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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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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2 23:00: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靈犀遠:朱雀廷前劍

  阮琉蘅固守本心,毫不猶豫地切斷那絲神識,從夏承玄識海撤出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且即便及時切斷神識,她還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阮琉蘅面色蒼白地打坐,夏承玄卻感覺到一股極其舒服暢快的力量遊走在身體經脈中,此時不修煉,更待何時!他立刻入定,沉入修煉氛圍。

  過了不知多久,阮琉蘅才睜開眼睛,有些複雜地看著入定的少年。

  那劍訣,只有認主之人才能閱讀嗎?有如此禁制的法訣通常都是遠古時代留下的寶物,看來夏涼的來頭不小,而夏承玄身上也有莫大的機緣。

  一隻可以捨棄五千年修為的白狐,一本遠古劍訣,那劍訣中彷彿遠古戰場的冰天雪地……

  她在裡面損了神識,卻似乎激活了劍訣的某個禁制,受益了夏承玄。

  也罷,即便看不了劍訣,也幫到他了。

  阮琉蘅就一直守在夏承玄旁邊打坐,幫他護法,待夏承玄從入定中醒來,已經是十天後了。

  而在這短短十天,夏承玄脫胎換骨,已經突飛猛進到煉氣期二層了。

  所謂劍修,以劍入道,領悟無上劍意,只要機緣所到,修煉得比普通道修還要快些,但悟性最是玄妙,機緣又是最飄忽不定的,也因此劍修的進階通常比道修難得多。

  阮琉蘅握住他的手,檢查了下夏承玄的經脈,皺著眉下了一個結論:「根基不穩,鞏固為重。」

  「小爺心裡有數,你是不是先放開小爺的手,這麼一身污垢你還癡心不改地拉著小爺,嘖,你不嫌髒我還嫌呢!」

  阮琉蘅對夏承玄滿嘴跑火車的語言攻擊已經有些麻木了,她唯一詫異的就是這小子總是在別人面前人模狗樣,一到了她這裡就變成小流氓。她心思爽直,哪裡會猜到夏承玄的心思。

  他初入修真界自是要夾著尾巴做人,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曾經身為夏家嫡子,萬千寵愛,這樣驕傲的人,心裡實則不想讓一個女人一直護著自己,因此在人前極是穩重,也有不想給她惹麻煩之意。

  這個在凡間稱王稱霸的少年並不如他表現得那樣飛揚跋扈,自風譎雲詭的凡間權貴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到底比一心修煉的她世故得多。

  「煉氣期排出雜質是正常的,你的進階跟你所修煉的劍訣有關,恐怕也是個寶物,除了我,你不要跟人提起,我也會幫你遮掩,免得被他人覬覦。」

  「這還用你說?」夏承玄扭過頭,不耐煩地催她:「趕緊回去,小爺要洗澡!」

  阮琉蘅一門心思還在回憶那鐵馬冰河訣,沒注意到夏承玄沉思的眼神。

  他畢竟不是石頭心腸,再渾的人都能感受到阮琉蘅那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心意,告訴阮琉蘅自己身懷的秘寶,不可謂不是一場賭博,而且作為他的授業師父,夏承玄也必須跟阮琉蘅攤牌,只是……賭贏了的他卻反而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夏承玄那顆極盡驕狂的心中,那不可一世的眼裡,也終於放進了一個女人。

  ※※※※※※※※※※※※

  如果此時有人路過靈端峰,一定會詫異這常年不見人間煙火的極清雅之地怎麼會傳來烤肉的氣味,而阮琉蘅也不會知道從此以後的一段時期內,常有路過弟子遠望靈端峰桃花潸然淚下,皆道:「焚琴煮鶴亦不遠矣!」

  阮琉蘅切出一大塊狂豬肉,又分成拳頭大小的幾塊,穿在桃花枝上生火烤著,可她從沒烤過肉,也不知道火候多少,生怕不熟,直烤得肉塊面目焦黑,嗅到味兒不對才熄火,又端來調味料不分主次地撒上去,天知道成個什麼味兒。

  夏承玄洗好後穿戴整齊,排出一些雜質後,整個人的精氣神更上一層,端的是龍章鳳姿、器宇軒昂。

  不過當夏承玄看到阮琉蘅手裡黑乎乎一坨坨的烤肉,剛有幾分得意的臉上立刻變了幾個顏色,心中掙扎至極,轉過數個念頭,最後還是接過來吃了。

  一邊苦著臉吃一邊指點她:「塊兒可以再小些,離明火遠一些,烤到表面金黃就可以吃了,每塊肉的調味料只需要撚小半錢就好。」

  阮琉蘅本來覺得自己烤砸了,有些不高興,但看他不嫌棄地吃了,稍感安慰,也就點點頭勉強接受了他的建議。

  靈獸袋的夏涼聞到肉味醒了過來,跳出來眼睜睜看著夏承玄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黑暗料理往嘴裡塞,只吃得一臉蒼白。

  夏涼毫不猶豫,撲到阮琉蘅腿邊哭喊:「仙姑饒命,我吃生的,吃生的!」它就說少主一定是得罪仙姑狠了,否則怎麼會如此折磨他!好可怕!

  阮琉蘅到底是不忍心,奪了夏承玄手裡的肉串,遞過幾個好不容易在儲物袋旮旯裡找到的饅頭,手中紫火一閃,那串不堪入目的肉串終是消失殆盡。

  那饅頭恐怕是阮琉蘅還是煉氣期弟子時留的儲備糧,好在儲物袋裡不分歲月,吃的時候甚至還有點溫熱。

  夏承玄算是活過來了,他悍不畏死吃了臭道姑的肉串,就為了她今後在伙食上能用點心,小爺淪落至此真心不易!

  他啃完饅頭才問出心裡一直琢磨的事:「既然我自己有劍訣可以修煉,還要去朱雀廷練劍?」

  阮琉蘅說道:「太和派每個弟子幾乎都要修習兩套劍訣,其中一套可以任選自己適用的劍訣,而另外一套則必須修煉本門派鎮派劍訣『太和初開』,此劍訣乃開山祖師所創,共分九重,劍意沉穩剛猛,大氣凜然,且適合所有靈根弟子修煉。『太和初開』不僅僅是劍訣,還是一套百人劍陣,威力可隨主陣之人的修為增強,如有四名大乘期修士主陣,百名達第六重劍意以上的太和弟子輔陣,一旦發動,渡劫期修士亦可殺。」

  夏承玄一點就透,立刻明白原來修真界一直留著太和派,乃是因為人間無渡劫期修士後,需要以太和初開劍陣來對付魔尊,可謂是修真界的最後一招殺手鐧,也是太和派武力震懾其他門派的根本所在。

  只可惜太和派現在只有兩位大乘期修士。

  看來朱雀廷是非去不可了,夏承玄又問道:「第六重劍意究竟是個什麼難度?」

  「迄今為止,能達到第六重劍意的弟子不勝枚舉。」

  「那百人劍陣自是選擇修為最高的弟子?」

  阮琉蘅回道:「非也,乃是優先選擇曾經作為朱雀廷掌劍的弟子,太和初開不要求修為,唯要求悟性和劍意。」

  他又漫不經心地問:「那朱雀廷掌劍又是怎麼回事?你的徒弟做過麼?得了有什麼好處?」

  阮琉蘅一笑,他對此上心也是好事。

  朱雀廷的掌劍並不是一個實職,而是一個由弟子出任的虛職,掌劍的作用便是以言行為榜樣,敦促弟子勤勉練習,因此每一屆的掌劍皆為同時期最風頭無兩且能服眾的弟子擔任,同時也是將太和初開劍訣領悟得最好的弟子,也因此,太和初開劍陣的百名弟子便是從做過朱雀廷掌劍的弟子中錄用。

  掌劍職位每十年一次換屆,由弟子選舉出五人,再由朱雀廷靈武真君從中選拔一人成為掌劍,此職務可連任,通常由築基期弟子出任。

  當年靈端峰斐紅湄只連任了兩屆,不是因為選舉失利,而是因為她修煉速度太快,朱雀廷只負責培養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紅湄進階金丹後就自然卸任,倒是棲遲在任的時間比較長,連任五屆。

  更早嘛……她阮琉蘅當年也是連任過三屆的,做掌劍的時光還真是有些懷念啊……

  她看著眼前的夏承玄。

  在問鼎大道的路上,一個修士的修煉生涯中,煉氣期和築基期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同時也是相對最輕鬆的時期,他們還沒開始承擔門派責任,每日只需埋頭苦練,與同門之間也沒有大的利益衝突……

  在朱雀廷的時光,實是最值得懷念的日子。

  她拿出一枚玉簡。

  「這就是太和初開劍訣,今後你每日就在朱雀廷修煉此劍訣,熟悉劍招的運用,至於鐵馬冰河訣,我是不會給你時間修煉的。」

  夏承玄奇道:「為何不讓我修煉?」

  阮琉蘅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個精巧的人形傀儡,一道靈訣打入,傀儡便瞬間長到一人高,垂首肅立,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除了朱雀廷和白虎堂的課程,其他時間裡,你必須修習我教給你的劍術。古語有云:十年磨一劍,我對弟子的教習也是如此,這十年內,我要你韜光養晦,低調行事,專心修習劍術。」

  夏承玄不滿道:「我明明有上佳的劍訣修煉,還要勞什子十年一劍有什麼用!」

  阮琉蘅不為所動,堅持道:「你對劍的領悟粗淺,只憑上古劍訣的威力,自是可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裡獲得強大的力量,但……你是為何修煉?為報仇?還是為修行自身,領悟更廣闊天地之境?」

  「兩者皆是。」

  「修行如高屋建瓴,你可知,所謂十年磨一劍,磨的並非是劍!你可知,對於修真之人來說,滄海桑田不過如是,千年煙雲轉瞬而已,如果心無大志,還修什麼道?只不過是墮入殺戮魔障的蠢物而已!」

  當頭棒喝,如一盆冰水把夏承玄滿腔仇恨澆了個徹底,他這才終於拜了下去。

  「請仙姑指點。」

  還好,不是個冥頑不靈的。

  阮琉蘅繼續說道:「鐵馬冰河劍訣乃上古所留,威力過於強大,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以你現在的修為,修煉此訣風險極大,而劍訣的領悟卻是旁人幫不得的。如今為師先幫你打下根基,更何況,你本不知劍,又怎能修習無上奧妙的上古劍訣?」

  「受教。只是,我在白虎堂又該學什麼比較好呢?」

  「白虎堂則隨你自己的興趣就好,天演術可助修士推演大道,義經傳授人間正義,這兩門乃是太和弟子的必修課程,至於另一門,我的建議是結界術,因為冰靈根修士天生擅長修煉禁錮封印法術,而且為師的好友衍丹門長老南淮神君是當今修真界結界術第一人,少不得勞煩他來指點你。」

  夏承玄問道:「那南淮道士莫不是你相好??」

  「你腦子裡哪來那麼多齷齪的想法?如果不是南淮神君阻了行夜元君的追兵,你我能不能平安回太和還兩說,哪容你信口詆毀!去繞桃花林十圈。」

  夏承玄卻是不怒,微微一笑起身拍掉手上的饅頭碎屑。

  「臭道姑,你且看著,待小爺築基,朱雀廷的掌劍還是你靈端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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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2 23:59: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靈犀遠:莫道春光好

  夏承玄最初的訓練極簡單枯燥,阮琉蘅把那傀儡放在桃花林裡,每天夏承玄跑完十圈桃花林,便手持一柄木劍,反復對傀儡出劍,砍、挑、劈、刺、架、擋……全都是最基本的招式。

  而對於劍本身的領悟,就蘊含在這一次次的揮劍中。

  阮琉蘅曾問過夏承玄:何為劍?劍可為君子之器,可為殺戮兇器,古往今來,百種兵器,卻只有劍衍生出大道,為何?

  這是所有劍修入門都會面臨的的第一個問題,須明心見性。

  阮琉蘅再問:劍修為何修劍?劍是百兵之首,天下用劍者不知凡幾,其他法門修士中更不乏用劍者,卻為何只有劍修獨獨修劍,並以劍入道?

  這第二問,卻是要劍修去偽存真。

  這兩問便是劍修的道源,這兩問皆沒有固定答案,而真正的答案就在劍中。

  至此之後,夏承玄每日到朱雀廷,也只是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跟著演武臺上領劍的胡秀峰練習太和初開。

  徒兒乖,師父就輕鬆,除了每日做飯實在揪心外,阮琉蘅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教導紅湄和棲遲的日子,十里桃花燦爛流影,不盡逍遙。

  直到穆錦先的三代弟子夕照真人送來一張黑色的名帖,她才恍惚想起來,千年一次的劍廬祭典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始了。

  夕照是個說話柔聲細語的姑娘,雙手奉上名帖道:「恭喜小師姑。」

  劍廬祭典是太和派乃至修真界最盛大的節日,為祭奠曾為修真界浩劫隕落的太和弟子而設立,屆時四方散修、各大門派皆來拜祭,蓋因在與魔尊對抗的九萬年中,太和劍修一往無前,拋灑熱血,堪稱修真界的第一道屏障,同時其所掌握的太和初開劍陣也是面對魔尊時,修真界的最後一道保障。

  劍廬位於主峰峰巔,藏劍六十七萬八千三百一十二柄,整個峰巔便是一座巨大劍塚,它們的主人都曾是甘為天下先的一世英雄,在與魔道的戰鬥中,以身殉道,以劍為魂——劍在,如英魂猶在!

