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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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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 親愛的蘇格拉底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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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21:25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00

  言焓找到集裝箱時,聽到了甄暖沙啞而虛弱的哭聲,像受傷小獸的嗚咽,極盡淒悲。

  他的心狠狠一沉。

  r的車落水後,他下去找過,可車空了,人不見了。沈弋身上的追蹤儀也不知為何沒了信號。他立刻查附近的道路監控,沒有沈弋或甄暖的身影。他把整個河道區分析研究了一遍,最終排查出tutor很可能沿著河道乘船或游泳去了碼頭。

  但還是來遲了。

  甄暖被關在滴水的籠子裡,吊在高空,下邊是水池。

  他一眼便知她受了怎樣的折磨,他飛快跑去貨物箱頂端,可來不及為她心疼,就看到沈弋。這次,他左手也廢了,繩索幾乎絞進手骨。

  他死了。

  言焓腦子轟然炸了一下。

  身後緊跟的譚哥等人趕緊把甄暖的籠子挪到地上,叫下面的人拿切割機上來。痕檢組的人則著手開始拍照取證。

  甄暖歪著頭,目光呆滯地看著,沒想到有一天,沈弋變成了現場照片裡的屍體。

  林子拿切割機割籠子,噪音刺耳:「小貓,把耳朵捂上。」

  她盯著沈弋,沒有動靜。

  「言隊。」林子轉頭求助。

  言焓過來蹲下,落進她的目光裡。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最疏離而冷漠的貓,盯著他,讓他伸出的手竟些微顫抖。

  他摀住她冰涼而濕漉的耳朵,她似乎很乖,沒有反抗。良久,虛弱地說:「我讓沈弋帶我走,他不肯。」

  他頓時只覺狠狠一刺。她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她說讓沈弋帶她走,不是活著帶她去美國,而是死了帶她下地獄。

  她的想法何其簡單,他活著,她與他之間價值觀的衝突已經形成,她不可能和他一起;可他十年的照顧與感情同樣不可磨滅,更何況今日,她眼睜睜看著他為她而死。

  她虧欠他的,即使他活過來也不能用「在一起」來償,只有以命抵命。

  沈弋很清楚,所以早已做好放手的準備,所以才用行動和言語逼她不可辜負他的命。或者……比活著更好地逼她銘記。

  言焓看著她蒼白的臉,不知是她對他們殘酷,還是他們對她殘忍,他想說什麼,她卻輕輕開口:「早知道你是這樣,我就不要拉紀琛的方向盤,讓他撞你好了。」

  言焓的心瞬間墜落冰窖。

  一種即將失去她的恐懼在五臟六腑裡蔓延。沈弋十年陪伴,卻因他做過的暗事而讓她轉身得毅然決然,而如今……

  他想辯解,可她緩緩閉眼,煞白的小臉離了他的手心。隔著鐵欄,她紙片兒一樣向後倒去,砸進一窪紅色的血水裡。

  ……

  甄暖脾臟破裂,被送去醫院手術。

  言焓守在醫院,哪兒也沒去。一天一夜,他的手機震個不停,斷斷續續,很多消息:貨堆頂上多以木質材料為主,對腳印和指紋的承載力太差,沒有提取到有用信息;現場有大量打鬥的痕跡;……

  刺穿沈弋身體的那根木棍上發現了不屬於沈弋的血跡;……

  他即將面臨被停職的處分,尚局仍想努力在保他;……

  甄暖說的「紀琛」被抓到了;木棍上的不明血跡來自「紀琛」;但「紀琛」表示,他不是「正義之師tutor」,他否認一切指控;……

  言焓始終守在甄暖的病床邊,不離開半步。即使譚哥說,疑似tutor被抓到了,但撬不開他的嘴。

  他只想知道甄暖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死。

  ……

  甄暖醒來時,言焓已連續36個小時沒合眼。

  他握著她的手。

  她看著他,意識到,以前無數次生病醒來,守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的沈弋,已經死掉了。

  而現在的隊長,陌生,可怕。

  她猛地把手抽回來,捂在被子裡縮成一個球,瞪著眼睛,驚恐地看著他。

  這於他是迎頭一棍。

  「小貓,是我。你……」他不禁伸手去碰她,她瑟縮一下,嘴唇蒼白而乾裂,在發抖。

  「你怕我?為什麼?」

  「我說過,我不想讓沈弋死掉。」她傷心至極,如遭背叛,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隊長你說你知道的。可是,你和裴隊一樣想拿他做誘餌;他身上帶了追蹤器,可你們都不來。」

  她眼淚洶湧,嚎啕大哭,「他被紀琛打死了……你都不來,你不來救他!你賠,你把沈弋賠給我!」

  「我盡力了。」他心急如焚,又心疼又嫉妒,又痛又恨,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強迫著把她拉近身邊,「我盡力了!他死了,你要怪我嗎?你現在為了他要恨我?」

  「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掙扎,推他的手,憎嫌,牴觸,讓他的心碎得四分五裂。

  「你希望他死對不對?你希望他死對不對?」

  「呵,我希望他死?」他額頭爆出青筋,咬牙切齒,「希望他死了讓你一直把他掛在心裡,讓你記他一輩子嗎?!」

  她仰著頭,淚眼朦朧望著他,癡癡呆呆的。

  他的心瞬間又軟了,小心翼翼把她摟進懷裡,蹭她淚濕的臉頰:「相信我,我比你更不希望他死。我會嫉妒,嫉妒他永遠活在你心裡,而我永遠都比不上他,直到我死。」

  她仰著頭顱,靠在他肩膀上,沒有反應。

  「你……」他眼眶浮起淚霧,又強行忍了回去,「你怎麼能這麼揣測我?」

  「因為我不認識你了。」她喃喃地說。

  言焓一震,鬆開她,扶住她的肩膀。她太瘦了,像套在寬大病號服裡的一根火柴,小臉蒼白虛弱,眼神空茫絕望:「你害沈弋。向鄭教授透露王子軒下落的人不是沈弋,是你。你從得知鄭教授是t計劃的人開始,就希望他死。」

  他狠狠一怔,一時竟不知所措:「不是,你先冷靜,聽我說……」

  「還有在密室裡的人,你敢說他們一個個的死和你沒有半點關係?烘乾機,走廊,你知道會發生什麼。黃暉的死,申洪鷹的死,你從頭到尾都預料到了。

  你把小寫t換成大寫j,掐暈我,讓黃暉沉不住氣爆發;你找到槍卻不拿,讓剩下的人各自懷疑對方有槍;你打藍色石球時刻意調低力度值,讓藍球停在球袋口;又用台泥效應打成平局……」

  「不是我殺的他們,他們也不是因我而死。」

  她深深蹙眉望著他,失望透頂:「你和我玩文字遊戲,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盯著她,咬著牙齒,不言。

  「還有程副隊長。你連他也沒放過……」

  「我沒想到他會開燈!」他粗暴打斷,程放的死,沈弋的死,早讓他被自責內疚壓得喘不過氣,見她琥珀般的眼裡再度蓄滿淚水,他的心涼透,「你不相信我?」

  「你還值得相信嗎?」她問,「那些仇和恨,把你變得好陌生。我不認識你,從來就沒有認識你。

  在密室裡,你掐我,我不怪你,也不記恨你。我以為你雖然有恨,卻仍有本心。

  沒想到,你看出密室裡的每一個機關,你不僅放任不管,你還推動……」

  「我什麼要管他們?」他捏著她的後腦勺,恨道,「我憑什麼要管他們?」

  「因為你是警察。隊長,你是警察啊。」她哽咽,眼淚瘋了般流淌,「老白死的時候,你不會心虛嗎?即使再窮凶極惡的罪犯也有得到審判的權利,也輪不到你來處決。你這樣子和tutor有什麼區別?王子軒死的時候,秦姝死的時候,聶婷婷死的時候,還有老白……」她哭得呼吸都不暢了,「還有老白!……你知道tutor有多可惡嗎?可是隊長你竟然變得和他一樣。隊長,你和他一樣可怕。」

  言焓一瞬只覺萬箭穿心,痛苦得臉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知道你心裡有恨,你想報仇,你遭遇了不公,而惡人逍遙法外。

  可這些都不能成為你漠視生命的理由!永遠不會有正當的理由。即使對方是惡人,也不能心平氣和理直氣壯地去殺人。任何個人都不能這樣做。尤其是你!你是警察,而這是規矩。」

  她淚如雨下,「隊長,別人這樣做,沒關係,我可以原諒。但你不行,因為……」

  因為我愛你,我是那麼的愛你。

  愛到不確定你是否愛現在的我,也小心翼翼地想溫暖你哄你。

  所以,看見我愛的你做著我最厭惡憎恨的事,我的心才如此疼痛,如此絕望。

  她傷心欲絕,哭得說不出話來。

  他欺身吻她的眼睛:「我真的做不到不恨他們,只要一想到他們當年對你做的事,阿時,我不能原諒……」

  「我不是阿時!」她受不了了,失控尖叫,推開他,「我不是阿時!你也不要把你做的一切事的理由都安放在我頭上。你這種愛情,我受不起!我寧願不要,你不要再喜歡我!」

  言焓臉色煞白。

  往事的負擔讓他喘不過氣,可她又何嘗能自由呼吸?

  她很努力了,可她真的一點兒過往也記不起來,眼睜睜看著他為了沉重的過去在密室裡設計和tutor單打獨鬥,看著他背負著刻骨的仇恨變成讓她陌生的而她無法百分百理解的模樣,變得那麼冷像她無論如何輕哄都再也無法回暖,她著急惶恐,偏偏她什麼也記不起,這種極端不平衡的壓力快讓她崩潰。

  她愛他,她想理解,想靠近,想疼惜,想安慰,想陪伴,想和他在一起,可橫亙在兩人之間不對等的十年成了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不是十年前的言焓,他變得心機深重,腹黑冷酷;她更不是十年前的夏時,她沒有和他相同的記憶,她很努力卻無法體會他的痛苦以及造成的行為。

  僅憑一個「愛」字,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她痛得幾乎麻木,快要窒息而死,她不顧一切地發洩:「我是她,可我永遠不可能再想起以前的事,永遠不可能。我記不得過去,努力想理解你靠近你體會你的感受,可無論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對你十年的痛苦做到感同身受。」

  「甄暖……」他的心如墜無底深淵,驚慌失措,下意識要慌忙拉她,又想起她說喜歡他叫她小貓,趕緊換名字,「小貓,你別這樣。」

  「我不是阿時了,不是甄暖,也不是你的小貓!」

  她推他,踢他,「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你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也不要說你做的事是為了我。我承受不起,我真的承受不起。」

  他盯著她,眼睛濕了。

  「我不是以前的阿時了,我不會記起和你有關的一切。我好恨我自己,我希望我不是以前的我,不是那個把你害成了現在這幅樣子的女人。你明明那麼好,明明那麼好的……

  我不是以前的我,沈弋也就不會死。

  你走,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再也不要來。」

  「你……」言焓眼眶紅了,顫聲,「你……要和我分手?」

  她全身都在都,終究道:「……是。」

  「不可能!」他眼裡劃過一絲蝕骨的痛,上去抱她,「我不同意。」

  「我要和你分手!」她拚命踢打,推他。

  他抱緊她不肯放手,言語思緒全亂:「小貓,你不要這樣;阿時……」

  她掙扎,揚手一耳光甩在他臉上。

  激動之下,憤怒和怨恨沖昏了頭,她哭喊:「我不再是你的阿時了!沒有了記憶,過去的阿時,你的阿時就已經死了!而現在的我,如果早知道你會為了報仇變成這幅樣子,早知道現在會這麼痛苦,我寧願一開始就不要見到你!」

  言焓偏著頭,臉頰煞白。

  良久,他緩緩回頭,眼眶通紅,滿了淚水:「小貓,你說過,你喜歡我,想一輩子和我在一起。」他的眼淚砸下來,一字一句,顫聲,「這是你親口說的。」

  她淚水瀰漫,心痛已麻木:「我也不再是小貓,也不是你的小貓了。小貓喜歡的是隊長,那個很好很好的隊長,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隊長。」

  他痛如挫骨揚灰,握她的肩膀,仍不肯松:「我們今天就離開這裡,我帶你離開這裡。一切都會好起來,回深城……」

  「我不要!我以後一個人,我不想再和你一起。」她奮力推他,再度失控,「你不要碰我,你走!

  我不是夏時,不是甄暖,也不是小貓,我誰也不是,你不要再來找我。你把沈弋賠給我,你把他賠給我!」

  「好。」他眼眶裡水光滾滾,下頜咬得僵硬。

  他死死摟著她。她掙扎,哭得全身都汗濕了,臉頰蒼白,佈滿淚痕。

  醫生護士聽了聲音進來,拉扯言焓:「病人身體不好,需要冷靜,你先出去。」

  但言焓失了心一般,把甄暖緊緊摟在懷裡不放手,她抓著他踢打哭鬧,情緒激動,外人看著卻又像是不願讓他走。

  他亦情緒失控,把她揉在懷裡,不顧眾人在,一字一句:「小貓,我愛……」

  醫生一劑鎮定劑刺進甄暖的手臂。她瞬間安靜下來,緩緩閉上眼睛,軟在言焓懷裡昏睡過去。

  而言焓也驟然靜了,認出她是夏時後,他控制不住佔有了她,她性格柔軟,又愛他,所以不怪他;甚至連他掐她的事都不用解釋。在一起後,她總是柔順地跟在他身邊,在他疲憊的時候給他擁抱,認真著說「隊長最厲害啊」給他鼓勵,甚至用身體給他安慰。

  就連表達不希望隊長捲入仇恨中時,也是小心翼翼,說完便撲到他懷裡給擁抱怕他不開心;唯獨在沈弋有難時,她稍稍強烈地表達不希望沈弋死的想法。

  除開別的原因不說,沈弋死了,她的歉疚不是恰恰會影響她與言焓的相處。她不願啊。

  言焓想,她是真的愛他。

  而他,彷彿和她一起是理所當然。他甚至從未和她說過一句:我愛你。

  所以,上天收回了這個機會。

  ……

  醫生給昏迷的甄暖做檢查,言焓出了病房,頹廢地靠在牆壁上,肩膀顫抖。

  她還年輕,又善良,他卻老了。……老得再也經不起折騰。再一次失去,會要了他的命。

  可偏偏他從未像此刻清醒。

  他尋了10年,終於把她找回來,而她已面目全非。唯獨那執拗的性子和阿時一模一樣,偏偏這十年,他變成了阿時也會牴觸的樣子。

  他的過去,永遠回不來了。

  言焓獨自站在走廊裡,拿手蒙住眼睛,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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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21:45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01

