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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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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0:02: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劍無涯:陰陽雙煉鏖

  滄海神君捏法訣,眉心一閃,神通已出。

  溫暖的柔風拂過,所到之處,半點雨水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弟子們的服飾重新變得乾淨整潔,如剛才的淒風苦雨不曾存在一般。

  滄海神君整了整衣冠,恢復了平時的神色,頗為滿意地看著祭祀臺上的兩位後起之秀,向著身邊五大山門、七國聯盟、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的諸位掌門、大能們道:「承蒙諸位道友前來參加祭典,請隨我前往觀禮台入座,接下來便是小徒靈端峰紫蘅與木下峰月澤的一場劍域演劍,還望各位不吝賜教。」

  要說太和劍廬祭典,也算是修真界唯一一個各門大乘期乃至渡劫期老祖都會出席的典禮,人間另外六位大乘期老祖,竟然也彙聚一堂,可見太和面子之大。

  海外華陽洞的大乘修士華陽元君道:「太和守護人間之功業,為吾等心中嚮往,今天祭祀,竟然天也落淚,倒是讓吾想起滄海道友做劍舞祭祀時,也有過一次天哭。」

  海外修士歷來淡泊名利,華陽元君人更是淳樸,一直與太和交好,滄海神君正要寒暄,卻聽得旁邊魏國供奉行夜元君冷冷道:「可惜太和泱泱大派,不知道是否也收過雞鳴狗盜之輩,叛國餘孽之流?」

  滄海神君哪是省油的燈,他早已知道阮琉蘅救回的夏承玄與行夜元君的那點糾葛,心中著實有些看不起行夜這心眼兒針別大的修士。

  他慢悠悠回道:「太和奉行有教無類,多調皮的孩子,到本座這裡,也要他堂堂正正做人。行夜元君有需要的話,不妨來我太和一試?」

  修道之人皮相鮮有差的,行夜也不例外,但據說此人元嬰期進階時曾走火入魔,之後整個人就有些陰戾,行事頗乖張。

  他此時陰測測一笑,不輕不重地回道:「孩子可要看好了,不然被狼扯去肚腸,就要叫人笑太和無能了。」

  已坐在主位旁的太和派真寶元君笑道:「行夜道友說得哪裡話,哪個山的狼若是敢動太和弟子,大概都輪不到我這老骨頭出手,便被我太和劍修扒了狼皮,抽了狼筋罷。」

  格物宗中如元君在一邊冷冷道:「行了,誰不知道你們太和滿門瘋子,平時被天道制約出不了手,一出手就要發瘋!別聒噪了,要讓小輩看你們笑話嗎?」

  扶搖山荼蓮元君是個美貌的中年婦人模樣,團扇掩口,蹙眉道:「成天盡是打打殺殺,這修真界的日子可真難過,難為老身的閨女們可都是嬌花一樣的人兒呦……」

  她左手邊的明晰元君「哈哈」一笑,一把紙扇「刷」地打開,邊扇邊道:「你扶搖山的『嬌花』有幾個男修受得起的,怕是也就太和的劍修殺伐決斷,配得上你們家的女郎。」

  此時萬獸觀的掌門乾煞元君卻與衍丹門雲霞神君談笑風生,說道:「每每到了太和劍廬祭典,就讓人極其矛盾,吾既想帶小輩來長長見識,又擔心小輩修為不夠,心神易失守,觀演劍反而被劍修淩厲之勢阻了道心。其實爾等不必杞人憂天,劍修守天道制衡極嚴,只斬天下不義者,爾等固守君子之道,不入魔障,又何必懼他?」

  滄海神君聽罷一笑道:「自是這個道理,太和劍修畢生三斬:不義者、叛宗者、修魔者,平時吾等弟子都是極和善的,不殺生。」

  其下弟子扭頭不敢去看掌門,劍廬祭典其間被損壞的山峰賬單可都在行事堂堆成一摞了,這都是各峰峰主和弟子們「和善」的成果呀。

  大能們的臉皮可比弟子們厚多了,待來客都一派和諧地入了座,滄海神君才向著祭祀台道:「開戰!」

  話音剛落,祭祀臺上立刻便有強勁的靈力動盪,四方結界立刻禁制全開,祭祀臺上空間一變,四法壇皆消失不見,整座祭祀台已進入空間結界內。

  元嬰期劍修,僅憑劍意便可以開山劈海,而劍域的力量,將一方空間毀滅也不是開玩笑,因此必須在結界內演劍,以免引出太和護山大陣的禁制。

  即便如何,有如此強大的結界圍護,也讓台下弟子感受到恐怖的劍意威勢!

  只一瞬間,阮琉蘅腳下火光大作,赤地紫炎,以身為中心,熊熊烈火將整個祭祀台燃成一片火海。她身體伏低,焰方劍出鞘,人如蓄勢待發的猛獸,渾身都是越發滿溢的張力。

  一手揮劍,劍光流火,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半圓,而後手臂平伸,劍上真火佈滿全身,燒灼身上太和戰袍,當火焰盡褪,被真火淬煉的太和戰袍變為紫紅色。這戰袍裹得渾身一絲肌膚也無外露,卻如第二次皮膚般緊貼身上,將阮琉蘅傲人的身體曲線盡顯露出來。

  高領,盤扣向腰間,緊緊裹住高聳的胸部,那繃緊了的線條,腰帶收住纖細腰肢,袖長七分,臂環扼住雪白臂膀,袍裙高開叉,長腿筆直,高跟獸皮長靴蹬地——

  平日只穿寬大宮裝的阮琉蘅終於顯露出這妖嬈身段,無數弟子幾乎瞪掉了眼珠子,更有弟子不住默念心經試圖止住鼻腔即將噴出的血液。

  一個坐在南淮旁邊的弟子終於忍不住,正欲將鼻血悄悄拭去,卻發現門派長老南淮神君大人歎息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將要哭了出來。

  難道他的行為讓長老失望了?那弟子立時便收住心神,心中誦丹經,默背丹方。

  南淮心中卻是無奈至極,蘅兒戰意起來時,哪會顧到這些小事,要怪還不是怪送她這身戰甲的始作俑者。

  穆錦先手指輕輕敲著座椅扶手,眼睛看向樂不可支的季羽元君——這位就是送阮琉蘅戰甲的老不修,季羽元君與大部分奉行苦修的太和劍修不同,據說出身自某小國皇族,儀錶俊美,風流倜儻,從金丹期開始便惹下無數桃花。這位老祖是太和唯一可以與格物宗長老相提並論的煉器宗師,其煉器的最主要目的,便是滿足他設計女修法衣的嗜好。

  這戰甲乃是受過天下火種排行第一的燧人火淬煉的寶甲,名為「戰天鬥火鎧」,乃是季羽元君的得意之作。此戰甲可以大幅度增加火系法術的威力,且其上真炎之力甚至可以抵擋渡劫期修士的一擊,乃是火靈根修士的頭號選擇,為阮琉蘅的元嬰期賀禮,手筆不可謂不大。

  所以即便暴露了些,阮琉蘅還是收下了。

  夏承玄和芮棲遲都是見過市面的,不會像苦修士一般看到女體就發懵。只有斐紅湄看了這戰甲之後極不高興,埋怨道:「季羽老祖的品味太粗鄙了!」她卻不知,有多少女修求季羽元君的一件法衣而不可得。

  夏承玄道:「男人的審美與女人當然不同,只是師父如此身姿,只應在靈端峰穿著,出去如此卻是不妥。」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了,自家的東西別人不能看。

  芮棲遲眼波流轉,輕輕咳一聲,輕蹙眉頭,做出西子捧心的顛倒眾生姿態,將許多外門弟子和其他門派弟子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才傳音兩人道:「師弟說的極是,師父當然只能給我們看。」

  ※※※※※※※※※※※※

  此時的阮琉蘅卻是已經顧不得形象,她立刻淬煉戰甲,將戰天鬥火鎧煉化出來,乃是因為月澤的劍域已劈天蓋地地朝她湧來!

  天水劍!天水覆海劍域!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識月澤的劍域。在剛才的劍舞祭祀中,她最後的鼓聲完全壓制住月澤的劍意,當祭祀完畢,她的戰意已經被鼓聲激發到完全!

  就在滄海神君下令開戰後,阮琉蘅立刻施展八荒離火劍域,卻沒想到月澤的速度比她還要快!只見對面一片澎湃水澤從天際奔騰而下,如天河倒灌入穹廬,水鄉澤國轟然而至,與她的火焰相碰撞。只見兩大劍域對撞在一起,水浪滔天,赤火烈焰!

  阮琉蘅將真火凝在焰方劍上,一劍高高舉起,向地面狠狠斬下!

  她喝道:「破!」

  對面的月澤卻也在做同樣的事,他一劍端平,劍尖上的劍意洶湧而出,也是低低喝道:「破!」

  兩人卻是毫不放水,立刻便將靈力蓄積在劍意上,力圖一劍斬破對方劍域!

  地面騰起火焰,與從天而降的白浪糾纏在一起,淩厲的劍意針鋒相對,成一個勢均力敵的態勢。阮琉蘅一手持劍,一手捏法訣,靈力運轉,四柄小劍從丹田飛出,結成一個複雜的法陣,將阮琉蘅護在中央。

  她眉心浮現一個紅色的菱形花紋印記,另一手飛快結著種種繁複的陣印,小劍震動,霎時間,地面浮現出四角擎天柱,柱身從下往上盤起烈焰,四方天柱遙相呼應,以柱體為中心,方圓三丈內,浮塵皆騰空,一團紫火從下方燃成蓮花狀,瘋狂吸納結界內的靈氣!

  月澤一手翻覆,長袖一揮,便是無數符籙向四方天柱飛去,密密實實地貼滿了柱身,他心念一動,符籙齊齊發動,將那四柱炸得粉碎。

  阮琉蘅微微一笑,取出一滴心頭血,放在那周身小劍的陣眼中,只見四角紫微火蓮燃得更盛,從蓮心中噴出一道劍光,那劍光出蓮花後發散,與其他三角劍光相連,把這結界內的空間統統圍在一個火焰劍陣中。

  月澤的師父齋無峰塵冉神君坐不住了,驚道:「心蓮劍火陣!此陣竟有人煉成,好大的機緣。」

  心蓮劍火陣曾經在劍典閣數萬年無人問津,蓋因此陣的創始人是一位性情極乖僻的劍修,他鑽研陣法多年,最後困於化神期,便創出一套威力極大,但卻需要極苛刻條件才能煉成的大陣。

  劍域境、陣法宗師、單系火靈根、身懷稀有真火、將四海秘境中的四種靈台全部收集全,最後還需尋得一朵被禪修大能加持的佛心蓮……集這些條件於一身的修士,才能煉成此陣。而此陣一旦設下,即便阮琉蘅元嬰期的修為,絞殺一個化神期的修士也是手到擒來。

  廣聞峰長寧神君坐在他旁邊,安撫道:「師侄無須憂心,你只見這劍陣威力,卻沒看到月澤那孩子如今氣勢正足,這心蓮劍火陣占不去便宜的……咳!咳咳!」

  塵冉神君連忙遞過靈茶,說道:「師叔切莫多言了,我是擔心月澤這孩子心善,容易手下留情。」

  長寧神君撩開落下的長髮,擺擺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早年與人對戰,傷及肺腑,一直都沒有好轉,落下了病根,暗地裡被調皮的弟子稱為「病美人」,卻是個最剛強的性子,他壓下翻湧的氣息,緩緩道:「月澤可不是你那優柔寡斷的脾氣,他最擅長等待時機,一旦出手,便是翻盤之時。」

  他話音剛落,就見月澤以兩根手指輕點眉心,卻並非在醞釀神通,而是以二指之力,從眉心扯出一道藍色光團。

  觀禮臺上諸多大能,一時間竟沒人能看出這是什麼,直到格物宗飛廉神君一拍座椅,對著掌門壬虛神君狂喜道:「娘希匹!這是元神符!這小輩以元神煉化一符,太和竟有此符道奇才!」

  壬虛神君看了一眼臺上春風化雨般微笑看著門下弟子互下殺手的滄海神君,淡淡道:「吾等知道,這便是太和演劍。」

  太和演劍,對內以鞭策弟子,對外以示震懾,將最精妙的境界毫無保留地展示在天下修士面前,從來沒有最優秀,只有更優秀的太和弟子,便是用這種目空一切的演劍,成為修真界的傳奇。

  太和上下皆知阮琉蘅擅長陣法,月澤擅符籙,而此時,兩位元嬰修士便以一己之長,為弟子演示對戰。道法萬千,領域無盡頭,所有的創造,都踏在前人的肩膀上,那麼吾等,便是爾等今日之肩膀,期待新生的力量去傳承、守護太和道統。

  這便是太和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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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劍無涯:天池須臾覆

  月澤從眉心間取出一團藍色光芒,身周劍意源源不斷,這光芒便如同得了滋養,滴溜溜飛旋起來,幾息間,長成鋪天蓋地的一張巨大藍色符紙。

  月澤刺破指尖,淩空虛畫,以精血為媒介,在那巨大符紙上刻下符印。而他一手做著這些,另一手還持劍不斷以劍氣進攻,以劍意鎮壓心蓮劍火陣的巨大靈壓。

  那符籙一成,月澤喝道:「顛!」

  阮琉蘅立刻覺得腳下不好,飛身而起,只見祭台地面開始劇烈震動,一道道裂縫從地面開裂,似有巨浪在地面下湧動,這股巨大的力量甚至將四角火蓮炸上半空,一時間心蓮劍火陣不穩,阮琉蘅心知是那符籙作怪,焰方劍一揮,一股強烈的劍意向符籙斬去。

  卻在半空中被月澤一劍擋下!

