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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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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 親愛的蘇格拉底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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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01:13:0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19-2-21 09:36 編輯

Chapter 60

  甄暖「哦」一聲,剛要下樓,言焓叫住她:「算了,你別動。」他輕皺著眉,嘴上卻笑了一聲,說,「別過會兒滾下去了。」

  甄暖一頭黑線,這話說得像她是一個球似的。

  她癟嘴:「怎麼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走路?」心裡卻是溫暖的。

  「那可真說不準。」他起身,「我發現你呀,事故體質。小心點,注意安全別出事。隊裡經費少,別全給你工傷醫藥費了。」

  前幾句還好好的,後邊就全部變味兒了。甄暖心想,他嘴裡從來就沒有好話!

  「有醫保的。」她哼一聲。

  言焓走到窗戶邊,探出頭去,對樓下喚了聲:「裴隊。」

  裴海很快上來。

  言焓:「你們隊經常搞這種案子,有經驗。我們之前推斷說,這幾人作案過很多次。」

  「是。第一次就開車候著搶人的很少,選在家附近的也少,像這樣配合默契一次就成功也是磨合過,有經驗。以前他們肯定選過更偏僻無人的地段實施。」

  言焓低頭拍著手套上的灰,問:「你開會時說,這幾個月都沒有未解決的相似案子?」

  「對。」

  「意思就是受害者都沒報案?」

  「對。」裴隊凝眉,「就像你之前說的,這點的確奇怪。」

  甄暖小聲插嘴:「不是說受害者年齡比較小嗎?」

  裴隊想了一會兒,說:「不對,通常我們說1個報警的受害者背後有5個選擇沉默,但很少出現所有人都不報警的情況。年齡小是一部分原因,可這幾年因為清理積案,隊裡組織了大量宣傳,電視,廣告牌,公交站,入社區,號召受害者站出來將罪犯繩之以法。警方會絕對保護她們的私隱。按理說,不會出現所有人都沉默的境況。

  這個問題我這些天一直在想,不太明白。」

  「因為這個,」言焓重新蹲了下去,「受害者有把柄在他們手裡。」

  電視櫃下方一個碟片播放器,再下邊是一排被燒得黑漆漆的盒子,彷彿一碰就會碎。

  裴隊稍驚,「這麼多?」

  言焓戴著白手套的手微微握了握拳頭,語氣有些冷:「只怕都是像苗苗這樣的未成年女生,她們年紀小,心理脆弱,不夠成熟。遇到這種事不太可能像成年女性一樣冷靜斟酌去報警。加上有錄像帶,就更不敢了。而且施暴者不止一人,即使誰想過報警,也害怕如果警方只抓到一個,會惹怒同夥曝光錄像。」

  任是裴隊這種常年和此類案件打交道的人,也壓抑著憤怒狠狠捶了一下地面。

  電視櫃上燒焦的錄影帶數量太龐大了。

  甄暖遠遠粗略地看一眼,貌似有三四十盤。

  裴隊說:「那迷藥有一部分也是為了方便錄像。」

  正說著,譚哥從樓下跑上來:「言隊,死者資料拿到了。叫羅韓,16歲,高中輟學後一直游手好閒,不幹正事。成天騎著摩托車在街上飆車閒逛。」

  裴隊接過資料看一眼:「這應該不是和鄭苗苗搭訕的人。」

  言焓問:「他同伴的線索?」

  譚哥為難,又憤懣:「羅韓是從縣上來的,輟學前的同學朋友不在這兒。他爸媽都忙生意沒時間管兒子。黑子他們去問過,別說他的朋友,連他一天到晚在哪兒他們都不清楚,只曉得給錢。通信記錄也查了,電話很少,聯繫人排查過,沒發現異常,我們懷疑他有別的號碼。」

  言焓沉默。

  原以為案情會有重大進展,沒想再次陷入死胡同。

  但他很快說:「叫偵察隊的人重新查苗苗的同學,就按我今早跟你說的。當時車上很可能有一個女生。」

  譚哥點頭。

  言焓又問:「這房子是誰的?」

  「羅韓他爸媽租的倉庫,樓下堆雜貨。樓上的床是偶爾等貨時休息睡覺用的。他爸媽半個月才來一回。冬天是銷售淡季,來的頻率就更低了。」

  言焓思索半刻,再問:「你剛說羅韓開摩托車?」

  「對?」

  「沒有汽車?」

  「他父母說,沒有。」

  「很好。」言焓道,「當晚的汽車不是他的。你告訴蘇陽,雖然特意躲過了案發地西邊大街上的攝像頭,可他們還是要從居民小區離開。把小區所有出口街道附近的攝像頭都好好查一番,一定要把那輛車找出來。」

  「是。」

  裴海抓了抓腦袋:「希望今天的案子能找到一些頭緒,找出殺死羅韓的人或許就可以透露同夥的信息。羅韓的死很可能是同夥內鬥。」

  言焓不置可否。

  到現場時那種隱隱不對的感覺,似乎更明晰了。

  他沉思半刻,忽然對譚哥道:「放記者進來報道,除了羅韓的姓名,一切信息都讓他們宣傳出去。」

  譚哥不解,問為什麼,可言焓沉默不理。

  ……

  甄暖回頭,見案發房間的門開了,秦姝也戴著口罩上樓來。

  她返身回去,痕檢員們拍照取證完畢,重新拉開簾子,讓室內重歸光亮。秦姝正聽痕檢員描述著血跡狀況。

  甄暖並沒待多久,關小瑜他們在繼續工作,她等助理把屍體搬下樓,就先乘車離開了。

  法醫組的人很快回去解剖室。

  甄暖他們把死者搬上解剖台,讓他正面朝上。即使這個過程中他們異常小心,焦屍上還是悉窣地掉下很多塊皮。

  背後血肉模糊。

  死者的正面也燒傷嚴重,緊貼地面的部位損傷相對較輕。可臉已經完全毀了。

  甄暖這次沒主刀,而是交給小松大偉他們。

  她在一旁叮囑:「先提取血液檢查一氧化碳。燒傷部分取樣,檢查有無蛋白質反應。另外檢查鼻腔氣管呼吸道,有無灰炭黏著、內壁粘膜灼傷。

  我先看看他是否死於火災。」

  ……

  另一邊,痕檢組在火災現場並沒發現有用線索,除了一些模糊損壞的血跡,諸如指紋毛髮纖維之類的證據都沒發現,全被火燒了。

  收工回去的路上,言焓開著車,沉默而冷靜。

  秦姝坐在一旁,看著他略微繃緊的側臉,輕聲道:「怎麼了?以前不管遇到什麼案子,你都不會像現在這樣。」

  言焓不做聲。

  心裡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幾乎就是肯定。

  秦姝輕聲地自言自語:「那些血跡被毀掉不少,看上去星星點點的很小。但四面八方都有,有的甚至飛濺到天花板上。死者受傷應該很重,流了那麼多的血,即使火災也掩蓋不了。我想,會不會有人用藥劑擦拭溶解掉了。」

  言焓還是不吭聲,眼神卻愈發幽暗。

  死者受傷嚴重,已經會死,為什麼還用火燒。如果放火是為了掩蓋死者的真面目,在死者家租的樓裡放火,無疑是沒用的。

  放火的目的不是為了毀滅死者信息,而是為了消除兇手留下的痕跡。

  他很清楚,知道要除掉痕跡,可他很狂亂,根本沒心情去管這些細節,只能憤怒地用火燒,毀滅發生在那裡的一切。

  還有,如果是同伴,錄影帶如此寶貴的記錄為什麼要燒掉,為什麼不帶走?

  最後,為什麼會有兩個起火點?為什麼特地跑去那個房間第二次放火,不是為了不讓警方發現,而是……

  那些東西讓他憤怒憎恨。

  言焓沉默著,狠狠踩動油門,同時,他終於拿起了電話。

  ……

  C-Lab病理實驗室。

  甄暖坐在顯微鏡前觀察,在實驗台上做了一系列實驗,結果讓她些許吃驚。

  死者的血液裡有極其微量的一氧化碳,燒傷處的蛋白質反應呈陽性,氣管內壁灼傷明顯。他被潑上汽油點火時還活著,但很可能已經休克無意識了。

  血液裡的一氧化碳濃度極低,他死得很快。

  甄暖拿了結果,走出實驗室,準備去解剖房,卻見鄭容教授在辦公室門口等她。

  「鄭教授?」她詫異,「您今天來上班?」

  「不,想起以後不會幹這行了,有些事和你交代一下。你跟我進來。」

  甄暖看著他憔悴的背影,很心酸,想開口安慰一下,可突然發現這種痛無法紓解。不是說女兒突發急症去世了,這樣的事,根本無法安慰。

  提一次都是捅刀。

  鄭容聲音沙啞,卻條理清晰,毫無遺漏地交代他手頭上未完成的研究,未寫完的論文,未探索的課題,一項一項事無鉅細地告訴她。

  他讓她在法醫工作的間隙多探索,多研究,在病理學上開闢出新發現,更好地運用到法醫工作上,為死者申冤。

  甄暖看他把他畢生的科研心血一摞一摞地交給她,不禁潸然淚下。

  她哽咽:「鄭教授……」

  「這項非那西汀與胃炎的課題我進行了大半,對你以後研究毒物學或許有幫助。」鄭容彷彿看不見她的悲傷,兀自叮囑。

  他把所有事吩咐完,說:「我抽空看了你最近獨自完成的屍檢錄像和法醫報告,包括……包括苗苗的。」

  他微微笑了,一如往常那個和煦又謙遜的老師,拍拍她的肩膀,終於安心一般,「甄暖,你做的很好,法醫實驗室交給你,我放心了。」

  ……

  鄭教授交代完一切,離開了。

  甄暖立在走廊裡,靜靜望著鄭容教授。

  他在走廊裡遠去的背影,緩慢而寂靜,彷彿一具拋開了塵世一切,沒有希望的軀殼。

  她悲傷不能自抑,摀住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

  過了一會兒,甄暖整理好自己,走進解剖室。

  小松見了她,忙報告:「甄老師,這人身上傷痕太多了。胸腹部被捅了二十幾刀。」

  「二十幾刀?」甄暖驚詫,「不可能,點火時他還活著,當然,應該失去意識了。但兇手不可能速度那麼快。」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大偉拿著手術刀指給她看,「這些刀,刀刀避開致命處,避開內臟等重要器官,專門往神經密集的地方扎。」

  「這……」甄暖心寒,「聽著像懂人體解剖學,這時在用刑,是特地在虐待……」

  她狠狠一愣,心沉入谷底,一陣陣地發涼。

  「還有……」大偉又指了一下死者的襠部:「生殖器官被剁爛了。」

  甄暖的手劇烈發抖,材料全掉在地上。

  一瞬間,她什麼也顧不得了,轉身就衝出門。

  她腦子裡全空了,一路奔跑,走廊電梯都在眼前滿世界地旋轉。

  她跑出電梯,穿過大廳,衝進院子,卻見鄭容的車飛馳而去。

  「老師!鄭老師!!」甄暖尖叫,哭喊,在北風裡奮力奔跑,用盡全身力氣一路追。

  她的對面,無數的警察正從樓上衝下來。

  「老師!鄭老師!老師!」她又哭又喊,淚流滿面。一刻不停歇地追,竟撲上去拉他的車門。

  可鄭容不會停車,拖著她飛馳出去。

  加速不停的車衝出了院子,猛地一拐彎,巨大的離心力把甄暖甩上後備箱,飛速拋落著滾到地上。

  她跌滾去路中央,而言焓的車正朝她高速衝來。

  黑色的車輪朝她碾過去,她驚愕地瞪大眼睛,心跳瞬間停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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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19-2-21 09:37 編輯

Chapter 61

  響徹天際的剎車聲在甄暖耳邊響起,她眼睜睜看著黑色的車胎摩擦打滑著向她衝來,沙礫飛濺。

  她瑟縮在車底,貼著冰冷的地面,渾身發涼,止不住細細瑟瑟的發抖。

  刺耳的輪胎尖叫聲越來越近,卻在車輪撞上她手臂的時候,戛然而止。

  靜了下來,只有冬天冷冽的風聲,把她的心吹得透兒涼。

  一瞬的安靜,接著是數不清的警車剎車聲,尖銳,此起彼伏,像一首激昂而悲壯的協奏曲。

  盈滿風聲的剎車之後,世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甄暖從頭到腳都僵硬了,腦子空蕩蕩的,望著黑色的車底,彷彿靈魂出了竅。

  言焓的越野車底盤高,前距長。

  要是換做公務車,人早就撞飛了。

  言焓飛速從車上下來,跪到地上往車下一看,一把將她整個兒從車底提了出來。

  車輪壓到她的白大褂,他用力太猛,把她的衣服撕破。

  她的髮帶也被扯斷,長髮如海藻一樣在冷風裡散開,肆意飛揚,愈發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白得像雪。

  她整個人都是軟的,綿綿地趴在言焓懷裡,表情呆滯而怔愣,沒有任何反應。

  他很快把她扶穩站好,死死攥著她的肩膀,冷著臉自上而下掃視她一遍,確定她沒事。

  她仍呆傻空茫,他人卻突然就發火了:「你抓著他的車幹什麼?你是腦子有問題,是瘋了嗎?!」

  甄暖抬起頭,驚愕又無辜地望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一股腦兒地全湧了出來。

  言焓怔愣半刻,鬆開了她。

  他咬著牙槽起身,斂瞳看著早已寂靜的街道和消失無影的車輛,再看看堵在院子口的一輛輛警車。

  他一句話沒說,轉身狠狠一腳踢向越野車。

  ……

  甄暖坐在實驗台前,嗚嗚直哭,不住地抹眼淚。

  一旁的關小瑜小聲對秦姝嘀咕:「我就知道老大今天不對勁,遲早得發飆,沒想到還是讓甄暖給撞上了。」

  秦姝不做聲。

  她也意外。

  言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對人發火,更何況還是對女人。

  可想想當時他一臉驚慌錯愕,跪下去俯身看車底的緊張樣子,她有些羨慕。她看見蘇雅也是同樣的失落。

  那時,言焓幾乎是把甄暖緊緊抱出了車底。

  她又呆又傻,跟沒了魂兒似的靠在他懷裡。烏髮迎風飛散,表情呆滯而癡傻,偏偏有一種奇怪的驚心動魄的美。

  那一刻,秦姝莫名覺得,那兩張貼在一起的臉,很相配啊。

  她不知道,言焓是不是因為緊張越多,所以火氣越大。

  她其實很清楚,他只是對疑似車禍受害者應有的情緒釋放。可她還是幻想,當時是她在甄暖的位置就好了。這樣,他也會緊張而憤怒地把她從車底抱出來。

  關小瑜摸摸甄暖的頭:「暖暖美人,別哭了。老大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當時危險的情況嚇到。怕不小心輾過去把你壓癟了啊。你就別生氣了。」

  秦姝也輕輕安慰。

  「不是。」甄暖抹著眼淚,「和他沒關係,我不是因為他而哭。」

  「那是什麼?」

  「鄭教授……」甄暖傷心至極,「鄭教授今天來找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給我。那時我就應該察覺到不對。他是來交代後事的,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也不想活了。那時我就該察覺到,攔住他的。」

  聽言,關小瑜和秦姝都說不出話來了。

  關小瑜上去抱住甄暖的頭,拍著她顫抖的肩膀,歎氣:「即使這樣,你也不能去抓飛跑的車子啊。傻啊你。」

  ……

  隊裡召開緊急會議。

  甄暖看到電梯裡的鏡子,才發現眼睛哭腫了,看上去像顆大杏仁。她有些窘迫,出了電梯,低著頭就往會議室裡鑽。

  沒想走得太猛,一下撞到人身上。

  「對不起。」她慌忙抬頭,便望見言焓稍稍吃驚的眼神。她飛快別過頭去,把頭紮得深深的,像只小鴕鳥。

  可言焓還是看見了她紅腫的雙眼和抬頭時驚慌又可憐兮兮的小臉。

  他低頭看她,咬著嘴唇沉默了一兩秒,輕聲問:「怎麼哭成這樣?」

  她紮著腦袋不吭聲,隔了幾秒,怕他誤會,嗡聲道:「反正不是因為你。」

  可這話說出口了,聽著就好似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心裡稍稍歉疚,看一眼走廊上過來的人,再度伏低了身子,低低地說:「我不該衝你吼,是我脾氣不好。抱歉。」

  甄暖被他低沉的調調弄得心慌又心急,抬起頭來,急哄哄的:「真的不是因為你,你別自作多情。」說罷,扭頭往會議室裡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來,執意解釋:「在火災現場,心情不好不是對你。因為……那時就有預感了。」

  甄暖一愣,抬頭望他:「懷疑是鄭教授嗎?」

  他臉色略顯凝重,沒答。現在他更想知道的是,鄭教授是怎麼找到兇手的。

  片刻,他鬆開她的手,走進去了。

  甄暖跟上去,走了一步,又覺剛才被他一扯,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她皺眉捂了捂肚子,怎麼好像不太舒服。

  ……

  這次的會議氣氛很沉重。

  小松做了法醫報告,鄭容教授很可能是殺死羅韓的兇手。

  大家都感到挫敗,沮喪,擔憂,痛心,各種情緒都有。

  言焓看上去是隊裡最平靜的,開口的話仍舊冷靜自持,叫大家回過神來:「如果想救鄭容,就都打起精神來。」

  眾人紛紛投去目光:「鄭教授還會繼續殺人?」

  「你們沒注意到吧,羅韓16歲未滿。」言焓眸光清冷,說出來的話近乎殘酷,「我想,鄭教授做這些不僅是為女兒報仇,更因為他知道這幾個人都是未成年人。即使抓到,處置力度也會很輕。」

  足足十秒鐘,死一般的寂靜。

  譚哥憤怒地捶桌子,可身為警察,他什麼不恰當的話都只能死死地憋回去。

  「只是我的猜想,但結合我們之間對嫌犯的描述,這個可能性極大。鄭教授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言焓語氣平靜淡漠得像局外人,說的話卻狠刺著每個人的心,「他很清楚,剩下的幾個人不會受到與他們罪行匹配的制裁。」

  譚哥咬著牙憤恨道:「因為未成年人保護,他們的信息不會被公開,也不會被人知道。」

  甄暖也不經意攥緊了拳頭。

  她憤怒,怨恨,可又悲哀,無力。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一時間,她痛得冷汗直流,甚至有些暈眩。

  言焓目光移過來,瞧見她臉色異常的蒼白,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停了一下,收回目光去,繼續說:「鄭教授燒掉現場,一部分是因為恨,一部分是為了阻礙調查進度,給自己接下來的行為爭取時間。我猜,他燒掉那些錄像帶,還有一層原因是那些帶子裡出現過嫌犯,他不想讓我們發現。」

  所有人都愣住。

  這個叫人無奈而憤懣的時刻,全隊也只有他最冷靜清晰了。

  「這個任務,我交給徐思淼了。」言焓有條有理地吩咐,嗓音平靜,「此外,之前綁架鄭苗苗的那輛車,有可能是未成年無證駕駛。蘇陽,去查一下可疑的以及低年齡的駕照。」

  他定定道:「我們必須趕在鄭教授前面找到他的下一個目標。……也希望他們至少能關心一下新聞,看到同伴被人殺了,過來尋求幫助。」

  譚哥現在才明白在現場時言焓叫記者盡量報道的那個奇怪要求了。

  這時,徐思淼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敲了敲門。

  「老大,有發現了。」

  徐思淼很快準備完畢,給大家放了一段他剛剛恢復的錄像。

  畫面才出現的一瞬,甄暖就愣住。

  一個女孩表情痛苦,被人捏著下頜張著嘴,口裡一根東西進進出出。

  她瘋狂地扭動掙扎,可對方狠狠幾巴掌把她扇暈。她的頭髮被人揪扯著來回推拉。

  鏡頭落到稚嫩的胸脯之上,一個人嬉笑著揪扯。

  隨即,又對準一雙白花花大張的雙腿,鏡頭緩緩靠近雙腿間,手指撥弄進退。

  男聲在嬉鬧,說著下流粗鄙的髒話,塞些奇怪的東西。言辭裡對女孩的羞辱叫人森然憤怒。

  女孩尖叫咒罵又哭著求饒,但男孩們的笑聲更大。

  甄暖看不下去了,不知是因為悲絕還是憤懣,她暈眩得視線開始不清楚起來。

  「女孩的臉原本沒有馬賽克,是言隊讓我加上的。」徐思淼聲音裡抑制不住憤怒,「一共有43盤。」

  關小瑜則說:「我們把錄影帶上燒掉的的字跡恢復模擬出來了,很多都只有代號。說明施暴者並不知道她們大部分人的名字,是隨機抓的。根據記載的日期顯示,苗苗死後,他們又犯了三起。另外,鄭教授……應該看到了類似的場景,發生在鄭苗苗身上的,受辱的畫面。」