  甄暖昏睡過去後,言焓安排了自家的人守著病房,他準備去一趟局裡。

  關於他鬧市鳴槍的處分,尚局要找他談;與此同時,紀琛始終不開口,還請來hk城風頭正勁的年輕律師甄意給他保駕;言焓想親自去會會「老朋友」「紀琛」。

  r,10年前的事也該浮出水面了。

  尚在路上,言焓就接到一通電話,是關小瑜打來的,帶著哭音:「言隊,出事了。」

  「怎麼?」

  「我們提取了紀琛的血液樣本作對比,但是……」

  「說話!」

  「紀琛的血液樣本莫名其妙少了10毫升,而且血樣裡有edta(一種防凝劑)。」關小瑜痛哭,「紀琛的律師質疑現場血液的合法性。認為不能排除警方早前得到紀琛的血液灑在現場的可能性。對不起,言隊,我們真的沒動過紀琛的血樣。但是……碼頭現場木棍上的血液證據,廢了!」

  「嗯。」言焓風波不動地掛了電話,又打給譚哥,「我說的那個人,監控裡有嗎?」

  「有。」

  「好。看緊了。千萬不能放走。必要的話,關起來。」

  「好。……言隊,你現在來找紀琛估計不行,律師要帶他走,咱審不了了。」

  「你跟紀琛說我要來,他會等的。」

  ……

  言焓在局裡遇到了在和警方交涉的律師甄意,她看見他,衝他咧嘴笑:「二哥!」

  他道:「長能耐了,挖坑挖到我頭上來。」

  她嘿嘿笑:「別的律師也能發現這漏洞,別人賺錢不如我賺,是吧?」

  「那倒是。」

  她又走到一邊,小聲叮囑他:「言格說啦,如果不是警方栽贓想隨便找個人做替死鬼,那就是這份血跡有人動過手腳了。」

  「我知道。」

  「嗯。」她聳聳肩,「那,我現在得帶我的當事人紀琛走了。」

  言焓稍稍瞇眼:「作為警察,我不能審他;但作為朋友,我可以和他聊天吧?」

  「朋友?」

  「嗯。」

  甄意轉轉眼珠,想了想:「我要先問問他。」

  「好。」

  ……

  警察和律師都留在走廊這邊,遠離小會議室,保持安靜。這是雙方共同承認且許可的私人談話,旁人無法做記錄。

  言焓推開門,看到紀琛的第一眼,就確定這是他的熟人r。

  「紀琛」身姿筆挺,雙手插兜立在窗戶前,似乎欣賞著外邊的雪景。

  言焓關上門,紀琛回頭看他,半晌,極淡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見。」

  「是。」他走過去,說,「千陽。」

  他有一張和紀琛一樣的臉,清秀,明朗;眼神卻冷靜沉穩,洞悉一切。

  面對言焓的稱呼,他從容接受:「我就知道這件事瞞過了世界,也瞞不過你。」

  他找到對手,卸了偽裝,自在地聊起了天:「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

  「鞣屍出現。鞣屍的特質,讓呂冰的屍體保存得非常完好。他脖子上的傷口,說明殺他的人接受過專業訓練。其他地方沒有傷,他沒有掙扎。所以,他認識兇手,兇手很可能和他一樣是特種兵。那時,我開始懷疑隊裡的每一個人,尤其是你。呂冰性格軟,怕事,當年的事對他也是很大的陰影。他會防備隊裡所有人,但除了你和我。」

  千陽想了半刻:「但後來,我死去的消息傳來了。」

  「紅色密室,電閘箱上的那把槍。」言焓黑眸沉靜,盯著他看,「那個高度只有我能拿到。即使其他人去那個房間,也拿不到槍。

  你是想測試我,看我會不會拿那把槍去復仇,殺了我恨的那些人。

  不讓別人拿,是怕別人殺了我。你還等著我出來和你見面。不然,你太孤單。」

  言焓略一垂眸,想起甄暖的話:感覺這個tutor,好孤單的樣子。

  而現在,他言焓也是孤單一人了。

  「紀琛」走到飲水機邊,拿紙杯接了杯水,道:「你不認為是我在死前設計好密室,然後真的被殺了?」

  「你殺了秦姝。」

  千陽把手中的紙杯遞給他,他搖頭。紀琛把水留在自己手裡:「你應該查到林白果這條線,你不認為我殺秦姝是為了讓秦副院長體驗喪女之痛?」

  「秦副院長的喪女之痛是當年的甄暖。」言焓望向窗外的大雪,側臉清泠,「你殺秦姝,因為她正在還原『藍千陽』屍體的臉,再過幾天就可以發現,真正死去的人不是『藍千陽』,而是『紀琛』。你的身份會立刻暴露。」

  「瞞不過你。」千陽說。

  言焓:「一開始不確定你換成了誰的臉。r連番殺人,他輕而易舉不留痕跡地獲取各種資源,這說明被你殺了替換身份的那個人身份很便利。而他需要消失一段時間,這才想到華盛高層,想到紀琛。可雖然想到,也沒敵過你速度太快。又對沈弋下手了。」

  他用力摳了一下手指,扭頭看他:「你只想要一個名字,沒必要殺沈弋。」

  「我不殺他,他就殺我。他攔下密室最後一道門上面的名字,是等著我去找他。」

  「你只想要一個名字,沒必要殺沈弋。」言焓重複了一遍,緩緩道,「你的目的是我。」

  千陽稍稍抬眉,不無遺憾:「看來,夏小姐拋棄你了。」

  言焓盯著他,沒說話。

  「小火,我預料到再次見面,你一定想問,『千陽,你為什麼做這些事?為什麼變成現在的樣子?』」

  「小火,如果我講述我的改變,不管我遭遇如何黑暗,旁人如你也會站在道德的高點上說,『不論外界如何,你都該保守本心。那不是你向惡的理由。』

  可是小火,一個人保守本心的極限在哪裡?

  有一個笑話,1萬塊斷你一隻手,你幹嗎?10萬,百萬千萬呢,一億十億呢?

  別人打你一巴掌,你不會想殺他,捅你一刀呢?把你的臉踩在地下,傷害侮辱你的親人,而偏偏沒有法律和公正能夠制約他呢?

  如果一個人本心的善有極限,如果公平正義這類詞的光明有極限,那他本身就是另一種惡與黑暗。」

  他沒了笑意,眼眸靜如死水,「你第一次看到夏小姐的肋骨,差點發瘋;你看到從瀝青裡挖出來的碎鞣屍,決定隱瞞親自復仇;你聽我說大家要重聚,你嗅到危險,不阻止;你聽我說鄭容是t計劃管理者之一,你希望他死;你在密室裡看到當年場景重現,你想殺了所有人,包括你以為的『甄暖』;你看到夏小姐被我的車帶走,你當眾開槍;現在,你被夏小姐拋棄,你知道我是tutor,是當年綁走她害她受苦害你們分別十年的人,你想殺我。你也知道我想掩蓋罪行,會提防她恢復記憶指證當年的我,提防她身體恢復後在沈弋的案子上指證現在的我,我對她是潛在的威脅,你更想殺我。一點一點,當我們感到恐懼,當我們的信仰被顛覆,當我們堅守到極限,心就會慢慢被黑暗吞噬,就會忘了最初,變成現在的樣子。」

  千陽看著言焓,後者沉默聽著,很安靜。

  「不論你表現得有多麼平靜,我都看得出來,你動過殺我的念頭。如果這些挫折,這些顛覆你信仰的挫折是一場磨難和考驗,小火,你輸了。面對命運給我的挫折,我同樣輸了。你想問我為什麼改變,這就是答案。」

  「因為把我當對手……」言焓極淡地笑了,「所以想看看我在遇到這些事時,是何種反應。」

  千陽:「當我的信仰被顛覆,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言焓還記得曾經的千陽是什麼樣子,沉默內向,卻懷著最純摯正直的熱血與抱負。可那一晚的屠殺顛覆了一切,他和言焓一樣,不肯開槍,被責罵,被毆打,眼睜睜看著手無寸鐵的人倒下。

  火光,血腥,慘叫,燒屍味……刺激著少年的神經。

  他發誓找出真相,結果卻查到他最敬仰,從入伍就視為標桿的人身上。更發現昔日的隊友竟一個個為了錢權名利而改變。

  現在的他,很平靜地說:「當我的信仰被顛覆,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你,同樣如此。」

  言焓很輕地搖了一下頭,卻什麼也沒說。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他的確希望他們死,但他不會殺他們。

  給鄭容通風報信的人不是他,是tutor;至於黃暉,他跑進烘乾機時,言焓的注意力在申洪鷹的密碼上,根本不知道他進去了;五角星走廊,言焓知道有人想殺申洪鷹,但他一己之力無法改變;斯諾克房間,即使甄暖開了燈,他在她身邊,可以保護她;而程放,如今想起都叫言焓痛苦的程放,他根本沒料到他會自殺式地開燈,讓戴青殺他。

  還有戴青,言焓知道槍有問題,所以讓甄暖拿著,就是不想和戴青打鬥時被奪走,可最後還是讓他撿漏搶過去開槍了。

  這些年,他有很多次想殺人的念頭,但他都沒有。

  他很清楚,他不是神,也非聖賢。他和這世上來來往往的平凡人一樣,因為有情,所以有仇,也有恨。有時會恨不得殺人。

  可他不會這樣做,他會痛苦,掙扎,然後清醒,警示自己遏制住內心的黑暗。

  因為夏爸爸說,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惡不是剝奪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對留下來的人的精神傷害和心靈吞噬。

  不要讓你的心被它污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樣,那會更加悲哀。

  還因為夏時說,她的信仰只有一個字,善。

  所以十年一路走來,縱使恨得牙齒都咬碎,恨得獨自抹眼淚,他也都死死忍著,熬著,命令自己找準正確的路。

  偶爾偏離,卻很快回歸。

  他一直是這麼做的。

  但,千陽的話,甄暖的話,讓他失去了方向。那些偶爾的偏離算不算已然墮落?在密室裡他的「預見死亡卻無動於衷」算不算已然黑暗?

  他無暇自省,因為就在今天,他為之堅持下去的信念,全被打碎。

  他想起甄暖在病中的哭訴:不是喜歡就能解決一切事情。不是喜歡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喜歡你,可我不會再和你一起。我一個人,一個人過一輩子!

  是啊。

  十年,她沒了記憶,骨子裡仍是那個女孩;她沒變,他呢?他不知道算不算變了。

  言焓平淡地看向千陽:「你引我去找陳翰,是想和我說什麼?」

  「你知道啊。」他確定他們心有靈犀。

  言焓道:「你發現他是t計劃的實驗對象,察覺到他有問題,想勸導。接近他和他聊天,推薦他嘗試新的東西,比如電台,比如男生都喜歡的推理書籍。但沒想到……」

  「反而讓他越走越偏離。」千陽說,「我才意識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別人干涉不了。」

  言焓無言半刻,說:「你做事謹慎縝密,殺那麼多人,唯獨沈弋留下鐵證。抓到你,卻還是讓你逃了。下次找到你的把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千陽點頭:「對。」

  「以後有什麼打算?」

  「其中一個選擇,是繼續做tutor。」

  言焓:「我以為所謂的『正義』只是幌子,你的目的是為林白果報仇。」

  「是。我是為了白果報仇,現在目的達成,就只剩『正義』這條路。以後秦姝和沈弋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罪人,不會出現在tutor的判決令上。這次殺他們,我帶了私心,以後不會。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選擇,或許……」他靜靜看他,「我不做tutor了,洗掉過去的一切。」

  言焓有半刻未做聲,洗掉過去,甄暖就是他的障礙。

  他問:「為什麼替林白果報仇?你和她什麼關係?和t計劃裡曾經的那個tutor又是什麼關係?你在警局裡安插的人是誰……」

  「小火。」千陽低頭看了眼手錶,「我要走了。今天,我只回答你一個問題。問你最想問的。」

  言焓陡然沉默。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的側臉上,白皙而輪廓分明。

  他抿著唇,眼裡轉瞬即逝劃過一絲蝕骨的痛,終於,緩緩開口:「當年,阿時她……發生了什麼?」

  千陽喝完杯子裡的水,把紙杯捏成團。

  「在瀝青廠。」他說,「那裡發生了很多事。我只參與了其中一件。從邊境執行銀劍行動回來,頭一年,我一直在做噩夢,那個村子裡的37條人命。我放不下這些事,開始調查隊裡的內鬼是誰。申洪鷹,程放,黃暉,呂冰,戴青,還有你,我都懷疑過。我跟著t計劃的管理者之一長大,知道t計劃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內部信息,因為很早就和他們斷了關係。我和你一樣,想當兵,想做警察,想做很多事。也和你一樣,在那次行動後想調查真相。我最先懷疑的人是黃暉,跟蹤他很久,他的確可疑,他和幾個t計劃的組員籌謀去植物人療養院裡偷警方的一個重要證人。」

  言焓接話:「那個證人是甄暖。」

  「對。我一直追蹤他,在他的臨時住所外等了很久。他們帶進去一個人,帶出來一個箱子。」

  言焓平平地吸了一口氣,真正的甄暖就是在那裡被肢解的。

  「後來他們去了申洪鷹的瀝青廠,把箱子裡的東西扔進硫酸罐。」千陽把紙杯扔進垃圾簍裡,從兜裡摸出一盒煙,冷笑,「申洪鷹不是t計劃的人,可他當年為了立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黃暉戴青他們謊報軍情。後來,他甚至提供場地給黃暉,幫他銷毀那個女孩的屍體,怕女孩道出村子的真相。

  即使甄暖是植物人,腦幹受損,根本不可能醒來,他也不放過。要不是他,瀝青廠怎麼會在春節前提前一個月停產,關閉車間。」

  他嘴角扯過一絲狠厲的笑容,言焓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記憶中的千陽,沉默,少有表情,非常內向。那時,申洪鷹隊長是他的偶像,伯樂,恩師。

  千陽見他看自己,會錯了意,解釋:「和你一樣,以前不抽煙,現在會了。」

  他遞他一隻,他搖頭:「戒了。」

  千陽不強求,點燃打火機,火光照得他的臉一片紅:「甄暖死的日子是臘月初七,夏小姐前一天。」

  言焓再度平靜地吸了口氣,心卻狠狠一顫。

  「沈弋並不知道她死了,以為她被t計劃的人擄走,他答應秦副院長綁走夏小姐並把她殺死,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本身想把夏時弄……

