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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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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23:56: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墮龍吟:炎梭織天繡

  碩大的龍首從天空墜落,將要砸在淩波花界上時,被旁邊的黃金力士一把接住。趙歡趙喘著粗氣,渾身汗水血水一起往下淌,他一手提起龍角,將它拎起,然後看向天上的阮琉蘅。

  焰方劍屠龍後,又慢慢變回原來大小,而阮琉蘅卻微微搖晃了下身形,她垂下頭,平息了很久,才向他們飛來。

  他又想起劍廬祭典之前,她在靈端峰與他對戰時,曾經低喝過一聲「我劍屠龍」,卻沒想到一語成讖,竟然真的被她屠了龍。

  手中的龍首不停散發著魔氣,但因為失去了身體,頭部的魔氣很快便散了個乾淨,露出這條龍本來的顏色。

  那是如月光般的銀色。

  他將龍首輕輕放在離南淮不遠的花海上,心想,它曾經,應該是一條美麗的銀龍。

  ……

  魔龍被屠後,它所召喚出的三條小蛟龍也隨之不見,複寥召回了小花小樹小草,而鴻英也收了法相般若蛇,連同阮琉蘅一起,飛到了南淮身邊。

  天地根從樹冠開始,緩緩散去,南淮收了和光同塵域,臉色才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來收回了丹靈,再取出一枚丹藥服下。

  阮琉蘅走到龍首前,看著它微微動了動下頜,而目光卻異常柔和,彷彿在示意她過去。

  她將手放在龍首的犄角處,隱約有一道彬彬有禮的聲音在對她說:「請予吾靈力。」她沒有猶豫,立刻將靈力灌注進去。

  耳邊又聽到這道聲音,似乎是笑了笑,然後說道:「多謝」

  這是……龍在說話?

  「吾名,月刃。」

  所有人神識中都響起了這句話,他們看向雖然面無表情,不再散發戾氣的龍首,而它的眼睛卻不是看著他們,而是望向遙遠的天空。

  「秘境為吾主所有,吾為守護者。」

  「吾,死有餘辜。」

  「但人類自作孽,亦不可活。」

  「琉璃洞天每二百年開放,皆由吾守護秘境,然此次卻有魔修布下污穢陣法,使秘境被魔氣侵蝕,吾亦被魔氣汙化,失去心智,方才與爾等交戰。」

  「吾已無顏見吾主,死也必將魂飛魄散,惟願諸位修士,不計前嫌,幫吾減少罪孽。」

  「琉璃洞天乃夜帝王之秘藏,其座下雙獸,被留在秘境中作守護之用。吾為其形,名月刃,另有一獸,名夜刃,為其核。當吾身死後,秘境便會分崩離析,旦核不損,便還有彌補之餘地。」

  它雙眼看向阮琉蘅。

  「那女子,到吾眼前來。」

  月刃還能說話,全靠阮琉蘅的靈力撐著,她不敢將手離開月刃的頭顱,便緩緩用手撫過它的頭頂。入手是涼潤的硬殼,上面覆蓋著銀色的熒光,果真像月色一樣美麗。

  可她心裡知道,這條龍已經極其脆弱,它甚至吸取不了多少靈力,完全是憑著一口氣講述遺言。

  在阮琉蘅撫摸過龍首的時候,月刃似乎想起了什麼,眯起了眼睛,彷彿在享受一般,直到阮琉蘅站在它眼前,月刃才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眼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吾秘傳你修復秘境之法門。」月刃說道。

  阮琉蘅輕輕皺眉,她立刻感覺到有紛繁複雜的神識信息從她碰觸月刃的手掌處傳來,而後在她識海中結成一道白色法訣。

  阮琉蘅以神識去吸收那法訣,才發現這法訣竟然是遠古時期的法門,最早竟可以追溯到最早一代古神補天的傳奇。法訣中記載道,遠古時期,曾有過一次災難,當時支撐此界的天柱倒塌,時空動盪,天道將崩。人間遂有古神從混沌而生,以一己之力為人間修補蒼穹,所使用的就是這道法訣,名為「補天闕」。

  當阮琉蘅吸收了法訣後,月刃的雙眼突然滑下兩滴淚,那淚非水,亦非物,落下後便化為晶瑩的星光,飄入阮琉蘅的眉心,帶來一股清涼之意。

  阮琉蘅不是初出茅廬的修士,在她的所見所聞裡,關於龍的一切都是天下最珍稀之寶藏,只得一樣,如趙歡趙,便可以笑傲修真界。

  龍之精華在龍首,龍首之精華在龍淚。

  而如今她竟得了龍淚。

  可她並沒有喜色,因為當龍淚入體,她才真正完全接收補天闕的傳承,在龍淚的信息裡,修士想要「補天」,則必須以領域之力為載體,以龍淚為媒介,用自己的靈力填補住漏洞,乃是最消耗心神的法門,饒是古神之軀,補天之後也因筋疲力盡而隕落。

  她只問道:「我能支撐多久?」

  流下龍淚後,月刃慢慢闔上雙目,它沒有回答阮琉蘅的問題,而是用極輕緩的語氣說道:「吾主,吾來領罪了……」

  從最堅硬的龍角開始,足有一人多高的龍首終於化為微塵般的粉末,隨著風消散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上空的琉璃洞天發出劇烈的轟鳴聲,那扇被魔氣侵蝕,已然是漆黑色秘境大門,邊緣出現一道驚心動魄的巨大裂縫,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著。

  ※※※※※※※※※※※※

  阮琉蘅轉過身,看著眼前已是傷痕累累的同伴,手握緊了劍。

  她想說點什麼,但她的神經也已繃到極致。若干條性命的壓力,使得她從未鬆懈過,哪怕是鐵打的人,也會有瀕臨崩潰的時候,此刻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讓她失控。

  更何況,要說什麼呢?

  這些能把性命交給她的同伴,只怕承受著與她不相上下的痛苦。

  ……

  曾經在一個暖夜,她與還是少年的夏承玄剛探望完林畫師姐,那少年握著她的說,對她說:

  「一直陪我,只要你在,我便永遠不會有心魔。」

  曾經在朱門界,南淮失望地看著她,說道:

  「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可曾想過你的師長、師兄、徒兒、好友……他們的心情,你會懂嗎?」

  曾經在心魔境中,孤身面對魔修的長寧神君對她說:

  「紫蘅,去你做該去的戰場吧……去守護這修真界最後的脊樑!」

  曾經那從她心魔中衍生而出的阿園,對她叫囂道:

  「怕因果,因為你軟弱;怕戰敗,因為你驕傲;怕壽限,因為你無能;怕連累宗門,因為你需要依託——甚至你不怕死,是因為你才是最恐懼失去的那一個!」

  ……這些,都是她最眷戀的人間情懷。

  ……這些,便是她的信念所在。

  而如今,她又要去做那不怕死的女英雄,去捨棄那些關心著她的人。

  真的,抱歉啊。

  ※※※※※※※※※※※※

  阮琉蘅後退兩步,她握住長劍的手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默默向他們執劍禮。

  沉默如趙歡趙、複寥,雙目中湧出淚的鴻英,還有扭過頭不去看她的南淮,每個人都知道阮琉蘅就要去補那琉璃洞天,但即使連南淮,都沒辦法說出「不要去」三個字。

  那琉璃秘境中,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都是門派的希望……每個人到了這一步,都只會做出與她相同的選擇。

  阮琉蘅回身御劍而起,一手張開劍域,另一手已凝聚了龍淚之力,一道純得不能再純的靈力之光向天空中最大的那條裂縫衝去,如一道輕紗,撫慰了天空的傷口。

  南淮看著這一幕,終於再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他的拳頭一下下捶在花界上,斑斑血痕觸目驚心。

  ……

  阮琉蘅的心異常平靜,她認準了一樣事後,便不會再迷茫。

  劍域之內,被龍淚淨化後的靈力被劍意帶向不斷崩潰的琉璃洞天,而那佈滿整個天空的裂隙,像是永遠補不到盡頭漁網,嘲笑著世人的無力。

  這時,她的神識裡才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

  「蘅娘,你要死了嗎?」那小小的聲音在靈獸袋裡,低聲問道。

  她騙她:「不,嬌嬌不要怕,蘅娘在這兒。」

  「蘅娘,不要去。」只有嬌嬌,才能不顧一切地說出這句話。

  阮琉蘅一邊凝聚著靈力,一邊繼續施展補天闕道:「好,我不去。」

  「蘅娘是大騙子!」那聲音像是用力忍著什麼,語聲顫巍巍地說道。

  阮琉蘅卻已經有些不想說話了,她覺得有些累,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好大的力氣,但她卻覺得自己不能停,彷彿停止思考,或是停下動作,就會立刻睡去,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她便繼續哄著嬌嬌道:「我沒有騙你,嬌嬌,蘅娘給你講一個劍修的故事好不好?」

  嬌嬌悶聲道:「好。」

  阮琉蘅又補上一塊足有靈端峰大小的裂縫,她稍微喘息了一下,慢慢講道:

  「從前,有一個叫阿阮的劍修,有一日,她奉宗門之令,帶了許多弟子下山。阿阮很高興,因為那些弟子啊,他們每一個人都那麼年輕,她曾經看著他們熬骨、鍛魂,看著他們拼搏、戰鬥……後來,她親手將那群弟子送入秘境,其中還有她自己的徒兒。」

  「可是秘境卻出了問題,阿阮心急如焚,與同伴一起殺了作惡的壞龍,卻依然無法拯救那些弟子,阿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秘境一點點、一塊塊、一片片地崩潰,那些弟子全都葬身在秘境中,一個都沒有活著出來……」

  嬌嬌立刻說:「蘅娘還要騙人,他們還沒死,你正在修補琉璃洞天!」

  「是啊,嬌嬌,」阮琉蘅語速越來越慢,她的聲音越來越沙啞,「所以,我比阿阮幸福得多,我竟然還有幸能去救他們,我……何其有幸……何其……」

  「蘅娘!」

  ……

  一聲清唳,在阮琉蘅將要昏迷之時,在她耳邊響起。

  一股柔和的靈力緩緩在她體內流動,她睜大雙眼,才發現竟是南淮的丹靈前來助陣。

  那雪白的鶴輕輕啄了啄她的衣角,然後繼續環繞著她飛舞。

  綿長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支撐著她,阮琉蘅立刻運轉靈力,再次施展補天闕,而她正要向上方飛去,便一腳踏在突然飛上來的蛇首上。

  鴻英在下方開口笑道:「我竟也有給蘅兒當腳力的一天,這份情,看你……怎麼還我……」她只說了一句便喘得接不上氣。

  阮琉蘅不再勉力支撐,她盤坐下來,輕輕拍了拍身下的般若蛇。

  複寥在下方為南淮和鴻英護法,照顧受傷的靈獸們,而趙歡趙渾身衣著襤褸,堂堂貴公子,如今真正像一條流浪狗一般,默默跟在她身後,為她護法。

  阮琉蘅心中再次升起一股豪氣,有摯友如此,夫複何求。

  而對於他們來說,又怎麼會忍心眼睜睜看著她孤獨前行?

  既然無法說「不要去」三個字,那麼,便陪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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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5: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墮龍吟:昆山傾玉柱

  當夜帝王宮殿出現震動時,琉璃洞天的其他地方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地震,甚至有些靈草已經開始枯萎,秘境中原本充盈的靈氣也逐漸稀薄,不管是靈獸還是妖獸,都開始躁動不安,更有些已經失去了神智,看上去越發像是魔獸。

  很多修士也察覺到秘境中逐漸蔓延的魔氣,一時間人心惶惶,不管是身在三千小世界還是琉璃洞天本體,大家都在努力尋找同門。

  越來越多的正道宗門弟子開始集結起來,一路上不斷有看到了門派所留的記號的弟子加入,還有一些驚惶投奔的散修。

  各方弟子群開始慢慢向五個洞天中最穩定的黑琉璃洞天彙聚。

  如今黑琉璃洞天的界口不再人煙荒蕪,各式各樣的法寶將原本陰森的黑琉璃洞天也映得如同白日,而且還不斷有人流湧入。

  今天已是進秘境的第十二日,離一月之期還有一大半的時間,心大的弟子已經在打坐修煉,即便是心有膽怯的,也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索性也破罐破摔地打坐起來。

  五大宗門的弟子各自派出代表,格物宗是一位有些瘦弱的高個修士,名叫嚴恪生;萬獸觀則派出一名看上去很憨厚的少年,名叫狼牙;衍丹門經過一番推諉猜拳,輸的那個臉色很不好地走過來,道號為雲浮;而扶搖山帷幕中走出的,正是那毀譽參半的鬥法大比得勝者周齊芳;太和的代表的自然不會是惜字如金的梁勝光,也不會是未在場的夏承玄,以及心急如焚的到處尋找趙綠芙的羅青,所以只能是善於交際的樂良。

