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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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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0: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彼岸燈:昔顏勝畫間

  芮棲遲帶回來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壞。

  「那夏伯義已經供認不諱,因其嫉妒夏承玄得到家主之位,遂想取而代之,以家主令召集夏氏子弟,為族人復仇。弟子已經查過太和名冊上記錄的夏氏族人,自兩千年前開始,前前後後一共有十七人先後拜入太和門下,其中有十二名都已過世,剩餘五人,除了夏伯義,另外四人:夏心博,金丹期,子問峰靈武真君門下,目前下山遊歷;夏士維,築基期,邏迦峰許長老親傳弟子;夏宏文,築基期,廣聞峰信平真人的記名弟子;夏興思,煉氣期,寧水真人的記名弟子。這四人都無互相接觸的前例,與夏伯義也從無接觸。」

  同宗族的修士不接觸實在很平常,即便是修真大家族,除非直系親屬,也是很少抱團的——這是修真狂熱以來,各宗門約定俗成的不成文規定。

  要是家族修士都在門派裡抱團,久而久之勢必會形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小團體,實在不是門派之幸。

  但不接觸,並不意味夏承玄再無危險,畢竟為了玄而又玄的秘藏身殞道消的投機分子,可不在少數。

  「那夏伯義現在如何了?」

  「已被玄武樓判定,在第三樓服役三百年,而後驅逐宗門。」

  「我總覺得這事情沒那麼簡單,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阮琉蘅盛出一碗魚湯,遞給芮棲遲道,「棲遲辛苦了。」

  芮棲遲接過魚湯,像品著無上美味般小口啜飲著,又似乎想起什麼事,問道:「我聽說師父要去彼岸之門?」

  「不假。還有七日便是輪換修士出發的日子,此番駐守,以百年為期,為師終於可以好好動動這身老骨頭了。」

  芮棲遲看向還在桃花林瘋跑的夏承玄,臉上一閃而過嫉妒的神色,隨後又浮現擔憂之色,說道:「可師父的修為……」

  阮琉蘅溫和地看著芮棲遲,柔聲說道:「棲遲不用太過擔憂,羅剎海之機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半點強求不來。我等修士,本就順應天命,對這些也該看淡才好。」

  芮棲遲低頭不語,只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中碗盞。

  良久才道:「如今棲遲也幫不上師父的忙,我也該再次下山遊歷,去尋找突破的機緣。」

  這是個過於敏感的孩子啊……阮琉蘅拿出一個儲物袋交給芮棲遲,說道:「這裡有一些從南淮道友那裡換來的丹藥,給你傍身用。此番一別,再見也要百年之後,望你修道有成,遇難成祥。」

  芮棲遲接過儲物袋,緊緊攥在手裡道:「師父和師弟也多保重。」

  修士的身家一般都隨身攜帶,芮棲遲也是如此,他重新戴上冪蘺,轉身極瀟灑地祭出佩劍飛遠。

  而他手中未喝完的魚湯,卻還在溫熱的時候,被悄悄藏了起來。

  阮琉蘅送走了徒兒,像是一場歡宴剛過,那些熱熱鬧鬧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回,紅湄與飛廉神君同去尋找機緣,棲遲也奮發向上,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她給旁邊舔毛的嬌嬌和夏涼各續了一碗魚湯,有一種類似孤獨,又有些獨享的微妙之感。

  直到夏承玄跑完十圈,回來皺著眉看著她說道:「傷口又裂了,臭道姑,你給我的藥是不是小攤買來的?這樣小爺七日後好不了,你也不准反悔!都是你的錯!」

  阮琉蘅才發現,身邊似乎多了一個人。

  也蠻好。

  ※※※※※※※※※※※※

  出發去彼岸之門的前一天,阮琉蘅帶著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的夏承玄來到主峰。

  夏承玄有心調笑,不過看到阮琉蘅臉上有些哀傷的神色,便默默跟在她身後。

  走到一處洞府門前,阮琉蘅結了一個法訣,打入門內,過了一會,便見一名白衣女子出門迎接,迎面見識阮琉蘅,便微微一笑,躬身道:「紫蘅師叔真是重情義,又來看望林畫真人了。」

  阮琉蘅略一點頭,道:「褚師侄多禮了,師姐最近可有起色?」

  褚師侄一邊引路一邊道:「還是老樣子,波月壇只能保持經脈和身體機能不會萎縮,但真人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卻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走過一條回廊,眼前是一間小院,阮琉蘅便道:「褚師侄自去忙吧,我與師姐見過,自會離去。」她又拿出一個小儲物袋,「你在這裡多費心了,安心修煉,雖然因為照顧師姐而五十年不能遊歷,但你的努力,我等都是看在眼裡的。」

  那褚師侄接過儲物袋,又是淡淡一笑道:「那就不打擾真君與真人會面了。」說完退下,眼角還掃了夏承玄一眼,讓他極其不舒服。

  阮琉蘅自顧自地進了院子,夏承玄也跟著進去。

  只一步,內外就是天差地別。

  夏承玄一腳邁進來,再看時,四周卻不是庭院,而是身在一架白玉橋上。這橋前後看不到首尾,只橫在水面上,而水面,則倒映著一輪皎潔明月。

  他抬頭望去,只見那明月的月光,卻不是光線,而是凝成一條條月白絲線,從月而出,又沒入一個懸立在半空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清秀模樣,一直閉著眼睛,似乎陷入沉睡。

  阮琉蘅看了那女子良久,才對夏承玄道:「這便是師尊的法寶波月壇,善休養生息,是個療傷的好地方。這女子,便是我四師姐林畫。」

  「師姐,」她明知道眼前人不可能甦醒過來,卻還柔聲喚道,像聊家常一般,「師姐人極好,溫和有度,寬容有禮,當年師兄領我進門,我元神不全,來太和路上又一路波折,見到生人只有恐慌。師姐為了撫慰我,從手心中變出一朵粉白小花,輕輕簪到我頭上。」

  「我入門時,正值多事之秋,師尊忙得焦頭爛額,哪裡顧得上我。那會兒,都是大師兄帶著我修煉,但他一個大男人,有些女孩心事不懂,都是師姐教導我,幫助我。」

  「我無父母,但在我心裡,師尊如父,師兄便是我的兄長,師姐便是我的親姐姐,我來到太和,自此便也有了家人,實在圓滿。師姐你看,這是我新收的徒兒,我的家人,又多了一個,你是否也為蘅兒高興?」

  「師姐快些醒來吧……再給你五百年時間,如果還醒不過來,也許就……看不到蘅兒了呢。」

  「師姐,我有那麼多心事,想與你說啊……」

  夏承玄就這樣看著阮琉蘅輕柔地對林畫說著話。那個在劍廬祭典上叱吒風雲,能呼風喚雨的女道姑,也變成了小女孩的模樣,牽著姐姐的手不住地絮叨著自己瑣碎的小事情。

  而那五百年的期限,更是讓他迫切地想要提升修為。

  直到阮琉蘅牽著他出了波月壇結界,夏承玄還有些恍惚。

  那手上傳來柔膩的觸感,像是一捏就碎的花瓣。他心裡一緊,突然用力握緊,凝重說道:「我不會讓你死,絕不會。」

  阮琉蘅沒有回頭,只道:「你可看到為師軟弱的樣子了?是人,都有軟弱的地方,是人,都要死的。而修士,則是在努力改善自己的命運,哪怕天道無常,磨難困苦,也要堅守自己的心。」

  「你是為了教育我,才帶我來的?」

  「紅湄來過,棲遲也來過,所以你,也應該帶來給師姐看一看。可你與紅湄和棲遲又不一樣,你在戰鼓中的恨意、戰意,難道不是你的心魔嗎?」

  「我的心魔自有我來管,不用你操心。」夏承玄冷冷道,手一鬆,丟開了她的手。

  阮琉蘅歎氣,卻重新牽回了他的手,他只輕輕掙脫了下,見她牢牢不放手,就由著她牽著。

  「不,我是想告訴你,你還有親人。」阮琉蘅聲音越發低沉,「我啊,連父母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也不知他們生死。但我現在有了很多家人。承玄,仇恨不能丟掉,但人生要有新的開始。你所壓抑的痛苦,不要成為人生的負擔……」

  「陪我。」他打斷了她。

  「嗯?」阮琉蘅愣了。

  「一直陪著我,只要你在,我便永遠不會有心魔。」那少年冷冷說著,「如果不能,就閉嘴!我不想看到我今後會像你對著林畫的樣子,你忍心讓我承擔跟你一樣的痛苦?」

  阮琉蘅呆呆看著嚴肅的夏承玄,過了好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了,為了你們,我會努力活下去。」

  這話說完,卻又有些尷尬。師徒二人都沉默地走在主峰的山道間,直到山腳下的傳送點,才發現堂堂元嬰修士,竟然又像煉氣期的小弟子一樣,找傳送陣回山。

  行到此處,四周都是來來往往去朱雀廷的低階弟子,看到阮琉蘅,都極為恭敬地站在一邊行禮,不時還有竊竊私語道:「那就是紫蘅真君,劍廬祭典上大殺四方的紫蘅真君!」

  「在哪在哪?我昨天做夢還夢到真君了呢!」

  「我也好想成為紫蘅真君的親傳弟子!」

  ……

  阮琉蘅有些窘迫,她一把扯過夏承玄,急忙踩上靈端峰的傳送陣。到了洞府門口,長籲一口氣,想到此時也差不多了,便拿出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

  如果是劍廬祭典之前,夏承玄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經過賀秋突然爆發箭皇滅生域的事件,他哪裡會不知,這小小的石頭便是芥子石!

  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夏承玄退後一步道:「臭道姑,你要做什麼?」

  阮琉蘅指尖一簇真火,用靈力激發了芥子石,那石頭發出血紅色的光芒來。

  「承玄既然已無心魔,那麼也是時候磨劍了。」

  一道光芒瞬間籠罩夏承玄全身,再一眨眼,人便已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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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0:0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彼岸燈:著我戎裝裹

  夏承玄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入一處芥子空間。

  他心裡知道被那道姑給坑了,便冷靜下來觀察四周。

  這是一處戈壁,荒涼不見人煙。夏承玄下意識地摸出那把凡間鐵匠打造,被他無意選中後,就一直跟著他訓練的鐵劍。

  因為他剛剛發現,已經無法與靈獸袋中的夏涼取得聯繫了。

  「臭道姑,你想要怎樣?」夏承玄知道她聽得見。

  空間上方傳來阮琉蘅空曠的聲音:「如你所見,十年芥子空間,與你磨劍。此空間中所有修士都是幻化出來的,不過……如果你不認真起來的話,真的會死哦。」

  「你要我困在這裡十年嗎!」夏承玄怒了。

  「這可是多少劍修求之不得的機緣,十年芥子如一夢,鐵血沙場一劍通,好處你以後自會知道。我與你一次求救令,只要高喊『我放棄』,便能瞬間從空間內出來。彼岸之門危險,也幸好你達到了進入『十年磨一劍』的標準,這芥子空間便是『礪劍石』,你好好待在裡面與我一同上戰場吧。你的儲物袋中,為師已準備了足夠十年的丹藥配給,希望你此番磨礪,不會辜負為師一片苦心。」

  好像聽到有什麼關閉的聲音,他又呼喝了幾聲,卻再也沒聽到阮琉蘅的聲音。

  終於被那臭道姑給坑了!

  夏承玄方才明白,為何他的師姐師兄,為何那些太和劍修,明明沒殺過幾個人,卻通身都流露出殺人如麻的氣息,出劍之後的氣勢如歷經殺戮,原來竟是在這種空間裡修煉而成的。

  他小心地戒備著,眼睛觀測到不遠處有一方巨大石壁,他一點點往石壁處移動,以免接下來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他的手摸向儲物袋,需要先確定自己的補給到底有多少。

  而後,他摸到了十顆辟穀丹、一瓶外傷藥、一瓶解毒散——然後就,沒了?

  這就是她嘴裡,所謂足夠十年的配給!

  還沒等他咒駡,只覺得後腦一陣涼風吹過,他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夏承玄回頭一看。

  離他不遠處的戈壁灘,那與天交接的地平線上,出現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正快速地朝他移動!

  到了目力所及的地方,夏承玄才看清,那都是一個個面無表情的修士,有持劍的、手裡端著法寶的、舉著黑幡的、拎著巨斧的、背著弓箭的……甚至還有帶著靈獸的!總之十八般兵器、各種叫不出名的法寶,真是應有盡有。

  走在前面的一個白衣人手中一柄青色長劍,淡漠的目光掃過夏承玄,便微微躬身半蹲——隨後一躍而起,瞬息間來到夏承玄面前,一劍斬來!

  夏承玄舉鐵劍擋住這一擊。

  鐵劍崩斷!

  夏承玄拿著半截劍,哭都哭不出,只見那白衣人一招過後,更是綿綿不絕的劍招劈來。夏承玄也是個狠性子的人,險險避過一招,空手入白刃,腳一踹,那修士的劍便脫了手。

  他奪過劍來比劃了兩下,手感還算滿意,趁那白衣人飛身反撲時,一劍刺進他心窩!