  所有人都沉默地隱忍著,沒人能想像出一個父親看到女兒遭此凌虐時的心情。

  譚哥因憤怒而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低低地說:「我們真的要去抓鄭教授嗎?」

  沒有人答話。

  會議室裡靜得如同地獄。

  言焓宛若未聞,繼續冷靜得近乎冷酷:「剛才那段視頻的背景是燒掉的山水巷的房間。視頻裡出現了兩個人的頭像,一個是已經死了的羅韓,另一個……」

  徐思淼停住視頻:「就是這個人。」

  屏幕上一個模糊但可以隱約分辨的笑臉。

  「不能公開。現在拿上這個照片,譚哥帶人去羅韓家極其周邊調查,老白帶人去鄭苗苗學校極周邊。」

  「是。」

  言焓闔上手機:「剛才,杜衡已經完成模型和實地模擬實驗,他把拋屍地鎖定在了羅田路沿白水河的一段。蘇陽,你們的進度?」

  「已經把5號夜間鄭家小區四周街道上經過的車輛全找出來了,這些天一輛一輛的實地調查,可還沒查完,也無法確定哪輛有嫌疑。」

  言焓道:「現在,把6-7號間經過羅田路的車輛找出來,兩者對比。這幾個年輕人應該不會換車。」

  「是。」蘇陽應聲,這麼一來,監控搜索的難度大大降低了。

  可他有些疑惑:「老大,不是已經有嫌疑人的相貌了嗎?」

  「有三個人。剛才放錄像時,有一個瞬間,鏡頭裡同時出現過兩雙手。再加上拿攝影機的那雙。徐思淼繼續恢復錄像,看能不能找到第三個人的相貌。

  同時,苗苗的那個女同學的事也要繼續調查。」

  他迅速說完命令,下達要求:「分頭行動,今天之內,必須要有結果。」

  眾人齊聲遵命:「是!」

  言焓利落地起身:「散會!」

  甄暖靜靜的,神思晃了一秒。她慢慢地,緩緩地想,刑警們說話向來中氣十足,明朗豪氣。

  比如齊聲說「是」,又比如他的聲音。聽上去堅毅如岩石,又莫名鼓舞滌蕩人心,充滿了源源不斷的希望和信念,像永不枯竭的陽光。

  在這個隊裡,真好啊。

  甄暖默默地想著,淺淺地彎了一下唇角。

  大家雷厲風行地離開了,椅子刷刷的。她也要努力去……她雙手死死撐著桌沿,眼前紅色的藍色的光在飛。

  這一起身,腹部陡然傳來一陣錐刺般的疼痛。

  她渾身直冒冷汗,強撐著想走動一步,可,世界天旋地轉起來。

  ……

  刑警們迅速撤離會議室展開行動。

  言焓卻想起剛才甄暖一度度蒼白的臉色,下意識往她那邊瞥了一眼。

  這一瞥,他很快皺起了眉,朝她走去。

  她手指掐得發白,撐在桌沿上,全身都在發虛在顫。

  「甄暖?」他叫她。

  她只剩本能反應地抬起頭,嘴唇煞白,額頭冒冷汗,眼睛空茫而無神,失去了意識一般。

  「你怎麼……」話未完,她人已闔上眼簾,輕飄飄地向後仰去。









Chapter 62

  言焓眼疾手快地把她攬住,打橫抱了起來疾步出門去。

  秦姝見甄暖暈在言焓懷裡,詫異:「怎麼了?」

  「估計是剛才被鄭教授的車甩的。你跟我開車去醫院。」

  ……

  上車後,甄暖的意識稍稍回籠。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言焓的越野車後座上,周圍軟飄飄的。

  言焓蹲在前後座之間的狹窄空間裡,因個子太高,蹲著很是侷促。

  他沒有坐去副駕駛,而是在這兒守著她,用力握著她的肩膀和胯部,把她固定好。是擔心車輛行駛中,她不小心滾下來。

  她目光靜靜的,沒有任何情緒或雜質,就那麼筆直地看著他。

  「不認識了?」他隨意一問,眼神和身子都隨著車身搖晃了一下。

  「隊長。」

  他極淡地笑一下:「怎麼這時候醒了,該吃虧了。」

  是啊,這時候醒,就感覺得到肚子裡刀扎一樣的疼。是吃虧了呢。她嗓音虛渺:「讓你說中了,又是工傷。」

  言焓瞧一眼窗外,沒作聲。

  她眼睛微微彎了彎,想有一點笑意,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最終,蒼白的嘴唇緩緩蠕動了一下,說:「我好沒用,還想和大家一起去找鄭教授呢。」

  言焓眸光幽深,一瞬不眨盯了她幾秒,忽地笑出一聲,望向窗外:「不出這事兒,也不會帶你去找鄭教授。那是行動隊的事。」

  「啊,這樣啊。」她緩緩地應著,有氣無力,「我們能搶在鄭教授之前,找到下一個目標嗎?」

  「我們會盡力。」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眼裡沒了笑意,只有堅毅。

  「所以,我們是在努力去救那些強暴犯和害死苗苗的兇手,是嗎?」

  言焓沉默地看她,說:「是。」

  「聽上去……有些悲傷呢……」

  言焓不語。

  剛才,他靜靜等待著,猜想她會用怎樣的詞來形容這件事,憤怒,無力,哀涼……她卻用了,悲傷。

  是啊,聽上去,有些悲傷呢。

  ……

  譽城公安,辦公大樓。

  吸引鄭苗苗靠近車輛的初中女同學找到了,是苗苗的同學,成績好,溫柔也乖巧。

  老師和家長說,她從半年前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學習成績直線下降。大家都以為她談戀愛了,可她從來不解釋。

  現在,面對警方的詢問,她一聲不吭,表情呆滯,像聽不見似的。

  蘇雅讓醫生給她做了體檢,14歲的女孩已有長時間的性經歷。

  對此,她仍然不說話,不敘述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傷害,也不解釋她開始害他人的原因。

  女孩年紀太小,警方也無法逼問。

  好在,錄影帶裡的第二個男孩也很快找到。

  警察在譽城一中做調查時,有學生說,照片上的人有點像他的鄰居。

  ……

  章翔,在譽城五中讀高一,成績差,經常逃課曠課,但不會像其他壞學生那樣欺負同學或打老師。

  找到五中,老師說章翔家長給他請假了,說生病要休息一段時間。請假的時間正是山水巷火災後的半天內。

  警察有找對了人的預感,到他們家後,一推開門,便從章翔躲避的眼神裡看出蹊蹺。

  章翔的父母也在家,聽警察說兒子可能參與到多起綁架強姦案中時,父親堅稱不可能。

  蘇陽拿出照片,父母仍稱辨識度不高,只是相像,不能做證據。而問及章翔生了什麼病不上學,父母又改口說要去看親戚。

  但幾番下來,蘇陽從章家父母的眼神裡看出他們已經知道兒子幹的事。

  鄭苗苗失蹤遇害的消息,羅韓死亡的消息,新聞報紙到處都是。章翔不敢去自首,但在性命威脅下不敢上學,肯定會告訴父母。

  蘇陽對章家父母說:「你們可以保護章翔一時,不能保護一世。只要找不到鄭容,你兒子就每天活在危險裡。你們不承認,無非是不想讓他受處罰,可比起性命哪個重要?而且,不承認只會拖延一段時間,但警方遲早會找到確鑿證據。」

  章家父母考慮很久後,同意帶兒子去局裡接受詢問,但父母和律師必須在場。

  ……

  刑警隊裡商議後,言焓和譚哥去審問。

  章翔才15歲,個頭結實,此刻低頭垮肩地夾坐在父親和臨時拉來的律師之間,有些坐立不安,還不住地掉眼淚。

  譚哥眼神銳利,略凶狠地掃他一眼,他便眼淚更多,瑟縮著移開目光去了。

  而言焓看得出來,這孩子雖然害怕得哭泣,可那更多的是一種怕受處罰和無法擺脫厄運的情緒。

  問過基本信息後,譚哥問起四十幾盤錄像帶的事。

  章爸爸一聽四十幾,太陽穴直抽抽,差點兒拍桌:「你給我一五一十地全告訴警察,我就知道你跟著羅韓那小癟三會學壞,教你多少次多和同齡人學好,別和他玩,現在玩出事了吧?你趕緊配合警察,羅韓是怎麼禍害人的?」

  「玩?」譚哥冷聲,「章先生以為這是玩?」

  「當然不是。」章爸爸立刻改口,轉臉就是一巴掌拍在章翔頭上,「還不快說!把你那些『大哥』幹的好事都說出來。」

  言焓低頭揉了揉鼻樑。章爸爸很會說話,句句都把兒子撇得乾乾淨淨。

  章翔畢竟年紀小,很快哽咽著開始交待:「我和這事關係不大啊。我是想跟羅韓混,騎摩托車帶美女,很酷的。他說要帶我去幹大人才會幹的事,我要不做,他以後都瞧不起我,不會讓我當他小弟了。」

  言焓很清楚章翔這種年紀孩子的想法,最怕遭排斥,最怕沒同伴;但章爸爸完全無法明白兒子的詭異思維,正要再打,被譚哥喝住:「讓你兒子說話,你克制點。」

  章翔縮了縮脖子,抹著眼淚繼續:「他們抓人,我都是幫把手,偶爾弄弄他們玩剩兒的。他們很欺我的。」

  譚哥問:「都這樣你還一直跟著羅韓?」

  章翔低聲:「他們做他們的,我順帶摸摸學學,那些女的還是很漂……」章爸爸一腳踢得他住了嘴。

  「你們有幾個人?」

  「應該3個。」他止了哭泣,臉上浮起一絲不滿,「他們肯定找過別的小弟,瞞著我出去辦事。不告訴我也說不定。」語氣多疑,透出被人欺騙糊弄和孤立的憤懣。

  譚哥冷冷的:「你還覺得很遺憾是嗎?」

  章翔不吭聲。

  「除了羅韓,另一個人是誰?」

  這下,他拘謹了些,搖頭:「不知道。他比羅韓小,但我看羅韓很順他,還巴結他,什麼壞點子都是他……」他嚥了咽嗓子,又改口,「記錯了。我們都跟著羅韓干。羅韓把他喊小哥兒,我不知道他什麼名兒。」

  譚哥一看就知道他撒謊:「你們一起幹這麼多事兒,你不問?」

  章翔眼神躲閃。

  言焓微微瞇了瞇眼。

  他很清楚,那個「小哥兒」才是主使。章翔提到他時,眼裡有明顯的忌憚和害怕。

  譚哥不和他兜彎子了:「章翔,我很確定你知道那人是誰。如果你說,就算配合調查;如果不說,等我們找出來,你可就沒立功的機會了。」

  章爸爸一聽「立功」,立馬急了,趕緊催促兒子。

  可章翔低著頭就是不吭聲,眼淚再次下來了。

  章爸爸陪笑:「這年紀的孩子,講義氣講得比大人還摳死理。」

  言焓卻冷不丁來了一句:「我看,章翔害怕那個人,比較希望他被殺死。」

  章翔猛地一抖,抬起頭:「不是。」

  言焓眼神銳利:「此刻有人要去殺他,但你不告訴我們他是誰,讓我們無法保護他。」

  章翔挨不住他的眼神,又低下頭去。

  章爸爸勸不通兒子,急道:「你們就先去抓那個殺人犯嘛,不要因為是你們的同事就手下留情。」

  譚哥看到這個父親除了袒護兒子,就沒有一絲對死者和其家屬的愧疚,怒從中來,正要說什麼,被言焓摁住手腕。

  「放心。」言焓淡淡一笑,不追問了,換問題,「說說綁架鄭苗苗的那天?」

  「鄭苗苗?」章翔擦乾眼淚,疑惑,「哪個鄭苗苗」

  言焓看出他的確不認識,遂把照片拿出來。

  鄭苗苗長得很漂亮,章翔印象深刻,立馬道:「她是小哥兒的女朋友認識的人。」

  「把當晚的情況說一下。」

  「小哥兒……不,羅韓想找人玩……陪。時間有點兒晚,轉了好久都沒遇上人。小哥兒說,他女朋友有個同學晚上會出門,很美的,他早就想上……但那個女孩警惕性很強,小哥兒就把他女朋友叫來。看見她後,他女朋友說要搭她去輕軌站,她說不用。然後就……我幫著拉了一下。」

  「蛋糕呢?」

  章翔愣了愣,有些驚悚地看著言焓:「你怎麼知道?」又囁嚅道,「撿走了。羅韓和我都想吃。」

  「那女孩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章翔飛快擺頭,「我……第一天上了那個女的,就一次,後來她被關在那兒,我都沒去。我去鄉下走親戚了,真的。我以為他們會把她放了,像以前一樣。我在新聞裡看見出事了,就不敢和他們繼續了。他們還威脅我,說萬一我自首,害他們被抓也不會有大事,等他們一出來就整死我。我真的只弄了一次,殺人什麼的我不在。」

  章爸爸也趕緊說:「真的。我們走親戚去了。」他後怕地摸額頭,「太幸運了。」

  他真是幸運的,他的兒子避開了一樁殺人案。

  「這個我們會去查。」

  這時,言焓耳機裡傳來蘇陽的聲音:「言隊,找到車了。但那個車……」

  他不動聲色地聽完,說:「把照片拿進來。」

  蘇陽把照片送進來,言焓遞給章翔看:「是這輛車嗎?」

  章翔一抖,點點頭,有些崩潰地小聲道:「你們……什麼都能查到啊?」

  言焓不答:「這是小哥兒的車吧,我們已經查到他的名字了。」

  章翔臉色煞白。

  蘇陽則腹誹,言隊撒謊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車是一家公司的公用車,登記的車主最近不在譽城。誰用過車,查是查得到,但肯定不及問章翔來得快。

  言焓語氣變得閒散:「不需要你坦白了,但看你年紀最小,受他們蠱惑,所以想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看你願不願意。」

  章翔眼珠挪來挪去,手指狠狠搓著,聲音也不確定了,發虛:「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再說,抓到了也不能怎麼樣。以後放出來,他一定以為是我告的密,會整死我的。」

  「好。」言焓完全不管他會不會被整死,笑笑,「不過我提醒你,你已經來過這裡。而現在我們找出了他的信息,他還是會認為是你告的密。」

  章翔驚愕。

  言焓體貼道:「你放心,等抓到他,我會跟他說真的不是你告密。」

  章翔一聽,幾乎要瘋掉,大哭:「你這麼說,他更加以為是我!」

  言焓抬手打住:「什麼都不用說了。抓到他後,我們還會聽他的口供,看你的角色究竟是什麼。畢竟,你的話不能全信。你是否參與殺死鄭苗苗,是否為主導,也要看他怎麼說。」

  章翔的臉狠狠一白。

  章爸爸急了,罵兒子:「你還瞞著幹什麼?要是警察不相信你,那個人又把罪行全推你頭上,我看你怎麼辦?」

  章翔一身冷汗,顫抖如篩糠,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可就是跟悶嘴葫蘆一樣不吭聲。

  言焓起身,一副完事兒的樣子,對譚哥說:「走吧,去抓人。」

  「警察先生,你們再等等。」章爸爸急得滿頭大汗,一下下拍打兒子,「你倒是說話啊!警察先生,你們再等等。」

  言焓拉開門:「趕時間找人,不等了。你們先回去,過段時間再請你們協助調查。」

  可才邁出一步,章翔捂著頭,極其憋悶恐慌,近乎絕望地喊出一聲:「王子軒。」

  言焓眸光幽深,唇角冷淡地彎起,走出房間。

  ……

  驅車前往王子軒家的路上,車上的氣氛很沉鬱,並不像以往找到重要線索時的那樣興奮激越。

  譚哥非常沮喪:「章翔和他爸媽至始至終沒提過那些受害的女孩,一句道歉都沒有。」

  「他沒有愧疚。」言焓拿出煙,卻沒抽,在手指間翻來轉去,「他害怕的,不過是這件事會給他帶來的懲罰和不幸。孩子如此,家長也是如此。」

  從章翔身上,他們可以猜到另一個嫌犯是什麼樣子,或許比章翔還要無可救藥。可,他們去抓他的同時,也去救他。

  言焓望著車窗外清冷的風景,莫名其妙地,眼前忽然浮現起甄暖躺在後車座上時那慘淡而蒼白的笑容,遺憾地說:聽上去……有些悲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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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發表於 2019-2-21 01:13:45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63

  甄暖被鄭容的車甩下,上次的傷口破裂,引發內出血。

  她從手術後清醒,睜開眼睛,又是白茫茫的牆壁,淡淡的消毒水味,還有……沈弋。

  他目光清凜而沉靜,盯著她。

  甄暖神思恍然,在她的記憶裡,每次大病小痛醒來,床邊的人都是他。從近10年前至今,從未變過。

  「你來了……」

  他沒應,說:「我用了近10年的時間讓你重新活過來,站起來,慢慢恢復身體。交到你手上,你就是這麼糟蹋的。」

  「我……」她眼裡浮出淚霧,轉過頭去。

  良久無言。

  「暖暖,」他開口,「一個月。」

  「等我一個月。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甄暖起先沒吭聲,後來問:「我想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像你說的那樣嗎?」

  他曾說,她生於沿海城市,被未成年的母親帶來譽城拋棄。她和他一起長大,個性安靜,喜歡跳舞。他少年時跟著紀家混出頭,給她上好學校,給她跳芭蕾。

  10年前,她出了嚴重車禍,在療養院躺了一年半才醒來。記憶全部缺失,記憶力退化,整天渾渾噩噩,對世界的感知如新生孩童,近2年後才慢慢好轉。

  而華盛處於動盪期,他為保護她,送她出國。十幾個醫生護士保鏢傭人跟去照顧。

  她問:「那些我不記得的日子,是真的嗎?」

  「等我一個月,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沈弋面色清冷,「暖暖,我等了你十年;如今,我只換你一個月。」

  甄暖覺得痛苦,現在,她的心……

  甄暖再一次醒來時,身邊有悉窣的動靜,護士正在打理病房裡的鮮花和果籃。她轉頭見甄暖一瞬不眨看著她,抱歉地笑:「吵醒你啦?」

  甄暖搖頭:「本來就該醒了。」她想尿尿了。護士推了輪椅帶她去。

  上完洗手間,甄暖想起鄭夫人。現在苗苗死了,教授逃亡在外,她豈不是孤獨一人。

  「能帶我去1203病房嗎?我有熟人在住院,想去看看。」

  ……

  到了卻發現住的不是鄭夫人。

  甄暖迷茫,找醫生:「鄭容教授的夫人,苗女士轉病房了嗎?」

  「苗女士已經過世了。」

  「什麼?」甄暖錯愕,「什麼時候的事?」

  「5天前。」醫生歎息一聲,認出甄暖,「你好像來看過她,是刑警隊的嗎?」

  「是。」

  「兩天前,你們隊長打電話問過,我以為鄭教授的同事都知道了呢。」

  甄暖怔怔的。羅韓被殺那天,言焓打電話來確認過?!

  護士突然氣憤起來,和醫生說:「我聽你們科室的小姚說,鄭教授和鄭太太可好了,善良溫柔,將心比心,對醫生護士好,對病友也好,見誰都笑容真誠,看著就讓人覺得幸福。要不是被那群混蛋逼成這樣……」她越說越氣,「他們就該死。」

  醫生搖頭:「鄭教授雖然值得同情,但話也不能這麼說,凡事要講理。」

  小護士不同意:「可法律管不了他們。這種年輕人我見過太多,根本不會改好,以後放出來也是社會敗類。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要誰這麼傷害我孩子,法律治不了,我豁出命也要報仇。我不害別人不害社會,只找那個仇人。」

  一下子科室裡的人七嘴八舌分為兩派爭辯起來。

  「等一下。」甄暖,「你們在說什麼?鄭教授怎麼了,為什麼你們都知道?」

  「新聞全天直播這件事,全城都沸沸揚揚。」一個醫生打開筆記本轉過去面對她,「你先看看前天晚上的一段新聞。」

  網絡上有一段瘋狂轉發點擊和評論的視頻,視頻中的男人甄暖再熟悉不過。

  幾天不見,鄭教授愈發憔悴蒼老,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含著某種無法摧毀的意志。

  「我叫鄭容,是一位將退休的法醫。我會在後天,也就是12月19號,殺死一個叫王子軒的年輕人。」

  如此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恐怕也是這段視頻在當日短短半小時內就引發全城議論的原因。甄暖心在打磕,畫面中的男人卻冷靜淡漠,不徐不疾,「看新聞的人都知道,最近,譽城一中初中部有個不滿14歲的少女失蹤,她是我女兒鄭苗苗。上周警方在冰面下發現她的屍體。冬天到了,她只裹著一層保鮮膜,在水底漂了20多天。發現她的那晚,我妻子離世,臨走時笑著和我說,有女兒陪著我,她放心了。」

  甄暖眼淚朦朧。鄭教授胸前抱著一張全家福,那上面,鄭太太溫柔優雅,鄭苗苗笑靨如花。

  「我女兒為什麼而死?」他表情僵硬地拿起一卷錄影帶,眼裡閃過一絲克制不住的沉痛,「她最後的影像在這裡。

  我的警察同事們,我不請求你們原諒,但請至少體諒,體諒一個父親在看見錄影帶裡的畫面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原諒這些畜生對我的孩子實施的暴行。

  對不起,我試過,我盡力了,可我不能。絕對不能原諒。

  苗苗,我的寶貝女兒。

  她……還有更多受害的小女孩。她們是人,卻被這群畜生當作一塊布,一坨肉,一堆垃圾!!