  看到樂良,扶搖山的周齊芳臉上依舊笑意盈盈,卻掩蓋不了眼中的一絲失望之色。

  她還以為太和來的人,會是那天威風凜凜率領著五百太和弟子,第一個闖秘境的朱雀廷掌劍呢……周齊芳看著眼角帶笑的樂良,心下就看輕了幾分。

  樂良將這些人臉上的神色看分明,自是不會跟她計較,話說回來……青彌峰的弟子真計較起來,定是要見血的。

  經過商議後,五大山門的弟子決定將現有人員重組,輪流值守營地。

  從其他洞天逃過來的弟子帶來了非常不利的消息,秘境的震動越來越嚴重,比起黑琉璃洞天只是輕微的地動山搖,其他洞天幾乎可以用「分崩離析」四個字來形容,倒灌的河流、斷裂的山脈、頃刻間化為深淵的森林……

  他們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們相信在琉璃秘境外的師長們不會坐視不理,而隨後逐漸穩定下來的靈氣也預示著也許正有大能在解決秘境的問題,畢竟,這秘境中精英弟子無數,任何一個宗門都不會放任不顧。

  但這平靜只持續了半天,黑琉璃洞天的地下又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哢哢聲,像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地面開始劇烈地搖擺,格物宗的弟子結成萬里大陣,所有弟子不停的向陣圖輸入靈力,沒人知道下一秒將發生什麼,曾經是修真界所有築基期弟子夢中聖境的琉璃洞天,現在就如同一隻會吃人的怪獸,下一秒張開的巨口,便可能吞噬所有人。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地底傳來的震動讓夏承玄心如明鏡,他知道現在雖然在結界中,卻依舊沒有脫離琉璃洞天,這方小小世界應當也是大能神通所化,與秘境相連。

  眼前的夜刃獸,一定就是寶藏的守護者,他當下揮出一道劍意,再次從劍意中召喚出可以隨心變幻大小的霜雪兵卒。

  兵卒如同盾牆一般攔下夜刃的風雷攻擊,夏承玄喝道:「我等無意傷你性命!將羅剎海的密匙交出!」

  然而夜刃卻低低嗚咽了一聲,那一聲極盡哀痛,讓人心頭不由得一酸。

  夏承玄狠下心,從兵卒身後躍出,準備與夜刃硬拼。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雙含淚的獸瞳,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眼前的異獸竟然傻乎乎的放棄了抵抗,身前空門大開,渾身不設防地引頸就戮。

  他雖然覺得不對勁,卻依然躍到夜刃的身邊,舉起劍抵在它的後頸上。

  宮殿中原本張牙舞爪的猛獸也停止了肆虐,它們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重新變為漆黑的石像,只用法術一碰,便化作粉末。

  趙綠芙和林續風收了法訣,也走了過來。

  趙綠芙邊走邊勸夏承玄道:「夏師弟,我覺得這裡不像是有寶藏的地方,要不我們……」

  然而她看到夏承玄臉上的表情便什麼話都說不出,收回了下面準備離開宮殿的話。

  那是不容置疑的,哪怕擔上剛愎自用的罪名,也不惜堅持下去的表情。

  夏承玄看著漠視他的夜刃,那異獸眼含著淚水,卻不是看著這些人,而是透過上面的星穹,不知看向什麼地方。

  他緊了緊手中的冰劍,再次問:「這裡有沒有羅剎海的密匙?」他心裡依舊不願意放棄,僥倖想著如果能得到密匙,交給阮琉蘅,她會多麼驚喜!

  林續風卻繼續向前走,直到夏承玄身前一丈處,他才停下,看著下夏承玄道:「夏師兄,你的心腸何時這麼軟了?它不肯說,殺了便是,我們總能找到的。」

  夏承玄不願去看夜刃毫無求生氣息的眼眸,但他為了防止林續風出手傷它,而將劍稍稍遠離了夜刃的脖頸,呈防守之勢。

  他收起了情緒,低聲道:「林公子此言差矣,這異獸剛才還耀武揚威,卻瞬間喪失鬥志,我覺得一定有緣由,豈能輕易打殺?」他停頓了一下,看向那夜刃道,「更何況秘境突然動盪,又怎知其中沒有蹊蹺?」

  「既然它不反抗,大家就好好講道理吧,」趙綠芙其實並不喜歡奪寶的行為,「它會流淚,就一定能聽懂人言呢!」

  林續風挑挑眉,眼睛裡劃過一絲輕蔑的意味。

  「太和以武力著稱於世,卻沒想到養出來的弟子都是慈悲心腸,」他垂下眼眸,繼續說道,「只可惜,我覺得既然它已無戀生意,為什麼不成全它呢?」

  夏承玄立刻覺得不對,林續風此刻哪還有在秘境裡一口一個「夏師兄」的溫文爾雅,他整個人都陰沉下來,那冰冷的感覺,彷彿又回到了曾經夜宴上白衣沾血,以剮人為樂的少年!

  他在神識裡呼喚著夏涼,只可惜夏涼因為秘境中充沛的靈氣極適合修煉,已經陷入沉睡,怎麼也喚不醒。夏承玄放開夜刃,握著劍站到它身前,與林續風成對峙之勢。

  「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夏承玄終於不耐煩周旋,索性撕破臉,冷冰冰地問出這句話。

  然而被夏承玄放開的夜刃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吃驚的舉動!

  它發出長長一聲哀嚎,然後以迅雷之勢撲向夜帝王的寶座,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砰」的一聲擊碎下方的奴隸雕像,然後輕蔑地看了三人一眼,仰頭重新化為黑琉璃石像。

  夏承玄比任何人速度都快地衝了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碰觸到夜刃最後一點柔軟的毛皮,腦海中似乎傳來一道女聲,冷冷說道:「貪婪的人類,為陪葬吧!」

  再用手一探夜刃的脖頸,已經徹底石化,沒了生氣。

  這隻異獸重新變為堅硬的黑琉璃石,而後從頭頂開始,逐漸化為黑色的粉末,空蕩蕩的宮殿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風,而風過之後,夏承玄的眼前只剩一塊黑琉璃寶石,靜靜地散發著潤澤的光。

  他正伸手撿那石頭,便發現身體已經動彈不得。心知中招,夏承玄只來得及喊一句:「師姐快跑!」便被一道法陣罩住!

  夜帝王宮殿在夜刃死後再無法支撐結界,那道風過後,他們也已重新回到最開始見到的地下宮殿,但這宮殿又有不同,因為林續風的殺手鐧,終於放了出來。

  那是一道築基期弟子絕對不可能施展得出的結界,呈現暗淡的灰色,上面卻浮動著金色的法咒,將趙綠芙與他們隔離了起來。

  而夏承玄也被地上突然升起的法陣關在另一邊,林續風此時才有些得意的笑出來。

  「夏師兄一貫自負,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即便知道我心懷鬼胎,也不惜與我同行,恐怕到了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吧?」林續風嘲諷地說道。

  夏承玄看了一眼焦急地在一邊尋找結界突破口的趙綠芙,知道這位師姐是個死心眼,絕對不會想到出去搬救兵,而是一門心思的要救自己。

  於是他也不喝罵,而是沉聲道:「那便要請教林公子了。」他已經試圖突破陣法無果,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能破結界的趙綠芙身上,他明知林續風對他隱含的怨恨,便一點點誘使他說話,為趙綠芙爭取時間。

  林續風當然也注意到了在結界外試圖硬闖的趙綠芙,他微笑著說道:「我當然是想要你死啊夏師兄,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我還真沒想到,名噪一時的夏氏少主,竟還是個癡情種子。」他嗤笑一聲,「很可惜我不準備給你拖延時間的機會,下地獄去吧!」

  因為我,便是一直在地獄裡,等著看你跌入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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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墮龍吟:芙蓉鎖春愁

  夏承玄立刻感覺到身體被法陣牢牢禁錮,一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像針刺一般穿透身體,不停往外拉扯他的靈力。

  然而這還不夠,夜刃所化的黑色琉璃石也漂浮起來,竟然與法陣遙相呼應,而隨著法陣力量的不斷增強,那黑色琉璃石竟落在法陣的陣眼中。

  當陣眼亮起黑色的光芒,在法陣的作用下,一團黑色晶霧從陣心升起,層層包裹住他。

  趙綠芙不知道法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將受傷當做家常便飯的夏承玄竟然會露出那樣痛苦的表情,那似乎不是傷痛所能帶來,而是……

  煉化!

  她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詞,驚悚得幾乎頭皮都在發麻。

  人間竟然真的有傳說中才有的,煉化人體的惡毒陣法!

  趙綠芙自小就被月澤真君以靈端峰紫蘅真君作為學習目標訓練自己,她平時多修陣法和結界術,對陣法研究頗深,在主峰藏書塔中,她便曾經在古籍中偶然看到過這種陣法。

  此陣名為「煉爐祭鼎陣」,可以將修士丹田靈種煉化,但所需條件苛刻,除了人祭、養料、陣法,還需要一枚引子。

  但為了讓此陣法不再流傳於世,對煉爐祭鼎陣的描述就到此為止,並沒有說何為人祭,何為養料,何為引子……

  然而看到眼前這一幕,趙綠芙又怎麼會猜不出,陣法便是困住夏承玄的陣圖,引子便是那枚黑琉璃寶石,而人祭和養料,她目光冷冷地看向一臉驚恐,卻也動彈不得的林續風——看來就是他了。

  趙綠芙掏出一個青色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三四顆丹藥,一口氣吞服下去。

  立時便得了比自身多數數倍的靈力,她再次散去本命劍。

  「無明,顯聖!」

  無數光珠再次融入眼前林續風所設結界,但難度卻比破夜帝王結界還要艱難,趙綠芙左手掐訣,將一團柔光凝聚在指尖,然後緩緩擦過雙眼。

  那一雙眼眸瞬間變為金黃色。

  「無明,顯聖!」她再次厲喝,由她本命劍所化的光珠一寸寸艱難地向前移動著。

  趙綠芙掐訣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然而她心裡卻鬆了口氣。

  沒關係,只要還能突破,就一定能救到夏師弟。

  因為,我是師姐!

  因為,我也想像靈端峰的那位前輩一樣,去守護大家!

  ※※※※※※※※※※※※

  林續風恨夏承玄。

  這恨由來已久,大概從剛懂事起,他就在嫉妒著那個人。

  幼時的他因為病弱而不能出門玩耍,便令僕從每日給他講述外面發生的新鮮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夏小郎君這個名字就頻繁出現在僕從的彙報裡:時而是他救了賣油的老翁,被平民交口稱讚;時而是他拆了某個作惡王孫的鋪子,還大快人心地放了一把火;時而是他技驚四座,引得無數貴人青睞;時而是他校場怒斬千金烈馬,讓無數人唏噓……

  那個人逐漸成為丹平城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

  他無數次幻想做下這些事蹟的人是他自己,不管是贏得呼聲也好,罵聲也罷,想必都是極痛快的事!

  直到他十四歲,才允許外出活動,他立刻廣發請帖,別的不說,就憑他林家的姓氏,也足夠讓那些世家子弟掂量這請帖的分量。

  然而夏承玄沒有來。

  這無妨,不來的話,所有人都只會注意到他,眾星捧月的目光裡,他有些醺然。

  丹平城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林公子,微笑著做出種種驚世駭俗的舉動,沒過多久,他就被編在童謠裡,成了與夏承玄平起平坐的人物。

  劉展每逢醉生夢死夜宴,都會給他發帖子,然而他從不曾去。

  他在等那個時機,他知道夏承玄總有一天會賣劉展一個面子。

  終於他等到那一天……

  他很興奮,那一天他覺得自己發揮得很好,每一刀都恰如其分,簡直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而夏承玄果然沒有像那些庸人一般逃跑,甚至連飲酒的手都不曾抖。

  夏家郎君果然名不虛傳!

  他甚至想著,也許他們能成為知己好友,一起做一番大事業……

  可最後卻只得了一句。

  「嘩眾取寵之輩,何堪與我同席!」

  ……

  當他依照指示發動陣法後,便知道被那老怪物騙了!

  那老怪物,逼他進入琉璃秘境,引夏承玄來到夜帝王宮殿,將守護獸夜刃殺死,並趁機布下煉爐祭鼎陣和一道結界符。

  他很樂意,因為他仍然嫉恨著夏承玄,甚至比以前更強烈地恨著。

  入了琉璃秘境,他便通過咒術尋找夏承玄的蹤影,可當他看到夏承玄與女魔修戰鬥時,心裡膨脹的殺意幾乎要控制不住。

  夏承玄的師父一定對他很好,很好……因為他的臉上是全然的心無旁騖,信念堅定,整個人都充滿了陽剛的朝氣。

  可是他自己呢……心尖上跳動著的印記警示他,不能動手,必須活著將夏承玄引入煉化陣,否則他必將暴心而亡。

  他百般小心,步步為營,甚至討來了瞬移符,卻沒想到老怪物根本沒打算讓他活著出去,而且竟然把他當做祭品!

  為什麼夏承玄會比他好命?

  為什麼他一入修真界就拜在那樣聲名顯赫的修士門下?而且居然還是關門弟子。

  何為關門弟子?那意味著師父認為自己得此弟子,衣缽有後,傳承有人,從此不必再收門徒。

  夏承玄何德何能?不僅在丹平城受盡寵愛,甚至同樣家破人亡後,也能平步青雲,甚至還得了太和掌劍之位!