  血濺上他的衣衫,那英俊的面孔上,最後一絲稚氣也被血腥化解為無。夏承玄甩乾劍上的血,一步一步朝著那群修士走去。

  ※※※※※※※※※※※※

  阮琉蘅將那芥子石穿在一根銀鏈上,繞在左手手腕上,用靈力做了一個死結,讓它貼著自己的脈搏。

  靈端峰安靜下來,劍廬祭典前後來來往往的人都已經散去,連夏承玄也被她關進礪劍石。

  嬌嬌從她右手的靈獸鐲裡跳出來,用柔軟的毛皮蹭著她的袖口,說道:「蘅娘,還是嬌嬌最乖,永遠在你身邊。」

  阮琉蘅笑了笑,搓了搓她的耳朵。

  嬌嬌與她並不是主僕關係,阮琉蘅不是萬獸觀那種專修靈獸一道的馭獸師,也不喜歡借用靈獸的力量幫自己戰鬥,事實上對於高傲的劍修,他們鮮少有人豢養靈獸,即便養了,也是當寵物更多一些。

  誰會讓寵物衝鋒在自己身前呢?只不過互相做個伴兒罷了。

  嬌嬌不滿足,蹭地竄上她的肩頭,用爪子戳她臉頰,說道:「你又戴上這勞什子了?這東西嬌嬌不喜歡,你要用好多靈力去供給它,會變弱!」

  「如果連供給弟子修煉『十年磨一劍』的靈力都拿不出,我也枉為人師了。你放心,彼岸之門雖然兇險,卻已經被修真界駐守了九萬多年,調度嚴謹,已是將危險降至最低限度。更何況,但凡修士修煉到元嬰期,可以感受到天地冥冥之力,便肩負了守護天道的責任,都是要去輪值的。」

  這「十年磨一劍」的法門乃是上古流傳,承載法門的礪劍石,則需要親傳弟子的師父佩帶在身上,以心神守護,再以自身靈力供養的法寶,當年紅湄和棲遲都曾修煉過「十年磨一劍」,而在太和,也只有親傳弟子才有這個福氣進入裡面修煉,畢竟此法門已經過無數大能推演,礪劍石內中皆是再逼真不過的戰場,這完全是專門為了不能擅動殺孽的太和劍修而研製出的法寶。

  當然,其所消耗的靈力,也是只有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才能禁得起損耗,更何況師父還要承擔弟子的安全,分出一縷神識去守護弟子。所以便是在太和,也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才能有這機緣。她當年大多數授業都是穆錦先傳授,但這礪劍石,卻是由滄海神君來守護的。

  能得「十年磨一劍」法門修煉的弟子,之後無不是門派中流砥柱。

  嬌嬌卻是不在意這些小事,她扭扭身子,羞澀問道:「咪,那我能見到南淮神君嗎?」嬌嬌的小心思又開始蕩漾了。

  阮琉蘅點了點它的小鼻頭說道:「很有可能哦,每一次輪值都有幾位化神期修士駐守,算來衍丹門也好久沒有派出化神期的修士了,這次很可能會輪到南淮道友。」

  嬌嬌瞬間心情大好,毛茸茸的尾巴繞到她肩膀另一邊,甩來甩去,蹭著她的臉頰。

  ※※※※※※※※※※※※

  臨行前,阮琉蘅還去主峰找了一次穆錦先,可師兄忙得很,只過來摸摸她的頭,塞給她一個儲物袋。

  阮琉蘅急忙推卻道:「師兄,我自己的夠用。」

  穆錦先道:「師尊已閉關,我這邊脫不開身,不然此次太和也該我來領隊。你照顧好自己,這比什麼都重要……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要相信師兄。」

  「我一直最信師兄,你放心,莫要擔憂我。」

  穆錦先突然大手一伸,柔和地托著她後腦,俯身在她耳邊低低說道:「要小心九重天外天的人,他們最近行事頗可疑。此番領隊乃是廣聞峰長寧神君,如有不妥,立刻稟報!」

  阮琉蘅點點頭,穆錦先再無多言,立刻返回議事廳,那裡等待他的,是留守在太和的劍閣長老們,是為了接管九重天外天資源不停連軸轉的行事堂弟子們,是大乘老祖真寶元君。

  她目送師兄之後,祭出焰方劍,向著集合地點飛去。

  廣聞峰,朝霞台。

  此次太和派出十一名元嬰期修士,比上次的五人小隊多出一倍。於是這次輪換的領隊也從本來預定好的羲和神君換為資歷更深的長寧神君。

  長寧神君化神巔峰修為,水土雙靈根,一身通天徹地的結界術,此番太和派他去,也是打算想辦法再加固彼岸之門的結界。

  人陸續到齊,除了阮琉蘅貴為一峰之主,還有三位副峰主,其他都是各峰弟子。

  太和十八峰,有大有小,小的山峰如靈端峰,有一峰主足已;規模中等的如木下峰、真午峰等,會有一名峰主和一名副峰主;而規模稍大的山峰,如廣聞峰、齋無峰、子問峰、青彌峰等,都是一名峰主,其下還有二到四名副峰主不等。

  真午峰副峰主清平真君是三師兄止陽的副手,與她也是極親和的;青彌峰副峰主沖離真君剛上任不久,不多見阮琉蘅,見到她只是禮貌頷首;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個老成的人,與阮琉蘅和月澤也是一輩從朱雀廷歷練上來的,算是半個熟人。

  北極峰的羲和神君改派了自己的親傳弟子鴻未,以示對彼岸之門的支持;廣聞峰也派出一名弟子芩松,雖然說修士都是青年樣貌,但這名弟子明顯是真的年紀不大,看上去不超過千歲,應當是廣聞峰親傳弟子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他此時一雙好奇的眼睛溫和善意地看著大家。

  子問峰弟子聶三郎抱著劍依在朝霞台的一棵大樹邊,似乎在假寐;邏迦峰弟子何思鳴與一元峰弟子米還之聊得很投機,齋無峰弟子單不我有著一頭標誌性的火紅色頭髮,正有些不耐煩地跺著腳……因為逐日峰弟子古逍還沒到。

  阮琉蘅與清平真君寒暄過後,來到長寧神君身邊。

  這位神君容貌俊美,身材高瘦,只穿了一件樸實的月白道袍,與朝霞臺上大部分以白色太和戰袍為主的弟子們格格不入,倒不似個劍修,而是像普通道修多一些。

  他時不時的咳上一聲,低頭時,背骨起伏,蒼白的手指蜷在嘴邊,散著的長髮遮住臉龐——真不愧是太和頭號「病美人」。

  就連阮琉蘅這樣的女子都情不自禁的升起憐惜之心。

  長寧神君身後的芩松遞過一張新帕子,換過他手中的,輕聲問道:「師祖,出發時間將到,古逍還未至,讓弟子去尋一下吧。」

  長寧神君拭了下唇角道:「不必,按時不到,誤了出發,自有宗門處罰,不可姑息!」他又想起什麼似的,看著阮琉蘅道:「此番輪換本為十人,幾日前掌門才將你加了進來,本座道去彼岸之門駐守也不是什麼好差事,居然還有求著來的。各峰上報名單是幾個月前就擬定好的,你莫非是臨時起意?」

  阮琉蘅斷然不敢在長寧神君面前做峰主姿態,恭敬回道:「弟子願以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心裡話?」長寧神君嗤笑一聲,「當年你與月澤同期,比他只多長幾歲,如今月澤還沒愁個壽限,你慌什麼?就算有艱難,比起那些晉階突破無望的人又如何?你打起架來不似個姑娘家,在這一點上卻十足十小家子氣,沒得讓你師父師兄擔心!難道天下人就你最苦?要來彼岸之門便來,如今你也算一峰之主,但行事再不可如此兒戲!」

  長寧神君是她師尊滄海神君的師叔,訓起阮琉蘅來毫不講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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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彼岸燈:難舒君子顏

  阮琉蘅心中一震,才知道師父恐怕極是擔心她,才會對長寧神君說出她的隱患。長寧神君何等人物,這是在隱晦地點撥她。

  阮琉蘅也自覺劍廬祭典以來,受悲愴之氣侵染太深,情緒有些失控。想想幾乎馬不停蹄,祭典一過就立刻下山歷練的斐紅湄和芮棲遲,她明白是自己的消極,給關愛她的人造成了壓力。

  如今卻是應當振作起來,豈能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

  阮琉蘅心裡感激,更恭敬地回道:「多謝師叔祖教導,紫蘅已悟。」

  長寧神君的神情有所緩和。

  眼看時辰已到,逐日峰的古逍還未到。長寧神君果然不再等,他身上沒有佩劍,只是將五指張開,從白皙的掌心裡,慢慢浮一柄銀白雙刃巨劍。

  當巨劍完全浮出掌心,他握住劍柄,迎風一揮!眾人只覺得一股極低的氣壓瞬間席捲整個朝霞台,那是長寧神君掌中劍不經意洩露的劍意!

  怪不得他要將劍藏在掌心,此劍只一出就有此威力,平時太和山脈中的低階弟子怎麼可能受得住!

  但同時,這也是長寧神君的弱點——一個老練的劍修,怎麼可能會壓制不住劍意?長寧神君的傷,竟然也傷到了他的根本。

  在場之人無不是元嬰期修士,自然明白這些道理,看向長寧神君的目光,只有更尊敬,就像士兵對於傷疤的崇拜。長寧神君的劍名「君子諾」,盛極時,乃是修真界聞名的「君子長寧」,曾直面函古紀魔尊千機決戰一役,這是經歷生死場烙下的傷,無論何時,都應當享有應有的尊榮。

  長寧神君將「君子諾」祭到半空,巨劍轉眼間便長成一艘長船大小。

  「諸弟子上劍。」

  阮琉蘅與其他人俐落上了「君子諾」,隊列中只有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是第二次去彼岸之門,他有些詫異地問道:「弟子記得各門各派都有傳送陣通往彼岸之門所在的白渡城,為何此次要御劍飛行?」

  長寧神君淡淡道:「白渡城已經淪陷了,傳送陣已被銷毀,如今的戰線已經到了白渡州的朱門界,因此才需要比以往多一倍的修士駐守。」

  劍上修士聽得也是一怔。

  白渡城已存在數萬年,因彼岸之門修士來往便利而建立起的一座小城池,後來各大門派都在白渡城建立了傳送陣,大大縮短了來往路程,提高了供給效率。也是因為這樣,白渡城還吸引了一部分散修入駐,如今已經不僅僅是駐守彼岸之門修士的落腳點,同時也是一個有著獨立體系的繁榮之城。

  沒想到如今居然已經淪陷,可想而知現在的彼岸之門,魔氣洩露已經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

  彼岸之門所在地名白渡州,朱門界是曾經大能留下的結界術,保證魔氣不會洩露到人間,幾乎三分之一在彼岸之門駐守的修士,都要輪流支撐此結界術,以守護人間不受魔氣侵染。

  玉文真君露出憂色,他旁邊一直抱劍的子問峰聶三郎卻冷笑一聲道:「淪陷又如何,再收復回來不就好了!」

  一元峰米還之一臉書生氣,不贊同道:「要是有那麼容易,就不會退居到朱門界了。」他旁邊一臉樸實的邏迦峰何思鳴也點點頭。

  北極峰鴻未性情平和,說道:「聶師弟所說的何嘗不是我等心中所願,只是還需得聽從師門安排才好。」

  青彌峰副峰主沖離真君道:「卻是要勞煩長寧師祖運載我等過去。」

  齋無峰單不我脾氣躁烈,他不耐煩地用手扒拉幾下硬得跟鋼絲一樣,只能胡亂在後面紮成一個亂蓬蓬馬尾的頭髮道:「到了不就知道了,不要耽誤出發時間!」

  長寧神君將幾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卻是不置可否。他最後一個騰身上了「君子諾」,站在劍尖處,伸出食指在半空輕輕一點,水紋從劍尖漾開,籠罩在劍身上,隨即眉心一閃,那巨劍瞬間以恐怖的速度向前飛去,空中劃過一道淺白長痕。

  因為速度太快,他們都沒注意到,此時正有一個修士氣喘吁吁地爬上朝霞台,看著那道破空劃痕幾乎快哭了出來!

  「都怪師兄坑我!那送行酒裡居然有絕靈丹,這可如何是好!」卻正是沒趕上出發時辰的古逍。

  ※※※※※※※※※※※※

  饒是長寧神君的御劍速度已達最高境界,也生生用了兩日才到白渡州。

  當「君子諾」橫空出現在修真界在朱門界臨時搭建的營地上空時,那巨大的壓迫感讓所有修士都抬頭望去。

  那劍身上共有十一人,除一名女修和劍尖上站著的化神期修士外,所有人都身形高壯,手握佩劍,皆是一身白色勁裝,那是赫赫有名的太和戰袍!太和戰袍貼身裁剪,箭袖,腰束青織帶,下擺流雲紋,襯得穿衣人一身乾乾淨淨的凶煞之氣!