  沒人能質疑太和派在維護正道上的成就,這是無數弟子以鮮血鑄就的英名。

  在這個修真界最盛大的祭典上,太和派會選取十位在劍道上有卓越成就的元嬰期以上弟子演示劍意,以饗來客。

  對外以示震懾,對內以鞭策弟子。

  太和劍修人才濟濟,但凡劍修無不以在劍廬祭典上演劍為榮,記錄所選取的十人的名單被稱為「劍帖」。

  「劍帖」黑色端方,確定所有人選後,將會在太和山脈上形成一個巨大黑色石碑。

  而阮琉蘅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劍帖」上。

  這確實,值得恭喜吧……

  ※※※※※※※※※※※※

  人間大陸名「中土」,中土上建立七國統領凡人,中土之外又有東南西北四域,其間仙山無數,三江四海,都是難尋的人間秘境,奇寶頻出的機緣之地。

  南海海邊有巨礁嶙峋,形如望海巨獸,張口欲吞汪洋,然而礁石巨大,海浪更巨大,滔天巨浪襲來,每一次浪擊都有一種將要拍碎礁石的危機感。

  這海鳥都不敢停留的礁石上,一個紅衣女子端坐其上,她一頭秀髮高高束成髮髻,整個人顯得極其英氣,眉長斜挑,緊抿薄唇,雖然長得極美,卻有一種殺伐決斷的烈性之氣。

  她身前三尺青鋒懸停,散發著赤色光芒。左手掐劍訣,右手凝出一團火光,任憑風浪再大,身上衣著竟是紋絲不動,飛花碎玉般的浪花半滴不沾身,女子整個人已入定,進入抱元守一的領悟之境,卻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睜開雙眼。

  女子自礁石上起身,卻不是望向海岸,而是看向又湧出巨浪的南海,拿起身前長劍,緩緩舉起。

  劍身清冽如秋水,但隨之而來爆發出的劍意卻如烈火般炙熱兇猛。

  一股強烈的劍意從她嬌小的身體內迸發出來,那是獨屬於劍修的、無所畏懼的、永不服輸的意志,這股意志化作她的劍意,迎上了那足有幾十丈高的巨浪。

  一劍斬浪。

  海面起風雲,極目望去,被斬退的巨浪與接踵而來的後浪碰撞,海天交接處便起了一片幾十丈高的浪花,如瞬間盛開的晶瑩花海。

  彷彿連海都能劈開的劍意磅礡銳利,勢不可擋,但此時她腰間佩帶的木制身份牌突然發出紫色光芒,閃了一閃。

  女子立刻收劍,一身劍意已達收放自如之境地,她迎海風而立,指尖輕點身份牌,一段信息進入靈台。

  她臉上浮現激動之色,胸中更是豪情萬丈,清嘯一聲,踏劍飛上半空。

  「看來這南海,我是非橫渡不可了。」

  ※※※※※※※※※※※※

  西域沙漠,一片黃沙荒蕪,沙丘靜止,似已萬年巋然不動。

  那滾滾熱砂上走著一個人。

  那人頭戴冪蘺,腰間佩帶一柄漆黑的劍,渾身皆是新舊不一的傷痕,但在烈日下,依舊身板筆挺地向前走著。

  這是絕靈氣之死域,任憑修為再高深的修士,來到此地也只能像凡人一樣求生。有劍不能御,儲物袋中有水不能飲,進入這種硬生生折磨人的死域,即便是鐵打的漢子,恐怕也會為一口水折腰。

  從熱砂裡鑽出一個蒙住頭臉的黑衣人,一手持刀,一手卻握著一壺飽滿的羊皮水袋。

  黑衣人說道:「公子如肯留下,這水立時便給你飲用。」他扒開水袋塞子,涓流細水緩緩倒入黃沙中,而黃沙炙熱,水澆上去居然燙起了水汽。

  頭戴冪蘺的劍客拔劍嗤笑:「魔障!」

  當他拔出劍,整個人的氣質都已經發生改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經歷無數征戰廝殺才能淬煉出的強烈戰意,劍意之凜冽,足以讓烈日的溫度都為之一降。

  一劍劈出,那黑衣人和水袋都消失不見。

  這種幻象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全為引誘他留在這死域——這漫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出的沙漠死域。

  他雖然無法使用靈力,但劍意仍在,助他斬退無數敵人。劍客緩緩收回長劍,才覺到胸口發熱,他伸手探入懷中,掏出一枚門派身份牌。

  身份牌有紫色靈光閃過,他卻沒有靈力讀取,只是把那木牌貼在臉上。

  喃喃自語道:「是師父,師父在喚我了……」

  ※※※※※※※※※※※※

  與此同時,不知道多少散落在各地的太和弟子從身份牌中得到劍廬祭典即將召開的信息,現如今,身份牌早已不是當初出入門派護山大陣的門牌,而逐漸發展成可以傳遞信息的法器,甚至可以通過光芒顏色的不同,分別傳達門牌公告或是師徒之間的密令。

  阮琉蘅給紅湄和棲遲發過傳音之後,心知此時應當是穆錦先最忙的時期,在滄海神君未歸來時,劍廬祭典的前期準備都由他全權負責,更何況,劍帖名單的擬定卻不是穆錦先一人所定,而是由十位化神期長老組成的劍閣所負責,穆錦先只是劍閣長老之一。

  她看著劍帖裡與她寫在一起的另一人名字,頓時感覺有些頭疼。

  劍廬祭典上的演劍說起來好聽——向各方賓客展示劍意,本質上實乃最原始的捉對廝殺,十人便是五場對戰,前三場為劍意戰,倒數第二場為劍陣戰,最後一場為——

  劍域之戰!

  世人常言:技近乎道,萬法皆道。

  所謂劍修修劍,正是出於「技近乎道」,將劍技修煉至爐火純青地步,便有了屬於劍的一道。所謂劍修至剛至強,正是因為「萬法皆道」,但劍修卻可以「一劍破萬法」,同境界下,劍修無敵。

  所修畢生一劍,乃是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初有劍招,天下劍招不知凡幾,有悟性者方可從中領悟出「道」之萌芽。

  再生劍氣,自此對戰不再憑短兵相接。

  而當劍氣成形,法門相通,劍已不再屬於傳統兵器範疇,修煉者進入似劍非劍的人劍合一境界。至此終成劍意,劍修將神魂意志凝練在劍中,腳踏大道,劍成其意,邁入劍修宗師級的行列。

  然則劍意之上,又有劍域。所謂領域,乃將修煉者將修成的小世界外放,自在天地間形成屬於自己的一方領域。而劍域則是獨屬於劍修的領域,劍域又分內外,劍意所至之領域,為外劍域;身前三尺為絕對劍域,是為內劍域。修煉劍域只憑悟性天賦,與修為無關,是以修成劍域者,放眼號稱「八千弟子」的太和派,這八千內門弟子中,四千築基修士,一千七百名金丹修士,近百名元嬰修士,二十五位化神修士,兩位大乘修士,卻只有寥寥數十人能夠領悟劍域。

  劍域之上又有劍靈,當元神通達,劍意成靈,便是劍靈。曠古至今,僅有太和派開山祖師一人修成過劍靈。

  ……

  阮琉蘅三百年前領悟出八荒劍域,此次便被選為最後一場劍域之戰的演劍弟子,而與她對戰的,卻是從朱雀廷就與她鬥到如今的木下峰峰主月澤真君。

  月澤真君與她年紀相仿,且入門時間也相同,天資亦不逞多讓,乃是水系單靈根的天才,拜入劍閣長老、齋無峰峰主塵冉神君門下。

  從打兩人進入朱雀廷第一天起,便被所有人拿來互相比較,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不讓鬚眉,皆是化神期修士的弟子,單靈根的好苗子。

  長此以往,兩人雖從不曾接觸,卻有如針尖對麥芒,在朱雀廷掌劍之戰中,阮琉蘅與月澤一戰險些成了生死之戰,最後月澤以一式之差敗於阮琉蘅之手,阮琉蘅遂為當屆朱雀廷掌劍。

  然而梁子卻是越結越深了,而且還是在雙方師尊的默許之下。滄海神君將月澤視為阮琉蘅的磨劍石,塵冉神君又何嘗不是?

  兩人在良性競爭下,修為一路水漲船高,當阮琉蘅領悟出劍域後,月澤真君竟是閉了死關,卻只用了八十年便出關大成。

  所以此次劍域之戰,也算是宿命之戰了罷。

  不過讓阮琉蘅頭疼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劍廬祭典歷來都是以作劍域戰的兩名弟子來進行劍舞祭祀:一人擂鼓,鼓乃群音之首,祭祀臺上立有兩丈大鼓,名為太和戰鼓,非於劍道上有天縱英才的修士不能擂;一人劍舞,這劍舞名為「悲回燕」,乃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祭祀之舞。

  舞劍者以劍意饗英靈,戰鼓之聲以悲動四方,祭祀方成。

  她完全可以想像劍閣的長老們打定了主意要看金童玉女演出一場相愛相殺的戲碼,這惡趣味從二人年少朱雀廷之戰時就被引發,自此每次門派大比都有人想法設法把她與月澤湊成對手戰一局。

  好吧,她倒是不排斥與月澤對戰,因為他實在是個非常能引發戰意的對手,這話翻譯過來就是——此人極度欠揍!

  眼下她卻要去找這欠揍的人,與他配合一場劍舞。

  不可謂不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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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靈犀遠:舞燕悲風去

  阮琉蘅剛進入木下峰,月澤真君便察覺到了。

  並非是他布下陣法,而是如果你身邊有「宿敵」這種生物的話,就會知道,那人即便離你幾百米遠,你也會渾身不自在,何況是元神極敏銳的元嬰期修士。

  阮琉蘅同樣感覺到月澤真君的存在,她頸子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身體立刻緊繃起來,不自覺地進入備戰狀態。

  她直接飛向月澤洞府,不理會一路看她御劍飛來而驚訝的木下峰弟子,那弟子中就有與夏承玄發生過齟齬的小姑娘趙綠芙。

  她嚇白了臉,心中只擔心,這靈端峰峰主莫不是來為徒弟討公道的?

  月澤真君的洞府建在峰頂的飛來石上,遠離山下弟子群居之所,阮琉蘅行至飛來石邊緣,身後是萬丈懸崖,而洞府門口,站著一個瓊枝玉樹,風華絕代的白衣青年,正冷冷地打量著她。

  「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約束座下弟子難道不是為人師之本分?靈端峰如此不負責的話,只怕道統荒蕪,我倒是不介意幫你好好管教下徒弟。」月澤真君語聲清冷,如泉水般悅耳,卻說出無禮之極的話。

  「不勞尊駕,」阮琉蘅怒極反笑,她這一笑便惹得月澤真君冷哼一聲,「弟子之間小小誤會,我等長輩插手便是要鬧笑話了,我靈端峰斷沒有這樣的章程。」

  「這倒是奇了,一個月後方是你我劍域之戰,莫非你現在就想戰上一場?」說著,月澤真君清冷無波的眼眸裡竟然也有了狂熱之意。

  他身上的佩劍「天水」被劍意催發得蜂鳴,阮琉蘅腰間的焰方劍也與其相和,隱隱有出戰之意。

  阮琉蘅壓下焰方劍的躁動,問道:「你竟是不知道祭祀劍舞?」

  他一皺眉,回道:「我為何要知道這個?」

  「歷來劍廬祭典開場祭祀劍舞都是由主持劍域之戰的弟子負責,一人擂鼓,一人舞劍,我便是與你商議此事的。」

  月澤真君心境澄明,不以為意道:「這有何難?我去找了鼓譜,你去學了劍舞便是。」

  ……如果真這麼簡單我還來找你幹嘛!

  「師兄,」她苦笑道,「無有鼓譜,而『悲回燕』劍舞,只有四式劍招,兩闕劍訣。可見每一次的劍舞祭祀,原來都是前輩們的自身領悟。」

  此話一出,月澤真君也是愣了。

  「我早已學會這四式,卻一直不得要領,且容我舞來?」

  月澤真君頷首。

  阮琉蘅依舊立於懸崖邊,裙裾飛舞,焰方劍出鞘,已是擰身斜斜挑起劍尖,她邊舞,邊清聲誦劍訣:

  燕初離,離魂萬里忘故鄉。

  燕舞風,風中落葉不知根。

  燕銜心,心有蒼生淚成灰。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每一式劍招極古樸巧妙,形如飛燕靈動,卻在劍訣中蘊含極深沉的情意,似有幼鳥初時意氣萬丈,離巢高飛,卻遭遇巨變,最後飛回故巢,心中只有無盡的悲傷。

  月澤真君已是看得癡了。

  他少小離家,一入修真門派,便如魚得水,修煉不分歲月,卻不知流年暗拋,人世變遷。他一心向道,感悟天地大道,自以為心中應當捨棄凡間情感。到了金丹期,作為太和弟子入世,長期閉鎖在山門中的他才知人間疾苦,紅塵萬象。此時他才突然想起,當年背井離鄉,將他送上太和派的母親,臨別眼神中的複雜含義。

  那是天道中最慈最悲的愛。

  月澤真君想到此處,便知道「悲回燕」以愛回饋天地,萬物都是天道的子女,劍廬中為守護天道而犧牲的英魂終將回到天道正途,其精神永世不朽。

  原來這就是「悲回燕」。

  第一闕劍訣舞過,阮琉蘅身形壓低,劍招仍舊一樣,但劍勢卻陡然一變,再誦第二闕劍訣:

  燕初離,離人碧血壘高牆。

  燕舞風,風雪熔爐煉陰陽。

  燕銜心,心有小徑夜無常。

  燕悲回,回劍四顧盡滄桑。

  隨著劍訣的變化,劍舞中的意象也隨著變化:不再是形影彷徨的雛燕,而是矯健疾飛,不懼風霜的雨燕。

  這雨燕穿梭過無數歲月,這歲月中有碧血三尺的無盡征戰,有枯燥乏味的修煉時光,有天道無常下的彷徨,有拔劍四顧的茫然,有歎近世間滄桑的悲聲……而悲聲之後,燕舞一回,卻又得到了什麼?

  這點點滴滴的感悟,這人世的歷練,這身爐鼎煉就的悲歡離合,這紅塵過往在靈魂上留下的痕跡……

  不悔這一舞!

  遂以舞祭天地。

  月澤真君再悟!

