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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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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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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4 21:11: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章 人間之路(一)

  魔界從未有過這樣壯觀的景色。

  靈脈散發出的光芒將天邊一角映得色彩斑斕,氣勢恢宏的紫色劍域中飛竄著無數劍芒,由靈脈產出的靈氣在魔氣的擠壓下化為積雲,在那重重靈雲之下,站著一名白衣女子。

  她散了斗篷,穿的還是那身數年不變的蒼梧掌門服,寬大的腰帶將腰肢束得不盈一握,本有該嬌弱之態,可她的身板卻豎得筆直,像是一面迎風而動的旗幟。

  這不僅僅是旗幟,她也是第一個敢在魔界如此大動干戈的人間修士,靈氣、靈脈、領域……每一樣都不該在魔界出現,這種舉動是再直白不過的挑釁!全界真魔幾乎都被驚動了,乃至黑崎州的魔物亦是圍聚在外圍嘶吼,只是畏懼夏時的血脈不敢進入戰圈。

  夏時再次與群魔交手,這一次,已不是他初入魔界,在與非城外被真魔們圍剿的時候了,隨著天魔血脈復甦,他越發強大,又因為被夜帝王斬斷心中迷茫,他重拾長劍,現在在真魔面前的,不是天魔,而是一名太和劍修。

  劍的光芒將黑暗的天空照亮,帶來咆哮的怒吼,以及瑰麗而璀璨的雷光。

  這是他在為她而戰!

  曲笙緩緩睜開雙眼,她雙手在丹田處掐訣,眉目間無悲無喜,只有一片清明。

  「吾將成元嬰,請天道接引!」

  月心輪從她身後高高升起,如滿月般懸掛在空中,向上方映出一道圓柱形的光芒。

  從魔界回人間的辦法只有一個,那便是通過晉階的波動來引發天道的共鳴,但僅憑修士自身是不足以將呼喚傳遞到人間界,因此還需要加上月心輪的作用,將晉階的信息傳遞到人間,借助天道的力量,方能從魔界打開一個持續不過彈指間的人間通道。

  為了回人間,曲笙正在強行衝擊元嬰期,用大量的丹藥和靈氣將自己推上晉階的邊緣,來呼喚人間的回應。

  她從未這樣思念人間,就像是已經走到家門口的孩子,在呼喚她的母親打開那扇門,將她接納回那個溫暖舒適的家,那裡有她的親人,她的朋友,她的一切……然而與她一同回家的,卻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曲笙看著與真魔們拼殺在一起,只將背影和一片安寧留給她的夏時。

  她還帶著一個為人間所不容的天魔血脈。

  夜帝王說得對,修士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是人總會有極限,路三千有,夜帝王有,夏時也有,在人間時,他每每面臨極限時,便會忍不住魔化,可真正覺醒了天魔血脈之後,他已再無退路,只能浴血死戰!

  他像他的爹娘,像他的師父,像他的許許多多前輩一樣,在守護著心中最重要的疆土,這一刻,沒人會覺得他是天魔。

  他是夏時。

  「他屬於人間。」

  曲笙再次結印,丹田內靈氣翻湧,五色靈根不斷擴張,被開發過的七百二十靈竅瘋狂運轉,靈脈的光芒在慢慢漸弱,可曲笙和她頭頂上的月心輪卻越發明亮,正如一輪滿月,鎮在魔界的盡頭。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環境下晉階元嬰,而在真正的魔界中,曲笙居然連心魔都沒有,一路將金丹凝化成嬰,只差與天道融合,便可晉階完畢。

  但這時,夏時的劍域卻在她眼前轟然碎裂。

  她這才看清夏時所面對的戰場。

  彌山的長刀鮮紅如血,肆意絞殺雷光,各路真魔伎倆層出不窮,貪婪地看著眼前的夏時,只當他是一個擁有真魔血脈的容器,滿目都是瘋狂。

  越強大,便意味著越美味——若是能直接得到這樣的天魔血脈,就算不晉階天魔,也會成為魔界第一人!

  在曲笙即將晉階的時候,夏時終於撐不下去,他的後背乾乾淨淨,但是衣襟前已全是血痕。

  他最後回過頭看了曲笙一眼。

  「我們要回人間。」夏時微笑著道,「一起回。」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嗯,一起回。」

  曲笙不再看他,她全心全意地將晉階元嬰時候所達到的神識極限全部鋪開,順著月心輪的軌跡衝上天際,她的經脈已達到吸取靈氣的極限,丹田內的五行靈根亦是膨脹到危險的邊緣,意志力繃緊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她幾乎是用上全部的神魂之力來呼喚著人間。

  夏時再次撐起破碎的劍域,天魔血脈所賦予的強大魔氣如同一面巨大的盾牌,橫立在曲笙及靈脈前方,抵擋一次次真魔的進攻。

  他覺得自己從未經歷過這麼令人疲憊的戰鬥。

  夏時在人間已算身經百戰的人物,但他永遠都保有自己的底線,天魔血脈是他的束縛沒錯,但同時也是他最強大的殺招,所以無論打得如何艱難,他總有自信能夠逆轉戰局。

  可這一次不一樣,在初入魔界時,他所面對的便是上萬名相當於人間大乘期的真魔,就算血脈再強悍,他最終……也只是一個元嬰期修士,他戰鬥到最後一刻,也沒能掙脫人間意志,將自己的修為完全放開,所以他被擒住了。

  為什麼沒有瘋狂晉階,為什麼不去擁有與這些真魔戰鬥的修為?

  因為夏時很清楚,如果真的將修為剎那間提升到大乘期或是渡劫期,任由魔界的意志完成他作為修士的晉階,那麼他就會真正成為魔,很快被魔界同化,成為這裡的一份子。

  如果這樣,他就再也回不去人間了。

  所以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想放開這一層枷鎖,雖名為「桎梏」,卻是他心中最深的眷戀。

  他打心底裡,想跟她一起回人間。

  但如果兩人只能回一個的話,他會毫不猶豫選擇讓曲笙回人間。

  夏時身周的魔氣再次膨脹一倍,整個魔界的魔氣似乎都有了固定的流向,這些隱匿在黑暗中的魔氣如同一條暗河,緩慢地流向黑崎州的最北方,與深淵之地的魔氣相呼應著。

  在真魔還未反應的時候,反而是心智低下的魔物最先感應到魔氣的變化,它們驚恐地奔竄,完全失去了控制,在靈脈和月心輪的光芒照射下,可以看到魔氣已彙聚出灰色的積雲,一層層向著深淵之地的方向壓了過來。

  逐漸明朗的天象都顯示出一個跡象。

  魔界即將誕生出一個真正的天魔!

  真魔們的攻擊更緊更急,他們突破夏時的結界——誰在天魔成型的時候得到他的力量,那麼誰就是能夠號令魔界的天魔!

  夏時嘴角噙著笑意。

  像一個青彌峰劍修那樣。

  夏時提著長劍,穿行在滾滾的濃黑魔氣中,他微微扯開一直封得密密實實的領口,漂亮的桃花眼中發出猩紅色的光芒。

  歷史何其驚人的相似。

  他的父親夏承玄,曾為了救他的母親阮琉蘅,也在一場大戰中,解開了天道的束縛,一路晉階,成為當世大能。

  如今他也要為了心愛的姑娘,在這個魔界,開啟他這一生中,最後的沉淪。

  「阿爹,阿娘……」他閉上雙眼,張開雙臂,一層層打開經脈中的限制,低聲道,「對不起了。」

  就在魔氣即將狂湧進夏時身體之時,曲笙發出悲鳴。

  「不要!」

  她睜開雙眸,眼中泣血,從神魂的最深處,發出了這一聲嘶吼!

  沉重的絕望之感在魔界陰雲重重之下,幾乎要將這兩個幾經生死患難的年輕人壓垮……

  然而也就在這時,月心輪映射的那片天空終於傳來了劇烈的轟鳴聲。

  一道紫色的閃電突然劃過了夜空。

  所有人都向那方向看過去。

  當那道紫色閃電消失之後,一直封閉的魔界天空轟然裂開一個巨大的縫隙!

  隨著天空的撕裂,一道劍意橫空而出,向著深淵之地前方的真魔們掃蕩而去,這種力量令真魔們本能地產生恐懼,他們紛紛退去,稍有不及被這劍意擦上,身體便湮滅了一部分!

  一名身穿白色太和戰袍的女子出現在那裂隙之中。

  她手持一柄燃燒著紫色火焰的長劍,那雙同夏時一樣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滿了戰意,她就這樣站在整個魔界的頂端,如同一尊戰神,睥睨群魔。

  所有真魔都感受到了這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那是獨屬於一界至尊的,代表魔界最強橫力量的魔尊!

  尚還在人間的魔尊,古往今來唯有一人,那便是——

  銘古紀魔尊,阮琉蘅!

  夏時愣住了,以至於那些即將侵入他身體的魔氣也漸漸褪去,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母親?」

  曲笙更是震驚,連月心輪都極難打開的魔界通道,竟被人一劍斬開!

  連連後退的真魔更是躁動不安,魔尊的氣息雖然不會對他們造成絕對壓制,卻仍然有種莫名的威壓讓人不敢造次。

  就在他們蠢蠢欲動之時,阮琉蘅再次出手。

  那長劍也不見如何變化,只在那素手上輕輕一揮,便是萬道劍意齊出,天空流瀉下紫色的火焰,照亮了大半個魔界的天空,像是怦然爆開的焰火,明明如此絢麗,卻帶著可怕的力量將深淵之地以南的三大州全部封死!

  阮琉蘅已是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而在魔界,身為魔尊的她亦是如魚得水,比在人間時何止又強了百倍千倍?

  而她只用了一劍,就將層層圍困住曲笙和夏時的真魔們逼退到了黑崎州的邊緣,那是比他們更強大的力量,哪怕本源同是魔氣,卻帶著人間的氣息,帶著真魔們永遠都無法理解的信念。

  這就是魔尊嗎?

  魔尊,阮琉蘅。

  這名用強硬力量震懾住魔界的女子,清晰將她的聲音傳遞至所有人的耳邊。

  「此界,我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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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5 07:1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人間之路(二)

  阮琉蘅從空中飛下,直接落在夏時身前不遠處,但她並沒有顧得上與夏時團聚,在真魔面前,她不能有一絲放鬆,一絲軟弱,在這裡,她便是至高至強的魔尊,只有這樣,才能讓這些真魔畏懼。

  與此同時,曲笙和夏時的耳邊同時響起一個男子聲音。

  「速歸人間!」

  曲笙便是不知道說話的男子是誰,也能從夏時的神態中猜出幾分。

  能讓他這樣激動的,必是他父親,一界之主夏承玄。而在這個時候,還有能力與魔尊一同劈界救子的,也只有夏承玄。

  曲笙抬頭一望,那裂隙被阮琉蘅斬開後,居然在不斷擴大,深淵之地及魔界的魔氣都向著那裂隙而去,可想而知,若是任由裂隙繼續擴散,魔氣遲早會侵入人間,所以他們的時間並不多。

  有魔尊威懾住前方真魔,曲笙亦得到了人間回應,她立刻晉階元嬰圓滿,將周圍靈氣極盡可能地吸入體內,終於填滿了晉階元嬰後丹田的空虛。此時夏時御劍而上,與她匯合後,兩人帶著月心輪,順著月心輪映射出的光芒,向那道裂隙衝去。

  看到兩人意欲逃走,真魔中終於有人發出不甘的聲音。

  「你們就眼睜睜看著天魔血脈逃回人間嗎?難道一個魔尊,便能你們俯首帖耳?」這說話之人不是與非城的長老,不是領軍的彌山,竟然是那個微不足道的南城守門人,蛇髮真魔晟廣。

  話音剛落,未等其他真魔做出反應,晟廣的腳下便燃起一道紫色的火柱,從他的腳底盤旋向上,一直燃燒到他那頭蛇髮上的每一片鱗片。

  這是人間的紫微真火,乃是天下火種排行第八位的真火,本是擅長破陣佈陣之火,在阮琉蘅的手中,卻成為這天下戰力最強的火種之一,如今這真火附帶了渡劫期魔尊的力量,足以讓一名真魔失去戰鬥力。

  真魔一貫對同伴冷漠,晟廣不指望別人來救自己,只一個人在火中嘶吼著:「你們這些沒出息的傢伙,只知道欺淩血統低下之人,遇到什麼魔尊就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我不服……不服……」他語氣憤慨,用最刻薄的話激出這些真魔的凶性,在他的撩撥下,彌山冷冷一笑,揮動長刀,竟真的帶了若干真魔向阮琉蘅衝去。

  「留下天魔血脈!」真魔們叫囂著,跟著彌山一起反撲的真魔越來越多,像是黑色的潮水,向著阮琉蘅洶湧而來。

  阮琉蘅不慌不忙,一手掐訣,一手祭出手中焰方劍,喝道:「開!」

  曾經聞名整個修真界的八荒離火劍域再次擎天而起,劍域中每一道劍意都帶著紫色真火,將劍域所至之空間映得一片紫霞蒸蔚。阮琉蘅側過身,將右手之劍指向前方,身上的白色太和戰袍瞬間換成一件氣勢更盛的黑色戰袍,乃是已飛升仙界的太和宗師級煉器師季羽道尊所煉之暉雲臨陣鎧,她渾身散發著凜然的魔氣,每向前走一步,劍域的領土便擴大數里,這劍域在渡劫期劍修手中使出來,幾可遮天!