  太和劍修!

  營地裡數百名的老弱病殘都熱淚盈眶,終於把太和劍修給盼來了!要不是太和時值千年一次劍廬祭典,所有弟子都要返回師門,導致朱門界沒有太和劍修坐鎮,他們怎麼會在魔獸攻擊下遭受如此大的重創!

  一個不知哪個小宗門的修士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跳起來叫道:「前輩救命!朱門界剛侵入一批魔獸,萬獸觀湛無神君正帶著白渡州所有修士在兌位哨所死守!」

  長寧神君眉間厲色一閃,也不多話,那巨劍瞬間又不見了蹤影。

  營地裡一名扶搖山的女修才癡癡道:「太和劍修還是那麼帥氣!」

  她旁邊是一名中了毒,渾身皮膚發紫的修士,沒好氣道:「人家看都沒看你一眼,還在這裡自作多情!」

  那女修雙腿軟軟癱在那裡,明顯是已經骨折,正在修復,可手還是好的,反手一把匕首插在那修士大腿上,還柔聲細語說道:「道友毒血沖腦,看來是應當好好放放血。」

  那修士咧著嘴「嘶嘶」喊疼,卻不敢再多言。

  而營地其他修士面色卻已經有些麻木,有的人已經不知道駐守幾百年了,對這些小事毫無感覺,他們只知道,既然太和劍修來了,那麼,整個修真界都是安全的。

  很多人疲憊地合上眼睛,為了儘快恢復靈力和身體機能,他們必須好好的睡一覺。

  ※※※※※※※※※※※※

  長寧神君剛才只在營地掃了一眼,就知道目前形勢之嚴峻!

  彼岸之門的駐守是修真界的首要大事,所有宗門都要抽調修士前往駐守。算起來,修真界大大小小宗門也有數百個,每個小型宗門,但凡有三名元嬰期修士以上,就要抽調一名元嬰期修士前來駐守;中等宗門,除了抽調元嬰修士,還需要抽出金丹期修士負責運送物資;而如五大山門等規模,派出的人只多不少。因此彼岸之門的駐守元嬰期修士,通常在六百人範圍浮動,而負責從四面八方運送物資的金丹期修士,數以萬計。

  而剛才的營地居然有三四百名受傷的修士,可見前線有多麼吃緊!

  朱門界是一種有形結界,在彼岸之門四周形成一個碗狀結界,倒扣在彼岸之門上,嚴防魔氣洩露,而此次出事的地點,在朱門界西方的一處哨所。

  阮琉蘅站在「君子諾」上,從營地又飛出幾里後,便是不用神識都能感受到西方兌位傳來巨大的靈氣波動,而結界上時不時竄過一道電光,顯然正處於極不穩定的時期。

  劍上弟子皆知道事情嚴重,都抽出長劍,如蓄勢待發的猛獸。尤其是聶三郎和單不我,聶三郎是一身驕狂,那單不我也是個六親不認的,劍廬祭典迎客的第一天,齋無峰的第一場「切磋」就是他與扶搖山蕭霏霏。

  倆人此時頗有些投緣,默契地對視一眼。

  長寧神君御劍速度已達劍修極致,此時快愈近戰場,他高高抬起一隻手,做了幾個手勢後,沉聲說道:「按照我的分配,兩人一組,分守四方,剿滅魔獸。我來修復結界,芩松為我護法。紫蘅正中頂上,開劍域!此戰關乎人間存亡,不計一切代價,保住朱門界!」

  阮琉蘅和眾人齊聲應下。此時沒有人會覺得讓一個女修士去頂頭陣有什麼不妥,劍修一向只憑實力說話,而這十名弟子中,只阮琉蘅到了劍域境,她的強悍,別說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單單她以元嬰期之修為便領悟了劍域境,無論到了何時何地,也只有讓人膜拜的份。

  更何況,也只有到了戰場上,才是劍域真正發揮威力的地方!

  「君子諾」更接近靈氣波動帶,太和弟子們放開的神識,也終於看到了眼前的慘狀!

  數萬隻巨型魔獸黑壓壓地往朱門界上衝撞,前排的魔獸死了,就有後排的魔獸頂上,捍衛人間數萬年的朱門界,終於被這群不知死為何物的魔獸撞出個十丈高,長三里的缺口,而上空還有黑壓壓一群能口吐黑炎的怪鳥不停向結界噴火。

  萬獸觀湛無神君與另外七名來自各大宗門的神君各自施展領域之術將魔獸困住,另有百來名修士在領域中不停斬殺魔獸。

  而結界缺口一旦打開,那魔獸卻是源源不斷,斬之不盡!

  數十名常駐彼岸之門的專攻結界術修士正在吃力地維持結界缺口不再擴散,卻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去修補結界!

  眼瞅便是一個死局,湛無神君是此次駐守的總司事,已經殺紅了眼睛,他的領域內,幾十頭黑虎正與魔獸廝殺,每一隻黑虎被魔獸撕咬而亡時,湛無神君的臉色就蒼白一分,他擦擦嘴角的血,心中已經做了決定。

  若是朱門界毀在他手上,就先入了彼岸之門,拼著自爆也要為後面的支援爭取時間!

  他身邊還有幾隻體型較小的幼虎,似乎已經知道主人的心意,其中一隻舔了舔湛無神君的手背,「嗚」的長叫一聲,也竄出去撲咬魔獸,其他幾隻見狀,眼裡湧出淚來,也衝了出去。

  「好孩子。」湛無神君贊了一句。

  說完,他一步步向魔獸湧出的最中央走去。

  他領域內戰鬥的萬獸觀弟子看到這一幕,哪有不懂的,皆是目眥盡裂,高呼「師祖!」

  其他幾名化神期修士也心神動搖,扶搖山椒白樺更是一條長鞭甩出去,為湛無神君開路,喊道:「居然被你搶先一步,湛無道友怎可專美於前?這下一個,諸位不要爭,可要留給本座了!」

  六重天趙呈一拳轟下去,他的領域瞬間起了一陣疾風,將在領域內的弟子都吹了出去,高聲喝道:「小崽子們都閃出去!別擋老子證道!」

  格物宗洞真神君冷冷道:「死也要搶,本座怎麼會認識你們這群傢伙?好在自爆不入輪回,也省的本座挨個找你們討欠我的符籙錢!」

  湛無神君心頭熱血翻湧,高聲道:「眾弟子聽令,人間興亡,我等為先!如有退縮,天地不容!」

  他騰空飛起,右手掐訣,周身發出白色光芒,已是將元神放出,兩個身影重疊在他身上,已是做好了自爆的準備!

  湛無神君身影再一晃,向彼岸之門衝去,眼看他身上光芒愈盛,椒白樺已是閉上了雙目……

  便是在此時,一把銀白巨劍橫空出現,一股沉如巨石的劍意攜帶著粗糲的鋒芒,硬生生壓下湛無神君已經膨脹的靈力。

  再看朱門界缺口的正前方,一個青衣宮裝女修懸空立在魔獸群上方,裙裾迎風,揚眉揮劍,一個巨大的紫火劍域立刻以她為腳下為中心擴散開來!

  所有人腦海只浮現出四個字——

  太和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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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彼岸燈:魍魎焚盡日

  阮琉蘅一腳踏進朱門界封鎖的彼岸之門區域,此時並沒有像劍廬祭典被賀秋挑釁時,為了威懾外宗門而釋放出覆蓋整個太和山脈,廣達數千里的劍域。恰恰相反,她根據缺口大小,僅僅將劍域凝練在三里範圍內,但這三里劍域的威力,卻與那時不相上下。

  被有意識地壓縮後,劍意的密度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程度!

  整個劍域的邊界,燃燒著熊熊真火,一道道劍光,攜帶火勢,如雨般向地面斬去;一股股劍意,迎上了撲過來的魔獸群。

  阮琉蘅眉心紫光大盛,她每一次揮動焰方劍,便如橫掃千軍般放出劍意,領域之力與她遙相呼應,不盡之火焰,席捲整個天空,將那些吐火的黑鴉焚落。

  每清理出一片區域後,她便緩緩踏出一步。

  這一步,便使得劍域更向前擴張,再將重新納入領域內的魔獸悉數籠罩在劍意之下。

  她的目的,是走到朱門界內側,以劍域堵上這個缺口。

  此時駐守在彼岸之門的修士還不知道劍廬祭典上發生的事,他們不知道阮琉蘅已三戰成名,只知道眼前女修的恐怖實力,給他們帶來了莫大的安全感。

  戰場上,大部分弟子都已力竭,那些只靠一股意志力在硬生生撐著的弟子,一看太和劍修的支援來到,立刻便暈了過去,其他人也終於有了調息的時間,少部分還有餘力的修士正在幫劍修退敵。

  除了在朱門界缺口處切斷魔獸攻勢的阮琉蘅,其他太和弟子全都兩人一組,飛向朱門界外的四個方位:子問峰聶三郎和齋無峰單不我為一組,支援東部;邏迦峰何思鳴與一元峰米還之為一組,支援西部;真午峰清平真君與北極峰鴻未為一組,支援南部;青彌峰沖離真君與天門峰玉文真君為一組,支援北部。

  長寧神君止住湛無神君的動作後,也不多言,立刻將君子諾劍立於身前,口中開始朗誦一長串古樸難懂的法咒,而手指不停變化法訣,只見朱門界的缺口上,出現了流水般的紋理,每印上一道紋理,結界的光芒便盛了一分!

  湛無神君愣了,隨後有些恍惚才道:「長寧神君,竟然是你來了,我莫不是做夢?」

  長寧神君專注結界,不去看他,只一手從懷裡摸出一隻黑乎乎的小老虎,丟給湛無神君。

  那黑乎乎的幼虎一看湛無神君,瞬間睜大了眼睛,嗚嗚咽咽朝他懷裡爬去。

  湛無神君紅了眼圈。他畢生心血,領域內盛極時期,有玄天虎千隻,所向披靡!而如今卻只有這一隻還活著,他極憐愛地撫摸了下懷中小虎,又看向四周,心中卻一震。

  以一當十!

  狂猛囂張如聶三郎、單不我,直接衝進魔獸群裡肆意揮砍,那些四階以下,相當於人修金丹期以下的魔獸,連他們的衣角都撲不到,便在劍意下化為齏粉。而作為此次衝擊朱門界主力的五階魔獸,則相當於人修元嬰期的修為,此時卻被打得節節敗退,只見一隻五階的魔熊被聶三郎用劍尖挑起,拋向半空,旁邊單不我冷笑一聲,飛身抓住那魔熊往地上一摜,一劍刺進魔熊腦袋,腦漿迸濺。兩人都是不管不顧只求殺得爽快的性子,一身戰袍已變成黑色血衣,人如修羅。

  劍意森然如清平真君、鴻未,身邊已是一地黑漆漆的魔獸屍體,而兩人身上的戰袍卻依然乾乾淨淨,滴血不沾,

  斯文俊雅如沖離真君、玉文真君,兩人皆是副峰主級別的劍修,其戰場上更是乾乾淨淨,連屍體都不曾留下。而那沖離真君,嘴角居然還一直噙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笑意,這位一直低調的副峰主,竟然如此享受殺戮的戰場!

  沉穩有序如何思鳴、米還之,兩人配合默契,一人衝鋒,一人掠陣,消滅魔獸的速度也是快得駭人。

  更別提那已深入敵陣,孤身面對所有魔獸的阮琉蘅,她腳下已經黑血成河,肆虐的魔氣與真火互相對抗,而彼岸之門界內的魔獸又比突入白渡州內的兇殘百倍,她此時終於已經完全走出朱門界,進入彼岸之門領域,用劍域擋住缺口,為修補結界爭取時間!

  那些不停衝擊朱門界的魔獸大軍終於被攔了下來,而魔獸是沒有理智和頭腦的,他們便像衝擊朱門界一般衝擊著阮琉蘅的劍域,一時間在劍域內興風作浪的五階魔獸便有百隻,更何況其他?電光水浪,風刃冰刺,騰精樹怪,飛禽走獸……這又何止以一當十,而是一劍當關,萬魘莫開!

  湛無神君閉了閉眼睛。

  他心裡突然有一個念頭——所有修士都信奉因果業障之說,以求得到飛升之時能撐過天道雷劫,但卻只有太和劍修,從入劍道開始,便受天道制約。

  是不是因為他們這樣的力量,已經到了連天道都忌憚的地步?

  這於修真界來說,到底是福是禍?是機緣,還是孽障?

  可不管怎麼說,此時他卻無比感謝上蒼,並不為自己得救,而是因為朱門界,終於保住了!

