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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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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0:06: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夜獨行:揮斥舞焰方

  「這血氣,烈、真、純,是只有太和才能養出的極品,若是遠古時,便是最好的瀆神祭品,讓魔氣染你,血池汙你,七情六欲侵你,只留下……芬芳……」

  「我有個毛病,享受的時候,喜歡有人在旁邊與之分享。所以師父大人的小寵物,被我囚在風刃裡,正可憐巴巴地看著這邊呢,你是不是很心疼?」

  「師父大人猜得不錯,那陣法……」

  芮棲尋的兩把匕首,一把釘在阮琉蘅的心口,一把釘在阮琉蘅的丹田上方。

  心口被封,神通渙散;丹田被封,靈力無法運轉。

  阮琉蘅就這樣被釘在地上,她已被風刃割得遍體鱗傷,幾乎衣不蔽體,被血浸染成紅色的戰袍碎塊下,露出雪白的皮膚。

  她狼狽不堪,可眼睛依舊明亮,被怒火燒成深紫色,那是她識海靈台尚存的一點真元不滅。

  即便開了內劍域,終究還是敵不過正值巔峰的化神期中期魔修,可阮琉蘅並不懊惱,而是憤怒!

  芮棲尋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欣賞著她,他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陣法,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等佈置完,這朱門界,便再也遮不住這天,再也擋不住這氣,那扇彼岸之門,將會真正出現在世人眼中,他們會發現自己從不曾恐懼過,之後,也再不敢有恐懼!」

  這一臉妖媚的男人,他在說著這些驚悚話語的時候,語氣卻如同在給小孩子講故事般溫柔,隨後他又像發現什麼新玩意兒一樣笑起來。

  「師父大人還在努力破除這鎖魂刃啊,」他一隻手蓋在阮琉蘅的眼睛上,遮住她的視線,「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疼,你要乖乖閉上眼睛才好。」

  芮棲尋的另一隻手懸停在阮琉蘅的身體上方,開始結印,隨著他的動作,阮琉蘅只覺得渾身冰涼,心臟劇烈震盪,血液全部向心臟回流,巨大的窒息感讓她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叫出來!

  那把匕首被拔了出來,隨後,芮棲尋冰涼滑膩的手像一把刀刃一樣,劃開她心口正中處的皮膚。

  一腔熱血。

  甘美無比。

  從阮琉蘅心口處飄出無形的紅色血氣,蜿蜒而上,芮棲尋像一個癮君子般,循著血氣湊了過來。

  阮琉蘅因為疼痛,身體不住的顫抖,他便把手拿了出來,握住她的腰肢。不同於男人的纖細觸感讓他有些蠢蠢欲動。

  「師父大人這個樣子,小棲遲沒見過吧……他在你面前,是不是非常老實乖巧?」芮棲尋一邊隔空吸食阮琉蘅心口的血氣,一邊喃喃自語道,「男人這種動物,別看他面上如何,其實內裡……小棲遲啊,說不定暗地裡已經把你翻來覆去的想了無數次,或者更深、更過分的想法也說不定,那種骯髒的念頭,你一定是不懂的吧?」

  阮琉蘅根本不想再跟這畜生多廢話,她已經發現心頭血快供給不足,璿璣花的根,紮得更深了!

  「等師父大人死透了,我要把你的屍體帶給棲遲看。他從小就是個愛哭的人,被欺負了只會『哥哥』、『哥哥』的跟在我後面叫,哭得眼也紅了,嘴也腫了,一瞬間便讓人覺得為他去死也是好的……你作為他的師父,可曾見過他這樣?」芮棲尋用力掐住她的腰,「你,瞭解棲遲嗎?」

  血氣被大量吞噬,璿璣花的根莖也越紮越深,幾乎要橫穿她的心臟,露出最猙獰的嘴臉——

  不行!這樣下去,以血脈供養璿璣花的夏承玄也會有危險!

  她勉強凝聚起神識,卻因為璿璣花與芮棲尋的雙重壓制而頻頻潰散。阮琉蘅被芮棲尋遮蓋住的雙眼從未合上,在無數戰場上淬煉出的堅毅使她一次次去衝擊那神識壁壘。

  所得到的結果卻異常慘烈,直到她最後一次用全部意志去拼那一線光明——依舊失敗了。身體的負擔太大,精血的流失讓人頭腦昏沉,幾乎想要睡去。

  眼前的光明,一步之遙,似已離她遠去。

  而這時,她識海中突然響起一聲戰鼓!

  「咚!」

  靈端峰那少年正站在太和戰鼓下,手中一枝盛放的桃花,靜靜走過來。這一瞬間明亮的色彩,美麗得不真實。

  「咚!」

  他似乎比從前又高了一些,低下身在她耳邊,第一次聲音溫柔地喚她:「阿阮。」然後他那雙堅定的眼睛,直看入她心底。

  「咚!」

  溫暖乾燥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頜,他為她簪上那枝桃花,動作輕柔得彷彿太和的風拂過臉龐。

  我懼怕生死,我懼怕災難,我懼怕病痛,我懼怕危險。

  因為,最讓我恐懼的,就是不能再見到你。

  死又何難,難在生存。

  心有恐懼,敬畏生命,才是至剛至性的戰意!

  哪怕我,

  耳不能聽。

  眼不能見。

  心不能跳。

  力不加身。

  也願意為你,去尋那最艱難的一線生機!

  ※※※※※※※※※※※※

  ——嬌嬌口中的礪劍石,一瞬間閃過白光,最後又彷彿從不曾存在過一樣,恢復了寂靜。

  嬌嬌哪裡知道這些小事,她爪子不停放出火焰,與四周風刃纏鬥。她看著阮琉蘅被壞人壓在身下已是出氣多,入氣少,急紅了眼,渾身冒著火光,一下下撞向風壁,赤紅的血液流了一地。

  當她再一次衝擊風壁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陣紫光,她沒有感覺到靈力波動,而是一股恐怖的戰意湧來,激得她毛髮皆豎!

  那戰意強烈得讓人想發狂,如不是因為嬌嬌乃是被修士養大的靈獸,立刻便會被這戰意激得失去理智,變成嗜血野獸。

  嬌嬌用力搖了搖她的腦袋,再欲衝撞風壁時,卻發現那風壁已經不在了。

  她用爪子揉揉眼睛,發現前方局勢在這瞬息間,已經改天換地!

  阮琉蘅雖然還躺在地上,但芮棲尋卻跟焰方劍鬥了起來,那焰方劍的主人明明已經失去了靈力,也不在主人手上,卻彷彿握在一隻無形的手上,竟與芮棲尋打得不分上下!

  蘅娘好厲害!

  前面沒有障礙,嬌嬌立刻拖著一條已經骨折的後腿往阮琉蘅那爬。

  只聽得芮棲尋恨聲道:「竟然在這種情形下,師父大人也能以神識御劍,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周身都是魔氣,胸口被刺穿一個大洞,不住有靈力外泄,已是越來越吃力。

  阮琉蘅右手手指勉強掐成一個劍指,卻是再也動不了,看到嬌嬌過來,艱難說道:「幫我拔掉匕首!」

  嬌嬌聽到後,便瘋了似的往前竄,好不容易到她身邊,一口咬出那匕首用力拔了出來!

  朱門界內靈氣幾乎等同於無,修士在這裡只能用丹藥補充靈力,阮琉蘅立刻找出幾顆丹藥吞下,堵住了心口的傷,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

  「不管你在前面設了什麼陣法,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她揚手一招,四柄小劍重現身邊,「棲遲如果知道他哥哥做了這樣的事,是會難過的……」

  「你,」她漠視芮棲尋,「不配為人兄長。」

  阮琉蘅一步步向陣法所在地走去,芮棲尋一見,攻勢更猛烈。

  焰方劍此時全憑阮琉蘅一股戰意在廝殺,力量並不強,完全是在以劍身抵擋芮棲尋——劍再尖利,畢竟還是物品,即便是本命劍,單以劍身去抗,也是有極限的。

  那劍常年在阮琉蘅丹田中滋養,早已經有了靈性,哪怕劍身出現一道道裂痕,也拼死擋住芮棲尋。

  焰方劍與阮琉蘅護身四柄元神小劍皆是她的本命法寶,焰方劍善戰,元神小劍善陣。

  善佈陣,也善破陣。

  而此時阮琉蘅已經祭出第一柄小劍。

  「乾坤借法!」一劍飛向正東青龍位。

  「天地浩氣!」正北玄武位。

  「合眾為生!」正西白虎位。

  「八荒離火!」最後一劍入正南朱雀位。

  「劍為吾道,萬法皆破!燼!」

  從四象位湧出無盡紫微真火,燒遍大地方圓百里!

  芮棲尋已經停了手,面容扭曲地看到他苦心設下的陣法在這烈焰中化為無有。

  阮琉蘅轉過頭,她身後是熊熊真火怒燃,而語氣卻冷清地說道:「紫微真火,燃盡萬法。如果你多做點功課,就會知道,太和阮琉蘅,擅劍陣,然則,最擅長的,便是破陣!」

  「你真火悉出,要與我同歸於盡?」芮棲尋陰狠道。

  「不,死的只會是你!」阮琉蘅手上已無本命劍,她掐出一個劍指,緩緩壓低了身子。

  那是「八荒離火訣」的第一重劍訣「荒火陸離」,所需靈力最少,這是她能用出的最後一招。

  劍火從指尖而起,向芮棲尋衝來。

  他怎會引頸就戮,一手擋住焰方劍,一手手掌向下凝聚風力,卻不想焰方劍突然一分為二!

  他一驚,便要召喚風刃擋住,卻在這個時候——

  阮琉蘅的劍火穿過芮棲尋胸口的那處傷口!

  那劍火是阮琉蘅所修煉最珍貴的那一縷元神真火,紫微真火排名天下火種第八,憑的是吉運旺盛,有逢凶化吉的運道,本身並不甚強力,卻不知道如何產生變異,被阮琉蘅煉化成可以破陣法的真火。

  芮棲尋一直冷靜的臉終於露出駭然的神情,他也是個狠戾的性子,立刻抽出匕首,剜下胸口沾上紫微真火的血肉,然後陰冷一笑。

  「師父大人,你真是惹怒我了。不過這次先放過你,下次再遇到,我會好好準備款待師父大人的。」

  他又看了看在囚風陣裡陷入昏迷的玉文真君,舔了舔嘴角,瞬間消失不見。

  周圍的霧氣也隨之消失。

  確定強敵已退的阮琉蘅表情有些恍惚地看著這一切,她收回真火,曾經在她丹田內燃燒得如同一團烈日的紫微真火,如今只剩菊豆般大小,將熄未熄地微弱燃著。

  她轉頭看向嬌嬌,微微笑了一下。

  嬌嬌一瘸一拐地跑過來,叫著「蘅娘!蘅娘——」

  她喜悅的聲音戛然而止。

  嬌嬌驚恐地看到,阮琉蘅的胸口突然竄出一朵巨大的紅色妖花,花心正中猙獰的美人臉正咧嘴無聲狂笑,扭動著蛇身粗細的枝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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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夜獨行:何期桑梓返

  阮琉蘅的身體軟軟倒下去。

  嬌嬌大叫一聲撲上去,好不容易到了阮琉蘅身邊,那璿璣花轉過花朵,美人臉看著嬌嬌,露出一口利齒。

  嬌嬌嚇得縮跳回去,渾身一抖,變回家貓大小。

  隨後她小腦袋裡又想到阮琉蘅有危險,立刻咬咬牙,又衝了上去,卻只衝了一半,就被一隻手拎著後頸提了起來。

  來人穿著乾乾淨淨的黑色金甲戰袍,正面容複雜地看著昏迷在地上的阮琉蘅。

  姬無惆。

  他手上一用力,嬌嬌連對方面都沒見到,便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他甩掉了手上的小獸,慢慢半跪下來。

  那璿璣花見了他,知道是個厲害人物,便不敢張牙舞爪,在阮琉蘅胸口縮成一團。但姬無惆卻沒管璿璣花,他心中已被惡念佔據。

  「劍修果然強悍,不等我出手便能徒手退敵,可到頭來,還不是任人宰割?我今日做了這違背道義之事,種了與你的因,今後修為必不得寸進,永世承擔此惡果。願天道知我八重天生靈不易,只將災難降於我一身。」姬無惆喃喃自語道。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發抖,慢慢接近阮琉蘅。

  卻是在此時,陣法外傳來一聲呼喝:「太和單不我在此!」

  姬無惆的手停了下來,他額頭留下一道汗水,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如果他要動手,現在就可以,即使有太和劍修將至,以他化神期的修為,也可以瞬間移動,將阮琉蘅運走!