  他也已褪下禮服,穿著白色太和戰袍,身軀勁瘦,如天神般居高臨下地一劍壓下阮琉蘅劍意,再落到祭祀臺上,掐訣喝道:「覆!」

  那藍色巨大符籙瞬間化為天河水,彙聚在結界上空,直至覆蓋整個祭祀台,便如同洩洪一般,傾覆而下!

  這天水中湧動無窮的靈力,砸到地面時帶著巨大的衝力,將地面擊碎,再翻捲出巨浪,將這些碎石全部覆沒在天水之下,一時間祭祀台已成汪洋,只有半空中仍浮著四角蓮火。

  劍修的劍域之戰,相碰撞時,便看誰的劍域更強,誰的神通更大,誰的劍意更盛,就可以主宰這外劍域!

  月澤已將劍域完全轉化為自己的領域,他劍尖一挑,汪洋上浪花翻湧,形成一個巨大漩渦,而漩渦之中升起盤旋的水龍,爪鱗具現,飛到月澤身邊,口中一張,一股水流向阮琉蘅襲來,月澤的劍意也起,隨著這浪流一同迎面而來。

  此時芮棲遲已然花容失色,對身邊的斐紅湄道:「月澤真君太陰險了!明明知道在靈根屬性上剋制師父,居然還以元神煉符,以靈根血脈做符筆,以劍域加持符力!」

  斐紅湄咬著紅唇,低聲說道:「如果不是師父之前祭祀上消耗靈力太多,這劍域絕不會這樣被他破去。」

  夏承玄神情不變,只說道:「別小看這女人,太和戰鼓何嘗不曾給她加持戰意,劍域被吞沒,恐怕是她故意為之。」

  斐紅湄和芮棲遲齊齊回頭看他:這小師弟莫不是妖孽吧?他一個煉氣期怎麼會懂這麼多?難道真的沒有隨身帶個老爺爺?

  夏承玄再次讀懂了他們的表情,臉一黑。

  所謂誘敵深入,再圍殺之,難道不是兵法常識嗎?當然除此之外,他還隱隱感覺到阮琉蘅尚有後手沒出,因為她的戰意……燃燒正烈!

  ※※※※※※※※※※※※

  阮琉蘅身週四柄小劍光芒驟盛,四角紫微火蓮被招到身邊,攔下月澤的攻勢,才道:「月澤師兄,接好了!」

  月澤一驚,靈力立刻用來護持劍域,那水龍則繼續向阮琉蘅攻擊,與她那四柄小劍鬥了起來。

  阮琉蘅身前焰方劍化為一道劍芒,銳意成金,再生萬象,畫出一面靈光四射的法陣,她卻如同不經意般,一手控住法陣,向下用力砸去。

  那法陣在旁人看來僅僅是一道光圈,但對於劍修來說卻都看出不同,那分明是無數劍意所組成的劍陣!砸進地面汪洋時如同巨石從高空入海,激起千重浪,那水中所蘊含的靈力竟被這法陣消磨去了一半。

  阮琉蘅手中焰方劍不停,揮出一道道劍意,那劍意在她身前似凝出實質,結成一方大陣,她喝一聲,再向地面汪洋砸去。

  這種劍意與靈力的粗糲撞擊,何其野蠻霸道!阮琉蘅接二連三地往下丟大陣,當汪洋的靈力消磨殆盡,月澤收回水龍,定定看向阮琉蘅。

  其實到了現在,雙方各自演示了劍域境界、劍意境界、符籙破劍域、陣法破劍域等幾個方面的演劍,各有所長,互有勝負,戰到如此程度,已經算是一場相當精彩的演劍了。

  滄海神君正要起身宣佈劍域戰結束,卻別身後穆錦先壓下。

  「師尊且慢,二人戰意未退。」

  「可劍域戰已結束。」

  穆錦先道:「蘅兒和月澤都是烈性,只怕他們的劍域戰,還未結束。」

  滄海神君心中一驚。

  內劍域,劍修身前三尺,絕對劍域!

  只聽祭祀臺上,月澤冷冷說道:「外劍域不過如是,紫蘅師妹與我,演示下絕對劍域如何?」

  阮琉蘅眉目一亮,應道:「來戰!」

  兩人站在這已成廢墟的祭祀臺上,皆不再使用其他法術神通,凝神一劍之上,兩人慢慢向祭台中央走去。

  每一步,便發出一招劍意,劍意橫空劈出,在祭台中央相逢,只聽得巨大的爆裂聲,那是空間靈氣在這樣的壓迫中發出的哀鳴。祭祀台下那些千歲以下,沒見識過太和劍廬祭典,或是沒見過劍修禦敵的年輕修士皆從內心膽寒,只想到這一劍如果是挨在自己身上,卻是用什麼來擋,才能擋住這彪悍的打法?用什麼法寶,才能在這滔天的劍意下生存?

  而那些有見識的修士則更是震驚,太和劍修全都是瘋子!這哪裡是兩個元嬰劍修在演劍,這兇殘的演劍,簡直是一劍劍劈在他們心頭,劍域戰,兩人隨手破了外劍域還不過癮,鬥起內劍域來了,簡直是……喪心病狂!

  三尺絕對劍域,那是劍修全身修為攻擊力的極致!

  季羽元君呵呵一笑,對滄海神君和塵冉神君說道:「這兩個果然都是好孩子,本座知道你們二人心中一定緊張,且放心,本座護他們不死。」

  旁邊的穆錦先倒是咂摸出這話裡的味道來了——合著只要不死,就讓他們殺去是吧?

  塵冉神君倒是真的像吃下一顆定心丸,滄海神君卻道:「蘅兒最是嬌弱,老祖還是想想一會賜點兒什麼好,那身戰鎧卻是有些舊了。」

  旁邊眾掌門大能全都臉上一黑。這太和滄海是越發無恥,就這檯子上幾乎凶得能吃人的女修能叫「嬌弱」?

  季羽元君摩挲著儲物袋裡某一匹絕頂錦緞邪邪一笑,立刻回道:「自是應該量身定做,送她一件好的。」

  阮琉蘅如果聽到觀禮臺上如此猥瑣的對話,一定會把手上這一劍毫不猶豫地劈過去。此時她已經接近祭祀台中央,再走三步,兩人就進入對方絕對劍域範疇。

  一步,阮琉蘅猛地提取丹田內剩餘的靈力,全部加持在身上的戰天鬥火鎧上,眉心神通印記紅如鮮血,那點紅菱擴散開來,化作三瓣蓮花。

  兩步,兩人劍域只差一步之遙,阮琉蘅收回焰方劍,將劍持在身前,而她身後,騰出一輪紫色日珥,火焰噴發,氣勢洶洶;月澤左手掐訣,登時有激流從他頭頂沖下,在月澤身後形成一團藍色的水浪,不停旋轉,其間隱隱有潮汐之力。

  三步,阮琉蘅停也不停,竟是直接持劍向前衝去!而月澤明顯做了與她相同的選擇,兩人隔空以劍意劍氣劍域戰鬥良久,此時才終於將劍域濃縮在全身——

  短兵相接!

  焰方劍和天水劍齊齊發出一聲錚鳴,隨即兩人卻飛快變招,這聲錚鳴的回音還未完全消失之時,阮琉蘅和月澤已過百招!

  這等對戰,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已完全看不清招式,他們只能看到阮琉蘅與月澤一劍相擊,卻不知道這一擊乃是數百個變招組成的一擊。

  那些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終於驚恐地發現,這居然才是劍修的真正實力!近身戰,有誰能防住這等精妙、千變萬化的劍招?你甚至不知道劍會從什麼方向刺過來,甚至不知道這刺過來的一劍,究竟是虛招還是實招?更不知道當這一劍襲來,自己的身後,是否還有更多的利刃準備屠戮你的肉身!

  而這劍招的速度極快,哪怕你能看清一劍的變化,但卻在下一刻,劍修的第二劍已經到你的身前,冰冷地抹斷你的脖子。

  阮琉蘅和月澤正是在以這樣的劍招戰鬥著,瞬息之間,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回合,兩人身後神通震盪,阮琉蘅左臂已經軟軟垂下,一絲血跡順著雪白的手臂流下來,染紅了白色的戰鎧。而對面的月澤也好不到哪去,他束起的髮髻已被削斷,長髮披散下來,整個人如同瘋魔。

  兩人的外劍域都各有千秋,但一旦到了身前三尺絕對劍域,卻都是一樣。內劍域不僅需要修士以大量靈力支撐,還考驗修士的元神、意志、心性以及道心。

  所謂領域,便是由我制定規則,由我主宰,由我決定生殺的空間所在,在對抗中,阮琉蘅和月澤都在以心智極盡演化三尺絕對領域中的規則,與對方相抗衡,並且必須以元神之力才能窺破對方劍招,再將無形之劍意凝練在三尺青鋒上,刺破對方的靈力防禦,斬斷劍域內規則。

  在外行看來的花哨劍招之下,比拼的竟是這樣的戰力,正因為這樣,能領悟劍域的,無一不是天道寵兒,真正的天之驕子!

  對戰陷入膠著,塵冉神君又焦躁了,一邊的長寧神君倒是有些好笑,看著師侄道:「你要相信月澤,他的時機,我看就要到了。」

  穆錦先卻是心頭一緊。

  絕對劍域之戰,只有他們這些已領悟劍域的人才能真正看懂,阮琉蘅雖然憑藉太和戰鼓激發戰意,但月澤的「悲回燕」卻比她更早發力,那因劍舞而領悟的劍意,那至悲至情的一劍,正被月澤以精妙的身法施展出來,只一瞬間,「悲回燕」四式皆出,劍中悲意與阮琉蘅戰意相通,此時她竟不能阻擋這劍意進入她的絕對劍域。

  眼看那四式劍招劈天蓋地向阮琉蘅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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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劍無涯:離火焰光嬌

  阮琉蘅被這四式「悲回燕」斬得節節後退,她的左臂已在過招中被擊碎臂骨,根本用不上力氣,身體無法保證平衡,竟然被月澤擊飛出去。

  月澤又豈是饒人的!他當即衝上去,天水劍波瀾壯闊地施展出來,將阮琉蘅圍在劍光中,只越戰越勇,劍劍不留情,招招致命!

  這劍意之狠戾,甚至將結界斬出無數裂隙,眼看結界便要崩塌。

  真寶元君起身,隨隨便便抽出腰間佩劍,向祭祀台一擲。

  那劍懸掛在結界之上,一股強大的劍意噴薄而出,牢牢護住結界。

  隨後真寶元君皺眉道:「若不是他二人才元嬰期修為,恐怕我也護不住這結界,只等護山大陣壓下來罷!」

  太和派禁派系傾軋,禁內亂,卻不禁弟子鬥毆。如果鬥得連護山大陣都降下威壓,便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了。

  結界加固期間,月澤已經使出數百劍招,最後一擊卻是「太和初開」劍訣中的「劍挑南山」,他暴喝一聲,直接一劍將阮琉蘅挑上半空,再飛身而上,向阮琉蘅刺去。

  阮琉蘅在半空中順劍勢而起,躲過月澤劍招,卻沒有在空中停留,而是向下墜去。

  月澤眯眼,橫劍換招,也一同追下去。

  阮琉蘅看著他追來,卻是微微一笑。

  月澤突然升起一股危機感,這野獸般的直覺乃是劍修歷經不知多少生死大戰才養出的對危險的感知。他立刻召喚神通,身後激流變為一團水幕,將全身罩在其中。

  阮琉蘅的焰方劍陡然變為一道火焰,在她身周流轉,與日珥相和。

  「八荒聽召,離火為尊,燼!」

  那光芒大作,日珥騰起巨大火浪,一時間紫火流麗,異常耀目,卻是在月澤即將挨近她身前三尺時,火焰繼續暴漲,燒成一輪火日,所放出的烈焰將兩人的身影完全吞噬!火日墜落之勢不減,那四周又散落著無數火星,一同砸向地面。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遍地紫火,火下湧出碧藍天水,水火相離相剋相爭,將結界撞擊得不斷變形,而那水火中央,阮琉蘅半跪於上,右手持劍抵住月澤眉心;而月澤於下倒在地面,持劍橫在阮琉蘅脖頸,另一手撐起身子。

  兩人眼中都殺意正盛,握劍的手都因為在極力遏制砍下去的衝動而在發抖!

  「停戰!」滄海神君適時喊出這一聲,別人聽起來正常,但這一聲卻是以神識之力穿透結界,如當頭棒喝一般炸響在阮琉蘅和月澤耳邊。

  看到這驚險一幕的人都是長籲一口胸中濁氣,不管怎麼說,一旦展開絕對劍域之戰,性命無憂便是好事!居然能將演劍時的外劍域打成內劍域之戰,此二人之手狠心黑,都到了一個境界了啊……

  阮琉蘅閉上眼睛,她身後的火焰瞬間熄滅,再睜開時,已恢復平和。她收劍,緩緩起身,竟是看也不看月澤一眼。

  她是怕控制不住再一劍砍下去。

  丹田內空蕩蕩的幾乎無一絲靈力殘留,她胡亂吞下幾枚丹藥,感覺碎掉的骨頭正在慢慢接合,一陣陣的麻癢。

  那邊的月澤也好不到哪去,腿部被阮琉蘅斬開一個大口子,幾乎可以看到裡面白森森的腿骨。他正服下丹藥勉強止住那血,冷冷看了她一眼,在腿上貼了一張金剛符,硬撐著起了身,向觀禮台躬身一拜。

  阮琉蘅也拜下去。

  滄海神君道:「此次劍域演劍大成,太和弟子當以兩位真君為榜樣,修持自身,去偽存真,以證大道。」

  下方弟子齊聲應道:「承諾!」

  月澤再施一禮,又在腿上貼了一張疾風符,歪歪扭扭飛下祭祀台。

  阮琉蘅卻是沒心思笑話他,她此時連御劍的靈力都差點拿不出來,剛把焰方劍祭起,只聽得觀禮台下方有一名女修士嬌聲喝道:「太和劍修之劍域,是否如演劍中的那般堅不可摧,紫蘅真君,可敢讓本君的焚天鳳血弓、滅神噬魂箭一試?」

  她揉了揉左臂,定睛看去,才發現那女修似也是個元嬰修士,居然身在九重天外天的儀仗裡,而她身邊的赫然是三重天天君賀流淵!