  ※※※※※※※※※※※※

  這一戰,便又是一天一夜。

  扶搖山椒白樺已經被弟子扶下戰場,盤膝打坐了一陣子後,有些焦慮地對湛無神君說道:「從我們向宗門發出消息到到現在,已經過了三日,為何支援還沒到?」

  湛無神君道:「這次彼岸之門內的亂象十分詭異,諸位可還記得,白渡城淪陷,剛好是劍廬祭典的第一日,而此次魔獸入侵,也是恰好趕在劍廬祭典結束後,初時只是小股試探性攻擊,讓我等以為只是小規模衝突,卻在三日前突然爆發魔獸群,不計生死衝撞結界。聽芩松道,他們出發時,太和還未接到朱門界出事的消息,可見是消息傳遞過程中出現了延誤。而且離白渡州比較近的,皆是一些小宗門,哪還有多餘的元嬰修士派來支援。」

  椒白樺道:「本座以為南淮能來便好,沒想到此次太和居然派了長寧神君,太和季滄海果然是個極踏實可靠的人,但凡換了一個人,我們就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衍丹門只有南淮與其掌門師兄雲霞神君是化神期修為,也就意味著,只有他們倆掌握著號稱修真界三大結界術之一的驚神通天結界,當朱門界開始損壞時,椒白樺便向衍丹門發了求援消息,就是希望南淮能以驚神通天結界幫朱門界支撐一段時間。

  可居然來的是長寧神君,誰不知道這位神君甚至曾以結界術拖住過函古紀魔尊千機,且不止精通一門術法,他所修的水門法,最擅修復結界。

  可謂是意外之喜!

  另外,這位長寧神君輩分也極高,與太和真寶元君是同一輩的人物,如湛無神君和椒白樺,只能以「神君」尊稱,毫不敢以平輩論交,如是南淮這輩年輕的化神期修士,叫一句「老祖」也不為過。

  如果不是那一身傷,恐怕太和目前就有三位大乘期了——修真界對抗魔尊的勝算也會多一些。

  眼看那結界還差幾尺見方就要完成,而朱門界外,阮琉蘅的劍域已經從清透變為濁黑,椒白樺撐起身子道:「本座得去幫幫那太和的小姑娘,她的劍域引的魔氣太多,對身體負累極大。」

  那邊六重天趙呈剛退下來,亂沒形象,呲牙咧嘴地道:「你莫要過去,老子剛剛也想幫忙來著,結果那劍域……嘶,差點把老子的拳頭燒廢了!你若去了,她反而會分心。你看人家太和的長輩不是還穩穩當當地坐著呢嘛!」

  椒白樺一臉黑線。長寧神君那是穩穩當當坐著麼,人家是忙得幾乎空不出來手好吧!

  ※※※※※※※※※※※※

  對於阮琉蘅來說,雖然她靈力充沛,卻不是巔峰時期,這一戰並不比與月澤一戰輕鬆。

  夏承玄所在的礪劍石像隻貪婪的小獸,雖然能感受到他目前比較安全,但「十年磨一劍」所吸取的靈力竟然比斐紅湄和芮棲遲那時多一倍,天知道他在裡面到底殺成什麼樣!

  而魔獸的力量也比她預計中的強悍。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駐守彼岸之門,面對魔獸這種生物。

  魔獸的由來很簡單,它們是被魔氣侵蝕的動物,就像人修以天地靈氣修煉,轉化為靈力,滋養真元一樣,魔獸和魔修都是以魔氣修煉,一旦入魔,血肉都會變成黑色,從此無正常情感,不知生死,魔獸失去理智,魔修會變得嗜血。

  這魔氣充沛的彼岸之門,內域足足有幾個太和山脈大,不知道已經滋養了多少魔物,窺伺著人間。

  人間修士駐守彼岸之門,就是為了削弱魔獸的數量,以免發生這種大規模魔獸潮衝擊朱門界的事件,但數萬年過去,這種事還是發生了,而且一次就足以致命。

  她明白,一旦這次朱門界失守,就不再是淪陷一個白渡城那麼簡單,而是整個人間都會被這堵不回去的缺口拉入修羅地獄。

  而她現在,就站在這缺口前,她身後,不是朱門界,而是這人間的大門。

  她所能做的,就是擋在這大門前。

  只要她不死,便不能放進一隻魔獸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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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彼岸燈:衰草寂寥天

  白渡州是一處天然形成的盆地,不僅地勢較低,且四周崇山峻嶺無數,極適合佈陣。而彼岸之門,就被上古諸神封印在白渡州的北部。

  彼岸之門有「門」之稱,但內裡的真貌卻沒幾個人見過,只有五千年一次加固封印時,才由化神期修為以上的大能進入彼岸之門的腹地,在封印處補充封印力量。

  早在人間進入第一紀年上古紀時,便有大能設下朱門界。朱門界為隔絕結界術,將彼岸之門方圓萬里,牢牢罩在其中。彼時人間以朱門界外的白渡城為據點,按照九宮分佈,沿朱門界設哨所九處,歷經九萬多年,修真界從未停止過對朱門界的維護。

  卻在此次太和劍廬祭典時,魔修大舉進攻白渡城。要知道,劍廬祭典並不是第一次召開,每次太和劍廬祭典,天下劍修返回宗門,那麼白渡城的守備力量勢必削弱,修真界不可能不做準備。

  因此每逢劍廬祭典,各宗門都會出動適當加派人手,只有這一次,魔修居然在白渡城裡混入了內應。

  所謂魔修,以魔養身,整個人的氣質都與正常修士不同,甚至他們的額頭還會凝出一枚墮魔印,會隨著血債的增多而愈發鮮紅。正是因為魔修有這如此明晃晃的特徵,修真界從不曾想到,白渡州裡居然會有魔修內應,從內部破壞了白渡城的護城結界,導致白渡城一夜之間被魔修血洗!

  白渡城淪陷的消息並沒有很快傳播開來,因為各勢力的大能當時還在太和主峰的議事廳裡商討資源分配,只有太和掌門滄海神君在閉關前為此次太和輪值增加了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手,並請出長寧神君擔任領隊。

  此時彼岸之門駐守的修士已在朱門界外建立了臨時營地,並加固各哨所的陣法,正忙得不可開交,便是在這個時候,魔獸一反平時無組織進攻,而是針對朱門界本身,開始了規模遞增的有序攻擊。

  此次出事的地點,在朱門界的西部,也就是九宮位的兌位。

  兌位處是一處平原地帶,零星生長著幾顆虯勁老樹,翠綠的原野一直連接到遠處的山巒。哨所便搭建在離朱門界外的不遠處,平時有五人常駐。

  最早發現魔獸有不明躁動的時候,兌位哨所便向營地發出了訊號。

  湛無神君是個調度有方的人,他不僅向兌位加派了三十人的支援,同時也為其他八個哨所加派了人手。

  然而第一批支援過去,卻傳來了兌位哨所修士全軍覆沒的消息。

  湛無神君立刻召集回所有在朱門界內巡查的修士,第二次向兌位哨所加派了足足兩百人。

  先是傳來大捷的消息,而過了一日,便是大敗。

  至此湛無神君才感覺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將所有修士集中,除了哨所人員不動,他又分出一部分駐守營地和運送傷員的人員,其他所有修士,全部趕往兌位支援。

  直到太和劍修趕來助陣,在朱門界駐守的修士,死傷已過大半。

  從白渡城淪陷,到朱門界瀕危,這短短時間內所造成的影響無法估量,不僅僅是魔修第一次瞞過修士的洞察進入修士群體,也不僅僅是朱門界內的魔獸突然產生了組織,而是第九紀年的危機第一次以恐怖的態勢呈現在人們面前,「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可怕預言,似乎即將成為現實。

  此次朱門界大戰堪稱銘古紀繼「天演之變」後的第二大慘痛經歷,被後世稱為「朱門殤」。

  ※※※※※※※※※※※※

  當長寧神君終於完成朱門界的修補時,朱門界外的魔獸已經被消滅殆盡,但所有修士都已力竭,就連太和劍修也有些吃不消這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紛紛打坐調息。

  在朱門界內的阮琉蘅,感受到身後的結界一點點閉合,直到最後一個光點也封閉起來,整個界內又因為封閉而回到了昏昏暗暗的常態,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隨著結界修補,她的劍域也隨之縮小,到現在,也只剩幾丈大小。而劍域內外的魔獸,卻無有減少,那遠處依然有不斷加入的魔獸,不停放出法術攻擊著她的劍域。

  阮琉蘅放出劍意,又斬殺一頭五階魔獸後,她終於聽到神識內傳來長寧神君的聲音。

  「我數三聲,你立刻撤去劍域,我傳你回來。」

  「一。」

  對著密密麻麻的魔獸群,撤去劍域後,哪怕她只停留一秒,也會被這些毫無理智的魔獸撕成碎片。

  「二。」

  這需要長寧神君和她都能做到極盡精準的把握,以及對對方的信任。

  「三。」

  阮琉蘅閉上眼睛,這一瞬間,她感覺到濃重的血腥味和野獸呼哧的喘息聲。

  而下一刻,溫柔的橘光覆蓋上了她合上的雙眼,皮膚上逐漸感受到了暖意。

  她緩緩睜眼,長寧神君臉色蒼白地坐在她面前,他身邊的芩松半身浴血,露出俊朗的笑容,遞過一方白色的帕子道:「現在不宜浪費靈力,紫蘅真君先用這個擦擦臉吧。」

  長寧神君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說道:「果然我太和女修少,也是有原因的。」

  阮琉蘅一頭霧水,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一看帕子上的東西,才心中哀嚎一聲。

  她撤去劍域的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啊,這一臉黑漆漆的凝固物,好噁心!

  抹了把臉,用手指點了點手腕內側的芥子石,看到完好無損,神經終於完全鬆懈下來。嬌嬌一直在靈獸鐲裡蠢蠢欲動,她此時才把嬌嬌放出來。

  嬌嬌一出來便要劈頭蓋臉地撓她,結果看到她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好不精彩,立刻縮回了自己乾淨的小爪子,愛惜地舔了舔自己柔軟的爪墊,嘴巴惡狠狠道:「堵窟窿的滋味好受吧?髒兮兮的,真難看!」

  阮琉蘅覺得自己能忍受夏承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嬌嬌也是個嘴巴刻薄的。

  此次朱門界危機解除,她心情甚好,趁嬌嬌不注意,便偷襲她的尾巴,在那橘紅色油亮順滑的毛皮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手印。

  嬌嬌立刻炸了毛,也不嫌髒了,撲上來抓她面皮。

  「蘅娘學壞了!不讓嬌嬌出來幫忙就算了,還欺負嬌嬌,喵!我要告訴南淮神君!」

  阮琉蘅任由嬌嬌撲鬧,身體慢慢放鬆。其實她和嬌嬌都明白,在劍修之劍域中,如果非心神相通的雙修道侶,或是已訂下契約的靈獸,其他人進入皆有可能造成誤傷,哪怕是化神期的修士,也不能消除這種可能性。

  嬌嬌如果出現在剛才的劍域內,就憑她現在不到五階的水平,不是成為阮琉蘅的劍下亡魂,就是被魔獸吞噬。

  戰場上,一些還有餘力的弟子正在幫忙清點傷員,以等候營地的補給。

  太和弟子也陸續恢復過來,重新彙集到長寧神君身邊。

  這時嬌嬌突然停下打鬧,她眯起眼睛,耳朵扇了扇,仰頭嗅了嗅風中氣息,然後突然亮了眼睛。

  嬌嬌立刻起身,恢復半人高的原形,用嘴巴把阮琉蘅叼起來一甩,穩穩當當負在背上,撒歡兒般地飛了上去。

  阮琉蘅喝道:「你要去哪?」

  嬌嬌喜不自勝,聲音軟軟呼道:「南淮神君!南淮神君!」

  你瞅她這點兒出息!

  ※※※※※※※※※※※※

  南淮神君終於帶領三百名元嬰期修士,以及由兩千金丹期修士運送的補給隊伍趕到白渡州的臨時營地。他同長寧神君一樣,看到營地的慘狀,留下金丹期修士幫忙補給照顧,之後立刻帶著人馬趕往朱門界兌位方向。

  化神期修士的速度何其快,他在途中直接追上了正在行進的接應隊伍,才知道因為太和劍修及時趕到,朱門界危機已經解除。

  他的心卻還沒落地。

  他當然知道,阮琉蘅就在這批太和輪值弟子當中,傳音符只說了危機解除,提到有大量傷患,卻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細思戰況,少不得要又要施展劍域,可她臟腑還需休養,弄不好,只怕要傷上再加傷。

  直到他看到在嬌嬌背上笑著向他揮手的阮琉蘅。

  可南淮什麼也沒做,甚至都沒有摸一下嬌嬌的腦袋,便繼續御著格物宗派出的天梭船,趕往前線。

  朱門界,只修復結界還不遠遠不夠。魔獸的攻擊,有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對方不會想不到此次事件之後,修真界勢必會在朱門界增加防守,那麼敵人的策略,也會隨之調整,整個朱門界依然處於危險之中。他甚至有一種預感,針對修真界的劫難,才剛剛開始。

  他此次前來,就正是為了給朱門界再加上一層屏障。

  到了兌位哨所,南淮和所有趕到的修士都是心頭一痛!

