:“老前輩請休息片刻,讓晚輩先試他一陣如何?”

  梅娘冷冷望了王冠中一眼,沉吟不語。

  原來上官嵩閃避梅娘的杖勢,退到了那紫衣少女的身側,只要一揮劍,一舉手,立時可把那紫衣少女傷在手下。

  王冠中似是也驚覺到了師妹所處的險境,不敢貿然出手,重重咳了一聲,道:“在下久聞上官堡主的武功,高出楊家、查家二位堡主,心慕已久,快請過來這片空曠之處,咱們好好較量一下。”

  上官嵩久走江湖,何等老辣,心中忽然一動,暗道:他們能逼死我的女兒,讓她橫劍自絕,不知何以對我這般客氣起來?目光轉動,只見那紫衣少女垂首而立,竟似不知自己在她身側。

  她面上垂著黑紗,無法看清楚她的神色,但看她站的角度,似是正把目光投注徐元平的臉上,不禁心中一動,暗道:她這般呆呆的站著,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忖思之間,忽見那臥在地上的徐元平,身體蠕動了一下。

  紫衣少女長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去,舉手對上官婉倩一招,道:“快坐下來,聽我吩咐,迫出他身上毒血──”

  上官婉倩微一猶豫,但卻依言坐了下去。

  雙方緊張的形勢,因那紫衣少女一句話,登時鬆懈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兩人的身上。

  王冠中聽師妹口風,似乎徐元平大有回生之望,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愁。

  他深知師妹的聰明,世無倫比,她精研醫道,術絕塵寰,決不會隨口而言。

  他仰臉望望天色,默然不語,對徐元平的復生,他有著極矛盾的心情,既覺著這樣一位武林奇葩真的死去了,實在大為可惜,又覺著如不能此刻把他置於死地,再過上幾年歲月,武林之世,只怕難有與他匹敵之人──

  這矛盾的心情,使他對徐元平的生死,看的十分重大,只覺得這人的生死,關係整個武林的劫運。

  上官婉倩蹲下了身子之後,望著那紫衣少女一眼,道:“我要怎麼幫忙?”

  紫衣少女說道:“你用左手按在他前胸的玄機穴上,右手運集真力,迫他行血暢流。”

  上官婉倩兩道目光,緩緩由徐元平臉上掃過,凝注在他右胸的傷口之處,說道:“他現在死了呢?還是活著?”

  紫衣少女道:“一息僅存,心脈未停。”

  上官婉倩道:“那是還活著了?”

  紫衣少女道:“還沒有完全絕氣,但已距死亡不遠,一盞熱茶工夫之內,要迫出他身上部份毒血,然後再閉他的穴道,這些事必須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如若拖延過久,他失血而死,縱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也無法救得他活了。”

  上官婉倩道:“那你為什麼要刺了他一劍呢?如若不是你刺他一劍,也不會這樣危險了。”

  她口中雖在抱怨,但雙手卻依照那紫衣少女的吩咐,左掌按在徐元平玄機穴上,暗中運氣,暢和他的血脈。

  紫衣少女輕輕掀起蒙面黑紗一角,望望徐元平的傷口,嘆息一聲,道:“如若不是我刺他一劍,現在已經沒有救了!”

  上官婉倩一運氣催動他血脈之後,徐元平本已緩和出血的傷口,突然又泉湧而出。

  看到那噴射熱血,上官婉倩心中忽然泛起無比的感傷,抬頭望了那紫衣少女,幽幽說道:“你可是存心要我親手弄死他嗎?”

  紫衣少女道:“如若他真的死了,我就燒光這世間流傳的醫書──”

  她微微一頓又道:“是咱們兩個人弄死了他!”

  上官婉倩道:“關我什麼事呢?是你殺了他!”

  紫衣少女冷笑一聲,不再答理上官婉倩,靜靜望著上官婉倩迫出徐元平身上毒血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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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5 10:37:52 |只看該作者
二四八

  這時,徐元平半身衣服盡為鮮血濕透,望去使人惻然。

  上官婉倩目睹其情,心頭泛起無比的淒涼,纖纖十指,也開始劇烈的顫抖。

  她抬頭望了那紫衣少女一眼,問道:“怎麼樣了?”