  至少讓她長時間失去意識。等找到甄暖後,把兩人換過來。」

  言焓涼涼道:「他這麼想過,但他沒有這麼做。」

  「是,他沒這麼做。但和他同行的還有t計劃的組員,夏小姐知道林白果死亡的秘密,秦副院長要隱瞞,她必須死。他們把她抓走後,狠狠打了她,把她打得暈死過去。我猜,是沈弋驗的傷,說她死了。他們把她扔在空曠無人的瀝青廠裡揚長而去。但後來沈弋返回……」

  言焓強忍著不去想夏時被一群男人毆打的畫面,鎮定道:「在他們離開,和沈弋回來之間的空隙裡,你去了瀝青廠。」

  「對。我追蹤黃暉久了,發現他不是t計劃的人,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但因為他,我順利追蹤到一名t計劃的組員。那個組員剛好也參與進和沈弋一起除掉夏小姐的行動中。那天晚上,我只當t計劃的人又滅口了,又選在瀝青廠毀屍滅跡。現在回想,沈弋當時一定支開了組員們,讓他們以為他把她扔進了硫酸罐,可其實,他把她藏在瀝青罐子旁。」

  言焓咬了一下牙齒,說:「你不知道她在那裡,而你那天去瀝青廠,是學了t計劃的招,去那兒毀屍。結果……被醒過來的阿時,看到了?」

  千陽緩緩呼出一口煙:「是。」

  言焓的心再度狠顫,克制住,問:「你殺了呂冰,去扔呂冰的屍體?」

  「……不是。」千陽瞇眼看他,果然一碰到夏小姐的事,他就不理智了,連思維都不順。殺了人大老遠地挪屍體,風險太大啊,「我約呂冰去瀝青廠談事情,呂冰是那次行動的既得利益者,不肯承認錯誤。我在現場殺了他,可能談話聲音太大,把夏小姐吵醒了。她在高高的架子上,她醒來的時候翻了個身一動,光閃下來,我抬頭,就看見她了。」

  言焓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良久,緩緩道:「她看見了,所以必須得滅口,是嗎?」

  千陽卻沒答,忽然憶起舊事:「小火,以前當兵,只有我們兩個聊天的時候,你總把夏小姐掛在嘴邊,說她漂亮,說她溫柔,說她可愛,說她善良,說她聰明,又說她笨,說她性子軟,又說她脾氣硬。那時候我很好奇夏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甚至很想見見她。離隊後我也查過你,那時你在譽城生活得很好,和夏小姐一起。我遠遠地見過她,和你描繪的一模,也和我幻想的一模。」

  言焓一字一句,重複:「她看見了,所以必須滅口,是嗎?」他問,「殺她,也是考驗我的一部分,是嗎?」

  千陽沒有回答,不緊不慢地講述:「她很清楚,她看到我行兇的全過程,我一定會殺了她。

  我認出了她,但她不認識我。

  她問我,是不是在殺了她之後,會把她的屍體扔進濃硫酸罐子裡。

  我說是。

  然後,她哭了。」

  窗外的陽光忽然變亮了,閃花人眼,言焓的眉眼模糊在太陽光裡,看不清了。

  「我看得出來,她很害怕,她在發抖,一邊哭一邊抹眼淚,說著……小火哥哥……她撞到了生產線開關,瀝青有的生產,有的裝罐,很吵。她的聲音很小,但我聽得很清楚。她問我,這個廠子是不是中途停產,很多天都不會有人來了。我說是。她又問我,等廠裡的工人來上班的時候,硫酸裡的屍體是不是已經全部腐蝕融化了。我說是。她還問我,硫酸罐子裡有幾具這樣的屍體,這裡是不是成了銷屍的好地方。我說,之前的不知道,已知的有兩個,加上你,是3個。她不問了,又開始流眼淚。然後,我往樓梯上走……」

  言焓聲音很低:「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有刀,但我不想割她的喉嚨。我對她說,沒有殺人動機,沒有屍體,這是完美的犯罪。我準備掐死她。但沒來得及。因為她說,我的完美犯罪要毀在她手裡了。」

  言焓猜到了,遍體生寒。

  「她突然爬起來,跳進濃硫酸裡去了。

  ……

  我至今記得她的慘叫,她全身燒黑了,撈呂冰的屍體。她拉了水閘,水湧進來,濃硫酸劇烈放熱,液體沸騰。她嗓子啞了,像鬼哭。溫度升高,硫酸沸騰,罐子爆炸,硫酸和他們一起傾倒進瀝青生產線。」

  千陽說,「他們消失在瀝青加熱罐裡。爆炸聲會引來警察,我跑了。

  想過疏通關係,回去清理,但爆炸現場的廢瀝青,個人無法私自處理,全被警方收繳了統一運去垃圾場填埋。所有的證據都被瀝青封存,別說十年,百年之後都不會湮滅。

  她不肯讓她自己和呂冰冤死,無意間也救了自己姐姐甄暖的屍體,讓沈弋最終看到了『她』。」

  陽光突然更強烈,映著雪地的白光投射進來,言焓臉色慘白,料峭的剪影虛幻在光線裡,眼睛背著光,漆黑深深的看不清。

  千陽把煙頭扔進煙灰缸:「小火,內心極限被挑戰的滋味不好受吧?這就是為什麼,我的身後有那麼多支持者。小火,把紀法拉交出來。不要等我對夏小姐動手,拿她來威脅你。」

  他走過他身邊,「夏小姐跳下去的時候說,你會生找到她的人,死找到她的骨頭。那時我就知道終有一天,我們分道揚鑣,你死我活。」

  ……

  裴隊譚哥等人看見「紀琛」出來和他的律師離開。而言焓始終沒出現。

  大家擔心,立刻跑去小會議室,門卻陡然拉開。

  言焓走出來,看上去很平靜。

  「言隊,關於血樣的問題……」譚哥說到一半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言焓臉色煞白,眼神空洞,神情有如抽了魂,只剩一具空殼。

  眾人面面相覷,竟不敢問,也不敢跟著,眼睜睜看他背脊僵直,一步步走遠。

  他起初走得穩當,漸漸,伸手扶欄杆,步履搖晃,突然停下,緩緩佝僂了腰,手撐在牆上,手指摁得發白。

  他身子弓成蝦米,像有人在剜他的心,像會會活生生吐出血來。

  他頹廢,落魄,深深低著頭,肩膀劇烈地抖了起來,卻沒有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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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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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2

  重重看守的病房外,小護士輕聲和言焓交待:「言隊長,甄小姐身體很虛弱,又一直睡不著覺,剛剛她才睡下,你進去了可別弄醒她,讓她休息一下吧。」

  他微微頷首,神情寂定:「謝謝。」

  小護士走了,言焓問守在病房門口的保鏢隊長:「怎麼樣?」

  「沒有出現問題。進出的醫生和護士都嚴格檢查,您放心,沒人可以把她帶出這個病房,更沒人可以用甄小姐威脅您。」

  「紀法拉那兒?」

  「也沒問題。」

  「好。開門吧。」

  他打開門鎖,言焓進去關上門。

  病房裡安安靜靜的,暖氣很足;有一點陽光灑進來,透過白紗簾,溫暖而朦朧。

  甄暖躺在病床上沉睡,臉頰蒼白,沒有血色。

  她看上去虛弱極了。

  只是看她一眼,他早已痛得麻木的心就再次抽疼起來。

  他欺身想吻她,貼近她的唇,將落下,卻不敢,怕吵醒她;怕她見了他受刺激,怕她眼中的驚恐排斥和牴觸,更怕自己會疼得失去知覺。

  可她的眼她的臉她的唇近在尺咫,他的身體瘋了般叫囂著想吻她。

  他真想親親她啊。

  他緊張而忐忑的呼吸落在她臉上,她沉靜睡著,似毫無察覺。

  他隔著空氣,嗅她的氣息,「吻」她光潔的額頭,「吻」她垂簾的眼睛,「吻」她小巧的鼻子,柔軟的臉頰和嘴唇。

  他挨在她唇邊,不落下,她睡著,沒有醒來。

  見她的手露在外邊,他猶豫再三,想握一握。他碰上她的手,她沒動靜,任他握著,她閉著眼睛,安靜極了。

  他猜想她應該睡著了,不然她或許會掙他的手。

  他垂眸看掌心,她的手小小的,很柔軟。但手心其實有極淺的難以察覺的疤痕。和她親密之後,他發現她身上也有,類似於燙傷燒傷治癒後如何整形也總留有瑕疵的疤痕。

  他早該猜到她當年做了什麼。

  「我……」他嗓子哽了,眼眶也紅了,「我再來看你。」

  他低頭,吻住她的耳垂;她的眼睫極輕地抖了一下,臉卻沒躲。

  他稍稍一愣,摸見她的枕頭濕了。

  ……

  譽城公安,c-lab大樓。

  痕檢實驗室裡,關小瑜給言焓匯報情況:「言隊,我們走訪了多家五金店修理店,收集了不少電焊機和切割機生成的小金屬粒,但沒有一個的元素成分和含量與我們發現的相同。」

  「和我料想的一樣,」言焓說,「我猜,他不是從某家店舖前經過時不小心蹭到;而是自己買了電焊切割的機器。」

  「可他用電焊和切割機幹什麼?」

  言焓沒答,問:「秦姝收到炸彈那天,我讓你檢查快遞員摩托車車轍。那天下雪,地面的泥土不會和車轍裡原有的東西混淆。」

  「我們把車轍裡的泥巴全部收集分析了。和附近幾個地方的土壤、樹葉、花粉、昆蟲作對比後……」關小瑜遞給他一張圖,「摩托車來這之前的行駛路線圖。」

  摩托車到過白水河邊(碾到白鷗羽毛),音樂廣場(野櫻花瓣),海陽公園(紅梅花粉),367藝術區(紅砂土),陽明垃圾場(堅硬泥土)等等。

  「幹得不錯。」他認真看完,淡淡一笑,「小瑜,你早就可以獨當一面。做什麼事,我交代一分,你做出十分,也……讓我揪不出錯了。」

  關小瑜抬頭,看著言焓英俊卻消瘦的臉,心酸。他看上去和往常一樣,即使在忙得輪軸轉的日子,也乾乾淨淨,把自己收拾得風雅倜儻。

  頭髮、臉龐、襯衣、風衣、褲子、鞋子都是潔淨的。

  他也和往常一樣笑容閒散,可關小瑜看得難過。

  她不想氣氛感傷,努力微笑:「不止是我,大家都這樣啊。言隊,這些年就是因為你太嚴厲,才讓隊裡的每個人都變得那麼厲害。」

  他笑:「以後不用叫言隊了,直接叫言焓就行。」

  關小瑜聽他這麼說,眼睛紅了。

  他申請了辭職。走程序來,正式批准文書未下發前仍要繼續工作,不得離崗;但他的一句「太累了」,讓尚局給了一個人情,准他放鬆;只要盡快把手頭工作轉交給接班人。

  「以後譚哥帶著你們,我放心。只是r的案子沒完。我這些年,算是虎頭蛇尾。」

  關小瑜忙道:「雖然血樣出了問題,不能給紀琛定罪。但我們都知道他是tutor,盯得很緊,他不會再有機會殺人。還有金屬粒和車轍,這些線索我們會一直追下去,譚哥……譚隊說了,我們一定會抓到他的把柄。」

  「我知道。」言焓說,把地圖遞給她,「謝謝。」

  關小瑜別過頭去,鼻子酸了。

  ……

  言焓回到辦公大樓,和譚哥一起看關在審訊室裡的林畫眉。

  他問:「她怎麼樣?」

  「不說話,也不承認。」

  玻璃對面的審訊室裡,林畫眉一身白大褂,妝容淡淡,表情平靜從容。

  紀琛的血樣出問題後,局裡徹查了此事。可進出證物間和生物實驗室的都是內部人員。面對日常相處的同事,隊裡的人不敢輕易下結論。

  但在言焓的提示下,譚哥很快查出污染紀琛血樣的人是林畫眉。

  「我想和她談談。」言焓說。

  譚隊一時改不了口:「言隊,我有件事不明白。」

  「什麼?」

  「你似乎在這之前就懷疑林畫眉老師,為什麼……」

  「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所有的懷疑都可能在一瞬間被推翻。」

  的確如此。

  譚隊這些年就常遇到看上去嫌疑重重到頭來所有嫌疑都是假象的情況。嫌疑人是同事,更要謹慎。

  言焓走了一步,忽然問:「你想找到確鑿的證據,徹底消滅t計劃的頭目,讓這些人被判死刑嗎?」

  譚隊一愣。

  ……

  小會議室裡沒開暖氣,有點冷。

  言焓關上門,對屋內的人說:「這裡沒有監聽和監控設備。」

  林畫眉轉頭望窗外:「你們說我往血樣裡添了東西,我不否認。其餘的,我沒有任何可說。」

  她一臉不願多談的表情,言焓偏問:「幫他的原因?」

  「他殺的人都是害我女兒的仇人,我當然幫他。」

  「王子軒也是?」

  「相似的厭惡。」

  「幫他沒有別的原因?」

  「沒有。」

  「他為什麼替白果報仇?」

  「不知道。」

  「是否是白果的父親指使?」

  「不知道。」

  「白果的父親是不是t計劃裡原來的tutor?」

  「不知道。」

  「白果的父親只是一個幌子?」

  「不知道。」

  「林老師,你在c-lab裡德高望重。現在對你最失望的,莫過於你的下屬關小瑜。」

  林畫眉不吭聲,過了半刻,冷漠道:「破壞證據的事,你們要處置就處置吧,別的就不用問了。」

  「暫時不會處置你,」言焓走過來,說,「我要留著你抓藍千陽。」

  林畫眉的眉心極其輕微地顫了一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看過千陽在審訊室的視頻,他的律師查看警方提供的證據時,他也看到了。律師發現漏洞,他並沒有寬慰。他知道是你幹的,但他不確定警方是否會查出來。他暫時無法聯繫你,可等他獨自一人,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聯繫上你。如果聯繫不到……」

  林畫眉很平靜:「或許吧,畢竟是為我女兒報仇,他猜到我幫他,可能想問問我的情況。」

  「王子軒躲在鄭家,不看火災現場照片的人不可能猜到,是內部洩密;我讓秦姝恢復『千陽』被焚屍體的臉,也是內部人通知tutor,怕他暴露;秦姝寄禮物的事沒和任何人提過,她電腦裡也沒有登錄禮品網站的記錄,唯獨在三個月前接到店家的電話,是一個星期四的下午兩點五十。c-lab每星期四下午三點例會,據我所知,林老師和秦姝總是最早到。你肯定聽到了。前天我問你是否知道鄭教授和紀霆的恩怨,你說白果鬧著在新年雪夜看煙花,遇到他們。可那幾年的新年夜,譽城沒有下雪。」

  她面不改色:「這都不是證據。」

  說著,她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她自己的!