  那片芳草萋萋的原野已經不見,映入眼簾的是被淩虐過後的戰場。

  土地翻滾了外皮,侵染了魔獸死亡後釋放的魔氣,發出陣陣腥臭。修士的紅血與魔獸的血同灑在大地上,混合在一起後又被風乾,變成棕色黏稠的血塊,糊滿了地面。

  屍體都已經被裝在儲物袋裡,遠離朱門界的地方,一排排躺著那些或是暈過去,或是傷得不能行走的修士,粗粗一看只有五十來人。

  那都是修真界中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元嬰期修士啊!

  只有一株老樹還顫巍巍屹立在風中,幾位原本駐守在彼岸之門的化神期修士便在樹下打坐,格物宗的洞真神君嘴角還有剛咳出來的血跡。

  但每個人的臉上,沒有悲色。

  湛無神君逗著懷裡的一隻幼年玄天虎,扶搖山椒白樺正在給一名亂了頭髮的女弟子編辮子,六重天的趙呈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儲物袋裡的美酒……甚至一名萬獸觀的弟子還在跟太和派的單不我說笑。

  越是這樣,南淮心裡越難過。

  在那樣決然的廝殺之後,這群站在修真界金字塔上層的元嬰期修士,居然在以這樣的方式來穩定自己的心神。

  南淮心裡略微一算,已經得出一個驚人的數字。

  這次朱門界大戰,只怕隕落了至少兩百名元嬰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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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彼岸燈:憑爾何叱吒

  朱門界的情況不算好,而南淮帶來的消息也很讓人唏噓。

  之所以支援沒有及時趕到,還是因為資源分配的問題。

  五大山門、七國聯盟、海外三千洞府自治會與九重天外天的談判,在滄海神君閉關後達到了僵持階段,隨後太和派大乘期老祖真寶元君干涉商談,態度強硬,使得九重天外天心生不滿——談判有破裂的趨勢。

  甚至當朱門界的消息傳來時,九重天外天直接另起爐灶,單獨派出支援小隊。

  五大山門等也是無可奈何,目前的修真界內憂外患,怎可再起兵戈?但七國聯盟卻似乎打起了小算盤,九重天外天一走,一行人也隨之而去,離開了太和。只有海外三千洞府,抱定了五大山門的大腿,願意同進同退。

  而白渡州這裡,不管九重天外天以後將如何動作,湛無神君已是身心疲憊,他將總司事的權限交給長寧神君後,便帶著受傷的弟子返回萬獸觀,椒白樺等人也是如此處理,待他們回到門派之後,便會有新的輪值弟子日夜兼程地趕到。

  只有六重天的趙呈位置有些尷尬,但他是個爽利漢子,對諸位生死相交的好友說道:「交朋友,不是交立場,我等修士,還要像凡人一樣看不開因果嗎?」隨後哈哈一笑,帶著九重天外天的弟子離去。

  長寧神君與南淮都是結界術的宗師級人物,當下長寧神君便集合所有結界術上有小成的弟子,由南淮帶領,進行結界加固工作,再重新劃分駐守哨所的弟子,每個哨所人員數量翻倍,十人為一個單位,兩班輪換,輪換時間也由一個月改為十日。

  彼岸之門的駐守修士還專門有設立機動處,每批十人,三班輪換,三日換崗,專門負責巡查。長寧神君在此基礎上,將十人改為五人,三班改為六班,但巡查次數卻從每天三次增加到每天六次。

  除此之外,進入朱門界內組隊剿滅魔獸的隊伍人數也發生了變化,從之前的三人一隊,變成五人一隊,輪值時間仍為三十日。

  阮琉蘅的情況相對比較特殊,她是元嬰期修士,但是卻領悟了通常化神期修士才能達到的劍域境,這就使得她的戰力淩駕於營地所有元嬰期修士、甚至同輩太和劍修之上。因此長寧神君已經定下所有人員分配名單,而阮琉蘅卻暫無職務。

  這其中也有長寧神君對子弟的關照之情,就像他的水土雙靈根,嘴上嚴厲,心卻是慈的,他也是劍域境的修士,怎會不知道劍域對靈力和元神都是極大消耗,阮琉蘅劍廬祭典剛過十多天,便為了朱門界再次勉力施展劍域,對靈力和元神的損耗都可以通過丹藥彌補,但對意志的磋磨,卻只能用時間來恢復。

  人都會有疲勞期,透支之後,便是深深的無力。

  更何況,以阮琉蘅的能力,如今卻最適合做另外一件極需要她的工作。

  ※※※※※※※※※※※※

  長寧神君擺開一打儲物袋,看著阮琉蘅道:「離朱門界大戰已過兩日,你修養得如何?」

  「弟子靈力已經恢復無礙。」阮琉蘅行禮回道。她心裡有點七上八下的,長寧神君是出了名的嚴厲,她倒是不怕接困難的任務,唯獨怕做不好事情被這位師祖訓斥。

  長寧神君點點頭,又道:「如今有一件任務,我思來想去,目前沒有任務分配的弟子中,只有你頗有心得,做起來應當得心應手,不知你願意否?」

  阮琉蘅來彼岸之門就是想貢獻自己力量的,當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長寧神君道:「弟子願意!」

  長寧神君被姑娘家期盼的目光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側過頭,輕輕咳了兩聲道:「這些儲物袋你收著,現在營地的現狀想必你也知道,南淮雖帶來了支援,卻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多傷患,且傷患靈力恢復極慢,需要靈食給養。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隊還沒到,營地的人手又極緊張,所以,本座想請你去收集一些獸肉,幫傷患儘早恢復體力。」

  阮琉蘅五雷轟頂。

  她小心翼翼地,不確定地問道:「師祖,這是要弟子做伙夫嗎?」

  長寧神君咳得更厲害了,因為用力,從脖頸處到臉頰都浮上粉紅色,一股柔弱的美態渾然天成。他又壓抑著胸腔的氣息,劇烈地喘息著,那眼睛都汪了一波潭水,卻低眉看著她。

  「本座聽得人說起過靈端峰整日的肉香,便想讓那些受了傷的孩子們吃點好的,卻是太為難你了,想你也是堂堂一峰之主,咳,是本座考慮不周……咳咳……」

  阮琉蘅跟那些純爺們一樣,最看不得嬌弱的事物,只聽長寧神君一咳,就覺得自己是天大的罪人,心都要碎了。

  她立刻倒上一杯靈茶呈給長寧神君。

  「師祖,弟子願意!能為營地做事,弟子做什麼都願意!」

  「辛苦你了,」長寧神君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坎位哨所附近山林茂密,獸類頗多,衍丹門此次帶來了不少丹藥,烹煮之時,用三焦散,便可以祛除獸肉中的魔氣。」

  「弟子明白。」阮琉蘅收起儲物袋,立刻投身伙夫大業。

  主帳中靜了下來,長寧神君才伸出手按揉了幾下眉心。

  九重天外天的人快要到了,以他們在劍廬祭典對阮琉蘅的發難,只怕這次也不會省心。他將阮琉蘅留在身邊,一是想觀察九重天外天的反應,探出行為背後的意味;二是便於調遣人手。

  營地目前有不宜行動的傷患二百三十人,另有一百名左右輕傷修士隨原駐守修士一起返回各自宗門養傷,再算上南淮所帶來的三百名修士,營地的人手著實緊張。

  一百八十名修士負責哨所輪值,三十名機動處修士負責巡查輪值,另有三十多名修士加入南淮的結界加固工作小組,還需要有修士負責營地日常守備和建設,算來算去,進入朱門界內側剿滅魔獸的人員只能勉強湊出四十人,八個小組。為了保證安全,他將除阮琉蘅和芩松之外的太和弟子都安排在每個小組中。

  其他宗門的輪值弟子趕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讓阮琉蘅去打獵,也算是不得已之法了。畢竟她是劍域境的修士,如果不是她去,只怕還需要再派出一個五人小組,著實傷腦筋。

  而就在長寧神君為人手不足頭疼時,九重天外天的支援小隊到了。

  ※※※※※※※※※※※※

  阮琉蘅來到朱門界坎位哨所附近的山林,果然見到不少三、四階的妖獸,也有五階妖獸,但已生出心智,看到她散發的劍意便遠遠跑開。

  她喚出四柄小劍,撒手一放,熟練地布下劍陣,放出嬌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嬌嬌還嘟嘟囔囔地不樂意道:「夏小郎不是進了礪劍石嘛,為什麼又要吃獸肉?」

  「不關他的事。是給營地的人做靈食用。」

  嬌嬌眼睛一亮道:「嬌嬌要去抓魚,給南淮神君吃!」說完就變了原型撲出去。

  兩邊一起殺起來,坎位附近的妖獸真是倒了血黴,而阮琉蘅獵殺時,還下意識的去尋夏承玄愛吃的無翅鳥,待腳邊已經積了一地無翅鳥屍體,她還高興地往自己的儲物袋裡塞,直塞得裝不下,才突然意識到……

  那刁鑽任性的少年,並不在身邊啊,早已經被她放入礪劍石內磨劍去了。

  而礪劍石裡,只有辟穀丹,他從沒吃過那東西,又挑嘴得很,也不曉得吃不吃得慣。

  這些無翅鳥,原來要過十年,才能煮給他吃啊……

  曾經有人那麼氣息鮮明地陪伴在她身邊,一旦失去,心頭便會偶爾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單。為什麼與教導斐紅湄和芮棲遲那時不同,她卻本能地忽略了這個問題。

  怎麼會有不同呢,她只是,因為突破無望而產生了迷茫,僅此而已。

  阮琉蘅俯身拾起剩下的無翅鳥,收到長寧神君託付給她的儲物袋裡。再提起劍的時候,她已認清這裡不是太和山脈,等待著她的人也不是那個在靈端峰桃花林瘋跑的少年。

  她和他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阮琉蘅右手持劍,繫著礪劍石的左手卻抬了起來,摸到頭上髮髻處簪著的那一枝桃花,微微一笑,又向前殺去。

  當她滿載而歸,回到營地時,芩松卻目露憂色地出現在她面前。

  「九重天外天的人來了。」

  阮琉蘅隨即被芩松帶到營地主帳,只見長寧神君面色嚴峻,他下方坐著一位朱紫道袍的修士,看到她進來,便笑道:「靈端峰主在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怎能做這些瑣事?而且本君觀其氣色,已修養無礙,長寧道友何必百般推辭呢?」

  長寧神君道:「謝啟道友,你還未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九重天外天為何要專注於我太和一位峰主?劍廬祭典上你們含糊而過,這次到了本座這裡,眼裡可是容不得沙子!」

  阮琉蘅一驚,居然又與自己有關?她看向謝啟身後,才發現九重天外天居然來了五位化神期修士。

  謝啟哈哈一笑,從身後拉過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眉目中透著一股精幹的男修。

  「其實不瞞道友,大家皆知八重天一脈單傳,人丁稀薄,到了這一代,卻是無有長輩護持,只好由我等來為這孩子操心雙修之事,想來,我九重天外天一屆天君,還是有資格與太和一峰之主結為道侶的吧?」

  阮琉蘅整個人都淩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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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0:0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彼岸燈:碧血薦軒轅

  主帳裡的氣氛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謝啟神君邪氣裡透著喜氣,喜氣裡還帶著堅決,被他拉出來的八重天天君則是一臉坦蕩地看著阮琉蘅,長寧神君氣得一陣嗆咳,芩松整個人都石化成背景。

  而阮琉蘅還不得不硬著頭皮頂著眾人目光。

  太和派的男劍修是天下聞名的帥,但與此相反,太和女劍修卻是其他宗門避之不及的存在——即便是修士,也不願意與一位比自己實力還要強悍數倍的女修做伴侶。

  好在修真界畢竟不同於俗世,修士們大多清心寡欲,對感情的需求沒有那麼強烈,更何況,結成道侶,便要精血相連,氣運相通,干係極大,即便雙修比一般修煉要有效率,卻也很少有人願意找伴侶一同修煉。

  對太和劍修來說,有走風流路線的,如季羽元君,但更多都是如真寶元君、滄海神君等一批大能為主的苦修士。對於心懷天下的太和修士來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會刻意追求,一旦情動,如北極峰天隨神君與羲和神君,也會義無反顧去愛。

  九重天外天乃是世家修行,對雙修便看得比一般修士要重,這沒關係,但他們卻不應該把主意打到太和頭上,又或者說,他們想以此為藉口,做些見不得人的打算?

  長寧神君止了咳。

  「我太和沒有俗世那些章程,宗門從不干涉弟子雙修。只要紫蘅喜歡,本座無意見。」

  阮琉蘅立刻回道:「弟子無心雙修之事,請師祖明鑒!」

  答案意料之中,長寧神君點點頭,看向謝啟神君的目光便不善起來。

  謝啟神君舉手投足都是世家做派,被當眾拒絕也不惱怒。

  「紫蘅峰主又何必著急推辭,難道是怪劍廬祭典上三重天賀秋出手一事?」他微微一笑,「賀秋戀慕姬天君,聽說姬天君傾慕與你,便在劍廬祭典上刻意為難,據說賀天君已施了家法,還望紫蘅峰主給個面子,不妨與姬天君相處一下,再談如何?話說回來,無惆啊,這是你的心事,難道你不在心上之人面前表現一番?」

  八重天天君姬無惆當下來到阮琉蘅面前,誠懇道:「為了紫蘅道友,本座願在彼岸之門駐守百年。如今聽說營地修士不足,那麼紫蘅真君正好與我二人組成一隊,即可以見證本座的誠意,又可以節約人手。」

  來了!這才是重頭戲!