  阮琉蘅活了這麼多年頭,再不曉事,也看出能在劍廬祭典上指名道姓向劍修挑戰,後面一定有黑手支援,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張足以隻手遮天的黑手。

  賀流淵是化神期巔峰的修為,號稱半步大乘,為人暴戾嗜血,下屬皇族戰將二十九人,個個都是好戰分子,元嬰期以上的修為,在修真界也算是臭名昭著的一家子。

  但實際上,三重天卻是九重天外天外放的一把凶刃,九重天外天內部同氣連枝,如有什麼動作,三重天是第一個出動作的。

  那麼今天,是九重天外天想對她動刀子了嗎?又或者是,當眾藐視太和,想對她的宗門下手?阮琉蘅招回焰方劍,緊緊握在手中。

  不提台下的斐紅湄等人已是強忍憤怒,大部分太和弟子也看出這是外門的挑釁,紛紛露出怒色。扶搖山鴻英真君便咬了牙,站起來冷笑道:「三重天的弟子好眼力,知道紫蘅真君剛剛演劍,元氣大傷,這等凡間婆子在菜市場撿便宜的心思,我們卻是不及的!」

  阮琉蘅看向鴻英,知道這是好友為自己張目。修真界自有修真界的潛規則,各門派掌門與各宗門的大乘修士之間,是一個權力話語圈,其下化神期修士,又是一個權力話語圈。

  而元嬰期,自然也有元嬰期的,那女修這一挑釁,阮琉蘅與太和弟子自持主場身份,自是不能多言,而能幫著阮琉蘅的,卻只外宗門與她交好的鴻英真君。

  被鴻英真君一口道破心思,那女修也不怯場,反而變本加厲道:「本君乃三重天賀氏二十九戰將之賀秋,火靈根,元嬰後期修為,爾等太和劍修不是經常自認同境界無敵嗎?那麼本君便不算撿了你們的便宜,正好讓我與這位戰過一場的道友公平一戰!」

  好生無恥,居然還敢提「公平一戰」!

  低下諸多弟子已有按捺不住戰意的,佩劍被戰意激發嗡鳴,一時間太和山脈劍鳴不斷,有暴起之勢!

  滄海神君不露聲色地振袖一揮,和風吹過,神識震懾全場,壓下劍鳴,卻是漫不經心般端起一杯靈茶,揭開茶蓋,吹著杯面浮茶道:「想挑戰,總得有個足夠的彩頭,不然我太和弟子豈不是要每日戰上無數次?」

  賀秋大聲說道:「晚輩自知此時挑戰於禮不合,如果晚輩輸了,願任憑太和掌門處置,如果晚輩贏了——便要請太和這位紫蘅真君,到我三重天做一做客!」

  賀流淵亦道:「小徒莽撞,我三重天也願一力承擔責任。」

  滄海神君神色更是冷漠,向祭祀台問道:「吾徒紫蘅,可願一戰?」

  阮琉蘅晃動下已經無礙的左臂,心道南淮的丹藥果然是神品,一邊應下:「弟子願為一戰!」

  滄海神君眉目微微一暖,說道:「這位三重天的小輩說我太和自認同境界無敵,此話本座非常不認同。因我太和劍修,從來都是越境界殺敵,是極少與同境界動手的。」此等狂言一出,眾外門修士齊齊譁然,而滄海神君還繼續道,「但爾等也莫要欺我弟子,當本座看不出你已到元嬰巔峰,一直用丹藥壓制修為嗎?這本也沒什麼,可本座這弟子,一戰力竭,還未調息便要迎戰,著實不合情理。畢竟三重天願捨棄你這一名元嬰弟子,我太和卻不會拿弟子的性命做臉面。」

  這話說得三重天賀流淵臉色一變,卻立刻恢復一方君主之威嚴道:「道友言重了,本座亦不知秋兒何意向紫蘅挑戰,想來是慕名已久,心中極是想請紫蘅來我三重天『做客』,這才狂言挑戰,道友如覺不妥,盡可言之。」

  這言下之意,即便被滄海神君如此擠兌,這戰,卻是非打不可。

  滄海神君心中凜然,不知蘅兒身上有什麼問題,被這三重天覬覦,難道是因為她收的那個小徒弟?

  神識掃過夏承玄,心生不悅。

  此時南淮卻是開口說道:「本座這裡有一枚丹藥,可助紫蘅道友回復一二。」

  滄海神君正欲開口,卻被阮琉蘅打斷。

  「多謝南淮道友,本君不必丹藥,但請師尊撤下結界禁錮,允許弟子施展全力。」她清聲道。

  那些年輕的弟子才知道,原來祭祀臺上的結界,除了保護祭祀台原貌不受損傷,保護其中劍意不傷旁邊低階弟子,居然還有禁錮力量的能力——那麼剛才,那驚天動地的激戰,竟然還是兩位劍修的不完全戰力嗎?

  一時間,太和弟子驚羨,外宗弟子膽寒!

  真寶元君伸手招回佩劍,再一揮袖,那祭祀太上的結界終於消彌,沉雲、掌雷、息風、回雨四壇重現,而那祭祀台,竟然完好無損,彷彿剛才的大戰不曾將它碎地三尺。

  滄海神君森然道:「結界已開,請諸位道友護好身邊弟子。」各方勢力自然是施展法寶神通,將低階弟子護得滴水不漏。

  阮琉蘅凝眉。她知道此時乃是外宗門對太和威嚴的挑釁,她必須打好這一戰,而且還得是漂漂亮亮地打贏,可她現在的狀態著實不佳,太和戰鼓所帶來的戰意已經衰竭,她的殺意也在師尊叫停的一瞬間被她刻意壓制瓦解,那賀秋正是看中這一點,才在她即將要下場時叫陣。如今要她再燃戰意,極是勉強。

  那丹田中剛回復的一點靈力氣若遊絲,卻只有戰意才能支撐她戰下去。

  她一襲血染白衣戰鎧,孤身站在這偌大的祭祀臺上,不勝羸弱,卻又一意孤行。

  阮琉蘅將鼓槌取出,祭在身前,高聲問道:

  「何人願為我鼓之?」

  只聽得她一聲喚,台下又有多少人願與她鼓,與她同站在祭祀台,為她擎天遮雨!但——卻無人能這麼做,此時哪怕是金丹期修為的弟子,上去都會有助陣的嫌疑。

  而低階弟子,又怎有把握能擂響這大名鼎鼎的太和戰鼓?

  一陣沉默,阮琉蘅心中幾乎絕望之時,聽見觀禮台有一人哈哈一笑,起身向主台抱拳。

  「弟子願為。」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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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劍無涯:雷鼓驚天慟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恰到好處,如命運安排,像一個甜蜜的陷阱,哪怕需要承擔之後慘痛的苦果,只怕你也會甘之如飴。

  阮琉蘅看著那少年第一次登上修真界最大的舞臺,在眾位大能面前毫不怯場,那筆直的脊背彷彿可以抗下一切困難,即便面對臉色越發陰沉的行夜元君,他卻似沒見過這個人,平和地注視著前方。

  滄海神君冷冷「哼」了一聲,說道:「可。」

  夏承玄抱拳行禮,然後對身邊的斐紅湄道:「請師姐助我上去。」

  斐紅湄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長劍化作一團紅雲,對著從容不迫踏上去的夏承玄道:「你……多加小心。」

  「放心吧師姐,我省得。」

  一邊的芮棲遲一把抓住夏承玄的手,卻是兩丸丹藥,他低聲說道:「血魄丹,受不住的時候服下。」

  夏承玄道:「謝過師兄。」

  眾人看到這少年還需要借助其他人法寶,才發現,此人竟然是個連御劍都還不會的煉氣期弟子。

  這樣一個低階弟子上了元嬰修士的戰場,不僅沒有助拳的可能,反而還要修士分心來保護他,賀秋一想到此,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然而當夏承玄站在太和戰鼓旁,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喝上一聲彩!

  夏承玄本就高挑,這一身漂亮的身板,如雕塑般硬朗的線條流線而下,身著太和黑色親傳弟子服,更是將他身材勾勒得寬肩窄腰,長腿筆直,人站在比祭祀台還高出三丈的回雨壇,如臨風玉樹,叫人心生嚮往。

  阮琉蘅飛身而上,將手中鼓槌交給他,輕聲道:「這一戰險惡,對方有備而來,但為師保證,不會讓你死在我身前。」

  夏承玄聽後不語,接過鼓槌,之後卻看著阮琉蘅空蕩蕩的髮髻,不知從哪拿出一枝桃花,遞給阮琉蘅。

  阮琉蘅這才想起曾被她作為辰古大舞戰意載體的桃花早已經被之後的戰鬥轟得渣都不剩,於是很自然地接過桃花,重新簪在髮髻上,卻不知這一幕曖昧的情景叫台下幾人紛紛黑臉。

  滿意地看著阮琉蘅簪好桃花,夏承玄才將臉背向觀禮台,露出個十足十的痞笑,低聲道:「臭道姑,別做夢了,小爺不會跟你殉情的!」

  阮琉蘅霎時覺得,已不用這混帳擊鼓了,她現在就已經怒意戰意皆爆表!

  丟下一個「不跟你一般見識」的眼神,阮琉蘅氣哼哼抬手,一道真火布下,將在回雨壇外圍燃成一個火圈,那火光中又生出透明的劍氣,其間劍意流轉,將整個回雨壇牢牢護住。這是她所修最強困地劍陣:囚風陣,只要納入陣中,便是連風都無法逃脫,而這陣法因其嚴密,同時也是最好的保護陣法。

  此陣與她元神相同,只要元神不滅,陣便不破,因此即便她被攪碎肉身,只要臺上師尊能護住她元神,這陣也應該能護住夏承玄。

  而後果便是——她需要用大量的靈力去維持囚風陣,丹田內竟然再無一絲靈力!

  可這又如何?吾還有手中之劍!

  她飛下回雨壇,重新立於祭祀台,向著賀秋道:「請道友賜教!」

  賀秋從九重天外天儀仗中飛出,踏著一枚金光四射的圓盤法寶,身著一身明黃戰袍,手握焚天鳳血弓,也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兒貌。她飛至祭祀台,卻不下法寶,看向觀禮台。

  滄海神君放下茶盅,冷冷道:「戰!」

  賀秋右手拉動弓弦,將焚天鳳血弓拉滿之時,指尖才出現一根璀璨至極的光箭,那箭鏃上蘊含極大的靈力,而箭尾竟化作鳳尾之樣,在半空中,不盡囂張!

  阮琉蘅手持焰方劍,閉上雙目。

  賀秋眼中殺意驟升,喝道:「去死吧!」那滅神噬魂箭脫手而出,化作一隻巨大火鳳,帶著極強烈的嗜殺之意向阮琉蘅射來!

  阮琉蘅卻是不動,她在等,等那一聲可開天闢地,可喚遠古戰魂,可平乾坤崩亂的那一聲太和戰鼓。

  ※※※※※※※※※※※※

  當夏承玄握上鼓槌,才感覺到那鼓槌竟然像一隻貪婪巨獸,大口大口地吞咽著他身上的精力。

  夏承玄何等過人的體魄,他卻是張狂笑著。

  吃吧,吃吧!你要多少,小爺就敢給多少!

  他遙遙看向觀禮臺上表情陰鷙的行夜,心中終於放肆地湧上無窮的恨意,他一直壓制著的悲痛、哀傷、憤恨、委屈——受到戰鼓的激發,終於毫無保留地宣洩出來。

  因凡人卑微,便任意踐踏,因凡人抵抗,便肆意屠殺,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沒有力量,無法保護重要的人!嚴父慈母,溺愛他的長輩們,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一朝失去所有的苦難,從雲端落入塵泥的滋味,到他日,我要你行夜,也嘗上一嘗!

  他緩緩從身體兩側舉起鼓槌。卻像舉起千斤巨鼎,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像一塊塊針都插不進去的岩石。

  一介凡軀,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中,終於將這神器鼓槌舉至頭頂。

  這一刻,他完全不知道陣法外發生了什麼事,夏承玄的全部心神都被戰鼓所牽引,他無聲,心中卻發出一聲暴喝!

  擂下去,擊打下去,這是你的戰場!

  便在仇人面前,讓這山河都為我震撼!

  夏承玄心中戰意湧動,他便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精氣轉化為戰意,以助阮琉蘅劍勢。

  眾人只見這少年背對觀眾,那山峰魁偉的寬肩線條,那剛直的結實肌肉,與阮琉蘅祭祀時擊鼓之媚完全不同,這是屬於男人的陽剛美感。當他雙臂一振,兩手鼓槌齊齊落在太和戰鼓上,終於聽到了這振聾發聵的一聲!

  「咚!」似跨越無數光年而來,在古神的吟詠中,在龍嘯鳳鳴中,在無數金甲兵卒的眼前,發出綿長而悠遠的一聲轟鳴。

  與此同時,那滅神噬魂箭已破空而來,箭上攜帶的暴虐靈力,離阮琉蘅眉間只有三尺!

