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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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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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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1: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八十九章 雪山岩漿

  一路自風雪中走過,行入人跡罕至的大雪山裡,阿紀沒有停,長意便也不叫她停下來。好像她就這樣一路走到南方,他也不會多說一句。

  從荒蕪一物的山頭一路走到低窪處,四周開始有了被冰雪覆蓋的枯木,阿紀走得腳都有些累了,身後的人還是不擲一言。

  「你沒事要忙嗎?」阿紀偷偷瞥了長意一眼,「我不是趕你走,我是怕耽誤你時間。這也閒逛了好一會兒了,不如我們回去吧?」

  左右今日是跑不了了……她在心裡嘀咕。

  「再走一會兒。」

  一句冷漠的回答讓阿紀下面的話又噎了回去。只得依言繼續往前走著。她心中尷尬,手上無聊,路過一棵樹的時候便隨手晃了一下,樹枝上的積雪抖落下來,她晃完就走,那些雪半點沒落到她身上,反而盡數落在身後的長意頭上肩上。

  他沒有躲,所以阿紀回頭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身上落滿了雪的冷臉人。

  阿紀與長意四目相接,對視片刻,阿紀沒忍住,笑了出來:「尊主,我這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本事那麼高,卻連積雪都沒躲過。」

  長意冷著臉拍了拍肩上的雪,一轉眼眸,看見的便是阿紀滿帶笑意的臉,暗藏三分狡黠。

  他一怔,隨即目光柔軟了下來,記憶中的人,很少在他面前這樣笑,但想來,她開心起來的樣子,應該也與這相差無幾。

  但見長意的目光又變得深邃且追憶,阿紀的笑便有些尷尬起來。不知道這個鮫人又透過她在看些什麼,她揉了揉臉,繼續轉身往前:「尊主,你還想走多久啊?我真不想走了,我想回客棧。」

  「再走一會兒。」

  還是這句話。

  阿紀歎了一聲氣,扭頭繼續向前,又走了一會兒:「一會兒走過了,回去吧!大爺?」

  「繼續。」

  阿紀忍無可忍,一扭頭,盯著長意,一看長意的冷臉,「打不過他」四個大字就出現在阿紀腦海裡,但她想著連日來被監視狀況,還有今日這莫名的逼迫,心中覺得憋屈又憤怒,當即一盤腿往地上一坐,仰著脖子看著長意:「我不走了。」她破罐子破摔的抱起了手,「不走了。」

  長意看著雪地裡的阿紀:「行,那便坐會兒。」

  言罷,他一撩衣擺,竟然也盤腿坐了下來。雙眼輕輕一閉,竟是要就地打坐起來。

  阿紀驚得一愣,不敢置信的盯著長意。

  這鮫人……

  這鮫人竟是這麼倔的鮫人?可謂是有些厚顏無恥了……

  阿紀看看四周忽見雪林深處,有一股白氣嫋嫋冒著,方才一路走來她便看到了,只是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走近了來,嗅到幾分遠遠傳來的味道,她道:「行,你坐,我坐這兒冷,那邊有溫泉,我去泡一泡。」阿紀站起身來。

  長意睜眼看她。阿紀搶在長意說話之前,開口道:「這溫泉,尊主可是要來一起與我泡泡,放鬆放鬆?」

  她大膽邀約,長意一愣,轉過頭,垂下眼眸:「你自己去。」

  阿紀聞言,一勾唇角,懂了。

  原來……也不過如此嘛。

  阿紀一邊往那方溫泉走去,一邊將外面的袍子一脫,就地一扔,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長意微微側目,目光瞥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袍子,那地方便好似成了一條界線,讓他不得踏過。

  阿紀往雪林裡面走,但見身後果然沒有長意的腳步聲,心中覺得有趣,早知道這個鮫人對男女大防一事如此介懷,她早該用這招來收拾他的。

  不過今日她是沒打算再跑了,她能想到,一旦鮫人知道她沒有脫光衣服下溫泉,反而要御風而走,那她是無論如何也走不了的。這個鮫人耳聰目明,她今日又是真的走累了,懶得再與他折騰,便一心想躲他一陣,好好的在泉水裡放鬆放鬆。

  沒走幾步,前面傳來了水聲,溫泉的味道也越發濃郁,阿紀破開水霧走了過去,但見一片雪地裡,有兩三個低窪的地方,蓄積了溫泉水,三個池子都泛著熱氣,讓人看著就覺得暖和,阿紀挨著摸了下溫度,挑了最喜歡的一個,將身上其他衣服褪去了,摸著石頭坐了下去。