  沒人能突破阮琉蘅的劍域。

  真魔們招數百出,卻只能被劍域一步步逼退,甚至有些人被劍域中的劍意所傷,直接化為一團黑霧消散。

  最後,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曲笙和夏時沒入那道裂隙之中,阮琉蘅見小輩們已安全撤退,亦是閃身回到裂隙之中,她揮袖收起劍域,再次斬出一道劍意逼退群魔,只見一道白色光芒閃過,阮琉蘅的身影也已不見,那道裂隙被一層冰晶封鎖住,當真魔們想要衝破那裂隙時,冰晶驟然碎裂,化作晶塵散落而下。

  再一看那天上,哪裡還有什麼裂隙,曲笙和夏時留下的那些靈脈也漸漸被魔氣吞噬,光芒逐漸黯淡,不過片刻,魔界再次陷入了黑暗。

  而這一次黑暗,恐怕將會持續很久。

  很久。

  ※※※※※※※※※※※※

  曲笙通過裂隙後,看到的景色並非她認知中的人間,因為人間的天空上不會高高掛著六個巨大的齒輪。在傳說中,這六個齒輪便是上古諸神留下鎮守魔界的陣盤,後由魔尊阮琉蘅重新布下,繼續履行它們的職責。

  這重新封印魔界之地,便是位於人間與魔界之間的唯一通道——羅剎海。

  此時的羅剎海一片陰雲密布,海水波濤澎湃,擊打在海中央的巨大山峰上,發出巨大的拍擊聲,而海面上則浮起灰色的魔氣,已佈滿了整個空間。一條金紅色巨龍不住在海水中翻騰,嘴裡還嚷道:「吾好好的一條龍,被你們拿來淨化海水,有良心嗎?吾的糖葫蘆呢!」

  那座巨大的山峰卻並沒有被魔氣侵蝕,山峰上開滿了桃花,曲笙去過太和,一眼便認出,這座山峰與太和十八峰之一的靈端峰幾乎一模一樣。山峰上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還敢提糖葫蘆,非學什麼秘法自製……可惡的糖漿,弄得人家毛都不漂亮了!」

  這聲音似豆蔻少女般俏皮可愛,曲笙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山峰懸崖邊上,一隻小獸正端坐在山石之上。這小獸一身橘紅色毛皮,形似家貓,右前爪不知為何禿了一塊,小獸正不時地舔一口,一雙貓眼有些驕縱地斜睨巨龍,不滿地拍打著蓬鬆的尾巴。

  兩人突破了裂隙之後,夏時便帶著曲笙向山峰飛去,曲笙看此情景,心裡略有些吃驚,她本以為羅剎海只有魔尊和界主夫妻二人,沒想到竟還有靈獸存在。

  這小獸一見夏時,那雙本就生得明媚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阿時,」小獸發出軟乎乎的叫聲,「蘅娘終於把你帶回來啦,哎呀……還帶了媳婦兒回來,真好!快過來咪,我給你們準備了禮物呀!」

  曲笙立刻石化了。

  為何這小獸的語氣好像是長輩口吻?她似乎覺得有什麼不對……

  夏時則是不顧一身傷,高興地喚道:「嬌姨,我回來了!」

  於是曲笙猝不及防便多了一個「姨」。

  眨眼間夏時已回到峰中,剛好落在那小獸身邊,他立刻傳音曲笙道:「這裡便是羅剎海,人口簡單,只有我父母、我母親的七階靈獸橫公魚阿鯉,還有眼前這位六階赤焰獸嬌嬌,剛才便是我父親在接應,我們現在去見過他們。」

  曲笙連連點頭。

  畢竟修士的生活就是這麼刺激,剛從戰場上下來,便有見家長的可能,在九重天外天是這樣,在魔界……也是這樣。

  嬌嬌見夏時飛下來,立刻撲上去幾下竄到他肩膀上,伸出右爪給他看,告狀道:「阿鯉才五百年沒糖葫蘆吃,便忍不住在後山栽山楂樹,又熬糖漿,害得我的毛……」

  夏時十分貼心地沒有問毛為什麼禿掉,只道:「赤焰獸的毛皮最珍貴,不易長好,嬌姨一定要好好養著。」

  嬌嬌看了看他這一身傷,有些心疼地蹭了蹭他的臉。

  「阿時別怕疼,等蘅娘回來了給你治傷。」然後嬌嬌便看向旁邊的曲笙,伸出爪子似乎想跳到她肩膀上,隨後想到了什麼,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故作矜持地道,「小姑娘,你別害怕,蘅娘特別特別好,夏承玄特別特別慫,他們都會喜歡你的。」

  曲笙實在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點頭道:「謝謝嬌姨提點。」

  嬌嬌便高興了,她知道人類特別注重輩分,有些人根本看不起靈獸,所以怕這小姑娘不肯認自己當姨呢,現在從曲笙口裡聽到一聲「嬌姨」,立刻沒心沒肺地跳到曲笙肩膀,毛茸茸、流水一般滑潤的皮毛挨著曲笙的臉頰,用蓬鬆尾巴環住了曲笙的脖子——這是赤焰獸表達親密的姿勢,她嬌聲道:「咪,嬌姨保護你,有我在!」

  曲笙笑了笑,被真魔圍困時的緊張感一下子被這軟乎乎的赤焰獸驅散了。

  她摸了摸嬌嬌的尾巴尖。

  這是一隻被保護得非常好的靈獸,可想而知,在這個步步驚心的修真界,能把靈獸這般嬌寵著養大的人,該有多麼強大。

  夏時熟稔地帶著她穿過一片桃花林,這裡因被結界保護,哪怕外面是熏天的魔氣,裡面的桃花依舊開得別樣紅,美得絢爛張揚。

  出了桃花林,便見一名黑衣男子立於洞府門前,他看上去與夏時一般高,但身材十分魁梧,手上散發著一陣陣寒氣。察覺到二人的接近,這男子才緩緩轉過身。

  他與夏時的臉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夏時有一雙遺傳自母親的桃花眼,淡化了些許淩厲,這種淩厲感出現在他身上時,便是極致的陽剛。

  毫無疑問,他便是夏時的父親,人間界主,夏承玄。

  夏時走到他面前,跪了下來,喚道:「父親,我回來了。」

  夏承玄垂眸看著兒子,伸出已經化去冰霜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道:「阿時,長大了。」

  夏時扯住了父親的衣角。

  十五離家,如今已過數百年。

  怎能不長大?

  怎敢不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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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5 07:1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間之路(三)

  許多人都認為修士感情淡漠,在很多凡人眼中,他們是追求長生的仙師,一心只有大道,在漫長的歲月中,再濃烈的感情也會變得單薄。

  然而修士也是人,該有的感情一樣都不少,甚至因為長久的思念,有些感情會發酵得更濃烈。

  身似鋼鐵,心卻會為了至親至愛而柔軟。

  種種在外打拼後的傷,連在心愛女人面前都不會顯露的委屈,卻會在父母雙親面前失去控制……這不是軟弱,是來自本能的歸屬感,像是離家多時的鳥兒,終於尋得了巢。

  夏時感受到父親的手,這是可以操縱這天下兩大冰種之一雪山冰種的手,此時此刻卻那樣溫暖,將他身上那種剛從戰場下來的躁動戰意撫平,就連一直壓抑在身體中的魔氣也安靜了下來,不再忍得經脈生疼。

  夏時正想起身,突然從旁邊又伸過來一隻纖細的玉手,將夏時從地上扶了起來。

  阮琉蘅已經回到羅剎海,她身上魔氣已散,直到回到自己的家園,才露出屬於母親的柔情,看著已經比自己高了許多的兒子,手指微微發抖地撫過他的臉龐,一股和煦的微風輕輕拂過,瞬間治癒了夏時的外傷。

  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相視,夏時低聲道:「勞煩母親相救,是兒子不孝……我未能在人間把持道心,險些淪為天魔,我,讓你們失望了。」

  阮琉蘅微微一笑,眼眸裡漾起水波,聲音輕柔而堅定地道:「若是你一直在人間太太平平,才令我憂心。阿時,劍修的一生便是戰鬥,為守護家園,為守護愛人,怎可能一帆風順,無災無難?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你沒有錯,太和、大家……把你教得很好。」

  夏時心念一動,他本以為父母將他送到人間是為了克制他的血脈,可如此說來,他的魔化其實在父母的意料之中,他疑惑地問道:「所以父親母親將我送到人間,是……」

  夏承玄接道:「人間歷練,便是這樣,阿時,天魔血脈的覺醒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道心,自甘墮落。我們送你入人間,便是為了讓你認清自己的本心。」

  「可血脈還是覺醒了,如今,我已不知該用什麼面目回到人間。」夏時面對父母,終於說出心中的擔憂,「天魔血脈並非魔修,雖然不會誘發脈反逆流,可一旦進入戰鬥,我便有一種力量會失控的感覺。」

  「此事我已與你父親商量過,稍後會與你詳說,現在麼,」阮琉蘅扭頭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曲笙,微笑道,「阿時該向我介紹下這位姑娘,若不是她一直呼喚人間,將信息傳遞到羅剎海,我們未必能如此順利地找到魔界通道。」

  夏時側過身,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曲笙,伸出了手。

  阮琉蘅這樣一說,曲笙這才知道為何阮琉蘅夫妻直到最後才出現,她走上前來,將手放在夏時的掌心中,目光平和地看著眼前兩位長輩。

  夏時與她並肩而立,握緊了她的手,對雙親道:「這位便是蒼梧派第五任掌門,曲笙,亦是我的道侶。」

  阮琉蘅和夏承玄心中早已知道,並不驚訝,但一提及蒼梧,阮琉蘅還是微微動容。

  一直趴在曲笙肩膀上的嬌嬌更是炸了毛,她忽地一抖,急切地問曲笙道:「蒼梧怎麼樣啦?小五哥呢?嗯……就是彥之,他還釣魚嗎?」

  曲笙看著嬌嬌那雙瞪圓了的清澈雙眸,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聲音放緩道:「蒼梧近些年發展得還不錯,三百年前,我帶著大家從魏國晉城重新遷回了蒼梧山,現在門內也有數十名弟子,嬌姨提到的彥之真人乃是我派第二任掌門,他已經仙逝多年了。」

  嬌嬌一下子垂下了頭。

  曲笙聽到她小聲說:「……不應該的啊,嬌嬌這麼笨,都修煉到六階了呢,小五哥那麼聰明,為什麼修不到化神呢?我還想……想吃他釣的蓬蓬魚啊……」

  曲笙覺得肩膀上濕了一片,她想到彥之真人亦是神色黯然。如果能更早一點得到夜帝王的機緣,彥之真人未必便不能修到化神期,然而現在什麼都晚了。

  小小的赤焰獸從她肩膀上跳了下去,慢慢走進了桃花林。

  阮琉蘅的神色也有些悵然,她輕聲解釋道:「蒼梧往事想來阿時也對你提起過,當年我與阿玄初上蒼梧,嬌嬌便與彥之真人結為好友,之後發生了許多事……嬌嬌為了陪伴我,一直未出羅剎海,不想現在彥之真人已不在人世。曲掌門,想來你們受了許多苦,實則都由我們夫妻而起,如今我終於得見蒼梧後人,心頭慚愧,若有需要幫忙之處,請勿要多禮。」