  可她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命!」

  甄暖摀住嘴,淚水湧出來。

  「我用一生的道德和理智勸誡自己,還是失敗。

  所以,你們在報紙上看到了麗湖區山水巷的火災,那是4,50個我們的女兒遭受迫害的地方,那個人是害死我女兒的同犯。

  我的警察同僚們,你們在找我,但我必須躲藏,我不能接受你們的勸解,也不能把這些兇犯交給你們讓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能,因為法律的制裁遠遠不夠他們犯下的罪孽。

  他們未成年,所以他們不能死。這是對的。如果不放在我身上,和我無關,我這一生都認為是對的。

  是的,我們的社會要保護未成年孩子,給他們重新做人救贖自己的機會,讓他們改正錯誤,好好成長。可為什麼他們的成長和改錯要以我女兒的性命為代價?

  我女兒的死成了幫助他們改善的一個步驟。

  所有的受害者都只是一個步驟,一個踏腳石。等他們變好了,大家誇讚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呢。那時回想現在,我女兒何其悲哀?

  更何況,這個人根本不會懺悔,不會救贖。苗苗死後,他繼續在作惡,殘害女學生。法律是他們的保護者,他們肆無忌憚。」

  辦公室裡寂靜無聲,大家看著早已看過的新聞,再度沉思。

  視頻中的鄭容教授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眼淚,平靜地控訴後,說:「我的警察同伴們,我這一生都和你們一樣在為律法為公正而努力。可很抱歉在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段旅程,我和你們背道而馳。

  你們會來抓我,如果抓到,我不會反抗,不會傷害任何人。我的目標只有王子軒。如果你們在我前面救下他,這是天意。我會自殺,隨妻女而去。

  但我會拚命跑在你們前面,那樣的話,」

  「對不起。」

  他對鏡頭鞠了一躬,抬起頭時,臉色冷酷堅定,「12月19號,苗苗離開45天,恰逢妻子頭七。我會殺了王子軒,然後接受你們的審判。」

  辦公室一聲聲或同情或無奈的歎息。

  甄暖捂著嘴,深深地彎下腰,泣不成聲。

  ……

  回病房的路上,甄暖問護士:「19號就是今天,警察把王子軒保護起來,鄭教授要殺他不是自投羅網嗎?」

  「沒,王子軒從前天開始就下落不明。」

  「怎麼會?」

  「新聞說,王家父母從王子軒手機裡發現一段語音留言,是鄭教授發的。大意是王子軒這些天去過哪裡幹過什麼事他都知道。鄭教授提出一個約定。

  要麼,他被警方保護一時,鄭教授會潛伏在四周,等警方鬆懈時殺了他,耗上一輩子也行。出國也沒用,鄭教授有美國護照。

  要麼,給他一天時間。12月19號來殺他,他不能離開譽城,如果他不依靠警方的保護躲過了。鄭教授就自殺,在這天隨妻女而去。」

  「這……」甄暖瞠目結舌,聞所未聞,「王子軒答應了?」

  「他前天晚上消失不是最好的證明?手機電腦都沒帶,因為鄭教授告訴他,警方可以用手機和無線網絡追蹤到他。如果王子軒報警,警方在12月19號結束前出現在他身邊保護他,他們的協定就取消。」

  甄暖從心底最深處發涼。

  鄭教授利用王子軒年輕怕死不信警方又孤勇自負的心理,設計的這一招可真狠。

  他這是孤注一擲了啊!

  為何此刻,她心裡的天平開始向違背正確的那一方傾斜?

  她的心亂成一團麻,被扶下輪椅坐上沙發,又聽護士說:「真希望鄭教授殺了他為苗苗報仇。」

  甄暖抬頭望她:「可殺人是犯法的,鄭教授殺了人,他也得受處罰呀。」

  「現在講這些大道理沒用。旁觀者都可以理智地說不能以暴制暴,對社會秩序不好。可你覺得鄭教授在乎這些虛無縹緲冠冕堂皇的東西嗎?是,殺了仇人,他女兒也活不過來,可他是人,他會恨吶。

  有些仇恨就是你死我活,說千百遍道理都講不通。不挨到自己頭上,誰都可以清醒地分析。」護士歎息,「他根本不怕受罰,你覺得不讓他報仇是為他好,可他覺得不報仇他寧願死。」

  甄暖竟無可反駁。

  ……

  打開電視,新聞滾動播放著譽城乃至全國都高度關注的案件,全國熱議,公安部都給譽城下了通牒。刑警隊的壓力空前巨大。

  記者在各個現場慷慨激昂報道,專家學者、各地警察、路人過客全在接受採訪談觀點。

  支持的有,抨擊的也不少。

  「求你們不要再報道了。」甄暖低下頭嗚咽,心都攪成一團,「大家都瘋了嗎?把他的痛苦當做一場盛宴,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他更無法回頭了。」

  甄暖難受至極,正要關電視,意外看到一個記者在王子軒家外圍蹲守。他們進不去,只能在王家院子外觀望,一棟異常豪華的別墅。

  視頻一角,隔著院牆欄杆,甄暖看見院子裡遠遠的言焓的身影,黑色的風衣,高高瘦瘦的,手裡拿著什麼,從側門走出來閃去別墅後邊不見了。

  她等了一會兒,猜想他已經點上煙不至打擾,才撥通他的手機。

  聽筒才響了一兩聲,電話就接起來。

  他知道是她,並沒有打招呼。

  甄暖捧著手機,聽那頭只有呼嘯的風聲,和他深深淺淺的呼吸,是在抽煙。

  她低低地喚一聲:「隊長。」

  「嗯?」

  她忍了忍,可一張口便委屈哽咽:「你救救鄭老師。」

  一秒,兩秒,那頭,風在吹,蕭索無情,像吹了幾個千年。

  「甄暖,」他很少如此嗓音低沉地喚她的名字,「你所說的救贖,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不知道。

  他問:「救什麼?救他的身,讓他不多殺一個人,還是救他的心,讓他完成夙願?」

  「救不了。」他極淺地輕嘲一聲,「甄暖,我救不了。」

  ……

  冷清的風從手機那頭吹來,從耳朵裡直直灌進甄暖的心,把她從頭到腳澆得涼透。

  她緊攥著手機,深深地低下頭。

  那邊,言焓聽她不吭聲了,半揶揄道:「怎麼,又哭鼻子了?」

  「哪有?」她癟癟嘴,甕聲甕氣的。

  他在風裡笑了笑:「沒見過像你這麼大,還那麼愛紅眼睛的。你上輩子是兔子嗎?」

  「說了沒哭。」她有點急。

  他笑音收了一絲,問:「身體怎麼樣?」

  「已經好了。」她說著,掛心那邊的事,「你們在王子軒家嗎,準備幹什麼?是不是找線索分析他會躲到哪裡去?」

  他含著煙,模糊不清地「嗯」一聲。

  「你們會找到他的藏身之所嗎?」

  「會。」

  「如果趕在鄭教授前找到,他會因失敗而自殺嗎?」

  「你從來都喜歡追根究底地問一系列讓人頭疼的問題嗎?」

  甄暖沉默,抿抿唇,又對話筒問:「你為什麼頭疼?」

  「哦,又來拷問了。」

  「你不希望鄭教授死對嗎?用你的智商和精力去救一個很可能將來還是強姦犯殺人犯的人,去處置一個一輩子善良大義為社會為律法為公正做出貢獻的人,你心裡很不爽是嗎?」

  她一字一句,語速緩慢,聽上去卻咄咄逼人,「但他要做的事情是錯的,你作為警察,站在正義的一方,必須抓住他。一面覺得自己很有使命帶著正義,一面又鄙視這該死的規矩和制度讓人兩面為難,是嗎?」

  她哪裡是拷問他,她是拷問自己。

  她現在迷茫,搖擺,猶豫,分不清對錯,正滑向偏激。

  她找不到人傾訴解惑,卻想知道一貫理智冷靜的他是否也如此。如果能找上一個同伴,她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對自己的想法沒有安全感。

  如果幸運,他或許能為她解開迷惑。

  她說出一長串話後,無端又忐忑起來。

  可等了一秒,那邊只是付之一笑,簡簡單單地說:「沒有。」

  甄暖稍稍傻眼:「你一點兒都不糾結困惑?」

  「對。」

  甄暖不懂,他的回答怎會像算術題那麼直接而明朗。

  「你根本就覺得鄭教授的行為不對吧。」

  「恰恰相反,我不認為他錯。我可以體諒他,因為如果在他的位置,我會同樣做。」

  他輕描淡寫,「只是很可惜,我現在扮演的角色不是一個失去女兒而兇手無法嚴懲的父親,而是必須要阻止一場殺戮的刑警。所以,我在他的對立面。」

  甄暖愣愣的,覺得他的心思清晰得樹葉上的脈絡。被他這麼一說,有些事情又異常清楚明白了。

  「王子軒呢?他做了該死的事卻不會受到嚴懲。為了這種人,我們要站在鄭教授的對立面衝他開槍嗎?」

  「我不是法官,我的職責是破案和抓人。你們說的判決太輕,法律有錯,和我有關係?」

  甄暖說不出話。

  他清淡地反問:「因為他們有錯,所以我也要不履行職責去犯錯嗎?」

  甄暖握著電話,呆住。

  原來,這個問題的答案,竟是如此簡單。

  可她依舊好奇:「這是公理上,情感上呢?」

  「情感?」他似乎覺得好笑,「我早就沒情感了。」

  甄暖心裡一磕:「但你剛才說,如果在鄭教授的位置上,你會和他做一樣的事。」

  「對。」

  「你不是說作為刑警要履行職責,不犯錯嗎?」

  他又笑了,語氣變得輕柔,像哄小孩兒:「所以在那之前,我會辭去刑警這個角色啊,小朋友。你今天問題這麼多,受傷開啟了你的十萬個為什麼模式?」

  他如此閒散的調侃,她卻無法輕鬆。

  混雜在散漫語氣裡的那一句話分明藏著寧死不悔的決絕。就像鄭教授的約定:殺了王子軒,他會自首;殺不了王子軒,他寧願去死。

  她失神,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就像鄭教授提前辭職了一樣。」

  那邊風聲太大,他沒聽清:「什麼?」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又意識到他看不見,說:「我原本心有疑惑,現在全解開了。」她扭頭望向窗外,微微一笑,說:「謝謝。」

  電話那頭傳來遠遠的譚哥的聲音:「老大……」

  隨即,言焓低低地說了聲:「掛了。」

  世界安靜下去,風聲都消失了。

  甄暖緩緩放下手機,重複道:「謝謝。」

  ……

  言焓走到一邊,問:「怎麼樣?」

  「老大,檢查過了,王子軒的女朋友聶婷和鄭苗苗dna一致。她倆是雙胞胎。」譚哥很困惑,「最近怎麼回事兒啊,這麼多失散的雙胞胎。再說了,也從來也沒聽鄭教授提,他失去過一個女兒啊。」

  言焓把煙掐滅了丟進垃圾桶。

  「要不要通知鄭教授,他還有一個女兒,他或許會為了這個女兒而活下去。」譚哥說,「現在是聯繫不上了,借助媒體,或許他能夠看到新聞。」

  「找媒體的事,你先去徵詢尚局意見。」言焓說,「我想見見那個聶婷。」

  他轉身走向車庫,手機又響了,是甄暖。

  他接起來,那邊慌慌張張的,嗓音又軟綿又羞急:「對不起,隊長,我摁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再……」

  「甄暖。」他彎彎唇角,叫住了她。

  「唔?」她稍稍平靜下來。

  「我們打個賭吧。」

  「什麼?」

  「如果鄭教授得救了,我們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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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發表於 2019-2-21 01:13:59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64

  譽城公安,審訊室內。

  王子軒的女朋友,也是他的第一個受害者,14歲的初中生聶婷婷低頭坐著,表情空茫。她知道了鄭容教授下「殺手令」追殺王子軒的事,也知道王子軒躲藏了起來。

  她不像之前沉默寡言,偶爾回答一兩句話。

  言焓問:「知道王子軒可能藏在哪兒嗎?」

  聶婷婷搖頭,失落道:「他沒把我當女朋友,只是一個舊玩具,和吸引新玩具的工具。」

  14歲女孩對自己的殘酷讓人心驚。

  「你和苗苗是朋友?」

  「算是,我有時候去她家做作業。」婷婷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言焓洞察到。

  「你喜歡去她家?」

  「嗯。她爸爸媽媽可好了,相親相愛,對彼此好,對苗苗好,對我也好。」

  言焓和她聊天,她漸漸卸下防備,畢竟只是孩子。

  「你帶苗苗去過你家做作業嗎?」

  「沒有。」

  「為什麼?」

  「我爸爸媽媽總是吵架,還打架。我不想讓她看到。」

  「你喜歡苗苗這個朋友嗎?」

  婷婷點點頭。

  「你喜歡王子軒嗎?」

  她皺了眉,說:「他給我買很多好吃的零食,還有漂亮的文具,還有很貴的芭比娃娃。」

  「他經常找你見面嗎?」

  「嗯。」

  「你喜歡和他見面嗎?」

  搖頭。

  「為什麼?」

  「……很疼……很羞。」

  「他對你做的事你告訴過別人嗎?家長,老師,同學?」

  「羞。爸爸知道了會打我,老師和同學也會瞧不起我。」

  言焓停了一下,說:「婷婷,這不是你的錯。」

  「是。電視裡面都是這麼演的。哪個角色遭遇了這樣的事,他們就說,這個女孩不乾淨,是羞辱和污點。」

  「……」言焓一時無言。

  「王子軒總是帶你出去騙其他女孩子,你沒有反對?」

  搖頭。

  「我希望他找到其他的女孩子。」

  「可以說下原因嗎?」

  「這樣他要去欺負別的女生,就不會總欺負我了。」

  「去找苗苗,是王子軒提出來的嗎?」

  「……是我讓他看見了苗苗。他就惦記上了。」

  「為什麼是苗苗?」

  「不公平。」

  「……」

  「我和她是一樣的好學生,乖孩子,可很多事都不公平。我遇上這件事後,離她更遠了,她卻還是那麼幸福快樂。我想把她往下拉一點,離我近一點。」

  言焓沉默半刻,說:「印象中,苗苗一直很乖,好好學習,幫助同學,照顧媽媽,給爸爸分憂,小小年紀做飯買菜洗衣收拾家裡。雖然發生了不幸的事,但在我們心中,苗苗仍然像天使一樣,在很高的雲端。不管生死,她都是個好孩子。」

  聶婷婷也靜了一會兒,說:「可我不是好孩子了,我和她的距離依然很遠,是嗎?」

  「你和她的距離當然很遠。」言焓說,「因為你還在人間,她卻死了。」

  ……

  言焓回到指揮區,一派忙碌景象。

  譚哥剛到,立即和他匯報:「聶婷婷和鄭苗苗是雙胞胎的事,尚局同意發佈消息了。不過為了保護隱私,不說出真人姓名。只說警方在dna庫中意外查找到了鄭苗苗的雙胞胎姐妹,希望鄭教授能重燃希望。」

  言焓問:「鄭教授清楚自己有過一對女兒,他看到就會明白。不過,他看到這條新聞的幾率有多大?」

  這下,譚哥為難了:「他現在躲避人群都來不及。新聞也不會每時每刻播報這一條消息,祈禱他能看見吧。」

  「不能寄希望於這個。」言焓說:「我們在他之前把王子軒找出來。也要盡快找到鄭教授。」

  「是。」譚哥繼續匯報,「蘇陽查了道路監控,王子軒這小子搞得像真有人跟蹤他似的。先是前天晚上開著朋友的車跑去金源大酒店,昨天凌晨從後門離開,上了輛出租車後去了家酒吧。天快亮時又從酒吧後門跑了。

  昨天上午他到城中心的公交樞紐坐公交車,滿城竄,好幾次都失去了蹤影。

  到了下午,可算在319公交上看到他。他在動物園下車後就不見了。後來監控再沒發現,可能易裝了。」

  譚哥總結說:「看不出這小子還有點兒能耐。」

  言焓並不意外:「鄭教授暗示過王子軒,說他能知道他的位置是因為有警方幫助。王子軒會藏在連警察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搞出這些名堂,不僅是躲鄭教授,也是在躲我們。又或者……」

  話未說完,程副隊走過來:「蘇陽他們發現,昨天王子軒在譽城東南西北上下跳的時候,可能有人在跟蹤他,不止一人。」

  和言焓想的絲毫不差。

  譚哥:「會是鄭教授的人嗎?」

  「鄭教授從哪裡安排這些人來?」

  譚哥想了想:「會不會是王家父母暗中派人保護兒子?」

  言焓並不這麼認為。

  這時,老白正好來匯報:「排除了王家父母把人藏起來的可能性。他們真不知道,王子軒連父母都瞞了。」

  譚哥不解:「那會是什麼人跟著王子軒,難道是他自己的保鏢?其他受害者的家人?」

  程副隊說:「不知道這些疑似跟蹤者是幹什麼的,但蘇陽說下午就沒人跟著王子軒了。他擺脫工作做得很到位。現在,他真藏起來了。」

  譚哥:「我們找不到王子軒,鄭教授應該也很難找到吧?」

  「不一定。不過,」言焓說,「王子軒繞了這麼一大圈,但心裡肯定有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他會在19號也就是今天零點前趕到那裡,躲上一整天。挨到今晚12點,他還活著,他就贏了。」

  「現在中午12點,還沒接到鄭教授的自首報警電話。這麼說,王子軒選的地方,鄭教授目前還沒找到,他已經成功度過了一半的時間。」譚哥語氣裡稍稍有些不值。

  「或許鄭教授找不到王子軒,可一旦他比我們先找到……」程副隊接下來的話沒說完,大家都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全國都在觀望這張「殺手令」。

  雖然有一半人同情鄭容,認為王子軒該死。可這種事如果真的發生,輿論會從現在的旗鼓相當變得一邊倒,斥責警察放任兇手。

  刑警隊面臨的壓力和質疑可想而知。

  「其他的先不要想。」言焓說,「現在關鍵是把王子軒的藏身地找出來。」

  譚哥說:「把王家在譽城的所有親戚都排查了,不在。」

  言焓預料之中:「王子軒性格乖張,英雄情結重,猜疑心也重,更相信自己。」

  「查過機場火車站,問過客運站碼頭的工作人員,也找過王家名下的地產設施,王子軒的學校,甚至連他和初戀相遇的地點,他童年喜歡藏身的地方全找過了。」譚哥停了一下,說,「還有,徐思淼看視頻看到吐,還原了另一個場地,是他們最開始施暴的地方,也沒有。」

  程副隊用力摳了摳腦勺:「這三四十個小時,全刑警隊的人都一邊找一邊添加可能性,可真想不出那混小子躲哪兒去了。」

  ……

  一直到晚上10點,所有人都筋疲力盡,束手無策。

  大家從前天晚上熬到現在。

  好幾個隊的痕跡專家,犯罪心理專家,側寫員,心理分析師都來了。

  他們分析王子軒的心理,查看他的生活痕跡,揣摩他的心思,把所有可能的想法都想到。一個個的找,可每個地點都是撲空。

  夜深了,所有人的心都越來越緊,最後兩個小時可以熬過去嗎?

  他們都在期盼,對手鄭教授不要找到王子軒。

  而王子軒究竟在哪裡?真的找不到了嗎?

  警察圍成一團探討。

  言焓獨自在一旁抽了根煙,他回到車上,把案子所有的資料拿出來翻一遍。

  他很快翻到他曾經掃過一眼的照片:火災房間的櫃子裡,一個燒爛了的女孩挎包,裡面一個棉布錢包,一個發卡,一支筆,一個本子,和一張半截的鄭苗苗的學生卡,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側寫,心理分析,畫像,帶入,揣摩,主觀的都沒用;最準確的,是客觀的證據。

  王子軒那小子果然聰明。

  他的藏身地,誰能想到?

  言焓斂起眼瞳,泓水般深沉的雙眼裡閃過一絲狠厲,看看手錶,夜間10點25。

  他拿起電話:「程副隊,通知特警隊。」

  ……

  深夜,醫院走廊安安靜靜的。

  沈弋收起電話,皺了眉,王子軒跟丟了。除了他的人,還有人在跟蹤王子軒,對方似乎也跟丟了。

  他推開病房的門,甄暖手裡捧著一個胖嘟嘟的剝了皮的橘子,表情呆呆憨憨的,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機。

  新聞裡仍實時播報著當下最引人關注的事件。

  譽城公安大院外,駐紮的記者對著電視機鏡頭做報道:「我們已經在這裡守了近48小時,由於警方謝絕任何採訪,我們並不知道現在的具體情況。但這期間不斷有警察和專家出入,據我們推測,警方認為王子軒就在譽城市內,他們出動了大量警力在譽城範圍內尋找,但照目前形勢來看,還沒有結果。

  現在正好是10點30分,也就是說離12月5號結束只有1個半小時了。主持人。」

  屏幕左側的現場主持人用一貫端莊有序的語調說:「這麼說,王子軒到目前為止藏得很好很安全,是嗎?」

  右側的現場記者凍得臉色蒼白,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是的。但警方有另幾個分隊在找『殺手令』的發起人鄭容,同樣也是杳無音訊。鄭容是否已經得知王子軒下落,是否已得手,是否正在尋找,是否能先於警方找到,這些都不得而知。主持人。」

  主持人說辛苦了。

  鏡頭切換到演播室,主持人問專家的看法,大家各抒己見。

  「警方如果要找一個人,他們可用的方式方法和資源途徑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但這次情況比較棘手,因為時間太緊急。所以很難判斷最後的結果是如何。」

  專家表示:「鄭容這種行為無疑是錯誤而且偏激的。懲罰罪惡不能靠個體的報仇,不然社會就亂套了。一切都可以好好說,走正規的渠道來申訴。」

  於是,主持人播放了一段路人採訪,是一個抱著小女兒的年輕媽媽:「要是我啊,得分情況。能走正規渠道解決,誰願意當逃犯在外邊流浪啊。不是逼到那份上,一個好人哪願意當殺人犯?不是走法也解決不了嗎?」

  專家們笑了笑,很快又回到警方身上:「現在警察很為難,要是保住王子軒,鄭容自殺,這筆賬會算到警方頭上。反過來,如果王子軒死了,警方的境遇可就更難了。刑警隊裡肯定是有人要出來接受處分的。」

  甄暖愣愣盯著,眼睛卻像是看著更遠的地方。

  沈弋坐到她身邊,把剛才他出去時剝的橘子從她手裡拿過來,掰成小瓣兒,說:「現在都不肯吃我的東西了?」

  甄暖掀開被子下床:「不是,我要去一個地方。現在!」

  她想到了!她知道王子軒藏哪兒了!