  一聲舒暢的喟歎自口中發出,阿紀頭仰靠在旁邊的石頭上,整個身體都放鬆的飄在水裡。

  「尊主!」她揚聲喚了一聲。這雪林寂靜,她篤信鮫人能聽到這邊的動靜,「我泡水裡了,可舒服了,這兒還有幾個池子,你當真不來?」

  她通過剛才的觀察,知道鮫人絕對不會來的,所以她便故意說這話給他聽,好叫那鮫人也鬧鬧心:「不泡也行,您那兒坐著冷吧,要不您自個兒在林子裡走走?你不是喜歡走嗎?」

  阿紀埋汰他埋汰得十分的暢快,心情一時大好。腳下在水底晃動著。

  忽然間,但聽「咕咚」兩聲,卻是從下方冒了幾個氣泡上來,阿紀一開始以為是自己雙腿晃出來的氣泡,但接下來,氣泡越來越多,阿紀停下了動作。

  「咕咚咕咚」。氣泡不停的翻湧,水溫也緊跟著變高了起來,霎時燙得像要把她涮熟了一樣,阿紀一聲驚呼,立即從水裡跳了起來,在雪地裡蹦躂了兩下,渾身皮膚已經被燙得跟腫了一樣,紅腫不堪。她立即撈了岸邊的衣服,一邊將裡衣穿上,一邊沖外面怒叱道:「你這鮫人!忒不講理!心裡不開心也不能直接將我煮了啊!」

  「怎麼了?」外面傳來鮫人的詢問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阿紀聽清楚了。

  阿紀將裡衣繫好,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忽然間「轟」的一聲,她方才還在裡面泡的溫泉突然沖天而起,冒了老高,炙熱的水沖上天,又變成雨點窸窸窣窣的落下,將阿紀剛穿好的衣服霎時淋了個通透。

  白色的裡衣貼在她身上,寒風一吹,又將她吹得瑟瑟發抖。

  正適時,雪林外傳來腳步聲,阿紀知曉來人是誰,一時也顧不得冷,連忙將另外一件衣服往身上裹:「別別別!」

  她眼角餘光看見黑袍人走了過來,她手抖著還沒將另一件衣服穿好,她脫在外面的大袍子便從天而降,將她蓋了住,她慌亂的穿好中衣,又套好自己的大袍子,將自己裹得嚴實了,她才看了長意一眼。

  長意的目光根本沒有落在她身上:「我看你也沒你說的那麼大方。」

  一句話將阿紀方才的那些泡在池子裡的悠然揶揄都懟了回去。

  阿紀忍著怒火,掐了個訣,令周身發熱,將自己濕透的裡衣烘乾,隨後轉頭瞪他:「你這鮫人心眼太小!自己泡不了就把池子燒了!」

  長意瞥了阿紀一眼:「不是我。」言罷,他看向阿紀方才所泡的溫泉池子,阿紀也轉頭看去,登時一愣。

  方才的泉水盡數噴出之後,池子裡僅剩的一點也被高溫灼燒趕緊,煙霧變成了黑色,下方的氣味漸漸變得刺鼻,讓人難以忍受,不一會兒,漆黑的池子下,微微裂出了一條縫隙,裡面鮮紅灼目的熔岩翻滾,一閃而過。

  阿紀眨巴了一下眼:「我竟在這池子裡泡過澡……」

  「這裡有蹊蹺。」長意話音剛落,大地倏爾一動,阿紀與長意的身形都跟著一晃,忽然間,只見不遠處巍峨雪山之巔,皚皚積雪悄無聲息的坍塌而下,越往下滾,漸起聲響,卻是……雪崩了……

  但這山間雪崩,大雪只會覆蓋雪林,並不危害山下馭妖台,長意提著阿紀的袍子,縱身一躍,立時離地而起。

  而等兩人躍到空中,方覺形勢不妙……

  「這是什麼……」阿紀問。

  下方在阿紀剛泡過溫泉的地方,時不時有紅光湧動,但兩人在下方時卻不知,在雪林阻隔外,數十丈的地方,雪地裡彷彿被人砍了一道鮮紅的疤,蜿蜒流出,岩漿在地下翻滾,阿紀所待的池子,不過是這綿延疤痕的一個延生。

  「此前北境有這個?」阿紀震驚,「你知不知道?」

  長意眉頭微微蹙緊:「我不知。」他目光轉動,落在阿紀身上,「此前,北境也沒有熔漿。」

  「那……難道是我泡了個澡……卻把大地,泡得裂開了去?」阿紀不敢置信,「我這麼厲害?」

  長意盯著她:「我也不知,你這般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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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1: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九十章 孤膽與眾誠