  紫衣少女默然不語,似是根本沒有聽到上官婉倩的話。

  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徐元平的身軀突然抖動了一下。

  上官婉倩停下右手,忍聲喝道:“怎麼樣了,你可是要我用內力逼出他身上所有的血嗎?”

  紫衣少女冷冷說道:“稍安勿躁,要你停手時,我自然招呼你。”

  上官婉倩心中雖是大感忿慨,但兩隻手卻不自主地又動作起來。

  徐元平身上存血,似已被上官婉倩催運內力迫出將盡,傷口的湧血,變成了眼淚一般,點點滴出。

  紫衣少女長長吁一口氣,道:“好啦!”

  上官婉倩應聲運指,連點徐元平四處穴道。

  紫衣少女不待上官婉倩再問,搶先說道:“現在,他身上毒血已將放盡,只要再服一些祛毒的藥物,養息一陣,就慢慢好了!”

  上官婉倩忽道:“我看他是難再活下去了,一個人身上的存血,被放將盡,那裡還能活得下去。”

  紫衣少女緩緩站起身來,蒙面黑紗,在山風之中微微飄動著,蓮步輕移,向前走去,神態從容,由上官嵩身前走過。

  上官嵩手橫著沉重的銀劍,環目一掃四周,低聲喝道:“站住。”話出口,人也同時躍奔過去,銀劍一舉,橫在那紫衣少女後背的命門穴上。

  在他喝聲出口的同時,梅娘、王冠中和那紅衣缺腿大漢,同時發動,疾向上官嵩行了過去。

  幾人去勢雖快,但仍然慢了一步,他們尚未欺近,上官嵩閃動著寒光的劍尖,已抵在紫衣少女背心之上。

  梅娘首先倒躍而退,厲聲喝道:“快退回去。”

  王冠中和那紅衣缺腿大漢,應聲而退,躍落原位。

  上官嵩仰臉一陣長笑,伸手一把抓住了那紫衣少女的左腕。

  他出手用力甚大,但聽嬌嗯一聲,疼得那紫衣少女全身打了兩個寒顫。

  梅娘尖聲喝道:“不要傷著她──”

  上官嵩沉聲喝道:“你們膽敢向前逼近一步,我就立時把她傷斃劍下!”

  那紅衣缺腿大漢暴急地叫道:“動了我師妹一根頭髮,你們父女就別望生離此地。”

  上官嵩虎目圓睜,冷然說道:“老夫殺了她又能怎樣?”

  那紅衣缺腿大漢,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

  王冠中輕輕咳了一聲,說道:“上官堡主,有什麼話說,儘管請講。我們力所能及,無不答應。”

  顯然,這紫衣少女陷落人手,已使南海門氣焰盡消。

  梅娘竹杖一頓,長嘆說道:“老身向不輕作承諾,今宵破例答應你們──”

  上官嵩冷笑一聲,接道:“上官嵩生平從不求人。”

  梅娘突然一晃雙肩,疾快無比的欺到了上官婉倩的身側,探手一抓,扣住了上官婉倩的右腕脈門。

  上官婉倩正低頭望著徐元平放血後的反應,全神貫注,對身外之事,渾似不覺。

  直待梅娘抓了她的手腕,她才似霍然警覺,但也只淡淡的回顧梅娘一眼,冷冷地問道:“幹什麼?”

  梅娘暗運功力,但卻蓄勁五指不發,冷冷地說道:“要你爹爹鬆了奼兒,我就放開你的脈穴。”

  上官婉倩道:“誰是奼兒──”目光轉處,只見上官嵩正扣著那紫衣少女的手腕,接道:“就是那紫衣少女嗎?”

  梅娘道:“不錯,快要你爹爹放了她!”

  上官嵩縱然長笑,道:“如果老夫不放呢?”

  梅娘道:“我就先殺了你的女兒!”

  上官嵩道:“這紫衣女娃兒還要不要命?”

  紫衣少女突然插口說道:“不要緊,你決然殺我不死,不信你就試試!”

  上官嵩奇道:“什麼?我殺不死你?”

  紫衣少女道:“你手中有的是兵刃,不妨試試看呢!”

  梅娘淒然說道:“奼兒,你發了瘋嗎?”