  曲笙這會兒心裡一歎,這位魔尊大人當真是厚道人,兒子都被她拐走不提,還想要賠償蒼梧,她雖愛財,卻知蒼梧前輩風骨,斷不會因為恩惠便受人財物,否則蒼梧也不至於最後落得那般艱難。

  曲笙婉言謝絕,轉而問道:「剛才前輩提到打開魔界通道,莫非是受到月心輪的指引?」剛才因為突破裂隙,曲笙將月心輪貼身存放,現在取出,沒想到又變成了一枚小小的綠色銅錢。

  阮琉蘅看了看那枚銅錢,便道:「這可是夜帝王之物?我的確受它和你的晉階元嬰的力量指引,但你們恐怕還不知,因為魔界的騷動,羅剎海這邊也出了問題,我與阿玄無暇分神,否則也不會讓你們二人受如此久的苦。」

  曲笙一驚,竟不知這裡還有其他原委。

  原來在夏時開啟魔界大門的時候,羅剎海就已經有了感應,之後魔界爆發與非城外大戰,魔物遷徙,天魔血脈覺醒這三件大事,每一樣都令魔界變得不穩定起來,負責鎮壓魔界的羅剎海首當其衝,大量魔氣從六道陣盤溢出,海面亦是震盪不安。

  阮琉蘅和夏承玄一直在穩定魔界封印,當曲笙和夏承玄出了深淵之地,曲笙以晉階元嬰之力,通過月心輪呼喚人間之時,封印魔界的六道大陣終於產生了共鳴,阮琉蘅便以此為契機,找到曲笙和夏時的方位,借助人間的規則之力一舉斬開魔界,由界主夏承玄以雪山冰種將魔氣魔氣封印在裂隙中,她則以魔尊的力量震懾魔界,將躁動壓下。

  阮琉蘅解釋完畢,夏承玄才攬過愛妻的腰肢,對兩名小輩道:「現在魔界通道已經關閉,六道陣盤也已安穩,殘留在羅剎海的魔氣只要待阿鯉淨化乾淨便好,咱們與其站在洞府外聊,不如進屋內,嘗嘗靈端峰的桃花釀。」

  夏承玄話音剛落,曲笙的靈獸袋中立刻傳出秋浮君的聲音:「曲掌門,請讓我一起幫忙淨化魔氣吧。」

  曲笙的靈獸袋本被夏時下過禁制,但在深淵之地決戰之時,夏時已抱定成為天魔,助曲笙一人回人間的心思,自然早就解開了禁制,秋浮君並不計較,反而對羅剎海的魔氣憂心忡忡,自願請命。

  「且稍等。」曲笙將秋浮君放了出來。

  一頭銀髮的俊美男子立刻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的目光柔和地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阮琉蘅臉上片刻,似乎有些驚訝,然後才道:「在下秋浮,亦可淨化魔氣,願為羅剎海出力。」

  夏承玄乃一界之主,立刻便看出秋浮君來歷,自是謝過。阮琉蘅則注意到了他的失態,輕聲問道:「秋浮君可有疑惑?」

  「失禮了,因為魔尊大人,很像一個人。」秋浮君經歷過神魔大戰,儘管那時他還懵懂,卻還記得在魔界戰場上,曾有一人,無論容貌還是氣勢,都與眼前之人如此相似。

  阮琉蘅只是淡然一笑道:「前塵往事,已與我無關,秋浮君之功績我亦聽說過,還要勞煩你協助我那靈獸,多謝了。」

  秋浮君點點頭,化身原形,縱蹄飛去。

  倒是靈獸袋裡一直待著的另一位扭扭捏捏不願出來,曲笙本想幫夜刃糊弄過去,卻不想剛進了屋,夏承玄便問道:「月刃和夜刃可都還好?」

  夏時是老實孩子,立刻一副認錯狀,道:「我在人間第二次魔化之時,是月刃助我壓制魔氣,因此而陷入沉睡,現在琉璃石內。」

  夏承玄頷首道:「月刃乃是至善之龍,那麼,夜刃……」

  在靈獸袋裡的夜刃終於忍不住了,她跳出來,高傲地看著夏承玄道:「我就在此,你有何話?」

  夏承玄失笑,他與阮琉蘅其實跟月刃、夜刃有一段不打不相識的淵源,當年也是造化弄人,那一戰甚是慘烈,月刃是極為厚道,但夜刃直到現在都無法原諒他們。

  夏承玄聲音和緩,並不因夜刃的無禮而有半分不耐,他道:「我並無他意,夜帝王之物現在也只有你能駕馭,他們有種種機緣,也幸虧身邊有你,所以我只是想謝你幫助了這兩名小輩,夜刃,勞你費心了。」

  夜刃動了動爪子,甩了下尾巴,仍是保持姿態道:「月刃願意為夏時奉獻,那是他的選擇,我亦尊重他的選擇。助曲笙打開魔界通道,是為她也是為我,同樣是我的選擇,也是主人的選擇,所以你無須謝我。哼,我不喜歡這裡,回去了。」

  她動作從容優雅地轉身,又回到了曲笙的靈獸袋。

  其實對於夜刃來說,有些事並非是不原諒。

  只是不想面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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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5 07: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人間之路(四)

  曲笙在羅剎海終於嘗到了夏時曾經向她提及的桃花釀,也露了一手烹茶的絕技,阮琉蘅只是微笑著看著,倒是夏承玄饒有趣味,看來也曾是行家,她這才想起,聽夏時提起往事時,曾言到夏家原是魏國丹平城世家,一門武將,也曾大起大落過。

  魔尊界主夫妻平易近人,幾句話間,已稱呼曲笙為「笙兒」,只是修士沒有凡間嫁女習俗,曲笙不好跟著夏時喊「父親」、「母親」,仍以前輩稱呼,阮琉蘅與夏承玄也不以為意,並沒有凡間那便迂腐觀念。

  夏時向父母簡單說了說這些年經過,每每提到蒼梧,阮琉蘅便會滿含愧疚地看向曲笙,害得曲笙有些不好意思,至於說起七國內亂、歲無大祭被破壞、九重天外天內核遭到綠瞳人入侵、任家傀儡等足以動盪修真界的大事,阮琉蘅和夏承玄反而十分平靜。

  然而這絕不是不擔心,而是一種已知風雨欲來時的淡定。

  最後提及夜帝王的傳承,不止阮琉蘅,便是連夏承玄都震驚了。

  夏承玄沉聲道:「若是此功法流傳開來,人間將面臨一場變革,也許這變革並沒有想像中順利,但變革卻是勢在必行。」

  眾人都心知肚明,單靈根及雙靈根修士通常都是門派全力培養的精英,一旦夜帝王的功法開始推行,每一個門派都面臨不小的衝擊,首當其衝便是——他們很難在用靈根篩選人才,單靈根不再具有絕對優勢,而一向被無視乃至作為雜役弟子、修僕的五靈根卻擁有了與單靈根修士站在同一起跑線的機會。

  修真界的競爭將更加殘酷,同時,也更公平。

  這種改變固有觀念的變革,勢必引起一部分推崇,引發一部分不滿,但它的地位卻不會因此而動搖,而它所帶來的變革,也必定勢如破竹,直擊這個修真界的核心。

  這本就是一部可以改變世界的功法。

  曲笙尚還憂心在人間的蒼梧,她問道:「不知如何從羅剎海回歸人間,還望前輩告知。」然而她剛說完這句話,便覺一陣天旋地轉,丹田動盪不安,識海亦是有些混亂。

  她心道不好,在魔界晉階元嬰還是太倉促,而且是她以丹藥和靈氣強行衝擊境界,根基亂得一塌糊塗,剛才她精神緊張還沒注意到,現在一放鬆,後遺症便顯露出來,弄不好是要走火入魔的。

  夏時急忙扶住她,夏承玄凝出一滴暖冰彈入曲笙眉心,皺眉道:「你們兩個先不急回人間,一個渾身是傷,一個境界不穩定,都需要好好將養,元嬰之境並非那般簡單,你需穩固根基,否則也無法承受跨界傳送。」

  阮琉蘅起身道:「阿玄,你幫笙兒護法,我尚還有事要囑咐阿時。」

  曲笙知道自己暫時回不去人間,這身體也禁不起再折騰,心中無奈,便留在了洞府中,夏承玄在她身周布下陣法,助她定心神。

  夏時與阮琉蘅母子來到隔壁閉關室,阮琉蘅手指一引,從眉心飛出四柄元神小劍,在室內布下一個與靈氣陣法截然不同的劍陣,外面流轉的是靈氣,而裡面,則是純得不能再純的魔氣。

  她示意夏時進入陣眼之中,纖手掐訣御陣,對他道:「你的身體越是依賴魔氣,便越發無法親近靈氣,若是在魔界生存,你自然不必擔心這些,可若想會人間,卻需要克服這一點。阿時,你知道為何天道允許魔修存在?便是因為他們與一直生活在魔界中的真魔和魔物不同,他們不僅擁有人性,而且可以使用靈氣修煉,在天元2018年之後,魔修更是與天道自然融合,得以飛升。」

  夏時從那陣眼中吸取了魔氣,身體便舒服了許多,他苦笑道:「兒子自然也知道,以魔氣修煉雖然會更強大,但魔氣越是入體,魔念便越多,道心蒙塵,自然被天道摒棄,可天魔血脈的本能實在強大……母親,我會盡力壓制血脈。」

  「若是你之前血脈未曾覺醒,仍可按晏峰主的方法壓制血脈,只是血脈已經覺醒,再壓制下去的話,反而會出問題。」阮琉蘅盤腿坐在了夏時對面,她目光清澈安寧,似乎就算天塌下來,她也可以頂在人前。

  夏時低下頭看自己的手。

  隨著血脈的覺醒,他的身體已不復作為人間修士時的模樣,皮膚越發蒼白,手指失去應有的血色,隱隱發著青黑之色,比鬼修的身體還要可怖,難以想像曲笙還愛著這樣的他,一個明明已經沒有「人氣」,卻還想要當一個人的怪物。

  「母親可有解決辦法?」

  阮琉蘅笑了笑,道:「阿時,我初成為魔尊的時候,一樣覺得痛苦難堪,世人大多不接納我,視我為洪水猛獸,恨不得天地將我誅殺,而我體內又有數萬年魔尊傳承,亦是無法再用靈氣修煉,但現在,你觀我如何?」

  夏時抬頭看向母親,她氣色紅潤,皮膚光澤白皙,如果不說的話,沒人相信她竟是魔尊,再回想作為魔界之花伽藍夜合花靈的師娘柳昔卿,亦是風華絕代,毫無魔相。

  「請母親指點。」夏時拜道。

  阮琉蘅看著愛子,她比任何人都理解他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努力,因為他正走在一條比她曾經更艱難的道路上,心裡盡是不捨和憐愛,她柔聲道:「古人所說『相由心生』,便是指身體可以顯露內心情況,阿時雖然想要控制自己,可你的心卻仍不自信,一直受到血脈左右,因此才會有天魔本相。事實上,就算無法使用靈氣,但魔氣卻也並非一味狠戾之物,萬物相生相剋,有弱有強,為何魔與道同在,為何人間會有神魔大戰?為何魔界只能鎮壓,卻永遠無法消失?你在此地好好參悟天道,自然會有收穫。」

  修士講究領悟,話說得太圓滿,反而會耽誤了對方,夏時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閉上雙眼,這裡是羅剎海,他的家,他的父母、愛人都在身邊,此時夏時心中沒有任何惶恐猶豫,亦無雜念。

  夏時入定。

  ※※※※※※※※※※※※

  人間,中陸州,蒼梧山。

  就在曲笙和夏時在羅剎海入定的時候,常鈞語已被太和劍修送回了蒼梧山。

  負責護送常鈞語的是晏修座下九徒,化神中期修士長烜。

  事實上,在曲笙進入魔界,尋找夏時的時候,在太和的常鈞語向玄武樓提供了兩樣證據——用影術拓印下來的傀儡和一塊寶石。

  影術是一種相當神秘的法術,因為修煉極為困難,因此除了各大宗門負責刺探消息的弟子修煉之外,極少有人修習這門法術,它可以將物品原樣複製,除了不能使用之外,結構和機能都可以留存下來。