  阮琉蘅和長寧神君都察覺到不對了,對方終於沉不住氣,開始出招了。

  應,還是不應?

  阮琉蘅幾乎沒有猶豫。

  「好。」

  「不可!」

  出聲阻止的卻是剛剛撩開門簾,大步進來的南淮。

  他把一包三焦散交給阮琉蘅,轉身道:「如果姬天君有意向,為何不在劍廬祭典之後向紫蘅峰主的師父滄海神君提出?卻偏偏來到彼岸之門這等兇險之地才提?」

  「俗話說,」姬無惆慢悠悠說道,「患難才能見真情,不是嗎?」

  長寧神君冷笑道:「三重天剛出手為難紫蘅,八重天便要求娶,當我太和峰主可欺嗎?」

  謝啟神君變了臉色,接道:「我九重天外天對太和派一向敬重,在太和主峰上,可是從不曾短缺了太和的玄鐵礦供給,這還不夠有誠意?就連玄鐵礦藏最多的八重天都想與太和聯姻,本座倒是覺得,太和未免太不將我九重天外天看在眼裡了,著實讓我等心寒。」

  他身後一位二重天的化神期修士孔奉更是站起來冷笑一聲,說道:「太和真寶元君已是處處不饒人,便是在這彼岸之門,長寧神君也如此不留情面,這算什麼?太和可曾拿我九重天外天當一家人?還是只有分好處時是一家,談情分時卻要說兩家話?」

  孔奉左右的另外兩位化神期修士,也緩緩起身,沒有放出威壓,卻已有震懾的效果。

  長寧神君握緊拳頭。他錚錚鐵骨,只面對戰場,何曾被人用言語如此擠兌過?

  他看向阮琉蘅,哪怕這個她只流露出一絲不情願,他也會硬把此事抗下來——但他沒有看到。

  阮琉蘅面上一片平靜。

  「師祖,聽得姬天君此言,弟子十分感動,願收回之前的話,給姬天君這個情面。」

  謝啟神君和姬無惆面上都是一喜,南淮震驚地看著阮琉蘅,而此時,長寧神君壓下一口氣。

  「本座認為,九重天外天的諸位都想得左了。太和固然要依靠玄鐵礦,然天道崩殂,這天下第一滴殉道熱血,必是我太和劍修所流!爾等以為憑藉資源便可以扼住太和咽喉?」他深吸一口氣,鏗鏘有力說道,「本座不會同意姬天君與紫蘅同行險地!」

  阮琉蘅心頭一震,她心中無法言喻的情感,炙熱,激蕩!

  這就是她為之奉獻一生的師門啊!這就是哪怕只為一個弟子,也敢挺起腰板決不妥協的太和啊!

  謝啟神君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他並非天君之尊,但很明顯,他卻是九重天外天此行中真正拿主意的人。

  他也沒想到長寧神君居然這麼硬骨頭,軟硬都不吃!

  「這麼說來……」謝啟神君的手指微動。

  「師祖不是說但憑弟子意願嗎?弟子願與姬天君入朱門界內剿滅魔獸。」

  謝啟的話被阮琉蘅打斷,聽到這話,他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恢復了常態。

  姬無惆笑得爽朗,說道:「長寧神君無非是擔心紫蘅的安危,不用神君說,如紫蘅在本座身邊出事,我八重天也無顏見天下修士了。」

  彼岸之門的魔氣洩露畢竟有限,再加上修真界常年駐守,不停剿滅魔獸,所以朱門界內的魔獸,等級很難超過五階,也就意味著,化神期修士在朱門界內幾乎不會有危險。

  「可本君卻想與姬天君打個賭。」阮琉蘅道。

  「願聞其詳。」

  「以十日為限,監察玉記錄,本君與姬天君誰剿滅的魔獸多,誰就算贏。」

  姬無惆升起興味,問道:「那麼彩頭呢?」

  「如果天君贏了,本君便應下雙修之事,如果我贏了,天君便請將八重天三分之一的玄鐵礦脈拱手相送!」

  眾人都是一驚,尤以南淮為甚!

  「阿蘅!」他一把抓住阮琉蘅的手喚道。

  姬無惆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謝啟,見對方沒有反應,心中電光火石見不知道轉了多少心思。

  「看來本座也要改改對太和劍修的認知了,紫蘅峰主居然還有這樣的胸懷,總之這個賭,無論輸贏,太和都不會吃虧。」姬無惆看了一眼南淮,笑道,「其實本座對紫蘅峰主的心儀,又何嘗不是對太和精神的敬仰,這個賭,本座答應了。」

  這個時候,一直充當背景板的芩松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紫蘅師姐剛經歷過朱門界大戰,以一力抵擋萬千魔獸,正需要休養,此時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公平?」

  謝啟神君道:「這可是紫蘅峰主自行提出的,公平與否,可得自己負責了。」

  長寧神君終於開口,他聲音異常黯啞道:「那麼便給紫蘅五日恢復時間,屆時為二人佩帶監察玉,以記錄擊殺數量。」

  ※※※※※※※※※※※※

  當九重天外天的修士達到目的,也不推諉責任,立刻也將所帶一百八十名弟子編入駐守名冊,大大緩解了人員緊缺所帶來的壓力。

  而長寧神君卻並不輕鬆,九重天外天的修士離開主帳後,他看著阮琉蘅道:「你以身犯險,以為就是幫了宗門?你知不知道什麼才是宗門最大的損失?不是資源,不是面子,而是失去弟子!」

  阮琉蘅苦笑,她又惹這位師祖動怒了,聽到他越來越沙啞的聲音,怎會不知這位師祖是真的關心弟子。

  「弟子也是做了打算的。」阮琉蘅輕聲道,「有監察玉,他便不能隨意對弟子出手。而弟子如果能贏得這場賭,太和便能得到玄鐵礦脈,九重天外天所有資源都可再生,如此一來,太和便不會再受九重天外天的掣肘。」

  「你若是輸了呢?」

  「我不會輸。」她堅定地說道,「而且他們引我入朱門界內,絕對也不是以拼殺魔獸為主,必有所圖。姬無惆貴為天君,卻聽從七重天一位化神期修士的調度,此事已極是可疑,若只沖著我來,倒是無虞,只怕是對太和不利。」

  旁邊的南淮神情極複雜地看著她道:「阿蘅,你去做女英雄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可曾想過你的師長、師兄、徒兒、好友……他們的心情,你會懂嗎?」

  阮琉蘅有些不解地看著南淮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我,只是選擇了對大家最好的方法。」

  南淮也不多言,他長歎一聲,將一個儲物袋放在她手心道:「阿蘅,你多多保重吧。」起身便出主帳。

  阮琉蘅看著儲物袋,有些沉默。

  過了許久,她才抬頭低聲問長寧神君:「我的選擇,錯了嗎?」

  長寧神君至此才知道,為什麼劍廬祭典上,居然是月澤作劍舞,阮琉蘅擊鼓,他從前只聽說滄海神君的關門弟子聰慧過人,但卻似乎失去部分記憶,對感情懵懂,卻對門派極其忠誠。

  所以阮琉蘅悟不出「悲回燕」,卻能擂響戰鼓,以真情動英魂,以胸懷招來祭祀天哭。

  這是一個非常堅定的女子,當她第一次產生迷茫,連長寧神君都不忍心眼看她信念動搖,眼見這最純淨的美玉被打碎。

  長寧神君走了過來,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道:「你沒有錯。」

  阮琉蘅又不確定地問道:「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方法,而我沒想到?」

  「不,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拂過她的頭髮,他的手指便沾惹一點楚楚可憐的桃花香。

  阮琉蘅終於定下心來,說道:「弟子不會輸。」她站起身,留下的背影倔強單薄。

  長寧神君看著阮琉蘅走出主帳,才又用手按上眉心。

  這女子仍舊沒有意識到,她所做的選擇並沒有錯,錯的是她看不清周圍人的心。

  那麼他也希望,她永遠也不要碰觸到危險的人心,永遠活在自己的信念裡。

  因為人心,最易生心魔。

  而心魔,才是真正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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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夜獨行:魔域縱橫闖

  九重天外天的三位化神期修士都已入編,在朱門界外鎮守一方,只有謝啟和姬無惆回到九重天外天的營帳,他一揮袖,立刻設下隔絕神識的結界。

  「雖然與我們原本計劃不符,但只要她答應進入朱門界內,就可以下手了。」結界一開啟,謝啟俊秀的臉不復主帳時的謙恭笑意,而變得陰沉起來。

  「你為什麼同意那個賭約?監察玉那東西太礙事!」撕去了溫文爾雅的面皮,姬無惆的神情也有些煩躁,「更何況還是以我八重天的礦脈做賭注!」

  「你稍安勿躁,現在還不是與太和起正面衝突的時候,那女修畢竟是季滄海的關門弟子,要不是非她不可,我們又何苦招惹這種棘手人物。」

  「罷了,本座只希望那玉簡上所說是真,只要能捉到她,本座身敗名裂又何妨?」他有些頹然地坐下來,自嘲道,「活了五千多年,第一次要對一個無辜女修下手,我簡直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為了那女修,六重天賀流淵已經折了一個親侄女在裡面,他本人也因為煉製滅神噬魂箭和箭皇滅生域而大損根本,如不是你的身份恰當,讓那長寧神君不得不就範,又怎能得這大好局面?」謝啟將手放在他肩膀,安撫道,「這不是我七重天與你八重天的小事,而是為了整個九重天外天的大業……」

  「別說了,本座明白。」

  「那監察玉有也無妨,總之也要毀掉的,你不用太拘束,只要得到那女修,我們就贏了!到時候哪還用得著與五大山門那些傢伙虛與委蛇,管他什麼資源商談!」謝啟的眼睛裡有著狂熱的光芒。

  ※※※※※※※※※※※※

  阮琉蘅身家並不算多。

  她稀奇古怪的東西攢了不少,但靈石法寶恐怕還沒有會持家的斐紅湄富裕,她將儲物戒翻了個遍,一根靈草都不見,才想到自己好久沒去探秘境,之前攢的靈草幾百年前就都送給了南淮。只好拎出一壇三百年陳釀的碧濤酒,去與好友道別。

  南淮送她的儲物袋裡,滿滿都是丹藥。

  她能做什麼呢?還草藥?還得起這情分?

  以南淮化神期煉丹師的身份,他什麼草藥得不到,只要說上一聲,各個缺丹藥的宗門還不是拱手送上。

  生死相交,情分記下,只待赴湯蹈火之時。

  她來到南淮的營帳邊。

  白渡州的臨時營地,因為結界和陣法也是臨時布下,所以地方並不大。營地內,不允許放出隨身樓閣,不允許進入小空間,必須在各自營帳裡聽召,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與其他人一樣,只有一個單人營帳。

  她可憐巴巴地撩起簾子,看著正在打坐的南淮。

  「好友……」

  南淮向她看來,她便搖了搖手中的酒罈。

  「飲一場?」

  南淮收起面前的丹爐,放下一張四方小桌,掌心又托起一筒小小炭爐,放在桌子上。

  「碧濤酒,溫如泉,聲泠泠。」他曼聲道,「宜離別。」

  倆人是上千年的酒友,默契如行雲流水。

  阮琉蘅在南淮對面坐下,拍開封泥,只聽酒罈裡竟然起了一陣浪潮聲,之後酒香便彌漫了整個帳篷。

  她儲物戒裡別的可以沒有,卻不能少了酒具,當下將杯盞、酒提子、銅尊一併取出。

  酒提子盛出酒水,在她手上轉了一圈,那無蓋的酒提子卻半滴不曾灑下酒來,是為去陳氣。

  銅尊是大肚雀型,她將酒舀在銅尊裡,合上蓋,放在那炭火上,素手持柄,徐徐搖均溫度。

  溫酒時間不能長,酒且溫便好。

  從炭火上拿下,輕扣開關,那雀嘴便流出香醇美酒,倒入玉盞中。

  她將玉盞遞與南淮,南淮雙手鄭重接過。

  兩人徐徐飲下,隨著美酒入喉,眉頭都是一鬆。

  不用多言,她又煮起一尊,不知過了多久,那壇碧濤酒慢慢見了底,可人卻是越飲越暢快,杯盞之間,在這默默的品酒中,便已經互相知道對方的心意。

  訴說的也不過是千萬年來,人與人之間相處,最常見的詞語罷了。

  南淮道友,對不起。

  無妨,我只願你平安歸來。

  ※※※※※※※※※※※※

  之後阮琉蘅閉關五日,再出來時,便已經到了與姬無惆約定的一日。

  阮琉蘅也換上了一身太和戰袍,因為是貼身裁剪,勾勒出女子成熟的線條與優美的腰線,箭袖爽利,流雲紋華彩翩翩,通身素白,俏生生站在朱門界外,冷冷看著姬無惆。

  姬無惆有些失望。

  「紫蘅道友為何不穿那件劍廬祭典上的戰鎧呢?」他與阮琉蘅不同,穿了一身黑色金甲戰袍,華麗異常。

  他提戰天鬥火鎧做什麼?有什麼打算?阮琉蘅皺眉,實在想不出他問這個幹嘛,只好道:「被月澤打壞了。」

  「如果道友不嫌棄,我這裡有一件……」劍廬祭典上阮琉蘅那件魅人的戰鎧,很少有男人會不喜歡,設計本就勾人,尤其還穿在體態優美的身體上。

  「姬天君,我們抓緊時間吧?」阮琉蘅打斷了他。

  姬無惆本還想做做樣子,提點小情懷,結果看到阮琉蘅這個態度,也是冷哼一聲,拿出一把長劍說道:「走吧。」

  旁邊有負責傳送的修士,倆人站在同一法陣上,光芒一閃,已是換了天地。

  因為有一層結界,因此朱門界內的天空昏沉沉,如黃昏般,非常壓抑。

  因為無法穿透陽光,所以植被極少,少有能在朱門界內生存的樹木,卻一旦紮根,色澤便是極鮮豔詭異,血紅、大紫、明黃、銀白,如沉寂的喜宴般違和,熱烈地生長在這魔氣橫生的死地。