  她卻笑了。

  那股帶著年少銳氣的強烈戰意,她承下了!

  身前焰方劍光芒大作!眾人只覺得不過眨眼間,主峰上下,天地驟然失去本來顏色,被萬里流麗紫光所覆蓋,那漫天雲霞皆騰作火焰,太和天際,不斷有劍刃劃過,留下一道道氣勢恐怖的劍意。

  這劍意——恐怕一道就足以讓不善鬥法的元嬰期修士身殞道消,更何況這劍域內有無數道此般劍意!

  而阮琉蘅卻已徒手抓住了那「吱吱」掙扎鳴叫的滅神噬魂箭,一團紫微真火包裹住她的手,將那箭燒成兩截。阮琉蘅一鬆手,兩段箭落在地上,她一腳踏在上面,將其滅碾得灰飛煙滅!

  阮琉蘅神情漠然,她雙目瞳仁中有似有紫火燃燒,不盡詭異!

  台下的化神期以下的修士,都從內心生出無法抑制的恐懼——這女修明明丹田靈力已空,居然瞬間就放出這等境界的劍域!這就是太和劍修的戰力嗎?

  她揚手一招,劍域內的劍意如同一陣陣罡風,向賀秋刮去,那賀秋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祭出一件銅鐘法寶,化作透明光罩,將她護住。

  只看這銅鐘遍身流光,就知道絕對不是凡品,至少已到仙器水平。

  賀秋再次將弓拉滿,射出一箭。

  這焚天鳳血弓是她本命法寶,但滅神噬魂箭卻不是,乃是天君賀流淵特意為此戰尋到的一絲數萬年前某位大能飛升後留下的煞氣,將這絲煞氣與一隻相當於人修化神期修為的六階妖獸魂魄生生抽出,煉成此等兇器,今日勢必要讓太和臉面盡失。

  她就不信,區區一個劍域,真如太和劍修吹噓的那般厲害,一箭破不掉她的劍域,那麼十箭如何?百箭如何?以她壓制的元嬰後期巔峰修為,一身充沛的靈力,就不信不能完成天君交代的任務。

  眼看那一箭又被阮琉蘅雲淡風輕地接下,賀秋咬牙,身周靈力暴漲,這次便是十箭齊發,鋪天蓋地向阮琉蘅而來!

  阮琉蘅再運轉真火,她的五臟六腑都被強行激發的靈力所傷,疼到額角顯出青筋。她的手欲舉起劍,卻發現力氣怎麼也用不上來。

  已經是極限了嗎?

  而此時,戰鼓再響。

  「咚咚,咚咚咚!」

  這鼓聲的韻律極精妙,彷彿與天地某種特殊的吞吐規律一致,讓人無法抗拒。

  而那鼓韻裡,彷彿夏承玄還在恣意狂言道:「居然到極限了?也罷,終究是個婦道人家,看小爺與你借力!」

  阮琉蘅又是一怒——誰說我到極限了!誰要你的力氣!

  立刻劍意帶風,焰方撼動!周身罡風吹得她戰袍飛揚,整個人居然有一種天下皆臣的霸氣,只一劍在手,瞬間連出十招,接下賀秋所射十箭。

  靈力碰撞,阮琉蘅胸中激蕩,嘔出一口摻雜內臟碎塊的鮮血。

  她本已強弩之末,只靠意志撐住劍域,這十支箭,便是她用肉身在抗了。

  「咚,咚,咚咚咚咚!」

  似乎知道她在苦戰,那鼓聲竟是不斷!她不知道夏承玄究竟用了什麼樣的力量去連續擊打戰鼓,她不知道回雨壇的夏承玄肉身在承擔著怎樣恐怖的壓力,她只知道,耳中還能聽到這鼓聲,她便永遠不會退縮,永遠不敗!

  阮琉蘅生起一股狂縱恣意之情,她看著高高飛在半空的賀秋,終於想到有哪裡不對了。

  臺上諸大能只聽一向溫順柔和的阮琉蘅一聲暴喝:「我之劍域,我為主宰!無有不服,無有不臣!爾等焉敢立於吾之上,下來!」

  頓時劍域內,劍光四射,從各個方向而來的劍意硬生生劈進賀秋的銅鐘罩裡,如果不是戰袍護著,早已經被斬成碎片!

  賀秋終於慌了,失足跌下法寶台,頂著淩虐的劍意站起來,卻是也是個硬骨頭,冷冷一哼,說道:「你莫要囂張,以為只有你有劍域嗎?我……」

  她從胸襟裡摸出一枚芥子石,這種石頭通常內藏一處芥子空間,可這枚芥子石卻發著不詳的光芒。

  賀秋將這芥子石往地面上用力一摔,喝道:「讓你看看我三重天箭皇滅生域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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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劍無涯:一劍碎九霄

  那芥子石爆開,一團星子般閃耀的光團便要從中破出,其中居然蘊養著領域之威能,看來這賀秋還未能完全領悟領域境界,只能用這種取巧的方法將領域之力封印,乃是不完全的領域。

  可即便是不完全的領域,在此時阮琉蘅的眼前,也是無法抗衡的存在。

  那箭皇滅生域的威壓層層擴散開來,直壓得她渾身骨頭都要碎掉似的疼痛,眼前一陣陣發黑。

  鼓聲也已漸弱。

  ——必須趁那領域未完全開放之時,斬殺它!

  可她現在勉強只提著一口氣,意志再頑強,身體卻已到極限,元神也因不斷超負荷承受劍域之力而開始萎縮。

  她心中微微歎息,看著台下那些年輕弟子的臉孔,已經模糊,卻還能看到那一雙雙充滿期望的眼神。

  她怎麼能敗在此地?

  阮琉蘅微微動了動手指,八荒離火劍域內的劍意便完全消失,天際火雨零落,竟然有隱隱崩塌的跡象。

  穆錦先傳音滄海神君道:「師尊,蘅兒此時太勉強,要不要弟子出手阻止?」

  滄海神君垂下眼簾,回道:「你要蘅兒今後都無法再進一步嗎?此時擋了她,她的劍心便終生有悔。」

  穆錦先默然。

  阮琉蘅抬頭看了看天,那天便似傾塌一般,前來就她。

  流霞雲火,皆向她湧來,劍域之中的劍勢全部凝聚在她一人身上。

  可她卻仍巋然不動。

  她在等待那驚天動地的一劍。

  那一聲最後的戰鼓!

  而此時囚風陣裡的夏承玄,渾身筋脈已經近乎寸斷的程度,每一次擊鼓,太和戰鼓都將他身體元神精力抽去大半,如一頭上古凶獸,不知饜足。

  他七竅皆有血絲溢出,無法感知身邊一切,卻還在冥冥中知道,陣外戰鬥命懸一線,阮琉蘅在等著他。

  我夏小爺,什麼時候叫女人失望過!

  他大張著嘴劇烈喘息,胸腔發出「呵呵」的聲音,再次舉起鼓槌。

  真是貪心的女人啊,如此不知饜足,可我……夏承玄年輕的臉上露出一絲暢快的笑。

  「咚!」

  太和戰鼓發出一聲轟天巨響,居然發出一圈神識可見的音波,這音波以鼓為中心蕩開,與阮琉蘅的劍域相重合。

  鼓聲響起後,鼓槌從夏承玄手中滑落,他滿面是血,直接倒在回雨壇上,人事不知。

  可我……仍然願意為你去戰。

  當那音波掃過她頭上那朵含苞的桃花。

  桃花瞬間盛放!

  阮琉蘅同時揮出焰方劍。

  一劍斬天地,碎星辰,劈開混沌,橫斷空間!

  一劍沖九霄,裂風雲,擊滅領域,斜掃山巒!

  阮琉蘅終於揮出至臻燦爛一劍,那一劍攜帶所向披靡之勢,毫不留情斬碎賀秋的箭皇滅生域!

  賀秋身上飛出無數法寶,她接下阮琉蘅一擊,再受箭皇滅生域破碎時的巨大反噬,自丹田處噴出血來,眼看去了大半條命。

  整個太和山脈都被這磅礡的劍意所籠罩,太和護山結界被這戰意無匹的力量激發,祭祀台上空的結界流光溢彩,這上古結界竟被阮琉蘅激得不得不降下威壓與之抗衡,觀禮臺上諸人都是臉色一變。

  那劍意斬了賀秋的領域,卻仍然勢頭不減,向上空沖去,彷彿要擊破天際!

  阮琉蘅喝道:「犯我太和者,便是在九霄之上,我亦能一劍滅之!爾等,螻蟻輩!」

  賀流淵的臉上當時就閃過怒色,而他不遠處七重天的天君謝諄則悄悄給他一個眼色,不知傳音了什麼,使得他生生壓下去這股邪火。

  只見祭祀臺上,阮琉蘅收回焰方劍,劍域瞬間消失,她又吐出一坨血肉模糊的血水,看也不看倒地的賀秋一眼,直接揮袖隔空一招,將回雨壇陣法撤下,鎖天錦出,將裡面昏厥的夏承玄裹了過來。

  她看向賀流淵,冷聲道:「天君可還想與我『公平一戰』否?」

  賀流淵握緊了手下座椅把手,面上笑道:「太和桃花世無雙,是小徒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便任憑紫蘅處置。」

  阮琉蘅終於長出一口濁氣,她已筋疲力盡,全憑信念撐著自己不倒下去,卻不知今日之後,「太和桃花」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天下,同輩修士,無人能出其右!

  滄海神君憂心地看著阮琉蘅,此時立刻接道:「錦先帶蘅兒下去歇息吧。」

  穆錦先起身,也不御劍,直接施展縮地成寸的神通,到祭祀臺上一揮手,便把阮琉蘅和夏承玄一起捲走,人就不見了蹤影。

  觀禮臺上的斐紅湄和芮棲遲,也瞬間消失不見。

  那賀秋卻是無人管,滄海神君冷眼看三重天賀流淵,繼續說道:「三重天賀道友座下弟子,在我劍廬大祭之時,挑釁我宗弟子,願承擔責罰,那麼本座也不客氣了。」

  太和弟子見阮琉蘅勝了,心中出了一口惡氣,又想到掌門愛事後算帳的行徑,心中還隱隱有些暗爽。

  賀流淵道:「自是應該。」

  「賀秋廢去丹田,從此不得見於修真界。三重天向太和賠禮,靈石三千萬、玄鐵礦兩萬石、良川關靈脈五座……」

  賀流淵其下又一名弟子跳起來喝道:「太和不要欺人太甚!良川關自古以來便是我三重天的領地!」

  滄海神君理都不理,直接一道劍意劈過去!他那性子對其他宗門來說實在再惡劣不過,誰不知道太和劍修只要占了理,那就能發瘋!

  賀流淵立刻放出一面青銅大盾,硬生生接下滄海神君一劍,嘴角就有一絲血流下來。

  「滄海道友,這些賠償瑣事等祭典完畢我們再商討如何?」賀流淵掏出一隻儲物袋,示意旁邊一位女弟子捧過去,「這些丹藥不成敬意,先給紫蘅療傷用。」

  滄海神君也不好晾著這一票人,看賀流淵如此伏低做小,便淡淡道:「此次劍廬祭典,禮成!」

  「一日後,護山大陣合!」

  ※※※※※※※※※※※※

  且不提各大小宗門的大能在離開太和之後如何撫慰自家弟子被彪悍的太和劍修嚇得肝兒顫的受傷心靈,此次劍廬祭典後,五大山門、七國聯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的修士,以及人間八位大乘期修士,都留了下來。

  第九紀年的資源荒蕪,已經到了一個非常時期,修真界的靈脈因為長期開採而越發減少,而修士的修煉卻是離不開靈石的。海外倒是物產豐富,卻沒有足夠的靈脈,如今五大山門和七國聯盟只能將目光轉向九重天外天,以期能夠當魔尊覺醒時,人間有足夠的實力來應對。

  但九重天外天,又豈是好相與的?