  可他呢?可他呢!

  林續風看著自己的身體精氣像是一道不可捉摸的青煙,向著陣法飄去,如同柴薪一般,為那血紅色的陣法提供著養料。

  他嘴角掛著一抹猙獰的笑意。

  不管怎樣,只要能看到夏承玄痛苦,他便覺得快意。

  ※※※※※※※※※※※※

  此時在夜帝王宮殿掙扎的三人都沒有注意到,四周的崩壞已經越來越嚴重,但他們只以為是夜刃自盡後對宮殿的影響。

  卻不知道外面已經翻天覆地。

  黑琉璃洞天的萬里大陣已經被毀得七七八八,所有修士再不留手,各種奇形怪狀五花八門的法寶頂在眾人頭上,但這仍舊不夠,不僅秘境的瀕臨崩塌搖搖欲墜,還有秘境中被驚出的獸群在衝擊著他們的防線。

  而琉璃洞天外,南淮的淩波花界終於破了霧煞結界,下方被影響的各宗門營地更是一片慘狀!

  ※※※※※※※※※※※※

  趙綠芙的本命劍終於穿透結界,她掐訣御劍,毫不猶豫地向禁錮夏承玄的陣法斬去。

  她腦海中拼命在回憶各種典籍上破陣的法門,但是大多都因為她修為不夠而無法使用,眼看夏承玄越來越虛弱,而旁邊的林續風儘管臉色蒼白,卻還掛著充滿惡意的微笑,她心下更是著急。

  如果她是紫蘅師叔便好了……不,這個時候怎麼能這樣想!她咬著嘴唇,耳邊想起師父曾對她說的話:「你是天生的破法之體,靈根精純,血脈赤誠……」

  趙綠芙立刻引出一道眉間精血,帶著劍意斬向結界!

  那結界似乎怕她的血液一般,竟然向後退縮了一下。

  她一咬牙,又是幾道精血潑了上去!

  果然那結界被她的精血破了一個漏洞,她剛想衝進去,腳下便踉蹌了一下,穩定了心神後,她才搖搖晃晃地走進結界。

  修士的精血與普通血液不同,乃是修士修煉時蘊養的血液精華,共分三種:眉間精血、心頭血和普通精血,其中眉間精血和普通精血用於做法,而心頭血則是元氣所在。

  以築基期弟子修為,一次性耗費幾滴精血,便已經承受不住,更何況她引出的是數道。

  趙綠芙好不容易才走到夏承玄的陣法旁邊,她筋疲力盡地坐下來,再次引出眉間精血,像作功課一樣,認真地淩空畫著一道法陣。

  夏承玄整個人都被裹進黑色晶霧,趙綠芙嘴唇抖得厲害,只覺得渾身發冷,她一邊畫一邊道:

  「夏師弟,師姐來保護你了……真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久的苦,但我也不會道歉,因為我啊……已經盡力了……」

  「夏師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我的話,但我還是想說,如果你能活著出去,見到羅青師兄……」

  「請你一定要告訴他……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我……討厭他,討厭他跟著我,討厭他陪著我,討厭他吃我的零食,討厭他……」

  「讓他忘了我吧。」

  法陣畫完最後一筆,趙綠芙召回本命劍。

  她的本命劍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劍,就像她的人一樣,並不出奇,駑鈍,不願傷人。

  可這柄劍,第一次傷的人,卻是她自己。

  趙綠芙一劍刺進心窩。

  一腔熱血,拋灑在一直困著夏承玄的陣法上,陣眼處的黑霧竟然像受到灼燒般冒起了一股青煙!

  她渾身發抖,可還是用法訣將心頭血引出,將其引入她以血畫好的法陣中。

  「真可惜,其實我還想用我的血去救更多的人,可是來不及啦,夏師弟,你要幫我……完成……」

  當心頭血全部引出後,趙綠芙原本明亮的眼眸終於失去神彩,曾經靈動如小鹿的姑娘,垂下頭,在這陰暗的地宮中,靜靜地倒下了。

  ……

  白渡州,立危城。

  正在聽取下方弟子回報的月澤突然眉頭一皺,他將神識探入儲物戒,發現擺放弟子本命元神定處,那曾經最明豔的金色火苗,像是告別般跳了兩下,隨後便悄然熄滅,只在燈芯處,留了一點微紅的火星。

  月澤驟然起身!

  俊美的臉上是全然的震驚——綠芙怎麼會出事!

  而在此時,天空上傳來一聲厲喝:「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主聽令,急救照葵野!」

  這是太和季羽元君的聲音,瞬間響徹在人間大地,所聞者無不驚怒。

  不知多少心急火燎的宗門長老破空飛起,天空不時有光芒劃過。

  是誰?是誰敢在照葵野傷我宗門弟子?

  必要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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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5: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墮龍吟;縱借摩雲手

  由趙綠芙心頭血所凝成的法陣微微亮起光芒,在這從古至今最寶貴的破法血脈面前,即便是煉爐祭鼎陣這樣的邪門大陣,也從邊緣開始暗淡。

  林續風看著這一幕,知道自己會得救時,心裡卻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他終於活下來了,可那個人,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竟然有同門會為了救他而犧牲性命。

  好恨……

  而夏承玄受到的震動則更大!

  這位只見過三面的趙師姐,為什麼會這麼做?

  夏承玄不能理解這種行為,就像他曾經無法理解阮琉蘅居然會為了救他而不惜種下璿璣花,為了人間安危不惜與芮棲尋同歸於盡……這些太和劍修是怎麼回事?他們已經蠢到這種地步了嗎?

  他看著那些鮮血一寸寸逼近陣眼,卻被陣眼流出的水銀一般的液體阻擋,而陣法外的林續風則像提線木偶一般,突然四肢抽搐起來。

  原來那是以林續風的身體為養料提煉出的液體,夏承玄並不想救這個人,但卻不能讓趙綠芙的心頭血白白浪費。

  可是身體已經被煉化陣抽出了全部靈力,所有經脈都被禁制封鎖,夏承玄皺了皺眉,五指用力,身上肌肉全部隆起,在這種禁制下竟然迸發出了一股力量。

  那不是靈力,也不是神識,而是人類最原始的凡間之力。

  他雙手終於握成拳頭,硬撐著被陣法煉化的劇痛,一拳砸向陣眼。

  曾經設計這個陣法的人應該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精妙的陣法禁錮住了修士的靈力、經脈、神識,卻沒有禁錮修士原本作為凡人應有的身體技能。

  趙綠芙的破法血脈減輕陣法禁制的同時,夏承玄爆發了他非人的蠻力,連同破法血脈和那阻擋的水銀液,以及在陣眼中心的黑琉璃石——被鐵錘一般的拳頭砸做一堆。

  夏承玄如同出閘的猛獸,一拳接著一拳的猛砸不停,不知道多少拳之後,那被血包裹的黑琉璃寶石,終於發出細微的破碎聲,緊接著被剛猛的鐵拳砸得粉碎!

  ……

  當陣法被破的同時,脫離禁錮的林續風幾乎立刻摸出瞬移符,搶在夏承玄不顧一切向他衝過來之前,撕碎瞬移符,逃得無影無蹤。

  這時地面又是一顫,然而比曾經的任何一次震動都要恐怖的是,這一次顫動後,整座宮殿產生了一種失重感,像是漂浮在虛無之中,又像是在不住向下跌落。

  夏承玄半身鮮血,一步步捱到趙綠芙身邊,輕輕將她抱起。

  趙師姐再不會硬塞零食給他了,也不會蹦蹦跳跳去救只有一階的小靈兔,不會去熱心腸的幫那些修士,也不會拎著一把木劍去追妖獸……

  你的一腔熱血,絕不會白白浪費。

  ※※※※※※※※※※※※

  霧煞結界被破之後,受到結界影響的照葵野終於重新與修真界連接,早在幾日前,就有宗門因為照葵野營地遲遲不發反饋信息而產生疑慮,但被結界阻擋在外的修士並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又將信息發回宗門。

  這樣一來回,耽誤了不知多少時間。

  直到阮琉蘅於琉璃洞天外,以不世之劍驚動三界六道十方世界,身在太和的季羽元君自然也張開了天目看到這一幕。

  他立刻就知道照葵野出了問題。

  但以他之力竟然不能破霧煞結界。

  季羽元君已是當今修真界修為第一人,作為太和老祖,他秉承了太和劍修一貫破結界的風格——硬劈!

  也是因為季羽元君的幫助,破霧煞結界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然而當結界消散,其慘狀讓季羽元君不由得一聲厲喝,以大乘神通召集人間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散修前來照葵野。

  原本應該是修士營地的地方,騰起五座大陣,每座大陣都魔氣籠罩,吸著下方所有修士的精血和靈力。

  一部分小宗門金丹修士因為修為較低,已經沒了生氣,其他修士都奄奄一息,元氣大傷,就連一些前來帶隊的化神期修士也不例外。

  這是何等兇殘的邪陣。

  但它們遠不如季羽元君兇殘,他連劍都沒有出,只用劍指輕點五下,五座大陣全破!

  隨後他便看到阮琉蘅正坐在一條白色巨大蟒蛇頭上,以靈力修復著岌岌可危的琉璃洞天,看上去已是油盡燈枯。

  季羽元君眯了眯眼,下一秒便在阮琉蘅身邊出現,一把接過她虛弱的身體。

  阮琉蘅掙扎不得,她哪還有力氣,臉上都是一片青灰之色,只看著季羽元君,手裡還在習慣性的凝結著靈力。

  季羽元君心裡一緊,這孩子不知道已經在這裡補了多久,手上動作已是下意識的在完成。

  他輕輕按下她的手,低聲說道:「蘅兒辛苦了,本座已到,一定會保那些弟子周全。」

  季羽元君的聲音本就雄厚低沉,有撫慰人心的力量,阮琉蘅得了他這一句話,像是得了天大的保證,立刻昏沉沉睡了過去。

  下方的鴻英追過來擔心地叫:「蘅兒……咳……蘅兒!」

  季羽元君輕點阮琉蘅眉心,而後說道:「放心吧。」

  他看向下方幾人。

  鴻英受傷最輕,雖然損耗靈力較多,卻沒有傷及根本。

  趙歡趙元神大傷,不知道要修養多久;複寥和他的靈獸都因為服了突破血脈束縛的秘藥傷了根本,好在也是能修復的;南淮損耗巨大,他不止要支撐淩波花界,還以和光同塵域抵擋魔龍,更是不計損耗地使用丹靈……如果調養不好,輕則修為倒退,重則經脈盡毀。

  可他們都不如阮琉蘅傷得重。

  以季羽元君的神通,眼下竟也只能保她不死而已。

  他歎了口氣,看向上方的琉璃洞天。

  如果不是阮琉蘅一直在修補秘境,恐怕琉璃洞天早就撐不住了。

  因為……核,已經破了。

  季羽元君一手扶著阮琉蘅,另一手掐劍指,並沒有像做出應有的揮劍動作,而是淩空劃出一道流水般的曲線。

  看似不經意,但正是這輕描淡寫的一指,一道青色的恢弘劍意不知從何處生,不知從何處起,似憑空而來,帶著龐然的氣勢,托住了琉璃洞天!

  ※※※※※※※※※※※※

  人間其他大乘老祖,聽到季羽元君的聲音,除了魏國行夜元君、太和真寶元君兩人,其他五位老祖都在瞬息之間來到照葵野。

  只看了一眼,都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魔修不止侵入了營地,而且還進了秘境,如果不是這五個晚輩在這裡拼死支撐,恐怕不知道還要受多大的損失!