  那些樹木後,隱隱有讓人不安的氣息,彷彿有什麼在窺伺著他們一般,讓阮琉蘅極不舒服。

  這畢竟是她第一次來彼岸之門,旁邊的姬無惆卻已經參與了幾次輪值,此時卻是熟門熟路。

  「修士對魔氣極其敏感,因此朱門界內魔獸氣息混雜,會影響你的判斷。」姬無惆是真的欣賞這個不願畏畏縮縮躲在師門背後的女修,所以好心解釋道。

  阮琉蘅點點頭道:「謝過姬天君指點。」

  「因為魔獸密度極大,因此我等剿滅魔獸的方式都是列陣,放出修士標記,以免其他小隊誤入,當然,如果尋求幫助,也可以放出特別的標記,」姬無惆繼續道,「在陣內探尋魔獸,通常來說,三階以下的魔獸看到修士就會逃命,而四階魔獸會成群結隊,五階獨行的也不多,如果遇到這種魔獸群,還是相當危險的。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相信長寧神君也告訴囑咐過你,在朱門界內,為了不影響結界穩定,不可使用大型陣法、結界術,不可使用威力過大的法術,領域之力慎用。」

  阮琉蘅點頭,這些出發前,長寧神君都已經告訴過她,但姬無惆這麼做,明顯是希望獲得她的好感。

  其他另說,這位天君,到確實是個人物。

  「不知道紫蘅道友想如何比試?」

  「十步一殺。」

  姬無惆心裡也一聲贊。這「十步一殺」是常年駐守彼岸之門的修士想出來的一個玩法,也算是在枯燥的剿滅魔獸過程中找到一點樂趣。

  「十步一殺」需要修士在十步內,必須找到一隻魔獸擊殺,否則就在下一次十步內一次擊殺兩隻魔獸,如果下一次十步內還未找到,便翻雙倍,數量以此類推。

  這種遊戲對於修士來說,難度在於如何在十步之內找到魔獸,魔獸數量多少,是否會被對方搶先擊殺。

  其危險性在於,十步之內如果積攢太多魔獸擊殺名額,會對修士造成極大負擔。

  他沒想到這女修對自身如此自信,那麼他遊戲一回又如何?反正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這個賭約。

  姬無惆也被激出了血性,道:「那便以此地為始。」

  倆人都不用飛行法寶,姬無惆左,阮琉蘅右,相距一丈距離,慢慢踏出一步。

  第一步落下,姬無惆飛劍而出,只聽見遠處一聲慘嚎,便收回飛劍,將一絲魔氣灌入監察玉。他用的也是劍,但道修用劍與劍修完全不同,他的長劍是一件品相極好的法器,本人修煉的卻還是道門神通。

  第二步落下,阮琉蘅一道劍意直沖右方,似乎聽到有重物落下的聲音,隨後手指掐訣,亦是引來一縷魔氣灌入監察玉。

  這監察玉乃是格物宗研製出的法器,懸掛在修士胸前,可以用來記錄修士在朱門界內斬殺魔獸的數量,憑此為依據換取各自門派的戰績,通常斬殺魔獸的戰績比其他任務要高上一倍,因此高危險下,高利潤的回報也使得許多修士趨之若鶩。

  除此之外,監察玉還能記錄修士的安全,具有本命元神燈一樣的效果相差無幾。本命元神燈可以記錄下修士死前所見到最後的畫面,而監察玉可以全程記錄修士在朱門界內的所見所聞,但時效只有三十日。

  因為監察玉的時效性,所以剿滅魔獸的小隊在朱門界內的時間皆不超過三十日。

  姬無惆一劍接著一劍地揮出去,此時心裡只想著快點進入腹地,等到了九重天外天勘測好的地方,他就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務。

  那是一處山丘,如果不是一位七重天的修士誤打誤撞進了山丘的內部,誰都不會想到,那山丘並不是真的山丘,而是——

  一隻沉睡的,相當於人修化神期修為的六階魔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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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夜獨行:由他鬼自狂

  朱門界內方圓萬里,阮琉蘅與姬無惆都是體力極好的修士,這麼一步步走下來,七日後,才堪堪接近他的計劃路線。

  姬無惆心中已經計算妥當,還有一日,應該就到那六階魔獸的領地,到時候將法寶轟上去,自然會讓那巨獸驚醒,到時候與阮琉蘅一戰,他會「失手」擊碎阮琉蘅的監察玉,然後趁魔獸與阮琉蘅廝殺時,擺下傳送法陣,將阮琉蘅擄到九重天外天。

  他這會兒有些心浮氣躁,而那邊阮琉蘅卻似乎真的是在認認真真的擊殺魔獸。

  「十步一殺」從來不是中規中矩的遊戲,它的遊戲規則是十步殺一隻,但完全按部就班的來,怎麼可能在數量上超過對方?所以當魔獸數量稀少時,他們二人都有意識地在累計擊殺名額,當神識查探到五階魔獸的時候,提前一次清空積攢名額,擊殺五階魔獸後再重新累積。

  阮琉蘅最多一次曾累積到一百四十四隻魔獸,比他多了二十三隻。

  十步之內,擊殺一百四十四隻魔獸!

  姬無惆並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劍修的可怕,甚至當初劍廬祭典,他也同在九重天外天的儀仗陣裡。

  但劍修的可怕並不是他們平常所表現出來的樣子,而是當你與他們真正開始較量時,那種淩人的壓迫感,幾近絕望,將要在絕對力量面前臣服的衝動,讓姬無惆感到深深的恥辱,他的陰暗在這魔氣肆虐的地方,悄然地滋生著。

  沒關係,過不了多久,這個女修就會失去一身傲氣,為九重天外天所用了。

  他定下心之後,才聽到阮琉蘅冷冷清清的聲音。

  「姬天君,你再不清零的話,可就要面對三隻五階魔獸了。」她好心提醒他。

  姬無惆才想到,自己為了多擊殺魔獸,已經攢了六次「十步一殺」了,竟然沒注意到其中多了三隻五階魔獸。

  可他目前還比她少整整一百六十隻魔獸!

  他終於放下矜持,有些尷尬地說道:「此次清零後,本座想補充一下靈力,不知道紫蘅道友是否還要繼續殺下去?」

  「無妨,我也需要補充下靈力,畢竟……」阮琉蘅停頓一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正好前面有一處山丘,相對安全一些。」姬無惆看了看遠方,很自然地說道。

  「那便去吧。」

  兩人祭出法寶飛劍,一路都是默默無語。

  阮琉蘅在想姬無惆什麼時候會露出馬腳。

  姬無惆則為了掩飾行徑,故作灑脫,不緊不慢地飛著。

  突然在此時,一股不自然的魔氣波動湧了過來。

  有問題!二人都停了下來。

  阮琉蘅轉過頭,目光清澈地看著姬無惆,似乎在向他詢問。

  姬無惆愣了一下,但隨後他就明白了,這個女修什麼都知道,她是在問他,這是不是你們安排的?

  姬無惆面色慘白,搖了搖頭。勉強……還不算撕破臉皮,她畢竟沒有問出口,是留了餘地的。

  阮琉蘅得到回應,不再停留,立刻向魔氣波動的地方全速飛過去。

  飛到一半的時候,她已經看到了一個修士小隊布下的陣法,上面留下了一個標示,表明正有修士在裡面戰鬥。

  那陣法旨在範圍劃分,無須破除,阮琉蘅飛身而入,姬無惆緊隨其後。

  但只飛了一會,就又感覺到似乎進入迷霧之中,她再一回頭,發現姬無惆已經不見了——這竟然是一個極精巧,不易被人發覺的陣法。

  是姬無惆嗎?不,不是,他分明是想把她引到另一處。

  阮琉蘅立刻祭出鎖天錦,環繞在身周,形成一圈警戒線。她繼續往前走,便隱隱約約聽到法術的破空聲,以及金屬的撞擊聲。

  有人在戰鬥,而且不是跟魔獸,因為魔獸的身體與劍相撞擊時,不是這樣清脆的聲音,阮琉蘅再熟悉不過,這是兵器才有的兵戈之聲!

  是誰在跟誰打鬥?

  阮琉蘅心中震驚!因為身處修士劃下的區域,而迷霧遮蔽了目力和神識,她怕誤傷到同伴,所以一路小心謹慎,不敢施放劍意,但此刻已經顧不得其他,有爭鬥便會有死傷,遲一步也許就是天人永隔!

  她當下不再顧忌,雙指掐劍訣,焰方劍一劍揮去,劍意橫掃迷霧,瞬間清理出一大片區域。

  只見地上躺著兩個已看不清本來模樣,被燒得面容扭曲,丹田被整個挖出碾碎的屍體。

  被劍意斬開的迷霧很快又將此地包圍,阮琉蘅將兩具屍體放進儲物袋,繼續以劍意開路。

  剿滅魔獸的小隊有五人,已經隕落了兩人,那麼其他三人呢?

  內訌?強敵?還是其他?

  當看到那兩具屍體時,阮琉蘅的戰意就已經被點燃!

  聲音越來越近,終於她劈開最後一層迷霧,看到了裡面的情形。

  她腳下便是一個修士的屍體,還有一地血淋淋的碎肉。

  一個面容慘白、陰柔邪氣的黑衣男人正一隻手掐著天門峰副峰主玉文真君的脖子,腳踏他的本命劍,另一隻手反握著一把匕首,正從上方徐徐剖開玉文真君的腹部。

  玉文真君看到阮琉蘅,只能忍著巨大疼痛,嘴裡擠出兩個字:「快……跑……」

  那黑衣男人披散著白色的長髮,見他疼得發抖還不忘警告同門,立刻便笑了起來。

  黑衣男人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才發現那男人額頭鮮明的墮魔印,這竟然是一個魔修,而且……修為已經達化神期!

  那魔修極有禮貌地對阮琉蘅頷首,而後道:「我最喜歡太和劍修,所以才把這位留在最後殺,他果然很值得,這處子的香氣,真是……可口啊……」

  他斜著眼睛看著阮琉蘅,然後伸出血紅的舌頭,像在品嘗什麼美味般,慢慢地在玉文真君俊秀白皙的臉頰上滑動。

  那眼神無比邪惡,他在做如此動作時,猶如毒蛇般一直盯著阮琉蘅。

  玉文真君屈辱至極,嘴裡咬出血來,可他不能自爆,這不是別的地方,這是朱門界內,這是彼岸之門!他若自爆,勢必會影響朱門界的穩定,讓長寧與南淮兩位神君的心血付之東流。

  而魔修的匕首就停在玉文真君丹田上方,阮琉蘅只要有動作,想必這把帶著魔氣的匕首就會摧毀玉文真君的丹田,絞殺他的元嬰!

  「要怎麼做,你才會放人?」阮琉蘅直接問道。

  魔修不會告訴她是如何進入朱門界內,更不會老老實實放開玉文真君,她只能先穩住這魔修,然後與之周旋。

  「哎呀,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名字呢,」魔修聲音悅耳動人,但語氣卻古怪,像姑娘家一樣嗔了一聲,然後貼在玉文真君耳邊道,「你快告訴那個狐狸精,我叫什麼名字。」

  玉文真君閉上眼睛,死也不肯吭聲。

  那魔修看他如此反應,似乎很開心,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又舔了一下玉文真君的耳垂,極是柔媚地道:「我芮棲尋偏偏好你這一口,你要是個軟骨頭,早已死上一萬次。」

  此話聽在阮琉蘅耳朵裡,如同晴天霹靂。

  棲尋棲遲,這兩人有什麼關係?