  主峰的議事堂被隔音結界牢牢鎖住,而這些穆錦先都不知道,他目前也顧不上。

  因為阮琉蘅的傷勢太重了。

  從祭祀台下來,他立刻將阮琉蘅抱回靈端峰,這一路過來,他才發現阮琉蘅終於失了戰意,卻連神識都已經開始渙散了。

  她一次次將自己的身體激發到極限,如今體內的靈力竟不足以支撐她修復自身,只能在他懷裡一口口咳著血。

  她還對穆錦先笑著說:「師兄莫要擔心,我怎麼會如此不爭氣,你把我放到聚靈陣養一養就好了。」

  穆錦先抱著她的手就是一緊,訓斥道:「聚靈陣?你現在經脈都已經不能自發吸收靈氣了,要聚靈陣何用?你不要說話,一切交給我!」

  阮琉蘅頭歪了一歪,她確實已經堅持不住了,但還是掙扎著說道:「師兄……我那徒兒,你也管上一管吧……」

  她手上還死死抓著鎖天錦,此刻被穆錦先一同帶著。

  穆錦先直直看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放心,他於太和有功,斷然不能有事。」

  阮琉蘅得了穆錦先的承諾,這才放開了鎖天錦,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而穆錦先心裡卻已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神色複雜地看向鎖天錦裡夏承玄那張還有些稚氣的臉,知道這少年亦是傷了根骨,如果一個不好,就是筋脈盡廢、靈根枯萎。

  他取出一枚圓溜溜的丹丸,上面七輪丹紋隱隱閃耀著光芒,芳香之氣立出,可見是一枚不同凡響的七品丹藥。

  他將丹藥餵給夏承玄,便把他丟到洞府門口,抱著阮琉蘅進了閉關室。

  穆錦先憐惜地撫摸著她的頭,才道:「真是傻丫頭,為什麼都要自己去抗?以後……要乖乖聽師兄的話啊……」

  他揮袖布下一個聚靈陣,握著阮琉蘅的手,將神識放入她體內,再輔以靈力,一點點地開始修復起她受損的筋脈和肺腑。

  如果修士不是自身修復,而是借由外力修復,所需之靈力將是自身的數倍,饒是穆錦先化神中期修為,面色也逐漸蒼白起來。

  而此時斐紅湄和芮棲遲也回到靈端峰,看著緊閉的閉關室,心知是師伯在給師父療傷。

  斐紅湄對芮棲遲說道:「我來給師伯護法。」

  芮棲遲點頭道:「我來照顧師弟。」

  兩人分工默契,等到芮棲遲的鶯鶯燕燕們回到靈端峰,也不敢在這個時節上觸情郎的黴頭,皆是有些黯然地回到客房,收拾行囊離去。

  只是不知道芮棲遲臨別時分頭說了些什麼,又都是嬌羞無限,有幾個甚至立時便留下了承諾。

  比如燕國供奉元嬰期修士曲荷霏便道:「芮郎放心,吾定是會幫紫蘅真君找到那羅剎海,屆時你了去心願,吾等才好長相廝守。」

  又比如九重天天君的關門弟子金丹期修士童雪則淚流滿面地說道:「是我誤會了你跟你師父,我瞧著那般溫柔和氣的女子,便是好的,那會像傳言般齷齪。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一定讓我師父跟三重天作對,誰讓他們對你師父不好!」

  再如衍丹門長老高徒,金丹期修士清焉真人扭著帕子,小聲說道:「阿遲莫要擔憂,下次去秘境時,我再給你帶更多的丹藥,阿遲太辛苦了,要照顧師父師姐,還要顧念師弟,人家作為阿遲的女人,一定會努力煉丹……能得阿遲這麼好的人,我,我……嚶嚀……」

  斐紅湄歎為觀止,看著芮棲遲的皮囊不禁說道:「渣男!」

  芮棲遲一邊給半死不活的夏承玄灌藥,一邊做出男女通吃的媚態道:「承讓,不過是為了師父不擇手段而已。師姐的飛廉神君,可比我這邊難多了,要使把勁兒啊。」

  門外便傳來飛廉神君的大呼小叫:「紅湄!娘希匹!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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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彼岸燈:雲送鑾輿遠

  斐紅湄與芮棲遲對視一眼,彼此都是葷素不分百無禁忌的成精狐狸,對方要做什麼皆了然於眼底。

  斐紅湄撩了下耳邊秀髮,腰肢一波三折地走了出去。

  當她看到飛廉神君有些發紅的耳根,和故作淡漠的神色,便知道這事兒,成了。

  誰先動情,誰先輸。誰先將心掏出,誰便認人宰割。

  她站在能將她襯托得最嬌豔的地方,讓陽光的光線打在臉上最適合展現出來的部位,娉婷一站,這姿勢便已修了半生。

  她微微一歎息,聲音婉轉繞上兩圈,做出一個鉤子挑破男人胸膛,直面血淋淋心口。

  「神君又喚奴家,可奴家卻無顏見神君。有什麼話,神君只管講,也免得我這醃臢人糟蹋了神君的眼。」斐紅湄惺惺作態,但她知道,不管你是真是假,男人最是吃這一套。

  飛廉不去看她,眼裡只顧欣賞桃花一般道:「我知道你要那延壽的法子去救誰了……你師父於你有恩,於我,便也是有恩了……本座,」他歎了一聲,「便應承你了。」

  斐紅湄一聽得,立刻行了一個大禮,深深拜下去道:「神君救我師父,如救我!紅湄定不忘恩情。」

  飛廉神君偷偷瞄了她一眼,又吞吞吐吐道:「這秘法我要回宗門研究,你要是……能跟來是最好,有很多材料需要尋找的……咳,還有我那些弟子,也想見見你……」

  她走過去柔柔拉起他的手說道:「但憑神君吩咐,怎敢不從?只是此時師父受傷不便於見客,且給紅湄一日時間,處理了靈端峰大小事宜後便隨神君走,如何?」

  飛廉神君立刻轉過頭笑眯眯地看著她道:「娘希匹!快去快去!」

  她回到洞府,看著一臉嘲諷的芮棲遲,冷漠道:「你聽見了,我要去格物宗一趟,這靈端峰就由你先守著了。」

  這洞府有阮琉蘅布下的結界,可以隔絕神識探查,芮棲遲也不用掩飾,直接說道:「你膽大包天,敢把那飛廉玩弄股掌之上,屆時小心惹一身腥,脫不了身。」

  斐紅湄哼了一聲,說道:「得了吧,都是披著人皮的禽獸,你又何嘗不是已經惹了一身騷?九重天外天、五大山門、七國聯盟你招惹的還少了?只有一點,不要帶給師父麻煩,要是她們敢起事兒,我便連你一起斬!」

  芮棲遲大笑道:「你放心,她們自是乖乖的,我的手段,你信不過嗎?哈哈,你說我們這樣的人,居然也能得到師父那般人物的疼愛,簡直像爭到美肉的牲畜,卑微!可恥!下賤!」他那張精緻絕佳的臉上滿是癲狂,顫抖的手從衣襟裡摸出弟子牌。

  「師父,師父……」芮棲遲陷入喃喃自語的魔怔中。

  斐紅湄看著他,便想到當年這男子初聽得可以拜入阮琉蘅門下,那狂喜扭曲的樣子,他甚至不敢去摸阮琉蘅的手,而是撲到她腳邊舔著旁邊的塵土,戰戰兢兢說道:「多謝師父不嫌弟子污穢!」

  阮琉蘅震驚,而斐紅湄卻明白,他們是一路人,骯髒無比,泥潭掙扎,比那牲畜還不如,身心皆染遍黑暗的人。

  可當她出了洞府,被那靈端峰柔和的輕風吹著秀髮,那溫暖的太和陽光照耀著她,便覺得不冷不痛。

  臉上又漾出得體的微笑,向著回到靈端峰的鴻英和複寥、趙歡趙等人走去。

  複寥真君立刻問道:「紫蘅如何了?」

  「有穆師伯照顧著,已經閉關。」

  複寥真君放下心來,他與紫蘅真君也有幾百年的交情,太和劍修都比較對他們萬獸觀的直腸子的口味,心知阮琉蘅既然是傷在太和本宗,只要元神不滅,太和的老祖都能讓人起死回生,當下也不擔心,直接道:「此番叨擾,多謝靈端峰款待,吾這便歸去。」

  斐紅湄頷首,送走複寥真君,又見鴻英看過來。

  鴻英真君憂心忡忡地對斐紅湄道:「三重天的發難想必有隱情,你們日後出山要小心提防,蘅兒醒來後給我發傳音符。」

  趙歡趙在一邊兒搔搔臉頰,期期艾艾地掏出一瓶丹藥遞給斐紅湄,說道:「孤不常跟三重天聯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孤會幫你們打聽,這瓶丹藥留給你師父養傷。」

  鴻英真君斜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當蘅兒看得上你那點丹藥,你不知道衍丹門南淮是蘅兒好友?」

  趙歡趙粗獷一笑道:「孤的心意能跟別人比嗎?女王陛下不早點養好傷,要孤去哪裡找快活?哈哈。」

  說著便怕被追殺似的,立刻竄得沒影。

  鴻英真君也不多言,身形一扭,化作一段蛇形青煙,也飛出了靈端峰。

  斐紅湄此時心裡卻有些納悶。

  那最將師父掛在心上的南淮神君,為何還不出現?

  但是直到她隨喜氣洋洋的飛廉神君離開靈端峰的時候,也未看到南淮。

  因為他此時正被自家師兄當做助力拽去主峰議事廳,揉著額角看著諸位大能沒形象地為了幾萬靈石扯皮……

  ※※※※※※※※※※※※

  滄海神君冷冷看著各宗門掌門和自家大能甩了臉皮與九重天外天各天君討價還價,儘管目前修真界資源已經十分匱乏,但對於太和劍修這種幾乎靠天生天養的苦修士來說,只要有足夠的礦石供應弟子的築基期劍坯就夠了。

  每一個弟子在築基期都會發下劍坯,作為其一生之劍,而劍坯所需材料乃是號稱可塑性延展性最好的金屬礦石——玄鐵礦。

  對於玄鐵礦,他是不愁的。因為即便是如今九重天外天死咬手中靈脈不放,卻不敢吝嗇玄鐵礦脈。

  滄海神君心裡很清楚,這些宗門,對於太和派,都是又愛又恨著。

  「天演之變」後,各大宗門並沒有因為魔尊出太和而多加刁難,實際上,每一紀年的魔尊皆出自正道門派,函古紀的魔尊天機就出身於格物宗。所以修真界對太和派的策略恰恰相反,非削弱而是扶持。

  這樣一來,即便太和出了魔尊,魔尊足有渡劫期的修為,卻也只有一人,而太和本身越強大,對魔尊的制約也越強大,更何況劍修「同境界下無敵」並不是信口雌黃,能打敗劍修的,只有劍修。

  更不用說,如今修真界大乘期凋敝,少不得要依靠太和派的太和初開劍陣來壓制魔尊,可太和目前也只有兩位大乘期,只有有更多的資源,才能產生大乘期修士。

  他便有些無聊,看著魂遊天外的南淮,心中有些發笑。他自是知道南淮愛慕阮琉蘅的。

  衍丹門此次也是殫精竭慮,草藥、靈石、礦藏皆是他們目前急需,所以南淮才會被掌門師兄雲霞神君帶過來當個助力,力求能拿下五重天的小秘境黎芳谷,而五重天的天君宋桓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抬價,完全沒誠意。

  滄海神君想到阮琉蘅,心中一軟,便說道:「五重天的靈脈我可以讓出,請宋天君將黎芳谷劃給衍丹門。」

  宋桓冷哼一聲,雲霞神君大喜。天下宗門,誰敢不給太和面子?滄海神君只要說了,宋桓不應也要應下。

  滄海神君現在對於欺負了徒兒的九重天外天半點兒好感都沒有,他神情不變,越發柔聲細語道:「宋天君也知道,九重天外天雖然是上古神歲無開闢出的小世界,卻只能依附於修真界,與人間共生共亡,我倒是想問問,如今修真界已到生死存亡之關頭,諸位天君卻還如守財奴一般,便不怕魔尊降世,與我等一同入修羅地獄嗎?」

  七重天天君謝諄正在與海外東南群島的修士砍價,聽聞此言,皺了皺眉道:「太和掌門所言極是,宋天君便允了吧。」

  不過這謝諄又一轉眼珠,笑道:「不瞞各位,雖然大家都知道我九重天外天是獨立小世界,可自給自足,資源再生,但週期卻是極漫長,因此我等才限制諸位的開採額度,卻並非是我等小氣。」他呵呵笑著,眼神觸及其他八位天君,「我們繼續商議。」

  雲霞神君了了最大的心願,心中極是滿意,終於對旁邊極不自在的南淮道:「大局已定,不拘著你了,自去吧。」

  南淮立刻行禮,出了主峰結界,使出瞬移神通,立刻便到了阮琉蘅的洞府前,卻只看到在夏承玄旁邊打坐的芮棲遲。

  南淮急忙問:「你師父情況如何了?」

  芮棲遲搖頭道:「穆師伯正在幫師父閉關療傷,目前已過三日,情況還未可知。」

  南淮定了定心神,他自是相信穆錦先的實力,當日阮琉蘅那身傷,靠丹藥是救不回的,最多也是勉強吊著命,還得至少化神期修為的修士幫忙修復經脈才行。

  反正一時半會與九重天天外天的商談也不會結束,他索性客客氣氣道:「本座還會在太和盤亙幾日,我看靈端峰的靈氣似已稀薄,想必穆道友已布下聚靈陣,我便再布下一陣助他。」又看了看依然昏迷的夏承玄,「這弟子已經服用了粹體丹?」

  芮棲遲回道:「師伯閉關前似乎曾給師弟服用過丹藥,我已查探過,經脈筋骨都已經在癒合了,想必此時昏迷是因為當時用力過度,此時還需要以睡眠恢復體能。」

  南淮略一思索,又餵了夏承玄一枚呈白色,隱隱有冰霜之氣的靈丹。

  芮棲遲是個識貨的,立刻便認出是極適合冰靈根修士煉體的霜雪丸,躬身回禮謝道:「多謝神君提攜師弟。」

  這天下,修士千萬,又有幾個能得到化神修士的一點機緣。

  南淮心中一歎。

  也罷,幫不了她,那麼能幫到她的弟子,也是好的。

  走出洞府,面向桃花林,南淮白玉般的手指淩空一點,從那萬里長空中引出一架焦尾琴,悠然一韻響起,那周圍靈力,便發瘋了一般向阮琉蘅的閉關室湧去。

  阿蘅,只願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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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彼岸燈:道伏豺狼現