  可他只猶豫了那麼一瞬。

  這一瞬只改變了一件事,他沒能在單不我趕到前捉走阮琉蘅,但這之後……他看到單不我御劍而來,知道自己會成為九重天外天的罪人。

  姬無惆看著衣服大半被割碎的阮琉蘅,在單不我落地前,迅速取出一件衣服蓋在她身上。

  「你是……姬天君?」單不我看到阮琉蘅的樣子,一扭頭,又看到昏迷的玉文真君,立刻怒意爆發,毛髮皆豎,握緊了手中的劍問道,「紫蘅、玉文兩位真君出什麼事了?」

  姬無惆緩緩起身,再抬頭時,恢復了正常面色,露出適當疑惑的表情道:「我與紫蘅道友約定擊殺魔獸,卻不想在半途中感覺到魔氣波動,我等循跡而至,卻不想入迷霧陣失散,如今迷霧消散,便看見紫蘅道友與玉文道友重傷昏迷,但二人傷口上皆有魔氣,恐怕是魔修所為!你我應當立刻將人送回營地救治!」

  單不我不是傻子,雖然對方是堂堂天君,但此刻他也不會偏聽一面之詞。阮琉蘅重傷,而姬無惆卻無打鬥跡象,他懷疑地看著姬無惆,直到身後同伴趕到,才拎了嬌嬌,抱起阮琉蘅,另有人扶起玉文真君,驚道:「果然是魔氣,而且還用了吸食血氣的邪術!」

  另一人在四周查探,而後回來,沉聲道:「有布過陣法的痕跡,其他小隊成員都已……殉難。」

  單不我道:「任務結束,攜好遺體,我們立刻返回營地。」

  ※※※※※※※※※※※※

  很快,魔修進入朱門界內的消息便傳到修真界所有門派的大能耳中,原本因為資源問題攪得水深火熱的各方勢力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徹。

  如果說白渡城因為魔修內應的混入而讓人起了警覺,那麼魔修進入朱門界內便是晴天霹靂!

  魔修進入朱門界內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修真界不再是鐵桶一塊。最核心、最關乎生死存亡的地方已經被入侵,每個人的心底都如灌了鉛般。

  「太和劍修,彼岸門陷」的預言甚囂塵上,再一次浮上人們的心頭。

  朱門界,已不再安全了。

  與此同時,各宗門派往彼岸之門駐守的人數又加了一倍,在銘古紀只過了不到五千年的情況下,便開啟了預備與魔尊作戰的程序——如果「彼岸門陷」的事情發生,第九紀年將會真真正正成為修真界最後的紀年。

  在各方重壓下,九重天外天不止將小秘境黎芳谷送與衍丹門,且境內總共三十五處大小秘境,全部無條件向衍丹門的弟子開放。

  衍丹門所有弟子從前線撤回,閉關在衍丹門最大的煉丹陣中不分晝夜地煉製靈丹。

  格物宗的弟子同樣也被召回,全權負責符籙、陣法、法器等後勤補給。

  凡間的居住密集區幾乎每個城鎮都有金丹期修士駐守。

  其他宗門的精英弟子全部壓上朱門界內的最前線,朱門界內每時每刻都至少有五百名修士在巡邏剿殺魔獸,分組依舊是五人,皆為不同門派,互相作戰監督,但凡同伴有異,有監察玉作證,便可就地滅殺!

  在白渡州,修真界各大宗門聯合出動五十名化神期修士大動干戈,將被魔修佔據的白渡城生生奪回,當攻破城門結界時,卻發現白渡城內一名魔修也無。

  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

  魔尊還未覺醒,魔修便已經如此猖獗,竟敢將修真界玩弄於股掌之上!

  收復後的白渡城沒有人敢接管,誰也不敢保證裡面有沒有魔修做下的手腳,在各方的怒火下,這座瑰麗無比的城池剛重見天日,便被毀得一乾二淨。

  四十五日後,萬名金丹期修士的勞作下,一座名「立危」的城池建造完成。

  城門牌匾刻曰:「君子立危牆之下,勇也!」

  入城者,皆需在城門處領取禁魔石佩帶,出城交還,以防魔修。

  然而魔修卻再無動靜。

  轉眼便是一年。

  今年的春來得有些晚,憋了許久才抽條的樹芽嫩生生地灑著綠意,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疾風吹得搖曳生姿。

  只見兩道身影御劍而過。

  已經恢復大半的玉文真君帶著上次遲到的古逍一起來到立危城,他進了城門後,並沒有先去內府接任務,而是敲開東街一處院落的門。

  陣法波動,大門打開,一個紅衣女修出來迎接。

  玉文真君立刻問道:「紫蘅真君可有起色?」

  斐紅湄輕輕搖了搖頭。

  她側過身,把玉文真君和古逍讓進去。

  進了門,便不再是院落模樣,內裡氣息炎熱逼人,地上流淌岩漿,不停有火焰從中躍出,天空燒著一團團赤色火雲。

  正中有一座法壇,法壇漆黑,阮琉蘅穿著她平時的衣衫,靜靜躺在上方。她腳邊還有蜷成一團的嬌嬌,似乎也陷入沉睡。

  「她為何醒不過來?」玉文真君皺了眉頭,「可有缺少之物?我這條命是她撿回來的,但凡能救她,刀山火海也去得。」

  「師父被魔修吸食了大量血氣,心神潰散、真火衰弱,導致璿璣花提前反噬,南淮神君已經用了秘法暫時抑制住,但師父已進了心魔境,如今只能用離火壇休養。」

  「九重天外天有何說法?畢竟紫蘅與八重天姬無惆進了朱門界內,那姬無惆卻沒事人一般!」古逍不忿道。

  斐紅湄淡淡說道:「有監察玉記錄,姬天君並無嫌疑,反而送了許多賠禮之物……」

  玉文真君沉默了片刻,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言,與古逍一同出了院子。

  古逍恨聲道:「如果遇到那芮棲尋,一定將他碎屍萬段。」但話一出口,才想起似乎戳到旁邊玉文真君的傷疤,有些後悔地看了他一眼。

  玉文真君卻很平靜,說道:「聽說芮棲尋是紫蘅弟子的哥哥,這一段因果,恐怕有人比我還著急要了結。」

  他出太和之前便聽說,那芮棲遲得知紫蘅真君出事後,立刻發動所有助力,天涯海角地追殺芮棲尋。

  又是一段冤孽。

  而離火壇內,斐紅湄又重新回到法壇旁邊,牽起阮琉蘅的手放在臉上。

  「師父真是讓人操心啊……飛廉神君那邊我還沒辦妥呢,你怎麼能出事呢?棲遲瘋了,可我不能瘋,」斐紅湄低低道,「那些傷害師父的人,我一個都饒不了!」

  阮琉蘅的面上依舊很平靜,只是嘴唇緊緊抿著,似乎在做著令人困擾的迷夢。

  ※※※※※※※※※※※※

  「小姐!你又偷糖吃!再吃下去你的牙還沒長夠就要掉光了!」一個體型富態,面容明明很和藹,此時卻怒氣衝衝的婦人扯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叫嚷道。

  那小女孩眉清目秀,咬了咬嘴角,然後咧開缺了好幾顆牙的嘴,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蔣媽媽不要生氣,蘅兒也給你帶糖了,蔣媽媽吃!」

  小手攥著一把已經被手心熱度捂得黏噠噠的牛軋糖,往蔣媽媽的嘴裡塞。

  蔣媽媽的心瞬間就融化了,她是小姐的乳母,其實是沒有權利訓斥小姐的,但她是將這女娃當親閨女疼,要是不嚴厲點,那比她還溺愛小姐十倍的老爺夫人非將這可愛的小女孩嬌寵壞了,更別提她那個把妹妹說的話當聖旨的兄長了。

  看這一口小米粒般的牙,蔣媽媽心疼死了呦,端過一杯水來說道:「小姐漱口!」

  那小女孩側臉抬起轉向她,嬌嬌喜喜地一笑,撒嬌著說道:「蔣媽媽,我有沒有說過,你嘮叨的樣子,越來越像我師父了。」

  「師父?小姐你糊塗了吧,你哪有什麼師父,快漱口……」

  小女孩突然迷惑起來。

  她為什麼突然脫口而出提起師父,她明明沒有師父的呀?

  可是,彷彿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抬起臉,慢慢轉向某個人,那樣對他撒著嬌,說出了這句話……

  是什麼時候呢,是向誰呢?

  啊頭好疼,記不起來了……

  餵過水,蔣媽媽用帕子幫她擦乾淨小手,然後又絮絮叨叨地說:「午後大公子就要回來了,一會你也要去迎哥哥的,可是你看你,手又髒了,衣裳也要換過乾淨的,哎,倒是正好有一件新縫製的月白小裙……」

  哦,小女孩記下了,老爺和夫人是我的爹娘,我還有個哥哥,真好。

  這時有一個清朗的男子聲傳進院子裡。

  「蔣媽媽,不要訓蘅兒了,她穿什麼衣裳我都喜歡的,不必麻煩了,」一個十八、九歲模樣的俊秀青年走了進來,「蘅兒,要不要跟哥哥去騎大馬?」

  小女孩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那青年。

  「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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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夜獨行:伴我豆蔻妝

  「大師兄?」那青年失笑出聲,「難道是蘅兒新想出來的遊戲?可是比起大師兄這個稱呼,我還是喜歡聽蘅兒叫穆哥哥。」

  「穆哥哥?」小女孩的記憶有點混亂,好像眼前的人對她而言,還有另一個有著非常意義的稱呼。

  青年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俯下身將她抱了起來。

  溫暖的手掌就這麼托著她,像對待掌中珍寶一樣輕柔。

  「小沒良心的,哥哥只出去才半年,你就忘了我了?是不是快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你是阮家的麼女,我是你的大哥哥,你叫阮琉蘅,我叫阮穆。」阮穆看著她有些迷蒙的雙眼,有些擔心地對蔣媽媽說,「蘅兒這是怎麼了?最近有不舒服嗎?」

  「並不曾啊,剛才還生龍活虎地偷糖吃,怕是見了哥哥太驚喜了。」

  阮琉蘅呆呆看著他,那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讓人有些鼻子發酸。

  「你這小東西忘性倒是大,一定是被爹娘關得狠了,要不要哥哥帶你出去玩兒?」阮穆點點她的小鼻頭,「你連哥哥都忘了,那還記不記得我院裡的桃樹?你不是最喜歡那桃花的香氣嗎?」

  「好,穆哥哥帶我去看桃花。」她連忙道。

  「走嘍!」阮穆把她舉起來,邁開長腿一陣瘋跑,阮琉蘅吹著春日微醺的風,一路咯咯地笑著。

  浮光掠影間,一尊紅塵美夢,慢慢漾開漣漪。

  路過正堂門前,才有小廝追上來急忙叫道:「公子,老爺和夫人正在等你呢!」他才意猶未盡地將把阮琉蘅放下,整了整衣冠,帶著她往正堂走去。

  正堂的人並不多,但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顯得很熱鬧。

  一位身段婀娜的中年貴婦,手執團扇,正有些不耐煩地扇著,看到二人進來,笑著說道:「阿穆一回來,都不來見過爹娘,先去找妹妹,可是該打。」

  她旁邊站著一位身材高大,臉部線條堅毅的男子,一雙眉目中蘊含氣勢,看著便是常年位居人上的,此刻看向她,目光威嚴中透著慈愛。

  只聽那男子說:「最該打的還是蘅兒,你看她衣裳又皺了,定是又去哪裡偷了糖。」

  蔣媽媽這時也才跟著跑到主堂,氣還沒喘順,就幫阮琉蘅解圍道:「老爺,夫人,小姐……今日吃的甜食並不多。」

  阮夫人徐徐起身,身邊的丫鬟立刻扶上手臂。

  「吃點甜食又有什麼打緊,我懷蘅兒的時候便體弱,可不就虧待了這孩子,現在想吃些什麼,你們還要訓她。」她張開懷抱,「來,蘅兒,來娘這裡。」

  阮穆將她往前一送,阮琉蘅立刻便被摟入一個柔軟且帶著宜人香氣的懷抱,四肢百骸無不舒服,她閉上眼睛。

  這就是母親的懷抱嗎?

  阮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臉,柔聲對她說道:「可不是大家苛待你,甜食吃多不好,明日娘親給你做桃醬,又香又甜,這個你倒是可以多吃些,斷不可再胡亂吃糖……娘的心肝兒呀,等你一口牙長好了,你就是想泡在蜜罐裡也使得……」

  這世界上,竟有如此溫柔的女性,摟住她便彷彿摟住了整個世界,溫暖的體溫從阮夫人身上傳來,是被融化的糖一般甜蜜的味道,是三月初暖的春風……阮琉蘅小聲地哭了出來。

  曾經有那麼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子,她曾無數次想像過有爹娘疼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

  是不是會在她吵著要糖葫蘆的時候躊躇良久,才掏出一文錢,站在攤販面前選了半天,終於挑上糖汁最多的那串,小心翼翼地摘下來遞給她。

  是不是會在蚊蟲亂舞的夏夜,一邊呢喃著童謠,一邊打著蒲扇哄著那幼小的孩兒入睡。

  是不是會在她面對狂吠的大狗時,明明心裡也怕,卻還挺身上前,哆哆嗦嗦拎起棍子,咻咻地揮舞著。

  是不是會徹夜不眠,只為給她紮好一隻比所有小夥伴手上都漂亮的紙鳶。

  ……

  從低低抽泣,終於到嚎啕大哭,阮琉蘅抱著阮夫人的脖子不撒手,直哭得抽噎不已。

  眾人都有點慌,怎麼見了哥哥之後就哭得如此凶?