  而人間在他們的守護下,竟然在照葵野發生了這樣的事。

  扶搖山荼蓮元君是最先趕到的,她一看到季羽元君和他身邊已經昏迷的阮琉蘅,便鬆了一口氣,說道:「是這孩子一直在撐著的?不過此刻琉璃洞天也留不住了,不如索性將弟子放出來。」

  季羽元君點點頭,說道:「只等諸位道友了。」

  隨後而至的是格物宗中如元君和萬獸觀乾煞元君,兩人臉色都不太好。

  海外三千洞府大的華陽元君第四個到,而最後一個趕到的竟然是琉璃秘境裡弟子人數最多的六重天明晰元君。

  修真界一向憑實力說話,季羽當仁不讓,在大乘期也是唯一的巔峰修為,離渡劫期只差臨門一腳。因此所有人都等他下令。

  季羽元君道:「因弟子眾多,所以請幾位道友同本座一同合作。」

  到了大乘期修為,已不必將話說明白,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應當做什麼。

  荼蓮元君祭出一方絲光小帕,那帕子飄到半空中,卻如同融化了般,消散在空氣中。

  明晰元君看了一眼渾身是傷的趙歡趙,冷哼一聲之後,緩緩舉起拳頭。當那那拳頭指向天空時,便生出了無窮的凶意,像一條昂然的巨龍,凝聚了人間一切無情、戾氣、殺性!然而卻正是這股凶意,竟能震懾住琉璃洞天的潰散之勢,那拳頭上所帶的力量,擎住了這片天空。

  中如元君隨手拋下一個陣盤,然後便甩袖不管了。

  乾煞元君喚出一隻肉呼呼的灰皮小鼠,那小鼠看上去極弱小,但卻不怕明晰元君的拳頭,不顧荼蓮元君的蓮花帕,不管季羽元君的劍意,一溜煙地竄進琉璃秘境,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華陽元君是個溫吞的性子,前面幾位道友都已經顯了神通,只有他還在不慌不忙地掏著儲物袋,好不容易揀出一枚藍色的小石頭,也丟進了秘境。

  季羽元君點點頭,道:「那便開始吧。」

  一瞬間,琉璃秘境如同乍然破裂的水晶球,原本琉璃色的天空在魔龍出現後,變為暗淡的灰色,而如今又是純淨的透明色,大片大片的靈力碎片滑落,裡面還跳動著失控的靈脈。

  但這些靈力碎片只落下幾丈,下方便出現了一層晶瑩水面,那水面比布還薄,但落在水面的雜物卻一一消失不見。

  琉璃秘境的外殼正在脫落,但秘境卻依舊完整地隱藏在背後的白色濃重中,那是因為一青一黃兩道極盡霸道的意念在撐著秘境。

  隨後,近二十萬入琉璃秘境尋機緣的築基期弟子,一窩蜂地從秘境裡湧了出來,他們臉上還帶著錯愕的神情,一個個穿過那水面,甚至還來不及祭出飛行法寶,便直接掉在一團軟軟的雲團上。

  一張巨大的陣圖從平空出現,每個掉落的弟子都被雲團送往照葵野下方的宗門營地。

  直到最後一名弟子也被安全送達,那隻最先進去的灰皮小鼠才滴溜溜地跑回來,嘰嘰嘰地對著乾煞元君叫著。

  季羽元君與明晰元君同時收了神通,只見上方的琉璃洞天開始扭曲變形,像是被什麼東西吸收一般,慢慢變小、直至天空重新展現明媚的朝霞,而一直覆蓋天空的琉璃秘境,也重新化為了一枚藍色的小石頭。

  華陽元君微微招手,那小石頭便飛到他掌心,隨後他又將石頭交給季羽元君道:「秘境已經重歸乾坤石,此機緣,便送與道友的弟子吧。」

  他看向依舊昏迷的阮琉蘅,神色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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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墮龍吟:難啟哽咽喉

  季羽元君將乾坤石接了過來,微微對華陽元君點了點頭。

  照葵野的天空終於恢復原樣。季羽元君以劍意強硬破開琉璃洞天,而明晰元君以拳意撐起秘境,紊亂的秘境靈力外殼都被荼蓮元君的蓮花帕轉移到其他小世界,之後從秘境中跌出的弟子被中如元君的陣盤接住。

  乾煞元君的諦聽鼠則是進去打探秘境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然最重要的是華陽元君的乾坤石,如果沒有乾坤石定住秘境,只怕營救過程中要折損不少弟子,而之後秘境的回收,也只有乾坤石能做到。

  如今乾坤石裡重新封印了琉璃洞天,至此以後,便是阮琉蘅自己的機緣了。

  ……

  諦聽鼠打探來的消息非常棘手。

  此次琉璃洞天事件,乃是由於魔修潛入秘境。他們一共十人,二人一組,分別進入五個洞天,布下陣法,以魔氣污染秘境,乃至污染秘境的守護異獸。

  守護琉璃洞天之形的月刃是一條大乘期修為的銀龍,魔修將其魔化後,不僅可以達到魔龍亂世的目的,還可以一箭雙雕,將秘境中二十萬弟子全部埋葬。

  為了掩蓋消息,混入宗門營地的魔修放出了霧煞結界,霧煞結界不但能隔絕照葵野與外界的聯絡,還能吸取營地修士的精氣,轉化為魔氣,以秘境中的法陣為出口腐蝕秘境。

  此次之災難,實則是人禍,魔修對各大宗門的滲透無所不在,甚至已經到了檢驗精血也查不出身份的地步,著實堪憂。

  如果不是阮琉蘅等五人力挽狂瀾,此次必定會被魔修得逞,那麼修真界將會大傷元氣,而如今只損失了一處秘境,大部分弟子的傷都可以調養,已經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季羽元君道:「下一屆的盂蘭盛會提前,諸位回去務必與宗門商議,定下時間,魔修之事,不容再拖,近期秘境戒嚴。」

  幾位自是無有不從。

  華陽元君走後,荼蓮元君也款步上前,瑩白玉手上是一粒看上去極普通的蓮子,在季羽元君的默許下,餵阮琉蘅服下,語氣頗為自信地地說道:「本座本命法寶養了三千年的蓮心,可保她元氣。」

  荼蓮元君走後,中如元君黑著臉過來,看到阮琉蘅的臉色,神色倒是放緩了,取出一枚碧色玉石遞給季羽元君,直接丟下一句:「養著,提神。」轉身便走。

  明晰元君歎口氣,只留下一個木匣。然而這木匣才真正讓季羽元君動容,他立刻打開木匣,看到裡面果然是他所想之物——菩提山的萬草心,晶瑩剔透一點綠。季羽元君立刻施訣將萬草心引入阮琉蘅眉心,這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萬草心是天上地下第一調養聖物,明晰元君居然能送如此大禮。

  乾煞元君走過來時,嬌嬌在靈獸袋裡哭唧唧地道:「不要靈獸!蘅娘不要!」

  乾煞元君豈能聽不見,他笑了笑,對靈獸袋裡的嬌嬌說道:「那你想不想變強,好好保護她?」

  「要!」

  乾煞元君也不過來,直接從眉心引出一道靈光,彈到阮琉蘅的靈獸袋裡,對季羽元君說道:「送她的小傢伙一個機緣。」

  只聽見嬌嬌在靈獸袋裡嗚嗚咽咽了幾聲,便暈了過去。

  季羽元君將收了琉璃洞天的乾坤石和中如元君所送的碧玉放在儲物袋中,塞到阮琉蘅的手裡,而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睛危險地眯了眯。

  除了阮琉蘅,其他四人也得了大乘期老祖們的機緣,也幸好老祖們慷慨,否則傷重如南淮,萬一修為倒退,將是修真界又一大損失。

  而南淮回到衍丹門後,也因為這些機緣,破而後立,直接將修為提升到化神後期。

  其中複寥還得了乾煞元君的傳承,鴻英得了荼蓮元君的青眼。

  只有趙歡趙,生生挨了明晰元君一腳,是躺著送回六重天的。

  幾位大乘期元君終於離去,下方的宗門營地也陸續有門派接應弟子趕到,而這時穆錦先也已率領接應弟子趕到,他一路衝上來看到季羽元君懷裡的阮琉蘅時,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她自季羽元君手中接過來。

  季羽元君看他面色慘白,安撫道:「她沒事。」

  穆錦先按了按她的脈門,才行禮道:「多謝師祖。」

  「但是她最近身上發生的事都有些蹊蹺,本座……」季羽元君慢慢說道,「可不信會有這麼多巧合。」

  穆錦先垂首道:「弟子會去徹查!」

  季羽元君點點頭,他來時如雷霆震怒,去時卻是悄聲無息。

  ※※※※※※※※※※※※

  比起上面的還算融洽的氣氛,下面的宗門營地就有些劍拔弩張,很多宗門都有失蹤的弟子,但誰知道是不是其他宗門渾水摸魚傷人性命?更何況,誰知道身邊不熟悉的同門,會不會是魔修的臥底?

  猜疑的種子,已經在這些弟子心中慢慢生根。

  而太和這邊,則更是一觸即發。

  夏承玄最後一個回到營地,他和手上抱著的趙綠芙都是滿身鮮血,羅青一看眼睛就紅了,他在秘境裡沒日沒夜地尋找趙綠芙,心裡就有些不詳的預感。

  「師妹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跟你在一起?」羅青終於不再沉默,令人意外的是,他口齒其實非常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夏承玄早知道會遭到質問,他放下趙綠芙,低聲解釋道:「我入夜帝王宮殿尋寶,卻不想被奸人算計,趙師姐為了救我而死。羅青師兄……」

  沒等他講完,羅青便一擊重拳揮過去,將夏承玄打得飛出一丈。

  夏承玄沒有抵抗,他甚至爬起來,繼續走到羅青面前。

  羅青再一拳將他擊飛。

  夏承玄仰面在地上,他想繼續起來,但是身體在夜帝王宮殿被掏空了靈力,受了羅青兩拳,他掙扎了幾下,竟然起不了身。

  羅青這樣的硬漢,也有這樣滿面是淚的時候,他抱起趙綠芙,然後說道:「既然師妹的選擇是救你,我會尊重她的選擇。這兩拳不是為她,而是為你自己!這第一拳,是因為你明明知道夜帝王宮殿是禁地,卻還以身犯險,甚至連累同門;第二拳,是因為你堂堂男兒,卻讓女子為你犧牲性命,乃是你自不量力之過。夏承玄,你身為太和掌劍,可配得上這掌劍之稱?」

  羅青拋下這些話,抱著趙綠芙轉身離去。

  其他太和弟子皆沉默無語,穆錦先帶來負責營地的夕照真人排開眾人,走到夏承玄身前道:「靈端峰夏承玄,你與秘境的崩壞或有關聯,如今應到玄武樓受審訊,你可服從否?」

  「我,服從。」

  他掙扎著半坐起來,夕照真人以絕靈鎖將他鎖起來,一路帶他離開營地。

  夏承玄記得這位真人曾經來過靈端峰,他不由得問道:「為什麼不見紫蘅真君?」

  夕照真人皺眉,這弟子竟然稱呼自己師父的道號?但她不欲與他多說,只說道:「她已經被師祖帶回門派養傷。」

  「麻煩真人告知,她傷得嚴重嗎?」

  「難為你還知道關心你師父,我便都告訴你罷。」夕照真人索性把最近各大宗門通氣的消息告訴他,「琉璃洞天因魔修潛入而崩壞,但真正撐不下去的原因卻是因為秘境的核心——夜帝王宮殿之至寶黑琉璃石被破壞,所以紫蘅真君才在秘境外施展秘法補天闕時,傷了根本,至今昏迷不醒,。而據萬獸觀乾煞元君的諦聽鼠所報,當時夜帝王宮殿只有你與趙綠芙,及一名散修三人,因此才需要你配合查證。」

  夏承玄此時才知道自己這次輸得徹徹底底。

  不僅害了趙師姐,還險些害了整個秘境的修士,甚至……還害了她。

  他整個人像是浸入黑暗的海底,一片冰涼。

  ※※※※※※※※※※※※

  月澤並沒有趕往照葵野,甚至沒有立即趕回太和。

  得到消息的當日,他便立刻閉關。那盞只剩一點火星的本命元神燈漂浮在他面前,一道藍色靈符輕輕覆蓋在上面。月澤抽出天水劍,劍意施展出的柔和浪花環繞著那盞小燈,慢慢將其包裹起來。

  而後出關,接到羅青的飛劍傳書後,他已經知道照葵野發生的所有事。

  那點微弱的火星,就是趙綠芙所剩的最後一點元神,月澤用自己的本命水靈將其養起來,留得一線希望。

  隨後他去了夜蓮山,聽說那裡生著養神木。

  隻身一劍,用了一天一夜,破了三十六幻境,三道迷思陣,過了能吞噬人心的曉白關,取了一段只有食指大小的養神木,他才回到立危城。

  照常處理公務,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他等到得了消息前來輪值的羲和神君,才動身趕回太和。

  回到木下峰後,他終於看到趙綠芙經過秘法保存,還未僵硬的身體。那上面是大片大片的血跡,幾乎看不出衣服原來的顏色。

  他沉默了一下,對座下弟子訓誡道:「綠芙求仁得仁,她不後悔,你們亦不得有怨。」

  底下有想去報復夏承玄的弟子,聽到這話,也歇了心思。

  只是有眼力好的,分明看到師尊握成拳的手指關節,已攥得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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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雁南飛:贈君相思木

  回了太和後,夏承玄直接被移交給玄武樓的邱昕真人。

  外面風傳最陰森可怖的玄武樓,其實只是一座在主峰後山邊上的簡單樓閣。外觀造型古樸,周邊鳥語花香,甚至還有動作緩慢的老浣熊慢慢從旁邊溜過。

  毫無凶煞之氣,難以想像這裡竟是關押著修真界最窮凶極惡之徒的重犯所在地。

  邱昕真人出身自邏迦峰,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握劍的手骨節極大,他帶著夏承玄從主峰一路行來,敏銳地發現夏承玄注意到了他的手。

  「我曾經是個和尚,別人撞鐘用木杵,只有我是用拳頭,」他側過頭,冷冷解釋道,「別人覺得我不敬佛祖,然後我便成了劍修。」

  夏承玄默然。

  邱昕冷冷轉過臉,心想,冷笑話又失敗了……他看這弟子年紀輕輕,卻一臉灰敗之色,才生了說笑的心思。

  進了玄武樓,入門的廳堂乾淨整潔,屏風後是案几和掛滿玉簡的牆壁。邱昕真人自上方取出一枚玉簡,將玉簡按在夏承玄的眉心處,記錄下他的信息。

  然後便道:「這位師弟先在第一層休息,稍後自會有人來提審,不過你放心,玄武樓從沒有冤枉過任何一個好人。」

  夏承玄的臉色更難看了,在凡間誰不知道,只要有人這樣說,那裡面的潛臺詞便是:被冤枉的好人都被……

  邱昕真人哪裡知道這些,自以為安慰了夏承玄,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用力一推!