  ……

  時近深冬,夜裡的溫度低到零下。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在寒風中裹著衣服匆匆走過。

  便利店邊有個流浪的乞丐,腿腳不好,佝僂著身體,慢慢挪動。

  店裡燈火通明,兩個服務員捧著熱茶在聊天:「誒,你看新聞了沒?聽說警察在dna數據庫找到了鄭苗苗的雙胞胎姐妹呢!」

  「啊?苗苗不是獨生女嗎?」

  「警方沒細說,或許是以前走丟了一個?唉,希望鄭教授能夠回心轉意,雖然王子軒那種人該死,可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啊。再說,現在還有一個女兒,這世上也有牽掛不是嗎?」

  「我倒希望鄭教授殺了那畜生,別讓他以後繼續害人。」

  「你這麼說可不對。你想讓王子軒死,就得賠進鄭教授去?」

  店外的乞丐停了一秒,復而前行,慢慢朝街角的電話亭走去。

  ……

  乞丐拉上了電話亭的門,風關在外邊,他覺得溫暖了一點兒。

  110,這個電話是不用付費的。

  他伸出乾裂灰白的手,去夠電話聽筒,可突然「叮鈴鈴」一聲,公用電話亭響了。

  他愣了一下,接起來拿到耳邊。

  「鄭先生,上次我告訴您害死您女兒的兇手,您還滿意嗎?」

  「……」

  「今天又給您送禮物來了。您知道您的另一位女兒是誰嗎?」

  「……」

  「對了,您應該知道,您的寶貝女兒鄭苗苗之所以被王子軒看上,是因為她的同學聶婷婷的推薦。您似乎恨那個叫聶婷婷的孩子。」

  「……」握電話的手在顫抖。

  「您的女兒就是那個叫聶婷婷的孩子呢。她還不知道苗苗和她的關係。她雖然是您的女兒,可她早就是陌生人了,她害死苗苗,讓苗苗受盡折磨,慘死在那幾個男孩的身……」

  「啪」一聲,他把聽筒摁回了原位。

  他扶著玻璃門,用力呼吸著。良久,他抬頭看電話鍵盤上的數字,但他沒有再提起。

  最終,他轉身推開門,消失在冬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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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發表於 2019-2-21 01:14:14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65

  昏黃的路燈光穿過枯葉寥寥的枝椏灑下來,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面留下猙獰的影子。

  巷子兩邊的院牆斑駁而老舊,冬天的夜太冷,紅磚看上去也沒有溫度。

  一個身影步履穩重地從昏暗的拐角處走來。

  這條冬夜裡寂靜無人的巷子,一段路燈昏黃,一段樹影黑暗,一段有院牆裡透射出的別家的燈光,交替往復。

  走到一根路燈下,那人抬頭望了一眼,亮燦燦的。如果是夏天,會有很多飛蟲圍著燈束繞圈圈。可冬天,什麼活物也沒有。

  剛要低頭,卻隱約看見有一粒雪花從光束中飄過,搖搖晃晃地墜落。

  他下意識伸手去接,可它融化在空氣裡了,又彷彿是幻覺。

  耳畔響起14歲女孩銀鈴般的聲音:「爸爸,你說今年譽城什麼時候下雪呢?好想看看呢。媽媽也會等得到的吧。一起看吧。媽媽要加油熬過冬天哦。」

  當14歲幼女的屍體從冰面下浮出的那一天,媽媽一定是有母女連心的感應,才撐不下去了吧。

  人影低下頭,繼續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

  經過丁字路口,15米遠處的小賣部還亮著米色的溫暖燈光,報刊亭老闆女兒的身影閃過,和父親賭氣鬥嘴著。

  他微笑聽著,沒有停留。

  走過路口,對面就是那座兩層樓高的磚瓦房子,在深夜裡漆黑一片。他很多天沒回來過了。熟悉的小窗戶像黑夜裡一個個的人眼。

  這條回家的路似乎從來沒有如此漫長。但他終於還是走到,疲憊,塵埃落定。

  他走進院子,摘掉頭上的鴨舌帽,黑框眼鏡,和假絡腮鬍子,又脫掉一身藝術家才會穿的奇怪衣服,摸了摸上衣口袋裡堅硬而冰冷的東西,那是伴隨他一生的助手。

  他脫了鞋子,心平靜如水,腳步聲也消匿在青石板上。

  上了台階,鑰匙入鎖眼,極其輕微地轉動,門似乎也在等待他,寂靜地敞開。

  屋裡漆黑一片,只有隱約的傢俱輪廓,他悄無聲息地潛進去,彷彿他不是這個家的主人。

  他屏住呼吸在屋子裡潛行,走到樓梯邊了,他從口袋裡拿出準備好的幾個黏性泥巴球,一下打在門板上。

  匡噹一聲響,在深夜寂靜的屋裡格外清脆。二下砸在玻璃上,又是一陣清脆的光當。

  他隱藏在暗夜裡,睜著一雙狼一般的眼睛,豎著耳朵聽。樓上傳來極其細微的響動。那個方向……他竟然還敢藏在鄭苗苗的房間裡!床底下!

  他立刻跑上樓梯,頭頂的木地板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瞬間開始追趕。

  可就在這時,附近突然響起警笛聲!

  近在咫尺。

  鄭容知道,警察一路不開警笛,就是怕有人看出行蹤。現在一開,警察都到了。他一直關注新聞,看來這部分警察是秘密趕來的,更多的還在王子軒家。

  他根本不顧那些刺耳的警笛聲,追著黑暗中那倉皇而逃的影子跑去。

  「畜生!你也怕死嗎?」他在黑暗中咆哮,「你也怕死嗎?!」

  年輕的影子不敢回答,逃命著衝上樓梯間頂層,卻被鐵門攔住。

  他原以為所有人都不會找到這個地方!

  滿世界的警笛和透過玻璃窗掃進室內的燈光都無法給王子軒安全,他只聽得到身後漸近的腳步聲,他渾身發抖極度驚恐地瘋狂拉扯著通往天台的門鎖。

  他惶遽地瞪大眼睛回頭看,卻一剎那間看見掛在走廊上的鄭家全家福,一家人笑靨如花的臉在他眼中全是黑暗中的魔鬼。

  隱隱淡藍的白光燈在整個屋子裡盤旋,他看見一個面目凶狠的男人追上來,手中的手術刀閃著冰冷而刺眼的光!

  王子軒慘叫一聲,在千鈞一髮之際拉開了鐵門。

  彷彿即將溺斃的人終於浮出水面,王子軒雙腳發軟,連滾帶爬地邁過台階。身後的帽子被人一把死死扯住。他驚慌之下,飛快拉開衣服拉鏈,從羽絨服裡逃出來。

  逃命的心思太狠,他整個人踉蹌著摔倒在地,滾了好幾圈。

  他只穿了薄毛衣,在冬夜的風裡凍得徹骨。但更叫人心涼的是緊追上來的人,王子軒來不及站起,鄭容的手就落了下來。

  他抬手去擋,手臂上頓時割裂了一大道口子。

  疼痛刺激得他鬼哭狼嚎,瘋了般竄起來往邊上跑,眼見前後都無退路時,附近樓房上無數道白燈打過來,將樓頂照得如同白晝。

  王子軒幾乎睜不開眼,嚎啕大哭:「救命,警察叔叔救命!」

  鄭容站在一地白霜裡,靜了一瞬。

  他知道,四周無邊的黑暗裡,有無數只槍口正對著自己。他卻加快腳步前行。

  縱橫交錯的探照燈裡紛紛揚揚地閃起雪花。他定睛一看,抬手去接。真的是雪,冰沁沁的,落在指尖就化了。

  一片片的雪花在光影裡飛舞,被風捲得漂泊無依。

  幾步開外,王子軒看見鄭容眼中近乎灰飛煙滅的寂靜,嚇傻了,連哭喊都不會了。

  特警隊員全部就位,程副隊等刑警也迅速湧上天台。

  「鄭先生!請你放下武器!」程副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冬夜安靜的居民小區裡,紅色藍色的綵燈照耀著一條條巷道,千家百戶接二連三亮起了燈。唯獨中心的這座小樓,窗戶漆黑。只有屋頂上白光爆炸,雪花飛舞。

  附近的居民瑟縮在冷風裡哭喊:「鄭老師,你快下來,快下來啊。」

  孩子們也哇哇大哭:「鄭叔叔,鄭叔叔!」

  他什麼也聽不見,朝王子軒撲去。距離太遠,警察已經追不上他。

  「鄭先生!不要再靠近,不然,警方會開槍的。」程副隊急得要瘋了,「鄭教授!鄭老師!請你停下來!」

  「鄭教授!求你停下!」

  可他什麼都聽不見,在愈來愈濃的燈光和雪花裡,堅定而決絕。

  這條路,他停不下去了啊。

  腳底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每個冬天,它都會在雪夜裡透出溫暖的燈光。無數次加夜班回來,一轉角看見,整天的疲憊和冷清都被驅散了。

  而如今,他的腳底是一座墳墓,一堆廢墟。這世上,再也沒人為他在冬夜歸家的路上點燈了。

  他衝到盡頭,王子軒跳起身要跑,卻被他的手臂牢牢摁住,揚起的手術刀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晶瑩的弧線,像一滴淚,像無數次那樣熟練而利落地落向仇人的脖頸。

  一瞬間,他高高地仰起頭,張大眼睛望向天空。

  冬天的夜,美得驚心動魄。天空中白光交錯,愈來愈密的雪花像厚厚的棉絮撲面而來,美得叫人窒息。

  無法呼吸。

  那晶瑩剔透層層疊疊的雪花裡,女孩笑呵呵地說:「爸爸,你說今年譽城什麼時候下雪呢?媽媽也會等得到的吧。我們一起看……熬過冬天吧……」

  今年,譽城的冬天太冷,熬不過去了……

  當甄暖瘋了般衝到鄭家小院的後巷時,就看到,漆黑的夜裡,探照燈在樓頂匯聚成一個點,鄭教授揚著手術刀,像一位指揮家立在白雪紛飛的夜裡,雕塑般一動不動。

  北風吹得人骨頭都涼了,呼嘯著像誰在悲慼大哭,它吹起鄭教授的衣裳,他像風箏一樣向後倒去,翻過欄杆,墜落下來。

  匡噹一聲,正正掉在甄暖面前。

  他握著心愛的手術刀,眉心一枚鮮紅髮黑的子彈孔。

  寂靜的雪花一片片墜入他大睜的眼睛裡,像在流淚。

  甄暖死死盯著他,在刺骨的風裡一下一下地深呼吸。足足十下後,她突然就要衝過去。

  可沈弋摀住她的眼睛,把她的身子擰過來摁進懷裡。

  她咬著牙,眼睛一眨不眨,一聲不吭地在他懷裡掙扎,像被困的小獸,可怎麼也掙不開。

  她終於放棄,抵在他肩頭,痛苦地張著口,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只有眼淚瘋狂地落了下來。

  ……

  身後幾輛車飛馳過來急停。

  言焓迅速從越野車上下來,就看見漫天紛飛的大雪裡,甄暖伏在沈弋懷裡哭泣。

  幾天前

  〞給我一個名字,千陽,我要一個名字。〞

  〞鄭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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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發表於 2019-2-21 01:14:31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66

  「不是我。鄭苗苗不是我殺的,是羅韓。也是他開車把屍體扔掉。之前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他找來的,我是受他引誘,他才是主導。」

  審訊室裡的王子軒一臉冷靜和不屑,再也沒了在鄭家屋頂逃命時的狼狽,「不信你們問章翔。」

  程副隊坐在他對面,為前幾天發生的事感到不值。即使是他,也覺得王子軒的表現太過冷酷,他眼中對一切事物包括人命的輕蔑太讓人寒心。

  鄭教授死去而王子軒平安無事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民眾開始一邊倒地同情鄭教授痛斥王子軒。

  但這個孩子似乎不受影響,還有閒情恐嚇章翔。

  章翔再次接受審訊時,一口咬定羅韓是主導,王子軒都聽羅韓的。

  程副隊問:「我們調查過,鄭苗苗是你女朋友聶婷婷的同學,是你讓她和苗苗搭訕的。」

  「你讓她過來和我說。」

  在一旁監護的王子軒母親皺眉道:「鄭苗苗那丫頭肯定是喜歡我兒子,她或許自願也說不定,我兒子不能算強姦。」

  「就是。」王子軒哼笑一聲。

  程副隊握了握拳頭。當刑警那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現在他居然要不斷控制自己才能遏制住怒火。

  「14歲未滿就算強姦!況且王太太,四五十個女孩全是自願嗎?」

  王太太尖銳道:「她們不都沒報警嗎,要是不願意,為什麼不報警?」

  「你兒子拿著視頻威脅,她們敢嗎?」程副隊冷冷道,「因為鄭家的事,現在已經有一大半女孩在父母陪同下來報警了,很多都不到14歲。」

  「你讓那些女的出來對質!」

  「對質?」程副隊氣極反笑,「讓你去她們家門口破口大罵,讓全世界都知道?」

  王太太一噎。

  王先生則心平氣和,講理的樣子:「這些是羅韓教唆我兒子的。警察會查清的。」

  程副隊看向王子軒,「鄭苗苗也是羅韓殺死的?」

  「對。」

  「怎麼殺的?」

  「他掐她脖子,就掐死了。」

  「為什麼掐她?」

  「給她灌的藥太多,她一點兒反應沒有,像死魚一樣沒趣,羅韓生氣,就掐她。」

  「很不幸,我們在死者的脖子上,發現了你完整的雙手指紋,雖然屍體脹大,指紋擴散。但包了保鮮膜,指紋保存良好。」

  王子軒聞所未聞:「指紋還能留在皮膚上?」

  「是。」

  他將信將疑,隱隱預感到要壞事了,強自鎮定:「不是我。你們偽造的。」

  王太太又要反駁,被程副隊抬手攔住,他看向一旁的律師:「你應該聽得懂人話,就由請你來給這家人解釋吧。」

  ……

  王子軒和父母走出審訊室,聆訊室的刑警和工作人員也正好出來,大家都懶得理會。

  唯獨譚哥瞥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憤恨。

  王子軒想起律師說要揪警方的錯處,咧嘴笑:「對了,我手上還有羅韓送我的備份錄像帶呢,想看鄭苗苗的嗎?她身材超嫩的哦。」

  譚哥怒不可遏,衝上去要揍人。拳頭還沒揚起,就被言焓扼住手腕。

  言焓淡淡道:「18號那天就把他家的錄像帶全搜回來了,很好的證據。都是原版,羅韓家的才是複製。」

  王子軒臉上的挑釁瞬間消失,陰森森盯著言焓。

  可言焓至始至終都沒看他,彷彿他是一團空氣。

  這時,「你是法醫對不對?什麼掐痕和指紋,你偽造證據陷害我兒子!」王太太突然撲向人群裡正在發呆的甄暖,揪住她的衣領瘋狂搖晃,「那丫頭的爸爸是你的老師,你幫他騙人!我要申訴!你誣陷我兒子!」

  「是那些女孩自願的,她們勾引我兒子!」她破口大罵,揚起巴掌朝甄暖扇去。

  甄暖被猛烈搖晃得頭暈目眩,哪裡反應得過來,眼看一巴掌要落下,言焓握住甄暖的肩膀迅速把她扯開。

  王太太的手打在欄杆上,痛得鬼哭。

  甄暖猛地撞進言焓懷裡,髮絲飛得到處都是。

  王子軒盯著她幽幽看了幾秒,一抬眼撞見言焓冰冷的眼神,他邪肆地勾起嘴角,走了。

  王先生也覺不妥,拉著老婆離開。

  才走不遠,另一間審訊室的章翔出來,見了王子軒,嚇得臉色慘白,忙哆嗦:「我什麼也沒說。」

  王子軒冷冷一笑,做了個口型:「老子一定扒了你的皮。」

  ……

  鄭教授死後,譽城民眾自發舉行悼念活動,網上有祭奠,更多的人去殯儀館送花,去鄭家小樓的院子裡送花。據說,小樓下鮮花盛開,如陽春三月。

  由於鄭教授繫在意圖殺人過程中被警方擊斃,他不僅無法擁有官方的追悼會,也不能享有撫恤金。但這一切於已死的鄭教授來說,早已沒意義。

  鄭容遠在美國的老母親趕回來給兒子全家辦了個簡單的追悼會,包括沒有辦葬禮的鄭夫人和苗苗。

  甄暖早早去了,祭拜時,看見鮮花上齊齊三個相框:鄭教授端莊親和,苗阿姨雅致有禮,鄭苗苗笑容晏晏。

  她再次淚湧。

  走去一旁的人事台,看見言焓給管人情的一個足足有書那麼厚的信封,信封上也沒像別人那樣寫名字。

  她愣了愣,想想,也從包裡拿出個沒寫名字的信封,裝了錢遞過去。

  來的人很多,除了鄭教授生前認識的人,全是素不相識的市民。

  甄暖走出追悼廳,到一旁的走廊上透氣。林畫眉老師也走上來,凝望著青色的山林,沉默不語。她是c-lab裡和鄭容教授共事時間最長的人,是c-lab兩大「元老」。

  甄暖輕輕道:「現在對鄭教授來說,是好結果吧。他們一家人或許在天上過得很好。」

  林畫眉:「這不過是給活人的安慰罷了。哪裡有來世,哪裡又有天堂?倒是有地獄的,就在人間。期待死後過得好,不過是虛妄。」

  甄暖一愣。

  「不過,鄭教授好歹不用繼續活在地獄裡,也再沒有煎熬和痛苦。」她說完,進去悼念了。

  甄暖滿心沉悶,站了一會兒,見言焓獨自立在不遠處的拐角上抽煙。

  拐角上風很大,偶爾有雪花飄進來,吹著他的衣角翻飛,豎起的衣領緊貼在消瘦的臉上。

  這段時間,他清瘦了很多。

  感覺有人靠近,他瞬間敏銳而警覺,目光掃過來。見是她,他掐滅了煙,走到幾步開外的垃圾桶邊,扔進去。

  甄暖這才發覺好幾次打擾他了。

  「我應該過會兒再來。」

  「是啊。」他淡淡一笑,並不介意。

  欄杆外,細細的雪還在飄。她低頭,手指戳著冰冰涼的欄杆。

  「在想什麼?」

  「有些傷感,」她慢慢地說,「教授的母親不肯用悼念詞,就感覺他一生沒有總結和收尾。」

  「不過是形式,讓活著的人有個安慰。」

  「可鄭教授的悼念詞值得寫啊。即使只是文字,他的人生也是輝煌而正直的:給多少個國家做過支援,取得過多少學術性突破,協助警方破過多少案件,為多少受害者家庭帶去公道和正……」

  甄暖突然說不出口了。

  難怪鄭家奶奶不要悼念詞呵,這金子般的人生,卻如此結局……

  她不做聲了。

  半刻後,言焓問:「鄭教授死時,你去了現場。」

  「嗯。」

  「你怎麼知道王子軒藏在那裡?」

  「我在病房聽見開門聲,想到了鑰匙。」

  甄暖無意識地抱起手臂,「一瞬間想起看過痕檢組拍攝的火災現場,櫃子裡苗苗的包燒爛了,裡邊有學生證零錢包之類的,但沒有手機和鑰匙。手機早就找到,鑰匙卻不見了。我想,應該被王子軒拿走了。誰會想到鄭教授滿城找他時,他竟藏在鄭教授家裡呢?」

  她看他:「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言焓簡短地「嗯」了一聲,緩緩地說:「我很好奇,鄭教授是怎麼知道的。」

  甄暖也好奇,但很快,心微微一沉。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言焓語氣涼薄:「這件事影響重大,隊裡的人不會洩密。」

  「你……懷疑我?」甄暖的心瞬間又冷又麻,眼睛紅了,哽道,「你可以去查我的通話記錄!」

  言焓是寂靜的,眉眼漆黑而冷銳,不冰冷,不溫暖,淡漠得像陌生人。

  甄暖的心冷得一抽一抽地發顫:「你已經調查過我了?」

  他仍是平靜無波,不予回答。

  「我沒有。」

  他開口了,說出的話異常殘忍:「解釋一下那天為什麼給我打電話?想從我那裡知道什麼?」

  甄暖不吭聲。

  她該說什麼。說那時迷茫,找不到人傾訴,相信他會給她解答所以打電話。掛了電話後還異常慶幸被指點了迷津?