  可手機被言焓握在手裡,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一個字「藍」。林畫眉抿了一下唇,不動聲色,言焓也不掛斷,任由鈴聲折磨林畫眉的神經。

  「的確。王子軒的行蹤,秦姝的素描還原,只能證明有內鬼;寄禮物的事,別人也可能聽到;新年夜下雪,記錯或口誤。這都不是證據。監控拍到你進了生物實驗室,到放置血樣的台邊,身體擋住視線。這也不是證據,你是c-lab的主任,查看一下很正常。」

  言焓說,「但你在藥劑室取防凝劑的時候,出了破綻。」

  鈴聲停了,房間裡忽然靜得詭異。

  林畫眉不做聲。

  防凝劑的盒子上貼了膠帶,戴著手套不可能撕下來,她只能脫手套。她當然知道膠帶會留指紋,走時扯了膠帶。

  她急著去生物實驗室,把膠帶扔進垃圾簍,沒來得及返回去銷毀,就被譚哥攔了。只怕現在已經被找到。

  到了此刻,她忽然想起,為方便取東西,藥劑室裡從來不會貼那麼繁複而緊貼的膠帶。

  他……

  言焓眼瞳漆黑,冷靜而冷酷,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她。

  她背脊生寒:「你……你料到我會……不,你懷疑我,但沒有證據,所以就……」

  「林老師,如果你沒有做,我會為我對您的疑心而歉疚,愧疚我這些年來已不會相信任何人。但謝謝你,我懷疑對了。」

  他說,「現在,我們是敵人。」

  這些年,林畫眉很清楚言焓的能力,她看著這個年輕人成長,殺伐果決,警敏銳利;外熱內冷,貌慈心狠;像一把沁了冰的刀。

  當刀刃面對自己,她才意識到那道寒光有多冷冽。

  「恭喜你把我揪出來。只是,把我揪出來的同時,也不小心放走了你們眼中『罪大惡極』的tutor。你賭贏了一小點,輸了一大片。這筆賬,你虧了。」

  「不虧。」言焓奇怪地勾起唇角,「因為沈弋死不瞑目。而我,要讓他闔上眼睛。

  沈弋十年的信念,揪出當年的tutor,然後,報仇。這世上,恐怕只有我理解他那種信念有多強烈。我欠他的,不完成他的遺志,我到了地下,沒臉見他。」

  「你認為我是曾經的tutor。但你沒有辦法證明。」

  「不用證明,我確定就行。」言焓一字一句,「已經確定,剩下的,就只有償命。」

  「確定?你又如何確定?」

  「秦副院長描述聶婷婷殺死白果時,說了這麼句話,『借她的手,別說警方,就連內部的其他人也看不出蹊蹺。』」

  林畫眉臉一白。

  而言焓特意在她面前玩弄那部手機,叫她的神經狠狠繃成了弦。

  「他說漏嘴了。為什麼要讓內部其他人也看不出蹊蹺?因為,白果是內部某個人的女兒。秦副院長還說過一句話,你們一個個以為可以為t計劃犧牲所有,到頭來,一個個對他人下狠手,卻捨不得自己心裡的情感。結果導致t計劃名存實亡,四分五裂。秦副院長,他對『稀有』的實驗對像聶婷婷下手,卻因甄暖的死而不能釋懷,和昔日同伴決裂;鄭容,能對聽到秘密的白果下手,對苗苗的愛卻讓他漸漸想回歸家庭生活,放手t計劃;你,能對叛逃的甄暖下手,卻因小女兒留在村莊裡被小分隊『射殺』而……」

  「你搞錯順序。是他們先害了我孩子!」她忍怒說完,看見言焓眼中洞悉的光,驟然明白中了他的套。她風波不驚地圓回來,「那個tutor或許是白果的父親呢?」

  言焓沒有笑意地笑笑:「白果有個雙胞胎。t計劃當年從村莊轉移時,無意間把你的小女兒落在那裡。他們要借銀劍行動剿滅那個小村清除痕跡,其他管理員為了大局,不可能取消行動或返回救人,你發現時已來不及。這成了你和鄭容秦副院長之間的裂痕。你對t計劃科學實驗的信仰開始動搖,一年後,白果的死更讓你受打擊。這些年來,鄭教授的重心從t計劃轉到生活,t計劃沒落了。你利用戴青的激進,表面想和他重振t計劃,實際卻只想查白果和另一個小女兒的事。你對t計劃的憎恨,以及你在t計劃的地位和資源,讓新的tutor也就是千陽和你聯手了,他幫你查到白果的死不是意外,而另一個小女兒還活著。於是,復仇和找人行動同時開始。」

  林畫眉無所謂地一笑,內心卻漸漸焦灼。言焓總在晃她的手機,而鈴聲響一次之後就沒打來了,為什麼?

  她忍住心浮氣躁:「與其在這裡做沒有根據的推測,浪費時間,不如去抓人。」

  「林老師,當年沈弋不知道甄暖遇害,綁走阿時的那晚,他騙了組員,把甄暖藏在瀝青罐子旁。他中途發現戒指不見了,提早返回廠裡,結果剛好看見阿時跳下去,很快發生爆炸。沈弋沒看見千陽的臉,卻聽到了阿時的話。其中有一句『是你?』阿時不認識千陽,說明當時現場還有一個人。她不認識和我工作有關的任何人,只有一次白果生病,你知道她在醫院實習,托我讓她推薦醫生。她還在專門在醫院等你。」

  言焓眼睛微微濕潤,很快冷寂,「那天你們去殺呂冰,殺她是因為她剛好在現場,你們為了滅口。可林老師,你一定不知道,她之所以出現在那裡,是因為她發現白果的死亡太蹊蹺,她向秦醫生提議報警,結果……」

  林畫眉眼裡劃過一絲震驚,很快消逝。

  言焓看在眼裡:「林老師,你這些年過得很苦吧,那是因為……你活該啊。」

  「況且,您不用擔心我浪費了時間抓人。」言焓說,「你在我手上,千陽就跑不遠;你小女兒在我手上,你就跑不了。」

  林畫眉臉一抽:「紀法拉真在你那裡?」

  「看來你終於承認了。」言焓說。

  林畫眉一怔。

  千陽和她查到當年村莊裡少了一個人,正是她的孩子,白果的妹妹。可孩子下落未知,生死不明。很久後又查到言焓救走過一個小女孩。

  但小女孩的下落也是前幾天才從沈弋口中得知,可得到消息的同時,紀法拉突然憑空消失。

  在密室裡,沈弋攔截了密碼傳輸器;言焓出密室後很快意識到紀法拉的意義;等千陽對沈弋下手問出名字時,紀法拉再次行蹤不明瞭。

  「她在哪裡?她好不好?」林畫眉直到這一刻,臉上才露出隱隱激動。

  言焓不答,俊秀的臉龐看上去平靜從容,實則冷酷到極致。

  「林老師,法拉雖然是被紀家收養,但紀琛非常寵她。兄妹倆很親。如果她知道你們為了掩蓋身份,殺了她哥哥,她會原諒你嗎?」

  林畫眉在短暫的失控後,理智認識到這個男人不會回答關於紀法拉的任何問題。

  她冷靜道:「你可以用紀法拉要挾我,卻無法用我要挾千陽。」

  「我不這麼認為。」話未落,言焓的手機響了,他看一眼,沖林畫眉笑,「果然。」

  林畫眉被他的笑容弄得心驚。

  他接起來放到耳邊,眼睛盯著林畫眉。

  「千陽。」

  「……」

  「雖然你防備我錄音,說得很隱晦,但你的意思是,放了她和紀法拉,你從此不再殺人。……果然是你的性格,威脅都很有底氣。」他特意念給林畫眉聽,嘴角帶著笑。

  「……」

  「我的意思當然是拒絕。」

  「……」

  而一旁的林畫眉不知為何忍不住了,突然開口:「你不要再找千陽了,是我設計這一切,是我教唆他。我可以把密室還有tutor所有案件的細節都如實招供。」

  言焓拿著手機,盯著林畫眉,涼笑不做聲。

  「真的是我。」林畫眉一咬牙,把所有的罪行都一五一十詳細說了。

  言焓等她說完,對著電話道:「譚隊,記錄好了沒?」

  不是千陽打來的?

  林畫眉驚愕。那剛才打給她手機的電話?

  言焓:「我把譚隊的電話名字換成了你存儲藍千陽的名字。不然,時間怎麼會那麼湊巧?」

  林畫眉陣陣發寒:「你……」

  「不過林老師,千陽已經打過你手機,我沒接;而後,在我找你前,他聯繫了我。」他笑容盡失,眼睛如黑洞,「但我告訴他說『你,還有林畫眉,都必須死。』」

  他冷眼看著,後者臉色微白。她知道言焓那話是認真的。

  「林老師,有件事我很好奇。」

  她額頭冒汗,這個男人敏銳聰明又陰狠毒辣的勁兒讓她如芒在背。

  「你是t計劃的創始人之一tutor,千陽最近弄出來的那個正義之師tutor只是打著『正義』的幌子,順帶借你在t計劃的代號,攪亂警方視線。表面上看,他應該被你控制,被你主導;從年齡、閱歷、地位來說,都應如此。

  可為什麼,你反而臣服於他?」

  她幾乎崩潰:「我剛才和你說了。是我在控制他。一切都是我操控的……」

  言焓打斷:「千陽小時候被你選中當接班人,但你們觀念不同,他和t計劃和你徹底斷絕關係,在銀劍行動後甚至與t計劃為敵,偏偏這時你有反叛想法,兩人重逢,觀念也重逢。」

  他瞟一眼她手腕上的石頭珠子手鏈,插了句閒話:「做實驗不方便,林老師這些年卻一直戴著這個手鏈。看樣式,是曾經的小孩子送的。」

  林畫眉臉色煞白。

  「你們結成同盟。他有勇有謀,聰明冷靜,策劃執行控制操作能力皆強。他查出白果死去的真相,搜尋紀法拉的下落,你越來越依賴他。這麼多年……你愛上他了吧?」

  「你……」林畫眉憤怒得面孔扭曲,想要駁斥;「愛上了。」言焓打斷,「千陽對你的感情,我不清楚。但以我對他的瞭解,僅憑年少的恩情和長時間戰友般的同行,他也不會放著你不管。更何況,他視我為對手,一定會來。」

  「你以為我會配合……」

  言焓瞟一眼她的手腕,奇異地笑了:「只憑一個我不接的電話,千陽就確定你被禁足,為什麼?」

  林畫眉狠狠一愣,這個男人是個魔鬼!她慌得撲向窗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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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發表於 2019-2-21 23:22:15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03

  短短幾個小時,媒體風向大轉變。

  由於tutor案事關重大,警方從始至終並未向外界發佈任何消息。

  華盛大股東紀琛被帶去調查也只被一部分記者抓拍到,加之他很快被放出,眾人只推測他是因為沈弋之死而去協助調查。

  案子遲遲不破,失望情緒蔓延。可沒想警方突然召開發佈會,說tutor案有兩個兇手,其中一個已抓獲,口供在案。

  這無疑是個大好消息,這駭人聽聞的案子總算取得階段性進展。

  警方很快把嫌疑人押送去看守所,警車開道和斷後,七八輛車看守押運,不允許任何媒體拍攝跟隨。

  就在出發前,譚隊接到手下反饋消息,他們看守「紀琛」,看丟了。

  大家心裡都清楚,兩個tutor裡真正策劃一系列殺人行動的是「紀琛」。發佈會不過是為了引他出現。紀琛很可能會來「劫囚車」。

  看送嫌疑人的車隊有譚隊和裴隊坐鎮,武警特警全部就位,守衛嚴密得連蒼蠅都飛不進。

  言焓任務完成,並不隨隊出行。他和局裡的人打了招呼,開車回家。恰好有一段順路,他的車跟在押送隊伍後邊走,貼得很緊。

  今天寒流,譽城狂風肆虐,鵝毛大雪。世界白茫茫一片,淒涼冷清。刮雨器掃過擋風玻璃上一片冰花。

  言焓緊跟在隊伍後邊,開著車卻走了神,他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對方很恭敬:「先生。」

  「甄小姐現在醒著嗎?」

  「您稍等。」鑰匙開門聲,關門聲,「甄小姐在睡覺。」

  「好。」他掛了電話,透過車內鏡看一眼車後座。

  走過一條街,前邊的車隊隊形保持完好。出行時間特意錯過上下班,路上車輛不多。偶爾有私家車靠近車隊,又很快先行離開。

  雪越來越大。

  言焓拿起電話撥出去:「甄小姐醒著嗎?」

  「……在睡覺。」

  「好。」

  車隊在來往的私家車間有條不紊地經過。

  言焓再一次打電話:「甄小姐醒著嗎?」

  「……醒了。」

  「好。」

  他掛了電話,心莫名發慌。

  他拇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摸了好一會兒,撥通甄暖的電話。

  「嘟~~嘟~~嘟~~」他的心漸漸下沉,她不接。

  他把手機貼在耳邊,執著地等著,在他以為會斷線時,電話接通了。

  那邊很安靜,甄暖沒有說話。

  他想像得到她此刻的樣子,捧著電話低著頭,難過而沮喪地坐在床上。他心內一磕,不知該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

  兩人都沉默著,一分一秒,也不掛斷。

  「你……」

  「隊長……」

  他心一緊:「你先說。」

  她又默了,過一會兒,悶悶地喚他:「隊長。」

  「嗯?」

  「你找我有事嗎?」

  「……你……身體怎麼樣?」他嗓音極輕,溫柔得像生怕嚇到她。

  「挺好的。」她聽上去不悲不喜。

  「胃口呢?」

  「還行。」

  「睡覺睡得好嗎?」

  「……一般般。」

  「會做噩夢吧?」

  「……」不吭聲。

  「不要怕。」

  「……好。」

  「……一切都會好起來。」

  「……嗯。」

  又是良久的沉默,他望著玻璃外漫天的風雪,眼睛微微濕潤,說:「那你好好休息,掛了。」

  「……嗯。」

  雙方安靜著,都沒有先掛電話。

  言焓眼眶紅了,又說:「別躺太久,也下床走走。」

  「好。」那邊怔了一會兒,喃喃,「隊長……」

  「嗯?」

  「……我上次說的有些話……」太傷……

  「沒有。」他打斷,不願她自責。

  「……」她哽住無言,良久,終於輕輕道,「下次你來看我,我們……我……好好說話。你……也要和我說清楚。」

  當愛情與信仰不可兼得,她毅然說:我愛你,但我不會和你一起,我以後一個人過一輩子。

  可發洩與衝動過後,她終究是……

  他眼眶裡的水差點兒模糊視線,她的心,依然對他柔軟。

  他甚至有種錯覺,她給他的溫柔,比沈弋多。

  「小貓,」他說:「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那邊沒吭聲,呼吸漸漸侷促:「你說……」她立即打住,竟不敢重複那個字。