  這兩件東西很快被玄武樓送去了青龍坊。

  青龍坊在太和專司製造劍坯和各類法寶製造,目前的坊主邵鎮神君曾幫助檢查過曲笙從羅浮兩界門帶出的信物,在法寶造詣上,甚至比一些宗師級煉器師還要老辣。

  這兩件證物,便送到了他的案頭。

  然而對影術的檢查並不像實物那般容易,而且任家的傀儡術有自己的獨門關竅,若是那般容易被外人破解,任家的鴉鐵傀儡也不能獨步天下。所以,就連邵鎮神君也無法在短期內破解這兩件證據的奧秘,常鈞語將關於任家之事,及自己的身世交代清楚之後,又在太和養傷,待傷好之後,方被長烜神君送回蒼梧。

  在此之前,為了提防任家對蒼梧下手,晏修亦是安排了兩名元嬰期青彌峰弟子負責值守,皆用特殊技法隱藏在暗處。

  然而壬江真君出來相迎的時候,長烜神君卻並沒有看到這兩名弟子。

  長烜神君生得儒雅俊秀,著一身暗紋戰袍,他看到壬江真君,便客客氣氣道:「得家師之令,將貴派弟子送還,不知近日可有狀況,為何不見雙燕回歸?」

  太和弟子駐紮在附近,自是不會避諱蒼梧派,壬江真君是知道這兩名弟子的,長烜神君便用暗語詢問那兩名弟子下落。

  壬江真君笑道:「燕子辛勤,主家自然要好好款待,神君不妨與我進殿,讓本君盡了地主之誼才是。」

  長烜神君微微遲疑了下,他本想將人送達便回山門覆命,並沒有逗留的打算,然而不見這兩名弟子又覺不妥,正待說話,卻不想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常鈞語突然問道:「師叔祖,安塵師兄可有事要忙,怎地未在你身旁?」

  壬江真君繼續笑道:「安塵正要為你們接風洗塵,稍後便來。」

  常鈞語立刻抓住長烜神君臂膀,迅速道:「安塵不是我師兄,他平日負責後勤主事,怎會在你身邊,你不是師叔祖!此地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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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罪無可赦(一)

  長烜神君在常鈞語握住手臂的時候便知情況不妙,常鈞語說話的功夫間,他長臂一抖,同時祭出了本命劍明盛劍,當常鈞語否認眼前人是師叔祖時,他瞳孔一縮,立刻出手!

  這便是青彌峰的風格,絕不拖泥帶水,出招當機立斷,不容給敵人留下任何機會。明盛劍如長烜神君的道號一般,一出手便如日中天,而在他出手的同時,一道密令掩蓋在劍芒下,急向太和方向而去。

  當常鈞語喝破眼前的壬江真君不是本人時,長烜神君心裡便很清楚,那兩名青彌峰弟子一定出事了。青彌峰弟子的戰鬥力,他自己再清楚不過,能將這兩名弟子悄聲無息控制住,甚至還敢搞出一套請君入甕的把戲,不惜得罪太和也要對他這名化神修士下手,由此可見,現在蒼梧山的敵人一定實力強悍,而且還是一批亡命之徒。

  他必須儘快通知師門援救!

  長烜神君的出招速度已相當快,經年累月毫不懈怠的訓練使得他的長劍快速沒入「壬江真君」的胸膛,可他立刻便察覺到「壬江真君」的胸膛沒有任何實質感,他的本命劍如入虛無之地——這只能證明眼前並非真正的人,而是某種可以混淆視聽的法術,而這種法術的威力足可以蒙蔽一個青彌峰出身的劍修。

  長烜神君迅速帶著常鈞語後退,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背後出現了一堵牆。

  不好,結界!

  長烜神君立刻轉身,霎時間三尺內劍域已出,刺目的劍芒將他映得如同一團血日,向身後的結界突圍。

  但那結界卻如水波一般包裹住長烜神君的殺招,甚至那水紋順著劍域瞬間籠罩了長烜神君的身影,而他所發出的那道密令,也被結界攔在了蒼梧山內。

  一名身著黑色長袍,長髮如瀑般流瀉而下的男子出現在這結界的後方,手中已扣住了形如廢人的常鈞語。這黑袍修士容貌俊雅,語氣卻十分惡劣,對著裡面的長烜神君笑道:「這位太和道友真是運道不佳,我本想殺兩人就收手,卻沒想到還有人會來送死,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這滿山的蒼梧弟子,要怪,就怪太和多管閒事,不然本座也不會身在內陸,少不得要為自己謀劃一番了。」

  長烜神君被結界困住,又不知這是什麼陰毒招數,只覺身體一陣陣發冷,他陽火本盛,卻幾乎被這水中寒意封死了丹田。他眯起眼睛,嘴角也是微微上挑,帶著刺骨的殺意問道:「那麼,敢問道友來歷,想來也不是藏頭露尾的無名之輩。」

  那黑袍修士笑得近乎面目猙獰,他咬牙切齒道:「我本北海旋鋒島島主,如果不是你們橫插一手,將蓮衣那老賊的死因舊事重提,我又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

  長烜神君和常鈞語心中均是「咯噔」一聲。

  常鈞語知道曲笙為了蒼梧靈脈,前去北海尋求北海冰種,在旋鋒島遇到六階海獸,北海鮫人涯風,並將他帶回,接手了調查蓮衣大師死因之事。

  長烜神君則是聽說過旋鋒島島主之名,號稱「罪中無辜」的渡罪神君在正道中的口碑其實並不好,只是苦於他欺瞞天道,又心思狡詐,令人抓不到證據,正道師出無名,才拿此人無可奈何。蓮衣大師一案他略有耳聞,只聽說由佛心寺帶頭,尋了幾個大宗門援助,前往北海捉拿真凶,便是太和玄武樓也派出了人手。他心下通明,知道這是渡罪神君不敵正道,逃到了內陸。

  只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渡罪為何不尋隱蔽之地躲藏,竟然冒第二次被捉的風險對蒼梧派下手?更別說他居然還沾了太和弟子的人命,這仇便是不死不休了。

  長烜神君冷聲道:「你將蒼梧派的人如何了?」

  渡罪一哂,道:「何必多問。」

  長烜神君便知事情要糟。因為只有死人才什麼都不用知道,看渡罪的做派,他以及蒼梧諸人都只是渡罪的工具,所以他無須對工具宣洩自己的仇恨。

  那麼他到底想要什麼?

  渡罪並未丟開手中的常鈞語,他已發現常鈞語沒有靈力,這樣一個廢人,居然由太和的一位化神劍修護送回蒼梧,身份必定不凡,他的眼神如毒蛇般劃過常鈞語的面孔,然後向主殿問道:「還沒找到涯風?」

  主殿裡面傳來恭謹的回話:「回島主,峰頂的湖水連接地下水脈,那魚人不知逃竄到什麼地方,但必定逃不遠,咱們的人已經探去了,料想涯風不過是六階海獸,且在內陸妖力漸弱,定能馬到功成,請島主放心。」

  渡罪伸手放出一道水波,將圍困長烜神君的結界又加固一層,方道:「殺了那兩名太和弟子倒是不算什麼,沒想到釣來了一條大魚,咱們耗不起時間。席來,把人手都召回,咱們每隔半刻便殺一名蒼梧弟子丟進那湖水中,不怕他不現身!」

  「是!」

  長烜神君更是心驚,他沒想到蒼梧竟然養著一隻六階海獸,看樣子,渡罪是要用蒼梧弟子的命逼那海獸現身。他久經歷練,心中一行天演術,便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渡罪敢這樣大張旗鼓地襲擊蒼梧,也不忌憚殺死太和弟子,這種看上去不留退路的做法實在愚蠢。然而「罪中無辜」最擅長隱藏罪孽,渡罪從來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把柄。

  可……假如這些都不是他做的呢?假如他將這些都栽贓給另一個人呢?

  這個人不會是太和正統出身的長烜神君,也不可能是蒼梧本地弟子,那麼,便只能是那隻六階海獸了。

  現在長烜神君可以確定,蒼梧弟子作為人質,渡罪還未大開殺戒。

  但涯風一現身之時,便是蒼梧覆滅之時!

  ※※※※※※※※※※※※

  黑暗的地下水脈之中,也居住著許多生靈,此時它們都戰戰兢兢地藏在洞穴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怕,太可怕了,高階海獸的氣息足以壓制這些沒見過天日的小東西。

  在這暗不見光的地方,一尾明麗的鮫人散發著幽藍的光芒,他的長髮如水藻般舞動,但他的臉孔卻沉靜如水。

  北海鮫人涯風,縱橫大海,一生肆意遨遊,何曾憋屈在這樣的小地方過?但他不得不暫避鋒芒,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

  夏時聯絡佛心寺之後,蓮衣大師的親傳弟子出關,親自將此事接手調查,涯風聽到這些消息是高興的,他留在蒼梧,就是要等一個結果,替蓮衣大師求一個公道,否則他早就回歸北海,做一尾自由自在的鮫人。

  他來到蒼梧之後,雖是冷眼旁觀,卻也相信這個門派的確是有所堅持的正道宗門,他便耐心在這天海湖裡待了下來,遇到調皮想闖進來的蒼梧弟子,還會興起逗弄一番。

  前陣子佛心寺率領正道去北海,他也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正道修士們並沒有捉住渡罪,而是被他逃了出來。想來也是,渡罪在旋鋒島經營那麼多年,豈會沒有退路?所以涯風沒能想到,渡罪居然逃到了內陸,而且還悄悄潛入了九重天外天。

  渡罪與一行七名化神修士皆是從三重天賀滄溟專門為蒼梧派建立起的傳送陣闖進來的,隨後便單方向毀去了傳送陣,涯風不知道三重天多久才會發現傳送陣壞掉,賀滄溟來蒼梧的時間並不規律,他只能在傳送陣出現渡罪氣息的時候,從天海湖逃到地下水脈中。

  他不能死,他是蓮衣大師被刺身亡時的唯一證人,他死了,渡罪就真的「無罪」了。

  當他聽到從天海湖傳來的聲音時,心便涼透了。

  渡罪道:「涯風,我知道你擅逃,沒關係,你逃得越遠越好,我會將蒼梧所有弟子全部殺死,當然,動手的不是我,而是我順路捉來的一條跟你同族的海獸,你猜猜看,他們會相信我會愚蠢到來蒼梧做這種徒勞無用的殺戮,還是潛伏在蒼梧的北海鮫人屠戮山門呢?」

  涯風咬牙,他只知渡罪陰險,卻不知他卑鄙至此!

  「其實他們相信與否,我並不在意,」渡罪的聲音十分悠閒,他繼續道,「重要的是,當蒼梧滿門滅絕後,你成了疑凶,那麼你的證詞……嗯,還會有人相信嗎?相信一個殺人兇手?一隻海獸?」

  涯風的尾鰭顫抖了起來,他的長髮包裹住他的身體,遍體發寒。

  渡罪的目的是這個,渡罪想將他也拉下水!陰險的人修啊……渡罪根本不想終日過著人人喊打的日子,而是想扳回這一局,讓涯風的證詞徹底變成謊言,便可以繼續隱藏自己的罪孽,光明正大地回旋鋒島!