  阮琉蘅舞畢,立於飛來石巔,衣袂翻飛直欲成仙飛去般,那聲音冷寂不似在人間,只道:「我幼時失憶,心上總是缺了一份情懷,此劍舞,我只能舞出其形,卻只能舞其意之三四。」

  月澤真君良久之後,才回道:「我來舞劍。」

  他閉目轉身,那身影竟有些蕭索。

  又道:「我心境有動,恐怕不日將進元嬰後期,你好自為之。」

  他卻也有未竟之語:

  如果你因失憶而止步元嬰期,便不再配做我的對手了。

  ※※※※※※※※※※※※

  阮琉蘅離了木下峰,徑直來到主峰祭祀台的太和戰鼓前,蹙眉而立。

  比起劍舞,擂鼓對於不怎麼識得音律的阮琉蘅來說,更是艱難的挑戰。

  阮琉蘅孤兒出身,無父無母,十三歲前的記憶皆無,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從十三歲後才開始,學習典籍、劍術、法術,用比平常人多一倍的心力刻苦修煉著,對於修士而言相對比較奢侈的音律、詩詞、歌賦等學科,自是沒有多餘的時間。

  直到元嬰期,有了些許時間,又被兩個徒兒占去。

  兩個徒兒金丹後,她終於才有時間衝元嬰中期,結果剛出關,又收了夏承玄……

  相比那些才華橫溢的女修們,阮琉蘅可以算是一介武夫,如今要她擊鼓助舞,實在強人所難。

  她毫不懷疑自己能擊響太和戰鼓,卻苦於無鼓譜,悻悻返回靈端峰,一個人坐在寒潭石上發呆,直到身體感覺到一物飛來,在心思反應前,手已抓住那襲來之物。

  是一段桃枝。

  夏承玄手持木劍,在寒潭石下眉目朗朗地看著她道:「餓了。」

  自從阮琉蘅展示了在烤肉上的糟糕天賦後,便迷上了烹煮之法——修真界有如此簡易的料理,只需要將肉塊切好,用術法除去血水,整整齊齊碼在鼎鍋中,注入泉水,再放兩枚有調味奇珍之稱的「五味果」,煮出的香氣足以勾下路過仙人。

  夏承玄這樣鼎食鐘鳴世家子弟,竟也被這修真界才有的佳餚征服了。

  今天阮琉蘅煮肉時便有些心不在焉,先是忘了除血水,結果鍋內浮著一層厚厚的血沫,頓時讓人沒了食欲。再是多加一枚五味果,這鍋肉的滋味便重得難以下嚥了。

  「小爺最近可沒惹你,」夏承玄終於裝不住好孩子了,怒起,「你這是整治誰呢!」

  阮琉蘅不語,她本就是火靈根,根本就不懼火,更不懼那翻騰著一鍋香肉的銅鼎,若有所思地把手搭在鼎沿上,不成節拍地請敲著。

  夏承玄更氣,出言譏諷道:「昆侖奴的拍子都比你打得好,不成氣候!」

  「莫非你懂鼓韻?」阮琉蘅眼睛一亮。

  這倒是問對點子了,世家子弟幾乎沒有不學無術的,再糟爛的坯子,也要懂風雅,知樂理,談玄學。此時人間與修真界互相依存,凡人對鬼神極其敬畏,經常舉行各種宗廟祭祀,典禮上的雅樂,絲竹弦樂,鐘磐鼓柷,乃是天地正音,是貴族首先要學習品鑒的禮樂。

  那少年通竅的心立刻發現阮琉蘅似有所求,立刻拽了起來,淡淡說道:「略懂。」

  阮琉蘅立刻將劍舞祭祀的前因後果細說一遍,並科普了劍修的修煉等級,著重講解了何為「劍域」,然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夏承玄。

  略一思索,他便冷哼一聲,道:「你到底是比月澤真君老實,可惜被他搶了劍舞。」

  她奇道:「難道劍舞有優勢嗎?」

  夏承玄不答,用筷子敲敲煮壞了的肉,阮琉蘅臉一黑,立刻給這位爺重新煮了一鍋,紫微真火又是不要錢般的用來烹肉,瞬間便肉香四溢。

  這天下火種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熬過粥,烤過肉,煮過鼎,如果有靈,一定要委屈得哭出來。

  待小爺吃飽喝足,優雅地擦擦嘴,才道:「這祭祀的關鍵,並不在於你是否領悟了『悲回燕』的劍意,或者是掌握了太和戰鼓的鼓韻,最關鍵的問題是,為什麼每一屆都由負責劍域戰的修士來祭祀?」

  她好似明白了點,道:「因為劍域戰是最後一戰,祭祀之後便是劍域戰。」

  夏承玄恨她駑鈍,只覺得一世英名都要毀這道姑手上。

  「這不就得了,恐怕之前的劍廬祭典你還太年輕,看不懂裡面的門道,」他頓了頓,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恐怕真正的劍域戰,從祭祀的時候就開始了。」

  為何專門設定一人舞劍,一人擂鼓?

  為何「悲回燕」只有四式,而鼓譜根本不存在?

  為何劍域戰就安排在祭祀之後?

  太和派對弟子能力的考驗,無孔不入,劍域戰才是劍廬祭典的壓軸,是太和派劍修的真正實力——

  這祭祀劍舞,原來竟是她阮琉蘅進入元嬰境之後,師門佈置的最嚴苛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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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劍無涯:山河不曾老

  夏承玄看著已經明瞭的阮琉蘅,雪上加霜地繼續說道:「所以我說月澤真君比你聰明,作為一個劍修,在祭祀中有劍舞助陣,他的優勢比起你這個音盲可不是一點半點,你已失了起手先機,更何況如你所說,他已經率先領悟了『悲回燕』,那麼你在接下來的劍域戰中,少不得要受制於人。」

  阮琉蘅大悟,沒心沒肺地補充道:「而且那月澤真君還是水靈根,本就在靈根上剋制為師的火靈根……」

  夏承玄聽罷一眯眼,怒極反笑道:「那你乾脆認輸得了。」

  阮琉蘅似沒聽懂,雲淡風輕地起身,看著夜色將晚,明月出山巔。

  「我並不在乎輸贏,太和弟子驚才絕豔之人才何其多,我從來不是第一的那一個,所以凡是門派大比中,我可以輸,但卻不能敗,你明白這兩者的區別嗎?而出了山門,則無論輸贏,只論生死。」

  劍修一身傲骨,卻也不是輸不起之人,這次輸了,我自百尺竿頭,再進上一步,下次還戰!

  卻不可有敗軍之心,不能有敗軍之意。

  夏承玄當然懂這些,卻是不屑道:「不過垂死掙扎爾!」

  她道:「天道無憎愛,萬物皆在生存之道上掙扎,又何況你我?」

  夏承玄心裡掀桌,他是瘋了才會跟修士談玄!

  還好在人間已經修成不變應萬變,他趕緊轉移話題。

  「如果你不想輸得太難看,」那少年不動聲色緩緩道,「就不要再去想擂鼓之事,而是想想如何能破那上古劍舞,屆時也許自有一番海闊天空,這點上我卻是幫不了你了。」

  阮琉蘅終於震驚了。

  這妖孽真的是十五歲的少年嗎?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淺白,夏承玄一下子就讀懂了,嘴角抽了抽。

  「臭道姑,不要把所有人的智商都降低到與你同等!」

  阮琉蘅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媚一笑。

  「承玄胸有丘壑,此番倒是為我一計之師,可見古人說:教學相長。誠不欺我。」

  夏承玄耳根泛紅,扭頭不去看她,冷笑道:「小爺現在跟你綁在一起,你丟人還不是丟我的面子!」

  「那麼你的基礎劍招練得如何了?」

  「請仙姑教我更深奧的劍術吧。」夏承玄正琢磨怎麼跟她說這事,天天劈傀儡不要太無聊,何況今天聽了阮琉蘅傳道,更是對劍域、劍靈等境界心生嚮往。

  阮琉蘅伸手淩空一招,桃花林不遠處的傀儡便縮小到手掌大小,飛入她掌中。

  她仔細地檢察了一番,還算滿意。

  這傀儡乃是玄石淬以藍田玉髓製成,玄石剛硬,藍田玉髓柔韌,是上好的傀儡材料,水火不侵,尋常刀劍更是難以在傀儡上留下痕跡,更別說夏承玄用的還是木劍。

  但此傀儡經過秘法煉製後,卻可以記錄劍招的軌跡。

  她在傀儡上發現,夏承玄出劍的速度和力度都已經達到了相當的水準,確實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試煉。

  夏承玄見她神情,也情不自禁地有幾分得意。作為武道世家出身的少年,夏承玄比握筆桿子更早地握起了刀劍,行軍佈陣、戰術謀略更是耳濡目染,他的起點本就不低,這天天對著傀儡練劍,哪是磨劍,簡直是磨他的骨頭!

  阮琉蘅這廂卻放下了傀儡,又從儲物袋裡掏出跟它一模一樣的另外兩個傀儡。

  她指著其中一個說道:「這是紅湄的傀儡。」那傀儡胸口上有一道極深的劍痕,從中延伸的裂痕只差一點力道,便可以毀掉了整個傀儡,而那出劍者卻把握了其中的力度,恐怖的裂痕下,那傀儡卻沒有破碎。

  她指著旁邊的另一個說道:「這是棲遲的傀儡。」這傀儡與上一個又有不同,劍痕從傀儡頭部開始,一直劈到丹田處,幾乎將整個傀儡劈成兩半,卻依舊及時收劍,保留了傀儡的原貌。

  「紅湄和棲遲是你的師姐、師兄,這是他們當年修煉留下的傀儡,如今我要你跟他們一樣,不用靈力,純粹憑藉技巧和力道在這傀儡身上留下痕跡,注意,這傀儡可以損壞,卻必須維持完型。」阮琉蘅暖暖道,「你完成後,才能進行下一步試煉。」

  這個訓練分兩部分,第一部分考驗的是修煉者的技巧,如何用木劍在這玄鐵玉髓打造的傀儡身上留下痕跡;而第二部分則是考驗修煉者對力道的掌握,在將傀儡毀壞到極致的同時卻不損其形體。

  這需要何等恐怖的精準度!

  夏承玄問道:「這試煉,師姐和師兄用了多久?」

  「紅湄用了八個月,棲遲用了一年半。」

  「想來師姐的天資比師兄要高?」

  阮琉蘅一歎,道:「卻並非如此,只是棲遲執念太重……」她頓了頓,突然想起這三個徒弟,每一個都有不堪回首的陰影。

  她又何嘗不是?

  「我的另外兩位徒兒,紅湄為人爽朗灑脫,棲遲守禮端方,皆是極好相處的人。如無意外,紅湄和棲遲都會在劍廬祭典之前趕回,到時候你也好認識下師姐師兄,」阮琉蘅有些悵然道,「我早先修煉雖順遂,但因一直不涉及元神層面,如要化神,以我目前缺失的元神來說,卻是難上加難。你要好好對待師姐師兄,莫要如在我眼前般恣意妄為。為師或許……但他們卻可以伴你千年乃至萬年。」

  「這話爺不愛聽,」夏承玄冷冷一哼,「為人處世上,還輪不到你來教小爺!不就是羅剎海嗎?等小爺金丹出山後,幫你找便是!」

  阮琉蘅心頭一軟,這倔強的小獸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不感動的。

  她伸手過去,想摸摸他的頭,就像曾經愛撫其他徒弟一般,卻在將要碰觸到時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掌溫熱有力,竟像個成年男子的手掌一般,足以把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別隨便摸男人的頭。」

  丟下這句話,夏承玄便甩開她的手,拿起屬於他的那個傀儡,起身向後山溫泉走去。

  阮琉蘅好半天才收回手來,感覺平時穩定的情緒又有崩壞的前兆。

  這……你說這叫什麼徒弟?

  簡直是逆徒!養不熟的白眼狼!

  紅湄和棲遲誰都好,趕快回來一個治癒一下她啊!

  ※※※※※※※※※※※※

  也許老天終於垂憐了一把這極力欲為人師表卻被不斷被徒兒忤逆的悲催女子。

  第二天,陽光正好,桃花林十里飄著狂豬肉香,夏承玄對著傀儡打坐領悟,阮琉蘅醉臥在洞府門口的草地上,身上鋪滿了灑落的桃花瓣。

  一個黑衣身影以驚人的速度御劍飛向太和山脈,護山大陣金光一閃,那黑衣身影已沒入其中,速度不減,如流星般急沖靈端峰。

  有路過的弟子不滿地對身邊人說道:「進了山門還飛這麼急,也不怕撞上人!」

  身邊師兄眯眼辨認了下,才道:「那是靈端峰的棲遲真人,哈哈,怪不得,棲遲真人可是……出了名的……」

  「師兄,風太大我沒聽清……」那弟子看師兄居然笑得一臉歡脫。

  師兄卻沒搭理他,自言自語道:「也是,要到劍廬祭典了,劍帖上可不是有紫蘅真君的名字,棲遲真人回來了,紅湄真人還遠嗎?又有好戲看了,桀桀桀……」

  「師兄你笑得好可怕!」

  那歸心似箭的人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那對師兄弟談笑間,他已經進入靈端峰,靜靜立在阮琉蘅身邊。

  阮琉蘅醉著的桃花眼迷迷濛濛睜開,看著那頭戴冪蘺的黑衣劍客。

  「棲遲。」她輕聲喚。

  黑衣劍客摘了冪蘺。

  一瞬間,桃花、峻峰、天地,皆失色於這男子。長久將面容遮掩在冪蘺下,他臉色有些蒼白,卻恰好將這絕美的容顏襯托得更如玉石般純淨——這男子的臉,有一種不屬於人間的豔絕,模糊了性別、時光、顏色的致命美感。

  如流水過,流水可逆;如花正開,花可羞殺;如星辰墜,星辰為之碎;如神筆作畫,神也將泣。只覺森羅萬象,無盡人間紅塵道靡靡,抵不過這男人的絕色。美成這樣,本就已經是一種罪過,而他生為男子,這罪過就添了些許邪意。

  「棲遲,歡迎回家。」阮琉蘅已在打量對面男子已是金丹中期的修為,欣慰一笑。

  「師父,」棲遲謙恭行禮道,「此番歷練歸來,弟子不負師父所望,已晉階金丹中期。」

  棲遲是火木雙靈根,用時四百年結成金丹,如今不到一百年,已經到了金丹中期,這修煉速度雖不算妖孽,在太和弟子中也算佼佼者了。

  畢竟劍修的領悟,幾乎都在激戰中才能觸發,晉階修煉極為殘酷。

  阮琉蘅此時還有一絲醉意,仔仔細細檢查了棲遲經脈有無受損,才想起來自己最近日日夜夜盼徒兒回來做主,回過神來看到芮棲遲便彷彿見了親人。

  「棲遲,有個好消息,為師又收一徒,你有了一名師弟。」阮琉蘅笑眯眯地說道,「他此時還在練劍,你隨我來。」

  她沒注意到身邊絕美男子一瞬間有些僵硬的臉。

  哦?又多了一個……師弟啊……

  在阮琉蘅身後,芮棲遲緊握劍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

  饒是夏承玄在人間見過無數美人,在看到芮棲遲時,也有剎那間的失神。

  他很快調整過來,因為他發現這位師兄在阮琉蘅身後看著他的眼神,有著與其人雌雄莫辨的長相不同的煞氣——像一頭護食的野狼。

  他隱約還記得昨晚阮琉蘅對芮棲遲的評價是「守禮端方」,既然這樣,那另一位的「爽朗灑脫」恐怕也不必信了。

  待阮琉蘅回頭看向芮棲遲,芮棲遲便做出極親切地笑容,說道:「師弟年少英才,將來成就必定在我等之上。」隨即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拿出一枚玉簡,「這是我在西域不毛之地尋到的一本絕版七情劍譜,請師父參演,如有價值,徒兒便交給宗門收藏。」