  紫衣少女嬌聲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嘛!”

  梅娘道:“生死大事,豈是兒戲?你怎可以讓他試呢?”

  紫衣少女笑道:“他要是聽了我的話,一劍把我殺死,你們不是可以慢慢的擺佈他女兒了嗎?”

  上官嵩聽得心頭一震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肯上你這個丫頭的當!哼!他們如何整治我的女兒,我就如何對你!”

  這幾句話問答之中,已充份流露出這個被人扣制著脈穴的姑娘的死亡,都足以使對方親人們肝腸痛碎。

  但也說明了,只要梅娘不加害上官婉倩,上官嵩也決不致加害紫衣少女的性命。

  王冠中沉吟了一陣,道:“上官堡主請再多考慮一下,最多你只有一擊的時間,一擊不中,就再無下手的機會了,但是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從容不迫的擺佈你的女兒!凌剮碎割,而且還要讓你親眼看著!”

  上官嵩目光掃了四週一眼,冷冷答道:“我手中這柄銀劍,有二十四斤之重,天下可用之劍大概無出我這銀劍重量之右了,它伴我三十年江湖行蹤,從未有人在我銀劍擊中下,逃得性命──”

  忽聽上官婉倩叫道:“奼兒,奼兒,快些過來!”

  那紫衣少女回過臉去,說道:“你叫那個?”

  上官婉倩道:“叫你呀!你不是叫奼兒嗎?”

  紫衣少女道:“誰告訴你的?”

  上官婉倩回頭望了梅娘一眼,道:“這位老婆婆叫你,我聽到了,沒有人告訴我。”

  紫衣少女舉步欲行,但手腕被上官嵩緊緊捏住,難以擺脫。

  上官婉倩低沉淒涼地叫道:“爹爹放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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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5 10:38:02 |只看該作者
二四九

  上官嵩道:“放開了她,只怕咱們父女,今宵就難以逃得──”

  上官婉倩嘆道:“生死有命,爹爹不用放在心上,我求你放開她。”

  上官嵩緩緩垂下銀劍,鬆開五指,道:“你走吧!”

  紫衣少女活動了一下左腕,緩步向上官婉倩行去。

  上官嵩銀劍一揮道:“你們現在已無顧忌,那一個先和老夫動手?”搖揮一下手中銀劍,凝神而立。

  那紅衣缺腿大漢一頓鐵拐,縱身欲上,卻被王冠中一橫兩儀尺攔住了去路,低聲喝道:“二弟不可莽撞出手。”

  只見那紫衣少女走到上官婉倩身邊,牽著她一隻手,一同坐了下去。

  梅娘微一猶豫,自行放開了上官婉倩的右腕。

  上官婉倩目光投注在徐元平身上,說道:“他剛才又掙動了一下──”

  紫衣少女接道:“你一定要救他嗎?”

  上官婉倩點點頭,道:“他一直認為我逼他服下毒藥,我要把他救括,告訴他我沒有對他用毒。”

  紫衣少女嘆道:“好吧!我答應你,但我一生從不願吃一點虧,我救了他,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上官婉倩道:“什麼條件?”

  紫衣少女道:“說來容易,做去難,只怕你難以信守。”

  上官婉倩道:“只要我力能所及,無不答應。你不用賣關子,快些說吧!”

  紫衣少女道:“我一生做事,從不願陷入絕境──”說話間,探手入懷,摸出一隻羊脂般的玉瓶,接道:“這瓶中是我們南海門的腐心神丹,服下之後,七日之內,腐心劇毒,即將深入內臟──”

  上官嵩只聽得虎目圓睜,怒聲喝道:“什麼?你要我女兒服用這等絕毒的藥物嗎?”

  紫衣少女冷冷地接道:“我要是有心讓她服用,也不會對她說明了。如若我說這瓶中藥物,是我們南海門中靈丹,服用後,能夠延年益壽,增長內力,不知你信是不信?”

  上官嵩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個,這個──自然是不信。”

  紫衣少女道:“我說出了這瓶中是絕毒的腐心毒丹,如若你的女兒自願服用,自是不干我事。”

  上官婉倩道:“你一直說下去吧!我倒要見識一下你用什麼方法,能讓我甘願服此毒丹。”

  紫衣少女道:“事情很簡單,你要我救他性命,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但我不願使你覺得太為難,因此提出兩個難題由你自己選擇一個──”

  上官婉倩道:“第一個是要我服下腐心神丹了?不用再說啦!你說說另外一個吧!”