  見她哭得如此可憐,阮老爺便道:「蘅兒許是見哥哥太過高興,你們兄妹也有一年多沒見了,此次穆兒述職回來,便多待兩日吧。」

  阮穆回道:「只怕不妥,畢竟聖上那邊……」

  阮夫人一邊哄懷裡的小姑娘,一邊不悅道:「我倒是不知,憑我阮家的面子,便不許我兒子在京中多盡兩天孝?」

  阮穆皺眉道:「此次我回京接任兩省巡察使,已是皇恩浩蕩,父親位居宰輔,正值百廢待興之時,權柄在握,容易給人口舌。更何況二叔還手握六十萬鎮北軍駐守邊疆,便是蘅兒也一出生便封了縣主,這都不是好兆頭。」

  阮老爺亦點頭道:「阮家已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不可太張揚。」

  阮夫人嬌滴滴地一啐,說道:「那晚上老爺便去書房打鋪蓋吧,我要陪蘅兒。」

  阮琉蘅並沒有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之後丫鬟穿梭,觥籌杯盞,她一直膩歪在阮夫人的懷裡,由她餵,由她逗。

  晚上阮夫人抱著她入睡,她似乎在睡夢裡,才帶著哭腔喊出來:「爹!娘!」

  窗外月影搖曳,安穩如常。

  阮穆第二日述職,第三日便收拾了行李車馬。

  臨行時,阮琉蘅去阮穆的院子為他送行。

  阮穆見她,便從身後拿出一柄紫色劍鞘的女子用短劍,交到阮琉蘅手上。

  那劍很輕巧,但四五歲的小姑娘拿著還是有些吃力。

  阮穆看著她帶著好奇的眼神擺弄那柄小劍,突然蹲下來,大手一伸,柔和地托著她後腦,俯身在她耳邊低低說道:「要好好的,保護自己,你……」

  「你送她這等利器,就不怕蘅兒傷了自己嗎?」阮夫人突然出現在院門口,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阮穆起身,意味不明地向阮琉蘅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後來阮夫人還想要沒收那柄小劍。

  「女孩子家舞刀弄槍做什麼,有爹娘保護你就夠了,蘅兒不要怕,娘親永遠在你身邊……」

  但是被阮琉蘅哭鬧著留了下來。

  這之後她經常撫摸劍身,卻從不曾抽出來過。

  寒暑往來,阮老爺和阮穆越來越忙,就連阮夫人也似乎有了心事,陪伴她的時間越來越多。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族叔、世伯、文士經常往來。

  主堂傳來的聲音也產生了很多變化。

  從之前的高談闊論,到低聲歎氣,再到竊竊私語。

  阮琉蘅不懂得什麼「民不聊生」,也不懂「天子無道」,更不明白什麼「國之將亡」,她很少讀書寫字,更多的是與蔣媽媽學些女紅,撲撲蝴蝶,偶爾擦拭那把紫色的劍。

  因為太過無聊,她還養了一隻名為「乖乖」的貓。

  她時常撫摸著貓想,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

  阮琉蘅已有十三歲,少女的腰身初成,如嫩得一掐就出汁水的花瓣,出落得亭亭玉立,家中早已為她定好夫婿,是一位尚書家的二公子,為人謙和有禮,她曾遙遙看過一眼,容貌也是斯文俊朗,不遜於她的爹爹和兄長。

  蔣媽媽極是歡喜,一邊幫她繡嫁妝一邊八卦道:「那南家公子可是個年少有為的香餑餑,而且是家中嫡子,上面也是嫡親的哥哥,你嫁過去不用管中饋,自管過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有多美……」

  阮琉蘅木然地聽著,這些事情,似乎離她極其遙遠,而顯得那麼不真實。

  「喵!」懷裡的乖乖突然叫了一聲,突然從她懷裡竄出去,那尖利的爪子甚至還勾破了她的手指。

  「這養不熟的野貓!」蔣媽媽啐道。

  可阮琉蘅卻從乖乖的眼睛裡,看到了哀傷和恐懼。乖乖只看了她一眼,便跳上牆,頭也不回地跑了。

  之後便聽到主堂方向傳來了喝罵聲。

  「滾!滾出去,你們這些蠻人!」

  「老爺!夫人!」

  「快跑啊!蠻人進了京,要吃人啊!」

  蔣媽媽慌忙跑過去合上小院的門,剛合上就被一把推開,她立刻嚇得怪叫一聲,暈了過去。

  是渾身鮮血的阮夫人!

  此時阮夫人不再綾羅綢緞,而是穿著一身白色戰鎧,三步並作兩步地過來一把撈起阮琉蘅。

  「劍呢!穆兒給你的劍呢!」

  阮琉蘅一下子慌了,急忙撲向床鋪,從枕頭邊拿出那柄小劍。

  阮夫人不再多言,把她連劍一起抱起來,出門便使出飛簷走壁的本領,疾馳到隔壁院子的一處廂房,進去之後找到暗門,把阮琉蘅推了進去。

  阮夫人一身殺氣和血腥氣,她看著已經呆住的阮琉蘅道:「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過了三日,如果沒人來救你,便生死由命,自己逃吧!」

  「娘!別不要蘅兒,娘親!」阮琉蘅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哭著說道。

  阮夫人怔怔看著阮琉蘅。

  「我到底是錯了……只想著你是個女兒家,什麼都不關心也是正常,如今大廈將傾,卻只有你獨力承擔了……為娘,對不住你!」

  說罷關上暗格,頭也不回地走了。

  暗格裡有食物和清水,阮琉蘅抱著小劍,哭累了便睡,老老實實地在裡面躲了三日後,才決定出來看看狀況。

  出了廂房的門,才發現正是黃昏,她小心地走著,可是沒走幾步,腳下便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體。

  她低頭一看,是一截人的手臂。

  阮琉蘅並不害怕,但她開始奔跑!

  很快她便跑遍了整座阮宅——遍地殘骸,無一活人!

  她拖著一路被磕碰無數次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大門邊,嘔吐了足足半個時辰。

  再抬眼看天,已是月上柳梢頭。

  她再次回到阮宅,在那些肢體中挑挑揀揀,拼拼湊湊出了阮夫人、阮老爺還有蔣媽媽的屍體。

  少女手裡只有那柄小劍,她清理出一塊地方,用劍鞘吃力地刨著土。

  阮琉蘅的眼睛裡沒有淚,動作也逐漸機械,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個家在她無所事事的時光裡,究竟經歷了怎樣的風雨?她竟全然不知……

  心中好恨,可我在恨什麼?我是在恨自己嗎?

  直到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她才木然地看著來人。

  是面容悲憫的阮穆。

  ——亦或是,穆錦先。

  他一把拎起阮琉蘅。

  「劍,從來都不是這樣用的。」他握著她的手,幫她從短小的紫色劍鞘中抽出一把寒光三尺的利劍。

  「劍,不是去幫你埋葬親人,而是為你守護親人!」

  「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阮琉蘅這才伏在穆錦先的懷裡大哭出來,「如果從來不曾得到,失去時就不會難過……我,心裡好難過……」

  穆錦先把包裹著她握劍的手,聲音低沉道:「蘅兒,你太弱了,如果你擁有我這樣的力量,就不會失去所愛之人。」

  巨大的力量充盈了少女的身體,她滿眼是淚地看著自己的手被穆錦先舉起,手上的劍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朝著周圍用力一揮。

  一股氣旋從她腳下發散,「嘭」的一聲席捲整個阮宅,乃至整個京城。

  亭臺樓閣、市井街巷、巍峨宮闕、碧水青山——全都在這一劍下化為塵土!

  整個世界都便得空曠,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從不曾存在過,她與身後的男子一同站在這阮家廢墟之上,眼睜睜地看著這強大到幾乎能改天換地的力量。

  我的世界,原來如此脆弱。我對他們的忽視,成了自釀的惡果。

  想要,我想要這樣的力量!我想擁有能守護一切的力量!

  穆錦先的聲音充滿莫名的誘惑力,他在她耳邊輕聲道:「蘅兒,你願意跟我去修道學劍嗎?」

  阮琉蘅閉上眼睛,她雙目再睜開時,已破除了幻境中所有的虛妄。

  阮夫人的愛,阮宅的殤,生靈的死亡衰敗,不過是一個心魔鎖。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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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夜獨行:並蒂花解語

  仙人法術,騰雲駕霧,又如墜入鏡花海。

  十三歲的阮琉蘅第一次看到太和山脈及十八峰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青翠看不到盡頭的山脊在腳下綿延起伏,而空中居然能懸浮山峰,每個峰又是那樣各具特色。

  「它們不會掉下來嗎?」

  「不會,」穆錦先笑道,「太和山脈本就是遠古奇景,非人力所能成,也非人力所能敗。」

  穆錦先一路帶她往最大的主峰飛去,路上還遇到一些氣質或冷峻、或飄逸、或灑脫的御劍修士,她好奇的打量他們,其中一個鬍子拉碴的英俊男子注意到她的目光,還伸出手指做了個鬼臉,嚇了她一跳。

  行至主峰,穆錦先才下了劍,帶著阮琉蘅一步步走了上去,漫長的臺階後,才豁然開朗地見到一座雕樑畫柱、器宇不凡的大殿。

  裡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錦先回來了,唔,莫不是還給為師帶了禮物?」

  阮琉蘅生人見得少,聽到男子的聲音就是一怕,往後縮了縮。

  穆錦先牽著她的手走了進去。

  大殿內裡極是寬闊,不知用什麼照明,整間廳堂極是明亮,正中主位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通身氣勢,正垂眸飲著茶。

  然後徐徐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阮琉蘅心中一動,那雙眼眸竟是碧藍色的,漂亮清亮至極!

  為什麼如此熟悉,她微微呆呆地看著。

  主位上的男子見她如此,皺了眉頭道:「怎麼是個如此小的孩子?」

  右下首坐著一個少年,看到穆錦先進來,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師兄外出巡查十年,一路辛苦!」

  「師父莫要作惡,嚇到了小姑娘!」左下首坐著一個女子,她緩緩起身,看的卻不是穆錦先,而是阮琉蘅。這女子也是個樣貌頗美的,但起身走起路來總有種虎虎生風的感覺,只幾步便走到阮琉蘅的面前,笑吟吟地看著她,也不言語,只伸出一隻手。

  那手不似一般女子柔美,骨節有些粗大,卻非常白皙。

  女子手心向上,讓她看好,突然翻下去再翻過來,指縫裡便夾著一朵小花。

  阮琉蘅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她哽哽咽咽地想喚一個人的名字,卻怎麼也喚不出來,只著急地看著那女子哭。

  那女子也慌了,花也不顧了,手忙腳亂地把她抱起來哄道:「怎麼就哭了呢?這可是我剛學的戲法,唉,早知道就不用了。」

  彷彿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女子也這麼說道,一樣的反應,一樣的說辭,一樣的關切,一樣的呵護……

  那是我心中隱藏的傷疤。

  「我喜歡,」阮琉蘅捧著那女子的臉,「我喜歡得緊,林畫師姐。」

  林畫驚訝地道:「師父你看,這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我叫林畫?為什麼叫我師姐?這莫不是有仙緣?」

  上方的滄海神君扶額道:「本座有你一個女徒弟還不怕麻煩麼?」

  穆錦先道:「這小姑娘靈根極佳,資質上等,師父再收一位關門弟子也使得。」

  滄海神君眼睛只在阮琉蘅身上掃了一下,便道:「先記名吧,你們誰有時間先教她打筋骨,本座再做打算。」

  「這孩子與我投緣,便由我來吧。」

  不等穆錦先開口,林畫卻極快地應了下來,她掏出帕子給阮琉蘅擦擦臉,對她眨了眨眼。

  阮琉蘅的頭又有些昏沉沉……好像事情,原不該這樣的。

  ※※※※※※※※※※※※

  阮琉蘅與林畫幾乎形影不離。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如此喜歡這女子?她嘴裡的很多笑話,都像是曾笑過一遍;她說出的話語,都像是聽過無數次;她的一些細微的小動作,都像是曾經見過很多次。

  從那大殿出來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穆錦先和其他人,都是林畫帶著她學習打坐、引氣入體、修習功法、練習基本劍招……

  甚至指引她的初潮,教她斬赤龍修煉法門。

  林畫本人有些男兒氣,穿的衣服偏中性,卻不厭其煩地幫她購買漂亮法衣,甚至還琢磨過要去季羽老祖那裡為她求一件戰鎧。

  林畫堂堂元嬰期修士,執掌靈端一峰,便是有好的丹藥法器,也是源源不斷地給阮琉蘅送去。

  但凡阮琉蘅所求,無有不應。

  但凡阮琉蘅所憎,無不損毀。

  但凡阮琉蘅所愛,無所不能。

  ……

  阮琉蘅所渴求的力量,在林畫的全力支援下,逐漸長成羽翼。

  可阮琉蘅心中仍有隱隱的不安。

  她在靈端峰的桃花林中對著一具傀儡修習劍術,心神忽地一動,手中那把木劍砍在傀儡身上,頓時斷成兩截,下半截還拿在手裡,上半截卻飛了出去。

  在半空被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

  「這木劍是月靈山胡檀木,有『百年精鋼木』之稱,果然還不夠結實,等師姐為你尋大乘法山的血棘木,那木頭五千年才長一輪,想必能與你做練習劍。」林畫看著手上的半截木劍,皺著眉頭說道。

  「我不要,」阮琉蘅嘟嘴,「再結實的木頭有什麼用,這傀儡本就是劍氣才能損壞的法器,是蘅兒學藝不精。」

  「蘅兒已經很努力了,」林畫過來摸摸她的頭,「你現在已練氣大圓滿,很快便能築基,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無論什麼,師姐都會為你尋來。」

  阮琉蘅看著林畫柔和的眉眼,本來有些撒歡的心,又是突然起了魔怔。

  「蘅兒終於築基了,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無論什麼,師姐都會為你尋來。」

  ……她握緊了手中的半截斷箭。

  我想學陣法。

  「我想學陣法。」

  所以想要四象無韌石。

  「但我什麼都不想要,只要師姐好好的。」

  很久以前,似乎有那麼一個人,為了給她尋四象無韌石,與守護聖獸鬥得遍體鱗傷,回來養了三年傷才好。她記的如此清楚。

  我怎麼能忍心你再冒險?