  阮琉蘅接過玉簡道:「劍典閣正缺情劍一脈的劍譜,逐日峰的幻炎神君一定很高興。」她又特特看向夏承玄,「你們師兄弟之間……好好相處。」

  「那是自然。」

  「師父放心。」

  皆答得無比痛快。等阮琉蘅走遠,芮棲遲眼角一挑,手中劍已出,殺氣肆意,抵上夏承玄的心口。

  夏承玄卻是面不改色,道:「師兄又不能殺我,何必嚇唬我這一遭呢?」

  芮棲遲森然道:「嗯,不能殺,卻可以殺。」

  夏承玄笑道:「師兄殺我做什麼?且不說某人讓我們好好相處,就算太和門規也不允許同門相殘,而師兄殺氣如此重——竟不怕入魔嗎?」

  芮棲遲哈哈一笑,收回劍,斜斜靠在一旁桃樹,氣息立時慵懶起來,彷彿剛才那場刺殺從不曾存在。

  「師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呢,這樣一來,我也可以好好跟你談一談了。」

  「洗耳恭聽。」

  「既然師弟也是個玲瓏通竅之人,那麼我這個做師兄的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夏承玄禮貌頷首。

  芮棲遲道:「師父是個要不得的聖母性子,別看表面殺伐決斷般,其實跟她那隻嬌寵的貓型獸沒什麼兩樣,心軟又嘴硬。」

  「很蠢。」那璿璣花至今還在吸她的血。

  「是單純,容易被人蒙蔽,看誰都覺得像好人。」

  「識人不清。」看他對你的評價就知道了。

  「聽說她這次被月澤真君陰了?」

  「師兄消息好靈通。」恐怕宗門裡有一直通風報信的人吧。

  「只有她會認為月澤真君性子冷淡不食人間煙火,她也不想想,能做到太和十八峰峰主的修士,除了她一人,哪個是好相與的?」

  「此事還有挽救的機會,那女人未必會輸。」

  「很好,所以你也知道了……師父她,需要我們來保護,我與斐紅湄有約法三章,希望從今以後,你也可以遵守。」

  「師姐也如你這般?」何為表裡不一,夏承玄算是長見識了,不過他本人也……

  「我只能說,斐紅湄那女人修的不是劍道,是牲口道。」

  「原來如此。」這就是那女人嘴裡的「爽朗灑脫」。

  「第一,禁止惡意爭寵,第二,禁止在師父面前動手,第三,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羅剎海。」

  「所謂不惜一切代價,那麼你們能為她做到何種地步?」

  芮棲遲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我們的命,不都是她救下的嗎?」

  夏承玄默然。

  「斐紅湄是妓子出身,我是個經脈盡廢的爐鼎,就連那隻貓型獸,也是她從瀕死的小獸養起來的。聽說你是個被大乘期修士追殺到家破人亡的公子哥兒?」芮棲遲坦然道。

  「約法三章,擊掌為誓。」夏承玄冷冷道。

  雙方擊掌三下。

  芮棲遲神情有所緩和,道:「此次下山試煉,我與斐紅湄分頭找羅剎海,我西行,她南下,皆無線索,你……快點成長起來吧,師父如今還有五百年壽限,即便南淮神君能煉出極品九轉壽元丹,也只能再增加一千年壽限。」

  「放心,我欠這女人的不比你們少,自是會盡力。」

  「你當然要盡力,你——居然勞煩師父給你做飯!」聞到桃花林隱隱飄來不合時宜的肉香,芮棲遲想到這點就氣炸了毛,「最近師父要悟『悲回燕』,你就不要出現在師父面前礙眼了。」

  「哦?師兄這算不算惡意爭寵?莫非是欺我生?」夏承玄寸步不讓。

  芮棲遲不怒反笑,他身材原也算高大,但在少年夏承玄身前居然沒占多少優勢,只步步緊逼到夏承玄面前。

  國色天香的妖孽臉氣息冰冷,一字一句道:「所謂爭寵,也要有爭上一爭的能力,你目前,太弱。」

  夏承玄長久以來被壓制的暴虐脾氣幾乎要被他激出來,手在身後緊緊攥著拳頭。

  他道:「師兄不妨一試。」

  看到夏承玄渾身緊繃,眼神狠戾,生生被他逼出了本相,芮棲遲卻驟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逗你的,你說吶,我跟你較什麼勁?等斐紅湄一回來,咱們都得靠邊站。」

  說罷不再理他,祭起佩劍淩空飛去。

  夏承玄這才舒出一口氣,這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師兄著實難纏,而且對他的殺意,是認真的。

  連夏涼也在沉睡中被殺意激醒。

  「這女人收的都是什麼徒弟!」好不容易等到人走,夏涼在靈獸袋裡不滿地叫道,「果然太和劍修都是群瘋子!」

  夏承玄問道:「你以前跟劍修打過交道?」

  夏涼的狐狸臉一黑,埋在小爪子下繼續睡,竟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

  芮棲遲心中「獨霸師父」的野望最終沒能達成。

  阮琉蘅閉關了。

  她受夏承玄啟發,重新審視「悲回燕」劍舞,不再試圖領悟它,而是找出破解之法,可那劍招中蘊含的慈,劍勢中隱含的怒,舞動時展現的情——劍意之悲,已化七情六欲為至臻一劍。

  心裡不斷推演劍意,不知不覺,大半月已經過去,她身邊身份牌閃爍,一出洞府,才發現洞府前滿目的傳音符。

  不少都是看到劍帖後向她道賀的好友發來的傳音符。

  「巳月十五當來拜訪道友,屆時共飲黃藤。」這是南淮。

  「月澤小心肝如此俊美,阿蘅下手不要太黑,勿要打殘了他的臉!」這是扶搖山的鴻英真君。扶搖山是個只收女修的修真門派,鴻英已居長老之位,居然還這麼不靠譜的蕩漾。

  「巳月十五,兩間客房。」簡短俐落,是萬獸觀的複寥真君。

  「紅湄親親可有回山?請在靈端峰為我準備三間客房!」這麼欠揍,是格物宗的飛廉神君。

  「為了愛與正義,為了修真界的和平,為了不凋的桃花不醉的美酒不虛妄的友情和不滅的人道主義精神,請讓我做姐姐大人的狗,巳月十三,把我栓在你的蒲團邊就好……」阮琉蘅沒聽完就一把火燒了這枚傳音符,而這傳音符明顯設置了特殊的結界,被火燒的一剎那還高叫一聲「爽乎哉!」嚇得她手一抖。這猥瑣的傳音符是來自六重天外天的趙歡趙。

  至於其他的:

  「紫蘅真君安好,請問棲遲真人回來了嗎?」

  「你要是心裡沒鬼,就給老娘安排棲遲隔壁的客房!」

  「聽說棲遲真人此番歷練兇險,可有受傷,我準備了上好的療傷聖品,需要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進行,所以請紫蘅前輩……」

  「吾已決定來太和觀劍廬祭典,鑒於太和十八峰僅靈端峰尚可入目,故而劍廬祭祀期間,暫住靈端峰……另外,棲遲可好?」

  「棲遲……」

  ……

  徒弟們太受歡迎,這次靈端峰恐怕要人滿為患了。

  芮棲遲一看師父出關,立刻眼巴巴地湊過來說道:「師父終於出關了,掌教師祖的車駕即將入山,師伯已經傳喚您多次了。」

  不好,把師父回山的日子忘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

  「巳月十二。」

  「那豈不是還有三天就要劍廬祭典?」阮琉蘅大驚,「我去迎接師尊,你執我名帖去行事堂找幾名弟子來佈置客房。」

  芮棲遲安撫她道:「師父閉關的時候,我已經整理出十間。」

  阮琉蘅哀道:「這怎麼夠應付那群狂蜂浪蝶!」她祭出焰方劍飛身而上,「再整理至少十五間出來!」

  她飛出靈端峰,舉目一望,太和護山大陣開了一個巨大的裂隙,五條蛟龍爭前恐後地探進碩大的腦袋,賣力地拉著身後的巨大車輦。

  隨著蛟龍翻飛,車輦露出全貌。高一丈,圓蓋方座,雕以流水花紋,曲梁簷下垂水藍絲絛,四柱繪著繁瑣的法陣。座為玄鐵,左右描金漆扇,金鼎香爐,鋪以雪白毛皮,上面坐著的男子眉眼如刀刻,極有棱角,一雙星目徐徐睜開,卻不是黑色,湛藍如雪山冰湖,透著易於常人的美感和頃刻間翻雲覆雨的氣勢。

  整個太和山脈包括十八峰所有弟子都能感受到一股柔如流水的神識拂過,隨即散開,淡如雲煙般消散在空氣中。

  那是太和掌門覆蓋太和全域的庇護神識。

  「掌門終於回山了。」弟子們無論在何地,望向主峰行劍禮。

  穆錦先和其他十八峰峰主各領親傳弟子御劍飛來,迎接掌門車駕,阮琉蘅戰戰兢兢飛過來,已是遲了,只好湊到隊伍末尾。

  阮琉蘅心中淚流滿面。

  她自是也感受到了那股神識,而且還發現那神識在她身上停滯了那麼一下,其中表達的不滿,大概已不是幾壇好酒就能擺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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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劍無涯:彼岸煙雲消

  穆錦先持禮道:「恭迎掌門師尊回山!」

  滄海神君不語,直到車輦進了主峰議事廳外,才對穆錦先說道:「小一小四小五表現好,多加照拂,小三受傷需要治療,小二一路偷奸耍滑,只餵幾條貓魚足以。」

  五條蛟龍已被弟子牽走,其中一條一聽滄海神君的話,立刻回頭嗚嗚咽咽叫著。

  身後烏泱泱各峰峰主弟子全都臉一黑。

  掌門您老回宗門第一件事竟然是跟坐騎秋後算帳嗎!

  滄海神君率先進入議事廳,端坐主位,說道:「此番封印彼岸之門,竟是用了兩百年有餘,錦先與諸位峰主辛苦了。」

  穆錦先道:「雖是五千年封印一次,只是彼岸之門的封印一次比一次艱難,終究不是良策。」

  滄海神君揉揉額角說道:「封印並不算什麼,本座是懶得跟那群老怪物扯皮,沒完沒了,這次劍廬祭典恐怕還要接著扯,總歸都是覬覦九重天外天的資源,平白無趣。三天後便是劍廬祭典,各位峰主儘早回去準備迎賓,祭典之後我等再做計較。」

  各峰峰主原也是打探彼岸之門的動向,無事後自然散去,倒是北極峰羲和神君起身經過阮琉蘅身邊時候,對她柔和一笑。

  「紫蘅第一次祭祀,有需要參演的地方,可以來北極峰找本君。」她以為此次定然是阮琉蘅劍舞,月澤擊鼓。

  不怪她這樣認定,太和劍修本就女少男多,修為越是往上,女弟子越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以至於大部分祭祀劍舞都是兩位男劍修,只有上一屆劍廬祭典,恰好一男一女,正是羲和神君做「悲回燕」驚鴻一舞,美輪美奐,若不是這一舞,她也不會對「悲回燕」起了興趣。

  阮琉蘅正極力做透明人,聽到羲和神君這話,立刻回禮道:「多謝神君美意。」

  北極峰峰主天隨神君牽過愛妻的手,亦對阮琉蘅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紫蘅和月澤都是元嬰期便領悟劍域的天才,一定不負眾望。」

  羲和神君一舞動情,天隨神君擊鼓驚心,二人廝守三千年,祭祀時配合默契,劍域戰時更是頻出妙招,能夠不失和,卻呈現出一番波瀾壯闊的劍域戰。

  尤其劍舞戰鼓之神魂相契,堪稱雙人祭祀之絕唱。

  阮琉蘅再次回禮,內心苦悶。

  她的情況跟這二位鶼鰈情深的前輩可不一樣,人家是相愛,她和月澤是實打實的相殺啊!

  月澤真君在邊上聽到,冷冷對她傳音道:「我覺得你去北極峰學學也好,免得到時候輸太慘,丟的是太和的人。」

  阮琉蘅回道:「月澤師兄居然會產生進階元嬰後期,高我一個小境界便可以勝我這一錯覺,應當早晚在飛來石上吹吹山風,清醒下頭腦。」

  「哼,不與你逞口舌之利。」月澤真君轉眼已出了議事廳。

  ……等等,先動口舌之利的是誰來著?

  「聽說蘅兒收了徒弟,怪不得如此忙,把本座回山的日子都忘了,對吧?」滄海神君在主位上斜睨了阮琉蘅一眼,不輕不重地說道。

  十八峰峰主走後,滄海神君的親傳弟子卻都留了下來。

  主峰穆錦先、真午峰止陽、靈端峰阮琉蘅。

  阮琉蘅急忙奉上靈茶,說道:「師父喝茶。」然後一臉無辜地看著滄海神君,心道,反正我什麼都不懂,您看著辦吧。

  穆錦先扶額,蘅兒這種賣蠢萌的不負責行為跟她養的嬌嬌何其相似!

  止陽是個護師妹的直心腸,急忙說道:「靈端峰也有將近五百年沒收徒了,可見師妹也明白,不是什麼都往回撿。」

  止陽不說還好,一說話滄海神君臉一下子黑了。

  穆錦先繼續扶額,豬隊友。

  「太和招收弟子本是五大山門中最嚴格的,先篩靈根,再查品性,神識、悟性、意志,無不是經過重重考驗才能做太和弟子,只有你仗著本座寵愛,元嬰期開山授徒,卻不從經過考核的弟子裡挑徒弟,偏偏喜歡從外面撿!撿貓也就算了,人居然也往回撿!為師不在宗門兩百年,你好得很,果然又撿了一個回來。」

  這就是為什麼其他峰動輒幾百上千的弟子,甚至山脈中還有數萬外門弟子,而十八峰之一的靈端峰只有三名弟子的真相。

  而且滄海神君忘了,她阮琉蘅其實……也是穆錦先撿回來的……

  穆錦先輕聲咳了下,道:「師父莫怪師妹,之前師妹一直在為了劍廬祭祀閉關,並非故意為之。」

  滄海神君聽罷,伸出白玉般的指尖挑起阮琉蘅的下頜。

  「可有領悟?」

  「嗯嗯。」點頭如啄米。

  「可準備好了?」

  「嗯嗯。」繼續啄米。

  「可是你來劍舞?」

  阮琉蘅誠實地搖頭道:「我來擊鼓。」

  滄海神君玩味一笑,穆錦先立刻看向阮琉蘅。

  「劍廬祭祀,劍舞為主,戰鼓為輔,師妹本就在靈根上被月澤剋制,起手有虧。」止陽真君沉思後道。

  「無妨。」阮琉蘅起身道,「劍修無畏!」

  兵器主殺戮,太和全派劍修,磨的是弟子殺性,留的心中卻是最熱烈的血性,但凡有一個怕字,也不敢自稱太和劍修了。

  眾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滄海神君摸摸下巴,頗為遺憾地說道:「可我還是比較想看蘅兒做劍舞啊,而且其他長老們……」

  阮琉蘅不敢置信地看向滄海神君,果然是師父你坑的徒兒吧!