  夏承玄又是一恍惚,再回過神來,已是關在一處密室中。

  密室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蒲團,旁邊的小桌上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他靜靜坐了下來,開始想進入琉璃秘境裡發生的所有事,一遍遍地回想,這還不夠,他甚至開始從懂事起發生的事想起,他做過的事,遇到的人,通通想了個遍。

  只除了一個人。

  阮琉蘅。

  他不敢去想她,不敢面對她的失望,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去想那些夜宴中的女人,便越發覺得自己無恥,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夏承玄從來沒有這樣低迷過,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害怕,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張牙舞爪地冒出來,告訴他——你怕失去她!

  夏家男人自負武力蓋世,何嘗怕過?丹平城夏家霸王渾天渾地,何嘗患得患失過?從小到大,只有他取之不盡的忠心,用之不竭的人情,棄如敝履的愛慕,殺不盡興的狂徒……可如今越來越多的束縛,無論是太和的包容、同門之間的愛護,還是阮琉蘅的陪伴,都在家族振興和復仇之上,成為又一道重壓。

  這種越發消沉的狀態直到夏涼醒過來,也沒有好轉。

  而夏涼才是真正震驚,他何嘗看過夏承玄這幅頹然的樣子,急忙跳出來抓著他衣襟叫道:「出什麼事了?這是什麼地方?難道我們被行夜抓住了?」

  夏承玄按了按夏涼的頭,然後用傳音將前因後果告訴給夏涼。

  夏涼也發現此處雖然是密室,但神識窺伺無處不在,於是想了很久,才傳音道:「原來夜帝王宮殿竟是這樣,我倒是看錯了……」

  ……

  在很久很久以前,修真界還沒有琉璃洞天的時候,曾有一位大能修士。

  他的喜好與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因為這種怪癖,他被其他修士尊稱為「夜帝王」。

  很久很久以後,這位夜帝王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興許是飛升了,興許是隕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沒人關心。

  但他的一身傳承卻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

  因為傳說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動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但傳承久不現人世,關於夜帝王的消息才淡出人們的視野。

  直到琉璃洞天出現,出了異獸的傳聞,才漸漸有修士去冒險,卻因為只是築基期秘境,鮮少有人能進入夜帝王宮殿,所以才被封為禁地。

  ……

  夏涼道:「若我知道秘境之核是在夜帝王宮殿,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少主去尋它!」

  「不怪你,即便你不說,我後面遇到林續風,也會跟著他去,畢竟他放的誘餌,是羅剎海密匙。」

  「家主,」夏涼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對仙姑……」

  「你跟我心意相通,我對她是什麼心,你不知道?」夏承玄揉了揉夏涼的頭。

  夏涼默然,不過他是妖獸,不太懂人類複雜的男女感情。

  「根據家主所說,林續風恐怕來歷不小,最有可能是行夜的人。」

  「我竟然還是高看了他一眼,他父親為虎作倀,害了滿門,他卻還願為行夜驅使,平陽林氏的嫡系子弟如此做派,怪不得要沒落。」北門夏氏少有白頭,滿門武將,可以被奸人所害,可以被昏君所殺,卻不會沒落於斯。

  「家主還是要小心,當初夏伯義出手時,你能與他打個平手,也因為他們要的是活口,如今看行夜作為,似乎是想直接將你煉化,好歹毒的心腸。」

  「懷璧其罪,」夏承玄嗤笑,「此次他便是失敗,我恐怕也難容於太和。」一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想起阮琉蘅。

  從小到大,他夏承玄做事只在乎結果,只在乎得到,至於世人對他是讚美也好,辱駡也罷,他對這些事完全不在意。

  但卻不想讓她失望……他還需要更成熟,更強大。

  夏涼還想說話,卻被密室的一聲響動打斷。

  石門打開,邱昕真人依舊是嚴肅木頭臉,對他道:「隨我來。」

  他跟著邱昕真人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都是類似他所在密室的石門,很明顯也關押著人,但兩邊異常安靜,他在玄武樓外打量過這棟建築,這條長廊絕不是在地面,而應該是在地下。

  這麼說來……玄武樓其實最根本的地方是在這地下世界吧?

  這麼想著,終於來到一扇鐵門前,邱昕真人在前方將門推開,明亮的光芒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有兩個風度翩翩的修士一人坐在案几前,一人立在窗邊。

  看到他之後,其中一人揮了揮手,邱昕真人立刻如幽靈般消失不見,夏承玄定了定心,大步走了進去。

  那兩個人,正是玄武樓的正副樓主,宏遠神君和純甫神君,

  看上去非常親民,一直笑眯眯的宏遠神君從窗前踱過來,在他身前站定。

  純甫神君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門沒有關,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的野花和奔竄的小動物,然而卻一點聲音都沒傳進來。

  夏承玄的身高在凡間鮮少有人能比,來到壯漢紮堆的太和,仍舊比大多數人要高,但如今這位神君站在他面前,卻依然顯得挺拔玉立,是真正以氣勢懾人的高階修士。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師父的情況?放心,她已經醒過來,順利的話,等你回到靈端峰就能見到她。」

  他第一句就說出了夏承玄最在意的事,洞悉人心的本事,讓夏承玄不由得心中一寒。

  而第二句話,則徹底讓夏承玄卸下了心防。

  「此次把你拘入玄武樓,不為別的,只是琉璃秘境突然崩壞事出蹊蹺,乾煞元君的諦聽鼠只能探查到是秘境核心破碎導致整個秘境崩壞,而具體裡面發生了什麼,只有當時在場的你和趙綠芙二人知道。相信你也聽說了此次秘境之慘狀,如果不是你師父紫蘅真君斬魔龍,補秘境,裡面的二十萬弟子都要成為琉璃洞天的陪葬。這次魔修肆虐非同小可,希望你不要隱瞞,如實將夜帝王宮殿中發生的事告訴我們。」

  想到因為自己的輕率險些釀成大禍,甚至傷到了阮琉蘅,夏承玄胸口彷彿被人猛擊一拳,這一拳並沒有打在他肉身上,而是穿過他最堅硬的鎧甲,穿過他硬如磐石的肌肉,直接打在心頭上。

  這感覺並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難過,難過到連疼痛都感覺不到,只剩下最虛妄的表像。

  「事情從我進入綠琉璃洞天開始……」

  ※※※※※※※※※※※※

  阮琉蘅清醒過來,是回到太和的第四天,她人在靈端峰熟悉的洞府內,身邊是正在打坐的師姐林畫。

  她剛剛想抬手,林畫立刻睜開雙眼,欣喜地喊了一聲:「蘅兒!」

  阮琉蘅看到林畫,眼裡頓時有了一些淚意。

  林畫快步走過來抱著她,輕柔地撫摸她的脊背,柔聲道:「蘅兒辛苦了。」

  是的,師姐,我好累,也好害怕。

  我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即便身死也救不了那些弟子,因為我連死亡的權利都沒有,因為那些弟子的性命,全在我一人身上……這種恐懼一直讓我堅持著,堅持到麻木,堅持到幾近心死……

  可阮琉蘅什麼都沒有說,她靠在林畫的肩膀上,尋找自己還活著的存在感。

  這次醒過來,出了身體虛弱些,竟然沒有任何損傷,她吃驚之餘,也知道是季羽元君幫了自己,心下只有感激。她卻沒想到自己立了大功,單憑此功績,幾位人間頂峰的大乘期老祖也斷不會讓她有事。

  林畫一邊安撫她,一邊緩緩道:「幾位大乘期老祖已經將弟子救出,此次因為秘境有難,生還弟子的人數反而比往年多,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阮琉蘅點點頭。

  「此次秘境災變是因魔修作亂,他們潛入秘境污染守護獸,又在宗門營地布下大陣,以營地修士的精氣供養霧煞結界,幸虧你們一直堅持,不然那些弟子……」林畫像是怕她問起什麼一般,一直在說照葵野的狀況。

  「師姐,」阮琉蘅依然靠在她頸窩處,打斷她悶聲問道,「承玄可還好?他有沒有受傷?」

  林畫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阮琉蘅突然抬起頭,她看著林畫問道:「他出事了?」

  林畫搖搖頭,看著她欲言又止。

  阮琉蘅鬆了口氣,握著林畫的手道:「他人呢?不知道得了什麼機緣,莫非在閉關?」

  林畫依舊不語,阮琉蘅終於從她的神色看出一些不對勁。

  「難道他又闖禍了?他在哪?」

  「你別著急,他已經回了太和,」林畫有些為難地說道,「他在玄武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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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雁南飛:聊慰離別苦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招禍的體質也就罷了,為什麼夏承玄也是個惹禍的體質,若說這些都是巧合,只怕三歲孩童都不會信。

  她不信夏承玄會牽連同門,更不信他會去破壞秘境,相處這麼多年,他的心性,她或多或少也瞭解了個大概,那是個極驕傲的人,看上去兇神惡煞,卻絕不會去做故意傷害人的事。

  她阮琉蘅如果連徒弟秉性都看不出,也枉活兩千五百年。

  她只擔心他被人陷害,會承受不住壓力,破罐破摔。

  阮琉蘅嘗試起身,但是她身體虛乏得厲害,扯著林畫的袖子軟軟求道:「師姐帶我去一趟玄武樓吧。」

  「胡鬧!你現在還需要休養,更何況玄武樓兩位長老不會冤枉任何人,也只是找他瞭解情況,他不會有事的。」林畫皺起了眉。

  「哪怕看上一眼,讓我安心也好。」阮琉蘅輕輕蹭她的胳膊,此時的阮琉蘅又虛弱又嬌柔,看得林畫軟了心腸。

  她歎了口氣,從儲物袋中祭出一片銀杏葉,把阮琉蘅抱到上面,帶著她去見了玄武樓。

  進了玄武樓的地界,剛好看到純甫神君正在門口處餵浣熊,幾隻圓滾滾的浣熊半立著,每只都傻兮兮的伸出兩隻前爪,一個接一個的抓他手心上的果仁。

  純甫神君正伸出一個手指,輕柔地摸著浣熊們的腦袋,他本身長得也好,臉上又是陽光燦爛的柔和之色,哪裡像是掌管兇犯的太和玄武樓副樓主,更像是會從懷裡掏出零嘴兒的鄰家大哥哥。

  至於玄武樓四周的浣熊,也是純甫神君的愛寵,私底下被傳為玄武樓的吉祥物。

  看到林畫和可憐巴巴半躺在一片葉子裡的阮琉蘅,純甫神君眼睛一亮,將手上的食物都放在旁邊的食盆裡,迎了過去。

  純甫神君沒有架子,但林畫和阮琉蘅卻不能不守禮,林畫規規矩矩行了禮,阮琉蘅也垂首拜下去。

  純甫神君急忙說道:「紫蘅就不必多禮了。」

  說罷便笑眯眯地打量著阮琉蘅,難得看靈端峰主如此嬌弱的時候,又乖巧又可憐地半依在銀杏葉中,好想……摸摸她的頭……

  不知道女孩子的頭髮比起浣熊的毛來說,哪個更軟一些?