  當南淮的聚靈陣布好後,閉關室內的穆錦先立刻就感受到了,悠揚的古琴聲響起時,他便有了充沛的靈氣支援,穆錦先閉上眼睛,加快了修復的進度。

  他們二人所布下的皆不是凡品聚靈陣,只過一個晝夜,穆錦先此時已將阮琉蘅筋脈修復完好,待阮琉蘅醒來,便可以自行運轉靈力來修復臟腑,只需用時間來將養即可。

  可她實在是太疲憊了,修復經脈是何等疼痛的治療手段,全身如同被細針縫補一般,即便這樣,她卻一直未醒過來。

  穆錦先看著臉色蒼白的阮琉蘅,又是一道清神訣打入靈台。柔和的橘黃色光芒沒入她的額頭,阮琉蘅便皺起了眉頭,縮成了一團,彷彿在做著什麼讓人難過的夢。

  穆錦先為她蓋上被子,準備起身,卻因為身體驟然而起,身形搖晃了兩下,急忙運轉靈力調息,才緩了過來。

  他將手抬起,映在夜明珠下,那指尖變得有些透明,他一點點把手指握成拳,長袖一揮,毫不留戀地轉身出了閉關室。

  一出去,已是月光如水,夜色冷寂。

  南淮見他出來,也終於停住了撫琴。

  穆錦先道:「不愧是南淮道友,這靈氣,是你從太和山外借來的罷。有心了。」

  南淮頷首回道:「略施小技而已,太和連番大戰,靈氣需要蘊養,我便從東方扶侖山借了靈竅過來。只是紫蘅道友的傷……」

  「無礙。南淮道友想必從主峰議事廳而來?如今商討得如何?」穆錦先問道。

  「九重天外天慳吝,五大山門尚還矜持,三千洞府人微言輕,七國聯盟竹籃打水。」南淮有些悲觀。

  穆錦先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師父還是太宅心仁厚了。道友且守著蘅兒,我去會那九重天外天。」

  穆錦先祭出佩劍「斬流光」,踏上飛劍的一瞬間,神識掃過夏承玄,不置可否,說道:「既然道友肯送這弟子偌大的機緣,我這師伯自是不能小氣,」他指尖凝聚一團劍光,瞬間彈出去覆蓋夏承玄全身,曼聲道,「心隨我影,劍舞流光。」

  劍光明亮,其間有隱隱月色輕盈流轉,如水般洗刷著夏承玄的身體,竟是瞬間將夏承玄的身體恢復至體能巔峰。

  那少年立刻睜開眼睛,從床上彈跳起來,有些茫然地打量著身邊的環境。而穆錦先已不見蹤影。

  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的芮棲遲心中腹誹,這混小子運氣真好,兩位大能爭風吃醋,卻白白便宜了他。

  夏承玄回過神來,抹了把臉,對著芮棲遲和南淮說道:「多謝前輩和師兄照看,靈端峰……沒什麼事吧?」

  芮棲遲知道他問得什麼,卻偏是不說:「你還要謝過穆師伯,他用劍意恢復了你的元氣,要不你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醒。」

  南淮看著穆錦先走,哪還坐得住,乘此機會說道:「無須多禮,你們二人方便行事,我去照看紫蘅道友。」

  夏承玄依舊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嘲諷地看著芮棲遲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來,那道姑頭上這麼多老妖怪罩著,怎麼會出事。」

  芮棲遲冷冷道:「所以說,你還是擔心下你自己吧。」

  「哦?我一個於太和有功的煉氣期弟子,除了師兄,還有其他人嫉妒我不成?」

  芮棲遲手癢,只恨這幾天灌藥的時候沒嗆死他。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畢竟夏承玄真出了什麼事,師父是要難過的。

  「哼,最近靈端峰外總有不明弟子遊蕩,可不像是找我的。」

  夏承玄那是成精的腦袋,一瞬間就知道其中名目,他笑道:「多謝師兄提醒,這些小魚小蝦我來處理就好。」

  他立刻出了洞府,邊走邊從靈獸袋裡喚醒夏涼。

  「小涼,果然沒白費我在祭祀臺上拼死一搏,那些人,該是找上我的時候了。」

  夏涼坐在他肩膀上,後爪伸出來搔著脖子,說道:「劍廬祭典上你出盡風頭,人人都知道太和有個煉氣期的弟子能擂響太和戰鼓,他們自是要來找你的,但這其中是善意還是惡意,可就不好說了。」

  夏承玄戾氣漸生,恢復了本來模樣道:「敢不服,小爺自有手段叫他們跪下。」

  夏涼鼻子嗅了嗅,立刻精神起來,說道:「少主真是因禍得福,你養傷時期,想必那些人給你吃了不少好東西,有粹體丹、霜雪丸,還有人為你的筋骨加持了秘術,如今少主再去擂那太和戰鼓,可不會幾下就七竅流血了。」

  夏承玄「嘖」了一聲,伸手指彈了下小狐狸的腦殼道:「還敢提小爺糗事。」

  雖然嘴上在跟夏涼玩鬧,腳步卻不停,快步出了桃花林,耳邊只聽得溪水湍流的聲音,在月色下,空曠的草丘瘋長著齊膝的野草。

  他哈哈一笑,朗聲說道:「躲什麼?還不來拜見夏家家主?」

  瞬間感受到有一絲不自然的草動,他忽地回頭,便看見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著一個氣息有些陰冷的修士。

  這修士眉長如刀,五官俊朗,身材比夏承玄還魁梧一圈,此時一手背在身後,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夏涼見了這人,立刻趴在夏承玄肩膀上齜牙道:「吾記得你,你是夏氏分家第十二代所出修士,十六歲時拜入太和門下,水木雙靈根,如今……你已是金丹期的修為,怎麼?以為如此便可以見吾不拜?吾守夏氏兩千一百七十餘年,敢不敬吾!」

  不等那修士說話,夏涼雪白的皮毛閃過一陣如金屬色澤般的光芒,瞬間變為四爪著地,高近一丈高的原身,六條狐尾在身後搖擺,積蓄著厲勢。

  那修士眯起眼睛,看著張牙舞爪的夏涼,緩緩伏下身子,口中道:「夏伯義拜見守護神涼君,小輩怎敢怠慢涼君,只是剛才看到涼君返幼模樣,心中驚訝,一時為涼君憂心而已。」

  夏承玄挑眉,對著夏涼說道:「小涼,你看這人,欺我年幼,目中無人,恐怕心裡算計著我這家主之位呢。」

  夏伯義聽得夏承玄如此說,又躬身拜下去道:「參見家主。伯義沒想到夏家居然能得到家主傳承,真是祖先有靈,庇護我夏氏。」

  「行了,」夏承玄這才看向他,不客氣地說道,「如今我未發家主令召集你們,你卻反而找上來,所為何事?」

  夏伯義道:「若非在劍廬祭典看到家主身姿,伯義還不知家主竟然在太和修行,雖修士已斬斷凡塵,但魏國行夜誣陷夏家以致誅滅九族,想必家主定是要出這口惡氣,因此伯義便冒昧尋來靈端峰,願為家主效勞,報仇雪恨。」

  夏承玄眼眸一暗,摸著身邊夏涼的皮毛,說道:「伯義忠肝義膽,我心甚慰。只是我目前修為低下,於報仇全無頭緒,倒是不知道該讓你怎麼效勞才好。」

  夏伯義立刻接道:「如今我夏氏子弟在修真界如一盤散沙,首當其衝的,自是家主迅速提升修為,而後召集弟子,共謀大事。」

  「伯義真是有心了,只是我這修為卻不能一蹴而就,真是苦悶。」夏承玄黯然低下頭。

  「家主難道不知?夏家兩年傳承,積攢了法寶丹藥秘籍無數,皆藏在一處只有家主才知道的地方,而那開啟秘藏的密匙,更是家主代代相傳,有了秘藏支持,家主何愁不能進階?」

  夏承玄一聽,在身上左掏掏右掏掏,模出個水滴形的玉墜子來。

  那墜子吊在一根青色繩結上,靈光透亮,雖然美極,卻沒有任何靈氣。

  夏伯義眼睛閃出光來,急忙道:「這就是密匙?」

  夏承玄搔搔頭,看上去有些苦惱地說道:「誰知道呢,爹讓我快逃的時候就塞給我這個東西,還有一些口訣什麼的,我差點把這墜子當謝禮送出去呢。」可惜人家不要。

  夏伯義進了一步,咽了下口水,說道:「家主目前修為還不夠,此物事關重大,不妨先交給伯義保管,有機會我等一起去開啟秘藏,助家主成事!」

  「哦?可是我把密匙給了你,你們不就可以拋棄我這個家主了麼?」

  「哪裡的話,」夏伯義背在身後的手不知道在做著什麼動作,「夏家不是在我們這些進入修真界的修士身上印了銘忠印嗎?只要我等有不軌之心,家主便以血脈牽引此印,不管多高的修為,立刻便不得好死,我怎敢?」

  「伯義還記得,這銘忠印啊……」夏承玄涼涼地笑道,「可你在這周圍布下結界就算了,為何此時又布下了劍陣?我倒是忘了問,伯義師從哪座山峰?」

  「如家主這般輕易入了靈端峰成為親傳弟子的大機緣,是多麼求之不得,伯義的師承不值一提,也不過是山脈之下逐日峰一名長老的記名弟子而已。不過……」他終於把手從背後拿出,持著一柄黑漆漆的長劍,帶著殺氣說道,「修煉這回事兒,還是得看誰活得更長久!」

  夏涼厲喝:「你敢對家主動手!」

  夏伯義哈哈一笑,道:「涼君還在唬弄我?你身後九尾已去了其三,正是虛弱期,放不出玄無結界的你不就是個廢物?敢在金丹期真人面前囂張?老老實實交出密匙,看在你我同屬血脈的份兒上,說不定本真人還能饒你一命!」

  夏承玄終於收了那懵懂少年的樣子,心中已得了諸多信息,當下也懶得再從這人嘴上套話,說來說去,還不是想獨吞夏家秘藏,真可惜,剛才的對話中,他其實給了這人幾次改過從新的機會,可對方卻一意孤行。

  夏承玄森然道:「看來,你已經找到可以克制銘忠印的方法了,那麼,也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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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彼岸燈:御雪凝冰魄

  夏伯義的劍陣並不算玄妙,但對付一隻專攻結界術的靈獸和一個煉氣期的弟子,實在是綽綽有餘。

  劍陣裡,從東南西北四角竄出碗口大的藤蔓,那藤蔓十分不正常,在月光的反射中,閃耀著金屬光澤,摩擦地面時會發出刺耳的鳴叫,

  夏涼通體雪白的皮毛上浮現出血紅的花紋,低低一聲吼叫,從它身前出現一個盾形結界,剛結好,上方便有藤蔓襲來,「啪」地抽打在盾形結界上,夏涼立刻悶哼一聲。

  而夏承玄則劃破了中指指尖,淩空畫下一道血符,口中道:「乾坤借法,祖神歸位,誅逆!」

  那廂夏伯義就突然覺得心口一緊,彷彿有什麼正在用手擰著他的心肝,而這時他體內又有一股力量自丹田而生,竄起一股邪氣,撲上來包裹住他的心。

  兩股力量相爭,那股邪氣卻是生出四爪,如針般尖利,直接刺進他心臟深處,戳戳搗搗,取出一團紅色光芒來,「咕咕」幾聲,便吞了下去。

  擰著心臟的那股力量消失了,邪氣卻依舊不散去,層層將夏伯義的心臟裹得密密實實,那四爪嵌進心中,便不再活動。

  夏伯義心中驚駭,他這竟然是前腳送走了狼,後腳又來了虎!

  那人分明是想要長期操控於他!

  黑暗中依稀傳來那人在劍廬祭典之前,曾經對他說的話:「你夏伯義也是活了七百多年的人了,要服從一個十多歲的小崽子?看你也是個心大的,可惜在太和什麼都得不到,恐怕再不晉階,便要到壽限。如今我便助你抹去夏氏銘忠印,從此你效力於我魏國行夜元君座下,不像太和修士般苦修,無太和劍修的束縛,大把的資源幫你進階元嬰,這可是偌大的機緣,你早已不牽扯紅塵事,那夏家滅門又與你何干,還是早為自己做打算得好!」

  夏伯義這麼一想,又狠下心來。

  得了夏家秘藏,做了行夜元君的弟子,那可是大乘期的老祖,怎麼不比在太和苦苦修煉來得好,如果不是為這,他又何苦承叛族的汙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這小崽子拿下!哼,這天下間的機緣,不會白白送來,不搶怎麼行?不沾血怎麼拿?

  他哈哈大笑,看著夏承玄道:「怎麼?知道銘忠印不能用了?你是不是還想召靈端峰的大能來救你?別白費力氣了,元君大人早就想到這些,這結界內自成小世界,什麼信息都傳不到外界去。」夏伯義手上擎起一個看不出什麼材質,上面佈滿雷電的枷具,「你若自己套上這雷枷,便可少受點苦。」

  夏承玄看著夏涼渾身毛髮倒豎,支撐著盾形結界與那藤蔓對抗,把臉轉過來對著夏伯義道:「我夏家血脈中,也有你這樣的蠢貨,真丟人。」

  「死到臨頭了你還囂張!」

  「你的說法不太準確,我這不是囂張,而是——」

  夏承玄丟了手上佩劍,渾身散發冰寒之氣。夏伯義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腳下野草上已經凝出白霜,四周陰森森一陣冷意。

  眼前少年眉目上全是煞意,他抬起一手,握成龍爪,掌心閃著一團寒光,眼見從中慢慢生出一根巨大冰淩,被夏承玄握在手裡,用力一甩,上面冰屑簌簌而落,靈氣紛紛依附於上,發出淩人的戰意!

  夏伯義心中有些慌,在他所得到的消息裡,夏承玄與其他煉氣期弟子並無分別,怎麼會有如此深厚的靈力?

  這簡直——像是在一個劍域裡!

  夏伯義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夏承玄看到這一幕,嗤笑一聲。

  「殺你立威!」

  夏涼與夏承玄早已心神相通,此時它鼻樑上的皮都皺了起來,耳朵向後伏低,雪白獠牙在這冰霜之地冒著熱氣,狂吼一聲,八門大盾齊出,將所有藤蔓攔下。

  夏承玄神識中鐵馬冰河訣霎時間靈光大作,他丹田內一粒晶瑩剔透的種子瞬間膨脹一圈。

  第一重封印,一元初始,開!