  滄海神君看著嬌嗔的徒弟,心裡著實滿意,他當年就怕教出一個純爺們兒來,林畫就是被他教歪了,所以除了正經授業,大半時間都把阮琉蘅甩手給穆錦先,終於得了一個女兒似的會撒嬌的小姑娘,可心可意。

  想到林畫,對穆錦先問道:「畫兒可有起色?」

  穆錦先搖頭道:「四師妹的經脈依舊閉塞,一直用師父的波月壇養著。」

  「也罷,還活著就有希望。」滄海神君正色道,「止陽和蘅兒回峰吧,錦先隨我去無名峰見兩位老祖。」

  此番封印彼岸之門大有蹊蹺,他必須與在無名峰隱居的兩位大乘期老祖商量相關事宜,而下一批駐紮彼岸之門的弟子,數量恐怕要翻倍了。

  ※※※※※※※※※※※※

  劍廬祭典起於巳月十五,之後五日,每日一場演劍,前三日為劍意戰,第四日為劍陣戰,第五日正式祭祀,祭祀之後便是劍域戰。

  通常巳月十二日之後,便有與太和私交甚好的修士陸續來山,因為率領門下精英弟子團的正道宗門都會在巳月十五日正式拜訪,屆時人流巨大,早來太和可以幫助分流客人,而太和派護山大陣也會在十三日起開山迎客。

  只見雲霧散去,山峰崢嶸,凡人頂禮膜拜。獸車嘶吼,鸞駕清鳴,漫天飛行法寶燦若星子,各路修士各顯神通,絡繹不絕地進入太和山脈。

  阮琉蘅心裡合計著:衍丹門南淮、扶搖山鴻英二人,不是門派長老,便是內門精英,想必都會在十五隨團到達;萬獸觀複寥真君是個省心的道友,提供住宿即可;格物宗飛廉神君從不跟門派一起行動,想必也就是這兩天便會來,好在紅湄不在,卻是個好打發的;唯有趙歡趙是個最難纏的。

  九重天外天乃是神魔大戰時,古神歲無開闢出的一處小世界,自成一系,卻依附於中土。歷經近十萬年經營,九重天外天道統極盛,在修真界的影響不亞於五大山門。

  論及五大山門,太和派修劍,衍丹門行丹道,萬獸觀主馭獸,格物宗善奇門遁甲天演方術,扶搖山精萬法。

  而九重天外天卻不拘一格,除了有劍修、丹修等傳統修士,甚至禪修、儒修、鬼修等旁門左道也有一席之地。每一重天皆有一位天君統領旗下修士,世代相傳,猶如人間帝王。

  這趙歡趙便是六重天天君明晰元君的重孫。

  目前修真界一共有八位大乘期修士:

  太和派大乘中期修士真寶元君、大乘後期巔峰修士季羽元君。

  萬獸觀大乘初期修士乾煞元君。

  格物宗大乘中期修士中如元君。

  扶搖山大乘後期修士荼蓮元君。

  七國聯盟魏國大乘中期修士行夜元君。

  海外三千洞府之華陽洞大乘後期修士華陽元君。

  六重天大乘後期修士明晰元君。

  這其中,扶搖山荼蓮元君和三千洞府華陽元君都已突破無望,空餘壽元。而最有希望進入渡劫期的正是太和季羽元君、六重天明晰元君。

  可想而知,目前明晰元君在修真界之舉足輕重,趙氏一系更是在九重天外天呼風喚雨,趙歡趙身懷奇運,三千歲已進入化神中期巔峰,一身用傳說中真龍之血秘法淬煉出的身骨,無論是逆天的法寶,還是太和劍修的劍意,都用一雙肉拳接下,號稱修真界體修第一人。作為六重天的繼承人,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風頭人物。

  只是這廝人前端正君子,偏偏到阮琉蘅面前就是一副受虐狂的樣子,據說是因為修身骨修得過了,導致癖好終年得不到滿足,如今也只有太和劍修的劍意能給他解解癢,而太和女修實在太少,如今行走在外,修為足夠高又足夠美的,僅阮琉蘅一人。

  斐紅湄曾評他:「端得是一條銅牆鐵壁的癩皮狗。」

  如今這癩皮狗前呼後擁帶著侍女侍衛數百人,乘坐一艘巨大飛船飛向靈端峰,只見船頭一青年白色華服,謫仙般的人物,卻不雅地一腳踩在船頭惡鬼像上,朗聲道:「六重天趙歡趙前來拜訪紫蘅真君。」

  說著便迫不及待地先行了一步,撇下飛船化為流星飛入靈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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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0:00: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劍無涯:前客山門禮

  新鮮的肉懸在空中,阮琉蘅一身不帶煙火氣,只用指尖劍氣將肉切成一寸大小的肉塊,每一塊肉的大小尺寸竟是絲毫不差,正要將肉放入鼎內,便聽到趙歡趙的聲音。

  她立刻祭出四柄小劍,左手佈陣,右手掐訣,傳音還在修煉的夏承玄道:「不要出桃花林。」

  趙歡趙腳一落地,眼睛微微一動,神識已經遊蕩了個來回,看出此時靈端峰只有阮琉蘅和一個煉氣期弟子。

  芮棲遲正在山下幫忙迎賓,不在靈端峰。

  他心裡便癢癢的。

  布下陣法,護住桃花林,阮琉蘅眉眼含霜,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這變態。

  焰方劍凝住煞氣,八荒劍意起,心火暴漲,通體靈氣瞬間運轉十八周天。

  嬌嬌感受到阮琉蘅的戰意,在靈獸鐲裡撓著要出來,被放出來後立刻恢復原身,火尾一擺,口吐烈火,待巨焰騰起,與阮琉蘅真火遙相呼應,紫光籠罩整座山峰。

  趙歡趙一看這架勢,滿不在乎輕笑道:「哎呦哎呦,女王陛下就是這般迎接我的麼?叫孤好不難過。」

  阮琉蘅冷哼一聲,這位神君在她這裡可謂劣跡斑斑,黑名單之首,月澤都要僅次於他。此人挑釁的本事極大,只要二人一相遇,必定就會打起來。

  這廂趙歡趙也不動聲色地開始蓄力。他已進入靈端峰領域,身體被阮琉蘅滔天的劍意自動激發靈力運轉,雙拳握起時,上面骨骼幾乎可以看到金剛之意,佈滿雷光。

  趙歡趙本伸出右拳,想了想,又變成伸出二指,說道:「孤這一拳下去,你這靈端峰說不準就去了一半,也罷,咱們來個風雷指戲法,你若輸了,就聽話這一次,用你那鎖天錦實實給孤來上幾下。」

  阮琉蘅大怒:「混帳!堂堂化神修士說出這種話,你要臉不要!」

  聽了這一罵,趙歡趙身子立時酥了半邊,恨不得她多給幾句好罵。要知道,作為六重天的繼承人,整個六重天有修士幾十萬,平民數百萬,趙歡趙什麼女人找不到?卻就是找不到真情實意罵他的。故作冷傲的女人不是沒有,但真情假意他一個化神期的修士如何分辨不出來?有那女子口上狠戾,心裡卻是一百個想倒貼,可把他煩死。

  這會兒感覺到阮琉蘅怒氣,他渾身皮子都不對勁兒了,一個字兒,癢!

  趙歡趙一眯眼,轉瞬間來到阮琉蘅面前,二指帶著滾滾紫金雷電,攻向阮琉蘅,竟是奔著她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去的!

  與劍修近身搏鬥,普天之下,也只有體修敢這麼做。

  阮琉蘅哪容得趙歡趙近身前三尺,她意已到極致,所修煉的「八荒離火訣」共九重劍意,她已修出第八重「八荒劍域」,此時卻不能放出劍域,但第七重「赤地烈炎」劍意也足以與化神期修士一拼!

  她旋身揮劍,劍尖直迎趙歡趙指尖。

  劍修的劍,體修的指,皆是當世利器,當劍尖與指尖相碰,發出靈力摩擦到極致的金屬尖銳聲,阮琉蘅再掐訣,足下燃起半人高的紫微真火,燒出個十里赤地,熱浪滔天!

  趙歡趙邪氣地一笑,道:「拼靈力可不成啊,孤還想看女王陛下作祭祀舞挑劍域戰呢,咱們省著靈力,來點兒助興的吧!」

  他陡然變招,手指靈巧一翻,人是依舊笑著春風,但右臂肌肉高高隆起,寬袖翻飛,喝道:「風雷破!」

  雙指挾風雷之勢,靈端峰上雷雲彙集,隱隱形成一股氣息恐怖的漩渦!

  而此時的趙歡趙,卻並沒有放出屬於化神期修士的威壓,僅憑雙指一式,便將整個靈端峰的靈氣運轉壓下,阮琉蘅甚至覺得周身靈力運轉為之一滯,眼前男子唇紅齒白,再定睛一看,卻是一條張牙舞爪的蒼藍巨龍,雙目傲然冷漠,睥睨眾生!

  真龍之血淬體,已有龍威。

  阮琉蘅目光冷然,胸中劍意立時湧出,焰方劍化為五尺寬、三丈高巨劍,不偏不倚,依舊迎上趙歡趙雙指。

  阮琉蘅低聲語:「我劍屠龍!」她聲音雖低,但趙歡趙卻聽得分明,臉色終於有些陰沉下來。

  雙方第一次出招,僅僅劍尖與指尖相碰便探出對方底線,再次出招,不再留情,終於劍意與風雷相撞。

  雷雲中凝聚許久的紫金雷終於劈下,而靈端峰下,一股劍意拔地而起,一開始僅僅是一道紫色光柱,但眨眼間靈端峰紫光驟盛,光柱迅速擴散,如萬千利刃直上雲霄,擎住這雷勢,兩廂對抗,這雷,竟是落不下去!

  靈氣在劍意與風雷相爭中被不斷壓縮,兩人周身竟發出嗶嗶啵啵的炸裂聲。阮琉蘅一手擎天,她手掌之上,懸空著那把巨大屠龍劍,劍勢之上,八荒劍意紫色劍芒,籠罩整個靈端峰,皆是從這女子倔強的身軀中噴發而出。

  而電光火石間,阮琉蘅眉心真火印記一閃,更狂猛的劍意沖天而上,地面上旋起如刀割般鋒利的罡風,直欲破趙歡趙護身靈力罩。

  趙歡趙一眯眼,狡黠一笑。

  桃花林飛奔出一個人影,喝道:「蠢道姑,中計了!」

  阮琉蘅卻哪還聽得!

  那柄巨大的屠龍劍被她手掌操控,在空中旋了一圈,掃蕩滿空雷雲,紫色真火與雷力抗衡,劍身發出一聲巨大嗡鳴,再從空中直直斬下,切斷紫金雷,蕩平風雷指,為「擎天一劍」,立於乾坤,壓迫眾生!

  這一瞬間,四周的空間都被碾壓變形,劍光顫動,似劃破蒼穹,開山辟地,萬夫莫當之勢,向趙歡趙而來!

  那趙歡趙卻不閃不避,雙拳擋在身前,竟然是用肉身去抗這一劍!

  「轟!」

  ※※※※※※※※※※※※

  這一番動靜極大,可太和路過的弟子也僅僅是繞過靈端峰選擇另一條路,竟無一個報備危機。

  這太和山脈不知有多少神識在守護,掌門滄海神君和穆錦先正在議事廳梳理門派資源狀況,直到此時,穆錦先才說道:「趙歡趙倒是塊磨劍的好石頭。」

  滄海神君正擰眉看著一宗案卷,頭也不抬地說道:「不及月澤。」

  言下之意,趙歡趙這塊化神期的磨劍石,在掌門老人家眼裡,還比不上元嬰期的月澤真君。

  在一邊幫忙整理的夕照真人依舊曼聲輕語道:「趙歡趙神君先動手毀壞靈端峰植被,幸得靈端峰峰主紫蘅真君阻攔,靈端峰損失將由六重天負擔——可否按照這樣擬帖?」

  穆錦先點頭,又道:「其他賬單也按照此帖處理。」

  夕照真人行禮退下,著手安排弟子準備寫滿賬單的太和拜帖。她此時還不知,邏迦峰和齋無峰也開始靈氣動盪,戰局一觸即發。不過她很習慣,因為每次的劍廬祭典,都是以打架開始,再以打架收場。

  而每次發往各個門派的賬單,都是滄海神君帶著五名劍閣化神期長老,一起去討要回來的……

  太和十八峰的巨額損壞賠償費,也是劍廬祭典之後各大宗門最頭疼的事之一。

  可這與太和劍修冠冕堂皇切磋的機會,又有誰願意放棄呢。

  也有一臉蕩漾的太和弟子在山脈中遙望十八峰,笑撫師弟狗頭曰:「這才是開門迎客的第一天,靈端峰紫蘅真君對九重天外天趙歡趙神君,邏迦峰修遠真人對海外三千洞府蔣洞主,齋無峰單不我對扶搖山蕭霏霏,這一屆的祭典真熱鬧啊……」

  「師兄你莫欺我年紀小,你也才一千歲出頭,不要說得好像參加過好幾屆一樣!」

  「哦呵呵,師兄我可是總有一天要把名字寫在劍帖上的存在啊,且待我……」

  另有幾座山峰也隱隱有劍意出,這其下又有多少太和弟子心潮澎湃,等待著屬於他們大放異彩的那一天。

  ※※※※※※※※※※※※

  趙歡趙衣衫幾乎碎成條狀,整個人倒真像條癩皮狗般盤腿癱在一株桃花樹下,看得隨後而來的侍女們一陣心疼,急忙支起白色帷幕,幫少主更衣。

  可侍女們看得分明,趙歡趙被打得如此狼狽,嘴角卻噙著笑意,看上去甚是舒爽?

  他當然爽,這七重八荒離火訣劍意加身,饒是他再強的體魄,在沒有靈氣罩防禦的情況下,也差點被一劍穿心,啊,這女人下手真黑,但是……太特麼爽了啊!真是……太喜歡了女王陛下我永遠是你的狗以及賤狗以及最賤的狗!

  汪汪!

  阮琉蘅此時一臉茫然,撤了桃花林的劍陣,看著夏承玄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中計啦?」

  「你難道不知道這世間就有這樣的人?他先是用傳音符以污言穢語激發你的怒意,又不循禮入山,再激起你戰意,最後僅憑二指挑戰,將你的怒火挑撥到極致,種種算計,這受虐狂就等你給他這一劍下去,我看夠他爽兩百年了。」

  聽到此話,趙歡趙在那邊不屈不撓地叫喚:「兩百年怎麼行!美人利劍如此快哉!孤願每日都受這好快活!」

  阮琉蘅極為不理解,怎麼就會有人找揍呢?