  可現在一切都變成一場笑話。

  她說不出多餘的詞,執拗地重複:「我沒有。」

  「鄭教授的新手機在當晚10點35分接到電話,通話時間不到3秒。電話是新號,未註冊。在打給鄭教授的前5秒接過另一個電話,通話2秒。這條鏈往上查,源頭是一條短信,三個字:鄭容家。也是未登記的,但信號發出的電信基站就在你住的醫院片區。」

  甄暖冤枉道:「真的不是我!」

  「不是嗎?」他笑了笑,雙手落進兜裡,擦著她的肩走了。

  她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隊長,不是,真的不是我。我希望鄭教授得救,因為我不希望他死,還因為,你說過,那樣我們就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暖立在北風穿堂的走廊拐角上,委屈,傷心,氣憤之餘,腦海裡猛然劃過一個念頭:沈弋。

  她狠狠一愣,猛地轉身:「真的不是我。是別人!」

  言焓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問:「誰?」

  「是……」她不敢說,可看他即將拔腳遠去,她害怕,一閉眼,「沈弋。」

  言焓轉過身來,瞧著她,眼裡有極淡的得逞般的頑劣涼意。

  甄暖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你……你知道是他……」

  可他並不想當她面說,那樣像挑撥,會讓她反感,維護沈弋。所以,他才來這麼一出,讓她自己懷疑沈弋,並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沈弋的利用和背叛。

  如此一來,他反而變成被她和她的前男友連帶著受傷害的功臣了。

  ……

  言焓返身,朝她走去。

  有些事不用和她講。

  比如,鄭教授收到的那條短信並非來自沈弋,而沈弋發給某號碼的短信是「不知道。」在甄暖猜到王子軒的藏身地之前,鄭教授就已經從別的渠道得到消息了。

  沈弋的那個「不知道」很有意思,他是因為甄暖的難過而想放過鄭教授了嗎?他還想和她有未來?

  這樣也好,他很確定除了沈弋,還有他人。暗處的人,一步一步,先是把一對對雙胞胎牽扯進來,最後甚至把t計劃的組織者之一鄭容也拖下水。無非就是逼他們內部的人現身。

  他有預感,他們快按捺不住了。

  不遠了。

  ……

  言焓走到她面前,站定,微微低頭,食指碰一下她眼角上的淚花:「因為我而哭?」

  她吸著鼻子,別過頭去。

  他稍稍傾身湊近她:「看到了嗎?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甄暖往後縮了縮,隔幾秒,落寞地小聲:「我早就知道不是。」

  他皺眉:「知道不是還摟著他的脖子哇哇哭?」

  甄暖一懵,抬起腦袋,紅了臉:「我哪裡摟他脖子哇哇哭?」

  言焓瞇起眼睛看她,有點兒脅迫的意思。

  她的腦袋轉了好幾圈,才想起在鄭家小院外的那一幕,她吃驚於他的污蔑,冤枉道:「我沒有摟他呀……」

  誒?

  她瞪著眼睛,遲鈍地意識到,隊長這是……吃醋了麼?

  她心裡有些小喜悅,又恨他剛才的腹黑計謀,鼓足了勇氣小聲:「就算我摟了他,這和隊長……和隊長有什麼……」聲音越來越小,沒底氣了,「有什麼關係麼?」

  「嗯,我沒聽清楚,」他皮笑肉不笑,語氣危險,「你再說一遍。」

  甄暖背脊一麻,她當然不敢再說一遍。

  她低著頭,臉紅如燒,揪搓著手指:「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和,和隊長,就是一路人麼?」

  「呵,你說呢?」

  她小小的身板又一抖,為何他總是理直氣壯,而她總是戰戰兢兢。

  她糾結地想了想,聲音如蚊吶地提醒:「隊長,你那個賭,好像是輸掉了呢。」

  那天他說,如果鄭教授得救了,我們就在一起吧。現在,他輸了。

  「嗯,輸了。」他點了點頭,說,「所以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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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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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7

  十二月的深城,暖意融融。陽光燦爛,綠意盎然。

  甄暖下飛機的時候還有些懵,那天,言焓問她:「週末不用加班,你打算幹什麼?」

  她說:「就在家裡玩。」

  他道:「那就是沒事幹了,我要開個小會,你和我一起去。」

  開會啊,是公事呢。甄暖點頭:「好啊。」

  結果……怎麼就坐飛機來深城了。

  甄暖聽言焓的,換了薄衣,走在空調大開的機場裡,有點兒冷。

  她懷疑言焓的天氣預報。可扭頭看他一身t恤棉布褲子,乾淨利落像大學生,比她穿得還少。或許外邊就熱了吧。

  提了行李出去,迎面三個男人大步過來,伸手拉言焓的行李箱,一個個熱情燦爛地笑:「言小火!」

  甄暖想起言焓是深城人,這次過來肯定順帶見舊友。但她還是第一次聽別人叫他這麼可愛的綽號:言小火……

  幾人寒暄幾句,目光很快落到他身後駐留的甄暖身上,笑著對她點頭,又小聲在言焓耳邊說了句什麼。

  言焓懶散地笑了笑,吐出一個字:「滾!」

  對方勾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知道,知道。」

  甄暖莫名其妙。

  言焓介紹說她是法醫。幾位朋友眼中立刻浮現佩服之色,慇勤地過來幫她拉箱子。

  「言小火,我一直以為你那是苦差事,成天和一幫爺們兒混在一起,半個女的看不到。沒想到有這號美女,還招不招人,我賣了公司去應聘。」

  「閉嘴!」

  言焓笑著罵他們幾句,扭頭見甄暖臉紅紅的,微微側身:「他們性格比較外放,你擔待點,沒惡意的。」

  甄暖窘迫地擺擺手:「沒有。我有點兒熱,才臉紅的。」

  機場外溫度高,她穿得偏多,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

  他看她一陣兒,笑笑,不說話了。

  ……

  坐車回城的路上,無框眼鏡男對言焓說,很多朋友在等著,一定要好好玩一場,讓他回歸正常人的多彩生活。

  甄暖聽了,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

  言焓瞧出來:「怎麼了?」

  甄暖看看前邊他的朋友,往他身邊靠近了一點,小聲提醒:「隊長,日程冊上說了今天要報道的呢。」

  她緊張又謹慎,像個小秘書。他覺得有趣,微抬眉梢:「今天沒有實質性的東西,明天去也行。」

  說著,視線微垂。瞧見她細膩嫩白的鼻尖兒上冒著汗,乾淨剔透,讓人莫名想替她抹一下。

  她抿抿唇,想了想,坐回去了。可糾結著,半晌後忍不住從包裡拿出日程翻到他面前,細白的手指在紙上戳:「你看呀,這裡寫著呢,第一天,報到;第二天,上午8點就直接開會了。報到肯定會發什麼證件,」她語帶憂愁,「今天不報到,明天我們會被攔在門外的。」

  她隱隱著急,他卻依舊無所顧忌的閒散樣子,說:「那你先去,幫我簽個到。」

  「……」

  他這隊長當得可真夠自由不羈的。

  甄暖想想自己混在一群人中寒暄交際的場面,垂下眼睛,「嗯……明天報道也不要緊的。」

  言焓清楚她社交能力極差,沒想她躲避到這種程度,原準備開個玩笑,想想又還是算了。但……

  他手伸過去,包住她的小拳頭,攥到大腿上安放好。

  甄暖一嚇,驚慌地望車前邊的人,手一掙,力度卻不大,他仍牢牢握住。

  她急急地瞪他,不敢發聲。

  他傾身貼近:「怕什麼?」

  甄暖眼神往前邊瞟。

  他嗓音很低:「看到就看到。」

  甄暖一愣,突然因這話有被承認的開心。

  ……

  聚會地點在一個極大的ktv包間,熱鬧非凡。有人唱歌,有人猜拳,還有人打牌。

  言焓似乎很討人喜歡。

  為他而聚的人很多,一見到他,都放下手中的事,熱絡地上前敘舊。同時,目光和接機的幾位朋友一樣,齊齊被他身邊的美女吸引。

  「就知道焓哥身邊的女人一定是最標緻的。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不知會一聲。」

  甄暖紅著臉躲在言焓身後,聽他笑著解釋說她是同事。她懵了一下,同事?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剛才在車上還牽她的手呢。

  一聽不是女朋友,有人玩笑著求介紹,全被言焓一句「想死啊」擋了回去。

  甄暖頭低得更低,幾乎要扎進言焓的背影裡。

  有人說:「別鬧了,看出來了,焓哥是留著給自個兒的。」

  言焓順著話兒接,帶著三分笑意七分不羈:「看出來了還敢打聽?」

  人群裡一陣起哄,但和她有關的玩笑話因這句話而徹底終止。

  原本在玩的朋友們紛紛讓出位置給兩人。

  言焓不唱歌,也不喝酒,打牌倒還行;想問問甄暖的意思,左右看看那丫頭人不知貓哪兒去了,轉了個圈兒才發現她躲在他背後。

  她表情微微呆傻無措,眼睛濕潤,直直看著他,窘迫而有些小小的依賴。

  他的心不自覺柔下來,只問:「想玩什麼?」

  甄暖都不感興趣,搖搖頭:「隊長,你在這兒玩吧,我去那邊坐著就好了。」

  沙發上是唱歌和猜拳喝酒的男男女女,女人偏多。

  他俯身拉了把椅子到自己旁邊:「坐這兒。」

  甄暖不動。

  他已經坐到牌桌旁,她不好意思坐,說:「要不我還是坐那兒……」

  他抬頭,唇角微彎,居然學起她柔軟商量的語氣:「要不,我把單人沙發給你搬過來?」

  甄暖立馬端正坐下,臉上的紅暈羞到耳朵根兒。

  周圍人交換眼神,但有言焓之前的話,都沒探究。

  甄暖坐在一堆男人裡,如芒在背,大家的目光如果可以具化,她現在就是一隻刺蝟。她原想坐在女人堆裡,好歹不會這麼緊張。

  可腦袋轉轉,女人八卦些,她遇到什麼難題,他可伸手夠不著了,所以特意安放在身邊。

  她心頭微熱。

  果然,言焓上桌沒一會兒,那邊的女生全不玩了,圍過來看牌。

  來看言焓,也都時不時地看甄暖,見她果然是異常漂亮,也溫軟柔弱,眼神和舉止都有些露怯。不敢和人對視,看一眼便紅著臉躲過去。

  言焓喜歡的女人類型,還真是一直沒變過。

  甄暖被五顏六色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索性盯著言焓手裡的牌。

  可牌她也看不太懂,有時她以為應該出什麼,言焓總做和她相反的選擇,然後,他總贏。

  大夥兒時不時說起讀書時的趣事,逃課打架,捉弄女生,騎著摩托車在深夜的公路上賽車。

  甄暖詫異,萬萬想不到言焓以前是個壞小子。

  言焓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瞥她一眼,瀲灩的桃花眸子映著頭頂投下的綵燈。

  甄暖挪開目光看牌,又聽另外幾人說言焓當年逃課弄樂隊。

  甄暖更詫異:「樂隊?」

  「他是貝斯手呢!有時也打架子鼓。」

  貝斯手?架子鼓?這些和言焓有關的信息,她一時半會兒都接受不了。

  言焓倒不以為意,出著牌漫不經心:「當時居心不良,想裝酷。」

  「聲名遠揚,把全城的女生都迷得七暈八素。」

  甄暖不覺得誇張。中學時代,言焓這種樣貌身材俱好笑起來迷死人,搞樂隊還有點兒壞的男生,是最討人喜歡的。

  「大家都喜歡言小火,卻不知道就數他最蔫兒壞,什麼壞點子都他想的,一出事跑得比兔子還快,屎盆子全是哥兒幾個接。」

  言焓好笑:「出事了不跑,跟你一樣留在原地思考人生?」

  大夥兒哈哈笑。

  甄暖也笑,此刻在同學堆裡的他比平時愈發散漫,還帶點兒痞痞的玩世不恭。

  言焓出著手裡的牌:「家裡老子管得嚴,打怕了。」

  甄暖心裡一堆的好奇已忍不住:「你爸爸以前還打你呢?」

  「打,往死裡打。」言焓唇角微揚,「不能跑,得跪著。打幾回怕了,遇著事一看苗頭不對第一個跑,事後死不承認,就不會挨揍。」

  甄暖忍不住輕輕笑出來。

  言焓不經意分了心事想起舊事。

  那時,不承認就不會挨揍。

  學乖後,他整個高中都沒挨打,除了一件他不可能不承認的事。

  雖然他預感到那件放在家訓裡都是大錯的事會讓他遭受比之前所有挨打之和都要慘痛的處罰,但他不可能不承認。

  ……

  是夏天,刮了颱風。

  炎熱,沉悶,涼快,鋪天蓋地的風雨,全世界的樹都在唰唰搖晃。

  他的小姑娘夏時瑟縮在他懷裡,臉上,身上,從頭到腳都是白裡透紅的粉色。

  她小手揪著他的肩膀,輕輕地發顫,表情有些驚慌害怕,卻又有些甜蜜歡喜,更多的是紅霏霏的羞澀。

  他認認真真地交待:「這件事千萬不許和任何人說,如果我爸知道了,會把我揍癟。就跟哪吒打龍王三太子一樣。」

  「為什麼你是龍三太子,你爸爸卻是哪吒呢?」

  「……阿時,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會被揍癟。」

  「哦。」她憂心忡忡。

  他看她擔心,滿意了,說:「千萬不准和別人講。這次就算我扯著嗓子嚎,爺爺奶奶也不會來救我。聽見沒?」

  她從小就見他被他爸胖揍,心疼地擰眉毛:「為什麼要打你呀?你又沒做錯事。」

  「我們家不許不結婚就……就做我們剛才做的事。」

  她咚咚地點頭:「哦,我一定不會說的。」

  他想了想,臉微紅,俯身吻她,還惡劣地嚇唬:「要是說出去,你就三天別想下床。」

  她臉一白,急慌慌的:「真的不會說的呀。」

  可夏媽媽從夏時奇怪而彆扭的走路姿勢裡看出異樣,雖然夏時死不承認,但夏媽媽還是問了言媽媽。

  結果……言焓被打得三天下不來床。

  很奇怪,以往每次被打,籐條還沒落下來,他就鬼哭狼嚎,撕心裂肺地叫,把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全吸引過來勸架;但那一次,他筆直地跪著,一聲沒吭。

  後來再見阿時,她立在院牆邊,眼睛又紅又腫,不知哭過多少次。一見他又眼淚汪汪起來:「小火哥哥,我真的沒有說。」

  「我知道。」他無所謂地揉揉她的頭,「沒不信你,別哭了。」

  她愈發傷心地抹眼淚,水做的似的:「嗚……言爸爸是不是打你了?」

  「打了一小下下,我一嚎,奶奶就救下我了。」他手臂瀟灑地一抬,搭上她的肩膀,摟著她走進學校,還低頭抓抓她臉上的眼淚,「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他滿不在乎地說著。

  背後和抽了筋一樣疼。

  ……

  一兩個小時快到吃飯時間,言焓提出離開。眾人一陣挽留,他禮數周全情意俱在地化解,說不出是精明還是睿智。

  甄暖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明天報到」是逗她著急的。

  朋友們要開車送他倆回酒店,走下停車場,言焓忽然問:「那個時候難過嗎?」

  「誒?哪個時候?」

  「說你是同事的時候。」

  甄暖一哽,想否認又知瞞不過他。

  他輕輕勾住她的手,摳摳她的手心:「其實很想介紹說是女朋友。但因為工作上下級的關係,總覺得對你不好。

  希望他們說,嗯,看不出來,她居然是很厲害的法醫。

  而不希望他們說,哦,這漂亮的姑娘是刑偵隊長的女朋友,難怪。」

  甄暖垂著頭,沒吭聲。

  他低頭看她:「生氣了?」

  她羞羞地抿著唇,終於抿不住,咧開了笑:「沒有,心裡在咕嚕咕嚕地冒泡泡呢。」

  ……

  到酒店,與朋友揮手告別後,甄暖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見言焓盯著自己,她猛然意識到這一口氣松得太明顯,太解脫。她尷尬地嘿嘿兩聲,他卻歉然:「抱歉,你不適應,卻帶你喧鬧了一回。」

  「沒有啊,大家挺熱情的。」

  他恢復了平和,臉上是過度喧囂後的冷靜和淡然。

  「你好像沒有從聚會裡得到太多的歡樂?」

  「嗯……」他斟酌一下,「不全如此。歡樂是有的,只不過歡樂後,疲憊感也很明顯。」

  「感覺……你和你的朋友不太一樣了。」

  「哦?」他對這句話來了些興趣。

  「不知道,說不出來。」她又抿唇微笑,「總之,感覺就是比他們好。」

  「不是。」他笑,「大家都有各自的選擇和活法,沒有優劣。」

  「我知道。」她說,心裡卻執拗地袒護他,反正就是比他們好,比很多人好。

  一群奔三的人裡,眾生相中,那些年少的同伴摯友,有些年紀輕輕就開始因過度飲酒而發福,有的裝扮奢華貴氣卻流於表面,有些風光卻媚俗,有些眼裡帶了勢力和攀附,有些刻著生活的艱辛和不得已的算計。

  唯獨他,言笑晏晏間,褪去游刃有餘從容不迫的人情世故,仍不沾染半點市儈氣息,仍然正直坦蕩。

  隊長就是比他們好。

  ……

  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走進奢華的電梯,廂門闔上,只剩他們兩人。

  他安安靜靜的,什麼也沒說,忽然牽起了她的手。這次她沒有掙,自己跟自己開心了一陣,扭頭看他。

  他的臉很平靜,她卻忽然間感覺他是落寞的。她不明白。

  「隊長……」

  「嗯。」

  「剛才,你覺得孤單嗎?」

  「……」

  「為什麼這麼問?」

  「剛才我坐在那麼多人中間,卻覺得孤單。」她清潤的眼眸望著他,「你呢?隊長,你覺得孤單嗎?」

  「……」

  言焓笑了笑,未答。

  他不覺得孤單,只是有些寂寞。

  他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回到陪著他和夏時一起成長的熟悉的人身邊。可是……

  整座城市忘了她,整個世界忘了她,只有他記得。

  ……

  他把她拉近一些,輕輕摟住她的腰。

  她微微顫抖一下,有些懵,卻乖乖地把臉頰貼在他的胸口。

  一切靜悄悄又小心翼翼。

  他低頭,下頜挨住她毛茸茸的鬢角,蹭了蹭。

  她緊張得頭皮發麻,揪緊他的風衣,心暖和得要化掉。隊長,剛才我坐在那麼多人中間,覺得孤單。可是……

  我覺得孤單的時候,偷偷看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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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8

  言焓帶著甄暖登記報到拿資料,上了樓。

  兩人說好回屋收拾一下就去吃飯。甄暖熱了一天,怕言焓馬上要下去,火急火燎地沖澡換裙子。結果速度太快,百無聊賴起來。

  她無事可做,把箱子整理一下,拉開拉鏈,裡邊撲哧飛出來一隻蟑螂,甄暖「啊」一下。

  對面言焓剛好開門:「怎麼了?」

  她告狀:「隊長,有只蟑螂在飛。」

  「我看看。」他走進來,並沒看見蟑螂,找了一圈也沒有。他回頭看她,一副「你逗我玩呢吧」的表情。

  她舉手:「真的有,從我箱子裡飛出來的。」

  「箱子裡怎麼會有蟑螂?」

  「我也不知道。這箱子就用過一次,還是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她狐疑地四處看。

  他皺了眉,咂舌:「那就麻煩了,可能是美國來的偷渡客。」

  她一愣:「美國來的?」

  「很有可能。嘖,要小心生物入侵。」

  甄暖一下子想到蘇格蘭河的小龍蝦,萊茵河的大閘蟹,密西西比河的亞洲鯉魚,滇池的水葫蘆,還有……深城的美國飛蟑螂。

  她開始捋袖子。

  「幹什麼?」

  「抓蟑螂。萬一它大量繁殖了怎麼辦?我會變成國家罪人。」

  言焓忍了笑,剛要說什麼,手機響了。他笑容斂了半分,走出去接。

  對方開口便是:「千陽死了。」

  言焓足足十秒沒做聲:「……怎麼死的?」

  「吃感冒藥後睡太沉,被火燒死的。」

  「他曾是特種兵。」

  「是,我們都覺得蹊蹺。」

  「所以?」

  「飛鷹懷疑,有人要向我們復仇。」

  「……」

  ……

  收了電話再回來,他愣了愣。不一會兒的功夫,房間裡像剛刮過龍捲風。

  甄暖把整個房間拆得七零八落,累得滿頭大汗。她在找蟑螂……

  言焓想了想還是沒告訴她,他剛才是開玩笑的。生物怎麼過得了安檢……

  甄暖最終沒找到,搗騰近半個小時,坐在廢墟堆裡怔怔出神。

  言焓在一旁幫她收撿東西,多少有點愧疚,說:「算了,它或許快死了。」

  「它精神好得很吶,還會飛呢。」

  「……」言焓把墊子鋪回床上,「中國蟑螂會咬死它。」

  「中國蟑螂打不贏,它會飛呢。」

  言焓抓一下後腦勺,他很多年沒有遇到這麼難對付的境況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揉揉她的腦袋:「別沮喪,過會兒我買除蟑螂的藥……」話未落,電話又響了,他再度走出去接,是關小瑜。

  「隊長,陽明垃圾場鞣屍的案子有了進展。」

  「說。」

  「我們組根據瀝青和瀝青罐體的成分找到了生產廠子,原白塔區宏圖瀝青廠。」

  言焓皺眉:「法人代表是申洪鷹。」

  「對。他和他弟弟申澤天,就是現在華盛的老闆。」關小瑜說,「瀝青廠9年前發生過爆炸,停業整頓,後因規劃原因遷移去縣上。

  至於那個叫呂冰的鞣屍,他就像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除了身份信息,其他都沒查到。」

  言焓不說話,因為當年的行動,呂冰的信息都被隱匿了。

  「隊長,鞣屍衣服口袋裡的男士尾戒年代久遠,已經查不出線索了。」

  「那個不用查了。」他說,「還有別的嗎?」

  「還……」小瑜支支吾吾。

  他皺眉:「說!」

  「言隊,你不是交代把垃圾場的瀝青全部化了清理嗎?我們才清理到第3罐,沒找到人,但……」

  言焓瞇眼:「但什麼?」

  「一截人皮。dna檢查是夏時小姐的。我們推測,剩下幾罐沒化的瀝青裡,可能會有完整的……屍身。」

  「知道了。」他掛了電話。

  ……

  甄暖跟言焓一起下樓去餐廳。

  到門口,言焓停住,說:「你先去,我出去辦點兒事。」

  甄暖納悶:「不吃飯就辦事?」

  他含糊地「嗯」一聲,提起她往餐廳裡拎:「快去!」他走幾步回頭,手對她指了指:「別不吃飯啊!」

  甄暖看滿餐廳密密麻麻的人,縮了縮脖子。早知一個人,她就在房間裡吃泡麵了。

  服務員見她胸口的嘉賓牌,引導她往一邊走:「a級嘉賓區在那邊。請隨我來。」

  雕花屏風後是精緻漂亮的西式自助餐廳。

  她頷首對服務員道了謝,選完菜去找座位,很多人都是獨自用餐。

  她端著餐盤去坐。沒想正獨自吃飯的人抬起頭:「不好意思,這位置有人。」

  甄暖尷尬地笑笑,學乖了,下一次先問:「你好,這裡有……」

  「有人了。」

  等到被第5桌拒絕,她再開不了口。全餐廳就她一人端著盤子傻轉悠。她沒地可去,溜出來到外邊的餐廳。

  四六人的小桌沒了,甄暖坐上十幾人的大圓桌,趕緊悶頭吃。

  椅子還沒坐熱,一群大聲說話的男人們湧上來,把這一桌坐得滿滿當當。甄暖左右坐了人,身形微胖,呈夾擊態勢。

  她要端盤子走,可有人跟她搭訕:「美女,你也是來開會的?」

  難道是同會的專家?