  「是。小貓。」他說得緩慢而認真。他愛她,他早應該讓她知道。

  她似乎窘迫,忙說:「掛了。」然後卻等著。

  他說:「好。」

  那頭掛了電話,嘟,嘟。

  言焓把手機收起來,忽然有些抱歉,那麼久了,這是他第一次對甄暖說愛。以為和她一起是理所當然,所以從來沒有說過愛她。

  抱歉。

  他走神很久,回過神來,再次透過車內鏡看了一眼後座。

  ……

  前方的車隊有序前進。車身警戒標誌明顯,不會再像沈弋那天出現惡意靠近和碰瓷的情形。

  快到高架橋時,車隊往橋上去了,言焓不再跟隨,往橋下走。

  他瞥一眼後視鏡,發現那輛車跟過來了。

  是輛黑色本田,低調而不起眼,從出發到現在,它只出現過一次,但一次就足以引起言焓疑心。它曾和言焓的車等速並駕行駛十幾秒,隨後稍稍提速,和車隊最後一輛車等速行駛,再提速,一點點,直到最後離開,揚長而去。

  言焓懷疑那輛車在觀測每輛車內部的情形,不知是憑眼睛還是憑儀器。

  而現在,它再次出現,沒有選擇跟著車隊,而是言焓。

  言焓加快車速,本田車同樣提速。駕駛員戴著棒球帽,只看得到下巴,但兩人心知肚明。在公路上一路追逐。

  路上幾輛不起眼的私家車開始聚攏,包圍本田,呈夾擊之勢。

  眼看言焓的越野車高速離開,本田驟然加速,馬力十足撞上前邊兩三輛私家車,車輛打滑滾去路邊,急停,刮擦防護欄,彈回來攔在路中央,攔住後邊的車。

  多輛汽車驟停,交通一時間癱瘓。

  本田車突出重圍,高速朝越野車追趕。

  言焓知道是那車裡是千陽,大力踩油門,風馳電掣,千陽緊追不捨。

  兩輛車很快將其餘車甩在身後,言焓繞著熟悉的街區轉幾圈,計算準紅綠燈切換時間,掐著紅燈衝過路口,可千陽根本不把紅燈放在眼裡,疾馳尾隨,甚至撞飛好幾輛按秩序行駛的車輛。

  言焓見狀,轉換道路往郊區走,加速,換擋,躲車,超車,手腳迅速,樣樣精準;千陽毫不遜色。兩輛車在通往郊區的大路上追逐,和閒等車輛擦身,落葉不沾。

  衝到某個交叉路口,言焓望見對面山坡上下來一輛直行的大貨車,綠燈行,他加速朝山坡上衝去。千陽緊隨。

  可即將與大貨車擦肩時,言焓突然猛打方向盤,越野車頃刻左轉,從貨車頭上擦身而過。

  貨車根本來不及剎車,言焓原計劃讓千陽的車衝到貨車後邊,被車體攔住一時半會兒轉不過來;可沒想千陽似乎早料到他的詭計,也在一瞬間左轉,緊咬言焓不放,車尾被貨車撞上,尾燈粉碎。

  言焓咬了一下牙齒,棘手!

  他清楚千陽的心理;後者又何嘗不處處洞悉他?

  他今天的計劃……勝負未知。

  越往郊外,車輛越少,風雪越大。兩輛車一路追逐,直到荒無人煙的陽明垃圾填埋場。

  閒置的起重機推土機安靜佇立在巨大的垃圾天坑旁,灰敗蕭條,像末世。

  言焓的車急轉彎滑到天坑旁,一個急剎車,冰雪與泥土飛濺到天上。而言焓如光影般迅速從副駕駛上躍出去。

  千陽眼見要衝上去把車撞進天坑,猛地轉彎急剎。他迅速從車上下來,回頭見言焓的駕駛座上已沒人,而車燈閃了兩下,門被鎖緊了。

  千陽衝到車前看,四周的玻璃都是黑的,唯獨可以從擋風玻璃看到後座上躺著一個人,暈厥過去了,是林畫眉。

  千陽很確定。

  就在這時,身後一陣腿風,千陽頭一偏,轉身倒在車前蓋上以腿踢擋。

  言焓年少時便和千陽一對一練格鬥,早料到他動作,迅速收回同時出擊抓住他的腿一個過肩摔,把他甩到起重機機身上。

  千陽嚴嚴實實撞上去,忍著痛一腳踹上言焓肩膀,正是他在密室裡中槍的部位。

  言焓悶哼一聲,捂著肩膀後退兩步撞到車前蓋。

  「我就猜到你會帶我來這裡!」

  千陽低喊一聲,一腿掃來,言焓翻身躲開,前蓋砸出一個坑。

  千陽很快又一腿踢來,言焓掃腿擋開,趁勢一拳打向他的太陽穴,千陽昂首躲避,下巴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言焓眸光陰鷙:「做你墓地最合適。這是你的原計劃。」

  不用多解釋,兩人心底如明鏡。

  對千陽來說,如果不是沈弋扔了鑰匙,不是沈弋留下他的血跡讓他被抓,讓林畫眉暴露;他殺死沈弋帶走甄暖,不牽扯林畫眉,他一身輕鬆,只需用甄暖要挾言焓交出紀法拉。

  他們自然不會有在局裡的那番對話,他會約言焓到一個可以還原當年現場的地方,告訴他發生在甄暖身上的事,威脅他如果不帶紀法拉來,就把甄暖推進罐子裡。重現當年。

  這最能撕開言焓的心,直中軟肋,比拿刀拿槍的威脅都管用。

  瀝青廠已拆掉,鞣屍在這裡被發現,這就是最適合的地方。

  這是千陽的原計劃,而言焓看得清清楚楚。

  雪花大作。

  「可惜你準備的一切用不上;最後一步也走不下去了。」

  言焓冷硬地扯扯嘴角,猛地一拳朝他打去,千陽閃去車側,車前燈竟生生被打碎,千陽抹一下唇角的血,竟扯起嘴角笑了笑,彷彿終於重見對手,不論是體力還是心智。多年前,他們也曾無數次打架,但這次的性質絕不一樣。

  「小火,你引我來這裡,因為全譽城沒有更好的殺我的地方。這裡的一切都是我準備的,我死在這裡,承受她當年的痛苦,是咎由自取,意外……或者是你,自衛。」

  千陽狠狠笑著,邪肆而激狂,握住拳頭,咯咯作響,「我會讓你得逞嗎?」

  千陽迅速出拳擊向言焓額頭,後者一手阻擋,一手出擊,千陽握住他的手繞去一圈,扭住他左臂,又是狠力一掌打在他肩膀受傷部位。

  言焓疼得青筋一爆,拿膝蓋把千陽撞開。

  眼見他再度攻擊,言焓一躍,跳上車前蓋,千陽一拳打在車蓋上,言焓躲避竄上車頂,車子晃了一下,千陽立刻跳上,用自己的體重穩住車。

  言焓剛才急剎車非常精準,特地把一半車尾懸在天坑上。

  而千陽自己清清楚楚,正下方的天坑底是他準備的濃硫酸罐。蓋子很薄,人從這個高度墜下去,一定會砸碎蓋子,淹進濃硫酸。

  他看一眼擋風玻璃,車後座裡林畫眉仍然沉睡著。

  雪越下越大。

  言焓盯著千陽的眼睛,忽然狡黠地笑了笑,猛地踩一腳車尾。車身一晃,千陽立刻後退一步踩著前蓋穩住車身。

  兩人如同踩蹺蹺板。

  言焓站在懸崖外的一端,可他確定千陽不敢鬆。

  他站在漫天的雪花和荒蕪的天坑上,扯出一絲笑:「現在心裡滋味好受嗎?」眼神卻極度陰冷,「用甄暖牽絆沈弋的時候,你會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來,不止為她。」千陽奇怪地笑笑,突然跳下車;車身開始傾斜,言焓立即跳上車頂,從前蓋滑下來。

  車晃蕩一下,隨即穩當。

  千陽衝到自己的車邊,從後備箱裡拿出一根鋼管,狠狠朝言焓越野車的玻璃上砸去,擊打聲震耳,可玻璃紋絲不動。

  「我換了玻璃。」他身後,言焓冷冷說著,一腳踢中千陽脊柱,他猛地撞到車上,後背疼痛如筋骨撕裂。

  他們不是小孩子打架,每次出手都力蓋千鈞。

  千陽顧不得疼痛,轉身拿鋼管揮向言焓。管子太長,言焓後退不及,臉頰瞬時劃出一大條血口,冷風冰雪刮進去,如冰刀。

  千陽佔了優勢,拿鋼管連番攻擊。言焓沒有武器,只能躲避退讓,冰地上的重型機車被鋼管砸得坑坑窪窪。

  言焓躲讓著跳上起重機車身,又突然回踢向千陽腦門,後者挨了一腳,手裡的鋼管卻砸中言焓的腿,言焓一個趔趄跪在車上。但這招正好順了他的意。他在高處,眼疾手快,徒手抓住千陽的鋼管,一把將千陽拖過來,兩腳猛踹他心窩。

  千陽倒向地面,拉著管子把言焓從高處扯下,摔到地上,兩人誰也不松,打成一團。

  他們倆從年少就實力相當,這麼多年來兩人在格鬥上各自從未鬆懈。

  他們出手狠辣,不分上下,都受傷不輕。

  言焓臉上是血,千陽頭也打破,頭髮一簇簇凝結。

  他藉著鋼管的力捅言焓腹部,後者卻抓著鋼管反手一轉,把他的手臂扭過來,反摁在地上:「我當然知道你不止為她,你想殺我!以正義之師tutor的身份殺我,你有什麼資格!」

  千陽狠狠一笑,突然猛地一抬頭,後腦撞上言焓下巴:「你知道就好!」

  言焓一個趔趄後退一步,千陽翻身用力一捅,鋼管再次戳中言焓受傷的肩膀,他疼得臉色煞白,身子不穩。想抓住千陽的車穩住自己,卻抓到後備箱,一下子帶上門,匡噹一聲,自己也摔倒。

  傷口裂開了,在流血。他咬著牙站起來。

  「言焓,你還是以前的你嗎?你以為我做的事是錯誤,不過是你站在定規則的那一方!」

  千陽怒紅了眼,手中鋼管猛地揮下去砸在言焓頭上,清脆而沉悶。

  言焓一瞬間跪到地上,千陽再度揚手,言焓忽然發力掃腿,千陽摔倒在地,言焓用力一踢。

  千陽朝天坑邊緣滾去,而下邊正是硫酸罐子。

  他及時剎住車,言焓撲上前一拳揍在他臉上:「我就是站在定規則的一方!規則不完善可以改,但沒改之前,任何人都要遵守,這就是規矩。」

  他扭著他往下推,千陽死死抵抗。兩人懸在天坑懸崖邊,冰雪覆蓋蒼草。

  「那下面就是你的墓地,你也好好嘗嘗當年她的痛苦!千陽,你的那些歪理,沒資格……」

  千陽膝蓋猛擊言焓腹部,翻身掐住他的脖子:「你和我談資格?你現在想殺我,想用自衛逃脫處罰,你變得和我一樣!你利用規則的漏洞和我做著同樣的事!沒資格的是你。」

  言焓怒紅了眼:「你做不成十足的惡人,居然想從我這裡尋取平衡安慰。你一步步逼我,刺激我,就是想證明我也會和你一樣。」

  他一腳把他踢開,「你自己已經到達極限,就不要再給你的做惡找借口!」

  他把他從地上拎起來,狠狠一拳揍在臉上,後者摔倒在地:「申洪鷹虛偽,黃暉醜陋,白果枉死,這就是你的極限嗎?在我看來,這都不是你墮落成tutor擅自奪人性命的理由!

  藍千陽,你早就沒……」

  「沒資格的是你!」地上的千陽突然起身發力,鋼管鋒利的一端捅進言焓的腹部……他一瞬間沒了聲音。

  和沈弋一樣的方式。

  鋼管是冰冷的,和此刻的風雪一樣。

  他眼前忽然浮現出在藍色小屋的那晚,他的手心,甄暖的臉溫柔而滾燙,紅撲撲的,害羞地蹭蹭他的手,軟軟地哄:「隊長,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要難過哪。」

  年少的他,受了重傷也可以堅持戰鬥,可這一刻他失了神,千陽陡然一發力,鋼管更深地戳穿他的身體。

  千陽猛地把他抵在車身上。

  北風刮著,雪花如鵝毛,千陽的臉比風雪還冷,眼神激亮而狂熱,語氣卻極度冷靜:「小火,我問過你,一個人保守本心的極限在哪裡。你的答案錯了,你的極限到了。」

  他表情扭曲,不知是狂喜還是失望,「我一直不能殺你,因為我不夠資格。重重打擊和無奈現實顛覆了我,你卻沒有。我以為你高尚,我低下,我以為我沒有資格。

  但現在,小火,你淪落得和我一樣,你不過如此。」

  言焓臉色慘白如雪,汩汩的鮮血順著管子流出來。染紅了腳底的雪草地。他緊緊握著深捅在胸腹處的鋼管,寒冷,疼痛,他已沒有知覺。

  他只聽見呼啦啦的風雪聲裡,甄暖說:「隊長,下次你來看我,要和我解釋清楚。」

  「你想殺我。哈哈。你想以自衛的方式殺我逃脫制裁?哈哈。」他笑起來,幾乎癲狂,「小火,你想殺我。我贏了。我贏了!我把你拉到我的地獄裡來了。你不過如此!你輸了,你輸了!」

  他猛地一抽,鋼管拔出。言焓像破布袋子一樣倒在濕冷的草地上。

  他搜出他口袋裡的車鑰匙,言焓揪住他的袖子,慘白的嘴唇蠕動著:「紀法拉,你不會找到紀法拉。」

  「小火,你輸了。紀法拉,我還有最後一步計劃。我會帶走她。而你,我會把這裡和你有關的一切痕跡,一起推下去銷毀。以後,我會成為真正的tutor。」

  千陽拎起他的領口,把他提起來,到天坑邊。言焓身上全是血,早已無力抵抗。

  「當年,夏小姐跳下去時,我震驚,震撼,我內疚,惶恐,我自慚形穢,鄙視自己;那一刻,是我十多年的噩夢。我以為你和她一樣,因為她,我不敢見你,你和她是壓在我心口的封印。