  夏承玄看著阮琉蘅遲鈍的眼神扶額,這女人一看就不開竅。

  「那麼,」阮琉蘅撫著懷裡剛賣完力便立刻討賞的嬌嬌,虛心求教,「我該怎麼處置他?」

  夏承玄冷哼道:「對付這種無賴,放置處理便是,你越給他臉,他就越不要臉,你不搭理他就好。」

  趙歡趙在帷幕裡聽到,急忙叫道:「哪來的臭小子,竟敢壞孤好事!」

  阮琉蘅回過味兒來,心裡氣得吐血,立刻拉起夏承玄的手道:「讓這癩皮狗自生自滅吧,且隨為師去迎鴻英道友。」

  夏承玄身不由己,被這怒氣沖天的女人牽著手,像是被碰觸了體內最敏感的那一條麻筋,渾身竟然使不上勁兒,而四肢百骸卻無比舒坦,願被她一直這麼握著手走下去……

  他心中大駭:

  我草,癩皮狗難道是能傳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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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劍無涯:逢迎花枝翹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御劍而起,剛飛出半山腰,就見遠處踉踉蹌蹌飛來一個美貌女修,雲鬢散亂,衣衫淩亂,看到阮琉蘅目露喜色,口中高呼:「紫蘅真君救我,我家師父要我的命!」

  看上去好像良家女子被惡霸強迫未遂的戲碼。

  阮琉蘅卻臉上一黑。

  這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誰不知道某女修最喜歡這種惡趣味?

  幾息間,女修已經飛到阮琉蘅面前,看到她身邊英俊的夏承玄,眉梢一抖,做出嬌滴滴的姿態,立刻便要靠在他身上暈倒。

  「小郎君救我……」

  卻被阮琉蘅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扯過來。

  阮琉蘅喝道:「收手!這是我新收的徒弟。」

  那女修恍然大悟,也不生氣,身若無骨,順勢又倒在阮琉蘅懷裡,雙手環著她的脖頸,膩聲說道:「太和的絕色可都跑到你靈端峰了,棲遲已是美貌天下無雙,這位小郎君更是英武不凡,紫蘅真君豔福齊天,我等好生嫉妒呢。」

  阮琉蘅面無表情道:「其實你是因為扶搖山收不了男弟子而嫉妒吧。」

  「嚶嚶嚶,為何要戳人家心肝兒,蘅兒學壞了!」那女修嬌嗔一句,離了阮琉蘅身邊,慢慢收斂了蕩漾之色,揮一揮袖,靈光閃過,身上衣著卻是已經恢復完好,儀錶端正,妝容精緻,散發出高階修士應有的氣勢。

  阮琉蘅對夏承玄說道:「這便是為師好友,扶搖山鴻英真君。」

  夏承玄在人前一貫禮數足,抱拳行禮,一絲不苟,口稱:「拜見鴻英真君。」一副不曾經歷過剛才鬧劇一般。

  鴻英真君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眼波流轉,看向阮琉蘅道:「你們太和的男劍修呀,最是剛猛威武,撩人春心,可不是號稱女修殺手麼,如果有心,哪一個放出去都能摘幾朵桃花回來。我看你身邊這一個呀,也是個郎心似鐵的禍害坯子,等到長成,怕是要殺盡天下女修呢。屆時『屍橫遍野』,『血流漂杵』,反而不美,不如你我享用了,替這天下除一禍患。」

  這女修堂而皇之說出如此猥瑣的話,臉也不紅,只嬌媚地看著阮琉蘅。

  阮琉蘅扶額,無奈道:「你就別鬧了,剛才剛收拾了趙歡趙,我可不想再應付你一遭……此番你不是應該隨團麼,怎地提前來了太和?」

  鴻英真君手指玩著耳邊一縷髮絲,笑道:「來太和參加劍廬祭典的名額每次都要搶得頭破血流,我乾脆讓出來,賣那些瘋婆娘一個好。」

  阮琉蘅想想扶搖山那一群美人心計的女修,心裡也不禁一哆嗦,再看鴻英真君顯然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美目裡浮上煞氣,便急忙轉移話題道:「你可是帶了弟子跟隨?青狸兒怎麼不在你身邊?我已收好客房……」

  她扯了鴻英真君,按下飛劍飛向靈端峰。

  鴻英真君笑眯眯地隨她扯,只是在經過夏承玄的時候,斜斜看了他一眼。

  那一雙眼睛,瞳孔顏色黑黃,且是豎起的,冰冷,散發著暴戾的氣息,竟然不像是個人類。

  這臭道姑身邊都是一群什麼牛鬼蛇神啊!夏承玄暗自腹誹。

  此時他還不知道,隨後的兩天裡,他將對修真界產生一個更全面、更多方位的瞭解,被各式奇葩怪才重新刷新了三觀以及下限。

  鴻英真君來了靈端峰後就一直跟在阮琉蘅身邊,而看到鴻英真君之後,趙歡趙竟然老實起來,他也不住靈端峰的客房,在桃花林外找了一處空地,立起一間隨身樓閣,便一步也不出。

  他這才從芮棲遲的口中得知,鴻英真君出身極顯貴,乃是一重天天君的第四女,甚至還曾與趙歡趙有過口頭婚約,只是這婚約並未落實,僅僅在長輩中流傳。後來鴻英真君與一重天反目,拜入扶搖山門下,不再提及自己身世。

  但其中內情趙歡趙如何不得知?雖然兩人婚約只是長輩間半開玩笑的約定,不曾有過交集,但此時見面徒增尷尬,於是便索性閉門不出。

  ……

  隨後到來的萬獸觀複寥真君,則是一個冷眉冷眼的男子,坐在一條肉滾滾的金色大鯉身上,倒是平平靜靜地入了靈端峰。

  那金色大鯉據說是上古蠻獸橫公魚,被阮琉蘅養在桃花潭裡,平時連個水泡也不冒一個,卻入夜之後變成一個身材壯碩的婦人,一身金衣,不言不語地月下跳舞。

  夏承玄第一次遇到時被狠狠嚇了一跳,不知是哪來的胖豔鬼,端著邪魅僵硬的舞步,一蹦一跳像是人間傳說中的僵屍。

  那婦人發現夏承玄,便回眸一笑,和藹道:「老身白日進食過多,為了保持身材,每夜都要跳減肥操。」

  夏承玄絕倒。

  而那複寥神君還隨身帶著一頭醜得掉渣的鱗甲獸,名叫「小花」。那獸是個神智還未全開的,長相無比兇殘,雙目血紅,赤口獠牙外露,時不時還流著口涎,成天嬰兒般哼哼唧唧地叫著,叫人煩得不行。

  最可惡的是,當阮琉蘅給他做飯時,那獸竟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如二八少女清脆,朗朗道:「仙子姐姐手藝佳,果位證道萬重霞,鼎中肉兒吃乾淨,莫怪小花全不落!」

  特麼還會唱著歌的跟他搶肉吃!

  那不苟言笑複寥真君也不阻攔,更是欣慰地點頭道:「小花長得如此美,又有才華,來年春季的育種大會,一定能招來最威武的雄獸。」

  夏承玄一聽,立刻被覆寥真君擊殺,整個人都壞掉了。

  這一句話信息量巨大:先是否定了一個人的審美,再否定了他的知識結構,最後用自己豐富的育獸經驗給了這個人最後致命一擊。

  呵呵,哈哈,他還真是低估了萬獸觀的修士啊……

  ……

  當夏承玄帶著少年之憂鬱繼續在桃花林劈傀儡時,靈端峰再次被紫色劍意包裹,桃花林又被禁制保護起來。

  不用說,又打起來了。

  沖天的劍意帶著急怒直指東南方向,比之趙歡趙那一場有過之無不及。他敏感地發現這次與上次有些不一樣,除了劍意外,還有一股腥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似血氣,又不似。他心中正驚訝,卻——

  只見一條巨大的白鱗蟒蛇從阮琉蘅洞府的方向飛了出來,一開始身形只有普通巨蟒大小,飛上半空時候開始變大,整個蛇身團團纏住靈端峰,小山包大小的蛇首聳立在山峰峰頂,嘶嘶吐著芯子。

  那巨蟒的眼睛黑黃,豎瞳。

  不待夏承玄驚訝,那蛇首張口說道:「以為化神期就敢在靈端峰放肆,也不打聽下你鴻英姑奶奶在此,這峰兒掉了一個石塊,我要你飛廉一脈陪葬!」

  從下而上又飛上來一個渾身佈滿紫色真火的人影,那人影踏在蛇首上,舉起手中劍,那劍意,夏承玄看得分明,赫然是阮琉蘅!

  「娘希匹,辣娘們兒砸瓜,快交出我家紅湄親親來!」下面有人高手叫著,「本座不愛與女子動手,你們莫要逼我!」

  阮琉蘅喝道:「本君早就說了紅湄歷練未歸,是你不信!既然敢在我門前動手下絕地禁制,就別怪我不客氣!」

  鴻英真君元神變幻的巨蟒吐著信子,冷笑道:「有我護山,蘅兒只管斬來!」

  阮琉蘅一劍劈下去,紫光大盛,下面那位化神期的飛廉神君也不是吃素的。別看飛廉神君言語粗俗,長相卻甚是清秀,他張手一揮,上百張攻擊性七品符籙帶著不要錢般的氣勢灑出,頗有今人土豪撒錢的霸氣。

  這七品符籙,每一張都相當於元嬰修士的一擊,小宗門的弟子一輩子也不見得見過幾張,便是格物宗這樣的大宗門,也嚴格限制七品符籙的流通,大多集中的元嬰期修士手,另一部分用來給低等級精英弟子防身用。

  而這些符籙卻還僅僅是為了擋住阮琉蘅一劍,飛廉神君眉心一閃,本命神通乍現,一輪紅日從他身後冉冉升起,竟是個已煉化天下火種排行第三位大日炎燼的火靈根修士,飛廉神君衣袍獵獵翻湧,雙手張開。

  「辣娘們兒砸瓜,你們要是不收手,本座的火可就要上來了!」飛廉神君道。

  阮琉蘅不言不語,擊碎符籙,劍意不改,依舊往下劈去。飛廉神君眉頭一皺,紅日火光驟升,即將迎上那劍意。

  卻在這時,一個涼涼的女聲突然自他身後響起:「飛廉神君,您在對我師父做什麼?」

  飛廉暗道不好,急忙撤了大日炎燼,立刻收了神通,但他又不是趙歡趙那等皮糙肉厚的體修,只好偷偷將八品防禦符籙打在自己身上,抗了這一劍,被劈得氣血湧上喉頭,還得強忍下,實在是苦不堪言。這還不算,正主一回來,他還得賠著笑,好好一個俊秀青年,化神中期的修士,操著粗鄙方言,卻還伏低做小,說道:「紅湄,娘希匹的,你,你回來啦……」

  穿著大紅衣裳的女修冷冷地立在他面前,斜挑的眉顯出她的倔強,豔氣逼人的容貌顯出她的張揚,而此時她卻和顏悅色,聲音極其輕柔道:「神君拆我的家,欺我的師父,還不讓我回來嗎?」

  「不,紅湄,你聽我解釋,我以為你不想見我,所以才在靈端峰設下窮天絕地陣,這陣法不傷人,我只是想讓你出來見我……」

  「神君修為高深,想是平時便極容易心想事成,便是不成,也有格物宗的大陣符籙,寶器神通,無不順遂。所以,神君這是何必呢?想要什麼,為何不跟奴家直說,能不能應,能不能成,都不算多大的事兒,實在不成,奴家便在宗門被神君逼死又能怎樣?本來左右不過是個金丹期的弟子,只求神君莫要為難奴家師父,放過我靈端峰一脈。」婓紅媚眼神冰冷,語氣卻越發柔弱平和,似乎真不算多大事一樣。

  這字字誅心的話一出口,飛廉神君的汗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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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劍無涯:又招鴻雁遠

  看到飛廉神君停手,阮琉蘅飛下蛇首,那巨大白色蟒蛇也仰頭一嘯,收了法身,落地化作鴻英真君,依舊是個骨酥皮嫩的嬌美人,執著一柄團扇慢悠悠扇起來。

  阮琉蘅則定定站住,看著洞府前與飛廉神君對峙的紅衣女子,神情幾乎溫柔得要滴下水來,一雙桃花眼便含住了水波,瀲瀲之色,如春風怡人。

  這是她第一次收下弟子,如果論感情,對紅湄比棲遲的情還要更深一些。當年靈端峰,一個初為人師,一個初入修真界,婓紅媚入門時在人間已有三十餘歲,心中滄桑卻不比阮琉蘅少,兩個女子磕磕絆絆地摸索著相處,心中彼此的定位又極盡複雜,亦師亦友,平時卻更像姐妹多一些。

  斐紅湄的視線越過飛廉神君,看到師父正在看著自己,眼裡再容不下別的,如乳燕投林般飛奔過去,緊緊摟住阮琉蘅的腰。

  「師父,我回來了。」她把頭埋進她的頸窩道。

  「紅湄,歡迎回家。」她伸手輕輕安撫著她的背。

  兩個當世美人相擁,差點瞎了飛廉神君的狗眼,堂堂神君在此,卻是再沒人搭理。

  此時芮棲遲也回到靈端峰,落在夏承玄身後,冷冷說道:「你看到了罷,那女人才是手腕高深的。」

  夏承玄揉揉額角,非常誠懇地說道:「師兄……」

  「嗯?」

  「你確定沒有被迫害妄想症嗎?」

  「殺了你!」

  靈端峰大弟子歸來,整個桃花林都「其樂融融」,只有趙歡趙在閣樓裡,閉目臥在軟榻美人膝上,悵然道:「那斐紅湄也不錯,可惜修為還太低,可惜啊……」

  ※※※※※※※※※※※※

  安置了依舊努力在刷存在感卻被斐紅湄無視的飛廉神君,請回了在一邊看好戲的鴻英真君,餵飽了複寥真君和他的小夥伴,放趙歡趙自生自滅,之後……

  靈端峰的人終於齊了。

  阮琉蘅端坐在主位,對斐紅湄說道:「這便是我新收的弟子,夏承玄。」

  斐紅湄立刻起身,從儲物袋裡拿出一些靈石和丹藥,說道:「宗門發的那點東西可不夠用,師弟先拿來傍身,以後有好的,師姐再幫你留意。」

  不由分說把東西放在他手裡,暗暗在他手上一點,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極柔順地退下去。

  「接下來便是劍廬祭典,正式祭祀是在巳月二十,在此期間,紅湄負責靈端峰諸事,棲遲負責接待客人,嗯……這次客人中有不少是來找你的,」阮琉蘅想起那些鶯鶯燕燕就頭疼,「你們都是第一次參加劍廬祭典,每日演劍便一起去看吧,於修行有益。」