  林畫卻道:「可是瞧不起師姐?本君堂堂元嬰後期修士,你便是要星星,師姐也能為你摘下來!」

  不,有什麼不對……師姐為什麼會是元嬰期修士……

  可她心裡有什麼聲音在慫恿她說:元嬰期修士為你跑腿,還有什麼不知足,為了得到力量,你要抓住機會,那四象無韌石……

  阮琉蘅甩甩頭,突然問道:「師姐為何對我如此好?」

  她此時已是雙十年華模樣,可林畫依舊像對小姑娘一樣捏捏她的臉,慢慢說道:「蘅兒不是想要力量嗎?有了力量,你才能保護所愛之人、之物,你要強大起來,蘅兒,師姐能滿足你的要求,你為什麼還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

  「那麼蘅兒,你是為了什麼來太和?」

  為了……得到力量,那可以改天換地的、可怕的力量。

  「師姐,我想要四象無韌石鑄的小劍,可以助我修煉陣法。」阮琉蘅拉著她的手,想到其中兇險,又有些擔心,「你……帶我一起去吧?」

  「好,我們一起去。」

  ※※※※※※※※※※※※

  太和派通常不允許金丹期修為以下的弟子下山,但有元嬰修士帶著的話,就可以網開一面,更何況還是靈端峰主林畫真君。

  雖然太和劍修畢生只修一劍,但法器可以有很多種,四象無韌石便是鑄造法器的好材料,內含四象威力,無論是佈陣還是破陣,都堪稱極品。

  但想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四象無韌石都只生在四象山,又有護山聖獸守著,那聖獸雖然不是真正的遠古聖獸,但已繼承其血脈,所具有的神通也可與人修金丹期巔峰相媲美。

  林畫自持修為高深,即便面對四隻五階聖獸,也不在話下。

  然而她卻失算了一點。

  本以為是金丹期巔峰的聖獸,居然是元嬰期的修為。

  林畫一人獨鬥白虎、玄龜、蒼龍三聖獸,而朱鳥則飛到她為阮琉蘅所布的結界上方,口吐烈火,灼燒那結界。

  阮琉蘅雖是火靈根,但此時還未築基,她被那火烤得衣衫盡被汗濕透,嘴裡卻焦渴難耐。

  林畫知道阮琉蘅撐不了多久,劍氣寒光大盛,卻不是攻擊,而是勉強用來防禦,人往朱鳥這邊飛來。

  可其他聖獸哪是省油的燈,見這女修士心神動搖,立刻變本加厲地使出神通,各種法術打了上來,直擊得林畫搖搖欲墜。

  阮琉蘅看到林畫為救自己陷入險境,心裡已知道是自己為師姐帶來了負累。

  她咬咬牙,抽出一把匕首,橫在脖子上道:「師姐,蘅兒不拖累你,你快逃!」

  林畫愣住了。她停下手中的劍,垂下頭,低低說道:「是師姐沒用,沒有能力護住蘅兒,沒有能力幫蘅兒拿到四象無韌石。」

  「不,師姐!」阮琉蘅看到獸爪一掌拍向林畫的後背。

  林畫卻沒有掙扎,她整個人都被白虎摁在爪下,只聽得骨頭被碾壓的咯吱聲。

  「果然還是師姐太沒用了,」林畫依然垂著眼眸,說道,「我以為我能完全的寵愛你,幫你得到所有想得到的東西,但還是失敗了,是師姐……對不起你。」

  「我什麼都不要!」阮琉蘅哭喊,「我要師姐一直陪著我!」

  「但是!」林畫突然抬起頭,眼睛閃著詭異狂熱的光芒,「你要變強!只有強大才能彌補所有的過錯,所有的傷害!蘅兒,救我!救救我!」

  白虎的口中放出風刃來,林畫的身影已看不見。

  阮琉蘅在結界裡拼命捶打著。

  師姐你等我,蘅兒來救你!

  她心頭一緊,喉頭一縮,噴出一口熱血!

  那血在空中並不落下,而是變成一柄紫光流離的長劍,阮琉蘅伸手握住,立刻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遍佈全身。

  焰方吾劍!

  她立刻將劍揮出,火光沖天,一切幻象皆破!

  林畫、聖獸、四象山……都不見了,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她手握焰方劍,孤零零地站在這荒地之上,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那滾滾而出的熱淚。

  我從此,不再任性,只求強大。

  這樣便不會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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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夜獨行:金蘭玉生香

  再醒來時,身上滿是繃帶,不能打坐,只能伏在床榻上,整個後背都是尖銳的疼。

  只見床邊有一個僮兒正在打著瞌睡,她伸出手,輕輕推他的胳膊。

  那僮兒一下子驚醒,立刻道:「阮師叔醒了!」

  「我想,喝水……」她嗓子乾得幾乎要冒火。

  僮兒斟了一碗靈茶,遞給她,看她喝下之後,立刻便回道:「我去叫穆師叔來!」

  不一會,穆錦先便急匆匆走進來,未等她開口說話,便餵了她一顆丹藥。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受,一招之差敗於月澤之手,必定心存不甘。」穆錦先握著她的手,一絲靈力探入,檢查她的經脈,「其實問題在於,你們都是不服輸的人,只不過一個掌劍之位,卻拼死相爭,此等意氣,才是最要不得的。」

  阮琉蘅一愣。

  她什麼時候輸給過月澤?無論是曾經築基期戰於朱雀廷掌劍擂臺,亦或是劍廬祭典的劍域戰,阮琉蘅從未輸過。

  一道清神訣打入靈台,她便又有些迷惑。屋子裡的清神香煙波嫋嫋,如嗅浮生醉裡香,如入煙雨半日夢。

  「師兄,我……還是太弱了。」

  「無妨,你只是道心還淺,等金丹期下山歷練後,相信你會領悟人間紅塵事,在劍道上更上一層樓。」

  「我會努力的。」她乖巧地點點頭。

  穆錦先揉了揉她的頭髮,看著那一身傷,又帶著些不明情緒地說道:「蘅兒,其實……輸了也沒什麼不好,比起輸,更可怕的,是一直在贏,贏到你都受不起的勝利時,才最危險。」

  「可是師兄,為什麼會有受不起的勝利?什麼樣的勝利才會這樣?」

  「等你真正變強的時候,自然會懂。」

  ※※※※※※※※※※※※

  阮琉蘅與月澤——朱雀廷的一代雙驕,在朱雀廷掌劍爭鋒之後,其聲譽終於達到了一個高峰。數萬年來,多少驚才絕豔的太和弟子都曾自朱雀廷崛起,但一代同期兩位天才,且還是一男一女,其熱度又比其他人高出數倍。

  而阮琉蘅對這些讚譽完全的冷處理也使得多少長輩高看她一眼,月澤是個心性冷漠的,且是男弟子,但女弟子能做到不虛榮不高調,著實精彩。

  經過一場大敗後的阮琉蘅也沒有萎靡不振的跡象,甚至比別人更努力更刻苦的修煉。她與月澤都是同期標杆,被這兩位修煉狂人帶動得整個朱雀廷都處於你追我趕的良性修煉氛圍中。

  這一期的太和弟子,也被稱為「黃金一代」,後來大多人都成為十八峰中頂梁人物。

  養好傷之後,恰逢大秘境琉璃洞天開放,阮琉蘅理所當然地成為入秘境探寶的人選之一。

  築基期的大秘境人選在修真界裡相當有講究,對很多修士來說,探寶並不是最主要的——但凡得到進入大秘境名額的修士,有幾個頭上沒有長輩罩著?誰缺那幾樣寶貝?

  修真界的規定,煉氣期弟子不得出山門,只有修為達到築基期,弟子才可以在宗門的派遣下前往秘境探寶,直至金丹期,才允許下山歷練。

  因此築基期是各大宗門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外宗門弟子的機會,在這個時候交下的朋友,往往能成為一生肝膽相照的良友。

  但各大宗門同樣也不排斥散修入內,因為真正見血的爭奪才會讓弟子成長。

  築基期秘境的機會,既難得,又危險。

  阮琉蘅便是在大秘境琉璃洞天中結識了衍丹門弟子南淮,隨後又在九重天外天仙境小情山結識了鴻英,沂山黑水窟結識了複寥等人。

  直到最晚一個結丹的複寥出關,四人便約定一同在鄭國邊界的一處城鎮見面,一同去往金丹期大秘境烈神淵。

  因離著秘境開放還有一個月,幾人便商量好了一路步行,順著路線領略凡塵風光,也算是滌蕩心神。

  都是五大山門的弟子,內裡規矩極嚴,在山中宗門關得狠了,一出去連銀子銅錢的兌價都不知道,鬧了無數笑話。

  南淮幫富商除妖,卻不想被富商家的待嫁女兒相中,差點在臨行前夜飲了攙料的酒,若非他出身衍丹門善識別各種藥劑,幾乎被人家強行送洞房;

  鴻英去給書生驅魅,沒想到反而是那書生貪戀美色,一見她貌美便起了邪念,哭著求著要跟她走,鴻英氣得一腳踹破了那色胚的脾臟,還要求南淮去救治;

  複寥替村子除田地裡搗亂的妖獸,那妖獸認得萬獸觀的修士,拉了一個山頭的妖獸要拜在萬獸觀門下,嚇得複寥落荒而逃,那一群妖獸還追了好幾十里路;

  而阮琉蘅則幫過小孩子撿過紙鳶、勸過吵架的夫妻、幫為水源打起來的村民,甚至還給做不動農活的老農疏過水田……

  不一而足,卻是內裡歡暢。

  直到他們行到一處村莊,發現村人要拿童男童女去祭古神,說那神明乃上古神餘演轉世,每五年送入一對童男童女,便可以保佑村子年年行大運,不受災害。

  「怎麼可能,古神早就隕落在彼岸之門,若有轉世,也當有濟世情懷,怎會在此地討要童男童女,一定是妖物!」鴻英性子直爽,直接與村長說。

  村長卻搖搖頭,說道:「我等小民都見過古神威力,更何況兒女送去服侍古神,那是榮耀啊!說不定也能變成飛天入地的修士來給爹娘報恩。」

  「老丈倒是說說,那古神有什麼威力?」南淮問道。

  「能化雲霧、能入人睡夢、能遮天蔽日、能變出幾十車的糧食!」那老村長笑眯眯地說道,「每次送過童男童女,村裡人便會夢到他們穿著白衣裳,一直往天上飛,還有仙鶴壽鹿在旁,仙果仙花從天而降,是天大的福分啊!」

  「那你們已按照這種方法送過多少童男童女?」

  「且容老朽算來……」老村長掰了掰手指,再道,「可也有三百多年了,興許是三百五十五年……」

  「成了。」阮琉蘅看向其他人,「此等手段,確是邪修無誤了,因為魔修想要祭品不會這麼拐彎抹角,他們會直接屠戮整個村子。」

  「還是應當觀察下,這『古神』盤亙在此地三百多年,卻沒有被往來修士消滅,可見是個有來路的。」複寥眉眼起了憂色。

  南淮點點頭,轉向那老村長又問道:「可曾有外地人問起這古神?他們後來如何了?」

  老村長嘿嘿一笑道:「可不就是跟你們一樣問東問西的,然後擺出救苦救難的樣子,不是老朽說你們這些小年輕,有日子不好好過,想那些有的沒的幹啥?有好酒好菜,卻還杞人憂天,豈不可笑?」

  「你們可曾真的想過,被你們送去服侍古神的孩童,有沒有好酒好菜?」阮琉蘅詰問道,「你還沒說,那些詢問的人都如何了?」

  老村長便不悅地拂袖道:「我怎麼知道,古神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幾位不送!」

  阮琉蘅不願看這老村長的嘴臉,立刻起身出了農舍。

  「幾位道友,我欲去前方那『古神』所在的齊運山,幾位意下如何?」阮琉蘅直接問道。

  自是不必說,雖然有危險,但此時南淮已是金丹後期的修為,鴻英和阮琉蘅雖然金丹初期,但鴻英出身扶搖山,鬥法能力不弱,阮琉蘅更是劍修。而複寥雖然剛結丹出關,但他手下可御三隻四階靈獸,戰鬥力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弱。

  騰雲御劍的修士本領一使出來,倒是把那在門邊窺探他們的老村長嚇了個夠嗆,生怕自己惹了仙人。

  ※※※※※※※※※※※※

  一入齊運山地界便感受到了陣法,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劍,四象真火陣一出,鴻英立刻拿出一柄銀白小傘,傘邊皆綴著彩鈴。

  她轉動傘柄,那彩鈴無聲,但陣法中的某一處卻傳來「哢嗒」一聲。

  複寥放出一隻銅皮鐵甲的黑色小獸。

  「小樹,上。」

  黑色小獸咕的一聲竄了進去,良久又咕咕兩聲,幾個人便小心翼翼地進入陣內。

  幾個人都是各大秘境養出來的默契和謹慎,隊形也變為阮琉蘅在前,南淮居中,複寥居左,鴻英居右的陣型。

  此時天還未暗,齊運山還是鳥語花香的樣子,卻一旦破了陣法,幾人再入內,鼻子便嗅到了腥氣,還有一種詭異的甜香,催人昏昏欲睡。

  南淮發下丹藥,幾個人含在嘴裡,苦澀的味道一激,心神都清明起來。

  再深入,便看到累累白骨,整座山的腹地都已被掏空,形成一處巨大的山洞,其間漆黑一片,只傳來一陣笑聲。

  複寥皺眉道:「這氣息不對,小樹說裡面不止一個人的氣息,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撤離,尋求附近宗門的支援。」

  鴻英也道:「這山洞裡還有一重陣法,卻是乾元傘不好破的。」

  「我剛收服了紫微真火,剛好用它一試!」阮琉蘅一路無趣,好不容易遇到強敵,劍修的熱血便沸騰起來,手一張,一簇紫微真火猛烈跳躍,被四柄小劍帶去山洞洞口。

  只聽得「轟」的一聲,又是一重大陣被破!