  可今天把你扔下去,我很輕鬆,很不屑,甚至……很快樂。」

  千陽說完,靜靜盯著言焓的臉,他蒼白而虛弱,一雙眼睛映著天光,漆黑湛湛的,卻沒有神采,彷彿看著虛空。

  千陽看了他好久,他有種壓抑在心頭10年的包袱終於放下的輕鬆,又有種極淡的感傷與遺憾。

  他說:「小火,再見。」

  他輕輕一推,言焓的身體在漫天的風雪裡倒了下去,下邊是他親手準備的硫酸罐子。他瞇著眼,親眼看著……

  墜落的一瞬,言焓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寧,因為這一刻,他的計劃終於驚艷開始,也終於完美結束。

  r不死,他的愛人一生無法安寧。

  既然他不能殺他,就讓他殺了他。

  他死了,她就能從真正意義上明白他這十年來的痛苦。因為……一個人再如何對他人的遭遇感到同情、憐憫、慈悲,也不可能感同身受。連相似的經歷都只能些微靠近,而他只要這一些微。

  更何況,他死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至少不會比沈弋差了吧。

  ……

  墜落的一瞬,言焓的心,空了。

  他看見湛藍的天空,看見潔白的雪花,他看見阿時站在路燈下,輕輕說:「小火哥哥,你哄哄我呀。」

  他看見深城的電梯裡,甄暖紅著臉,乖乖靠進他懷中,軟軟地問:「隊長,剛才,你覺得孤單嗎?」

  可記憶最深的是,外邊飄雪時的車廂裡,他說:「你怪我嗎?疼十年,你也會。」

  而她害怕地撲進他懷裡,急慌慌地哄:「隊長,我們回深城,我們好好的。」

  ……

  而此刻遠方的醫院裡,甄暖抱著雙腿坐在窗邊,仰望著窗外美得驚心動魄的雪花,憧憬著隊長說的深城九溪,陽光燦爛;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還有他許諾的,有風卻順遂的一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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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發表於 2019-2-21 23:22:29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04

  雪停了,窗外陽光燦爛,天空湛藍湛藍,像水洗過一樣。

  甄暖摁著胸口,緩慢地呼吸著。

  從打電話到現在,她始終處於一種怔松的狀態。隊長說的很清楚了,他愛她,現在的她。

  這樣,不會因為她記不起過去而不愛,不會因為她不想曾經的她而不愛。

  這樣,阿時暖暖小貓,叫哪個名字有什麼區別。

  ……

  護士來給她檢查身體,臉上帶笑。

  甄暖心情也緩和了,多問一句:「有什麼開心事嗎?」

  「tutor被抓到啦。」小護士眼睛放光,「哈哈,喜大普奔。」

  「你不支持tutor?」

  「嗯。不過我之前是支持他的。朋友圈裡支持和反對的一半一半。但現在,大多數支持警察。」

  「嗯?」

  「王子軒死的時候r都快成我的人生偶像了。可……」她情緒稍稍低落,「看到白警官死,我才突然發現他是個瘋子。如果大家都像他一樣,那就太可怕了。

  人人都像他一樣把自己當法官,這個世界不是亂套了?雖然現在的情況不夠完善,我看到不公平的事也會罵,但不能用個人意志對別人的罪行進行判決啊,更何況生死……

  白警官的死,讓我……」

  她感慨,「就像醫生救病患,不會調查病患是否好人;消防員救火,不會管被困者是否做過惡;交警衝向失控大貨車救孩子,不會衡量孩子是成長為祖國的棟樑還是渣滓。白科長救聶婷婷,也忘了她是個壞孩子。多不值啊,可他把做警察的職責刻進骨頭裡,變成了本能。」

  甄暖眼眶泛紅,說:「世上有tutor,也有白警官。」

  「對。世上有tutor,也有白警官。不過那個惡魔,太過分了。媒體報道說,收到了署名tutor定時發送的郵件,說他可以離開這個國度,永不回來。警方如果不放他們走,今晚8點就會有炸彈爆炸,死傷無數。」

  「這……」甄暖驚愕r居然準備如此充分。

  但地鐵客運站寫字樓廣場,譽城那麼多人流密集的地方,哪個才是他的目標。

  「真過分,還不知道警方怎麼處理呢。反正放他走肯定不可能,會被罵死;不放他要是真有爆炸了,所有矛頭又會再一次對準警察。當警察真是不容易,分明好不容易找到他殺人的鐵證。」

  「鐵證?」

  「他又殺了一個人,但這次沒那麼幸運。」小護士打開電視機,給她看新聞重播。

  甄暖蹙眉:「陽明垃圾場……36號天坑?」

  電視螢幕上,垃圾場荒蕪一片,有個打了馬賽克看不清內容的大罐子,法醫助手們抬著一個蒙著白布的人走過,隱約有黑紅色的血滲在布上。

  解說員道:「……警方發現時,垃圾坑旁邊已被人清理,雖然現場的起重機及受害人車身上留了打鬥痕跡,但血跡指紋等關鍵線索都被清掃乾淨。即使如此,警方還是在嫌疑人車內發現了重要線索……」

  甄暖的心驟然冰涼,她看見了言焓的車。

  前蓋,車門,車頂上全是坑。

  她手指顫抖,抓起手機撥號,那一頭的女聲說:「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

  她呆住,分明上一句還在說「小貓,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可……她驟然驚恐地發現,在她說「下次你來,我們好好說話。」後,他沒有說「好」……

  她飛快下床,顧不得換病號服,套上羽絨衣就跑出去。門口守著的人都撤離了,只剩一位保鏢。

  「甄小姐,你……」

  「我要去警局!」

  ……

  一路上,她咬著手指,驚慌而不安,打開收音機又聽到:「……刑偵隊的譚隊長新上任就迅速破獲tutor案,不少市民質疑前一任言隊長辦事不力……」

  他辭職了。什麼時候的事,她竟不知道。

  她神經質地咬著手指,心越來越慌,越來越涼。

  車還沒停穩,她便踉踉蹌蹌推門下去,在雪地上狂奔。她衣服穿得少,心已冷如冰窖,察覺不到冬日的寒風。

  一路衝到解剖室,推開門的一刻,她猛地靜止。

  只有一束清白的光。

  他面目全非,黑漆漆的,血肉模糊躺在解剖台上。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躺在她工作的這個檯子上,就這麼冷酷無聲地擺在她面前。

  她的世界轟然倒塌。

  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一個想法:這一刻,她似乎終於開始明白隊長十年的恨。

  關小瑜和小松在裡邊,兩個人都紅著眼睛,見了她,臉上浮現擔憂而憐憫的神情。

  她身子晃了一下,不願看他們同情的眼神。她緩緩朝他走去,心絞痛難當,生生沒了知覺。

  她記得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腿;她記得他的肌膚緊實而有力量,不是現在這樣坑坑窪窪,被腐蝕得沒了面目。

  她固執地瞪著眼睛看他。

  這不是他,她想,這不是隊長。

  「暖暖,你節哀。」關小瑜哽咽。

  「這不是他,」甄暖僵硬地搖頭,說,「這不是隊長。」

  可她看見他手上的戒指,她的心痛如刀割。那戒指他戴了很多年,自他們相認後,他把夏時的那枚給她也戴上。

  這些天她生他的氣,卻一直沒取。

  她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腦袋只嗡嗡。她呆呆地低頭看,標尺上他身高,是隊長的身高;體重75kg,也是隊長的體重。

  她身子又晃了一下,臉色發白,驟然凶道:「誰說他是隊長的?你們憑什麼說他是隊長?!憑什麼?!」

  關小瑜的眼淚湧出來:「暖暖,我們做過dna鑒定。」

  她又滯了一下,很快搖頭,大聲道:「我親眼看著你做,你現在給我做鑒定,」她粗暴地扯住關小瑜的手,把她拉過來,「我要你當著我的面,現在做鑒定!」

  ……

  光線昏暗,電泳儀散發著微粉的光芒。

  甄暖手指揪著桌沿,死死盯著,一瞬不眨。

  她病中又瘦了很多,寬大的病號服和羽絨衣套在她身上,像骨架和風箏。

  關小瑜等人立在一旁不吭聲,都不敢擅自上前安慰她。她像是瘋了,癲狂,驚惶,狂躁,不安。她把手指掐得慘白,又拿到嘴邊開始咬,瑟瑟發抖。

  實驗最終結束,dna序列條出來,和原本警察數據庫裡言焓的一對比。關小瑜一手拿一份,遞給甄暖看。

  甄暖在一瞬間臉色灰白如土,她盯著白紙上黑色的條紋小方塊,張了張口,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便掉了下來。

  「是我害死了他。」她喃喃。

  她說讓他把沈弋賠給他。

  他就這麼走了,答應一句「好」,就真的順她的心意去把沈弋賠給她,去給沈弋報仇,甚至不惜搭上他的命。

  全世界都說tutor殺了他,可只有她清楚,是他讓tutor殺了他。

  他多聽她的話。她怪他和tutor一樣殘忍,所以他就不去殺人;他讓自己被殺,留下證據,讓tutor公平地被處決。

  他不是聲稱愛她嗎?啊,她明白了。他已徹底絕望。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她癡癡地笑,笑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是我逼他去死的,是我逼他去死的。」

  她說他不是夏時,不是甄暖,也不是小貓。

  那天她說,隊長,我就在你面前,我回來了啊。

  原來騙人的是她。

  是她親手毀了他的阿時,毀了他的小貓,把他的過去和未來統統打碎,毀了他活下去的一丁點兒期待。

  是她逼他,逼得他生無可念。一句話都沒留下,連告別都不給她,就這麼,走了。

  赴死,只因哀莫大於心死。

  「是我害死了他。」她癡癡呆呆,又哭又笑,虛弱的身軀劇烈搖晃著,才走一步,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十年的恨與痛,她終於開始,感同身受了。

  ……

  甄暖醒來後,在譚隊的陪同下,瞭解了整個案件的情況,甚至和t計劃和千陽林畫眉有關的一切。

  譚隊說言焓生前都告訴了他,而他覺得,她有必要知道。

  t計劃原是為了研究影響人性格與心理形成的關鍵因素:即基因還是環境。方法甄暖已經知道,把基因相同的雙胞胎放到不同的環境裡生長。

  這些甄暖早已知道,而她聽到了新的消息:她在未失憶前,曾經跳入過濃硫酸。

  甄暖呆了很久,漸漸眼睛濕了,隊長是想體會她當年的痛苦,嘗一下和她相同的死法嗎?

  她含淚:「為什麼我當年沒死?」

  「硫酸早在那兒了,用來泡真正的甄暖的,可濃硫酸有個特質……」

  「吸收空氣裡的水然後慢慢稀釋麼?」

  「對。雖然跳的時候還是濃,但沒有我們常見的潑硫酸傷人的百分之九十幾。而且那罐子應該不深,因為千陽說你那時在慘叫。」

  如果將她整個人淹沒,她不可能發出叫聲。她默了:「千陽說……這是隊長的推測麼?」

  「是。」

  甄暖再度怔怔,隊長分析這件事時是怎樣的心情?

  「但最重要的是,小貓,沈弋及時救了你。他聽見你和tutor說話,親眼看見你跳下去,開水閘爆炸,然後什麼也沒想,甚至沒拿工具就赤手去救你。可能幾十秒的功夫。要不是他,時間一長,你就就不活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最終問出來的卻是:「這也是隊長說的嗎?」

  「嗯。雖然他恨他隱瞞這麼多年,但也感激他救了你。」

  甄暖又不吭聲了。現在的千陽沒有當年好糊弄,他會親眼看著言焓墜落,看著木塊被硫酸燒黑,隊長是真的逃不過了……

  譚隊說:「小貓,言隊很厲害,是他抓到兩個tutor,毀了t計劃。他不像外面那些媒體批評的那麼無能。」

  甄暖輕輕地說:「我知道啊。」

  她一直都知道,隊長是最厲害的。

  「還有,他並沒有想假借用『自衛』的名義殺死千陽,是他故意誤導讓千陽那麼想的。」

  「我也知道。」甄暖恍惚地低下頭,「他在想什麼,我都知道。」

  他在拿命和她打賭。

  他說:小貓,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他愛她,過去,現在,未來啊……

  本以為案件圓滿解決,沒想更棘手,千陽在城市某處安放了炸彈,他的要求很簡單,放他和林畫眉走,同時交出紀法拉。他可以和警方達成協議,離開這個國家,此生不再入境。

  不然,大爆炸。死傷會數以萬計。

  大家都清楚,以他的個性,他絕對準備了大炸彈;同樣,以他的個性,他承諾出境,就必然不會再返回。

  甄暖忽然就想起suicidesound主播陳翰當時談的條件,要麼放他出境,要麼有人死。

  甄暖想見見千陽,譚隊猶豫再三,答應了。

  千陽見到甄暖時,稍稍有那麼一點不自在。

  甄暖表情卻呆如木頭,筆直盯著他看。

  千陽原以為言焓的死讓他卸下所有包袱,可甄暖安靜透明的眼睛,一如當年琥珀色的眼睛,讓他不敢直視。

  「你怕我做什麼?當年的事,我半點不記得。」

  千陽出乎意料地迴避,不願談過去,只道:「勸你們的新隊長放我們走,不然,譽城的很多家庭會在一夜之間粉碎。」

  甄暖僵硬地搖搖頭:「沈弋的心願是讓害死甄暖的第一個tutor收到應有的懲罰,他死了,隊長接過他的心願,而隊長自己的心願是讓害死夏時的第二個tutor收到懲罰,他死了,我會接過他們的心願。」

  她說完,落寞而略微驕傲地笑笑:「不,不需要我接過來,隊長自己完成了!」

  千陽沉默,看著她唇角與有榮焉的笑容,想起在36號天坑的那一幕。

  他親眼看見言焓淹沒在硫酸裡,木頭蓋子掉下去瞬間燒成黑炭。他用鑰匙打開言焓的車門,飛快去拉林畫眉,沒想拉到的卻是穿著白大褂的根據林畫眉量身定做的高仿人偶。

  人偶手上戴著林畫眉的手鏈,那裡邊有信號發射裝置,千陽正是根據手鏈確認林畫眉在言焓的車裡,而那些全副武裝的車都是幌子。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言焓意圖劍走偏鋒。