  棲遲俯身道:「師父不與我等同去嗎?」

  阮琉蘅卻搖頭笑笑道:「我不能去,祭祀為悲音,我需提前靜心神,哪有去湊熱鬧的道理。」她頓了頓,繼續道,「其中道理,你們參加一次劍廬祭祀就會明白。」

  斐紅湄道:「師父安心閉關,徒兒會幫師父好好招待客人,提攜師弟們。」

  阮琉蘅愛惜地看著她道:「交給你為師自是放心的,不過你也是胡鬧,居然衝金丹後期之後又橫渡南海,你且留下,讓為師檢查下經脈丹田有無隱患。」

  芮棲遲和夏承玄退下,走出洞府後,夏承玄恨恨道:「這女人好心計!」剛一回來,就穩穩當當地獨霸了阮琉蘅。

  對面傳來嗤笑聲,只見芮棲遲道:「被迫害妄想能傳染不成?現下你我都靠邊站了,說什麼也是晚了。」

  縮在靈獸袋裡的夏涼在心裡偷偷說道:「我也是今日才知,原來戀師癖居然是能傳染的……一個個都被那女道姑拖下水,就連少主都不能倖免,這心機簡直可怕……」

  ※※※※※※※※※※※※

  斐紅湄跪坐在阮琉蘅身邊,任由師父握住自己的手,將一絲神識探入體內,完完整整運行一個周天,才撤出來。

  「你底子打得好,難得境界不虛浮,只是損耗過多靈力,需要好好調養,這次南淮道友來,我與他換些補充靈力的丹藥給你。」阮琉蘅道。

  「我不妨事,倒是師父你,這次終於壓不住修為,不得以進階元嬰中期,而羅剎海還沒任何消息,你本應該趁此出門遊歷尋找,卻為何此時再收徒弟,教人擔憂。」

  阮琉蘅撫過紅湄的頭髮,說道:「這就是我的因果,天道冥冥,一切似早已計劃好一般,他入門的時候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時……那羅剎海,看來和我的緣分還不到,你和棲遲自從進入金丹期,受宗門派遣出外遊歷,我知道,定是一直幫我留意著,有這份心意我已知足,可歎我靈端峰人脈不盛,卻是因為我自知身體隱患,怕耽誤別家弟子,只有你們三個,也是無處可去,我才收在門下,如果我真的……」

  話還未說完,阮琉蘅的唇一下子被斐紅湄用手捂住。

  「師父不要說喪氣話,我怎會眼睜睜看著你到壽限,師父放心,總會有辦法的……」斐紅湄像是怕失去世界上最寶貴之物一般,用力地摟住阮琉蘅。

  用盡所有方法,也會讓你好好活下去,師父啊……你永遠不知,為了你,湄兒能做到何種地步。

  她退出阮琉蘅的洞府,天色已晚,只有月下紅衣,嫋嫋娜娜,向著飛廉神君的客房走去。

  飛廉神君受寵若驚,搓著手道:「你不生我的氣了?辣娘們兒砸瓜,我真不是有心的,紅湄你知道,我們都從一個村兒出來的,我怎麼會害你師父,娘希匹,誰知道她火氣那麼大……」飛廉神君其實相當委屈,他當時真的只想拿架子威脅下那紫蘅真君,誰知道跟捅了馬蜂窩一樣,兩個女人立刻兇神惡煞般地跟他打了起來。

  「現在還提斐村做什麼,你已不知離了多少年,斐村也被屠盡,只剩我一個活口。你一個化神期修士,難道不知道修士都斷絕凡間塵緣,卻還對一個小村莊念念不忘,何苦糾纏於我。」斐紅湄淡淡道。

  「沒有斐村,又何來我們?這是天道因果,一門心思斬塵緣,只怕斬不斷狼心狗肺……紅湄,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你就覺得親切,你像……」像我小時候養的那尾紅鯉魚,身段柔美,自由自在,遊在那一方水塘,卻另有一番自在天地。

  斐紅湄微微一笑,話題一轉,問道:「格物宗可是最擅陣法符籙、煉器天演之術,我這裡有一個小小的忙,不知道神君能否幫我呢?」

  飛廉神君道:「紅湄只管說來,本座在宗門好歹也執掌一殿,便是我不行,也可以委託別人。」

  「我想找一處秘境,不知神君可知道羅剎海?」

  飛廉神君臉上突地變色,道:「你想推演羅剎海軌跡?」

  那羅剎海乃是萬象之秘境,從修真界有記錄開始,去過羅剎海的人幾乎都是有去無回,留下的記載更是大多失傳,且羅剎海並無稀罕的寶物,因此不為廣大修士所知,也不為所尋,真正是一處人跡罕至的秘境。

  而對羅剎海的推演,在格物宗也曾經被當做一項挑戰來進行,但早在兩萬六千年前,就有一位不出世的天才演算出羅剎海運行的真相。

  「羅剎海的開啟與運行軌跡無關,根據我格物宗前輩推演,羅剎海已有自主意識,只對達成特定條件,或者特定之人才會開啟,這位前輩對修真界已有記錄的二十多萬條記錄進行分析,認為羅剎海的開啟條件有二:一是用破壞性巨大的空間法寶在軌跡上擊出裂隙,在等上千年到數萬年不等的時間,總可以等到羅剎海的開啟;二是在修真界製造大面積空間爆破,當空間扭曲的某一點產生劇烈波動,理論上,就可以召喚各種在空間中漂流的秘境,也許可以召喚出羅剎海。」

  斐紅湄心中一歎,看來尋羅剎海這條路走不通,那麼,她只有走第二條路了。

  她柔聲道:「我聽說貴宗有一些秘術,比之九重天外天更精妙,甚至有一些可以偷天換日,遮瞞天道規則,延長修士的壽命?」

  飛廉神君一震,他驚道:「娘希匹,你莫不是想……」

  她貼身向前,拉住飛廉神君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衣襟裡,說道:「神君若能使我得償所願,紅湄怎敢不奉神君為主?」

  飛廉神君清秀的臉瞬間變得通紅,他用力甩開斐紅湄,大聲喝道:「你用這些手段做什麼!拿本座當什麼人了!給本座滾出去!」

  斐紅湄臉色不變,整理了一下扯開的衣襟,只是遺憾地說道:「是我唐突了神君,我這便退下,不打擾神君休息了。」

  「你……你……」飛廉神君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斐紅湄循規蹈矩地退下,而飛廉神君則飛快結下幾個法印,打入靈台,緩解這股躁鬱之氣。

  辣娘們兒砸瓜,這胡鬧的女娃子,做什麼如此作踐自己,也糟蹋了他的心!她明明天資聰穎,繼續進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卻為什麼想要一手遮天,在天道規則下做手段?這卻是為了誰?

  用手扶額,平息了一陣後卻突然發現這手便是斐紅湄碰觸的那隻,耳根又是紅得要滴血般,只覺胸中生塵,上萬年的修為都像是餵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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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劍無涯:重祭劍廬遙

  所謂男女感情之事,有時候就像一場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然而這場戰爭卻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知己知彼,也未必能百戰不殆。

  即便通曉所有兵法,任憑你三十六計,美人上陣,也可能落得兵敗如山倒,盡失山河。

  所能依仗的,無非是看誰先動情,誰的情更深。

  只因掌握人心者,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阮琉蘅並不曉得斐紅湄不久前剛打勝了一場漂亮的公關戰,她已經放下了套,正等飛廉上鉤,此時心情極好,哼著小曲將摘來的桃花瓣兒放在洞府後的溫泉裡。

  這溫泉跟夏承玄用的後峰那一眼出自同源,卻是專門為女子準備的。

  斐紅湄再燃起鳳凝香,仔仔細細幫她收拾好洞府,才道:「師父安心閉關,外事就交予我吧。」

  「紅湄,那飛廉神君我是知道的,格物宗修士大多專修某一道,因此常年閉關,人有些不通世故,本性卻是不壞的,如果你也有心,那人是個不錯的選擇。」

  「師父想多了,這次劍廬祭典,靈端峰如此熱鬧,以為我不知道師父的用意嗎?你不止招待對我有意的飛廉神君,甚至那些覬覦棲遲的女修也一個不落的放進來,是怕有什麼萬一,我和棲遲孤苦伶仃嗎?」

  「咳……哪有……」阮琉蘅有些窘迫,她這性子並不適合做些月老紅娘之事,無非是想給徒兒們製造些機會。

  「師父是知道我手段的,我若想要男人,哪還用師父操心?只是紅湄心中唯有大道,無關乎情愛。」斐紅湄真正經歷過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對男人的恨……只有不斷苦修才能壓下去滾燙炙熱的心魔。

  阮琉蘅歎道:「也許真的是活了太久,將到壽限,竟然有些老人才有的感慨和憂慮,是我想左了。」

  「不,是師父太心善。」斐紅湄看著阮琉蘅,神色極其溫柔地說道。她躬身行禮,慢慢倒退著出了洞府。

  看著紅湄退開,洞府陣盤開啟,隔絕內外。這天地彷彿只剩她一人。

  說不怕身殞道消,那是假的。修行之人哪個不盼長生,哪個不想與天地同壽?但身為太和劍修,她心中亦有屬於自己的堅持。

  所謂劍修,沒有幾個是熬到壽限而死的。太和劍修無數,幾乎全戰於沙場,死於兵解。待到劍廬祭典完畢,她便申請去守彼岸之門,恐怕與紅湄和棲遲不能多見了。

  彼岸之門。

  修真界與魔界的交界之處,耗盡上古十二古神神格,以大神通「定乾坤」「封天引」,將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門。本以為從此三道六界從此大定,卻因為古神厄離在封印時留下的暗門,導致封印術的不完整,時刻有魔氣洩露,魔物滋生。

  修真界除了對付覺醒後的魔尊,便還要防守彼岸之門的魔物不滋擾凡間,是以眾多宗門結集聯軍,長期駐守彼岸之門,與魔物戰鬥。

  而第九紀年,因「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推演結論,更是加派了各宗門封印好手前去守護封印。此次掌門師尊滄海神君支援彼岸之門的封印,竟耗費了二百年,可見情況之危急。

  當此時,何嘗不是該當拋頭顱、灑熱血的大好時機?

  怕死嗎?

  啊,怕的,可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阮琉蘅靜下心,又回想起那一年,她第一次參加太和劍廬祭典。

  堂堂太和,隱隱有萬宗朝拜之勢,無數大小宗門前來參加祭典,天下僅存的八位大乘期修士齊聚太和,整個山脈因靈氣濃郁而有雲蒸霞蔚之勢。

  主峰巨大的祭祀臺上,那連綿幾日不散的沖天劍意,那氣貫長河的劍招,那令人歎為觀止的精妙劍陣……在多少年少的修士心中種下激昂之道種,而直到主峰峰頂太和劍廬開啟,這激昂便化作使人無比堅定的劍道信念。

  那一天,太和十萬外門弟子、八千內門弟子皆陣列於主峰峰下,以掌門滄海神君為首,下方是無名峰季羽、真寶兩位元君,其後是太和十八峰峰主及親傳弟子,另有其他五大山門掌門帶領的弟子團、九重天外天的儀仗、七國聯盟的皇家氣象,海外三千洞府的能人異士……偌大太和山脈,竟無一點人聲,均肅穆垂首站立。

  她站在三師兄止陽身邊,看著太和掌門滄海神君立於祭祀臺上的沉雲壇,鄭重端起一樽祭酒,敬上方雲霧繚繞的主峰峰頂。

  「吾,太和第二十五代掌門,季滄海,請劍祖御!請待亡人開劍!」

  話音剛落,太和山脈幾處杳無人煙之地,立刻有四股淩厲劍意沖天而起,直沒入雲端,隨著劍意騰起,滄海神君腳下亮起陣紋,從陣盤中心浮起四把樣式各異的古劍,齊齊靈光閃耀,變成四道劍芒向峰頂飛去。

  峰頂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待亡人授劍祖御,開劍!」

  一聲令下,萬劍轟鳴,主峰峰頂雲霧散去,禁制全開。

  阮琉蘅立刻雙目一紅——那是怎樣蒼涼的景象!

  巨大的峰頂露出漆黑的、插滿長劍的山脊,像一個滿目瘡痍的錚錚鐵漢,將渾身傷疤暴露於人前,卻還在堅定地告訴人們:

  「吾不悔。」

  這數十萬柄因主人兵解而飛回故鄉的長劍,似有感,似有靈,似有悲,似有喜,當劍廬開劍,它們感知到人間氣息,渾身顫抖,發出金屬兵器獨有的嗡鳴。

  受到它們的召喚,所有弟子的佩劍都跟隨這聲音和鳴起來,像一曲遠古的悲歌,久久回蕩在太和主峰。

  「太和劍修終身只一劍。當弟子修煉到築基期時,宗門便會發下劍坯,劍修便將這劍坯煉化而成本命劍。我們不訪古劍,不需外物,不羨寶器,這一塊劍坯便是我們的所有,是好是壞都由自己養成。如不幸兵解,這劍也已有靈氣,會回到心中記掛之地,繼續守護未完成的使命。」

  阮琉蘅想起祭祀之前,穆錦先曾經這樣對她說過。她當時還懵懂,而此時才明白——原來這劍廬,便是我身死之後的故鄉。

  跟這些與我同樣信念的前輩後輩們在一起,繼續守護太和,守護這人間。

  此時滄海神君清聲道:「執劍禮。」

  他率先長劍出鞘,握住長劍的手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

  不止太和弟子行劍禮,就連旁觀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皆垂首默哀——只因為,如果不是太和劍廬這些藏劍的主人,怎會有如今朗朗乾坤,眾生太平。

  那些各宗掌門、大能們,他們看著這些默然的太和弟子,面上便佈滿了悲憫之色……這些未長成的孩子,他們的脊樑,就是修真界的未來罷。

  只有他們去死了,才得太平,那麼這太平又何其殘酷,所謂「太平」,其前提從來都是建立在鮮血之上,除了這千年一次的劍廬祭典,又有誰知道,到底有多少太和劍修為這太平默默隕落。

  其他宗門不是沒有犧牲之人,只是遠遠不如太和劍修悍勇無匹,他們的利劍穿透敵人的身體,彷彿可以斬盡一切,甚至包括他們本應該有的恐懼,如這些永遠不知後悔的劍廬藏劍,將意志修煉到與天地同命,與修真界氣數相合的,恐怕也只有太和劍修。

  真是一群,又可敬又可怕的瘋子!

  滄海神君再一拜,誦道:「願我太和,道統綿延!願我弟子,得證大道!願我之劍,永護人間!」其下無數太和弟子跟著誦讀,聲音朗朗,響震山河。

  阮琉蘅凝眉,她心神已為之所動。

  願我之劍,永護人間!