  阮琉蘅腦子裡瞬間閃過初遇芮棲遲的畫面,那是在一個陰冷的邪修洞府,裡面盡是不堪入目的穢物,她從那裡解救出芮棲遲,那之後,他從沒提起過自己有家人。

  眼前這魔修是他的什麼人?

  幾乎不做他想,阮琉蘅立刻問道:「你與芮棲遲有何關係?」

  芮棲尋聽到這名字,沒有任何變化,用手指緩緩地摩挲著玉文真君的喉結,輕聲道:「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居然還沒死?」

  「芮棲遲是我的弟子,你……你知不知道他在來太和之前,過得都是什麼日子?你竟從來不關心……」

  「我不愛聽這個,」芮棲尋打斷了她,「你要是再說下去,我可不保證還會有這麼好的興致等你搬救兵。」

  他將一側長髮撩到耳後,這個陰柔的動作被這個男子做出來,有一種妖異的美感,阮琉蘅才發現,他與芮棲遲一樣,耳垂都有一顆小小的紅痣,甚至他們臉部的輪廓,同樣尖削的下頜,精緻的眉眼,都如出一轍。

  只是棲遲儘管俊美,仍要多一些男子氣息,而眼前的芮棲尋,則是完完全全的中性化,這不僅僅體現在樣貌上,而是一個人的行為氣質。

  阮琉蘅心中替芮棲遲難過,當下喝道:「那便說出你的條件!」

  如果姬無惆此時與她聯絡,那麼面對一個大概化神中期修為的魔修,他們是有絕對勝算的。但姬無惆恐怕已經起了異心,他一定會放任她與芮棲尋打鬥,然後再出來一網打盡,得漁翁之利。

  前有狼,後有虎。

  芮棲尋露出無趣的表情,拔出玉文真君腹部的匕首,然後將匕首上的鮮血抹在玉文真君的戰袍上。

  「我突然覺得,殺死你,會更好玩一些。」他那雙含俏帶魅的眼睛看向阮琉蘅,「這個人我已經膩了,反正他的靈力,已被我吸食得差不多了。」

  芮棲尋鬆手,玉文真君竟已撐不住自身的重量,立刻倒了下去,他這時才喘著粗氣,為了忍耐痛苦而一直緊閉的牙關鬆開,開始劇烈地嘔吐。

  芮棲尋不再看玉文真君,他兩手一翻,左手也出現一把同樣的匕首,被反手持著。

  上面泛著黑色的魔氣,刃上刻滿複雜的法陣。

  「那麼……」

  那話音剛起了個開頭,阮琉蘅便感覺到耳邊已出現一道刃風,芮棲尋滑膩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脖子,一瞬間又放開了。

  「就讓我來領教下,師父大人的功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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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夜獨行:玲瓏破風刃

  與芮棲尋一交手,阮琉蘅才知道為什麼與她同期,實力同樣出類拔萃的玉文真君為什麼會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他擒住。

  這是一個以速度為主的體修,他的兵器輕盈,卻致命;他的動作瞬息便至,防不勝防。而更可怕的是,魔修中有許多吸食修士靈力的法門,吸血、抽靈、採補、煉成,甚至有的魔修會生食血肉……芮棲尋用的應當是吸血之法,他剛剛吸食了五個人,身體正是巔峰,如日中天!

  但芮棲尋並不是沒有弱點。

  在戰鬥中,阮琉蘅發現芮棲尋居然同她一樣,不敢妄動領域之力。可他不是人修,是以破壞朱門界為目的的魔修,完全不用擔心朱門界的穩定,那麼他為什麼會顧忌朱門界?

  不,不對,他顧忌的不是朱門界,而是其他!

  是什麼?

  阮琉蘅擋住芮棲尋迅猛的攻勢,數道劍意向他身後的濃霧擊去,卻看到芮棲尋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劍意面前,用匕首接下。

  「師父大人……居然不專心啊,看來是我用力還不夠,嗯?」芮棲尋嘴角帶著危險的笑意。

  「不要叫我師父!」阮琉蘅怒斥。

  她這才想起,芮棲遲不過五百歲,那麼眼前這人年紀應當也不大,卻已經修成了化神期!他到底……害過多少修士?

  阮琉蘅沉了眉眼。

  芮棲尋又近身攻來,卻在剛要刺中阮琉蘅後心時,被一柄小劍擋住,他另一把割向阮琉蘅腰部的匕首也被攔了下來。

  阮琉蘅右手握著焰方劍,左手不斷掐法訣變幻劍陣。

  「師父大人還是有幾下子的嘛。」他嫵媚一笑,身形又變,幾股風刃從四面八方襲來,被鎖天錦擋下。

  阮琉蘅一驚,這芮棲尋竟然是變異風靈根。

  她眉心紅光閃動,焰方劍散去劍身,而是變成一道劍光,脫手而出,向剛才的方位斬去!

  劍光卻遇到了一面由旋風形成的透明壁壘,壁壘後面隱隱有著黑色的濃霧。

  她向前方衝去,芮棲尋果然攔在她身前。

  「前面,可不是師父大人該去的地方。」他陰測測說道。

  這一瞬間,一切線索都已經連了起來。阮琉蘅閉上眼睛,修士的心算何其快,她心裡飛快地過濾最近接收到的朱門界信息,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真相。

  「朱門界大戰,是你們早已經計劃好的,對不對?」

  「白渡城淪陷,魔獸群起而攻,這兩件事挑在太和祭典前後發生,讓人產生你們意圖衝擊朱門界的假像,但這,並不是你們的目的,對不對?」

  「朱門界大戰只是一個煙幕彈,讓修真界以為你們專注於攻擊結界,卻不知道,你們居然早已經掌握到了進入朱門界內的方法,你們的目的已不僅僅是朱門界,而是……」

  「彼岸之門!」

  阮琉蘅一口氣說完,她苦澀一笑。

  「想必你是在這片區域做了什麼手腳,或是陣法、或是結界,但一定需要相當的時間才能發揮作用,所以你守在這裡,卻不想遇到了玉文真君一行。為了不讓這件事洩露,你乾脆用玉文真君做餌,引誘過往的修士前來查探——你根本不會留下任何一個活口,與我的打鬥,只是在觀察我有沒有同伴而已,對嗎?」

  「我沒有同伴,所以,不用顧忌,來戰吧!」

  猜到答案的一瞬間,她甚至感謝姬無惆沒有一開始便與她一同出場。

  她知道姬無惆必定以某種法寶隱蔽了自己,不管九重天外天有什麼打算,但凡他現在還是修真界的一員,就一定不會放任魔修入侵朱門界。

  那帶來的,將是整個人間滅頂的災難!

  只要姬無惆不出現,就有帶消息回去的可能,所以當她說出「我沒有同伴」時,是一種幾近決絕的語氣。

  芮棲尋聽她說完,忍不住拍拍手。

  「不愧是師父大人,推斷不差,絲絲入扣,尤其你視死如歸的樣子……你就是這樣教導小棲遲的?是了,你們太和劍修都是如此,爭先恐後的送死,真是讓我都忍不住想流淚啊……」他將匕首貼在臉邊,有些陶醉地說著,「把你殺了,小棲遲會哭的吧?他從小就是那麼敏感的孩子,他哭起來的時候,非常漂亮……」

  阮琉蘅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揮袖布下「囚風陣」,結結實實地罩在玉文真君身上,然後低喝一聲——

  東南西北四角騰起蓮花柱,劍光流轉,將方圓三丈全部鎖死,那蓮心吐出火焰,釋放出巨大的靈力。

  阮琉蘅招回焰方劍,無數劍意從地而起,向著芮棲尋斬去,而與此同時,她放出了靈獸手鐲中一直叫囂的嬌嬌。

  她把礪劍石放在嬌嬌嘴裡,一道劍氣御在她的小爪子下。

  「跑啊,嬌嬌,跑出去!」

  嬌嬌嘴裡含著礪劍石,說不出話來,因為驚恐而瞪圓的貓眼裡劈裡啪啦地流著淚,嗚嗚咽咽的哭著不肯走。

  「蠢貓!快跑!」阮琉蘅拎起嬌嬌的脖子,把她甩出心蓮劍火陣。

  嬌嬌在空中便已經恢復原型,她本就是可以踏火而飛的赤焰獸,阮琉蘅為她加持的一道劍氣讓她這一甩又竄出幾丈,但她落了地,卻不願走,居然又立刻飛身往回跑!

  她哪管得了什麼夏承玄,哪管得了什麼修真界——

  她只是一隻靈獸而已,她什麼都不懂,她只知道——

  嬌嬌的世界裡,從來就只有一個阮琉蘅啊!

  阮琉蘅看到嬌嬌不顧一切地衝回心蓮劍火陣,立刻怒氣攻心,劍招出現了漏洞。

  一直窺伺的芮棲尋隨即發現,他怎麼可能放棄大好機會,陰寒的風刃夾雜著匕首的攻擊,突破了戰袍的防禦,直接將她的肋骨擊碎!

  「快滾!」她回頭喝斥嬌嬌。

  嬌嬌根本不聽,嘴裡也不管含著礪劍石,只叫道:「蘅娘不要死!蘅娘不要離開嬌嬌!別不要嬌嬌!」

  芮棲尋一邊攻擊,還一邊笑道:「看來師父大人覺得那小獸麻煩,我幫師父大人處理了它吧。」

  阮琉蘅只看到遠處飛來一道足有幾丈高的巨大風刃,她揮劍迎上去,一劍斬滅風刃,但那風刃卻沒有向以往的風刃一般消散,而是碎裂成無數細小的風刃,從她身邊呼嘯而過,直接奔嬌嬌而去!

  「不要!」

  心蓮劍火陣內立刻騰起丈高的火浪,截住風刃的攻勢,但仍舊有一些風刃穿透火焰!

  嬌嬌見到這一幕,爪子都嚇軟了,她何嘗見過這麼可怕的戰鬥,只能呆呆地看著那風刃過來。

  芮棲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道:「這便是我的神通,知道嗎?這是專門為你們太和劍修而修煉的,名叫『風有意,劍奈何』,哈哈,劍奈何!」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體會到了無力感。

  她修道至今,除了失去記憶,平生經歷一直順遂,切磋之時有生死之險,卻只對她自身。

  她篤定手中焰方劍,無有護不住的人,事。

  事實上她一直都做到了,劍廬祭典賀秋的挑釁,朱門界大戰獨頂魔獸群,甚至此次與姬無惆的博弈……

  可她仍然高估了自己,化神中期的高手面前,她居然想以一己阻擋,真是可笑的天真!

  她是什麼時候,產生了自己什麼都能扛下的錯覺?

  但是不去扛,難道任憑雨打風吹去?不,她放不下!

  阮琉蘅望著朱門界內昏沉沉的天空,身上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下一秒,她人已不在原地。

  嬌嬌看著的那些快要飛到面前的風刃,嚇得閉上了雙眼。然而撕裂的痛苦卻並沒有到來,她慢慢睜開眼睛。

  是阮琉蘅擋在了她身前。

  阮琉蘅的神情又變得像從前一樣溫柔,她伸出滿是火焰的手,揉了揉她的小耳朵。

  「嬌嬌,你要乖,保護好承玄,他出了事的話,我就要克扣你的口糧了哦。」

  嬌嬌以為沒了事,忙不迭地點頭。

  阮琉蘅又摸了摸她,然後轉過身,身周火焰暴起,她身後騰出一輪流火日珥,遮住了被風刃肆虐過,已經沒有一塊好肉、鮮血淋漓的後背。

  芮棲尋瘋狂笑道:「好啊,師父大人果然好魄力,居然為了救一隻垃圾,冒險開了內劍域,看來我家的小棲遲,真是有福氣的人啊……」

  他嘴上癲狂,手上動作卻不慢,無數風刃凝聚成在一起,在他身後形成漩渦,盤成「龍吸水」之勢!

  「休要在我面前提起棲遲,你不配!」阮琉蘅怒喝,御起劍意斬向芮棲尋。

  ※※※※※※※※※※※※

  單不我的隊伍已在朱門界內殺了幾日,他性子急躁,人卻良善,逐漸與另外四位其他宗門的修士相處頗為愉快。

  今日的戰績也不錯,足足八十隻四階魔獸,甚至還有六隻五階魔獸。

  掃蕩乾淨後,單不我撤了陣法,跟身邊人有說有笑地往外飛。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劍意。

  他的神識散出去,卻並沒有觀察到任何情況。

  單不我立刻警覺。

  他是元嬰期修士,神識範圍已經極廣,但剛剛他神識外放,卻發現神識領域內並沒有發現劍修。

  那麼就只有一種情況了。

  因為能夠擴散這麼遠還不消彌的劍意只有一種,劍域之劍意!

  而太和劍修在此地能夠開劍域的只有兩個人,長寧神君和阮琉蘅。

  阮琉蘅有危險!

  他拋下一句「隨我來」便御劍疾飛,一瞬間就已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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