  可山洞內裡依舊漆黑,阮琉蘅便欲進一步,卻被南淮拉住。

  「不可,要不還是複寥用小樹去探探?」

  複寥無法,只好喚出小樹,他想了想,又換出一隻翠綠的毛絨小獸。

  他拍了拍兩隻的頭道:「小樹掩護小草,有危險及時回來。」

  兩隻小獸圓滾滾地跑進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複寥心裡一緊。

  「小樹和小草的氣息皆無,不知生死。」

  阮琉蘅心裡一怒,她何嘗怕過?持劍便衝了進去。

  鴻英看著複寥和南淮,跺跺腳,只好也衝了進去。南淮和複寥對視一眼,也毫不猶豫地進去了。

  ……

  之後的戰鬥極其慘烈,那山洞裡果然不止一個邪修,而是一個由十名金丹期修士組成的小團體,他們的目標也不僅僅是山腳下的一處村莊,而是控制了數十個村莊。

  送去的童男童女,長成後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當阮琉蘅把最後一個邪修的頭顱斬下,面對她的卻是一整個山洞的屍體。

  除了她,所有人都死了。

  南淮被扒開的丹藥袋滾出一地金燦燦的丹藥、鴻英的乾元傘被扯成碎片、複寥的小樹小花小草都靜靜的趴著……

  我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會不顧一切的衝進去?為什麼不能去請示支援?為什麼要一意孤行?

  我已經很強大了,爹、娘、師姐,你們看,我收服了火種排行第八的紫微真火,我精通陣法,我修煉出了焰方劍,我可以一人敵過他們五人……

  可我的好友們,為什麼依舊是這個下場?

  我贏了……我贏了,我終於贏了一場我贏不起的戰鬥,可我為什麼不開心?

  阮琉蘅舉起焰方劍,炙熱的火沖刷著劍身,她用力一揮,眼前的山洞、村莊、大地……全都消失不見,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她就這麼立在半空中,周身空曠得只有風。

  誰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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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夜獨行:天紳懸倒掛

  「紫蘅真君!紫蘅真君!」

  阮琉蘅腦子一恍惚,剛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事,此時被一喚才回過神來。她轉過頭,看著芩松正焦急地呼喚著。

  「何事?」

  「朱門界已破,大營正在求援,長寧神君命我召紫蘅真君前去大營!」

  阮琉蘅身影輕微搖晃了一下,她一把抓住芩松問道:「你說什麼?朱門界怎麼會破?有長寧神君有南淮神君,我太和十位弟子,營地足足三百元嬰修士,為什麼會破!」

  芩松沉痛說道:「朱門界內有魔獸再次發動進攻,而與此同時,朱門界外卻有足足有上千名魔修助攻,可支援卻還需至少三日,師祖命我來接替你防禦坎位哨所,大營那裡更需要你的劍域!」

  阮琉蘅二話不說,立刻御劍騰空,向朱門界外的大營飛去。

  飛到一半就感受到一股劍域之力,抬頭望去,天地分藍黑二層,望不到盡頭的鋼筋鐵骨壁壘,將方圓萬里皆納入其中。

  這是長寧神君的「君子域」!

  雄渾的劍意漫天縱橫,如流星劃破天際,巨石不斷從空中隕落,砸向地面上不斷湧過來的魔獸,還有數個面容慘白的魔修正掐訣放出法術擊碎巨石。

  劍域內所有修士都陷入苦戰,而遠方,是閃著微弱的光芒,已千瘡百孔的朱門界!

  長寧神君一個人站在劍域中央,暴起的靈力吹動他白色長袍,露出勁瘦的手臂,握著一柄銀白巨劍平舉在身側。

  他眉心神通印記血紅,已經到了在用精血催動的地步,而另一隻手還不斷掐訣,每完成一道法訣,那蒼藍的天空上便印下一個法陣,而地面同時形成相應結界,將魔修困殺在內。

  阮琉蘅全速御劍,堪堪飛到長寧神君身邊時,他終於放下舉著巨劍的手臂,而後用力一揮,將「君子諾」刺向地面。

  轟然一聲巨響!

  以長寧神君為中心,劍域內地表全部崩離,向內塌陷,一陣劇烈的轟鳴聲,彷彿是地底的巨獸在翻滾,將魔獸全部吞進漆黑的深淵!

  阮琉蘅只覺得眼前一黑,突然襲來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將她吸入地心。

  「君子之道者,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阮琉蘅與劍域內所有修士都被長寧神君以結界術救起。

  「正為上,伐惡道。」魔修們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長寧神君的本命神通。幾個化神期修為的魔修率先飛上半空,立刻以魔氣引來更多的魔獸。

  「正我,正人,正世,正天地。」長寧神君的眉心愈發鮮豔,他咳出一口血。

  「以君子之正,滅盡浮世不義人!」他拔出「君子諾」,再也無須控制的劍意暴虐起來,長寧神君騰身而起,一道白影掠過天地,那幾個正在興風作浪的魔修還沒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似乎靈力流轉不暢。

  其中一個魔修緩緩低下頭,才發現腹部以下的軀幹,都已經消失不見。

  「內……內劍域……」另一個魔修驚恐地說道,隨後他腰間噴出一股血箭,分成兩截落了下去。

  長寧神君一口氣斬殺三十五人,他抬起頭,看著朱門界內不斷湧出的魔獸,忍不住咳了起來。

  握著「君子諾」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包裹著阮琉蘅的結界便飛到他面前。

  「朱門界,要淪陷了。」長寧神君的語氣意外地冷靜。

  「師祖,放我出去與你一同戰鬥!」阮琉蘅焰方劍已出鞘。

  「我叫你過來,卻是為了別的。」他輕聲道,「如今有一件任務,我思來想去,目前尚存的太和弟子中,只有你最適合,不知你願意否?」

  阮琉蘅靈台光芒閃過,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寧神君似乎也曾如此囑託過她,那時候……朱門界固若金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平和的笑意,她……她要去做什麼?

  「弟子願意!」

  他側過頭,輕輕咳了兩聲,說道:「回太和去吧。」

  「不!師祖!弟子絕不臨陣脫逃!弟子便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阮琉蘅如聞晴天霹靂,有些慌亂地說道。

  「你胡說些什麼?」長寧神君動了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可他的臉依然是蒼白的,失去了應有的血色,眉心的神通印也暗淡了下來。

  「回太和!活下去!朱門界已經守不住了,我要把能保存下來的力量儘量保存下來,你明白嗎!你是太和弟子,犧牲從來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是要撐起這天下!明白嗎!」長寧神君厲聲道。

  「我該怎麼辦?長寧師祖,我該怎麼辦?」阮琉蘅已經不知道輸贏到底意味著什麼,也已經不知道縱然有元嬰期的力量,她還能做些什麼,更無法想像,朱門界淪陷後,這人間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紫蘅,去你最該去的戰場吧。」長寧神君的手伸進那結界,摸了摸她的頭道,「去守護你的宗門,替我,也替那些永不瞑目的太和弟子,去守護這修真界最後的脊樑!」

  長寧神君轉過頭,不再看她,輕輕揮袖,載著阮琉蘅的結界便飛出了君子域。

  她只來得及看上朱門界最後一眼,那道勁瘦的身影擎這那把銀白巨劍,消失在朱門界內。

  ※※※※※※※※※※※※

  硝煙四起,阮琉蘅的面前時不時地飛過驚慌的散修,也有面容壓抑的宗門弟子成群結隊地往某處飛去。

  每個人都無暇顧及對方,一派亂世景象,陽光暗沉,整個天空彌漫著末日氣息,厚重的雲層映著某一處乍起的光芒,那是一個個在與魔修頑強抗衡的修士。

  阮琉蘅沒有去相助,她越飛越急,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揮之不去。

  又遇到一隊三十多人的金丹期小隊,那領頭的修士突然喊道:「前輩可是太和劍修?」

  阮琉蘅停下來,看著對方面露不忍,心頭咯噔一下。

  「道友還是別回太和的好,我聽長輩說,太和的護山大陣昨日便已經破了……」那修士倒是好心,還在繼續勸她。

  阮琉蘅只聽得「護山大陣破了」,便腦袋「嗡」的一聲,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指尖刺破,一滴精血抹於額上,焰方劍受精血催動,霎時便提升了一倍速度,向太和山脈疾馳而去!

  ……

  太和對阮琉蘅來說,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家」。

  而是一個彷彿永遠都不會倒下的精神支柱。

  同時,也是這天下修士的精神信仰。

  還是,這人間最後的脊樑!

  數萬年間,只要有太和劍修在,疑難問題無不迎刃而解,三尺青鋒之下,護的是人間沃土,斬的是魔妄妖邪!

  身披萬仞,孤膽碎甲。

  丹心塵土,敗績何嘗?

  沒有人會想到終有一天,再熱的血也不能感動上天,再利的劍也不能破開這魔障,再堅定的意志也無法阻擋強大的魔心。

  當阮琉蘅衝入太和山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永遠在朝陽下巍峨聳立的太和主峰被一道魔氣撞裂了山峰,隨後又是幾道魔氣衝去,那巨大的主峰再也無法懸浮,慢慢歪倒了龐然身軀,向下方的太和山脈墜下。

  而原本懸空的太和十八峰,此時已去了大半,剩下的山峰上魔氣繚繞,裡面還傳來零星微弱的劍意。

  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正飛在太和上空,他身後的魔氣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黑洞,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看著主峰墜落,那人似乎非常愉悅,雖然看不到臉孔,但那罩帽下的嘴角微微上翹,手上又是幾道魔氣向著其他諸峰飛去。

  阮琉蘅目中赤火,舉起焰方劍,腳下「八荒離火」劍域起,一輪紫色日珥自她後背爆出,已是內外劍域全開,衝了過去!

  「小小元嬰,也敢在本尊面前耀武揚威?」

  阮琉蘅一驚,隨後想到朱門界破,彼岸之門勢必隨之陷落,魔尊覺醒已成定勢,這太和,必然就是魔尊的第一個戰場。

  因為那預言是「太和劍修,彼岸門陷」!

  她一劍揮去喝問:「你是太和弟子,你到底是誰!」

  「本尊是誰並不重要,」幾道魔氣擋下阮琉蘅的攻勢,魔尊像貓逗老鼠一般戲耍著阮琉蘅,緩緩道,「太和覆滅,本尊便是天下主宰。」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向下一抓,一座十八層樓閣從下方飛了上來,那魔尊手上魔氣一擰,將高樓攪成碎片,其中放出巨大的氣旋,無數被太和玄武樓鎮壓的罪犯從其中小世界內放出,看到魔尊便跪下俯首聽命。

  「去殺吧,殺光那些太和劍修,本尊要這天下再也沒有太和劍修的存在!」魔尊一揮袖,那些人便四散殺去。

  他又歪了歪頭,有些困惑地看著與魔氣纏鬥的阮琉蘅。

  「你們這些太和劍修真是讓人困擾,殺不完,打不死的樣子,看得叫本尊噁心。」那魔尊有伸手向天,大量魔氣從他掌心湧出,像一張巨網,覆蓋大片天空,然後他收指,輕輕一抓。

  阮琉蘅的劍域瞬間被吸進他的掌心,毀滅得一乾二淨!

  她被劍域反噬,吐出一口鮮血,還想御起內劍域,隨後被魔氣禁錮了雙手,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靈端峰主,人稱『太和桃花』,紫蘅真君,好不威風,可卻是個蠢貨,」魔尊飛到她面前,「既然蠢到來送死,那本尊就成全你好了。」

  他的手上凝聚出一把黑色魔劍,抵上阮琉蘅的胸口。

  「你背叛了宗門,叛宗者,可殺!」阮琉蘅輕蔑地啐道,眉心神通一閃,四柄小劍齊出,斬向魔尊。

  卻被那柄魔劍截住,碾為塵土。

  「本來還想憐香惜玉一番,不過你可……」魔尊有些輕浮地在她耳邊說道,「真讓人倒盡胃口!」

  他伸出手掌,更多的魔氣肆虐而出,剩餘的山峰也被一一擊落,曾經震盪人心的太和劍廬在山脈下發出悲傷的顫動聲,卻被魔尊一掌魔氣摜下去,轟然爆炸。

  「不要!」阮琉蘅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出一聲哀鳴。

  那柄黑色魔劍高高舉起,正要斬下。

  一個同樣黑衣、戴著木製面具的女子突然出現,手握一把未出鞘的長劍,挽了一個劍花,一道凜然劍意磅礡而出!