  夏承玄咬牙,以雪山冰種激發鐵馬冰河訣之封印,瞬間獲得劍訣中封印的劍域之力量,這力量有三重封印,他如今只能勉強打開第一重封印,瞬間獲得巨大靈力,而這靈力之巨——如果不是南淮和穆錦先的靈丹秒術,他只怕早已爆體而亡。

  他看向手中冰淩,可惜還不能稱之為「劍」,不過,能斬人就足夠了!

  夏承玄淩空躍起,冰淩抽上夏伯義的臉,立刻將人抽出幾丈遠,直接砸到靈端峰的山體上,發出「轟」的一聲,落石滾滾,把夏伯義掩埋在其下。

  夏涼低聲問道:「可是死了麼?」

  夏承玄不語,他沒那麼天真,金丹期的劍修,可沒那麼好殺!他握緊手中冰淩,向夏伯義落下的地方走去。他一步步,極小心地聽著四周的動靜。

  突然聽到石塊細微的摩擦聲,他立刻倒地一滾,一排飛劍「奪奪」釘在他剛剛站過的地方。

  只見夏伯義從石堆裡跳出,渾身破破爛爛卻散發著綠色的光芒,額角上流下一道血跡,他一臉猙獰道:「多虧行夜元君猜到雪山冰種在你身上,如果不是元君賜下的巽火罩,老子險些折在你這豎子手上!」

  夏承玄輕蔑說道:「吃裡扒外的東西。」

  夏伯義瘋了一般向他衝來,手上劍招不斷,口中喝著:「你解開封印又如何?怎敢與我七百年苦修相比!」

  這夏伯義能修到金丹期,也是有真本事的,雖然只有劍氣境,但那詭異的劍招一施展開來,夏承玄便開始有些吃力,身上護體的靈力被劍氣穿透,不斷有傷出現。

  可夏承玄口中還在嘲笑他:「小爺在臭道姑那悟了幾個月傀儡,也修得出劍氣,而你七百年才修出劍氣,確實苦也!」那夏伯義聽了,被戳到最痛處,更是下了死手!

  夏涼看著著急,它還想再發力,勉強凝聚出一個不成型的盾,然而身上的鮮血符文卻是越來越淡,從鮮紅到粉紅,再慢慢轉為看不見,它終於撐不住,瞬間又變回小狗大小,躺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

  眼看夏伯義劍招精妙,又是不停翻出各種法寶,而夏承玄修道才多久?即便天資過人,基礎打得十分扎實,但對敵經驗卻比不上對手,就算解開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也被壓制得無還手之力!

  他畢竟還是個煉氣期的弟子啊!夏涼看著夏承玄,黑而明亮的眼睛一團水汪汪,大滴大滴落下淚來。

  難道夏家血脈沒有被行夜滅絕,卻反而要毀在夏家人自己手上嗎?

  那麼它,以後怎麼還有臉去見那個人?

  夏伯義越戰越勇,最後挑飛了夏承玄手中冰淩,用劍尖指著他心口,陰狠說道:「等到了元君那裡,有你好受的!」說著祭起雷枷,眼看就要鎖在夏承玄身上。

  夏承玄看他的眼神中沒有恐懼,彷彿看跳樑小丑般。

  「真蠢,蠢到連對方最後的底牌都不知道,便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臉。」

  夏伯義臉色一變,只見夏承玄身體往前一送,那劍尖極其鋒利,立刻刺進夏承玄的心窩!

  夏伯義大驚,行夜是指明要活人的!

  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瞬間,手上的劍已經被一隻素白玉手捏住。

  那是他本命劍,此時卻被一種恐怖的力量寸寸掰斷!

  雷枷也從他手上落下,被一道劍光碾為碎片!

  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青衣女子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蹙眉說道:「你又惹禍了?」

  夏伯義的腿立刻軟了,他怎麼會不認識眼前女子,這不正是在劍廬祭典上力壓全場的靈端峰峰主阮琉蘅!

  明明有結界的!為什麼她還能察覺到這裡的打鬥?

  還好,為了能從太和帶走夏承玄,他身上還有行夜元君給的傳送陣。夏伯義偷偷把傳送陣掏出來,剛想悄悄放下,只見對面一道劍光斬來,將那傳送陣絞得粉碎。

  夏伯義絕望了!

  而阮琉蘅仍然是看也未看夏伯義一眼,走到一邊撿起淚水還盈在眼裡的白毛小狐狸,又塞給夏承玄一顆丹藥,才慢慢說道:「同門相殘,本君不斬你,有什麼話,去對玄武樓的師叔說吧。」

  玄無樓乃是太和派的刑法司,高十八層,每層一個小世界,關押著太和重犯。觸犯門規的弟子都要在裡面審訊受刑,再決定繼續關押還是逐出門派。

  有道是:一入玄武樓,地獄也平常。

  ※※※※※※※※※※※※

  阮琉蘅重新回到洞府,南淮和芮棲遲立刻迎上來。

  兩人心中都震驚,本來阮琉蘅還在昏迷中,突然心口發出尖嘯,人便立刻不見了。

  阮琉蘅看著沉默不語的夏承玄道:「無妨,只是出去散散心。」

  芮棲遲看著渾身是傷的夏承玄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氣得手中劍險些控制不住,出鞘宰了這小畜生!

  南淮倒是溫和,不過他脾氣再好,也有些惱夏承玄,只說道:「散心回來還是要好好休養,只是你……最近十日都不宜再『散心』了。」

  「道友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道友自便,棲遲幫承玄處理下傷口,我已將一名逐日峰記名弟子送去玄武樓,你幫忙處理下此事。我繼續閉關。」

  她往前走一步,心口便是生疼。

  心臟上的璿璣花受到血脈的激發,又抽出幾根枝條,而那根鬚也長了半寸,紮進心中,一陣陣刺痛。

  夏承玄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也突然抽痛起來,第一次生出後悔的心思來。

  如果不是自持身懷奇寶,而且有阮琉蘅保護,他今天也不會這麼魯莽,雖然他也不想用到最後一種保命手段,但看到被璿璣花反噬的女道姑……

  那悔恨箍得他腦瓜子也迷瞪了,魂也不由自主。

  他咬牙站起來,手伸進胸前被刺出的傷口中,生生拽下一小塊心頭血肉。

  「這事兒是小爺不對,我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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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彼岸燈:劍掣奪雲煙

  阮琉蘅的身形動了動,她回過頭來看夏承玄,卻不是看他手上的那團血肉,而是突然握住他的手。

  他心口處隱隱有白霜,手指更是呈現青色,這是——

  「鐵馬冰河,冰脈反噬?」她神識進入夏承玄體內,察覺到解開第一重封印後的鐵馬冰河訣,此刻依舊在夏承玄體內肆虐。「你隨我來!」

  阮琉蘅不由分說,把夏承玄一起扯進了禁閉室,那小狐狸吱吱叫了兩聲,也一瞬間閃回了靈獸袋。

  洞府門前只剩南淮和芮棲遲,臉色皆是不好。

  南淮恐怕此時恨不得是阮琉蘅的徒弟,而芮棲遲心中恨得連罵都罵不出來!

  南淮道:「主峰商談還未結束,既然蘅兒已經無礙,我便回去了。」

  芮棲遲行禮送客,再抬頭時,漂亮的臉上滿是嫉妒的神色,卻又不得不聽阮琉蘅的吩咐,心道一定給那逐日峰的混帳好看!如果不是他,師弟怎麼會受傷,師父怎麼會又要閉關!一揮衣袖,御劍往主峰玄武樓而去。

  阮琉蘅此時已經在閉關室裡聽完夏承玄的解釋。

  什麼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什麼開啟雪山冰種,什麼對夏家同族的大意……她蹭地竄上一股火氣,心裡又急又恨,幾顆丹藥給夏承玄餵下去,第一次覺得自己教徒如此失敗!

  「你以為有上古劍訣傍身就可以想當然地去挑戰金丹期的劍修?愚蠢!自大!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此刻你已經是個死人了!別說夏伯義比你強上百倍,以你煉氣期的修為,鐵馬冰河的第一重封印就能要你的命!你如此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性命是誰的?」她扯起夏承玄的領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和護你佑你,你的性命是太和的,你就算死,也不能死得如此卑微無意義!你要死在戰場上!」

  她氣得狠了,說話過於用力,肺腑還有傷,倒在蒲團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夏承玄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渾身跟散了架子似的,卻還咬牙撐著,走到她面前,「撲通」跪坐下來,雙手撐著在她上方道:「之後怎麼訓我都好,先壓住你的璿璣花!」

  阮琉蘅臉孔煞白,閉著眼睛一邊忍著咳,一邊冷冷道:「你還在意什麼璿璣花,為師不是傻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不都是你可以利用的本錢嗎?」

  夏承玄隱隱紅了眼眶,抓著她肩膀道:「小爺錯了還不成嗎!不是喝了我的血就能好嗎?我以後總有辦法幫你去掉這鬼東西!小爺以後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一個元嬰期的大修士,跟我做什麼一般見識?快把那鬼東西招出來啊!」

  他胸口劍傷未癒,這麼一動作,又是鮮血湧出。他身上的血一滴滴灑在阮琉蘅身上,還不等阮琉蘅回應,那胸口的璿璣花就突地竄了出來,已有手指粗細枝條像狼一樣在半空嗅了兩下,直接朝夏承玄手上的那團血肉而去,枝條上的花苞迅速開出比上一次更大的花朵來,那美人臉將血肉吃了進去,發出「咕咕嘰嘰」的可怕聲音。

  璿璣花心滿意足吃下後,又扭頭看向夏承玄,朝著他咧嘴一笑,夏承玄才發現,那璿璣花口中竟然生了幾顆細小的利齒,這一笑無比駭人,透著一股邪氣。

  但夏承玄哪是怕邪物的人,眼看那璿璣花吃飽了又要縮回阮琉蘅心口,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那花枝,不管璿璣花「吱吱」的叫喚,咬牙切齒說道:「你若老老實實待著,我血肉供養,你若敢對她下手,我拼了命也會叫你屍骨無存!」

  璿璣花的美人臉驚慌失措,不停地掉下淚來。夏承玄便更是心驚,這邪物居然快要生出靈智來了不成?

  他一鬆手,那璿璣花瞬間就縮了回去,阮琉蘅的臉上就回了一些血色,看著多了些許生氣。

  也是,我跟他一般見識做什麼呢?阮琉蘅心道,反正既然救了他回來,因果牽扯在一起,就是個難解的局。璿璣花是自己種的,又與那少年何干,他也不過是為了自己打算,畢竟人都是自私的。

  ——人,都是自私的。那麼我呢,有什麼私心嗎?

  我救這個少年,難道不也為了自己不生心魔的私心嗎?我又有什麼立場去怪他?

  阮琉蘅掙扎著坐了起來,看著平時驕縱此時卻有些驚慌的夏承玄,歎了口氣道:「想必你也已經知道,當你有性命危險時,璿璣花會尋到你的血脈,帶我找到你。可璿璣花每次觸發都需要更多的血來壓制,其根莖也會越發壯大,長久吞吃我的靈力,總有一天會變成真正的妖邪,我是有覺悟的,也希望你……有所覺悟。」

  夏承玄垂下眼眸,低聲道:「我明白。」

  什麼是覺悟?阮琉蘅不惜身死的覺悟,他夏承玄做好心理準備的覺悟,他明明只是做了一件莽撞的錯事,她卻用性命來恐嚇他,而他本人,卻不得不受她的脅迫,且被逼到如此失態的地步,因為——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意這道姑的一切。

  又或者覺得,輸在她面前,也沒什麼大不了,甚至是一種甜美的衝動,讓他一次次被這女人馴服。

  真是魔怔了!

  阮琉蘅又扯過他的手,柔和的靈力探入體內,幫他壓制被鐵馬冰河劍意衝擊得紛亂的經脈,卻發現那在夏承玄神識中紮根的鐵馬冰河訣運行極是詭異,她又不敢加大靈力輸入,那樣的話,她與鐵馬冰河訣交戰,夏承玄的體內會成為一個戰場,比現在情況更糟糕。

  她皺眉想了想。

  「你強行開啟第一重封印,空有鐵馬冰河劍訣的力量,卻無劍訣的奧義,所以劍意才在你體內無法釋放,經脈紊亂,導致冰脈反噬。現如今,你必須領悟一種劍意,才能壓制鐵馬冰河訣。」她一邊平息血氣,一邊慢慢說道,「現在你所修習的只有太和初開劍訣……目前你已領悟得如何?」

  夏承玄從進太和到現在,總共也就不到半年時間,除去朱雀廷的練劍外,平時皆在靈端峰桃花林裡練阮琉蘅佈置給他的劍招練習,阮琉蘅這麼一問,他心中的不滿又被提了出來,卻也不好表現出來,只好中規中矩地回道:「近日注重技巧訓練,卻是沒有領悟心得。」

  阮琉蘅知道此時不能揠苗助長,但夏承玄體內劍意又實在危機,她循循善誘道:「你所學到的劍招,它們有自己的招式,但招式並不是死板的,你需要通過招式來領悟屬於自己的劍招,當對敵時,那些固有的招式都變成你領悟後的招式,它融合了你的意念、靈氣、靈根、對天道的感悟,根據你的個人因素達到屬於你一個人的境界,這就是劍意,是你的劍道!」

  夏承玄神情略有所動,他本就是個天資極佳的修煉苗子,右手已經伸出二指指尖,聽到阮琉蘅的話,慢慢比劃著。

  「領悟天地,融合劍招,心有萬法,歸於真純,這才是無上劍道!」她站起身,焰方劍出鞘,「如今,給你看看為師領悟的太和初開!」

  阮琉蘅擺了個起劍式,明明還嬌弱得吐血的女修,只要拿起了劍,立刻變了一個人似的,渾身充滿了凜然不可犯之勢!而隨後她的劍招更是給夏承玄帶來無比震動。

  阮琉蘅的太和初開,劍招脫胎於真正的太和初開,在一些招式上,因為自己的領悟而產生了變化。比如第八式「銅鐘大呂」的時候,本該急速回轉的劍招,她卻身體下沉,劍身刺向上方,此劍意就與之前大開大合的劍意完全不同,而變成了另一種恣意縱橫之態,所得的劍意,也與原有的意味產生了不同。

  原來劍意,是這麼回事。

  她揮劍的節奏也與其他人不同,快慢皆由自己掌握,第十五式「簌簌落葉」,如果劍招放慢,就有風肅蕭殺之勢,而阮琉蘅出招的時候速度極快,就成了疾風掃落葉的狠準——而如果是他用這一招,速度不應快也不應慢,卻要將劍斜向下刺,回身勾挑,以風舞落葉的姿勢將劍意放出!