  願我之道,永不迷茫,我身不懼,神不滅,心有故鄉,雖千萬人,吾往矣!

  「祭祀,起!」

  ※※※※※※※※※※※※

  銘古紀4650年,太和劍廬祭典。

  滄海神君依舊主持祭典,他將杯中酒灑向天空:「祭祀,起!」

  眾修士退下祭祀台,看著那祭祀台四周騰起結界,這結界卻與前幾日演劍所使用的結界不同,比之規格更高,因為這祭祀之後,便是劍域戰。

  所謂劍域,誰不知道是太和劍修的殺手鐧,劍域一出,被籠罩在劍域中的修士連元神都無法逃脫,直接被絞殺在裡面,令人聞風喪膽。

  如果說有劍意的劍修還能與之一戰,領悟了劍域的劍修便是可以移動的擁有大規模殺傷力的絕世兇器。單憑外劍域便能滅殺元神,如進入劍修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大概便連輪回也不要想,直接被劍道規則滅殺。

  歷來的劍域戰都是太和祭典最有看頭的演劍。

  幾息間,結界已經如一個巨大光罩,將整個祭祀台罩在結界中,以免劍域傷人。

  祭祀台的左側,有一白色華服青年飛劍而來,衣袂翩翩,如一濁世佳公子,正是木下峰月澤真君,他神情肅穆,目空無人,緩緩降落在沉雲壇旁邊的息風壇。

  祭祀臺上四大法壇:沉雲、息風、掌雷、回雨。沉雲做主事,掌雷用做防護,息風、回雨用做祭祀,而太和戰鼓,便立於回雨壇上。

  月澤真君已到,抽出天水劍,眼眉低垂,寂寥無比。

  那祭台的右側,有一名穿著朱紅禮服,褒衣博帶的女子慢慢從臺階走上祭祀台,迤邐的裙擺將她柔美的身段拉長,在寬闊的祭祀臺上,顯得端莊而嬌柔。

  她身上沒有過多裝飾,僅僅在髮髻上插了一枝盛放的桃花。她臉上沒有特意的妝容,薄施脂粉,畫出朱唇秀峰,遠山眉黛。

  她一步一步,卻牽扯了多少祭祀台下人的心。

  南淮緊張、穆錦先嚴肅、滄海神君凝神、止陽真君興奮。

  斐紅湄激動、芮棲遲不安。

  夏承玄……意味不明。

  而此時還在祭祀中,台下禁聲禁傳音,不管好的壞的,所有念想都化作一道道專注的視線,眾人默默地看著這女子走上回雨壇,在兩丈高的太和戰鼓前站定,回首看向對面息風壇的月澤真君。

  一朱一白,好顏色,好風情,皆是人中龍鳳,煞是賞心悅目。

  但眾人的目光卻顯得有些驚訝。男子作祭祀劍舞並不讓人詫異,令人動容的卻是——開天闢地,太和劍廬祭典以來,竟然第一次有女子擊太和戰鼓!

  這太和戰鼓乃上古遺留,十足十的挑人,不僅必須天賦絕高之人才能擂響戰鼓,而且還需要健壯的身體,畢竟這是兩丈高的大鼓,擊打時需要騰躍,且需要相當的靈力或者力氣才能擂出磅礡之聲。

  這女修如果在擊鼓時用盡了靈力,之後的劍域戰卻如何施展?

  祭祀臺上的人卻給這些疑問一個有力的回答。

  阮琉蘅一掌擎起回雨壇上巨大青銅鼓架上的太和戰鼓,將這鼓拋向天空,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淩空而上,將鼓面踏於足下。

  「咚!」回雨壇上,太和戰鼓鼓面震動,發出壯美一聲烈鳴!

  隨著鼓音起,息風壇上的月澤緩緩遞出劍尖,束在腦後的長髮垂下,慢慢伏下腰身,如一隻低飛的雛燕,帶著極有韻律的美感,施展出「悲回燕」的第一式。

  ——燕初離,離魂萬里忘故鄉。

  阮琉蘅在鼓面上長袖一展,如即將騰空入雲霄的飛天,足尖急促連點鼓面。

  「咚,咚咚,咚!」

  鼓聲沉似落雷,每一聲都恰到好處地踩在月澤劍招的轉回之勢上。

  月澤不禁眉頭一皺!

  阮琉蘅腰肢向後仰倒,在眾人皆以為那腰會折斷時,再擰身一起,身形如柔波,極盡妖嬈。她輕身舞動,伸手摘下髮上桃花枝,清清冷冷的面上一肅。

  桃花枝上發出綿長而悠遠的劍意,正似一柄破土而出的端直古劍。

  遙遙指向息風壇。

  月澤,這是你我的舞臺,且隨我燦爛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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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劍無涯:乾坤闔戰舞

  說來阮琉蘅與月澤真君之間的交流,次數大概用十根手指就能數得過來,但對於對方的戰力、修為境界,卻比任何人都要瞭解。

  曾生死相搏,曾生死相托。

  而此時,是情緒同生。

  月澤已完全領悟「悲回燕」的劍招,這劍招在已達劍域境的劍修手中施展時,竟可以將其劍意擴散到太和山脈,一時間草木含悲,台下有那敏感的弟子,甚至已經是淚流滿面。

  阮琉蘅的鼓聲緊扣月澤劍意,鼓聲震撼,每一擊都似乎敲在人心,凝練出天道正音,似在為迷茫的弟子指引方向。

  這便是太和劍廬的祭祀——

  劍舞通神,

  戰鼓粹心,

  英魂猶在,

  天地同悲!

  阮琉蘅雙臂一振,大袖迎空一招。眾人初時還不覺得如何,隨後才發現四周的光線不知什麼時候暗淡了下來,而鼓聲之後,隱隱有雷鳴。

  一滴雨點打在一名煉氣期外門弟子頭上,他抬頭看向天空,又是一滴雨點落在眼中。他一直憋悶著的淚意終於不再苦苦忍住,放肆地奔流出來,與接下來細密的雨點一起,從臉龐落下。

  雨越來越大,卻無一人用法術遮雨,皆任憑雨點淋濕自己。

  滄海神君伸出濕淋淋的手,接住這雨水,而更多的雨水順著他白玉般的臉龐滑下,便是像哭,又不似哭一般,他緩緩閉目,心中只道:

  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四師兄……你們看啊,這一年的劍廬祭祀,又下起雨來了。

  還有晏平師兄,你還記得嗎?今天何其似你我當初,那時你作劍舞,我擊戰鼓,也是招來了這般的滂沱大雨,當時師父說,只有心中最真的情感,才能撼動天地,為我太和而哭。

  是啊,這是天道的淚水,是為我太和弟子最高的讚譽和撫慰,所以師兄師姐們,你們沒有白白犧牲啊,你們看看這太和,你們最疼愛的小師弟,做得是不是很好?

  可我如此想念你們。

  而如今,你們連輪回都不能入,本命劍都已為我太和而消亡,我卻要去哪裡才能祭拜你們,才能看到你們,這千年劍廬祭,我卻再尋不到我的……

  饒是化神期巔峰修為的滄海神君,也為悲音所感。他握緊拳頭,雙目再睜開時,只餘堅毅之色。

  這一刻,不管出身如何,不管與太和是否有過齟齬,在這祭祀中,都會為太和之意志所感,所悲。

  那雨亦穿過祭祀台結界,激起一陣水汽,天地迷蒙,而祭壇上的二人,卻越發清晰起來——他們的劍意已出,便是雨,也不能穿透劍意。

  息風壇上乃是上古祭祀劍舞——「悲回燕」。

  而那回雨壇太和戰鼓上舞蹈著的人,只持一枝桃花,跳的舞卻是人人都知道——那是天下聞名,用來向遠古戰神辰古獻祭的辰古大舞,多用於凡間軍事祭祀,此舞步伐古樸,極具兵戈之氣,阮琉蘅竟是以此舞來化解「悲回燕」的攻勢。

  只見那雨點落在女子柔美的身段上,那翻轉的長袖,偶露的玉臂,周身雨滴如碎玉做妝點。她足尖輕輕一踏,鼓面上擊飛水花,宛如一朵絕世芳華剎那綻放,托起美人飛上九天,而美人卻振袖拂過鼓面,似留戀人間,似心有千千結,卻從那鼓上化出一股沖天劍氣,直擊雲天!

  一瞬間雷聲轟隆,鼓聲鳴動,一片激昂!

  阮琉蘅猛地擰腰旋身,左足尖為軸,右足尖隨著身體旋轉不斷連擊鼓面,整個鼓面的水花都被鼓皮震動激起,如水晶驟裂,如人世最美好的夢境碎片,如隨流水而逝的青春時光,迎上月澤向她而指的那一劍——

  燕悲回,回身咫尺是天涯。

  雨水劃過月澤緊抿的雙唇,他已用盡全部心神去抗拒鼓聲的節奏,這第一闕後,他卻是放慢了節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阮琉蘅的鼓聲急,她擊打一個連音小節後,月澤才緩緩出一劍,將劍意凝聚得更深沉了。

  而阮琉蘅卻全然不在乎,她入忘我之境。

  辰古大舞,之所以為戰神辰古之舞,便是因為此舞能激出人心中最恣意的性情,發出最原始的雄壯之美。

  阮琉蘅此時已不像一名修士,而是一尊戰神,招袖為雨,擊鼓為情,彷彿向蒼生詢問:

  誰能與我一戰?

  月澤的劍勢,終於被這戰意完全壓制!他手握劍柄,手背上骨節嶙峋,力氣已用到極致,而那劍招卻還依舊慢慢地、慢慢地向後平移。

  他在等待,等待阮琉蘅鼓聲中唯一的一個破綻——雨聲!只待一瞬間雨聲與鼓聲共鳴,而他的劍意切進雨聲,就能重新掌控祭祀的節奏!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夏承玄也立於雨中,哪怕雨水流進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著祭祀臺上的阮琉蘅。劍廬祭典,他每一場都與斐紅湄和芮棲遲一同觀看演劍,本以為劍意之磅礡已讓人震撼,卻不知道,原來修士中還有這樣的情懷和意境!

  而帶給他這種觀感的人,竟是這個與他朝夕相對的女人。

  不是丹平城裡唯唯諾諾的奴婢,不是佯裝高貴的所謂名媛,不是柔弱慈愛的族中親眷,更不是他認知中既有的全部女性,而是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這一個女人。

  可剛、可柔。亦冷、亦熱。能隱、能戰。

  竟讓人覺得,天上地下,有此一女足矣。

  ……

  這台下,又有多少人被震撼,有多少暗流正在洶湧醞釀,那些面容模糊在雨水中的人臉,藏著看不透的情緒。

  而臺上,卻只有一片純粹的劍意。

  月澤的反擊已經成功,他終於將劍意融入雨中,「悲回燕」凝重的劍舞已織出一張劍意縱橫的大網,布在祭祀台結界上方,形成巨大的壓迫感,而阮琉蘅的鼓聲也已被劍舞帶得緩慢下來。

  雨聲嘈雜,間或有鼓聲。

  直到阮琉蘅垂袖立於雨中,停了下來。

  雨水將她身上的禮服打濕,人形更顯蕭索柔弱。

  眾人不知為何,正在詫異,阮琉蘅卻將手中桃花枝銜在口中,足尖踏在鼓側,用力一挑,將整面太和戰鼓挑飛,而身體也再次淩空飛起。

  飛到半空,她一把扯下身上繁冗的禮服,露出裡面白色太和戰衣——她雙手一分,兩把巨大的鼓槌出現在手中。

  阮琉蘅清喝一聲,身形疾飛,追上被空中的太和戰鼓,雙槌擊上鼓面,竟又將鼓向上擊飛一段。

  她竟就這樣邊飛邊舞,邊舞邊擊打空中的太和戰鼓,整個人與鼓都淩空而動,舉目皆驚!

  她不僅擊打戰鼓,還以身軀承受鼓身的重量,再以鼓聲震懾月澤真君的劍意。

  這是何等的戰力!

  在阮琉蘅的擊打下,鼓聲從緩慢到急促,而這鼓聲如有魔力,一波波的鼓音回蕩在結界中,本來被月澤布下的劍意網,竟然開始有瓦解的跡象!

  而阮琉蘅也終於敲出了心中對太和最悲的愛。在她近一個月的閉關中,從一開始想要破解「悲回燕」,到其後最終的領悟:

  為何要破解這至情至性的「悲回燕」?作為劍修,從一開始修煉,難道修的不就是以攻為守,勇往直前嗎?她只要見本心,明真性,不負宗門不負蒼生,便自有我的天地!阮琉蘅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參見劍廬祭典的時候,彷彿回到了劍廬初打開的那一瞬間——

  那是從亙古而來的戰場,黑色狼煙孤直入長天,殘垣斷壁下流淌著暗沉的血河;

  蕭瑟的風吹著獵獵作響的旗幟,遠方傳來模糊的鼓聲;

  是誰人在擊鼓,鼓聲陣陣扣我心弦,呼我去征戰四方;

  我劍披靡,我手擎天,我身金剛,我心似鐵;

  這裡有我同袍之血,有我故鄉之土,有我永遠也回不去的家園;

  是誰在擊鼓,是誰捧出一腔熱血,是誰盤旋在這昏沉天地中不肯離去;

  胡不歸;

  吾不歸;

  天上悲聲陣陣的燕子啊,你可願捎去我的一段問候;

  我要問一問;

  我所守護的人們,可安好?可歡喜?

  我要問一問;

  我所守護的人間,春田的秧苗是否生機勃勃地生長?

  眼前美景,竟不似真;

  我撫劍身,血仍未冷;

  是誰人在擊鼓啊,陣陣悲音催我歸;

  吾已歸去,吾已歸去;

  情願這天地;

  忘記我。

  ……

  阮琉蘅敲出最後一個鼓音,人終於落下,而太和戰鼓穩穩落回鼓架上。

  月澤也舞過「悲回燕」最後一式——燕悲回,回劍四顧盡滄桑。

  兩人遙遙對望。

  風過,雷歇,雲淡,雨收。

  萬籟俱寂。

  劍廬中的劍,終於不再嗡鳴,它們似乎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劍息重歸平和,繼續默默沉睡在這荒蕪的劍塚,等待下一次人間的信息。

  滄海神君上前一步,清聲道:「祭祀,成!」

  陽光重新照耀太和山脈,主峰峰頂的劍廬,卻再次被雲霧圍繞起來,封印住這歷經近十萬載的悲歡離合。

  這一幕,也將會停留在無數弟子的心目中,支撐著他們的道心、他們的信念,為宗門拋灑最後一滴熱血!

  太和弟子的強烈戰意已達到極致,而劍廬祭典也即將迎來它的巔峰——劍域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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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8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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