  純甫神君這麼想著,手就果然伸了出去,結果才伸出一半,林畫就在旁邊冷冷出口道:「純甫師叔想必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意了。」她是大家閨秀出身,對男女大防看得比其他人重。

  說到正事,純甫神君怏怏收回了手,像是掩飾尷尬般,手指掐訣,那銀杏葉的邊緣生出了紫色的小花,向上編織起來,將葉子圍繞成一個更舒服的角度,而後再從頂上垂下一道花簾,將阮琉蘅半遮掩在了裡面。

  本來簡單的葉片,瞬間變成花枝環繞的小轎。

  阮琉蘅心裡十分感激,她一路過來都有些窘迫,覺得自己這樣被師姐帶過來,雖然路上沒遇到半個人,但心裡還是覺得有些不雅,但她又哪顧得上這些,能求得師姐帶她過來已經很滿足了,只是沒想到純甫神君如此細心。

  純甫神君隨後正色說道:「你們是為夏承玄而來?」

  阮琉蘅道:「……弟子並非為求情而來,他無辜與否,自有兩位長老判斷。如果他真的犯了錯,亦是我管教不利,請讓弟子與他一同受過。」

  純甫神君笑道:「這話嚴重了,無論如何,玄武樓只想知道夜帝王宮殿的真相,紫蘅若擔心徒弟,自是可以旁聽的。而且林畫真人來得正好,此事似乎還牽扯到一位平陽林氏的族人。」

  林畫這才有些動容,立刻帶著阮琉蘅進了玄武樓。

  純甫神君也不餵浣熊了,招了招袖,邱昕真人便出現在他身後。

  「二黃和六黃就交給你了。」說罷轉身也跟進玄武樓。

  邱昕真人端著食盆,看著要爬上他褲腿的浣熊,嚴肅的臉上有那麼一絲絲崩壞。

  ※※※※※※※※※※※※

  「……弟子與林續風一起與那名叫媚雙的女魔修對戰,被她逃走後,才發現了隱藏在潭底的魔修陣法,因為秘境中無法聯絡同門,便在陣法處留了字碑,一路做了記號……」夏承玄正在講著,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躺在花葉中的阮琉蘅被林畫真人帶了進來,只覺得心臟有那麼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可阮琉蘅卻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頭,向宏遠神君欠身施禮後,也不做聲,只在旁邊默默聽著。

  但是夏承玄卻什麼都知道,他知道阮琉蘅平時最是守禮,如果不是擔心他,不會身體還是這個狀態就來玄武樓。可越是知道,他心裡就越發苦澀,此時他還不明白,這是男女之間,最青澀的那段甜蜜,一點點心有靈犀的情愫,都會牽動身心,讓人為之感傷。

  阮琉蘅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拖著這幅身體強求師姐帶她來玄武樓,只是擔心嗎?不,她從不懷疑玄武樓的公正,但她也同樣不明白,在經歷了大生大死後,心中隱藏著的脆弱和不安都映射在夏承玄身上,她只知道,去看一眼他,心,才真正落了地。

  夏承玄只停頓了一下,便繼續講下去:「林續風與弟子說道,夜帝王宮殿中,藏有羅剎海密匙,於是弟子一路與他虛與委蛇,不想在中途遇到與人交手的趙師姐……」

  阮琉蘅此時心裡又是酸楚又是一股暖意,這麼明顯的陷阱他卻去跳了,但她又何嘗不是呢……槐山神君將格物宗傳出的消息告訴她後,她不也因為那一線希望跳了進去?

  可是……羅剎海什麼時候竟已經成了牽制她和身邊親朋好友的工具?此次是夏承玄入了別有用心的陷阱,那麼紅湄和棲遲在外行走時,是否也遇到過這種陷阱?可那兩個人,從來都沒跟她說過……她到底給徒弟們帶來了怎樣的困擾……

  她又怎麼能怪夏承玄輕信他人?

  阮琉蘅低下頭,心裡已經想得明明白白。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關心她的人,都應潛心修煉,衝擊化神期。

  忘了羅剎海,忘了那片小漁村。

  她堅定了信念後,重新抬起頭,看向夏承玄。

  粲然一笑。

  夏承玄得了這一笑,像吃了定心丸一樣,語速也快了許多。

  正說到與夜刃纏鬥時,門外像是刮了一陣風,一身森然冷意的月澤進了玄武樓,他看了一眼花葉中的阮琉蘅,而後向宏遠神君行禮道:「弟子月澤,前來玄武樓求問,究竟是誰人害了吾徒!」

  宏遠神君不以為意地道:「那便也坐在一邊旁聽吧。」說罷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那個受傷的小姑娘如何了?」

  月澤回道:「只餘本命元神燈的一絲元神,弟子尋了一段養神木,只能暫且養著。」但他仍然不善地看了夏承玄一眼,「不知在她的壽限之內,是否還能救回。」

  夏承玄心裡又是一鬆,對修士來說,只要有一線希望,都是天道降下的機緣,便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夜帝王宮殿的變故其實正是從夜刃哀鳴開始的,先是夜刃不知何故放棄抵抗,重新回到寶座化為黑琉璃石,從而暴露了核心。

  阮琉蘅才道:「恐怕那時,正是她得知月刃被我殺死,才一心要拉你們陪葬。」

  之後便是林續風突然發難,設下結界和陣法,將夏承玄煉化,而趙綠芙也是因為要救夏承玄,才犧牲了自己。

  林畫不等月澤詢問,站出來道:「莫說我是修士,與凡塵已斷了因果,就算我還在林家,也不允許家族中有此等孽子。如果林續風真的是我林氏族人,那麼血蹤法便可以找到此人。」

  血蹤法是修真界比較常規的尋人法門,除非是像夏承玄一樣有夏涼這樣逆天的結界靈獸,可以放出號稱修真界三大結界之一的玄無結界,否則一般陣法和結界都無法阻擋血蹤法。

  林畫當即從指尖引出一滴精血,結印之後便由精血懸浮在空中,閉上雙眼追蹤林續風的蹤跡,果然在南海一處島嶼上找到了林續風的蹤跡。

  月澤立刻起身,施禮道:「血債血償,殺盡不義人。弟子這便去給綠芙討個公道。」

  宏遠神君自然不會攔他,只有阮琉蘅叫住月澤。

  她從身上掏出一枚翠玉,正是格物宗中如元君曾經送給她養身的那枚。

  「月澤師兄,此物我尚不知道使用法門,但既然中如元君曾說它能養神,便給綠芙用吧。」

  月澤接過來,他想說謝,卻又說不出,只留下一句:「你多保重。」便轉身離去。

  宏遠神君聽到這裡,也將夏承玄所說與諦聽鼠彙報的內容一一對比,並無遺漏,且他判斷一個人是否說謊,自有一番獨道法門,當下也不再拘著夏承玄,說道:「相關內容本座會向劍閣彙報,此事本座已有定奪。」

  他看了看夏承玄,緩緩道:「靈端峰夏承玄,雖然你並無私心,也非故意破壞秘境,但此事由你而起,失察、失責、失手,鑒於此三錯,撤去你朱雀廷掌劍一職,並罰在靈端峰禁足百年,你服從否?」

  「弟子夏承玄,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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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雁南飛:怒濤遏行雲

  林續風拼命逃離照葵野。

  當夜帝王宮殿的陣法被破,他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瞬移符捏破,下一瞬便已經在冰山外,他身上法寶並不多,只能找個角落隱藏起來,像是暗夜下的一隻倉皇失措的老鼠。

  他又回想起暗無天日的石窟,想起不停被灌入各種丹藥,想到自己因為這些不知功用的丹藥疼得死去活來……

  黑琉璃洞天的夜空已經出現了裂縫,遠方似乎傳來妖獸驚懼的吼叫聲,他身邊的荊棘枯萎下去,一隻灰撲撲的小靈兔從他身邊竄過去,卻被他一手擒住。

  林續風看著手掌中掙扎的小靈兔,只覺得自己與這種下等獸類一般無二——都不過是在人手掌中苟延殘喘,企盼一條活路的牲畜。

  他有些神經質地笑起來,是啊,他們也不把他當人看,可不就是牲畜麼。

  一向血腥殘暴的林公子居然鬆了手,放了那小靈兔,看著它倉皇逃向遠方。

  既然任務沒完成,回去也是個死,那還不如……逃了吧!

  當秘境外六位大乘期元君一起救秘境弟子時,他也掩飾一番,趁機溜了出去,但還未等落地,便從雲上祭出飛行法寶,沒命地往南方逃,只要入了海,雖然海獸兇猛,但比起那老怪物,已經算是慈悲了。

  至於心頭上的印記,哈,隨便吧,能爆心而死總比重新落回他手上強!

  他在南海不遠處尋到一處只有幾百畝地大小的島嶼,這島嶼隨時都有沉沒的風險,島上只有一點青苔一般的植物,剩下就是高大的黑色礁石,連海鳥都不曾在這裡駐足,可林續風卻很滿意,他布下一個簡單的陣法後,便開始瘋狂修煉。

  夏承玄那樣的天才不會知道他有多努力才會到如今的修為,那些會讓人畸形的丹藥,他又是怎樣苦熬之後才用放血的方法將藥引的毒素排出,如果不是他夠狠,早就如同林家其他人一樣被拖去餵妖獸。

  然而幾天後,他還是被發現了。

  ※※※※※※※※※※※※

  月澤如同看螻蟻一般,看著躲在陣法後的林續風,他卻並沒有動手。

  因為從他出太和,便有一道神識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月澤如今已是元嬰後期的修為,隱隱已快要突破巔峰,即便他發現身後人是化神期修為,也絲毫不懼。

  而如今他找到了林續風,那麼……

  「別再鬼鬼祟祟了,出來!」月澤喝道。

  後方空間開始扭曲變形,隨後出現一個黑袍修士,是修為達化神後期的清吾神君。

  清吾神君對上月澤,卻沒有曾經在魏國邊界處對南淮的囂張,他甚至咧嘴笑了笑,說道:「月澤真君,本座一路與你同行,也是不得以為之,乃是因為此孽徒是從我魏國逃出的弟子,本座正是奉命捉拿他歸案。」

  別看清吾神君修為比月澤高出不是一點半點,但這天下還沒幾個修士願意跟盛怒中的太和劍修戰鬥,尤其眼前的月澤身為太和峰主,且與那名震天下的紫蘅真君一樣,是以元嬰期便領悟劍域境的天才,在太和宗門本身都是排得上號的人物,清吾神君此時心中並無必勝的把握。

  即便施大手段將他殺死,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不願為了捉拿一個狗一樣的東西,甘冒受傷的風險。

  寧可賠上笑臉,但願能說動這位煞神。

  月澤不語,抽出天水劍的同時,一道水浪已環繞在身周,隨後天空瞬間被強大的領域之力遮蔽,漫天的白浪水光粼粼微動。

  天水覆海劍域!

  若是別的地方還好,這海面上是水靈根修士的主場,更何況月澤已修出劍域,方圓百里的海域都能為之所用!

  清吾神君卻根本不想跟他硬拼,被內外劍域全開的劍修纏上,即便贏了也會掉層皮!

  但他也並非毫無準備,本命法寶曄天鏡祭出,天上地下頓時呈扇形排出幾枚大鏡,直接迎上月澤劍意中的滔天巨浪。

  清吾神君的運氣真的很差,此時的月澤因為徒弟出事而戰意達到鼎盛,且海域還是他的最佳戰場。清吾神君被逼得不僅祭出本命法寶,而且還分出靈體「開山刃」,在他身前抵擋月澤的攻擊。

  他看向面如死灰、仍在小島上的林續風,冷哼一聲,手掌一吸,便將他抓了過來,也不戀戰,施展化神修士的瞬移神通,一路往北方便走。

  然而這是月澤的劍域,他怎麼會允許獵物逃走?

  海面泛起山高的巨浪,一路追著清吾神君,不僅如此,天空上同時出現幾道帶著水浪的劍意向目標衝去。

  茫茫然海面,無數水波化為劍意,捲著風雲盤旋而起,在半空中凝成水龍,在月澤的劍訣下,分海御水,醞釀著更巨大的海嘯!

  清吾神君本就白皙,此時臉孔更是白得如同一張紙。

  他心一狠,將開山刃召回,於天地間立起一道銀光,那銀光再鋪展開,形成一面刃牆,硬撐著擋下月澤的全部攻擊,而後這化神修士歷經無數歲月修成的分神,在這肆虐的攻擊中,終於斷裂。

  然而當刃牆被破後,月澤才發現清吾神君已經逃出了劍域之外。

  他收了劍域,冷哼一聲,轉身返回太和。

  不是他不想追,而是化神期的遁速神通是元嬰期如何也追不上的,更何況追到魏國,還有行夜元君鎮守,他畢竟不能因小失大。

  滅了清吾神君的分神,也算給他們一個教訓!

  而在半路不住以瞬移神通往魏國逃的清吾神君,一直咳個不停,他嘴邊都是血跡,那是因分神被滅受到的反噬,即便可以再修煉,也要耗時數年才能恢復如前。

  為了手上這麼一個丹畜,真是不值得!害得他在太和劍修手上吃了一個大虧!

  他不知道師尊為什麼執意要將林續風捉回,但師尊絕對不是會善心大發的人,只怕這個丹畜,回去更是要生不如死。

  林續風緊緊抿著嘴,他早知道自己不會那麼幸運,怎麼可能逃得掉,怎麼可能……

  剛才那一場戰鬥,那才是修士啊!那是化神修士與太和劍修的一戰,是神仙話本都無法描述的波瀾壯闊,彷彿天下盡在掌控中。

  這樣的神通,怎麼可能從他們手上逃掉?

  可他心思卻又立刻活絡起來,既然逃不掉,那麼,他便……

  他為自己大膽的設想興奮得渾身發抖,而旁邊的清吾神君只當他是嚇得,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可林續風知道,既然行夜留他一命,他就有活路,有生機!甚至,有成為更高等修士的可能!