  涯風是一隻活了很久的海獸,但是海中妖獸信奉的是弱肉強食的法則,它們沒有人類的心計,也不喜與人類接觸,他根本想像不到會有這樣的謀算。

  鮫人身上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內心矛盾至極。

  然而渡罪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遭雷殛。

  「我勸你還是儘快出來與我合作,因為我已經不耐煩了,接下來,我會用蒼梧弟子當做祭品,你不現身,我便一個個將他們的屍體投入天海湖,涯風,屆時這滿湖的罪孽,該算是你的,還是我的呢?哈哈哈……」

  ※※※※※※※※※※※※

  主殿裡,所有蒼梧弟子都被獨立的陣法束縛住,他們的眼神有不甘有驚懼,但無一人發出求饒之聲。

  渡罪拎著常鈞語進來,掃視一圈後笑道:「既然你們包庇的北海鮫人不肯現身,便只好請諸位幫幫忙了。」他看著大部分人露出了震驚的表情,滿意地繼續道,「果然只有見血,方能見淚,你們的命,可就掌握在那條北海鮫人的手上了。」

  壬江真君怒斥道:「賊子,你待如何!」

  「以爾等之命,祭天海湖!」渡罪哈哈一笑,身形一閃,便已來到峰頂天海湖上空,指尖輕輕一劃,常鈞語的心口便出現一道傷口。

  「這第一滴血,涯風,你嘗嘗看,可美味?」

  鮮血湧了出來,從空中滴入天海湖,將這片純淨的海湖之水,染上了血腥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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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罪無可赦(二)

  常鈞語很清晰地感受到血流出來時的感受,他自小受過太多苦,最近亦是經歷了許多常人不可想像的劇變,以至於他在面對這一幕時,竟毫無恐懼之感,他像是一個旁觀者,置身事外,神情淡漠地看著自己的血一滴滴流入天海湖。

  這具身體已被任家折磨得經脈盡損,任家說是廢了他的傀儡術,其實已跟廢掉他的修行根基沒什麼區別,好好一個金丹修士,如今跟廢人一般,在渡罪手中連反抗都不能。曾經那個嘴巴刻薄,一身桀驁的少年已失了銳意,常鈞語仰起頭,看著蒼梧空中那片晴朗無垢的天空,只覺得能作為第一個被選中的人,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他原本也沒用了。

  常鈞語這一輩子都以扳倒任家為己任,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將那老狐狸揪出來,將任家的真相公佈於天下,捨得一身剮,單槍匹馬做到這個地步,他已很滿足。失血過多的身體會越來越冷,常鈞語慢慢閉上眼睛,他最後想的是,可惜連金丹都廢了,不然自爆炸這孫子一條胳膊,也算賺了。

  他的神識越來越恍惚,一部分清醒的神智知道時間其實過去得很慢,但他的身體卻離死亡越來越近,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瀕死邊緣之時,他想起在主殿的蒼梧弟子,曾並肩作戰的師兄弟,還未歸的師父和夏長老,甚至還有任家姐弟,以及……他的母親。

  不知為什麼,想到這些人的時候,他這原本已經冰冷的身體,居然還感覺到了血的熱度,這越流越緩慢的血,不僅沒有冷,還越發的炙熱,汲取著他血脈的溫暖,從那嘭咚嘭咚跳動的心臟湧出來。

  是那樣溫暖。

  耳邊響起的是,是母親的童謠,低低哼唱,柔入肝腸。

  常鈞語太過專心去聽這久違的歌謠,所以他沒聽到天海湖暴起巨浪的聲音,那條獸性大發的北海鮫人終於忍不住衝了出來,與臉上滿是得意之色的渡罪神君遇上。

  常鈞語比涯風清醒得多,在長烜神君被困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見了這場事件的結果——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無論涯風出不出現,蒼梧都會被滅門,涯風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他不該出現。

  但是這鮫人偏偏現身了。

  也許是受不住渡罪的激將,也許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已經生活了這麼久的蒼梧弟子為自己而死,也或許……

  這些都不重要了。

  「放開那弟子!」鮫人涯風喝道。

  一時間浪濤重重,一腔悲憤與一腔熱血交織在天海湖的上空,又被那沉沉的結界壓了下來。

  渡罪一手阻攔攻擊,他身後又突然出現兩名化神修士,衝上前去與涯風戰在一處。

  而此時,負責引出涯風的常鈞語已經完全沒用了。

  渡罪笑道:「我道是還要死上幾個才夠,沒想到這鮫人居然在這小門派學了些假仁假義,腦子都糊塗了,哈,也好,省了我不少工夫……」渡罪一邊說,一邊收緊了手勁,一團靈力罩在常鈞語身上,要將他整個人絞碎。

  這法術屬金系,被化神修士用出來,頃刻間就可以化出無數金光將人滅殺得乾乾淨淨,然而渡罪驅動法術後,卻發現常鈞語不僅沒有死,竟然睜開了雙眼,也是錯愕地看著他。

  渡罪心念一動,將神識一鋪,馬上發現在天海湖的一處山石後面,一名相貌俊雅的修士正看向這邊,他的相貌沒有任何出奇之處,唯有那一雙眼眸,白霧慘慘,絕不是正常的眼睛。

  常鈞語也順著渡罪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立刻劇烈掙扎氣起來。

  師兄,快跑!

  他心裡大叫道!

  那個在山石後面的人,正是曲笙座下大弟子康紂南,常鈞語不知道這位師兄怎麼逃脫了渡罪的追捕,只知道他此時出現在渡罪眼皮底下,分明是為了救自己。

  渡罪眯著眼睛,伸出另一隻手,向康紂南的方向遙遙一指。

  化神修士,對付小小的金丹修士,原本也不用費多大氣力。

  但這一指卻像是指空了一般。

  康紂南雙目空洞地凝視著渡罪的方向,他一手扶著山石,半個身子都倚在石頭上,渾身都在發抖,唯有雙眸無比堅定地看著前方。

  沒人見過這樣一雙眸子,它直指人心,教人如墜迷霧之中,明知道並非幻覺,內心卻在這黏稠如有實質的迷霧之中失了戰意。渡罪是化神修士,他自己並不被這雙眸迷惑,可他的法術卻像是遇到了屏障一般,渡罪心中隱隱有一種感知,似乎在這金丹修士目力所及範圍,所有法術皆不能成功。

  簡直怪異!

  渡罪看了眼突然掙扎起來的常鈞語,不怒反笑,他只覺今日不順心,殘忍的本性越發無法收斂,便柔聲道:「看來這小友也是你的同門,怎麼,不忍心了?嘖,看看這個門派,不止修為低微,裡面的弟子甚至不是廢人就是半盲,你別急,我先廢這人的招子,再留著你,讓你看著所有人一個個被我殺死。」

  渡罪將常鈞語丟在湖邊,看了一眼涯風與那二人的戰況,見涯風也只是勉力支撐,便放心地向康紂南走去。

  常鈞語渾身仍舊被金光籠罩,雖然法術被師兄制止,可他實在太過虛弱,只能從牙縫中擠出撕裂的聲音道:「師兄,逃……逃啊……」

  康紂南慢慢向後退,他輕聲道:「師弟,你還記得嗎?蒼梧已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我還記得在祭典上,師父給我們看的那一幕。」

  他說得很輕很快,言盡於此,因為渡罪已經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運五指如鉤,向他的雙眼抓去。然而渡罪的動作明明聲勢浩大,卻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很慢很慢……康紂南就這樣定定地直視前方,那雙淡入白霧的眼眸變得更淡,似有混沌自眸中而生,又似含有千折百回之後的某種大道。

  在這個小小的金丹修士的眼中,已有規則與道共生,方能壓制渡罪的力量——這在修真界幾乎無法想像,金丹修士竟能參悟至此,甚至阻了化神修士的法力?

  若有人知,必以康紂南為奇寶。

  但渡罪卻顧不得了,他無論如何都會殺了這修士,於是沉下驚異之心,還是一點點接近了康紂南。

  常鈞語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他嗅到了天海湖上泛起的血腥氣,不僅僅有他的血,還有涯風在戰鬥中已被撕裂了魚尾,大海獸的血,腥而且甜,濃濃地彌漫在整個天海湖上,常鈞語就算看不到戰況,也知涯風撐不了多久,這隻海獸將會作為蒼梧的陪葬。

  他心頭湧上陣陣無力感。

  常鈞語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康紂南說的是什麼……在遙遠的銘古紀,蒼梧也曾遭受過一場滅頂之災,開山祖師明潛真君率諸弟子死戰到底,在那一場大戰中,明潛真君以身殉道,為蒼梧後人留下了不滅的信念和傳承。

  那一次與現在的情況何其相似。

  常鈞語也知道涯風不能死,一旦涯風死了,渡罪就真的變成「罪中無辜」,被蒙蔽的天道不會制裁他,沒有證據的正道也不能對他出手,這個惡貫滿盈之人,仍舊會回他的旋鋒島做他的島主,而被屠盡的蒼梧,則像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笑話,徒留給世人一個滿目瘡痍的山頭,給他還未歸的師父留下一個……

  斷壁殘垣。

  她曾那樣努力的經營這個門派,復原蒼梧,主持祭典,煉製濟世甲……如果她回來的時候,得到的又是重頭再來的下場,是否也會埋怨老天的不公?是否也會想起他們這些不成器的弟子……

  奇怪的是,在康紂南那種可以消磨人戰意的目光裡,常鈞語卻覺得自己漸漸被激發出了戰意。

  這戰意十分單純。

  「老子只是想為這個門派打一場……在這個最後關頭,還能跟這些王八蛋打一架,死,也無所謂,死,也對得起師父的收留……」

  他漸漸覺得熱血回流,一種潛伏在體內最深處的震動正刺激著他漸已麻木的心臟,恍惚間,他的識海中掠過無數光影,他仔細凝神去看,在這些光影之中,不停浮動的是一些奇異的花紋,這種花紋被稱為傀儡術的語言,會出現在任家祖傳的玉簡中,會出現在某個傀儡的機竅中,當兩個修煉傀儡術的修士交流時候,他們也會繪製這樣的花紋用來展現自己的能力。

  他曾經無比熟悉這些花紋,甚至將它們刻在骨子裡……哪怕他不承認自己是任家人,可他否認不了自己身上流淌著傀儡師的血液。

  而且,還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修煉傀儡術的璿璣血脈!

  常鈞語的神識毫不猶豫地沉入那片光影之中,在識海翻湧,一片光芒奪目的花紋中,他聽到一個人的聲音。

  「吾名千機,留下傀儡術傳承,藏於任家嫡系弟子血脈之中,若有後人覺醒,當繼承吾衣缽,精修深研,將此術發揚光大,乃至,流傳於後世……」

  常鈞語自然知道千機是什麼人,函古紀時,任家出身的格物宗大能,最後成為函古紀魔尊,後又化身為穆錦先潛藏於太和,一身傀儡術已經登峰造極,是如今任家人做夢都想得到的傳承。

  他從未如此渴求過重新掌握傀儡術,從未如此的渴求過力量。

  無論千機的傳承是正是邪,他都會接受它。

  因為他已經……

  不想再失去一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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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罪無可赦(三)

  康紂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了出來,他能力雖然不及從前,但保命的技能總是有的,再不濟,還有這一雙眸子,總能讓他逃出蒼梧,屆時山高海闊,他自可以隨心所欲,更何況,現在的這副身體實在太弱,見過豐澈後,他不是沒為自己打算過,甚至也想過回到曾經的巔峰狀態,讓他重新找到從前作為月刑堂少司的尊榮。

  而他那樣的身份……也註定了他對蒼梧諸弟子雖然盡心盡力,卻彷彿總隔著一層什麼,歸根結底,在康紂南心裡,他只欠曲笙一個人的情分罷了,而這情分對於他來說,並不一定要用性命來託付,若是以前還罷了,豐澈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在這個世界有生存的另一種可能,心中不是不是震撼,不是不活絡。

  他不是廢人。

  就算嘴裡說上一萬次,在月刑堂少司的心中,沒有「廢物」這個詞。

  所以他沒有拒絕當年秀鸞的接濟不是嗎?

  所以他不是一直潛心修煉,蟄伏在這小小的門派中,不是嗎?

  難道他活了這一世,現在竟然要與這門派一同覆滅嗎?