  「啊,是啊。」

  眾人笑瞇瞇看她,得知她從譽城來,說譽城自古出美人;聽說她是法醫,又問解剖男人時害不害羞。

  甄暖不自在,但她分不清是他們有問題,還是自己的人際交往恐懼症作祟。

  一個胖臉男人邀請:「大家聯絡感情去ktv,你也去吧!」

  甄暖疑惑:「我和你們應該不是一組的。」

  「不是一組也可以聯絡感情嘛。」

  「我……晚上還有事。」

  「剛來這兒有什麼事,一看就不會撒謊,你是看不起我們。」

  甄暖:「你們去玩吧,我不方便。」

  「那你喝口酒賠罪。」圓盤一轉,一杯白酒到她跟前。

  「我不會喝酒。」

  「哪有工作不會喝酒的,看不上我們,不肯賞臉吧。」

  我為什麼要看上你們?甄暖擰眉毛,心想這群人肯定腦子有問題。

  「喝酒還是唱歌,你得選一樣,不然就是不給我們面子。」

  幹嘛要給?甄暖癟嘴,抓緊手裡的包,起身就走。

  身邊的男人一把抓住她摁回椅子上:「小姐,我們老總和你說話呢,別不禮貌啊。」

  甄暖臉色煞白,躲開肩膀上的手:「別這樣。」

  她聲音一急,一桌人都笑起來,「陪誰唱歌喝酒呢?」一個涼淡微冷的聲音傳來。

  甄暖猛地回頭,濕黑的眼裡霎時流露出依賴:「隊長!」

  言焓短暫地瞥她一眼,看向對面,語含譏嘲:「沒記錯的話,李總?」

  對方起身作揖,賠笑:「您好記性。」

  「你這面子真不夠大。」言焓語氣冷冽,他欺身,推著圓盤一轉,酒轉去對面,「這杯酒算你給我女朋友賠罪。」

  甄暖背脊僵直。

  他好像說……女朋友?

  只是,印象中,言焓不是這樣。

  他對人不會多熱情,卻也絕不會冷冰冰;處事殺伐果決,但也會給人留有餘地。不像此刻,咄咄逼人,不留半分顏面。

  她不知道,少年的夏時常因漂亮而招煩事,還惹出過大亂。平生要是有什麼能觸動言焓的神經,就是這些無聊淺薄的調戲。

  一桌人全看李總的臉色,不知突然冒出的人什麼來頭。

  「是我眼拙,沒看出是您的人。」

  甄暖呼吸微窒。

  言焓俯身籠上來,把她擁在了懷裡。身子壓得低,側臉和下巴近在她眼前,氣息性感,在她鼻尖縈繞,他有種難以描述的讓人心尖兒發顫的體香。

  她呼吸不暢。

  言焓也漸漸感覺到脖子上她滾燙而急促的呼吸,很癢。

  「起來。」

  甄暖騰地起身。

  他拉了她走人。

  ……

  言焓心情似乎不太好,冷硬地問:「看不出來他們和我們不是一道兒嗎?ktv,呵,關進房裡,幹什麼不是你說了算。」

  「我不去啊,可他們不放我走。」她心酸。

  他語氣緩了點兒:「你怎麼坐去那兒了?」

  「這邊都佔著座兒說有人,不給我坐。……你不是有事嗎,怎麼回來了?」

  「不放心你。」他說,「……我想帶你去。」

  ……

  深城四季是夏天,一路上陽光燦燦,道路寬闊而乾淨,路兩旁大樹茂密。

  甄暖好喜歡:「要是住在這裡就好了,冬天我的腿就不會痛了。」

  言焓揉了揉她的頭。

  ……

  青石巷區,安安靜靜。

  只有風撫樹梢和溪水叮咚的聲音。

  灰青色的古老石壁,牆頭的綠葉繁花,繩子上飛舞的晾曬衣物,石頭上懸掛的魚乾兒和玉米,一切都美好極了。

  甄暖仰望:「這裡好美,我還以為這樣的老地方會拆掉呢。」

  「這片區域算是文物了。」

  走了大約10分鐘,轉進一條微窄的巷子。甄暖漸漸感覺,言焓有些緊張,似乎整個人的氣息都不對。

  來到一處繁花盛開的小院,白色木院門下鵝卵石鋪道,落英繽紛。薔薇和牽牛爬滿牆垣;枇杷、梔子擠擠攘攘。

  藍色小樓美得像童話,尤其二樓露台的房間,棲息在大樹的陰涼下,風一吹,白色紗簾輕輕翻飛,一排色彩各異的風鈴叮叮咚咚。

  甄暖回頭看言焓,他立在晚風中,仰望著二樓的藍色房間,眼神筆直而柔軟。

  白湛湛的天光落進他眼睛裡,漾出了水光。

  很多個夜晚,他順著花架爬上去,敲她的窗子。她會溜過來給他開門。

  甄暖輕聲:「是她的家嗎?」

  「嗯……帶你見見。」

  走上藍色的木頭台階,輕叩門,裡面響起明朗的應答聲。

  藍色的門打開,一位優雅漂亮的女士出現在門口,她一身淺藍運動衫,五官精緻漂亮,頭髮挽一個髻,利落清爽。是夏時媽媽。

  「焓兒來了,快,進屋。……阿時爸爸,焓兒來了。」

  夏家媽媽歡喜地拉他,又看見他身後的甄暖,愣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一瞬不眨。

  甄暖怔住,這位阿姨的眼神裡有太多太深的感情,慈愛,歡喜,懷念?

  她承受不住,心口悶得慌。但她一點兒不排斥,也不想挪開目光。她喜歡這個阿姨的眼睛。

  「好孩子,快進屋。」

  ……

  家裡以藍色為主,十分溫馨。

  牆壁上向日葵的掛畫,沙發旁落地的小燈,茶几上小小玻璃碗的水生嫩葉,門廊處貝殼的繩簾,屋簷下的風鈴,處處都花了心思讓人驚喜,又充滿生活氣息。

  言焓進屋便介紹:「她就是甄暖。」

  夏家爸媽喜笑顏開,連連誇甄暖文靜秀氣。

  甄暖臉變成紅蘋果,突然意識到言焓來之前就和這邊說明了她的身份。

  「名字是哪個字?」

  言焓:「甄別的甄,溫暖的暖。」

  「甄暖……甄暖……」夏媽媽輕輕吟誦,如第一次見新兒媳,「真好聽,和我們家『夏』也搭調。阿時爸爸,你說是吧?」

  「是啊。甄暖,和我們家『夏』是一樣的。」

  言焓晃神,聽成了:甄暖,和我們家夏時一樣的。

  言焓問起最近的生活,夏家父母說臨近退休,兩人正學攝影做旅行攻略,要去環遊世界。

  或許這份豁達開朗感染了言焓,他進門後放鬆了很多。

  他說著話,削了個蘋果遞給甄暖。甄暖心裡好甜,卻乖乖道:「先給阿姨吧。」

  言焓看她,笑了笑,將蘋果遞給夏媽媽。

  夏爸爸和言焓談起工作,說到鄭容的殺手令,問王子軒受到什麼處置,言焓說:「在審理階段,應該會進少管所。」

  「我看了新聞,也看了鄭先生的視頻。不知為什麼,一直想著你,想和你說點兒話。」

  言焓削蘋果的手頓了一下,抬起眼眸:「我?」

  夏媽媽輕聲問:「你還在找那個人?」

  「嗯。」

  「過了這麼多年,證據都沒了,如果找到,你會怎麼辦?」

  言焓不吭聲,銀白色的刀刃在蘋果上沙沙遊走。

  「焓兒,如果你想報仇,媽媽寧願,就當我們家阿時是失足掉進下水道,被衝到海裡去了吧。」

  「夏媽媽……」言焓抬頭,眼睛裡閃過一絲蝕骨的痛。

  夏媽媽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夏爸爸道:「鄭先生的行為,我無法評判對錯。他說的話我也無法反駁。可是焓兒,不要讓黑暗繼續。

  一次罪行,它最大的罪惡不是剝奪和掠取受害者的生命,而是它對留下來的人的精神傷害和心靈吞噬。

  不要讓你的心被它污染,不要被它同化。如果是那樣,爸爸會覺得更加悲哀。」

  甄暖內心巨震,瞬間被一種又軟又暖的情緒包圍:溫柔。

  這個家,和家裡的人,好溫柔。

  「我知道。您放心。」言焓低下頭削蘋果,側臉安靜而沉默。

  夏爸爸點到為止,夏媽媽則嘮起家常,說要給言焓煮他最喜歡的八寶粥。

  夫婦倆去廚房忙活了。

  言焓把削好的蘋果遞給甄暖。

  甄暖接過來,小聲:「隊長,你別難過。」

  他稍稍一愣,笑了:「我不難過。」

  「誒?……為什麼我覺得你難過呢?」

  他但笑不語,抬手摸摸她的臉。

  她縮一下,但沒躲開,漸漸紅了臉,卻拿熨燙的臉頰來回輕蹭他的手心,軟軟地哄道:「隊長,以後我陪著你,你就不要難過哪。」

  他輕輕笑開,低頭抵住她的額頭:「好。聽你的。」

  ……

  此刻,廚房。

  夏媽媽輕輕對夏爸爸說:「也不知怎麼的,看見那個孩子就想起阿時了。……她的眼睛,多像我們家阿時啊。」

  「我現在更擔心焓兒。」爸爸歎氣,「他好像有所隱瞞。他越來越平靜了,我擔心,他會做不該做的事啊。」

  ……

  言焓帶甄暖上樓。

  夏時的房間和多年前一模一樣。

  甄暖在小桌上看到了一個老相冊。

  封面是兩個穿著開襠褲,擠坐在一起的小豆丁。女寶寶衝著鏡頭憨憨地笑,男寶寶啊嗚一口咬在她軟嘟嘟的臉上。

  下邊一行小字,夏時百日,言焓週歲。

  甄暖偷偷看言焓寶寶開檔褲裡的一團肉肉,小小一坨,好可愛昂~~翻開相冊,裡邊全是言焓和夏時。

  小時候,兩人光著身子赤條條地在海邊跑;兩人擠成一團在涼席上午睡,夏時小小地縮著,言焓很不規矩,手搭在她脖子上,腳撂在她屁股上,踢開她的短裙子,露出kitty貓咪內褲。

  長大一點兒,他牽著她,一人一根冰棍,赤著腳從青石巷走來。

  言焓眼睛黑黑的,略帶敵意地斜眼瞪著鏡頭。夏時的小手被小火哥哥攥著,她沒注意照相機,一心一意啜著冰棍,水滴滴答答淌在手上,碎花小裙子上。

  再大一點兒,他背著兩個書包,拉著她在風裡飛奔。小小少年的白襯衫,小小少女的花裙子在綠意瀰漫的青石巷子裡拉出青春飛揚的花兒。

  又大一點兒,他們不牽手了,出去遊玩照相,夏時害羞地抿唇笑,言焓則一副拽拽的樣子,離她十萬八千里。

  但他們會一人一個耳機,互不說話地聽著歌兒去上學;甄暖還意外看到言焓的獨照,是他的樂隊。貝斯手,吉他手,鍵盤手,架子鼓手都在,男孩子們抱著心愛的樂器,飛揚跋扈。

  那時的言焓看上去自由,肆意,野性,不羈。和現在的他,大不相同。

  甄暖最喜歡的一張是他們上高中的時候,仍在青石巷。言焓跑在前邊,漂亮白皙的臉幾乎要撞到鏡頭上,碎發在飛,露出飽滿光潔的半邊額頭。

  風鼓起他的白襯衫,露出清秀的鎖骨,他唇角揚起大大的笑容,有點兒壞,有點兒開心。

  他肩後的青石巷裡,夏時在追,裙角和長髮在風裡飛揚。

  甄暖感慨又羨慕,有一丟丟地嫉妒夏時,更多的卻是心疼。

  如此純粹珍貴的另一半,就這麼失去,是不可承受之痛吧。

  她扭頭看言焓,剛才他不想看照片,躺在夏時的床上睡了,彷彿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寧。

  甄暖闔上相冊,輕輕爬上小床,摟住他的腰,閉上眼睛。

  青石巷的夜是靜謐的,偶爾風吹樹葉沙沙,蟲子和小鳥悉悉簌簌。月光朦朧,白紗簾在藍木窗上漂浮,像牛奶般的夢境。

  言焓在深深淺淺的夢裡,感到一個柔軟的身體盈在他懷裡,他的夢迴到颱風「天使」降臨的那一天。

  ……

  是暑假,深城的暑假。

  兩家的父母結伴去南衝遊玩,言焓和夏時春遊時去過,言焓不肯去,要和樂隊的朋友排練;他不去,夏時也不去。

  昏暗空曠的酒吧,男孩子們在檯子上低低彈唱,夏時獨自坐在角落裡靜靜地仰望。

  他專注地擺弄著他的貝斯,偶爾想起什麼,跳下來問她一個人會不會無聊。

  她抿著唇笑:「不無聊啊,怎麼看都好看呢。」

  他一愣,臉微紅:「嘖嘖,你真是越來越不知羞了。」

  「我說真的呀。」她一臉純淨,又費解,「咦?小火哥哥,你臉怎麼紅了?」

  「笨蛋,這是燈光!」

  「可燈光是藍色的呀,我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他揪著她的脖子,拎貓咪般把她扭過去,「去去去,一邊去。在這兒淨會打擾我。」

  「我什麼也沒幹!」

  「……」他語塞。

  ……

  那天會刮颱風,名叫「天使」,言焓知道。可樂隊還是去排練,年輕人眼裡哪有颱風。

  暴風雨太大,他讓夏時留在家裡休息,自己一個人去酒吧,兩個小時後回來。樂隊練習的時間有些長,漸漸,風雨聲蓋過了架子鼓。大家商量後,決定窩在酒吧玩樂,躲過「天使」。

  言焓給夏時家打電話,想告訴她要推遲回家。電話沒人接,而她不用手機。

  朋友們說,一定是風聲太大,她沒聽到。

  言焓想也沒想,貝斯都不收了,拔腳就往外走:「我出門沒帶傘,她以為我兩個小時後就回去,一定拿著傘去公車站接我了。」

  「已經超時半小時,公車都停運了,你就算跑回去還要二三十分鐘,她等不到就會回去的。」

  「她不會。」

  大家不信言焓,他們見過夏時,文靜又柔弱,個性很軟。一看就是嬌生慣養被保護過度的,哪裡挨得住颱風,說不定都沒有出門。

  言焓執意要走,攔都攔不住。

  「言焓你瘋了?颱風這麼大,多危險?」打碟的女生不服氣,「她或許就在家裡,沒聽到而已。就算在外邊又怎樣?公車站好歹有亭子,還怕風把她吹走了不成?」

  「我就是怕風把她吹走了。」言焓低低地說,頭也不回地跑了。

  ……

  「天使」刮得昏天暗地,整座城都泡在白濛濛的水幕裡。

  世界地動山搖,雨傘、帽子、塑料瓶滿天飛,大樹連根拔起,樓房都在顫抖。街上空蕩蕩的,到處都是路燈桿和樹枝。

  言焓舉步維艱,好幾次被風吹得連連後退,摔進水坑。他愈發擔心夏時,那個傻丫頭等不到他,回家沒有?

  言焓用了近四十分鐘才跑到巷子口的公交站,沒人。

  他心裡狂喜,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雨穿過一條條巷子跑去她家,可門窗緊鎖,喊門也沒人應。

  順著花架爬去二樓,藍色木窗已被颱風破壞,支離破碎地搖晃。夏時房間裡的東西吹得稀巴爛,像浸在朦朧水霧裡的廢墟。

  他跳進去,樓上樓下找了個遍,沒有她。

  他的心頓時失重,如要摔碎。

  他再度衝進風雨,跑了沒幾步,屋裡電話響,回去接,是鍵盤手,說夏時找到酒吧去了。

  言焓說:「你讓她在等我,我馬上來!」

  鍵盤手很沮喪:「她聽說你回家,就走了。我忘了攔她,這才想起她家裡的電話。」

  「你他媽的沒腦子啊!」

  言焓撂下電話,再次跟颱風搏鬥了半小時,走回到酒吧,可一路狼藉,沒有夏時。

  他精疲力盡,又冷又累又絕望,沒了一絲力氣。

  言焓拿手對朋友指了指,一句話沒說,轉身又消失在颱風裡。

  他一路喊夏時的名字,幾近咆哮,風聲越大,他吼聲越大。

  咬著牙拼盡全力,再次回到夏時家,他累得像跑了幾百個馬拉松。

  他癱坐在藍色的台階上,狼狽得像只落水狗。院子裡的花草樹木和鞦韆全和著颱風呼嘯,夏時或許被電線桿打倒,或許被風捲進水坑,或許被壞人碰到……

  他恐慌,懊惱,害怕,自責,痛苦得放聲大哭。「阿時!!!」

  「小火哥哥?」鋪天蓋地的風雨裡一絲虛弱又細小的聲音。

  言焓猛地抬頭,夏時站在木柵欄邊懵懵地看著他。她全身濕透,傘被颱風扒得只剩骨架,手臂和小腿傷痕纍纍,被樹枝和鐵絲劃傷。

  她累得雙腿打顫,冷得臉色慘白,像鬼一樣,呆呆看著他。

  他一瞬間失而復得般狂喜,起身朝她衝去。

  「小火哥哥……」她踉踉蹌蹌迎上去;颱風揚起她的裙子,把她捲進他懷裡。

  他猛地將她收進胸口,低頭狠狠咬住她的嘴唇。她渾身無力,再也站不穩,菟絲子般依附在他身上。

  他全身抽筋,卻死死箍住她的腰肢,握住她的腦勺,瘋狂地吻她。

  傘骨掉在地上,被兩人凌亂的腳步踩得稀巴爛。

  狂風肆掠,大雨傾盆。

  他摟著她進了屋,上了樓,把她壓在早已沾滿雨水的濕漉漉的床板上。

  夏時彷彿泡在浸水的海綿裡,冰寒讓她意識不清,卻被他吻得心口發熱,只知道摟著他外冷內熱的身體取暖,喃喃地喚「小火哥哥」。

  窗戶破了,紗簾翻飛,冰風冷雨瀉進來,一股腦兒拍打在兩人身上,少年和少女擁在一起瑟瑟發抖。床板晃動著,聲音被天地間的風雨喧囂掩蓋。

  「嗚……小火哥哥,我們去樓下烤火好不好……」

  「你不喜歡這裡?」他啄著她的嘴唇,纏著她的舌頭,她呼吸不穩,口齒不清,「床……濕了,好冷。」

  「我想在你的床上。」他嗓音性感,說得她耳朵通紅。

  「那你別拉我的衣服呀,真的好冷呢。」

  「乖,把濕衣服脫掉抱著我,就沒那麼冷了。」他誘哄。

  「雨水都打在身上了,嗚。」

  「我給你擋著。」他抬手攔住她的眼睛。

  「可你會冷。」

  「我現在很熱。」

  「嗚嗚……你的手,別摸……嗚……好冷……」

  「摸一會兒就熱了。」

  「呀……不要往那裡摸……不要進去……昂!!!……嗚,好冷……嗚,好熱……」

  水霧朦朧而粘稠,像沉入了北冰洋。風雨夾著銀絲茉莉花瓣拍打在他們交纏的肌膚上。

  他們瑟瑟發抖,冰火兩重天,刺激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夏時望著天,看見密集的水珠帶著寒氣撲向自己的臉。她幾乎窒息,背枕冰床,以他為被。她吸進冰冷的風,呼出的卻是灼熱的火。冰與火的碰撞叫她暈眩。