  ※※※※※※※※※※※※

  七國聯盟中,每個國家雖然行政署令都不同,但只有一點是相同的——對供奉修士的服從和迷信。

  魏國的君主不是歷代最昏庸無能的,但卻是最聽話的。

  他童年時經歷過慘痛的宮廷政變,母系親族全部被斬,因此他從小幾乎是被行夜一手帶大,此時跪在行夜座下,已是中年臃腫的身材竟還能縮成一團,他畏懼地對上方端坐的行夜元君道:「這次的旨意,朝中反對者大半,國家不堪戰事,襄水一帶已有叛亂發生……」

  「阿遊,你怕了?」

  主君叩首道:「有元君做主,阿遊自是不怕,但是民間……」

  行夜元君溫聲道:「阿遊,你身後有本座在,放心,有反對者,將本座給你的仙丹,與那些人服下;有亂起者,不要用武力無鎮壓,用本座給你的靈草去收服他們,因為……那些賤民,可是本座最需要的養料啊……阿遊,你明白嗎?只要本座還在,魏國就永永遠遠只屬於你一個,甚至你以後想一統七國,建立不世之功勳,也不在話下。阿遊,你是一代明君,你當知道,有些時候為了最終結果,一些陣痛是難以避免的,你的氣概到哪裡去了?還是那個百步可穿楊,豪情蓋世的阿遊嗎?難道本座……當初選錯了人?」

  「元君說得是,是阿游一時糊塗了,我這就照您說的做。」

  主君擦擦汗,跪伏著退出了大廳。

  行夜這才道:「清吾,人帶回來了?」

  清吾神君顯出了身形,緩緩行禮道:「果然不出師尊所料,太和有林家修士,就一定會用血蹤法,弟子等到月澤出山後,便跟隨他去了南海,捉到了這丹畜。」

  行夜只看了一眼,陰測測道:「你倒是越發出息了,被一個只有元嬰後期的劍修打成這樣?你也配是本座的徒弟?」

  清吾神君不敢多言,他知道這時候師尊在氣頭上,多說反而無益。

  行夜又將目光看向林續風,他緩緩道:「說吧,夜帝王宮殿裡發生了什麼。」

  林續風落到了這個地步,反而不怕了,不卑不亢地跪在下面,詳細地講述了夜帝王宮殿發生的一切,甚至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末了,他道:「夏承玄恨極了小人,如果小人出現,他一定還會來尋小人,屆時小人有信心發動陣法將他煉化,一定……」

  話還沒說完,他的脖子彷彿被扼住了般,雙目因為窒息而逐漸變得血紅。

  行夜道:「再次發動陣法?你知道那陣法要什麼引子才能發動嗎?如果不是本座得了夜帝王的傳承,用了那秘境內核做引子,你以為那陣法隨隨便便就能開啟?你壞了本座的大事,這一次煉化不成,而且打草驚蛇,他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出太和,你說,你要本座怎麼才能拿到雪山冰種?」

  行夜又放開了他的脖子,林續風摔在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可他顧不得,語速飛快地說道:「正因為煉化陣不能用,元君才更需要留小人一命!」

  行夜很滿意地看著他,起身走了過來,一腳踏在他脊背上,說道:「那你可要好好說一說,說得好了,本座賜你金丹修為。」

  ……

  螢火暗淡,魏國主君從行夜所在的景熙宮出來時,只覺得四周蕭瑟,一點生氣也無,可他仍對著在宮外等候他的寵妃們喜笑顏開,繼續做起了一統七國的美夢。

  卻不知頭上那片天空,似被拉入了無盡的黑暗中,連那一點餘光,也被吞噬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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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雁南飛:桃李爭雨露

  撤去掌劍的責罰連帶著禁足百年,不算輕罰,但師徒二人都很滿足,但他們卻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搜腸刮肚地想怎麼跟對方開口,以至於兩人一路上都有些忐忑。

  阮琉蘅是在想怎麼安撫夏承玄。

  夏承玄則是在想怎麼道歉。

  回到靈端峰後,身邊有徒弟在,阮琉蘅自是不用林畫照顧,林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夏承玄,捏了捏阮琉蘅的鼻子,便飄然而去。

  夏承玄把她從花葉上抱起,心裡只覺得是捧了一團棉花一樣的暖玉。

  阮琉蘅皺著眉頭等夏承玄將她重新抱回洞府,才開口道:「這一百年,你我當潛心修煉,為師會衝擊元嬰後期,也希望你能更上一層樓,早日金丹大成。」

  「我明白。」夏承玄默然,聽她中規中矩地這麼說,覺得她還是嫌棄了他了。

  阮琉蘅又道:「你不用擔心下山歷練會有行夜的人下手,這次月澤師兄出手,一定會給他們一個警告,你現在已在太和庇護下,他們不會再輕舉妄動了。」

  「我不擔心。」他唯一擔心的是她的身體情況,自從他來了太和,阮琉蘅就不斷受傷,幾乎陷入一個惡戰——養傷——惡戰的怪圈循環。

  阮琉蘅見他冷淡,想到可能是關了禁閉不好受,於是道:「本來以你的悟性,也不用再去朱雀廷,所以……」

  「我不在乎。」夏承玄不是曾經的驕狂的少年,連她都不在乎的事,又怎麼可能傷得到他?

  阮琉蘅徹底沒了脾氣。

  「那你便去準備修煉吧。」她扭過頭,「儲物袋裡還有剩下的肉,你若想吃,自己去烹。」

  夏承玄一愣,沒想到她居然還惦記著他有沒有肉吃,早前在礪劍石裡十年,他也靠著辟穀丹撐下來了,而且……吃肉,也不過是想與她多待一會吧。

  難道她竟然不知道?

  夏承玄終於笑了笑,說道:「被你餵刁了嘴,只好盼你快好起來。」

  阮琉蘅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廚藝」這項才能,她不懂,只是將五味果和肉放一起煮罷了,連凡人都能做到的事而已,只是看夏承玄半跪在床邊,像隻乖乖等待投餵的大型凶獸一般,心腸就有些軟。

  斐紅湄和芮棲遲入門時都已經是成年人,只有夏承玄,少年時就在她身邊,雖然無法無天,卻又有些不同……

  「我沒事,再修養幾天就好了。」她伸出手去,忍不住想拍拍他的頭。

  素白的手又被他抓住了,她才想起上次摸摸頭,就被還是少年的夏承玄嫌棄得很,要多高冷又多高冷地說了一句「別隨便摸男人的頭」,而且還甩開了她的手。

  然而這次夏承玄直接把她的手放在臉邊。

  「可以,摸這裡。」說完,大型凶獸的臉也有些微微發紅。

  阮琉蘅卻沒這麼敏感,還真是實打實的摸了兩下,以示安撫。

  她二千多歲的心態,跟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沒法比,而且她之前失憶,後期也忙著修煉,對凡間禮教只是瞭解,並不像林畫、夏承玄等這些從小在凡間生長的人那般奉行。

  何況修士本就於男女感情看得很淡泊,事急從權的身體接觸稀鬆平常。

  她只覺得夏承玄比以前好說話多了,覺得自己的教導頗有成效,看上去他不再有陰影,於是滿意地收回手,她又有些疲憊,元氣還未恢復。

  「過幾日,我再傳你修煉法門,這段時間,為師會……」話還沒講完,她便沉睡過去。

  夏承玄在床前又看了她良久,想到靈端峰只剩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時間還多,這才起身出了阮琉蘅的洞府,如今靈端峰陣法已開,再無他人,夏承玄也不遮掩,他一邊走,一邊打了個響指,夏涼跳了出來。

  「小涼,你恢復得如何了?」

  夏涼落地便滾身變做瞬間變出近一丈高的原身,曾經在對付夏伯義時,他身後還只有六條狐尾,而如今……七條狐尾在身後搖擺,一股強大的靈壓含而不露地展現出來。

  他的聲音也恢復了成年男子的聲音,很清澈,帶著狐族天生的七分魅惑,緩緩說道:「吾已有巔峰狀態之七分。」

  再沒有幼獸時的萌態,完完全全是一隻真正的大妖。

  夏承玄也立時感覺到與夏涼契約的靈力湧進身體,那靈力洗刷著他在夜帝王宮殿中被煉爐祭鼎陣損害的經脈和元氣。

  只一瞬間,他便受了夏涼諸多傳承,雙眼墨得如同墜人的深淵,藏住了無盡變遷。

  他握了握拳,再張開手掌,點了點自己的眉心。

  「涼君既已無礙,那麼,我夏氏便拜託涼君了。」

  夏涼輕輕頷首,以示領命。

  「一百年,我也一定會修成金丹,屆時便是夏氏起復之時。」

  夏涼輕聲道:「家主請待吾的好消息。」

  他龐大的獸身騰空飛起,卻無一點聲息,甚至當他遇上太和護山大陣,也毫不受阻礙地穿了過去。

  那才是獸王血脈真正的實力。

  夏承玄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他便在阮琉蘅的洞府外坐了下來。

  他並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想到了曾經在丹平的家。

  那段鮮衣怒馬,出入皆有三百奴僕前呼後擁,往來無白丁的豪奢生活,彷彿已離他很遠很遠;

  當年夏氏的私兵,三千重騎,也曾踏遍疆土,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這樣的戰力底氣,在凡間無出其右,而這樣的榮光,也已經離他很遠很遠;

  曾經除了他父夏志允,無人能在他手下過三招,悍勇無匹,世無敵手,那樣的意氣風發,也已經離他很遠很遠。

  他如今只是一名築基期的弟子,處處要人救,不惜低聲下氣,為了一件物什,竟也要與小人虛與委蛇……

  喜歡上的女子,比他強大百倍,他有什麼資格去追求她?

  這一切都因為他不夠強。

  夏承玄的成長軌跡實在有些糟糕,家破人亡之後,在太和又屢次受挫,哪怕他是修真天才,心頭上也蒙上了一絲陰霾。

  可是沒關係,他在心裡道。

  我失去的一切,都要由雙手拿回來。

  我所想要的一切,都必將得到。

  ※※※※※※※※※※※※

  琉璃秘境的崩壞很快傳遍了修真界,即便再偏遠的地方,也有修士談起「太和桃花」靈端峰主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朱門殤」力挽狂瀾,琉璃洞天屠龍斬……她已經成為傳奇。

  當阮琉蘅終於可以正常行走時,斐紅湄和芮棲遲也先後得到消息,回到了靈端峰。

  先回來的是斐紅湄,她得知了琉璃秘境的消息,一路風塵僕僕歸來,此時的斐紅湄,已是金丹後期巔峰的修為,只差一點機緣便能晉階元嬰。

  阮琉蘅看著她撲進自己懷裡,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感覺大徒弟此次回來有些不一樣,雙眼似乎多了很多內容,與以往對所有事物的漠然截然不同。

  「紅湄也辛苦了,最近過得好嗎?」

  斐紅湄只是淡淡答道:「不過去了幾座名山,與飛廉神君入了幾個秘境,方得了機緣晉階。倒是師父與師弟,不僅師父受了重傷,夏師弟也為何會禁足百年?」

  夜帝王宮殿的異變暫時還只在高階修士只見流傳,斐紅湄自然還不知道,於是阮琉蘅將緣由告訴了她。

  她聽了之後,只對阮琉蘅說道:「不怪師弟,若是我,也會去的。」見阮琉蘅嗔怪地看著她,才沒將後面的話說出。

  阮琉蘅一定無法接受她的想法,因為如果換了是她,哪怕知道秘境會崩塌,恐怕也會繼續去尋那羅剎海的密匙,只可惜,無論是格物宗的流傳出的琉璃秘境與羅剎海有關的消息,還是林續風的騙局,都是子虛烏有,羅剎海依舊神秘,斐紅湄已經對羅剎海不報希望,她一直以來,都在尋找逆天改命的法門。

  阮琉蘅躊躇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應該關心一下,但話一問出口,臉便有羞赧之色:「飛廉神君與你相處得如何?」她突然有了一種凡人嫁女兒的心態,無比惆悵。

  然而斐紅湄卻是一臉惱怒。

  斐紅湄幾次三番引誘飛廉神君,想讓他去尋格物宗秘藏的禁術,卻都被那傻子避開了,甚至還責問她有沒有羞恥心。

  這是讓斐紅湄最憤怒的一點——因為她確實沒有羞恥感,那是在凡間遭罪時,被生生用鞭子訓練出來的,以至於兩人大吵了一架,她也趁機回來看了看師父。

  阮琉蘅知道自己問錯了,一陣後悔,咬了咬唇角,可憐巴巴地看著斐紅湄。

  斐紅湄倒是又笑了,師父這個時候一點架子都沒有,像她的姐妹一般。

  她便將在秘境見到的趣事講給阮琉蘅:南方山脈,有會之乎者也的粉色猴子、馱著一片玉米地的猛獁;臨海的小秘境裡,有會罵人會吐寶石的獾,還有會勾引男人的妖花……

  正說著,夏承玄終於在外面等的不耐煩,裝作才知道師姐回來的樣子蹭了過來,斐紅湄自是一番春風化雨的師姐作態,不過她為了給阮琉蘅私下收集逆天改命的材料,倒是真得了不少好東西,塞了滿滿一儲物袋丟給夏承玄,不動聲色地威脅他出去後,繼續拉著阮琉蘅親昵地敘舊。

  夏承玄一臉黑線——說好的一起百年禁閉呢!夏涼不在嬌嬌沉睡,只有他們兩個的二人世界呢!