  康紂南比別人更早察覺到傳送陣的波動,當他看到來人的氣息和修為時,他就知道,蒼梧難逃這一劫。

  然而在本該做出逃跑決定的時候,他遲疑了。

  因為在這個見鬼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山下的角城還有幾處陣圖未完成,那個總是絮絮叨叨,人還糊裡糊塗的老頭子前天又來央求他,為新建好的兩條街巷檢查加固結界,葛提的進貨渠道有些問題,還等他商量開通傳送陣的相關事宜……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每想起一分,居然就多了一分遲疑,而他記性又該死的如此好,有關蒼梧和角城的各種信息紛至遝來,像是一環又一環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了地上。

  最後是桐姝的聲音將他喚了回來,就在渡罪通過三重天傳送陣的剎那,蒼梧諸人中,竟是桐姝這個傻丫頭率先察覺,她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通知所有人有敵來襲,而後做出的第一個動作,便是來到他的院子。

  桐姝那一雙眸子微微泛紅,並不是因為悲傷或者恐懼,更像是某種正在覺醒的殺意。

  康紂南亦是定定地看著桐姝。

  她擁有野獸般的直覺。

  他擁有曾經在嚴苛訓練下得來的優異戰鬥素養。

  這使得他們在危機關頭來臨之時,會第一時間找到相似的同伴。

  桐姝的眼神不再天真懵懂,令人想起了在蒼梧祭典時,她與蒼梧諸人一同進入絕命陣後,在最後大戰時發狂殺敵的樣子。

  冷血而暴虐。

  她語言快速簡短:「你走,去找小姐姐。」

  桐姝篤定他有逃出去的本事。

  康紂南搖頭道:「我自有分寸。」

  桐姝便不再言語,她身子一動,人便閃出康紂南的院子,已不知蹤跡。

  與此同時,蒼梧諸人已被高階修士的威壓死死困住,除了制服那兩名太和弟子,渡罪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迅速控制了整個蒼梧,這其中甚至還包括一隻羽毛顏色駁雜,並不起眼的胖鵪鶉。

  這些人中,沒有康紂南和桐姝。那鵪鶉便縮起了脖子,像隻蔫嗒嗒的家禽,被封笛抱在了懷裡。

  就在渡罪四處尋找北海鮫人蹤跡的時候,恰好便是長烜神君帶著常鈞語回蒼梧之時,再之後,渡罪便帶著常鈞語上了天海湖,要以蒼梧弟子的犧牲來逼迫涯風現身。

  康紂南看到這一幕,想都沒想便跟了上去,他心如擂鼓,當相處數百年的師弟流下第一滴熱血的時候,被撼動的不僅僅是天海湖,還有他的心。

  不再去想其他,他就這樣明晃晃地站了出來。

  看著渡罪的時候,康紂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盡職,盡責,且,忠於自己。

  耳邊的聲音親切又熟悉,似跨越時空,從遠方傳來。

  「我從不要求我的屬下向我效忠,我希望進入月刑堂的每一個人,都能忠於自己,我希望你們,忠於自己的感受,忠於自己的心,忠於自己的一切。」月刑堂堂主赫赤兒這樣對他說過,這也是康紂南自認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

  與那些盲目追從眾星意志的人相比,他的消極和猶豫,的確已經是一個異類了。

  他心道,這一輩子,既然已經做了蒼梧弟子,那便好好做一名蒼梧弟子罷。

  或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認同了這個門派,並以一名蒼梧弟子自居了?

  渡罪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可他心無掛礙。

  若是能眼睜睜看著師弟在眼前被戕害,他也不是那個威名赫赫的月刑堂少司了!

  就在他的瞳力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渡罪的手已經一點點穿透他的術法,慢慢伸向他的脖子。

  渡罪的手指上面加持了不知什麼法術,帶著火毒般的熱,不需要過多瞭解,也能看出只要這手指沾上康紂南的皮膚,便會將他整個人燃燒殆盡。

  只在毫釐之間,康紂南依舊定定地看著前方。

  雙眸滲出兩道鮮血,瞳孔卻依然清亮無比。

  他的眼眸中映出了那個血腥的天海湖,涯風獸相畢露,那是妖力將盡的徵兆,而被拋棄在一邊的常鈞語失血過多,原本已是半死,此時卻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一般,緩緩站立起來。

  常鈞語無聲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剛好與康紂南的對上。

  他的眼睛在說:「交給我吧,師兄。」

  康紂南筋疲力盡,他緩緩垂下眼簾。

  在雙眼將合未合之時,他看到了前方突然爆發出一片金色光芒。

  時間彷彿靜止了。

  那個本來半死不活的常鈞語居然站了起來,雙手各掐一個法訣,在他身後,金色的花紋如一面旗幟,幾乎佈滿了整個空間,那些流入天海湖的血液一滴一滴從水面跳出,懸浮在半空之中。

  萬年世家,修真望族,能屹立於人間,總有些神奇之處。任家的璿璣血脈,便是他們最開始立身的法寶。

  ——血脈煉成術!

  擁有傀儡師最羨慕的任家璿璣血脈,幾乎無須任何材料,僅憑血脈中蘊含的強大能量,加上傀儡師自身的能力加成,便可以瞬間煉成數具傀儡禦敵。如今,常鈞語的血脈中還藏有千機的傳承,於是,比任家現役鴉鐵傀儡更精妙的傀儡從血液中誕生。

  此傀儡肋生雙翅,上身人形,下身呈四爪,渾身鑄以玄鐵,粗粗一看,其修為居然可媲美化神期!

  這便是經由千機改良後的傀儡,修真界的傀儡不是獸形便是人形,從未有過這種將獸形和人形結合的傀儡,並不是因為這種形狀結合不好,恰恰相反,這種傀儡擁有人形的靈活和獸形的力量,乃是傀儡的最優形態,只是因為穩定性和平衡性極難協調,才沒有投入使用。但千機卻將這種傀儡煉製了出來,並將其煉成之法封印於璿璣血脈之中。

  常鈞語的血總共煉成兩具這樣的傀儡,卻足以改變戰局!

  第一具傀儡衝向渡罪,制止了他伸向康紂南的毒手。第二具傀儡擋在了涯風身前,幫他接下了那兩名修士的進攻。

  渡罪大怒:「小小傀儡,居然也想擋我!」

  但他畢竟陰險狡詐,發現有不明狀況打亂自己的計劃,並不貿然攻擊,而是冷哼一聲,向著蒼梧主殿瞬移,一掌放出法術,要將這些已經無用的弟子全部斬殺。

  刃風席捲而過,蒼梧諸人中發出一聲粗嘎的鳴叫,只見巨大的灰色羽翼瞬間撐開,羽毛紛紛揚揚灑落,接下了這一道攻擊。

  那隻不起眼的胖鵪鶉不知何時飛了出來,身形暴漲至兩丈高,翼長三丈,細脖高昂,神態倨傲,哪裡還有剛才那猥瑣的樣子。

  封笛大驚失色喊道:「瑜藍!」

  瑜藍用力揮動翅膀。

  「桐桐!」瑜藍大叫一聲,向著渡罪衝了過去。

  老實說,因為親爹紫覃實在太過護短又太過強大,瑜藍的膽子其實並不大,為自己一戰尚且還勉強,何況是為了人類。

  但是桐姝是不一樣的。

  如果能保護住她所在意的一切,那麼……也許她也會更喜歡自己一些吧?

  瑜藍不想要她保護自己,雄鳥的天性便是將自己的伴侶納入自己羽翼之下,它知道桐姝根本無法接受蒼梧覆滅的結果,所以它在最後關頭毫不猶豫地飛了出來。

  當然它心裡還抱了那麼一點幻想——萬一親爹在自己身上放了什麼保命的東西呢?萬一能把親爹召喚過來呢?

  然而這點泡沫般的幻想在渡罪使出了法術之後變得粉碎。

  渡罪祭出法寶,鎖住瑜藍的身形,一掌扯住它的翅膀,用力一折!

  瑜藍口中發出一聲大叫,右側的羽翼便軟軟地垂了下來。

  但是這一傷反而激起瑜藍的血性,「桐桐!」它大叫一聲,扭過脖子向渡罪啄去,灰色的羽毛綻放出五色的光芒,抵禦渡罪的法寶攻擊。

  渡罪一看便笑:「若是你們那祖宗聖羽王孔雀紫覃在,我倒要顧忌顧忌,如今不過你這一隻小崽子也想力挽狂瀾?簡直找死!」他衣袍獵獵作響,引出眉心神通之技,一團黑氣環繞指尖,立時化為一枚長針,向著瑜藍刺去。

  封笛臉色慘白,拼命掙扎,蒼梧諸人紛紛驚呼。

  在修真界,化神修士鮮少出手,就連門派比拼大多也只到元嬰修士為止,便是因為化神修士真正動起手來殺傷力太大,尤其是渡罪意欲痛下殺手,這一針雖小,卻帶風雷之勢,上含天道規則,下含神通之術,瑜藍這樣在獸族幾乎還算未成年的小獸莫說是反抗,就連動都動彈不得,擦著便要灰飛煙滅。

  常鈞語的傀儡已至,卻被另一名渡罪同黨攔在了主殿門外。

  康紂南已力竭。

  主殿的蒼梧諸人被陣法囚禁,無力相救。

  就在這時,主殿外傳來一聲憤怒的吼叫。

  隨著這聲吼叫,一道流光從山腰溢出,帶著前所未有的聲勢。

  驚神通天。

  --------------------------------------

  【小劇場】

  在蒼梧生死一線的時候。

  康紂南:我有天賦神技,可以一戰!

  常鈞語:我有血脈神技,可以一戰!

  桐姝:我有隱藏神技,可以一戰!

  瑜藍:我有親爹,可以一戰!

  ……

  等等,我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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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罪無可赦(四)

  在蒼梧山的上空,一道結界沖天而起。

  這道結界比原本渡罪所設下的結界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不僅突破了渡罪的結界,衝出了蒼梧山,甚至還在不斷擴大,瞬息間覆蓋了整個宛遼平原。

  渡罪也算是見過市面的人,當整個結界剛一放出的時候,他便知道不好。

  怎麼回事?蒼梧派怎麼會隱藏衍丹門的修士?而且至少是化神期以上修為之人才能駕馭此等規模的結界術!

  這道突然爆發的結界,分明就是衍丹門世代相傳的絕技,只有化神修士方能修習,號稱修真界三大結界之一的驚神通天結界!此結界一出,莫說是阻擋化神修士,就連大乘修士都要頭疼,怎麼會出現在蒼梧這麼一個遍地廢物的小門派裡?

  不,不對,當今能使用驚神通天結界的衍丹門修士絕對不超過五人,每一個都是備受追捧的丹修大能,絕對不可能在蒼梧,否則就在他出現對付那兩名太和弟子的時候,這人絕不會袖手旁觀。

  眼下這結界釋放在蒼梧山上,阻攔了他的法術,渡罪立刻轉身,隨後他便看到一個怪物,竟一時失神。不止是他,在主殿的蒼梧諸人,從渡罪手中剛剛解脫的瑜藍,以及隨後趕到的常鈞語和康紂南,都看到了……

  那是桐姝,又不是桐姝。

  她還保持著人的體型,卻四肢著地,手腳已變成利爪模樣,頭頂探出一雙獸耳,一條雪白長尾在身後招搖,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這種半獸形態與黑崎州那些服用丹藥變為半獸的獸族不一樣,半獸們會保留一部分獸族形態,但整體還是人的樣貌。桐姝現在的模樣似人非人,似獸非獸,是修真界中前所未見的形態。

  在場諸人都是修士,只要一眼,便看出端倪。

  「她是人修和獸族結合生下的雜種!」一名跟隨渡罪的修士叫了出來,「怎麼可能?人修與獸族可以雙修,卻無法產生後代,天道怎麼會允許這種禁忌的東西現世?」

  渡罪卻沒心思顧及這些,驚神通天結界一出,勢必驚動四方大能,他厲喝一聲:「蠢貨!你們還不動手,難道等著被人發現嗎?」

  殺了釋放結界的人,也是破除結界的方法之一。

  但隨後發生的變故卻令渡罪錯愕。

  這驚神通天結界居然只釋放了短短一息時間,突破了渡罪的結界後,便消失不見。但渡罪臉上並未露出喜色,只要驚神通天結界一出,其所覆蓋的地方都由結界施法者調動,緊縛住蒼梧諸人的陣法也被毀去,不等獸化後的桐姝進攻,那些原本行動不能的蒼梧弟子已經開始反抗了。

  高階修士的威壓是對低階修士的致命打擊,可這股威壓也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釋放,驚神通天結界剛過,渡罪心神不穩,身上的威壓便也去了十之七八,足夠金丹修士和元嬰修士反撲了。

  壬江師叔散出了漫天金花,徐鼓祭出了他最精妙的機巧法寶,封笛手中妙筆生花,關瑟灑出的種子立時生出了荊棘藤蔓,嚴琮和魯延啟從旁掠陣,莫星洲再次祭出了那枚神奇的小鈴鐺,阿維的長鞭似靈蛇般飛竄而出……與蒼梧弟子並肩戰鬥的,還有從結界中脫困而出的長烜神君,火熱的長劍如同他心中的憤怒,斬向了面前的敵人。

  每個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戰鬥下去!哪怕只有短短瞬間的機會,也要為自己精彩的活一場,貫徹自己長久以來修道的信念。