  太和山脈,魔尊,十八峰,太和弟子,那些魔修……全都不見了。朱門界破、太和覆滅,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

  阮琉蘅卻沒有醒過來,她雙眼看向蒼天,不再問天,不再問心。

  她已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像一朵枯萎的花,蜷起了傷痕累累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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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獨行:黯夜獨彷徨

  漫長的鄉路上,穿著青色宮裝的女子孑然一身,慢慢向前走著。

  有拿著糖葫蘆的小姑娘唱著兒歌從她身邊蹦蹦跳跳走過。

  「難得好武藝,兩手空空,道心毀,逃不過邪能壓正……」

  有顫巍巍的老嫗迎面而來。

  「這女娃,一股血氣,刀光劍影,一生不安吶……」

  有年輕的小夫妻,男的牽著驢,女的坐在驢背,看著她,女的抿嘴一笑。

  「這位姐姐好煞氣,不知誰能收服得去。」

  有一群扛著農具的壯漢,看見她,遠遠避開。

  「強人當道,誰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來!快躲躲!」

  有官老爺乘著雙人小轎,掀開簾子吹鬍子瞪眼地喝斥。

  「見了本官,還敢目中無人,我看你是眼睛長到天上去,早晚要撞南牆!」

  阮琉蘅穿過他們虛幻的身影,一臉木然,心中絞痛。

  後來她開始奔跑,穿過田野,樹林,草地,山巒……直到她看到雲霧中的太和山脈,便御劍飛行。

  然而飛了無數個晝夜,她都沒能接近那山脈一絲一毫。

  阮琉蘅頹然地靠坐在一株大樹下,抱緊了手中的焰方劍,像一個無家可歸,卻已身心俱疲的旅人。

  天色將晚,一盞紅色宮燈從遠方而來,慢慢地接近她,行動有香,暖中帶媚。

  阮琉蘅眯眼打量對方,是一位身形綽約,很有一點煙視媚行味道的黑衣女子。

  與阮琉蘅只簪桃花的樸素相比,這女子雖是一身黑衣,卻是華貴異常、花樣精美的錦緞,頭上髮髻綴著品味不俗的幾樣首飾,身上無一不精緻,就連手上拎著的紅色宮燈也是雕龍畫鳳,品相雅致。

  可這女子卻偏偏戴著一個木製面具,整個人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蘅娘,」那黑衣女子開口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回我的宗門,但卻怎麼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女子笑起來,說道:「那你坐在這裡也於事無補啊,不如隨我來,先飽腹驅寒,歇歇身子才好。」

  「可是,」阮琉蘅抬頭看向她,有些疑惑地問道,「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俯下身,拉過她的手,柔聲說道:「有幾個人會不知道太和阮琉蘅?劍廬祭典三戰成名,朱門界大戰力壓群魔,又在彼岸之門破了魔修陰謀,你難道不知,『太和桃花』戰績彪炳,為修真界立下大功,是多少人的夢想?」

  「我……不知道。」

  「怎麼會?」她似乎很驚訝,將阮琉蘅拉起來後,湊近她,一股令人迷醉的芳香傳來,「這不是蘅娘最喜歡的嗎?」

  「不,」她掙脫黑衣女子的手,「我不喜歡,這不是我要的,你是誰?」

  面具下傳來輕笑聲,女子不緊不慢地說道:「那麼,你要什麼,自己心裡清楚嗎?」

  「我要天下太平,我要太和……」

  「行了行了,又是那麼一套,煩不煩?放鬆點,你們啊……總是像一隻亢奮的小獸,動不動就叫起來。」女子打斷她,「至於我,你可以喚我阿園。」

  「阿園姑娘,對不起,我還是要回太和的。」阮琉蘅祭起焰方劍,便要上去。

  「阮宅,林畫,齊運山,魔尊……」那女子緩緩道出幾個詞,「你還回什麼太和呢?你的太和,已經亡了啊。」

  阮琉蘅此時已經完全混亂,她停下來,看著阿園,一步步往後退。

  一道道心魔鎖,一關關生死情。

  啪!啪!啪!啪!

  全部打開了。

  那些悲傷、哀痛全部湧上心頭,阮琉蘅幾乎站不住腳,她扶住旁邊的大樹,用力喘起來。

  看她如此痛苦,阿園放下紅色宮燈,過去攏住她的身體,一邊看著她痛苦無助的模樣,一邊緩緩撫摸她瞬間佈滿淚痕的臉。

  「是真是假,都依你,是非是過,也都依你,只要這強大的力量在這具身體裡,你便是戰無不勝的太和阮琉蘅,」阿園催眠般的聲音,緩緩道來,「在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區別?心即是世界,蘅娘,隨心所欲,才是真我本色!」

  「不,」阮琉蘅強忍著心口劇烈的疼痛說道,「修真之心,心中唯有正道一途,怎可隨心?你到底是誰!」

  「哎呀,你這人,太固執太無趣,浪費了多少讓人羨慕的好機會,」阿園握著她的手,讓她摸上自己的面具,「滿口冠冕堂皇,誰知道內裡怎麼想,人心啊,可是最醃臢的爛泥塘。」

  「你莫要危言聳聽……嘶……」她疼得說不出話來。

  「疼吧,蘅娘,」阿園把她的手放在面具邊緣,「沒有我幫你分擔,你連這樣的痛苦都快承受不起了,為什麼不肯好好面對自己的內心呢?」

  兩隻同樣冰涼的手握在一起,阿園帶著她慢慢揭開自己的面具。

  冷清清一個美人。

  那面具下的臉,竟然與阮琉蘅一模一樣!

  兩個人都笑起來,那笑容的弧度、角度都一模一樣,只可惜……

  「心魔。」阮琉蘅是苦澀的笑。

  「蘅娘。」阿園是魅惑的笑。

  ※※※※※※※※※※※※

  心魔是什麼?

  對修士來說,心魔是晉階的最大難題,一旦抗不過心魔關,如林畫,至今沉睡在波月壇,再嚴重些的,直接便身殞道消。

  但心魔卻不僅僅只有在晉階的時候出現,它無形無質,抽象、費解、無常;它非善非惡,卻能直指人心中最不願示人的一面。

  修士修行,講究去偽存真,人性中的負面情緒和劣性,都被他們以修煉法門壓抑、轉化、消解。

  但人性又豈是能完全消滅的?

  在某個你脆弱的時候,它便悄然滋長,纏在你的心頭,誘惑你失去控制,若干年修行,頃刻摧毀。

  所以心魔的反噬,一旦催發,便是十分兇險。修士們為了不讓自己的道心出現漏洞,極信因果。

  夏家先祖救過阮琉蘅,穆錦先便幫阮琉蘅承了這份情,留下信香以便日後報恩;而阮琉蘅也曾因擔心生心魔而去救夏承玄,甚至不惜在體內種下璿璣花。

  在他們的眼中,能吸食人心血的璿璣花也抵不上心魔的危險。

  如今這心魔衍生出的另一個自己,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阮琉蘅的心,恐怕已快到了一觸既潰的地步。

  ……

  阿園輕輕點了一下阮琉蘅的眉心,她的疼痛便減弱了不少,只皺著眉看著阿園:「你待如何?」

  看著阮琉蘅如臨大敵的模樣,阿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蘅娘一心修道,渴望自己變強,難道不知道自己心裡最想要的東西嗎?」

  「你一路追求力量,行事一往無前,做那天下人眼中的女英雄,不正是因為你最害怕的便是——失去。」

  「失去親人、失去同門、失去好友、失去門派。」

  「你的冷漠、你的任性、你的自大、你的依託。」

  「心有魔債,該如何做?你不是無數次問過答案嗎?而我,便是你的答案啊。」

  「我要——把這些都握在手裡!我要——讓這天下皆臣服!我要——血手斷餘孽!我要——」

  阿園紅唇輕啟,貝齒瑩潤,語氣危險而癲狂。

  「做那些你不敢做的事……」

  阮琉蘅只覺得一陣恍惚,眼前場景已經變幻為一處秘境中的懸崖,修士記憶力極好,她立刻想起這是琉璃洞天的般若崖。

  山崖邊的枯樹下,還是築基修士模樣的南淮正盤腿打坐,面色緋紅,而他身邊,一個黑衣女子如蛇一般,繞著他的身子,攀上他的肩膀,充滿誘惑的雙唇湊在那白玉般的脖頸,柔柔呼一團暖和和的春氣。

  那是與阮琉蘅容貌一模一樣的阿園,她神態妖媚,將一隻手探進南淮的衣領,緩慢下行,另一隻手拉著南淮顫抖的手,放在腰間,輕聲道:「疼呀,道友需得為我治傷,那內裡的傷,又疼,又麻,又癢……」

  極美的腰線伏下,那柔媚的、極盡臣服的姿態,是無聲的邀請,是放浪的尋歡。

  阮琉蘅被激得一口鮮血噴出,她已是怒急,隨後才發現自己被阿園關在那盞紅色的宮燈裡,她竟像那燈芯中的火焰一樣,整個人佈滿了火焰。

  「不知羞恥!」阮琉蘅運轉靈力,卻發現召不出焰方劍,甚至四柄元神小劍也毫無反應。

  阿園慵懶地躺倒在南淮的臂彎,看著她大笑:「蘅娘,莫要急,還有好看的。」

  阮琉蘅眼前又是一模糊,發現宮燈外又是一處秘境,幾個修士悶聲發足狂奔,而他們身後的阿園手持焰方劍,眉間一股煞氣,一揮手,四柄小劍齊出,將方圓十里罩在其中,隨後焰方劍從手中飛出,斬下那幾個修士的頭顱。

  阿園走上前,挨個摘下那些人腰間的儲物袋,抹去神識之後,又查探了一番,終於滿意地掂了掂。

  「蘅娘,你的日子不知道多清苦,可你看,只要你裝作柔弱,自有人送上門來給你送錢,還不受天道責罰,你說說,誰會跟靈石過不去呢?」

  然後她收起小劍,用那些人的血在自己肩膀做出傷口的樣子,而腰間那幾個修士的儲物袋還隨著腰肢晃動。

  阮琉蘅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我寧可清苦一輩子,也不要沾血的靈石!」她刺破手指,在宮燈壁上畫著陣法,身體幾乎完全用不出靈力,只能以元神定住陣眼,喝道,「破!」

  那宮燈卻完好無損。

  再一望去,阿園已經來到了太和,在進入主峰議事廳之前,向宮燈內的阮琉蘅拋了個媚眼。

  「蘅娘,別白費力了,你破不出這宮燈。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自相矛盾,焉有互相角力之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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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夜獨行:誰將雲鬢理

  「你要對太和做什麼!」

  阮琉蘅破陣不成,卻用了大量元神之力,此刻有些虛弱。但她是心志何等堅強之人,立刻打坐恢復,以期下一次衝破壁壘。

  「蘅娘囿於元嬰期,壓制修為,遲遲不願衝擊化神期,單純是因為元神缺失一角嗎?」阿園將手掌舉起,掌心向天,「不,蘅娘啊,你失去十三歲前所有記憶,所以你沒有凡人該有的情感,你沒有大多凡人應有的體驗,你根本就不具備衝擊化神期的心性!可我呢,卻沒有這個障礙。我是心魔!修心,有什麼好?心魔不還是如期而至?修性,有什麼用?不能隨心所欲有還有何人生樂趣?」

  主峰天空破開雲層,一道光芒直直照進阿園白嫩的掌心,她身周的靈力氣旋突起,逐漸變成強大的靈氣風暴。

  阮琉蘅在宮燈裡震驚。

  「你在衝擊化神期?」

  阿園在風暴漩渦中眯起眼睛,引來的靈氣洗刷著她的經脈,她丹田內的元嬰垂眸肅立,一團模糊的元神虛影在那小小元嬰後逐漸凝聚成型。

  元神虛影不同於元嬰,元嬰與修士本身無異,但元神卻代表修士的神通,阿園的元神樣貌與她一樣,但卻是個渾身燃著紫微真火的火靈!

  當那元神睜開雙眼,天空驟然響起一聲炸雷!

  「轟!」

  一道紫色劫雷劈下!

  「蘅娘,你做不到的事,我來做!」

  又一道劫雷劈下!

  「你得不到的力量,我手到擒來!」

  最後一道劫雷劈下!

  「你護不住的一切,我來護!」

  四方祥雲積湧,阿園化神終成!

  仙樂縹緲,阮琉蘅看著她只腳步微動,便使出化神修士的瞬移神通,進入太和議事廳。

  太和的議事廳裡,季羽、真寶二位大乘期老祖,劍閣長老,太和十八峰峰主……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和善的笑意,看著阿園走到主位滄海神君的面前。

  「吾徒紫蘅,化神大成,道心端持,可堪重任!」滄海神君起身,「如今授你太和掌門之位,為太和第二十六位執劍人,願你護佑宗門,得證大道!」

  「恭賀紫蘅神君!」眾人齊聲道。

  「從今以後,人間跪拜,各宗門朝貢,如有不臣者,滿門屠絕!如有叛逆者,送入玄武樓!」阿園端坐在太和主位,極強勢說道。

  而她的這一聲宣告,從太和傳出,很快便會震動整個修真界!

  ……

  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阮琉蘅沒辦法不動容。

  她對力量的渴望,竟已經強烈到這樣的地步?