  沒想到言焓利用了他這種心理,真正的林畫眉的確在押運看守的車隊裡,言焓的車才是幌子。用來釣千陽上鉤的幌子。

  他被言焓擺了一道,怒不可遏,但他立刻清理現場,很快離開。但走出沒多遠,就遇上原本保護言焓那輛車又追上來了的便衣。

  千陽很自信自己對現場的清理,絕對找不到充分的證據。

  但……警察在他車的後備箱內箱頂的夾層裡發現了一截帶血的新鮮手指……言焓的手指。

  千陽腦子裡霎時回想起言焓一個趔趄摔到他車上撞上後備箱的情景。那一刻他才明白,所謂的自衛是他的誤解,言焓根本就沒想殺他。

  他這番前來,不過是和沈弋一樣,用自己的命,換tutor頻繁殺人中的一個漏洞,留一個給他定罪阻止他繼續前行的證據。

  千陽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緩緩抬眼看甄暖:「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們不顧那枚炸彈,不放我走,或許我可以判極刑,但林老師不會。她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事。」

  「她是t計劃最初的管理者之一。」

  「你們要講證據。」

  甄暖不吭聲了。

  沈弋的心願,言焓的心願……tutor存在的意義……

  甄暖起身離開時,千陽說:「晚上8點準時爆炸,你們想好了。」

  ……

  晚上7點55分,甄暖坐在看守所的探視間裡,林畫眉在她對面,平淡又平靜。

  「林老師,你真的不願意勸藍千陽放棄那枚炸彈嗎?」

  林畫眉和之前十幾分鐘一樣,無動於衷,只是極其淡漠地看著甄暖。

  「他會聽你的話,放棄吧,不要一錯再錯,讓更多的家庭遭受痛苦。」

  林畫眉看她:「言焓用這種方式抓到他,我會配合你嗎?如果你不想讓炸彈爆炸,就勸尚局放我們走。從此各不相干。還有……把我的女兒紀法拉交出來。」

  甄暖看著手錶,緩緩抬起眼眸:「林老師,你不知道吧?當初把紀法拉從村子裡救出來的人……是隊長。」

  林畫眉的手輕輕抖了一下,眼眸緊盯著她,半晌之後,道:「你現在開始胡編亂造給我打感情牌了嗎?」

  「不信算了。但法拉認得他。法拉很配合隊長,隊長給把她藏起來,她乖乖照做。」甄暖有些疲累,語速很慢,「法拉很喜歡隊長,她還不知道隊長死了。要是她知道你害死他,她會恨你一輩子。」

  林畫眉瞇起眼睛,擰著眉在判斷什麼,似信非信。

  「紀法拉在哪裡?」

  「林老師,」她不答,把特意申請帶進來的手機推到桌子上,「勸千陽放手吧。你們都把自己的罪行交代出來,接受法律的制裁。」

  林畫眉沉默良久,終於說:「我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罪行的行為,每一個死去的人都該死。」

  「其他人的罪有多深,我暫且不與你討論,就說最近的,老白和隊長該死嗎?」

  「……言焓的內心也早已變質。」

  「不,他沒有。」甄暖微微提高了聲音,「這也是為什麼,千陽他始終不敢再直視我的眼睛。」

  「林老師,你認為你無罪,我卻認為你犯下的罪惡足夠判10個死刑。這就足以見得,由個人代表的正義,是多麼的虛幻而不牢靠。」

  「10個死刑?」林畫眉冷淡道,「我卻知道,上了法庭,你們沒有證據,我1個死刑也不會有。你說個人代表的正義不可靠,法官的判決總算數了吧。勸我讓千陽放棄,不如放我們走。」

  甄暖手機屏幕上的時鐘在一分一秒地前進。

  只剩一分鐘了,「林老師,你創造和參與t計劃,是為了用雙胞胎來研究影響人性格心理變化的各類因素,看基因相同的人因為環境不同而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又或是殊途同歸。」

  林畫眉淡淡道:「都有。你也看到了。」

  有的雙胞胎南轅北轍,比如苗苗和婷婷;有的,殊途同歸;比如甄暖和夏時,還比如……

  「可傷害到自己頭上的時候,你知道疼了。即使如此,你現在仍不會將心比心。」

  「……」

  「林老師,過了8點,會有很多家庭被你毀滅,你都不在乎嗎?會有母親,也會有孩子!」

  林畫眉無動於衷:「我不會勸千陽放棄,因為我不會放棄。那麼擔心,就請你們先放棄。」

  一秒一秒,屏幕上的秒針與分針終於重合在12點,時針指向8點。

  甄暖沉默了。

  林畫眉抬眉道:「你走吧,譽城大劇院今晚有萬人spring交響音樂會,發生大爆炸,你們接下來得焦頭爛額應付一陣子了。」她淡淡一笑,「雖然當年是戴青等人誤導了情報,但收到情報後下令剿滅的人我也不能原諒。他的孩子今天做指揮師,他們一家人會去聽呢。」

  甄暖臉色微白,說:「林老師,你太可怕了。你的報復已經變得失去理智。他們根本無錯。」

  「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甄暖拿手機拿過來,輕聲問:「林老師,你不是想知道紀法拉在哪兒嗎?」

  她把手機劃開,打開微信,輕輕一點,展示給林畫眉看。

  那是7點半發來的語音,紀法拉的聲音快樂地傳進來:「暖暖姐,外邊太冷,我先進大劇院啦。在座位上等你。今天的spring交響音樂會一定會超級棒。」

  林畫眉驚愕,臉色如灰,而手機背後,甄暖的眼睛安安靜靜,是琥珀色的:「抱歉,忘記告訴你我約了法拉去譽城大劇院聽音樂會。林老師,我剛才勸過你放棄那枚炸彈。我勸過你的。可你……為什麼不聽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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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22:49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05

  甄暖回到局裡,才走上辦公大樓的台階就接到林子電話,說林畫眉自殺了,用被單串成的布條把自己吊死在電視機上。

  甄暖掛了電話,怔松著在夜風裡站了一會兒,劃開微信,紀法拉又發了一條過來,點開聽:「暖暖姐,音樂會都散了你還不來,那麼精彩的表演,你幹嘛去了呀。」

  「法拉,我有點兒事耽擱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她微信用得不熟練,試了兩遍才把語音發送出去。

  她捧著手機,又呆了呆,眼眶濕潤。

  她不會用微信,沒有qq,隊長也不愛玩這些,甚至都不喜歡發短信。

  所以她手機裡沒有半點和他有關的片段,哪怕是短信裡的一句晚安。

  甚至,他們都沒來得及在一起照一張照片。

  他一走,就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一點兒痕跡都不留。像一開始就沒有來過。

  她立在深冬深夜的冷風裡,一身孤寂,一心淒涼。

  ……

  她上了樓,和譚隊說想再次見見千陽。

  再次見面,千陽平靜了很多。

  甄暖穩穩坐下,無聲看了他好久,才開口:「林老師自殺了。」

  千陽抬眸。

  「死了。」

  他不動聲色地握緊拳頭,下頜咬得緊梆梆的:「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我在8點過1分的時候給她聽了一段話。」甄暖播放了那條微信語音。

  千陽臉色驟變:「你們早知道爆炸地點?」

  「不是我們,是隊長。」甄暖收起手機,「他料到你會給自己上最後一道保險。王子軒死時,你偽裝的保鏢制服上的金屬粒是電焊和切割金屬造成的。但在你後邊幾次殺人行動裡都沒有出現需要切割金屬的疑點。他猜測你可能做了大型炸彈,可能都安放好了。

  隊長去了很多地方,367附近的遊樂場,音樂廣場附近的露天舞台,海陽公園旁邊的大劇院,很多很多,他研究每一處地點。設想如果他安放炸彈,會放在哪個部位。

  後來他通過大劇院地下通風管道裡的鋼和黃銅,確定地點在大劇院,你切開金屬管道,把炸彈放進去,然後又焊上了。他查了每晚音樂會的演奏名單,推測會在今晚。但他還是提前幾天讓拆彈專家卸了那些炸彈。」

  千陽冷聲:「你用假消息逼死了林老師。」

  「沒有。」甄暖聲音比他更冷,「我只想讓她知道害人害己失去摯愛的滋味,我打算明天告訴她紀法拉沒死。但她這麼匆忙,可能是想快點到地下去和女兒道歉,也和沈弋道歉吧。」

  千陽的臉抽搐了一下。

  甄暖稍稍抬起下巴,睨他:「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知道,隊長他早就設計好了,你會被判死刑,我會勸林老師,而她會自殺。」

  那個叫言焓的,是她的男人;即使死了,她也要替他撐著他的尊嚴。

  她站起身,俯視:「藍千陽先生,密室,鞣屍,正義之師……你一步步逼他,挑戰他,刺激他,無非是想證明他和你一樣,證明所謂的善只是個人尚未感同身受尚未被挑戰極限時的附屬與奢侈。但是,他和你不一樣,隊長和你不一樣。你們之間的聯繫其實很簡單,你是罪犯,他是刑警。在這場較量中,藍千陽先生,你,輸了。」

  他笑容灰敗:「是嗎?」

  「是啊。林老師不知道當年從村子裡救走紀法拉的人是隊長,但你肯定知道。

  藍千陽先生,你難道還不明白,從那一刻開始,或許隊長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一個善舉點燃了t計劃覆滅的導火索。」

  千陽一愣,在一瞬間明白了她的話,登時如遭雷擊,驚愕不能言。

  而甄暖話完,不做任何停留,轉身離開。

  ……

  夜深了。

  甄暖一個人回到言焓的家,推開門,門廊裡一片漆黑。她背靠著門,強硬了一天的雙腿開始抽筋發軟,她在昏暗的門廊裡臉色慘白。

  她沿著門往下滑,坐到地上,抱住自己發抖的身軀,淚如雨下。

  走廊裡分明還有他的氣息,他卻不在了。

  她縮在角落,起初只是流淚,漸漸嗚咽啜泣,到最後嚎啕大哭。她跪在地上捂著胸口,像要把心哭出來。

  就像她和譚隊和藍千陽說的,言焓死前在想什麼,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他的一切計劃,將tutor捉拿歸案將t計劃清除乾淨的計劃,讓她一生再無隱憂的計劃,她知道。

  連他嫉妒沈弋,想用一死把他自己更深地刻進她心裡,她也知道。

  現在好了,隊長,你贏了,回來好不好?

  她痛得抽筋剝骨,蜷在地上,哭得手腳抽筋,嗓子都啞了,眼淚都流乾了。

  她哭得沒了力氣,倒在地上呆呆盯著黑暗,一下一下地抽鼻子,四周那麼安靜,沒有熟悉的腳步聲走來,也沒有人輕輕給她開燈,更沒有人擁住她吻她淚濕的臉頰。

  她怔了不知多久,聽到軟綿綿的喵喵聲。

  阿莫和西林兩個小傢伙嗚嗚地湊上來舔她臉上的淚痕。

  她癟癟嘴,委屈的眼淚熱乎乎地湧出來,她把它們倆攬進懷裡:「阿莫西林……隊長死掉了……怎麼辦……我以後該怎麼辦?」

  連阿莫西林的喵喵聲都那麼悲傷,她把它們倆抱去草坪上,發現盤尼西林的身體冷了,她死了。

  她是阿時留下來陪伴言焓的;他死了,所以她也隨著去了吧。

  阿莫西林圍著媽媽轉,蹭蹭又舔舔,喵嗚喵嗚地叫。甄暖擦乾眼淚,給pani蓋好棉絮,抱起兩隻小貓去臥室。

  寒冬的深夜,她摟著兩隻小貓縮在被子裡,淚水無聲流淌。

  那麼冷的天,她沒有暖寶寶,也沒有隊長了。

  她抹著眼淚,突然想到什麼,立刻從床上滾下來,翻箱倒櫃。

  信件、錄音筆、音頻、視頻、字條……他準備赴死時難道沒有想和她說的?

  她把家裡翻得一片狼藉,可什麼也沒有。

  她連夜趕去辦公室,把工作的地方翻得一團糟,關小瑜他們攔不住也勸不住,她瘋了般到處找,可他竟什麼也沒留下,哪怕一片紙,一句話。

  她這才知道那天在醫院裡的話對他傷害有多深。他選擇去死的時候,連一句話都不肯留給她。

  隊長死了,她對他卻異常堅定而信任起來。猜想黃暉進入烘乾機時,他盯著申洪鷹手中的密碼。他在紅色密室的變電箱下那略一遲疑,是找到了槍卻沒拿。千陽說他是故意不拿讓其他人都懷疑對方有槍,各自心生惡念;可這也能理解為他在自我克制,怕自己拿了槍會忍不住殺人,拿與不拿都是千陽的詭計。

  他不救申洪鷹,她又有什麼資格怪他,此刻的她痛苦得希望千陽立刻去死。

  程放死後他的憤怒,也不是裝的?

  可這些幻想都遲了,無從求證了。可不求證也沒關係,她不要他解釋了,不要了。

  為什麼他活著的時候要生他的氣要他解釋,為什麼他死後不用任何話語她就自動給他找出一切解釋原諒甚至美化他的一切。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他死了……才發現,他比對錯重要……他最重要!

  她抱著自己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關小瑜心疼得要碎掉,幾次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她把甄暖帶去休息室哄睡,回到實驗室繼續工作。

  千陽被抓後,很多采證對比工作都要盡快做好,以便移交給檢察官進行審判。

  她在看顯微鏡,助手抱著資料進來:「小瑜姐,沈弋的dna信息還沒提取,也沒錄入到數據庫裡。」

  「人都死了。估計以後也沒什麼作用了。」關小瑜尋常說著,不似平日裡的嚴謹,見助手納悶,她又改口,「但也是要錄入的。我去,你幫我看著顯微鏡。」

  「好。」

  關小瑜先去了洗手間。她把文件夾裡的紙張抽出來,拿火柴點燃,燒成灰燼落到馬桶裡沖乾淨。

  她抱著文件夾去了趟資料室,待了一會兒出來又去休息室看甄暖。

  她睡著了,枕頭上是濕的。

  關小瑜無言,想起她問言隊,這麼死了,不怕暖暖心疼嗎?

  他說疼,但……只有他死了,她才能慢慢知道他過去十年的痛;只有他死了,他在她心裡的地位才能超過沈弋。

  她輕輕闔上門,心想,暖暖的枕頭要濕多久?