  失去結界和護山大陣的蒼梧山,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耀眼的法術光彩,這璀璨的剎那,便像是在向所有人昭示自己的不屈和頑強。

  蒼梧根,就在腳下。

  ※※※※※※※※※※※※

  東勝州,衍丹門。

  清涼殿竹簾半捲,穿著白色弟子服的衍丹門弟子三三兩兩地席地而坐,姿態隨意放鬆,但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嚴肅,齊齊望向坐在正中央的那名俊雅修士,他正手執一卷丹書,在空中畫下一道丹符,口中侃侃而談,講的正是煉丹之道。

  殿外有弟子路過,豔羨道:「南淮老祖親自授課講解丹方,若我有幸聽上一次該多好。」

  旁邊的人溫言勸慰道:「師弟莫急,你現在方進入金丹期,得元嬰期的前輩指點即可,南淮老祖授業的對象可是化神修士,所講解的丹方也是以咱們的修為無法煉製的,咱們只要悉心修煉,定能有聆聽老祖傳道的一天。」

  那師弟點點頭,正想答話,卻發現清涼殿裡的宣講突然停止,南淮元君長身玉立,他一甩衣袖,一指淩空劃破虛空,人已踏入那詭譎的黑洞之中。而此時,同在清涼殿的衍丹門掌門雲霞神君亦是大驚失色。

  不止是他,所有清涼殿內的化神修士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們皆面向一個方向,有一人喃喃道:「怎麼可能,中陸州方向怎麼會出現驚神通天結界……」

  衍丹門內修習驚神通天結界的一共五人,其中有四人可以自如使用結界,還有一人正在閉關修習之中,此五人皆在衍丹門內,無人前往中陸州。

  雲霞神君沉聲道:「諸位莫急,南淮師弟已前去查探。」

  ※※※※※※※※※※※※

  渡罪並不懼怕這些法術,如果不是那種越級挑戰的天才或瘋子,再強大的元嬰終究是元嬰,再努力的金丹依舊是金丹,境界的天花板不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他一個化神後期修士,怎麼會怕這些雜碎?也就是出身自太和青彌峰的長烜神君難纏了些,哦,還有那個半獸半人的怪物,壞了他的好事!

  渡罪的幫手主要與長烜神君和常鈞語的傀儡纏鬥,渡罪眯眼看去,桐姝的進攻沒有章法,也不過是個一捏就死的蟲豸。事實上,對於一直接受人修培養的桐姝來說,她沒有正經妖獸那般善於運用自己的四肢,全憑野獸的本能。渡罪冷笑一聲,便先朝她下手,而那隻蠢鳥又「桐桐」「桐桐」地叫著撲過來,渡罪索性雙手各掐一訣,凝聚出法術,將這兩隻妖獸全部滅殺。可就在他將要出手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輕飄飄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渡罪聽到身後的人輕聲道:「剛才那道驚神通天結界還欠火候,那麼,我便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驚神通天結界吧。」

  渡罪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吱作響,他想逃,想動,想反抗!但是身後的威壓牢牢鎖在他身上,這只能證明,來人的修為並非化神期,而是……

  大乘期!

  整個修真界,能使出驚神通天結界,且修為還有大乘期的只有一人。

  「南淮……元……君……」渡罪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然後他看到有光芒從自己胸前溢出,波光漣漣,如一道水紋,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所有人都被定住了身形。

  南淮對驚神通天結界的氣息無比熟悉,只略一掃視,便移步來到桐姝面前,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

  桐姝發現自己可以行動,本能地想要進攻,抬眼卻看到來人正溫和地看著她。眼前人有些熟悉,她一下子想起曾經在蒼梧祭典上見過此人,立刻收起了手爪,又因為感覺不到威脅,獸性漸漸褪去,人又變得拘禁羞澀起來。

  「我記得你,」桐姝道,「你是好人。」

  南淮的目光掃過她身上顯露出的獸態,心中微微歎息。

  「是你放出的結界術將我召喚至此,小姑娘,是誰教會你這種結界術?」他問道。

  桐姝露出迷茫的神色,她低聲道:「沒有人,我不知道。」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爪子,將它們收在了身後,「我變成怪物了,小姐姐……」

  「在天道之下,所有存在之物都有其位置,這個世界上,沒有怪物。」南淮看著桐姝,就算沒有用神識查探,也察覺到了她的不正常,他輕聲道,「小姑娘,我想你與我的門派有緣,你可願來衍丹門,讓我們幫你解開身上的秘密?」

  桐姝有些警惕地看著南淮,她搖搖頭道:「我要等小姐姐,不離開蒼梧。」

  南淮道:「我以此結界護住蒼梧,等蒼梧掌門歸來,一定會告知你,吾乃衍丹門至高長老,一言九鼎,絕不欺你。」他伸出手,引過一縷結界的氣息,送到桐姝眼前,「這結界術與你剛才放出的結界術一樣,你身世的秘密,也許就在此處。」

  桐姝最後還是跟著南淮離開了蒼梧,在此之前,南淮助長烜神君擒住了渡罪一干人等,送他們和險險活下來的北海鮫人涯風一起去了太和,等待渡罪的將是玄武樓的嚴苛審訊,以及對蓮衣大師一案的徹查。

  備受創傷的蒼梧再次封閉起來,只是這一次,覆蓋在蒼梧山上的不再是尋常的護山大陣,而是出自當世唯一大乘期丹修之手的驚神通天結界。

  直到這一切塵埃落定,他們的掌門,那個遠赴魔界的姑娘,依舊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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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山河蕩(一)

  在楚國檀淵宮的高壓統治下,七國的內亂在歷經兩百年紛爭之後,隨著最後一支義軍的消亡,終於落下了帷幕。

  楚國都城縈都的茶樓中,多是竊竊私語聲,已極少看到之前八方來客高談闊論的景象,負責招待的茶博士臉上也淡了笑意,不是因為他們不想笑,而是最近發生的事,實在讓人笑不出來。

  「每個國家都有一個莫名其妙的陣法,當這個陣法啟動,所有人都在檀淵宮的監視下,還叫人怎麼活?」一名身著翠袍的金丹修士壓低了聲音,憤憤不平地對他身邊一名中年樣貌的金丹修士道。

  「道友莫要多言,雖然你是楚國修士,但若是被檀淵宮發現你有不敬的言辭,一樣會被當做叛軍抓起來。」中年修士憂心忡忡地道,可他似乎也頗有怨懟,「今年宮主驅逐了多少魔修和妖獸,再這樣下去,七國故步自封,與修真界其他宗門斷絕了關係,對咱們可不是好事。」

  「驅逐魔修和妖獸?哼,檀淵宮做的又何止這些,只是你們楚人事不關己罷了!」旁邊有一桌修士聽到了這兩人的談論,其中有一名少年站了起來,拍著桌子道。

  他身邊有一名元嬰修士,急忙將這少年拉了下來,帶著歉意地對那兩人道:「徒兒無狀,請兩位念他年幼無知,莫與他計較。」

  那翠袍修士也是面色尷尬,他若是個飛揚跋扈的楚國修士也就罷了,但凡心中有點良知的楚人,也會為檀淵宮所行之事對其他六國人民心懷愧疚。他只是微微歎了口氣,對那少年道:「小兄弟,算我這次多嘴,這七國之事,咱們還是不提為好。」

  那少年冷哼一聲,竟是不吐不快道:「檀淵宮的行徑天下皆知,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不從檀淵宮的七國門派,都被悄無聲息地剷除;各地義軍皆被殘酷鎮壓,甚至手無寸鐵的平民也不放過;曾經的七國八姓何其榮耀,但彭家卻因為鐵骨錚錚,被檀淵宮惡意陷害中傷,被歹人滿門屠盡,其他七姓莫不膽寒,只得俯首稱臣。現在七國修士都被檀淵宮召集起來,哼,別以為大家都是瞎子,檀淵宮這是狼子野心,要訓練出一支修士軍團,他要……」少年還欲繼續往下說,他身邊那名元嬰修士卻祭出一道符籙,往那少年身上一貼,立時便叫他有口難言,嘴裡只能嗚嗚作響。

  然而這整個茶樓,卻沒有一個修士出來反駁這少年的話。

  因為他說的,確確實實都是真的,都是他們經歷過,以及正在經歷的現狀。

  倒是靠窗的位置上,有一名披著斗篷,看不出修為的修士問道:「修士軍團?這可有意思了,莫非偌大一個七國聯盟都填不滿宗離神君的胃口嗎?」

  這種帶著挑釁意味的言論可就更危險了,一時間,有些敏感的修士已經起身離開,只有少部分修士還留在茶樓。

  翠袍修士身邊的中年修士長歎一聲,道:「看來這位道友是剛出關不久吧?這楚國的修士軍團倒確實有,聽說人數眾多,遠超五大山門,所到之處,無不臣服。」

  有旁的修士冷笑道:「臣服?分明是殺到服!不過,我看檀淵宮不趕盡殺絕,恐怕還是因為忌憚五大山門,不敢做得太過分,不然前陣子檀淵宮征伐的幾個鄭國邊境外的小門派時,怎麼會留下活口?」

  有些消息略閉塞的修士都是心頭一驚,在所有人都以為七國聯盟會在檀淵宮的統治下閉關鎖國時,沒想到宗離神君會帶著修士軍團去征討七國聯盟以外的宗門,這種舉動在修真界前所未有,除非兩方有不可調和的仇恨,否則任何宗門都沒有審判另一個宗門的資格,檀淵宮這麼做,簡直是以天下之主自居。

  那披著斗篷的修士對面還有一名披著白色斗篷的女修,她輕聲道:「人心如饕餮,永遠不知滿足,檀淵宮聚積這樣的力量,果然志在七州啊……」

  這時候,茶樓的掌櫃擦著汗小跑了出來,堆著笑拱手行禮道:「諸位仙師,小人這茶樓有點不方便,這就要打烊了,還請諸位仙師體諒小人全家老小三十多口人,小人真是……唉……」這位掌櫃已經不知說什麼好,只能苦苦哀求。他是被這些人的言論駭到,生怕被檀淵宮找上門來,他身為凡人,誰都不敢得罪,只好關門打烊了。

  這些修士也不至於為難一個凡人,紛紛起身結帳,那少年最後也被解開了符術,他氣沖沖地走到門口,然後回過頭看向茶樓大廳的諸人,低聲道:「你們也只會說說罷了,彭家被滅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六國義士被殘忍殺害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天陶館、汀泊書院、黃龍派、赤雲門……等六十三個七國境內門派被鏟平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到如今,檀淵宮的爪牙已經不限於七國聯盟,而是伸向了七國境外,依舊沒有人站出來……好,好得很,看這天下,還有誰人敢站出來,看這天下,最後究竟落入誰手!」

  那一直在少年身邊的元嬰修士正要起身阻攔他,然而,當少年用那憂傷清悅的聲音訴說著心中悲憤的時候,這元嬰修士也不禁動容,他雙手握拳,再鬆開,終究是無聲地走出了茶樓。

  這外面灰濛濛的天,又下起了雨。

  ※※※※※※※※※※※※

  那一男一女兩名披著斗篷的修士離開了茶樓後,逕自去了縈都通往燕國都城鼎合的傳送陣。到了鼎合,兩人走在街道上,心中都是一歎。

  這是他們所見到的最蕭條的都城,在七國內戰之時,燕國是受戰火荼毒最重的國家,平民大量流失,修士不停戰死,整個都城的常駐人口不足盛時的三分之一,街上偶爾見到的行人都是匆匆而過,整座城市陷入恐怖的沉默中,像是一座死城。

  披著白色斗篷的女修掀開了兜帽,露出一張足以驚豔整座城的容顏,她用一雙明亮卻情緒內斂的雙眸靜靜打量這座半空的城,對身邊之人道:「魔尊和界主前輩讓我們查探七國,果然有他們的道理,一開始不過是魏楚邊境的小摩擦,最後卻演變成七國內戰,到如今,七國已不復存,這個被統一的七國,已經成為某個人手中的利器,用來完成他的野心。」

  這兩個突然出現在七國聯盟鏡內的,便是從羅剎海回到人間的曲笙和夏時,他們用了二百年時間在羅剎海穩固境界,又算好了進入人間的時機,方才回歸。曲笙並未先回蒼梧,而是與夏時一起在七國聯盟鏡內明察暗訪。