  宮燈的燈壁不斷變換場景,像走馬燈一樣旋轉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才停下。

  阮琉蘅身上燃燒的火忽明忽暗,這宮燈竟然將她當成燈芯,在燃燒著她的元神之力。她整個人有些昏沉沉,似乎覺得一切都不重要,就這麼安安分分地待著,已是舒服至極。

  身上的擔子都卸去,她睡了又睡,又不知道來來回回醒了多少次,才發現燈壁已經停下,透出外面明媚的陽光,阮琉蘅撐著身子挪過去,才發現已是到了九重天外天的界門。

  那界門號稱「通天門」,是用修真界屬性最穩定的塗山石建造,立於中土北方白沙之地,整座門高百丈,門外十里白沙,門內便是人間仙境九重天外天。

  而此時,阿園帶著數千太和弟子以及各大宗門弟子,飛在通天門外的白沙之上。

  「犯我太和者,便是在九霄之上,我亦能一劍滅之!」

  「殺!」

  無數弟子衝進通天門,漫天的戰火自仙境燃起,裡面無數修士奔逃,被長期富庶生活滋養的百姓們縮在一個個小結界裡簌簌發抖。

  是了,那句話,她不是也曾在劍廬祭典上說過?

  曾經戰意滿滿的口號,現在已經變為現實了。

  阿園已經是化神期巔峰的修為,劍域全開,紫色火光耀滿天際。三重天的天君賀流淵在她手下撐不過幾個回合便吐血倒地,那曾經挑釁過她的賀秋和幾個弟子拼死護在賀流淵身邊。

  七重天的謝啟神君面容灰敗地握著一面女子的銅鏡,上面斑斑血跡,而後一柄不知名的長劍刺穿了他的心窩。

  八重天姬無惆不復曾經俊逸,渾身鮮血地向阿園飛過來。

  「請紫蘅神君手下留情!罪人只在我,求你放過其他人!」他不惜下跪乞憐,這堂堂天君終於低下他高傲的頭顱。

  「姬天君,」阿園用劍尖抬起他的下巴,眼睛卻看向宮燈裡的阮琉蘅,「斬草,除根。」

  「這九重天外天的資源你們享用了世世代代,現如今,也該交出來了!」

  阮琉蘅氣得發抖,她一拳一拳捶在燈壁上。

  「強盜!」她低聲呼喝,「阿園!我太和劍修怎能淪為強盜!你夠了,停手吧!」

  「蘅娘就是太迂腐。修道之人講究的就是法侶財地,我太和不缺法訣,也不缺同伴,這財和地卻是少不了的,待我拿下九重天外天,玄鐵礦脈豈不是應有盡有?誰還敢為難我太和峰主?」阿園囂張地笑著,「你便乖乖的睡著吧!」

  ……

  力量,使人瘋狂。

  第一重心魔鎖,我的冷漠,害我失去親人。

  第二重心魔鎖,我的任性,讓我失去林畫師姐。

  第三重心魔鎖,我的自大,失去了我的至交好友。

  第四重心魔鎖,我的恐懼,眼睜睜看著太和覆滅。

  而你,阿園,你便是第五重心魔鎖,當我懷疑自我時,我將失去最後的立足根本。

  阮琉蘅緩緩站起身,她戰意重燃,一掃頹唐,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已不同。

  「大夢誰先覺?一劍試便知!」她眉心閃過一道紫色光芒。

  素手向天一招,焰方劍握在手中,劍芒大盛,那紅色宮燈瞬間炸裂。阮琉蘅邁出堅定一步,看向阿園。

  「解鎖的時候到了,阿園。」

  宮燈外已不不再是通天門,所有的修士都消失了,只是一片空曠的荒野,不過又是一個心魔鎖。可阮琉蘅已不再迷茫,她劍指阿園,力量慢慢回到體內。

  如枯竭的河床得到大雨的滋潤,如岸邊錦鯉躍回池塘……兩千五百年修煉得來的修為和靈力,盡數回歸!

  「我之心魔境,你能逆我?」阿園臉部有些扭曲地說道。

  「阿園,你的境地,如此荒蕪。我永遠不會淪落至此。」阮琉蘅緩緩道,「你死我亡,來戰吧!」

  阿園也不廢話了,她手中黑色焰方劍一抖,黑炎大盛,帶著殺氣向阮琉蘅斬來。

  兩把火焰不同的焰方劍戰在一起,力量不相上下,阮琉蘅祭出四柄小劍,阿園也隨之祭出。

  誰能比自己更瞭解自己?

  有什麼戰鬥是比戰勝自己更難?

  八柄小劍各自擎起陣法,陣中套陣,術中有術,重疊在一起的心蓮劍火陣一紫一黑,雙陣互相壓制,陣中火焰翻騰,兩種顏色的火浪不停對撞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天高無雲,卻映得燦爛異常!

  陣法鬥得不相上下,交戰的二人又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掐訣。

  雙重劍域起!

  紫火絢麗,黑炎厚重,劍意交織,不住有火焰從天際劃落。

  下一秒,阮琉蘅和阿園同時開啟內劍域,招招致命地向對方攻去!

  兩人皆是快攻,不為別的,在實力相當的情況下,快攻最容易誘使對方出現破綻,只要抓住一瞬間的破綻,就可以決定戰局的走向。

  逆轉往往只發生在一瞬間!劍修三尺身前絕對劍域,規則之力,只出一劍便能一擊必殺!

  可兩人卻已經不知道出了多少劍,拼了多少招。誰也不能放鬆神經,她們熟悉對方的每一招每一式,在機械的拆招中,在勢均力敵的對抗中——

  所拼的已經完全是意志了。

  「蘅娘何必呢?你以為殺了我,就能沒有心魔了嗎?」阿園戰了許久,但語氣絲毫不帶疲憊之意,而是輕快地說道,「你呀,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厭吧?」

  阮琉蘅一聲不吭,繼續快攻,甚至在阿園出聲後,她的劍招更狠更兇險!

  阿園劍上的壓力驟增,她卻面色不改,繼續說道:「你在丹平城種下璿璣花,可曾想過教導你長大的師兄?你在劍廬祭典上勉強自己強挑賀秋,可曾想過為你承擔一切的師父?你在決定去彼岸之門前,可曾想過紅湄和棲遲?你在大營中與姬無惆周旋,可曾想過南淮道友?你在朱門界內與芮棲尋不惜死鬥的時候,可曾想過那些關心你的所有人?」

  「怕因果,因為你軟弱;怕戰敗,因為你驕傲;怕壽限,因為你無能;怕連累宗門,因為你需要依託——甚至你不怕死,是因為你才是最恐懼失去的那一個!」

  阮琉蘅被她說得面容煞白,咬著牙苦苦撐著。

  阿園卻在此時突然停下來,數道劍意阻擋住阮琉蘅的攻勢。

  「蘅娘,」她伸出手,「你看我手上的是什麼?」

  她瑩白如玉的手掌中,一粒平凡無奇的圓形石頭靜靜躺在那裡。

  阮琉蘅瞬間變了臉色。

  那是礪劍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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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夜獨行:歸來夏家郎

  阮琉蘅無法分清這礪劍石究竟是虛幻的還是真實的。

  心魔幻境,可虛可實,亦真亦假,除非心魔鎖出,心魔境破,否則在心魔境裡的人很難察覺到現實真假。所以當修士晉階時,通常在閉關地布下數道陣法,或請修為比自己高的修士護法。

  她的心智一瞬間有些潰散,而後便是巨大的恐懼襲來。

  是真?是假?

  「蘅娘是不是在偷偷運行天演術推演這礪劍石的真假?」阿園笑道,「很簡單,我把那小徒弟放出來不就好了。」

  十年磨劍未完成,一旦放出會功虧一簣!

  「阿園,不要!」

  阿園實力與她不相上下,戰勝阮琉蘅很難,但阻上一阻卻是輕而易舉。又是幾道劍意攔下,只見阿園默念法訣,手掐劍指點在那礪劍石上。

  光芒閃過,一個遍體鱗傷的高大少年半跪在地上,手裡還握著一把半截長劍,非常警覺地橫在身前。

  他好像剛經歷了極為慘烈的廝殺,後背起伏,嘴裡還喘著粗氣。身上的太和弟子服也折騰得不成樣子,甚至腰側不知道被什麼利器破了法衣禁制,割出長長一道口子。

  看到阿園,仍舊以為是阮琉蘅,臉上先是一喜,然後便轉為不耐煩。

  夏承玄站起身,扭過頭道:「你怎麼這個時候把我放出來?小爺還沒殺夠呢!」

  阿園不語,笑盈盈地看著他身後。

  夏承玄多敏感的人,立刻意識到不對,他轉過身子,看到另一個阮琉蘅正震驚地看著他。

  噹啷一聲,他手上的半截劍,掉在地上。

  阮琉蘅立刻出手,囚風陣劍影重重,剛進入夏承玄身前一尺便被阿園用劍擋了回去。再一回身,阿園的劍便架在夏承玄的脖子上。

  阮琉蘅心裡在喊:假的,假的,這是心魔境!

  而眼睛卻告訴她:這是真的,那樣鮮活真實的少年,是真的!

  她放出元神,元神卻收集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心魔幻境,本就是連元神都可以欺騙的東西。如果不是阿園自己暴露身份,她也不會知道那是心魔。

  可又有什麼用!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握緊手中的劍。

  「蘅娘好狠的心,竟到此時,還不求我?」

  「求你無用。」阮琉蘅的手開始顫抖。

  「這就不對了,你不努力,怎麼知道不行呢?就算明明知道我在耍你,也要博一個心理安慰才對,不是麼?」

  阿園架在夏承玄脖子上的劍又提了一提。

  而夏承玄也終於看出問題所在,他意識到自己成為兩個阮琉蘅之間角力的犧牲品,這個地位讓他看上去有些不滿。

  「誰回答我都好,我就一個問題,是不是不死不休?」他吊兒郎當的問出這一句。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阿園依舊看著阮琉蘅,而阮琉蘅還在心中千百次的推演心魔境,根本無暇顧及夏承玄的問題。

  夏承玄忽地一笑,看著阮琉蘅說道:「為什麼不戴我送你的那朵花兒?」

  然後他還是那副笑著的樣子,在阮琉蘅面容突地失色之時,將頭輕輕往前一送。

  焰方是何等鋒利的劍,夏承玄的脖子上從左至右,出現一道紅色的細痕,而後那細痕瞬間崩開,血噴湧而出。

  少年高壯的身體倒了下去。

  阿園將焰方劍舉起來,那劍身雪白,滴血不沾,卻剛剛斷送了一條年輕的性命。

  「蘅娘,你所護的,又死了一個。」

  這句話彷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阮琉蘅看著夏承玄的屍體,從最開始的震驚,到哀痛,再到悲絕……一個個親人,全都被她害死了,事到如今,她竟然就連徒兒都保不住。

  罷了,罷了,還要死多少人?還要如何磨她的心?不關生死,也不關情仇,罪人,便該有應有的懲罰……她閉上眼睛,嘴角慢慢向上勾起。

  劍域裡天地燒成一片,不知從何而起的紫色火焰鋪天蓋地,從火中誕生兩隻巨大火鳥,口吐紫微真火,將整個世界燒成一片火海。

  再也分不清天地,看不到時間的盡頭。

  混沌一團烈火,吞噬一切。

  阮琉蘅再睜開眼睛時,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帶著瘋狂的意味,她一步步走向阿園,伸手抓向阿園。

  阿園並不閃避,而是靜靜地看著她。

  當阮琉蘅抓到阿園的肩膀,焰方劍下一秒便捅穿她的身體,可彷彿還不夠,阮琉蘅把劍拔了出來,又狠狠地刺進去。

  阿園的身體被屠戮得像個篩子,可她還是很安靜,一反曾經的囂張和得意。

  「蘅娘,自戕的感覺,是不是很痛快?」

  「蘅娘,你很快,就會跟我一樣了。」

  最後一劍下去,阿園的身體早已經重新化為虛無——她本就是阮琉蘅自心中而起的心魔。

  阿園已無存在的必要,因為,阮琉蘅已經瀕臨入魔!

  她嘴角還是癲狂的笑意,人在火中放聲大笑。

  我修什麼道?無用。

  我修什麼劍?廢物。

  她看著手中的焰方劍,伸直手臂,將它高高舉起,而後隨手挽出一個劍花,將劍尖反對著自己的丹田。

  我自來自去,血債盡償!

  手上用力,那劍尖刺破皮膚,再徐徐而入,將要碰觸到丹田內元嬰之時——

  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劍身!

  有溫熱的呼吸在耳邊,另一隻手抓著她持劍的手。

  身後有人好像在忍耐著什麼似的,斷斷續續地說道。

  「別總是命懸一線給我看啊……爺有幾個心臟也不夠你嚇的。再燒下去,我可真撐不住了!」

  這熟悉的腔調和語氣,阮琉蘅渾身一震,心神再度受到衝擊,立刻收劍回身。

  眼前人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那是熟悉的輪廓,和陌生的氣質。

  似乎只一夕之間,他長大了。

  不再是少年模樣,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成年男子。他頭髮束在腦後,身形更魁偉,穿著一身乾乾淨淨的黑色精英弟子服,一雙越發深邃的眼睛正看著她。

  心魔?現實?無論是死去的少年還是歸來的青年,對阮琉蘅來說,真假已不重要。在毀掉阿園的同時,她經歷心魔境後的全部信仰都瀕臨崩塌,對自我懷疑已經達到頂點的阮琉蘅終於瘋魔。

  夏承玄看到阮琉蘅有些魔怔的眼神,心中震驚。

  「我來接你回去!」他伸手想拉住阮琉蘅,卻被她輕身避開了。

  阮琉蘅只看了他一眼,隨後便默默轉身,大步而去。

  「酒來!」既然不許我死,便隨心所欲吧。

  一壇老酒入手,阮琉蘅把它高高舉起,美酒入喉,一飲而盡。

  酒罈拋出,她雙袖震動,腳下騰起青雲梯,而那青雲梯上,是風景依舊的靈端峰。

  生無故鄉,死有歸塚,也是快哉!