  風雨呼嘯,電閃雷鳴,「阿時……」他雙眼發紅,嗓音沙啞。

  「唔?」她眼眸濕潤,懵懂迷茫。

  他的手來回撫摸她的腿根:「再張開一點。」

  她有些膽怯,卻又安靜,似乎迎接她的宿命:「你要做什麼?」

  「做你的男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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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發表於 2019-2-21 01:15:4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69

  回到譽城,一下飛機,甄暖就凍得縮成一團,即使被言焓摟在懷裡,也不住地瑟瑟發抖。

  上了車,言焓說要去給她買手套。

  甄暖想起,她的手套被阿莫西林抱走了。言焓惦記著她怕冷。

  商場裡擺著聖誕樹和大雪花,一派節日氣象。

  言焓奇怪:「到聖誕節了?」

  「唔,今天是平安夜哦。」甄暖說完,臉色微變,她突然想起沈弋,他說平安夜會帶她去玩的。

  言焓似乎並未察覺有異,他在商場裡找到了一家手套店,種類繁多。

  甄暖看一圈,隨意拿:「就這個吧。」

  言焓看出端倪:「沒你喜歡的?」

  「這個我也喜歡的。」

  「說實話。」

  「……」

  甄暖低頭揪手套上的線頭,嘀咕,「我想要四個指頭連在一起,胖胖的,手指可以在裡邊活動,還有很多毛絨,外邊也不透風,那樣才暖和。」

  他笑:「我不知道手套有這麼多講究。」

  她趕緊道:「回去吧,今天不用買了,我知道商場在哪兒,下次自己去就好了。」

  「我陪你去不好嗎?」

  她一愣,紅了臉:「我怕你嫌我麻煩……」

  他看著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心裡有好多事。」

  「比如?」

  「有一大塊裝著阿時,剩下的裝著工作,我只有一小點點。」她捏著拇指食指筆畫,又忙道,「我不是要擴張地盤,只是怕自己不小心一動,沒坐穩,掉下來。」

  他又沒有說話,緊緊握住她的手往外走,過了一會兒,問:「你一直這麼膽小?」

  甄暖迷茫,和沈弋一起時,她從未如此患得患失。可是和他一起,她總覺得他若即若離。

  她懵懵地自言自語:「沒有這麼喜歡過……」

  他走到她前邊,稍稍下蹲,直視她的眼睛:「知道男朋友是幹什麼的嗎?」

  她木木地搖頭:「不太懂。」

  「就是會對你好,不讓你擔心,還會為你做很多事。」

  她費勁地想了一會兒:「買手套也算麼?」

  「對。」

  ……

  去到甄暖原先買手套的店,果然找到她想要的。甄暖選了藍色,看過夏時家的小樓,她覺得藍色真漂亮呢。

  言焓多拿了雙彩色的,說要留給阿莫西林玩。

  走上扶梯,甄暖問起阿莫西林的近況,言焓:「這麼關心,去看看吧。」

  「你家麼?」

  「不然呢?」

  甄暖有點窩心,又有點尷尬。他願意接納她去他家,她深覺榮幸,可那個家裡全是夏時的影子,她不安,艷羨,又歉疚。

  她嫉妒夏時,又覺得對不起夏時。

  她心情複雜地抬頭,一瞬間,紛亂的思緒全嚇到雲天外。

  沈弋一身黑色風衣,高高瘦瘦的,立在扶梯下,平靜而清冷地看著她。

  甄暖的手還在言焓的手心。沈弋看了她一眼,拔腳離開。

  甄暖呆了一秒,忽然掙開言焓的手,跑下去。沈弋看她著急忙慌跑來,停了腳步。

  她緊緊攥住他落有殘疾的右手,自覺不妥,又移去他的袖口:「沈弋。」

  他「嗯」一聲:「新男朋友?」

  她呆滯一秒,低低的:「嗯。」

  她眼睛發酸,想起自己對夏時的吃醋和心酸,想起如今自己戀愛的如履薄冰和若即若即,此刻,她竟對他曾經的可憐境地感同身受。

  沈弋看她身後的言焓,手裡提著的正是他曾帶她買過的。

  「來買手套?」

  「嗯,之前的……掉了。」

  「先走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下,因甄暖沒反應過來,沒來得及鬆手。

  他似乎拿她沒辦法,輕歎:「你這是幹什麼?」

  「沈弋,以前的事,我都不在意了。你以後不要做那些事,你……要好好的哦。」

  沈弋沒作聲。

  她執拗地重複:「你要好好的哦。」

  「嗯。」他算是答應,掙了一下手。

  她回過神來,立刻放開,後退:「當然,我也沒有立場和你說這些,對不起。」

  言焓沉默。

  高中時,他和一個玩樂器的女生走得很近。周圍的樂手都說她對他有意思,他不以為意,照例天天和她一起搞音樂,漸漸忽略夏時,也忘了和她一起回家。

  有次夏時找來,他正和那個女生練打碟,沒時間理她。玩到一半,女生說她哥的酒吧裡有超炫的打碟機。

  夏時要上學,不能去。眼見言焓跟著那個女生走,她跑上去輕輕握住他的手,軟軟地微笑,說:「小火哥哥,沒時間陪我也沒關係啦,你自己好好的哦。」

  那時,他應一聲,沒有多餘的感覺;時隔多年想起,卻心如刀絞。

  ……

  沈弋頭也不回下了扶梯,甄暖不自覺往前走幾步,看他才下扶梯,一個女人靠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幾乎掛在他身上,又挽著他的手走出大門。

  是董思思。

  甄暖突然衝下扶梯。

  她跑過大廳衝進旋轉門,時機沒掌握好,手臂和腿都被夾。

  她匡當撞進去,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兩扇玻璃之間。她手腳並用要爬起來,可自動運轉的玻璃門推著她往外邊轉,又是一個跟頭栽下去。

  她像一隻困進玻璃籠子的小獸。身體平衡不好,協調能力也差,手也沒地方處,抓不住玻璃,在裡面磕磕絆絆,一下一下摔跟頭,把玻璃撞得光當響。

  商場裡來往的人全看呆。

  玻璃門好不容易轉到門外,她踉踉蹌蹌爬出去,腿又被玻璃門夾一道,鞋子掉在地上被門捲走。

  她一個勁兒往外跑,再次踩到冰塊滑倒,一頭栽進雪地裡。

  北風呼呼地刮,她又冷又痛,爬不起來,抬起頭望。

  大雪紛飛,沈弋早不見了。

  ……

  言焓從推拉門衝出去,又迅速折回一步,守在旋轉門口撿起甄暖的雪地靴。

  飄著鵝毛大雪。

  甄暖趴在積雪上,一動不動地抬著腦袋望前邊。

  言焓愣了愣,他無數次在青石巷裡狂奔,或故意甩開夏時或不小心把她拋到腦後,之後再跑回去時,小小的夏時就是這樣的姿勢,趴在地上不起來,懵懂又迷茫地抬著腦袋望,等她的小火哥哥回來把丟掉或弄丟的她撿回去。

  言焓踩著積雪過去,把她扶起來坐在地上。

  映著雪地反射的光,她白皙的皮膚幾乎透明。

  雪花落在她柔軟的長髮上,繽紛點綴,像披了層鑽石,在陽光裡熠熠生輝。像美麗的異域公主。

  言焓說:「把襪子脫了。」

  她抬眸看他,淡金色的眼睛有些迷茫。

  「襪子沾了雪,你想讓腳泡在冰水裡?」

  她乖乖脫掉,言焓看她腳上粘了雪水,拿襪子擦拭一遍。她的腳冰冰涼涼的。

  他歎了口氣,雙手摀住她的腳。

  一股暖流頓時包裹腳掌,從腳板心綿延到甄暖心底。她駭了一跳,要縮:「髒的。」

  可言焓握得很牢,不鬆手。

  今年的冬天,好冷的……可他的手心溫暖熨燙。

  她隔著飄飄灑灑的大雪,呆呆看著,眼淚滑下來:「對不起。」

  「怎麼了?」言焓抬頭。

  她跪起身撲進他懷裡:「我不該拉他。我只想說幾句話。對不起。」

  「知道。」他拍拍她的肩,「我知道。」

  ……

  沈弋從後視鏡裡看到甄暖摔到在地後一直沒爬起來;而言焓很快追出來,蹲在雪地裡給她穿鞋子。

  他收回目光,開車。

  董思思坐在副駕駛上,平靜而和氣:「我知道為什麼男人都喜歡她這種女人了,長得漂亮,性格又軟弱,任人揉搓。」

  「閉嘴。」

  董思思臉色微僵。

  沈弋眼神冷寂。甄暖……她這樣柔軟的女孩的確少見,可以說,稀有。

  她和她的名字一樣溫溫暖暖。性格是柔軟的,卻絕不軟弱。

  她會在姜曉家親戚鬧事的時候堅稱姜曉就是自殺,她也會在被阮雲征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爬過去抓住他的鞋子不放手,她更會去追鄭容飛馳的汽車,被拖出幾百米也不鬆開。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會讓他想起另一雙眼,盯著他,驚愕,不可置信:「是你?」

  她做的事,現在想起,都叫人心驚膽寒。

  她有這世上最溫軟柔順的笑,卻也有這世上最堅決狠烈的心。

  ……

  董思思適時地提醒:「你讓紀琛急病修養治療,推遲董事會,應該是清楚,如期開了,紀琛和你還是潰敗。也是,雖然申澤天諸事不順,失去左膀右臂,但只要他哥申洪鷹還在,董事們就都得看他的臉色。」

  沈弋涼薄道:「臉色?不過是威逼利誘。」

  「能威逼也是人家的能耐。說到我們的合作,如果你給我足夠大的利益,我可以接受。」

  「目前我沒看你的誠意,況且你是申家人,不得不防。」

  董思思眼裡冰寒:「申澤天?哼,他利用我除掉姜曉時,我就對他死心。且他們兄弟兩個的癖好……」

  她噁心起來,好一會兒後,緩緩一笑,「再說,我對你的心思你看不出來?你希望我用什麼方式向你證明我的忠誠?」

  她婀娜地倚過去,手覆上他的大腿輕輕摸著,撫上雙腿間,兜住那團尚在柔軟中的巨大。

  沈弋面色平靜地打方向盤,腳一踩,激烈的剎車聲起,停在少有人走的地下通道轉換處。旁邊一處茂密的常青樹叢。

  他推門下車,一句話不說走到副駕駛旁拉開車門,擰著她的手臂把她拉下車。

  他喜歡野戰,在雪地裡?

  董思思芳心蕩漾,神思亂顫。

  沈弋把她拖進雪地樹林裡,二話不說把她的大衣扒下來,將她一把摁在牆壁上。

  董思思輕哦一聲,冷風一吹,感官愈發敏感。

  沈弋眼眸幽暗,戴著手套的手迅速掀起她上衣,伸進胸衣裡狠狠捏一把:「這是你想要的?」

  董思思緊抓他的手臂,立在雪地上雙腿顫慄,只覺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如神的臉性感得不像話,胸脯雖疼,卻被他一個冷酷的眼神就撩撥了。

  對申澤天兩兄弟早已無情的身體在他面前軟得像水,渾身都在叫囂。

  「對。」她殷紅的嘴唇在風裡顫抖,「沈弋,我要你做我的男人。」

  他眼眸深暗如井,唇角涼薄地一勾,點了點頭。一手伸下去把她的毛呢裙子撕開,摸到她腿間。

  她嬌吟一聲,扭動腰臀往他手上貼,雙臂鑽進他的風衣裡。

  可他手下一用力,隔著內衣絨褲就弄了進去。

  她仰起脖子,「啊」。

  春潮氾濫,不覺緊澀,而是體會到久違的快意。

  她的心和身體都是空的,她要這個性感的男人,現在就要。

  她渴求地去拉他的褲子,卻意外地發現到了現在,他居然對她沒有任何反應。

  董思思迷癡地抬起頭,迎上他冰冷如雪的眼神。

  他俯身,湊近她的耳朵:「剛才你突然投懷送抱,是看見她了。以後別給我玩這種低劣的把戲。大不了一拍兩散,你手上的信息我不要了。而你想打垮申家當女老闆的心思,另找人合謀。」

  「我是在替你出氣。」

  「輪得到你?」

  董思思滿臉酡紅,身下還在迷醉地抽搐著,心卻已經被挖出來扔進雪地裡:「呵,那你也應該看見她是別人的女人了。剛才在你面前裝舊情難斷,或許現在躺在言隊身下求歡……」

  她話沒說完,被沈弋陡然陰沉的眼色駭住。

  但他竟在一瞬間控制了回去。

  「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沈弋收回手,毫不客氣地把衣衫凌亂的她推回石壁上,「以後不要私下見面了。管住你的腿,別讓它蒙了你的腦子。」

  他轉身離開,邊走邊不耐煩地脫下手套扔在雪地上,又俯身撈起一大捧雪洗手。

  「我看男人的眼光差?」董思思笑出一聲,「我看上你了。哪裡眼光差?」

  「有所屬了,看不出來嗎?」

  沈弋快步走出樹林,把董思思的包扔在雪地上,開車離去。

  他翻開手機再次看一眼那條彩信,黑漆漆的,被瀝青污染了9年的一塊人皮。

  申澤天的靠山申洪鷹?

  他扯扯嘴角,他倒要看看他有沒有命活到明天。

  ……

  下午5點,甄暖漸漸期盼起來。

  言焓說要帶她去吃晚餐,一起過平安夜。

  唔,算是第一次約會了呢。

  甄暖這麼想著,左右看看,實驗室裡沒有人。

  她對著鏡子瞅瞅,不會化妝,便把頭髮整理一遍。天氣冷,嘴唇有些蒼白,她下意識咬了咬,沒有效果。

  身後傳來腳步聲,甄暖一驚,見是關小瑜,趕緊回頭,裝作從鏡子邊路邊。要是小瑜調侃她的傻樣,她一定瞞不住。

  隊裡的人都還不知道她和言焓的……地下情?

  但關小瑜並沒注意到,她臉色很難看:「悶。」

  「怎麼了?」

  「還不是鞣屍的案子。」

  「嗯?隊長不是說要清理垃圾場的瀝青麼……」甄暖,「找到新的鞣屍了?」

  「沒。但應該快了。」她把一小截標本遞給甄暖,「你不在的時候我讓小松看過。」

  甄暖接過來的一瞬,頸椎一陣發麻,像有誰在身後拿刀割裂撕扯她:「這是一截……皮下組織?」

  「對,小松說來自脖子後邊。化驗過了,是夏時的。」

  甄暖不吭聲。

  「雖然前些年發現過夏時的兩批骨頭和碎肉,可沒找到過完整的大型屍骨。這次,可能就在還沒化開的那幾罐瀝青裡。或許,還有完整的皮囊。」

  安靜。

  甄暖:「她和那個叫呂冰的人一起被發現,線索會不會多一些?」

  「暫時沒有。小松說,很奇怪。夏時這塊皮上的腐蝕和燒傷程度比呂冰的鞣屍嚴重很多,表皮都沒了。他們倆人可能不是同一時間出事。卻在一個地點。」

  「不是同一時間?但呂冰嘴裡塞了夏時的戒指啊。」

  「是啊,解釋不通。這個案子太古怪。只能繼續清理瀝青,等挖出整具屍骨了再看吧。」

  「那……隊長知道嗎?」

  「知道了。」

  甄暖:「什麼時候?」

  「你們在深城時,我就向他匯報了。瀝青廠也查到了,華盛老闆的舊產業。但華盛是譽城的大稅戶,調查要謹慎。誒?你好像不知道,隊長沒和你說?」

  「沒。」

  早就知道了,在她面前卻是輕鬆散漫的老樣子,甄暖忽然心疼。

  ……

  下了班,甄暖乖乖溜上言焓的車坐好,沒有問他要不要加班繼續挖瀝青。

  那是他的過去,她不想探尋。如果他準備好了,要講述,她也會側耳傾聽。

  她忘了系安全帶,他側身過來幫她拉,低著頭,碎發遮住漂亮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卻近在咫尺。

  她也微微笑了。

  他拉好安全帶了抬頭看見:「笑什麼?」

  「好像多了一點點幸福的感覺。」她用拇指食指丈量。她不懂把感想埋在心底,孩子一般誠實而不隱瞞,心裡開心便急於表達和分享。

  「因為安全帶?」

  「不是。」她微微羞澀,「因為好像多一點點喜歡隊長了。」

  他愣了愣,淺淺地笑笑,沒有說話,只拿拇指肚蹭蹭她的臉蛋。

  她歪頭,拿臉蛋蹭蹭他的手指。

  她抿唇微笑,心有些酸澀,卻又溫暖。

  隊長,你不要難過,以後,我陪著你嗯,好不好?

  ……

  他選了家西餐廳,她走到門口,放慢了腳步,回頭留戀地看。

  他低頭問:「不喜歡?」

  她摳手指,慢吞吞地說:「我喜歡吃小火鍋。熱氣騰騰的,好暖活呢。」

  言焓滯了一秒,忽然笑了。

  她摸不著頭腦。

  「你說話太慢,我聽成……」他一頓,學她呆萌的語氣,「我喜歡吃小火……」

  她臉紅,輕輕揪了下他的手。

  「去吧。」他握緊她的手,折返。

  「隊長……」

  「嗯?」

  「吃完飯了去哪裡呢?」

  「你的本子上不是寫了,平安夜去遊樂場嗎?」

  唔,他還記得。他在哄她開心哩。

  甄暖被他牽著,扭頭望玻璃窗上的雪花,暖暖地笑了。

  北風寒冷,漫漫平安夜,她想和隊長待在一起。

  ……

  遊樂場亮如白晝,燈光絢爛,音樂浪漫。隨處可見馴鹿白雪,聖誕老人。

  氣溫很低,但遊人不少。

  甄暖走了沒一會兒,心思被路邊的棉花糖鋪子吸引。

  「想吃那個?」

  「唔……」

  「喜歡哪個顏色?」

  「隊長你呢?」

  他笑,嗓音很低:「不是你吃麼?問我做什麼?」

  「可是我想給隊長吃一口呀。」夜幕把她的眼睛染成了黑色,烏溜溜的。

  「你想給我吃一口。」他重複,有些不懷好意。

  她磕磕巴巴:「……棉……花糖,……我是說棉花糖。」

  他揉揉她的腦袋:「白色吧。」

  「和我一樣,我也想要白色的呢。」

  言焓接過一根遞到她手裡,她立刻歡喜,眼睛亮晶晶的,張開嘴巴咬一口,可左邊試一下,右邊試一下,棉花圓滾滾的,無處下嘴。

  甄暖看一眼旁邊吃糖的人,有樣學樣地揪起一團撕拉開,遞到言焓嘴邊:「隊長,你吃一點。」

  「這不是你剛才啃過的?」

  「誒?我剛咬的是這一邊……」她還沒解釋完,言焓低頭含住了棉花糖,還有她的指尖。

  甄暖渾身過了一道電,小腹發麻。

  他吮著她的手指尖,眼神灼灼看她,在笑。似乎享受她驚嚇羞赧的表情。

  棉花糖入口即化,他抬頭了,她的手還舉在半空中,表情震驚到石化。

  言焓重新低頭:「我看看,是不是沒吃乾淨。」

  甄暖忙收回手,急急地低叫:「乾淨啦。」她羞得面紅耳赤,「我的手又不是棒棒糖,不好吃的。」

  「是嗎?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

  遊樂場裡開始了假面人偶遊行,身著華服戴著面具的演員和人偶擺弄著稀奇古怪的姿勢,邊走邊跳,載歌載舞。人紛紛往這邊聚集。

  人一多,不知誰推搡她一下,手中的棉花糖一擠,掛到前邊女生的卷髮上。

  甄暖低頭看看手中空蕩蕩的棍子,再看女生長發上一蕩一蕩的棉花糖,趕緊伸手撈。那女生往前走,腳步不停。甄暖順著人潮過去,好不容易把棉花糖撕下來。

  回頭一看,言焓走散了。

  遊客跟著假面人手舞足蹈,甄暖艱難地移動,四處看,漸漸害怕。人群擠來擠去,總是貼住她,難受死了。

  周圍很吵,人偶和假面的臉花花綠綠,眼睛卻空蕩蕩的,一點兒都不喜慶,很嚇人。

  「隊長……你在哪裡?」

  她把自己抱成一團,隨波逐流地四處晃蕩。終於,人頭攢動,她望見了他熟悉的臉。

  他似乎也在找她,皺著眉,神情著急。

  她「嗚」地叫他:「隊長~~」

  他立刻回頭,隔著碌碌的人群,四目相對。

  「你別動,我過來。」

  他從人縫裡往這邊來,突然踉蹌一下,像被推了一把。甄暖心一提,見他皺了眉,回頭看混亂的人群,又低下頭看向手中。

  甄暖推開密密麻麻的人,擠過去,就見言焓迅速拆開手中的一張白色信封,那封面用紫色墨水打印著「言焓」的字樣。

  裡邊有一張白底紅花的卡片,圖案乍一看像鮮血橫流的牆面,在夜裡的綵燈下看著格外恐怖。

  上邊一行流血狀的詭異的字:「我知道你們10年前做了什麼。」

  甄暖一愣,抬頭,言焓已拔腳去追。

  「甄暖,你先回去。」

  「隊長!」她跟著他跑,可她又瘦又弱,被人群擠得左搖右晃。言焓的背影越來越遠。

  假面和人偶在她面前推搡晃動,她急得冒汗,奮力推開人群去追。

  林蔭大道上綵燈飛逝,喧囂的遊行和集會很快消失在身後,夜裡的世界漸漸安靜。

  甄暖跑過遊樂區、停車場,到最後終於跑不動,停下來。她弓著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氣,嗓子又乾又啞。

  周圍只有茂密的常青樹和路燈,影影憧憧,像鬼魅,又像人影。

  一棟巨大的如同堡壘般的歐式建築,無數如人眼般的窗子,黑燈瞎火的。

  她輕聲試探:「隊長?」

  黑漆漆的窗戶緊閉著。沒人應。她掏出手機打電話,提示音說不在服務區。怎麼回事?