  劍中深意,如有天地!

  招隨心動,瞬息萬變!

  「劍修所修煉的劍訣,就是我們進階的方法。在劍訣中領悟劍意,每一層感悟出的劍意都會使你手中的劍更強大,劍修以一劍破萬法,靠的就是對劍、對人的自信。劍修對敵之時,可攻可守,但近身優勢最明顯,在近身戰中,沒有修士會比劍修強大,劍修之鋒利,無人可擋,這是劍修之戰術!」

  「而戰術的巔峰,卻是無技巧之戰,就像你所看過的太和演劍,那些看似虛無實則威力無匹的劍意,並不是靈力、靈氣等天地固有之物為載體,而是意志!這意志就是你畢生所學、所悟,是你神魂、肉身,是你對劍對自我的虔誠,是天道下至剛至柔的冥冥之力!」

  阮琉蘅將太和初開劍招綿綿施展開來,宗師氣象,整個閉關室都是劍意華彩,當她收劍而立,夏承玄終於有所頓悟。

  他從儲物袋中拿出那練習傀儡,放在閉關室的案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然後轉身,當他背對傀儡走到離它大約九尺距離時,抽出練習木劍,轉身一招太和初開第七式「雪壓山巒」!

  一道銳利的劍意從木劍上而發,直沒入傀儡體內。

  那傀儡眉心出現了一小道細紋,過了一會,那細紋逐漸擴大,直到整個傀儡全身佈滿了細碎的裂紋。

  夏承玄把它拾起,交到阮琉蘅手上。這傀儡全身已經碎裂,卻靠著每一寸對劍勢的精準把握,使斬碎的傀儡又絲絲嵌合地重新凝聚在一起,比之破壞又高明了數倍!

  領悟其結構——解構——再重新構成。

  阮琉蘅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

  「我想,我可以進行下一步訓練了。」領悟了劍意的夏承玄神情有些不一樣,但那雙眼睛,卻堅定異常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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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彼岸燈:今晨辭朝露

  穆錦先來到主峰議事廳的時候,商討已經從白熱化到了冷戰的地步,九重天外天的天君們皆是一臉黑炭色,五大山門掌門沉默不語,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的修士皺眉不安,只有七國聯盟中秦國一名供奉還在苦口婆心地說教。

  其他修士都是青年樣貌,只有這位秦國老先生,據說畢生精力都用來研究符道,平時也不喜歡打架,有什麼事兒都一溜兒符籙奔著人去,所以也不用靈力滋養身體,導致現在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

  其他修士腹誹道,您老也就老算了,在座的誰沒個上萬年壽命,好像誰比你小似的,這絮絮叨叨一直不停的老人家做派是鬧哪樣,您都連軸轉了兩個時辰了,只是現在扯皮扯到了僵局,留著一個哼哼唧唧的當唱曲兒了。

  大能們也是一肚子黑水的。

  「……人間三江四海,其資源也尚未充足開採,更何況我等修士,身殞道消之前必定會以神通留下秘寶以便有緣人繼承,足見人間可發掘的寶地還有很多。九重天外天的諸位則不應再避世獨居,與我等一同探秘尋寶豈不和樂融融?常言道,兄弟齊心,其利……」

  大能們只覺,這是要命的節奏啊!

  穆錦先一看這架勢,索性開口道:「想必眾位道友前輩也需要稍作休息,太和為各位準備了客房。」

  六重天明晰元君率先忍不住拱手道:「我等也需再商量下資源配給問題,便擇日再議也不遲。」

  轉眼間,偌大的議事廳,人走得只剩太和修士。

  一直在主位後做背景的季羽元君這才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道:「終於不用再入定下去了,本座真想回山頭繼續去煉我的寶貝啊。」他還欠小紫蘅一件新戰鎧呢!

  他身邊的真寶元君卻是個認真的,對滄海神君說道:「雖然太和除了玄鐵礦別無所求,但你還是不要太大方的好,倒是顯得我們太和故意對九重天外天手下留情,與五大山門共同進退才是。」

  滄海神君正要解釋,季羽元君卻是打岔道:「滄海不必管我們怎麼想,我們兩個老骨頭,平時不出門,也只是提個建議罷了。門派既交到你手上,你儘管打理便是。」他又大大咧咧地對真寶元君說道,「小輩的事,就讓他們操心吧,我知道你擔心太和吃虧,但太富庶的環境,反而不利於弟子成長。」

  季羽元君大乘時,真寶元君還只是個金丹期的小透明,儘管現在修到了與當年偶像同等的高度,真寶元君還是極聽話的,立刻便道:「師伯說的是,不過太和的大乘修士還是太少,畢竟太和初開……需要四名大乘期才能與渡劫期相抗衡。滄海,你已是化神巔峰,也不要被過於被庶務所累,耽誤了修行。」

  滄海神君垂目道:「定不負老祖所望。」

  送走兩位老祖,滄海神君似乎一場疲憊,他走出議事廳,門前修竹青翠挺拔,他歎道:「與九重天外天,乃是一場持久戰。我確實不應該再拖了。」

  穆錦先道:「師尊宅心仁厚,不肯以武力施壓,否則九重天外天早已就範。」

  「那樣一來,錦先啊,本座又與強盜有何分別?若因為實力強悍,便想當然可以為所欲為,那麼天道,便也容不得太和的存在了。」

  「……師尊說得是。」

  「第九紀年已過近一半,修真界卻絲毫沒有起色,這人間已危在旦夕,我竟不知道,那些人還在爭個什麼,難道真的等魔尊覺醒,才知悔恨嗎?」滄海神君攤開雙手,迎著太和徐徐吹來的和風,「太和掌門,又豈止是掌一門之生死,錦先,你懂嗎?」

  「錦先只知道,畢生所修,乃守護之劍,而非殺伐之劍。」

  「很好,」滄海神君沒有回身,彷彿在擁抱整個太和山脈,他的聲音從遙遠空曠的地方傳來,「本座便再給他們五日時間,無論結果如何,之後本座便會閉生死關,你奉本座律令,暫行代理掌門,如危機時刻,你便繼任掌門之位。」

  穆錦先沒有推諉,他堅定地道:「謹遵掌門令!」

  滄海神君回身,已恢復了原本神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莫要為師父擔憂,我太和傳統,每次劍廬祭典都會引發修真界的閉關潮,卻沒想到,這次我也能趕上閉關潮之幸,此番衝擊大乘,也終於能下定決心,不成功便成仁。」

  ※※※※※※※※※※※※

  劍修的晉階與其他修士不同,除了常規的修士境界晉階,還有劍修的境界晉階,從劍招到劍氣,再從劍氣到劍意,後面還有劍域境,劍靈境。修煉起來,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快的如夏承玄這等怪物,悟性極高,一旦領悟,就是平步青雲。慢的也可能如夏伯義般終生囿於劍氣境,如果不能跨入那一道門檻,再努力都沒有用。

  阮琉蘅佈置給夏承玄的傀儡作業,便是在練夏承玄的劍招,當劍招有所成,便再布下傀儡傷而不損的試題,這就是更進一步的劍氣訓練。此時夏承玄受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與雪山冰種的激發,提前施展劍訣中的劍域,已是為他的眼界打開一個新的視界——那是多少劍修求之不得的劍域體驗,再加上無法抑制的封印力量,他以逆天的速度領悟了劍意境,在整個劍修歷史上,都可以說是一個異類。

  無論從運道、還是天資上,都是萬年不出的奇才。

  阮琉蘅沉默良久,才說道:「進階元嬰中期後,我一直有個心願。」

  「嫁人嗎?」夏承玄一邊打坐歸攏體內經脈,嘴裡又開始跑火車。「你也不用太擔心,劍廬祭典後,男修看到你一定會繞著走,好好做你授業解惑這份有前途的工作吧。」

  「我想去彼岸之門駐守。」

  夏承玄一驚,他入修真界時間雖然不長,卻也在朱雀廷打聽到了許多當下修真界的種種秘聞八卦,焉能不知道彼岸之門是什麼所在,那裡洩露的魔氣不止需要封印,還需要修士常年駐守,斬殺被魔氣污染的魔怪,那是只有元嬰期修士才能去的修真界最前線。他心裡湧出一股怒意——你去彼岸之門駐守,那小爺怎麼辦?你敢不負責?小爺饒不了你!

  從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到被阮琉蘅救起,無形之中,這道姑已成為他心中獨一無二的慰藉。

  可他是那種心中越起波瀾,面上越沉穩的人,只慢慢說道:「嫁人不成,你便要去尋死了?」

  阮琉蘅的涵養功夫已經又上了一個層次,大概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天人境界也不遠了。

  「按照為師給你制定的修煉計劃,我原本是打算等你築基期再去,屆時你應當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可現在你既然已經領悟到劍意境,那麼,只要你再將劍意境鞏固一番,把傷養好,便可以與我同去。」

  夏承玄心情隨著她幾句話,經歷了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此時才定了心,卻不想被她看出來,扭過頭不去看她,眉梢卻都是喜色。

  口中道:「你放心,小爺才不會拖後腿!」

  阮琉蘅心中有了決斷,也不再磨蹭。

  「我去向師尊申請此事,你最近出入朱雀廷也要小心夏氏可疑弟子,那夏伯義竟然能拿出可以屏蔽神識的法寶,必定有大圖謀。」

  雖然棲遲去辦理此事,但阮琉蘅依然覺得有些不安。

  她卻不知道,此時太和主峰的一間客房,行夜元君正在聽清吾神君的報告。

  「……夏伯義失敗了,這次沒能擒回夏承玄,已經打草驚蛇,季滄海肯定已經知道此事,只怕也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行夜青白色的臉上露出一絲帶著寒氣的笑,說道:「清吾啊,本座活了上萬年,這次竟然栽在一個煉氣期弟子的手上,儘管他背後是太和,可我想碾死一隻螞蟻,又有誰能管得了我?」

  清吾神君的汗要滴不滴地掛在眉角,面對師尊的怒火,他此刻急中生智,靈機一動,說道:「那夏承玄能夠在夏伯義手上活下來,其實也恰好證實了雪山冰種在他身上,師尊不必憂心,想來那夏承玄築基之後,總要去秘境的,到時候不妨讓那個丹畜去試一試,他不是對夏家恨之入骨嗎?」

  行夜咧開嘴,咯咯咯地笑起來,一腳把跪在地上的清吾神君踹翻,再一踩上他白皙的臉,用力碾著道:「就這麼辦吧,你也知道,那無妄之火,我是勢在必得!」

  清吾神君這麼一個修真界拔尖兒的化神期修士,就這樣像狗一樣被師父用鞋子羞辱著,臉上還帶著半哭半笑的神情,看上去無比滲人。

  ※※※※※※※※※※※※

  如果徒弟不是資質太差太操心的話,授課其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阮琉蘅是滄海神君最省心的弟子,因為實際上教導阮琉蘅的人其實是大師兄穆錦先。

  那會兒滄海神君正好參加修真界千年一度的盂蘭盛會,每次盂蘭盛會的主要內容便是資源分配,靈礦開採和靈脈爭奪,當年那場盛會舉辦時,恰逢魔教小規模反撲,再加上五大山門合力開啟一處新秘境,這一去就是百年,回來的時候阮琉蘅已經過了修煉中最需要師父手把手教導的煉氣期,一舉築基成功。

  滄海神君頗為欣慰,看了一眼之後就轉身閉關了。

  之後自然還是穆錦先來教導,阮琉蘅悟性資質都是上佳,對穆錦先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雛鳥情結,極是乖巧聽話,修煉起來自是事半功倍。

  而對穆錦先來說,阮琉蘅在他所教授過的弟子中,不是最好的,卻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她由他帶進太和派,是捆綁在一起的因果,是最甜美的桃花。

  看著她築基,看著她做朱雀廷掌劍,看著她入秘境傷痕累累歸來,看著她得大機緣後的歡喜,看著她廣交友朋,看著人才俊傑為她癡迷,看著她入主靈端峰成為「太和桃花」,看著她終於開門授徒……

  穆錦先後來又收了很多弟子,卻再也沒在他們身上享受到那種心神都為之舒暢的授課享受。

  他得到阮琉蘅要去彼岸之門駐守的消息,便忙裡偷閒來到靈端峰。

  靈端峰外無陣法,他放開神識,只見洞府外,阮琉蘅正用心地煮著一鍋吞雲魚湯,嬌嬌和夏涼都在旁邊流著口水,不遠處的桃花林裡,一個少年正在奔跑。

  像一個誰都無法打破的溫馨美夢。

  原本心中無數的惦念,殷殷切切的叮囑,都像是被哽住了般,他又悄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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