  靈端峰的桃花灼灼其華,還如記憶中漂亮。

  她不言不語,穿過桃花林,縱身一躍,飛上那潭邊青石,滿身疲憊地坐了下來。

  她頭上的髮髻早就在與阿園打鬥時候散開,簪著的那枝桃花也在戰火中消失,長髮緞子般傾瀉而下,白衣太和戰袍,反而更像一位迷路人間的仙子。

  夏承玄也跟著跳了上去,站在她旁邊。

  「修道如暗夜獨行,茫茫然只此一身。我破了虛妄,你已經死了,即使回來找我,也無妨,我已不在意。」

  夏承玄心頭一動,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低下身,看著她道:「你信死的,卻不信活的?」

  「我無有不信,信傷我;我不信無有,無傷我。」阮琉蘅魔魔怔怔道。

  爺是瘋了才要跟你談玄——夏承玄凶性一下子給挑了起來。他在礪劍石裡被關了十年,出來難道就為看這女人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抬頭看了看這心魔境,一手握住她下頜,一手掐出法訣。

  「既然你認為是與我的因果,那麼便痛痛快快了結吧!」掌心中慢慢凝聚起冰霜之氣,他低聲喝道,「一元初始,開!」

  自桃花潭邊始,靈端峰為中心,心魔境萬里冰封,全部被白雪冰霜覆蓋。一根冰刺從夏承玄掌心而起,隨後冰刺砰然碎成無數冰晶,攜帶巨大靈力形成一條冰帶只盤旋上雲霄!

  當冰帶碰觸到雲層,強大的寒意將雲層凍住,隨後為之蔓延開來——心魔境中的一切全都靜止下來。

  一股寒涼突然襲上心頭,阮琉蘅一怔,這股冷意恰到好處地壓住她心漸起的魔火,令人舒服至極。

  「我不管你有什麼心結,也不想問你在這心魔境裡到底經歷了什麼,」夏承玄依舊扣著她下頜,堅定說著,「我只知道既然你手中還有劍,一定還未曾放棄!」

  她從不離身的焰方在旁邊響起一陣劍鳴。

  「若我是心魔,你當斬我;若這天地是心魔,你當如何?悲苦不已,自怨自艾下去,還是一劍破障,重回人間?」他問道,隨後伸出手,一枝不知被他藏在哪裡的桃花出現在掌心,七寸來長的光潔枝幹頂端,挺翹著兩朵盛放的桃花,隨後他催動體內雪山冰種之力,那桃花枝便被一層層的冰霜凝結,像是鍍上一層透明的琉璃,冰晶將桃花枝完全包裹起來,花朵嬌豔的外表晶瑩剔透,泛著純淨的光。

  阮琉蘅靜靜接過桃花枝,將長髮挽起,把那璀璨的桃花枝簪在髮髻上。

  她看著夏承玄。

  入魔因為他,醒來也是因為他。

  這因果,真是一個死結。

  「十年磨一劍,你與我,皆磨成一把粹心之劍,為師很高興。」她緩緩道。

  她握起焰方劍,看著已經被夏承玄用體內鐵馬冰河訣的第一重封印封死的心魔境,劍一抖,明豔的紫微真火重新佈滿劍身。

  焰方劍在空中揮出一個俐落的半圓,那火光便從劍尖而發,飛上天際,霎時便擴散開來,當紫微真火與冰雪相碰,整片天空綻開一條巨大裂縫。

  點點光明從那裂縫揮灑下來,那是人間的氣息。

  「修道如暗夜獨行,茫茫然只此一身。然此身似鐵骨,心似琉璃,我阮琉蘅在此求證,手中焰方,永無業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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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洞仙歌:翩翩玉樹臨

  太和派大乘期巔峰修為的季羽元君,他年齡已不可考,知道的人也是諱莫如深的樣子,蓋因為這位銘古紀修真界最頂尖的修士,是一位極講究的男子,認為在公佈年齡是一件非常「不浪漫」的事。

  「在下一直覺得,愛與年紀無關,而只關乎風月。」

  太和的無名峰上,秋葉紅楓如癡如醉,只為才子佳人。扶搖山四大護法之一的水央歌頰飛嬌粉,被季羽元君攬著柔軟的腰肢,身若無骨,哪有叱吒修真界的化神期修士之驃勇——她腰間那隻玲瓏可愛的白玉小葫蘆裝著大半北海水,一滴便可以淹沒一座城。

  季羽元君英俊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年輪的刻印,只覺得還是那凡間的貴公子,翩翩青年貌。他像是催眠般對水央歌說出上面那句話時,深情而凝重,彷彿對著的便是舉世無雙的珍寶。

  「元君大人定是在哄央歌,誰不知道元君大人的嘴堪比赫蘿木產的蜜糖,一點都信不得。」水央歌年紀著實不大,還不到六千歲,在季羽元君面前,完全是嫩花一朵。

  且美豔如狐,那雙媚裡帶煞的丹鳳眼微微一眯,便是勾人的利刃,殺傷力頗大。

  季羽元君偏偏就好這一口,兩人都是風月老手,過招之間,心弦不動,但情意已先發。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師祖,錦先神君有請。」

  季羽元君笑容不改,說道:「讓他候著。」然後柔情似水地拉起水央歌的手。

  「師祖,錦先神君說水護法的兩位前任道侶已經在拍護山大陣了。」

  兩隻狐狸的尾巴瞬間僵直。

  「水仙子既有俗事,在下只好忍痛送別了。」季羽元君依舊含情脈脈地道。

  水央歌也是面不改色,依舊笑著春風,躬身行禮道:「讓元君大人笑話了,如有緣,再續舊約。」

  「在下對水仙子愛慕之心不改,還望仙子也憐惜相思之苦。」

  水央歌雲淡風輕一笑,行了兩步,又停下,欲說還羞地道:「也請元君大人不要忘記小女子所托,那天水錦,就拜託大人了。」

  季羽元君微微頷首。

  人走後,一個飄忽如影子的十二歲上下少年出現在季羽元君身後,跪地稟報道:「紫蘅真君垂危。」

  季羽元君收了笑容,眉頭只皺了皺,心中便已經演算了無數次,推斷因果,最後終於長歎一聲,只道:「心魔入魂?」

  「是,長寧神君已壓制不住了。」

  「阿遼,你隨我來。」

  季羽元君掐劍指,向著太和山脈萬里長空輕輕一揮,一道長虹劃過天際,那天便撕裂出一個黑洞,內裡靈氣扭曲,明顯是罡風猛烈導致的空間扭曲。

  那名叫阿遼的少年倒吸一口氣,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大乘期修士的神通,季羽元君毫不費力的施展斬裂空間的神技,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劍意之威力足可以撕裂空間,卻無一點外泄,甚至旁邊楓樹下的松鼠還在若無其事地嗑著松果。

  季羽元君御起一道劍氣,拎著還在咋舌不已的少年,大步跨入那空間裂隙。

  阿遼只覺得眼前一黑,耳邊聽到無數怪叫,下一瞬便聽到熱鬧的叫賣聲。

  「六品防禦靈符只要九十八塊靈石,道友不來一張防身嗎?保證連太和的劍修都近不了您的身!」一個熱情的散修正在兜售他的靈符籙。

  季羽元君長衫廣袖,十分有禮貌地避開那湊上來的散修,說道:「如果道友見到這樣沒用的劍修,勞煩記下名字來,告之太和無名峰,定有人送上萬枚靈石答謝。」

  那散修先是一愣,然後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喉嚨哽了一聲,隨後兩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季羽元君有些困擾地看著那暈倒的散修,而此時阿遼終於反應過來,悄聲說:「師祖,紫蘅真君還等著您吶。」

  之後眼前又是一陣繚亂,人已經在一處小院落中,那院落的守護陣法竟是連個動靜都沒發出,便被季羽元君破了去。

  但是屋子裡的人卻是察覺到了。

  一個疲憊不堪的聲音說道:「恕弟子不能出壇恭迎師祖。」

  季羽元君直接進了離火壇,才看到長寧神君的「君子諾」已經出鞘,而離火壇內竟然已經翻天覆地!

  ※※※※※※※※※※※※

  正中離火壇上的人影已被黑霧繚繞,看不清本來模樣,遠遠望去像是一個黑色的巨繭,正一起一收的脈動著。而離火壇內的天地已完全顛倒,火雲托著法壇,腳下一片虛無,黑漆漆的土地在原本天空的位置,不住落下流火。

  君子長劍,重劍無鋒,懸浮在半空壓制法壇上的黑色巨繭,長寧神君掐訣而立,竟是一刻不停地為那巨繭輸入靈力。

  紅衣斐紅湄一臉慘白地看著黑色巨繭,手中怒花劍挽出一個個劍花,去抗衡那不斷侵蝕離火壇的魔氣。

  長寧神君回頭看著季羽元君,沉聲道:「弟子也只能勉強壓制住禁魔石,如果紫蘅就地入魔,禁魔石的法陣必定會爆炸,屆時……便會無法收場。」

  「本座聽說她這十年來都還算穩定,為何突然如此?」季羽元君問道。

  「心魔境內,萬事皆有可能,如入夢境,無論多高修為的修士,就算看破心魔,恐怕也有無法面對的內心。」

  季羽元君又看向斐紅湄,說道:「你可知,斜月三星大法之危險?如有人入另一人的心魔境,生死便全不由自己,皆在心魔境的掌握之中。」

  斜月三星大法是禁術,正是因為其危險性,而且能入對方心魔境,必定是對方心懷牽掛之人,越是親近,成功率便越高。目前符合身份的,除了遠在太和主持大局的穆錦先和閉生死關的滄海神君,便是阮琉蘅的三個親傳弟子。

  發瘋追殺芮棲尋的芮棲遲和礪劍石中修煉「十年磨一劍」的夏承玄都來不及,只有斐紅湄是當仁不讓的首選。

  她堅定地看著季羽元君道:「請師祖助弟子!」

  季羽元君也不再囉嗦,他年少時習得此術,也是為了救自己最重要的人,他完全能理解斐紅湄不計生死的想法。

  當下道:「阿遼,佈陣!」

  那如影子般的少年身如魅影,踩著火雲在離火壇中閃動,布下一處處陣旗。

  季羽元君清聲說道:「待陣法完成,聽本座令,長寧撤去劍制,紅湄入心魔境,需知心魔境有排斥力,如一入不成,不可再試,否則驚動心魔,你會有被吞噬神識的危險。」

  斐紅湄面色不改,應下。

  當阿遼佈陣完成,季羽神君來到黑色巨繭前方,渾身散發著渾厚的劍意,他張口說出一個音。

  音無聲。

  長寧神君和斐紅湄只覺得這個音晦澀難懂,不知其意,不知其形,不知其聲,不知其神。

  但離火壇內的天地都彷彿有了感知,轟隆隆炸雷聲起,天地便重新旋轉。

  季羽元君的面容不復玩世不恭,而變得凝重,他閉了閉眼,又張口說出一個音。

  長寧神君心頭一震,他凝神去聽,這個音彷彿是心聲,是心情,是心緒,是千絲百結,不可觸摸,不可聽,不可解,但他居然懂了那麼一點點。

  那個音似乎代表「定」。

  天地大定!土地在下,蒼穹在上。到了大乘巔峰,離渡劫期只有一步的季羽元君,竟然有定天地,撼乾坤的威能!

  可他受天道制約也更嚴重,即便有這樣的神通,在離火壇這樣一個人為小世界裡施展,也已經是他的極限。

  一旦超出天道守恆,在人間施展此神通,只怕瞬間便會有雷劫降下。

  那黑色巨繭周圍一直脈動不停的黑霧,也終於靜了下來。

  季羽元君右手掐劍指,那修長的手指,慢慢抬起,帶著劍的氣息和鄭重,輕輕點上他的眉心。

  長歎一聲,再說出最後一個音。

  卻是所有人都聽懂了。

  「涅」。

  音一落下,長寧神君瞬間召回「君子諾」。

  斐紅湄不動,但她的神識已經被硬生生抽了出去,下一刻便進入黑暗,只聽到阮琉蘅模糊的聲音在說著什麼。

  似乎極痛苦,又極囂張……

  「阿園,不要!」

  斐紅湄只聽到這一聲,便感覺神識劇烈的疼痛。

  凡人無法想像神識之痛,或許如同有人在撕扯你的大腦,或許如同有利剪啄破心臟……而斐紅湄在這一瞬間卻只恨不得自己從未來過這個世上!

  她發出不堪忍受的尖叫聲,下一秒便感覺到手上握著怒花劍,立刻便要憑本能揮出,卻被一隻手輕輕按下。

  「失敗了。」季羽元君說道,他一手按在斐紅湄的劍上,一手探入黑色巨繭中。

  長寧神君上前道:「弟子願一試。」

  季羽元君搖搖頭,說道:「你修為太高,她受不住的。」

  斐紅湄這才反應過來,她提劍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我去找棲遲!」

  季羽元君依舊搖頭。

  「她沒那麼多時間了,只怕心魔已入魂,立時成魔。」

  斐紅湄絕望了,長寧神君也默然不語。

  就在此時,季羽元君似乎發現了什麼——

  一道白光從黑色巨繭中飛出,銳意的劍氣橫空而出,一個渾身煞氣,滿面血污的高大青年從中而來。

  他衣衫襤褸,但目光清明,而且似乎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咳出一口鮮血,堅定說道:

  「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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