  所見所聞,觸目驚心。

  「你被那少年的話觸動了。」夏時握住了她的手,「先不要急,外界一向無法插手七國內政,濟世會已通過各種途徑向七國聯盟運送了大量濟世甲,在戰爭中拯救了許多平民的性命。再者,檀淵宮在七國內可以橫行霸道,可一旦出了七國聯盟,外面的各大宗門世家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胡來。」

  七國這個爛攤子,已不是某一個宗門可以插手的,就算是五大山門,也只能暗暗救助被迫害的修士,幫助難民逃離七國,通過各種手段將濟世甲送到平民手上。

  但這裡面卻有一件事十分怪異。

  宗離為何不限制難民逃出?按理說,只要在邊境的結界術上加強防禦力,就可以將這些人都留在七國。

  曲笙微微歎口氣,她一直皺著眉頭。

  「希望是我多慮了。」

  當她與夏時疾行至燕國邊境斷龍嶺,越過邊境結界,回到了久違的宛遼平原,看到了蒼梧山腳下聚集起無數星星點點的村落,和越發欣欣向榮的角城的時候,她心頭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

  七國內亂,大量難民逃離故土,這些凡人不好長途跋涉,他們優先選擇的新落腳點便是七國邊境不遠的修士主城或門派,蒼梧與燕國邊境相隔只有三千里,自然是燕國難民的首選。

  她默默觀察了一番,才回到了蒼梧。

  只是在臨近靠近蒼梧山之時,夏時伸出一隻手臂攔在了她身前。

  「這是結界,不是我們當初設下的護山大陣。」

  曲笙心中一凜,她將自己的一道氣息打入山中,只見蒼梧山浮起光芒,一道結界護住了蒼梧山,裡面傳來聲音問道:「來者何人?」

  曲笙眉頭一皺,認出了那聲音,立時回道:「延啟,是我。」

  結界產生了波動,一個塊頭不小的年輕修士從裡面衝了出來。

  「師父!」魯延啟立刻跪在了曲笙腳邊,忍著淚道,「您總算回來了!」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了親人。

  曲笙將他扶了起來,溫聲道:「延啟,別難過,我回來了。」

  若是她以前的性子,若是看到這一幕,定要立刻問清詳情,可現在她已不再是那個總是憑一己之力保護門派的小姑娘。

  因為蒼梧,該自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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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5 07:12: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九章 山河蕩(二)

  蒼梧諸人看到曲笙回來自是欣喜萬分,壬江師叔好久沒留的眼淚又不要錢般地落了下來,看著曲笙不住地道:「好,好,師兄看到定會欣慰,我們的阿笙也已到了元嬰境界。」

  這次回來,晉階元嬰的曲笙和已經是化神初期修為的夏時著實驚豔了蒼梧山,但是蒼梧的弟子們也沒有懈怠,經歷了與渡罪一戰後,被驚神通天結界封閉山門的蒼梧弟子再一次陷入狂熱修煉模式,再加上衍丹門不知為何送來了大量有助於修煉及養傷的丹藥,許多弟子都借機晉階。

  如今當年本就是金丹期的弟子,大多都已有了金丹後期的修為,而築基期弟子也大批晉階金丹期,如今的蒼梧主力竟是以金丹期修士居多。令人驚喜的是,除了壬江真君以外,蒼梧還多了三名元嬰修士,分別是常鈞語、莫星洲,以及當年斷龍門唯一活下來的昆兒,如今的斷龍。

  當然,蒼梧現在的努力,不僅僅是因為與渡罪一戰激發了大家的心志,也是因為七國聯盟形勢的嚴峻,尤其自鄭國邊境的幾個宗門出了事之後,在七國邊境的各個宗門都產生了危機感。

  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檀淵宮的下一個目標。

  在召見過所有弟子之後,曲笙將自己一脈的嫡系弟子留了下來。

  康紂南似乎已忘了自己曾在與渡罪一戰時候力挽狂瀾的功績,他重新回到那個溫文君子的模樣,一雙眼眸縹緲憧憧。

  「能從魔界回到人間,師父和夏長老已是修真界第一人了。更何況師父和夏長老都晉階一個大境界,實是蒼梧之福。」康紂南一直喜怒不形於色,並不因為自己的境界被師父和師弟落下而有不甘,「弟子也不負師父所托,角城的建設已完善,除了容納平民,也有許多修士入駐,已初具修士主城的規模。」

  曲笙深深地看了這位自己座下大弟子一眼,自從她知道機緣灶的來歷之後,便知道康紂南絕非池中之物,身上必定有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但這又怎麼樣,他依舊是她的弟子,是蒼梧的一份子。

  「紂南,辛苦。」曲笙點頭道,「我回山之前曾去過角城,作為修士主城,已足以護佑一方生靈了。」

  常鈞語倒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得到的機緣坦白說出,當曲笙問及任家的下場,他搖頭道:「從九重天外天的事件就可以看出,任家的現任家主是個有大魄力的,我的證據只能證明崇雪長老有問題,卻不能拉整個任家下水,現在任家已將崇雪長老和其一脈近百名弟子都交予修真界,可崇雪長老在進入玄武樓的當夜便自盡身亡,與此同時,任家發動了人脈,向五大山門施加壓力,在裡面和稀泥的高階修士不在少數,許多都是有名望的大能,所以任家研製禁忌傀儡一事竟成了無頭公案。」

  「鈞語,你可甘心?」她問道。

  常鈞語笑得高深莫測:「不甘心,但我知道,這件事,遠遠還沒有完。」

  曲笙微微頷首,然後又將目光移向嚴琮。

  嚴琮之前就是個性子不定的活猴兒,這些年修為見長,性子倒是也安靜了許多,他耐著性子等師父問到自己,立刻道:「師父,您別看我現在只有金丹初期修為,但是我身上可有您最想知道的消息。」

  曲笙略一挑眉。

  「說來聽聽。」

  嚴琮從小就喜歡四處打聽,現在這毛病還沒改,不過這毛病……曲笙挺喜歡的。

  他侃侃而談道:「師父一路從七國聯盟行來,想必也看到了七國生靈塗炭,門派凋敝,我有可靠消息渠道,現在五大山門已試圖插手七國之事,派出使者與檀淵宮接觸,只是效果似乎並不理想,那位宗離宮主是個油煙不進的主兒,奉行的是一個『拖』字訣,可惜的是,五大山門也拿他沒辦法,因為此人做事乾淨俐落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他濫殺無辜的把柄。」

  曲笙雙手在袖中握拳,她想起了當日在茶樓,那少年了臨走的時候說的話,心中一涼。

  竟連五大山門都無法插手麼?

  在她看來,檀淵宮的目標再明顯不過了。

  「宗離不會滿足於七國聯盟,七國的版圖對他來說太小了,他現在正是在以鄭國邊境的小門派來試探修真界的反應,一旦他得逞,那麼……」曲笙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憂慮,「那麼,七國聯盟邊境附近所有的宗門都面臨被吞併的危險,他的修士軍團還需要擴張,遲早有一天,他會對整個修真界下手,達成他的野心。」

  「師父,我們該怎麼辦?」魯延啟問了出來。

  宛遼平原在蒼梧的影響下發展得十分迅速,有角城作為支柱,有大量難民作為生產力,何愁不繁榮?然而也是宛遼平原經營得實在太好了,所以他們一定會成為檀淵宮擴張版圖的目標。

  曲笙輕聲道:「你們容為師再想想。」

  眾弟子散去後,曲笙在掌門殿的門前收到了一張來自衍丹門的傳音符。桐姝離開了蒼梧,瑜藍也回了黑崎州,算來也有二百年了。

  她打開了傳音符,裡面不出意外,傳來的是桐姝的聲音。

  「小姐姐可安好,聽聞你回歸人間,小姝只想飛奔到你身邊,只是身不由己。想必小姐姐也知道了兩百年前的變故,小姐姐是小姝最信任的人,此戰事關我的身世,因為我是人修與妖獸的孩子,我的父親是黑崎州大妖,母親是衍丹門掌門雲霞神君座下三弟子靈玉神君,我生於一個極其危險的秘境之中,父親母親為了將我安全送出,不惜耗盡了修為,母親更是將她體悟的驚神通天結界封印於我體內,但他們知道,一個人修與妖獸所生的半獸孩子,將會很難成活,所以倉促間,母親用真昧丹將我的野獸形態壓制住,因為冒險服用真昧丹,我當年才會變成……變成那個樣子,現在雲霞師祖已將我當年服用真昧丹時產生的餘毒清理乾淨,所以我現在很好。小姐姐,我還有一些東西需要學習,你等等我好不好?小姝一定會重回蒼梧,到時候,我也可以真正保護大家,還有……」

  守護你。

  桐姝在曲笙面前並不自卑,也沒有不必要的擔心,因為她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嫌棄她,這個一直不求任何回報將她養到現在的小姐姐,也絕對不會嫌棄她。

  曲笙摩挲著傳音符笑了。

  願她身邊的人都能得到這個世界的善待。

  「但是,小姝,我恐怕等不及你回來了啊……」

  在不經意間,曲笙已經做了那個決定。

  ※※※※※※※※※※※※

  「什麼?你要對七國聯盟宣戰?」壬江師叔高興了還沒一天,就從曲笙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驚得後退了兩步。

  曲笙笑著安撫師叔道:「與其等對方找個莫須有的藉口來攻打我們,為什麼不主動一點?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大家一定要任檀淵宮為所欲為,每個人都想著獨善其身,存著僥倖心理,以為下一個不會輪到自己,所以沒有人站出來,大家將希望寄託在五大山門身上,可五大山門從師出無名,導致現在七國生存環境愈加惡劣,檀淵宮甚至可以用各種藉口一點點蠶食周圍的門派,那麼,等到他的力量已經壯大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這個修真界,也就走到了盡頭。」

  「可,可我們只是一個小宗門!」

  「很快就不是了。」曲笙從掌門殿看向山外,一點一點的晨光遍染山脊,她輕聲道,「一人揭竿,萬人相隨……師叔,這天下,是要有公道的。」

  壬江師叔也知道檀淵宮造孽太多,可他仍然猶豫不定。

  「如果戰事鬧大,這很可能會成為一場修士之間的內戰。」

  「師叔,」曲笙回頭道,「內戰,其實從未停過。」

  ※※※※※※※※※※※※

  天元3918年酉月初三,修真界發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件。

  位於中陸州宛遼平原的蒼梧派,其掌門曲笙痛斥了檀淵宮十大惡行,單方面向整個七國聯盟宣戰,並號召天下有志之士加入蒼梧陣營,一同討伐檀淵宮。

  一石驚起千重浪!

  所有人都驚訝於蒼梧這一小門派堪稱找死的舉動。

  從濟世甲問世後,身為三盟之一的蒼梧派掌門曲笙便已不是修真界無名之輩,很多人分析她這一舉動背後的意義,有的人說是嘩眾取寵,有的人則說她找到了大靠山,想要搏出位,但更多的人覺得她這是自取滅亡。

  然而,還有一些人認同了她的做法。

  很多披著斗篷的人悄悄進入了蒼梧山。

  被打散的七國八姓的子弟、被鏟平宗門裡逃出的弟子、被迫害的散修……他們如過街老鼠一般苟活著,而現在,終於等到有人站出來了。

  曲笙不僅接納了這些人,甚至還親自接待他們。她在這些人中發現了亮出赤璉刀的彭竟,那個當年跟她在天瀾丹派外賭戰的鮮活少年,現在已是一個面色冷酷、眼中只有仇恨的中年人。那個曾經在茶樓痛斥檀淵宮罪行的少年和他身邊隨行的元嬰修士,也來到蒼梧山,只是這一次,那元嬰修士恭恭敬敬稱他為「少主」,少年這才暴露了身份,江聞路其實是一個被滅宗門的繼承人,他眼睜睜看著門派被屠殺,卻只能將仇恨埋藏於心,只等來日復仇。

  現在,蒼梧給了他們一個最好的復仇渠道。

  這些人並不認為蒼梧自不量力,對他們來說,哪怕只啃下檀淵宮一塊肉,也能用這仇人的血肉來慰藉自己心中強烈的恨意。

  在蒼梧對檀淵宮宣戰的三日後,檀淵宮終於做出了回應。

  宮主宗離只說了一個字。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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