  紫衣少女道:“另一個更簡單,只要你立下重誓,他的傷勢好了之後,你不和他說一句話,也不許幫他一件事,就成啦!”

  上官嵩高聲接道:“這很容易,倩兒快答應吧!”

  上官婉倩幽怨地望了老父一眼,輕輕嘆息一聲,問道:“服下這腐心神丹之後,不知還能活多久?”

  紫衣少女道:“不要緊,只要你能按時服用解藥,三五年也死不了,但如不服解藥,七日內五臟六腑腐爛而死,我可以先給你三粒解藥,每日服用一粒。”

  上官婉倩沉吟了一陣,道:“我就試試你們南海腐心神丹。”

  紫衣少女嬌笑道:“那很好。”伸手取過玉瓶,打開瓶塞,倒出一粒綠色的丹丸,道:“你吃下去,我立刻就動手救他,一頓飯工夫之內,我可以使他復生。”

  上官婉倩接著毒丹,兩滴熱淚滾下雙頰,幽幽說道:“爹爹,我知道這選擇將傷到爹爹之心,但望爹爹原諒你的不孝女兒了。”

  上官嵩早已激動得全身抖動,顫聲說道:“孩子,你可是發了瘋麼?”

  上官婉倩淡淡一笑,舉手把一粒腐心毒丹,投入口中。

  紫衣少女道:“此丹絕毒,入口後就化成溶液,毒隨血行,侵入肺腑,你如妄想把它藏入口中,那可是自找苦吃──”

  上官婉倩怒道:“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早已嚥下去了,不信你瞧瞧看!”說完,果然自行張開了櫻口。

  紫衣少女又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碧玉瓶子,倒出來四粒白色的丹丸,說:“你倒是很守信用,這三粒解毒靈丹,你要好好收存著,十二個時辰後服用一粒,此後每隔一個月,再服一顆,三粒靈丹可保你三月無恙。”

  上官嵩一顆心隨著女兒服用下的毒丹,直向下面沉去,過度的激動和傷痛,使他的手足癱軟,近在咫尺,竟然無法及時搶奪下女兒手中毒丹。

  在他想來,上官婉倩不致任性到明知那丹藥絕毒無比,賭氣服用,卻未曾料到她竟然真的把一粒毒丹服下。

  那紫衣少女似是也被上官婉倩服下毒丹的豪情所懾,輕輕嘆息一聲,伏下身子,迅快的扶起徐元平左肩,低聲對上官婉倩道:“你快把你手中那白色的丹丸,給他服用一粒。”

  上官婉倩依言施為,捏開徐元平的牙關,把一粒白色丹丸,投入了徐元平的口中。

  紫衣少女低聲說道:“聽我吩咐,推拿他身上穴道。”

  上官婉倩瞪了那紫衣少女一眼,道:“有一天我總要把你斬死劍下!”

  紫衣少女嬌脆的一笑,道:“此後歲月,你將嘗試到奇毒腐心之苦,自顧不暇,那裡還會有時間記恨於我──”

  她微微一頓,又道:“現在快推拿他項間‘天窗’、‘廉泉’二穴。”

  上官婉倩依言,雙手各按二穴,開始推拿。

  紫衣少女低聲說道:“每穴推拿十次,移到‘缺盆’、‘氣舍’二穴之上。”

  那紫衣少女不停口述,上官婉倩依言施為,片刻之間,又連續推了徐元平“中府”、“神藏”、“步庫”、“大包”、“承滿”、“太乙”、“天樞”、“行門”八處大穴。

  上官嵩經過一陣調息,激動的心情,逐漸的平復下來,突然一上步,把手中二十四斤的銀劍,架在紫衣少女頸上。

  上官婉倩低聲說道:“爹爹,別傷了她!”

  紫衣少女頭也不轉地冷冷說道:“殺了我,你將親眼看到你女兒,身受那劇毒腐心之苦,七日夜呻吟不絕,聲聲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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