  ……

  白科長的追悼會是一個星期天,很多市民參加。鮮花鋪滿整個殯儀館。

  照片上年輕的只有25歲的白科長,身著警服,正派而英朗。

  甄暖在角落裡,看著人們來來往往地祭拜。

  關小瑜來她身邊,問:「在想什麼?」

  「有點兒想老白。」她答,「有點兒想隊長。」

  言焓已不是警察,沒有追悼會;很多人不知道他犧牲了,還認為「言焓」這兩個字代表的意思是一個失敗的刑偵隊長。

  關小瑜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暖暖,他是最了不起的。外界不知道,但我們自己的檔案和歷史會一直記錄下去。」

  「是啊,他是最了不起的。」甄暖喃喃的,含淚微笑,「那樣的t計劃,卻因他的一個行為開始土崩瓦解。一切都是注定的。」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十年前,言焓在銀劍行動中救走tutor林畫眉的女兒。林畫眉誤以為小女兒死去,對同伴心生齟齬;等到tina甄暖背叛t計劃,她分外嚴格地執行不可放過叛徒的規定,把沉睡在植物人療養院的甄暖拖出來殺害;導致甄暖的養父tim秦副院長心灰意冷。

  鄭容和秦副院長商量如何處理白果,後者認為孩童天真容易脫口而出,必須除掉……而後的一切一切……

  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言焓推倒了第一張牌,於是,t計劃沿著一條不可預知又隱有因果的軌道分崩離析。

  那時誰會知道,一切竟開始於少年言焓的一次拯救。

  ……

  關小瑜問:「你辭職了準備去哪裡?」

  「回深城。」甄暖望向窗外的天空,「回家。」

  我和隊長家在那裡啊。

  ……

  又是一年冬天。

  甄暖無數次下班坐公交時,望著湛藍的天空和茂密的枝椏總會心想,隊長果然沒有騙她。深城的冬天好溫暖。

  隊長說,如果回深城,他不當警察了,但他尊重她,讓她繼續做她心愛的法醫。

  可她沒有。

  她在大學裡找了一份講師的工作,帶著准法醫的年輕學生們,給他們上課。她還是害羞怕生,也不愛說話,好在主要教操作。

  即使她在無名指上戴了戒指,仍有很多人追她,社會成功人士,大學同事,甚至學生。她一概不理,除了上課便待在家裡。和同事們的交集也極少。

  今天是臘八,課上得有些晚。她在巷子口買了菜,慢吞吞走回家裡。藍色小院依然美如畫,爸爸媽媽去澳大利亞曬太陽去了。

  她一人在家裡,洗菜做飯,一人吃飯刷碗,又熬了臘八粥。

  粥香四溢。

  晚上的時光很漫長,她給院子裡的花草澆水,修剪灌木叢,清掃落葉,餵魚,喂阿莫西林,陪兩個小傢伙在鞦韆上玩,一直到天黑。

  粥煮好了。甄暖盛了一碗,坐在柔柔的燈光下,慢慢地吃。

  她吃完了,洗碗放好,上了樓,洗澡。她沒有社交,關了手機爬上床縮進薄被裡看書。玖月晞寫的,《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她慢慢地看了幾天,今天早早就看完了。

  她關了燈,縮在被子裡,眼睛閉了一會兒,睡不著。

  薄薄的月光從淡藍色的木欄窗外灑進來,美得像夢境。

  她想隊長了。

  萬籟俱寂,思念像毒一樣侵蝕她的五臟六腑,剜心挫骨。她痛得蜷成一團,咬著膝蓋,眼淚大顆大顆無聲地落下來。

  一年過去了,她越來越想他,越來越痛,越來越苦。

  他過去的十年,就是這麼一天天熬過來的。

  當初她天真地說讓他放下,如今感同身受了,才知怎麼可能放得下。

  好想隊長……

  她抓著被子偷偷抹眼淚,眼眶裡一陣陣溫熱的濡濕。世界好安靜啊,只有她一個人,連哭聲都沒有。

  忽然,月影搖晃,靜謐的夜裡傳來輕輕的樹葉唰唰聲,她一愣,屏住呼吸聽。

  有誰在爬她的花架。

  她掀開被子坐起身,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從月光下閃過來,隨即,敲門聲一下,兩下,輕扣房門。

  她的心隨之一咚,呼吸凝滯了,竟半分不害怕,彷彿有種心有靈犀的宿命。

  咚,咚,他在敲門。

  她往門邊爬了一點,透過木窗稜,只看到他利落的短髮和帶著疤痕的耳朵,她揪著被子坐在床上,顫聲:「你……」來不及問是誰。

  「我。」異常沙啞的嗓音,甚至有些陌生。

  「隊長!」她的眼淚在頃刻間決了堤,撲上去拉開木門。

  樹影婆娑,他沾了一身的月光。

  輕喚:「小貓……」

  ……

  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是在這個地方。少女坐在鞦韆上,虔誠地說:「親愛的蘇格拉底,寧死不負信仰。」

  抱著貝司的少年抬頭:「哦?阿時,那你的信仰是什麼?」

  「很簡單啊,一個字,」她歪著頭微微一笑,「善。」

  寧死不負信仰。

  「哦,」他說出她的心思,「此生信仰,寧死不負。」

  「小火哥哥,你的信仰是什麼?」

  「也是一個字。」他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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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38: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言焓的死裡逃生】

  言焓捂著痛得千瘡百孔的心,緩慢而踉蹌,回到辦公室。

  他癱倒在沙發上,臉色慘白,痛出了一頭的汗。

  剛才千陽說的話像幾千把冰刀,把他的心攪得鮮血淋漓。

  原來當年,他的阿時做了那樣的事。

  他不能想像那時的場景,一想他的眼淚便瘋狂地湧出來。他捂著臉,蜷縮起來,失聲痛哭。

  ……

  關小瑜得知言焓辭職的消息時,並不驚訝。那天言焓和千陽在走廊尾端的房間裡聊天,同事們在這頭等待,可她不理大家,溜過去偷聽。

  譚隊也不攔著,默許了。

  她聽到了一切,那些內容遠遠超過她的想像與承受。

  她捂著嘴巴,大睜著眼睛,雙腿打顫。

  現在,她平靜了。她在猜想言焓要做什麼。

  辭職的消息傳來,她察覺到了某種訊號。

  與此同時,痕檢室根據摩托車車轍裡的泥土、金屬小球以及其他證物檢驗出的痕跡發揮了大用處;隊裡的同事描繪出了千陽這些天大致的行動軌跡。

  言焓很瞭解千陽,他推測千陽一定會在某個地方安放炸彈,金屬切割飛濺出來的小球就是證據;他推測千陽會用這個地方的人做人質,以換取他和紀法拉還有林畫眉安全離開。

  但屆時千陽不會在爆炸地點,他如何確定安放炸彈離開後,那裡一定有人質出現且警方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救人質呢?

  只有音樂廣場與海陽公園之間可以容納近萬人的大劇院。偏偏大劇院即將上演一場音樂會,而千陽的足跡顯示他去過音樂廣場和海陽公園。

  隊裡梳理證據推理分析後,確定林畫眉就是共犯,決定把她押運看管起來;同時讓拆彈小組秘密去劇院拆彈。

  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但關小瑜始終留心言焓。自從和千陽談過話後,再見面,他安靜得可怕,一言不發。

  痕檢組的人跟著拆彈小組去找炸彈時,關小瑜注意到言焓的車中途離開大部隊。她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言焓的車開得很快,關小瑜一會兒就跟丟了。

  她停下來時,發覺到了郊區,是熟悉的路線。這附近不是……陽明垃圾場!

  36號天坑。

  她跟過去,看見36號天坑邊停著廢舊的起重機挖掘機,還有言焓的越野車,他人卻不見了。

  她走到坑邊往下看。

  天色微暗,巨大的垃圾填埋坑底灰濛濛的,乍一看什麼都沒有,只有垃圾被挖走後腐敗的摻雜著垃圾碎片的土地。

  言焓走到她所在地的正下方停了下來,他蹲在地上掀開「地面」。

  關小瑜瞇起眼睛,這才發現地上似乎蓋著一層木板,下面應該埋了東西。掀開木板的一瞬,言焓不自覺地往後縮,別過頭去,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嗆到了。

  他很快闔上木板,摁壓幾下試試力度,隨即抬頭望四周。

  關小瑜立刻躲開,又趕緊把車開走。

  她守在垃圾場外的另一條路上,等了一會兒,見言焓的車走後,才重新跑去垃圾場坑底。她學著言焓的樣子摁了摁那塊木板,出乎意料的薄。

  掀開一看,刺鼻的濃硫酸味撲鼻而來,熏得她瞬間流眼淚。

  她捂上蓋子,搓著手掌在坑底來回走。

  濃硫酸。

  這是當年夏時遇難的完美複製。

  言隊要用這個殺死千陽?

  她要破壞嗎?

  親眼見證千陽做的一切惡事,關小瑜痛恨、憤怒、卻無力,因為林畫眉讓他們的一切努力,讓程副隊老白沈弋做出的一切犧牲都變成烏有。

  她拳頭捏得咯咯響,在冷風裡打顫。

  不管千陽的結局,她都不能讓言隊做這種事。

  開車回去局裡,關小瑜看見言焓的車停在院子裡,她很快在停屍間裡找到他。隔著門板上的玻璃,她看見言焓立在某個抽開的停屍櫃子前。

  那裡邊是沈弋。

  她看見言焓彎下腰,似乎在碰櫃子裡的沈弋。在做什麼她看不清,但他很快頓了一下,緊接著,自嘲似地彎起嘴角,是笑了。

  他消瘦而更顯輪廓分明的臉上掛著那樣譏諷的,彷彿生無可戀的笑容。

  在那一刻,關小瑜腦子裡莫名其妙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她突然渾身冒冷汗。

  言焓不想親手殺死千陽;他想被tutor殺死,像沈弋那樣留下證據,讓千陽被抓被判死刑。

  而剛才他的笑,是譏笑自己讓沈弋白白犧牲,嘲笑自己在甄暖的心裡再比不過死去的沈弋,還是別的?

  關小瑜退後幾步,重新走出腳步聲。

  推開門時,言焓正緩緩把屍櫃推回去。

  他這幾天消瘦得厲害。關小瑜壓抑住心疼和痛惜,輕聲問:「暖暖還好嗎?」

  那天去碼頭營救甄暖時發生的事,以及後來醫院病房裡甄暖的失控,關小瑜親眼所見,也有所耳聞。

  這麼些年來,她一直跟著言隊。她無法想像這些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也無法描述阿時這個名字對他的意義。

  可偏偏,甄暖沒有了記憶。

  無論怎麼努力,都不會再記起。

  彷彿多年的緩期,終於還是判了死刑。

  「很好。」言焓說。

  他沒什麼聊天的心思,轉身要走。

  關小瑜立刻道:「隊長,你別做傻事!」

  言焓沒回頭,立在門框裡,背影逆著走廊裡的燈光。

  小瑜握了握手機:「你……不值得啊。我……」我會告訴其他人,阻止你。

  「換一個高智商的連環兇手伏法,不值得嗎?」

  「是不能這麼計算的。」她急促道,「用1個人的命換未來十幾個人的命,不能這麼計算啊。」

  「當然不能。」他說,「所以我沒有選擇任何『1』個人去做這件事,我選擇我自己。」

  「你……言隊,你這麼做……暖暖怎麼辦?她怎麼辦?」

  他沉默很久,說:「只有失去我,她才能真正……一寸一寸體會到我心底最深的痛;只有我死了,我在她心底的位置……我才能比過沈弋。

  小瑜,活人,是永遠比不過死人的。

  ……如果我對她沒有意義,我寧願死了。」

  她哽咽:「只是為了一個位置?……言隊,你不能這樣,不能……一定還有別的解決方法,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大家都會幫你……」

  「小瑜,我很累了。找了10年,」他聲音嘶啞,疲憊而憔悴,彷彿從內至外都死了,只剩驅殼,「我太累了,想休息。你讓我睡會兒吧。」

  關小瑜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模模糊糊的,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裡。

  她用力握著電話,卻終究沒有打給譚隊。她看到,言焓已經死掉了。

  他就像當初的鄭容教授,生無可戀,別無選擇。

  ……

  關小瑜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趴在桌上靜了很久。

  最後,她擦乾眼淚,重新回到停屍房。

  她把沈弋的櫃子拉開,愣了好一會兒,她不知道接下來要做的事是對還是錯。或者,很簡單,就是錯的。

  可她不這麼做,她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她盯著沈弋慘白的臉,顫抖著咬牙:「對不起,沈弋,但你不會希望言隊死的,對嗎?你未盡的心願不就是懲處兩個tutor,為當年那個女孩報仇嗎?」

  她說完,緩緩推上櫃子:「我明天來接你。」

  下班後,關小瑜開車疾馳去陽明垃圾場。

  甄暖(夏時)當年掉進硫酸裡沒死,不僅因為沈弋及時救了她,更因為泡著真正甄暖(tina)的濃硫酸在那裡放置一段時間,自身稀釋了一部分。

  但言焓這次,凶多吉少。

  關小瑜掀開木板,把買來的礦泉水倒進去,濃硫酸劇烈沸騰,比水入油鍋還激烈。幾滴硫酸濺到她的手套上,瞬間燒出一個洞。

  她嚇得連忙後退。

  她買了很多水,可硫酸罐子有多深她也清楚,她也不知道原本的量有多少,她究竟稀釋了多少。

  她也知道不能弄得太過,千陽在罐子上邊鋪一層淺色木板,就是為了看著言焓掉進去後,木板在硫酸作用下炭化。

  關小瑜倒完水後,又把木板推開一條縫,祈禱硫酸能再吸收一些空氣裡的水分。

  ……

  那晚,小瑜一直在加班,研究沈弋的一切信息。

  沈弋的身高體重身型都和言隊近似,如果被硫酸毀容,從體表就很難分辨了。

  關鍵是dna。

  她很快做了決定。

  資料室有言隊的血液樣本,關小瑜琢磨著可以到時偷換。沈弋的屍體信息已經分析完全,這部分資料就有必要清理或者……修改一下。

  也就是在當晚,關小瑜意外發現,原來t計劃還有一隊雙胞胎……

  她忍不住猜測,在停屍房裡看到的言焓輕嘲的笑容,會不會還有另一層意思。言焓懷疑沈弋和他的關係,可能想驗證一下,可能也想到了李代桃僵。因為這個想法,他嘲笑自己?

  又或許,只是她的猜想。

  她不知道言焓的真實想法究竟是什麼。

  第二天,同事們全副武裝準備押送林畫眉。關小瑜則把沈弋裝進屍袋,推到自己車上。

  和她料想的一樣,言焓的車有條不紊跟在押送車隊後邊。

  林畫眉在真正的押運車裡,可千陽真的就上了言焓的當,追著他的車,越走越遠了。

  關小瑜沒有緊隨任何一方,她有明確的目的地。

  她要去天坑底下,把言焓撈出來,把沈弋丟進去。

  雪很大,她的視界卻從未如此清晰。只是,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在小會議室外聽到的千陽的質問:「一個人堅守本心的極限,究竟在哪兒?」

  關小瑜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的事究竟是堅守還是違背了她的本心,她不願去深究。

  她握著方向盤,望著漫天的大雪,輕輕道:「我終究只是個凡人。」

  ──全書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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