  她回頭望一眼遠處遊樂場的燈光,又扭回來看黑漆漆的堡壘:「隊長在不在裡邊呀?」

  自然沒人應她。

  她沮喪地兩邊望望,剛才明明看見言焓跑進堡壘裡了。

  ……

  甄暖推開厚重的大鐵門,一道極長的不見盡頭的走廊出現在她面前,沒有大廳,走廊很窄。牆壁上掛著幾個昏黃的白熾燈泡。

  甄暖探著腦袋看,不敢進去,想再給言焓打電話,摸出手機,信號變弱了。沒錯,剛才不是幻覺,隊長的確進去了,所以電話不在服務區。

  她看見地上躺著兩張票券,是言焓買的,他把票疊成了小船。

  隊長真的在裡邊!

  她伸著脖子,小聲喊:「隊長?」聲音太小。

  她囧囧地吐吐舌頭,往裡邊走了一兩步,衝著幽暗狹窄的長廊大了點聲兒:「隊長?」

  「隊長~」一道細細軟軟的回聲,悠悠揚揚的。

  甄暖汗毛倒豎,忽聽身後重重的鐵門吱呀一聲,晃悠悠。她一驚,回頭,高高厚厚的鐵門正在自動關閉。

  甄暖撲上去拉,可那門像有人在外邊拽,以勢不可擋的力量「匡當」一聲闔上。

  居然拉不開?!剛才推門時輕而易舉啊。

  甄暖傻了眼,回頭看一眼寂靜的走廊,嚇得嗚嗚低叫,撲在門上又抓又撓,可厚厚的鐵門紋絲不動。

  她驀然想起剛才在外邊看,堡壘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光線,可這裡邊分明亮著燈啊。

  她毛骨悚然,一點點回頭。

  走廊仍是剛才的模樣,空蕩,狹窄,昏暗,無盡頭。

  她貼在門上,汗濕了背脊,摸出手機看,沒信號了。

  呼救是沒用,這座堡壘厚得連光都透不出去。

  她把手機舉高,一邊沿著牆壁四處搜尋信號,一邊小心翼翼往走廊深處走,只有這一條路,一定會找到隊長的。

  有隊長在,就不怕了。嗯,就是這樣。

  她往裡邊走了不知多少米,彎彎繞繞,沒有盡頭,只有一盞接一盞的低瓦數白熾燈。

  終於到最後,前方佇立著一堵牆。

  死胡同?

  甄暖冷汗直流。

  剛才一路走來,牆上沒有窗子也沒有門,入口是一扇只能從外邊打開的門,那進來的人呢?

  隊長追的那個人,還有隊長,分明進來了,可都消失去了哪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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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發表於 2019-2-21 01:16:06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70

  甄暖手心冒汗,摸索到牆邊,左看右看,好歹找到一條縫兒。

  這不是牆,而是一道灰白色的門。沒有鎖孔,她在門中央找到一個隱匿的把手,摁下一推,門開了。

  面前的空間更加狹窄,沒了走廊和天花板,只剩一道深不見底的下行旋轉樓梯,像一口井。甄暖立在台階上,抓著門不敢動。

  這道門背後沒有把手,會和前面那道一樣,無法從裡邊打開。

  她皺眉,她是跟著言焓過來的。她看見他了。

  這時,頭頂落下一道溫柔而詭異的機械音:「親愛的顧客您好,歡迎您參與真人版密室逃離遊戲。」

  甄暖猛地抬頭,牆壁上掛著led顯示屏,屏幕裡有個白臉紅鼻子的小丑,塗著濃濃的黑眼圈,眼神直勾勾的。

  動作誇張卻機械。

  「您已進入遊戲區,無法後退,請您選擇一條道路,發揮您的聰明才智,繼續往前,祝您找到足夠的道具和提示,破解密碼,打開機關,成功逃離密室。」

  甄暖:「……」

  「如您需要幫助,請摁下牆壁上的警報按鈕,工作人員會立即對您進行救援。」

  甄暖去摁,可按鈕根本沒反應,上邊的提示燈也不亮。

  她仰起腦袋望小丑:「它是壞的。」

  小丑的臉停留在僵硬的笑容上,播報已經停止。

  甄暖:「……」

  她撓按鈕,還是沒有反應。

  信息欄裡放著地圖,她拿了一張來看,她所在的位置是入口,下邊有個選擇區,再就是密密麻麻的密室逃離房間。

  事到如今,只能往裡邊走。

  這裡是遊戲區,氣氛被刻意營造得詭異。她扶著牆壁,一級一級走下陡峭的樓梯:「我來找隊長……隊長在下面。隊長……」

  頭頂上遠遠傳來「吱呀」一聲,若有似無。

  甄暖停下,扶著牆壁,仰起腦袋看。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狹促的旋轉樓梯和昏暗的燈光。她隱約又聽到了機器小丑的聲音:「……歡迎您參與真人版密室逃離……」

  有人進來了?!

  甄暖煞白了臉,一溜煙往下逃竄。

  樓梯底下是一個大廳,這個廳很奇怪,豎著很多道牆,甄暖看不出格局。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跑到一堵牆後邊躲起來。

  這麼晚了,不會有人跑來玩密室逃離,而且外邊還有設備維修的標識。她想起言焓收到的那封信,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來者不善。

  不是言焓。她聽得出言焓的腳步聲。

  地圖上說這裡是出發大廳,有3個出口,對應3條玩家路線。她不知道言焓去了哪裡,而她困在一面面牆壁中,離每個出口都很遠。

  她稍稍轉身,沒想骨頭咯吱叫了一下,她傻了眼,幾堵牆外,男人的腳步停了。

  他發現了她?!

  死一般的寂靜。

  但甄暖感覺到那人正無聲地向她靠近。

  她背後冒冷汗,張開雙臂,怕衣服發出摩擦音。以極慢的動作邁腿、腳後跟著地、一點一點地朝另一面牆走。

  太輕太慢,她重心不穩,搖晃著走到牆邊,靜悄悄的空氣裡飄來一絲極淡的煙味,陌生的,在加速靠近。

  地上出現了一道急速擴大的黑影,那人來到牆的另一面了!

  甄暖摀住嘴轉身就跑。那男人迅速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擰,將她的身體掰過去。

  「放開……」甄暖的尖叫戛然而止,瞪著眼驚詫望著來人;對方也詫異地望著她。兩人異口同聲。

  「戴青?」

  「嫂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戴青松開她:「你先說。」

  「我隊長不見了。」

  「你和言隊一起來的?」

  「是。我們在遊樂場玩,但有人塞了信給他,他一看,就立刻去追。我跟著跑來,可他不見了。這個鬼地方,我又出不去。」她望他,「你怎麼會來這裡?……沈弋讓你跟著我?」

  「呃……」戴青支吾著,手往後擋。

  甄暖眼尖,那是一個信封,上邊兩個青色的字「戴青」。

  「不是沈弋。你是被人引過來的。」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你當過特種兵?」

  戴青苦笑兩聲:「還立過功呢,但後來犯事兒被除名,跟著弋哥混了。」

  「當年你和隊長是一個行動組的,這些年和他作對,你也……」

  「嫂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弋哥真的是良民,做正經生意,從來都安安分分的。」他其實比甄暖大,但喊「嫂子」習慣了,改不了口。

  「……」

  甄暖語塞,要說什麼,戴青突然皺了眉,對她比個噤聲的手勢,貓著身子走到牆邊。

  還有人?!

  他驟然出拳朝牆後打去,對方一手飛快攔截,「是你?」

  「是你?」

  戴青回頭看甄暖:「又是熟人。」

  來人從牆後走出來,甄暖訝住:「程副隊長?你怎麼……」她見了他手裡的信封,「沒看出你和隊長以前是戰友。」

  「『銀劍』行動是機密。」

  「可我在網上搜查隊長資料時看見過啊。」

  程放解釋:「那是公開的代號,如果你查銀劍行動,是查不到內容和其他組員的。」

  「像掩飾一樣?」

  「嗯。」

  「那銀劍行動真正的代號是什麼?」

  程放遲疑,倒是戴青無所謂地曝光:「彩虹。」

  「……」

  甄暖心想,果然銀劍比較正統。彩虹是個什麼鬼……

  而且,戴青他該不會是潛伏在沈弋身邊的……難怪沈弋總被言焓坑,她心裡不太舒服,想問戴青,但顧忌著程放在,這事不能亂開口。

  程放:「看來,是有人特意把我們聚起來。不過,小貓兒怎麼會在這裡?」

  「我追著隊長來的。我看見他跑進來,人卻不見了。你們呢,怎麼會來遊樂場?」

  「一個朋友開公司,我們聚了聚。言隊長之前還拒絕說不參加,沒想到他也來了。」戴青說。

  程放沒說話,是同樣的理由。

  甄暖琢磨,他們來遊樂場參加同一個聚會,卻分別被吸引過來?

  她說:「隊長是帶我來……」她看程放在,話沒說完。隊長不參加聚會是為了帶她玩兒。

  戴青把地圖展開:「其他人應該在裡邊,我們想想走哪條路。」

  「應該只有一道門可以打開。」程放說,「對方想把人聚集起來,讓我們隨機分開走的可能性不大。」

  甄暖:「萬一對方的目的是把你們分開,然後一個個殺掉呢?」

  戴青:「……」

  程放:「……」

  「應該不會吧。」

  三人一起去找出口,果然如程放猜想,有兩道門推拉都無法打開,沒把手也沒鎖頭,剩下最後一道是密碼門。

  「要找密碼嗎?」

  「應該是。」

  甄暖:「密室逃離裡邊應該會有道具和線索的吧。」

  戴青:「但現在房間裡什麼也沒有。」

  甄暖望向房間中央那些奇怪的牆壁,一堵堵毫無規則地佇立著,寬一到兩米不等,頂端沒有觸及天花板。

  「這些牆太奇怪了,很突兀。會不會是線索?」

  「很有可能。」

  可檢查一遍後,牆面既無刮痕,也無機關。房間裡同樣有一個小丑顯示屏,但圖像靜止,並沒有提示。

  戴青:「房間其他角落也看過,沒有異樣。」

  程放皺眉思索,甄暖抬頭望:「只有一個地方沒看了。」

  「什麼?」

  她指:「看,這些牆離天花板還有一段距離,牆頂上還有一面啊。」

  戴青和程放一愣,對視一眼。

  戴青屈膝半蹲,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程放踩上去,藉著他的舉力,一手攀住牆頂,兩三下爬上去,又回身拉戴青,後者同樣輕而易舉上了牆頂。

  甄暖留在原地舉頭望:「上邊有東西嗎?」

  但兩人都沒做聲,安靜極了。他們一動不動,蹲跪在高高的牆沿上,像被點了穴。

  「你們看見什麼了?」

  好幾秒後,程放回身跳了下來,逕自走向密碼門,戴青一言不發尾隨。

  「上邊有什麼?」

  沒人答話,他們像被同時抽了魂兒。

  程放在密碼器上摁下3,隨後手指往下移一格,略顯猶豫。戴青伸手摁了7。

  37,門開了。

  面前一道黃色的走廊,走到盡頭拉開木門,是一個寬大的廳,燈光昏黃,視線不太清楚,餐桌邊或站或坐著4個男人。

  見到程放和戴青,他們的臉色無多大起伏,看到甄暖時,卻神色各異起來。

  「隊長!」甄暖一眼看見言焓,飛撲去他身邊。

  言焓詫異:「你怎麼來了?」

  「我追著你跑過來的。」

  他皺了眉:「我跑得那麼快,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的方向?」

  「……?」

  言焓揉了一下鼻樑,很棘手的樣子。

  旁邊有男人微笑:「看來,有人故意把這位小姐引過來了。」

  說話的人油光滿面,眼神精明,手裡的信封上寫著「黃暉」。

  「為什麼你認為是有人把我引過來的?」甄暖不懂,她覺得奇怪,當時她看的那個人就是隊長啊,難道是眼花?「既然引我過來,就要讓我走到這間房子吧。可要不是程副隊和戴青,我就困在白色密室裡了。」

  周圍人齊刷刷看她,黃暉把手機給她看:「前一間房間的密碼在這裡,你看看。」

  甄暖這才看到剛才程放他們爬上牆頂後看到的景象,雪白的牆頂上寫著一個一個的紅色粗體字:張浩強,李山,萬達海,徐小菊……

  她不明白:「這些是什麼?」

  黃暉盯著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斷什麼:「墓碑,那些牆是墓碑群。你剛才從墓地裡走來。」

  甄暖回想白花花的安靜佇立的牆面,37的意思是37個死人?!

  銀劍(彩虹)行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且現場另外兩個人,她似乎在哪兒見過。

  一個精明幹練模樣周正,四平八穩地坐著。甄暖看見他的信封上用紅色字寫著「申洪鷹」,這才想起是申澤天的哥哥。

  另一個站在申洪鷹身後,戴著墨鏡,表情冰封,臉上一道醜陋的疤痕,是24小時尾隨申洪鷹的保鏢。

  甄暖有次坐沈弋的車去華盛,在車裡遠遠看過一次。就像紀琛的背後是沈弋一樣,申澤天的背後是申洪鷹。他現在可以說是譽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紅,橙,黃,青……」她望言焓,「綠色,藍色,紫色呢?」

  言焓說:「被殺掉了。」

  申洪鷹目光看過來,銳利而探究。

  黃暉對甄暖笑笑:「他開玩笑的,紫色沒有死。」

  甄暖意識到紫色是言焓。

  黃暉繼續發問:「你是c-lab的法醫,呂冰的屍體應該是你檢驗的。」

  甄暖一愣,呂冰是綠色?

  黃暉還要說什麼,言焓皺了眉,把甄暖拉到身後擋住:「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有話問我。」

  甄暖匿在他的背影裡,輕輕揪住他的袖口。

  「好,問你。藍千陽個性孤僻,當年他拒絕所有名譽功勳,早早退伍。沒有固定職業,靠一身本領接零活,當私家偵探,還非法地做狙擊手,殺手。他和我們所有人斷了往來,但不會和你沒聯繫。對吧?」

  言焓笑笑,盯著黃暉看,不答話。

  「作為警察,你不知道他做的非法勾當?你縱容了還是你根本就是他的支持者?」

  「我和他很少聯繫。對他的狀況知之甚少。」

  黃暉並不相信。

  「現在有人殺了他,還惡意地把我們聚在這裡。」

  言焓笑:「你在害怕什麼?」

  黃暉臉一白,程放道:「黃暉的意思是藍千陽的死有蹊蹺,或許是復仇。……可能和當年的行動有關。」

  「復什麼仇?」言焓問,不知是有意無意。

  大家再度陷入沉默,曾經的隊長申洪鷹終於沉沉道:「可能當年的行動沒有清乾淨。」

  「整個村子的人都沒了,還不乾淨?」言焓似笑非笑。

  沒人答話,程放看了言焓一眼:「可能真的不乾淨。有人想對我們不利。千陽的死就很蹊蹺。我聽說千陽的死訊後,私下調查過,表面看是意外起火,但人為嫌疑很大,他誤服了幾種相剋的感冒藥和胃藥,導致昏迷,可他不會犯這種錯誤。且他脖子上有扼傷,是有人制服了他。」

  言焓:「他幹那行,結仇多。」

  「如果就是因為那次行動呢?」

  「你們不是確定當年除掉的人是毒販嗎?如果是,你現在害怕什麼?」

  黃暉噎了幾秒,譏誚一聲:「是,不怕報應。你女朋友的死算是報應嗎?」

  甄暖用力皺了眉。

  言焓眼瞳微斂,靜了半晌,彎彎唇角:「我的報應已經過了,或許你們的馬上就到。」

  「你……」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走出這裡。」申洪鷹嗓音低沉,制止了兩人。

  言焓扭頭看他:「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你們為什麼走進這裡。」

  「和你一樣。」申洪鷹揚了一下手中的信封,「黃暉要在譽城開公司,請了舊友。我參加了,他也邀請了你,但你不來。聚會途中,我收到這封信,裡面的內容吸引了我,我就來了。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樣的緣由。」

  言焓:「裡面的內容是什麼?和我的一樣嗎?」他把自己的卡片抽出來,但其他人沒動靜。

  連甄暖都看出來了,他們的信封裡一定有各自不想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被那個送信人知曉了,大家才分別被引過來。

  「我知道他們10年前做了什麼。」言焓念著卡片,裝回去,「我想知道答案,於是追來了。」

  程放聽言,道:「現在,失蹤9年的呂冰確認死亡,千陽突然被殺,外邊那個房間立著和當年村莊死亡人數一樣的墓碑,是時候該說真話了。」

  「說什麼真話?」黃暉問,「你也被千陽和小火影響了?認為當年我們接到的絞殺命令有陰謀?」

  「沒有。」言焓打斷,「上級下的命令是對的。但上級做出判決前,所依賴的『村子是毒村窩點』的證據是你們幾個反饋的。」

  申洪鷹抬起銳利的眼睛,這裡他最年長:「我被包括在內嗎?」

  「是。飛鷹隊長。」言焓目光筆直迎視他,「呂冰在9年前失蹤,他死在你的瀝青廠裡。當年就數他和黃暉最聽你的話。」

  申洪鷹冷笑:「我不會蠢到把他埋在自己的地盤上。」

  黑衣保鏢冷冷開口維護:「老闆已經接到通知,明天下午會去公安局接受調查。」言下之意是此刻言焓無權對他進行質問。

  申洪鷹抬一下手,示意沒事。

  「小火,是不是千陽對你說了什麼?」

  言焓:「沒有。他當新兵是你帶的。他一直很敬重你。所以,對你也格外失望。」

  「那時你們兩個年紀小,發生誤殺,心理難以承受。我承認,是我們判斷失誤,但這只是失誤。現在,村子裡的倖存者找來了,目的是讓我們反目,你不要上當。」

  言焓不答。

  他有自己的判斷。

  那個村子其實是t計劃雙胞胎實驗的中轉站,每對雙胞胎裡『假死』掉的那一個嬰兒會被帶來這裡改變容貌和身份,然後送去給人收養。偏偏這塊區域撞上了地盤擴張的毒梟。

  實驗設備資料都清理移除,但附近居住的原村民挪不走。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掉一個可能的知情者。

  t計劃組織者在銀劍行動隊裡安插了內鬼,藉著繳毒的名義光明正大清理了後患。

  但顯然,原本完美的計劃出現漏洞。隊員裡有人對這件事刨根問底起來,反而挖出不為人知的t計劃,查出昔日的戰友裡藏著內鬼。

  和t計劃唱反調的人出現了。

  實驗中的雙胞胎開始一對一對「巧合」而「自然」地死亡,連t計劃的重要組織者之一鄭容,他的女兒也牽涉其中。到最後,鄭容自己都喪了命。

  至此,t計劃的人不能再袖手旁觀。他們必須出面,揪出那個和他們作對的人。

  ……

  言焓看一眼手錶,時近深夜。這群人不可能同時消失太久。一個晚上的時間,他想弄清楚的事情太多。

  當年的隊員各自被一封信引來,他們的秘密是什麼?

  引領大家過來的那個人消失去了哪裡?

  他明白密室的機關,此刻隱藏在某堵牆背後,瞇著眼睛窺探?

  還是說他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是誰?

  是和t計劃作對的人,想找出內鬼,查出真相?

  抑或是,他正是內鬼,想揪出和t計劃作對的那個人?

  他是否和呂冰千陽的死有關?

  以及,9年前的瀝青廠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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