  ……

  過了幾日,芮棲遲也趕了回來。

  金丹後期的修為讓阮琉蘅很欣慰,一旦弟子金丹之後,修煉便完全憑藉自己,已不由師父引導了,但弟子們的根基,卻是師父實實在在打熬出來的,後期晉階是否順利,也與之前的根基有關。

  芮棲遲此次回來,依然傾國傾城貌,只是有些消瘦,阮琉蘅心疼不已,當即決定晚上烹肉煮湯,為棲遲補一補。

  這是斐紅湄都沒有的待遇,芮棲遲當然不拒絕,他看阮琉蘅也同樣心疼。

  「此次弟子回來,決定在靈端峰小住一段時間,重新在丹房開爐,為師父煉幾爐丹再說。」

  「棲遲也能為師父煉丹了,」阮琉蘅毫不吝惜讚美,「下次定要從南淮道友那裡為你討幾張丹方。」

  芮棲遲只是笑而不語。

  在阮琉蘅的三個弟子裡,斐紅湄與她最像,精通陣法;芮棲遲曾與南淮走得近,因此精通丹道;夏承玄則以結界為主,各有所長。

  如今看棲遲開丹爐,布結靈陣,各類靈草依次循序放入,竟然也不遜於衍丹門的弟子,頗有章法,可見也是在外面得了大機緣的。

  斐紅湄怎麼能忍受芮棲遲專美於前,她眉頭一皺,不動聲色地湊過來,在阮琉蘅身邊不經意地道:「芮師弟這結靈陣其實尚有改進空間,我觀師弟用的陣法,還是從初代結靈陣脫胎而成,但就功能性來說,弟子卻覺得出自西陶山的第三代結靈陣最為實用,關鍵在於它的陣眼……」

  阮琉蘅是陣法行家,一聽斐紅湄這麼說,立刻想了想,說道:「你說得有道理,陣眼是陣法最關鍵之處,西陶山一脈最重陣眼的架構,他們擅長處理陣眼細節,這結靈陣流傳數萬年,幾經變遷……」

  一談起陣法阮琉蘅便滔滔不絕,斐紅湄柔聲細語地在旁邊提出很多言之有物的問題,引得她不住點頭,更是引經據典,大談佈陣之道。

  而一邊的芮棲遲已是恨得要將丹爐融化了……

  兩個弟子正在較勁鬥法,卻在此時,阮琉蘅突然感覺靈獸鐲裡有動靜,神識探進去後,當即驚喜道:「嬌嬌要晉階了!」

  立刻縱身飛了過去,在桃花林外一處空曠之地為嬌嬌佈陣。

  斐紅湄和芮棲遲都生出挫敗感來,更別提已經是透明人的夏承玄。

  可惡,原來心機最重的,是嬌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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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雁南飛:曲罷撤簾朧

  當阮琉蘅布好陣法後,嬌嬌也從靈獸鐲裡跳出來化為赤焰獸的原型,站在陣法中心嚴陣以待著。

  獸類晉階都是要經雷劫的,晉階五階通常要經過六道雷劫,阮琉蘅布的陣法就是專為渡雷劫而布下的。

  如果不是雷劫一定要親自接,阮琉蘅其實都恨不得去替嬌嬌挨雷劈。

  天道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家的嬌嬌呀,這麼漂亮的小靈獸你真得下得去手劈她嗎?

  顯然天道無眼,第一道劫雷毫不留情地劈了下來。

  接下來又是連著五道,一道比一道兇殘。

  但嬌嬌異常勇敢,她渾身燃燒著美麗的橘紅色火焰,昂著倔強的小腦袋硬是抗下來了,甚至連身上的毛都沒有被劈焦。

  阮琉蘅欣慰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雷劫一過,嬌嬌正式成為五階靈獸,她立刻就走過去撫著嬌嬌的耳朵。

  「嬌嬌好厲害,」她柔聲地誇讚道,「都沒有像上次受三道雷劫時哭得不成樣子,也沒有劈黑毛皮,那會你足足有三年不肯出來見人呢……」

  嬌嬌舔舔爪子,不屑地對阮琉蘅說:「嬌嬌才不會那麼弱呢,嬌嬌以後會保護蘅娘!」

  阮琉蘅點點頭,看嬌嬌的眼神越發憐愛,心裡想著五階以後嬌嬌需要的靈獸丹便要升級,而且需求也更大了……

  旁邊的三個人都忍不住腹誹道:你們兩個完全都不在一個腦波段上好麼!

  阮琉蘅想到似乎是乾煞元君給了嬌嬌一個機緣,但大乘期修士的機緣那是何等稀缺的存在,絕對不僅僅是讓嬌嬌只晉階五階這麼簡單才對,於是問道:「是因了乾煞元君的機緣才晉階的嗎?」

  嬌嬌甩了甩尾巴,又變成家貓大小,跳上阮琉蘅的肩膀,開始認認真真地打理自己剛晉階之後的毛,漫不經心地答道:「嬌嬌不知道呀。」

  另外三人都快跪了,大乘期的機緣啊,原來就「不知道」三個字嗎?

  但阮琉蘅明顯也認同了,她有些憂心忡忡地道:「就是因為你不努力修煉才會這樣,連大乘修士的機緣也不行呢……唉……」

  還是不在一個腦波段上!

  斐紅湄當仁不讓地衝出來拉著阮琉蘅的手說道:「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僅靈端峰的人都齊全,而且嬌嬌也晉了階,師父晚上可要好好露一手,讓大家都嘗嘗師父的廚藝。」

  阮琉蘅笑眯眯地道:「紅湄來幫為師一起。」

  斐紅湄笑得甜出蜜來,其實若說靈端峰真正會做飯的,恐怕只有斐紅湄一人,她是苦孩子出身,從小就開始學著生火做飯,簡單的菜肴烹飪還是完全沒問題的,比起阮琉蘅粗暴的燉肉不知道好多少。

  芮棲遲見斐紅湄引著阮琉蘅走開,冷冷打量了夏承玄一番。

  感受到芮棲遲的殺氣,夏承玄也是瞬間變成蓄勢待發的猛獸,師兄弟兩人無須多話,倆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桃花林。

  芮棲遲也不用設隔絕神識的結界,只是壓低了聲音,問道:「究竟有沒有羅剎海密匙?」

  「沒有,」夏承玄神色如常,「被騙了。」

  芮棲遲冷哼一聲,夏承玄原本以為他要嘲諷,卻沒想到芮棲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莫要想太多,我倒是覺得你選擇得很對,恐怕斐紅湄那女人也是這麼想的,為了羅剎海,我們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只可惜,有些東西是代價也換不來的……」

  夏承玄覺得師姐師兄的戀師癖又嚴重了。

  「我也探查過幾處地方,但是都一無所獲,比起我這邊的進程,斐紅湄那邊好一些,起碼逆天改命的材料還有能湊齊的可能。」

  「莫非有幾樣難弄的?」夏承玄皺眉道。

  芮棲遲眉間陰沉:「斐紅湄自己會負責到底,同樣,我的事也用不著你們操心,大家各自做好分內的事。」

  夏承玄道:「最近很多事的發生都有些蹊蹺,似乎都是針對她一人而來,這次也是因為有謠傳說羅剎海與琉璃洞天有關聯,宗門才派她去帶隊。」

  「這次下山後,我會去九重天外天歷練一番。」芮棲遲說道,兩人都心知肚明,若要查幕後黑手,九重天外天的嫌疑最大。

  夏承玄心裡有更大的野心,只說道:「我也會盡力探查。」

  芮棲遲看了看他,一雙美目把夏承玄打量得汗毛倒豎,才涼涼開口嘲諷道:「嘖,還是太弱了,若是指望你,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年月。」

  但是夏承玄的心理素質相當好,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修煉速度絕對不算慢,起碼比這位師兄快上一倍不止,但他不能去戳這位師兄的傷疤,於是不動怒卻也不肯吃虧,回道:「自是不必師兄擔心,禁足百年雖然苦悶,不過有佳人相伴,我倒是覺得這禁閉也值得。」

  芮棲遲漂亮的臉又因為強烈的嫉妒而有些扭曲,他哼了一聲,將一枚儲物袋扔向夏承玄道:「這是給你的,裡面有我和斐紅湄的本命傳訊符,此符是格物宗的秘法,只得了兩張,一旦撕毀,我和她都能瞬間感應到地點,你跟在師父身邊,如果她有事,你當知道如何做。」

  夏承玄沒想到斐紅湄和芮棲遲竟然能做到如此,接觸儲物袋時卻發現裡面還有沉甸甸的其他物品。

  芮棲遲懶得跟他說什麼,丟下一句:「自己看。」便迫不及待地出了桃花林,換上一抹溫和的笑容,向著阮琉蘅走去。

  夏承玄神識探進去,才發現與斐紅湄給他的那袋差不多,沉甸甸的是靈石,其他是各種雜物。

  斐紅湄給的那袋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其中防禦陣盤就有十多個,防禦法寶也有幾樣,品階都相當不俗。

  芮棲遲給的那袋則大部分都是劍修比較需要的傷藥及補靈丹,零散也有一些法寶和材料,在儲物袋的最底層,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麼木製成的小匣子。夏承玄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是一枚小小的玉簡,他將玉簡放在額頭上,一串艱澀的法訣立刻出現在識海。

  竟然是最適合冰靈根修士修煉,卻失傳了多年的玄冰咒!

  玄冰咒是上古冰靈根修士激發潛能的法門,每日練習可以極大加快晉階速度,但是由於冰靈根修士太過稀少,久而久之竟已失傳,不知道師兄從何處得來,但機緣險中求,只怕也費了一番功夫吧。

  夏承玄收起了玉簡,又將兩個儲物袋繫好。

  斐紅湄和芮棲遲對阮琉蘅做得再多,夏承玄都不會驚訝,但他們同樣無私的對待自己,便不由得夏承玄動容。明明一個個都裝作成精的狐狸,對他又是威脅又是嘲諷,卻從來不曾忘了他這個師弟,甚至他們互相之間的關愛,也是狡黠而直接的,因為他的師姐師兄,無論嘴上多麼刻薄,卻會以他們的方式來安慰他,甚至信任著他。

  這份情,他收下了。

  當他走出桃花林時,天色已將晚,阮琉蘅的洞府門前升起了火堆,她正不染一絲煙火氣地切著肉片;斐紅湄正往肉上塗一些奇怪的調料,用細嫩的桃花枝串起來準備烤制;芮棲遲一本正經地給肉碼盤,擺成桃花形;嬌嬌正在顯擺自己的厲害,讓那火忽大忽小,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人,夏承玄心裡想,便是我的家人了。

  ※※※※※※※※※※※※

  阮琉蘅感受到徒弟們的貼心,他們明明看上去很疲憊,似乎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們去做,如今卻為了陪伴她而留在靈端峰。

  芮棲遲成日不是煉丹,就是把夏承玄叫道桃花林餵招,裡面乒乒乓乓打得倒是熱火朝天,不過阮琉蘅並不擔心,棲遲自有分寸,而且夏承玄還需要更多的戰鬥經驗,他畢竟還太年輕。

  斐紅湄成日陪在她身邊,請教陣法知識,但偶爾會走神,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阮琉蘅知道,他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撫她,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幾日後。

  先告辭的是斐紅湄,她依依不捨地扯著阮琉蘅的手,但眼神卻很堅定。

  「師父一定要好好保重……夏師弟不是有百年禁足麼,師父要好好看住他啊,莫要讓師弟再惹禍,否則金丹期都下不了山,要被人笑話呢。」斐紅湄心裡暗暗道,夏師弟,不是師姐故意說你壞話,而是師父最好不要出太和啊,外面不安全!

  阮琉蘅也點點頭道:「我會好好看住他。」

  斐紅湄滿意地下山了。

  剛出了山門,便發現山腳處不知什麼時候,起了一座小茅屋,那茅屋的樣式是斐村獨有的特色,黑牆紅窗,茅草上撒了驅邪的豆子,屋簷下有大水缸,裡面都要養兩尾魚,是她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家園。

  門口站著飛廉神君,已不知道等了多久,俊秀的臉一看到她,又紅了起來。

  「娘希匹的,紅湄,我……」

  斐紅湄默默地走了過去,飛廉神君神色一鬆,再一招袖,兩個人連同那茅屋,都不見了身影。

  ……

  隨後是不停煉了好幾爐丹藥的棲遲,他走的前一天還沒有任何跡象,只是求著阮琉蘅又熬了湯,再將夏承玄拎到桃花林打了一夜,之後便低調地下了山,甚至未曾道別。

  阮琉蘅看著面前芮棲遲留下的丹藥,收起之後,抱著嬌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了她好久。

  她感覺自己像是凡間的老人,面對著有自己家庭和事業要忙碌的兒女,一次次迎接他們,又一次次送走他們。

  可修士就是這樣的群體,他們強大而淡漠感情,在追逐大道的路上,只有不斷的修行才是永遠的目標。

  有人說修士無情,其實他們只是將感情埋藏得更深,更能順應人世的變遷。

  阮琉蘅很快就恢復過來,在嬌嬌不耐煩前放開了她。

  還是應該以教導徒弟為重,夏承玄也該再學一些鬥法技巧,才能在外不吃虧。

  而後出了洞府,看到繞著桃花林瘋跑的夏承玄,已不是曾經的少年樣貌,心裡不由得想道,總有一天,他也會下山歷練,也許……還會有一個風華正茂的道侶,一起帶回太和來求她主持。

  果然還是讓他多跑幾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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