  雪山之上的雪崩覆蓋而下,一時間白雪騰飛,似厚雲一般,將那片雪林蓋住,但緊接著,白雪就被下方的岩漿融化了。

  鮮紅的熔岩翻湧更甚,阿紀轉頭遙遙望去,這山坳之處往前綿延,還有數里的長度,皆有黑煙冒出,山間震顫,雪崩不斷,如此動靜,卻是越來越嚴重了去,再這樣下去,山崩地裂,山下的北境城與馭妖台怕是難逃一劫。

  而此時有那麼多逃亡而來的人住在北境城中……

  阿紀神色嚴肅下來:「北境為何突然如此?可是朝廷做的手腳?」

  「山河之力,怕是大國師也難以操控。這也並非普通熔岩。」

  「熔岩還有普通不普通的說法?」

  「海外仙島,有名雷火,島上唯有一座通天之山,山口常年湧出炙熱岩漿,岩漿豔紅,勝似鮮血,傳聞雷火熔岩乃因地獄業火而成,可灼世間萬物。」

  阿紀聽得愣神:「這是哪兒的傳說,你在什麼地方聽的?」

  「海裡。」他答了兩個字,沒再說其他,拎著阿紀往前御風而去。他速度很快,比阿紀自己御風要快很多,寒冷的風刮在臉上,阿紀垂頭看了看鮫人的腿,隨後又抬頭,看著鮫人美得過分的側臉,終於忍不住問。

  「聽說你以前有一條十分漂亮的大尾巴,所以順德公主才想抓你。」

  長意聽到這話,卻做沒有聽到一般,連一個眼神都沒有轉過來。

  「順德公主可真是一個混帳東西。」阿紀道,「她毀了多少人。」

  長意默了片刻,達道:「所以她最後,一定會付出代價。」

  長意帶著阿紀沿著熔岩裂縫飛了沒一會兒,終是在空中一處停住了身形,在他們的下方,原來或許本是一個山間小潭的地方,此時正咕嚕咕嚕的往外冒著鮮紅的岩漿,真的宛似血液,看起來駭人至極。

  而更可怕的事,在這岩漿潭外,越過一座山頭,下方便是北境城的城門。也就是說,如果岩漿在此處爆發,很可能就毀掉下面的北境城。

  這些岩漿,有的滲入土地中,一直蜿蜒流到他們來時的地方,有的則在地表流淌而過,在雪山裡劃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巍峨的大山此時也被這熔岩之力震顫著,四周的白雪已盡數被灼燒乾淨,露出了一片焦黑的山體。

  「怎會如此嚴重?」阿紀大驚,「北境此前卻也沒人發現?」

  「定是不久前才出現的。此處或許與海外雷火島同屬一脈,之前沒有露出來罷了。」長意道,「你回北境,找到空明,告訴他,讓馭妖師與妖怪們,帶著百姓暫離北境城。」

  「往哪裡去?」阿紀心急,「再往北,人跡罕至,寒冷難耐,馭妖師與妖怪尚且能忍,普通人如何自保?還有這麼多人,離開北境城,糧食支撐不超過半月,到時候,朝廷不找你麻煩,北境也散了。往南就更別想了。朝廷雖然勢弱,但要殺你一群倉皇的逃難者,也還是輕而易舉的事。」

  阿紀說著這話,卻已是全然忘了自己要逃的這個事情。

  長意瞥了她一眼,道,「我沒讓他們徹底離開北境。只是暫時的。」

  「暫時?」阿紀望他,「你留在這裡要作甚?……」

  她看著長意堅決的目光,猜道:「難不成,你想將這即將爆發的熔岩壓制住?等這熔岩自行褪去了,你再讓人們回到北境?」

  長意並沒有否認。

  阿紀瞪大眼看長意,搖搖頭,「你這鮫人,瘋了不成?」她道,「你方才也說了,山河之力,便是那朝廷的大國師也沒有辦法,你憑什麼阻止?」

  「我會在此處設立一道屏障,待下方熔岩噴濺殆盡,便撤去。」

  「說得容易!以你一人之力要在這天災當中護一座城,你……」話音未落,下方熔岩「轟」的一聲巨響,噴濺出來一柱熾熱的岩漿,岩漿直飛沖天,而後凝成滾燙的熔岩往四周散去。

  長意手中結印四周冰雪倏爾聚攏而起,化成一道屏障,將噴濺到他們這方來的岩漿盡數擋住。

  長意擅長操縱水,這千山之間,皆是皚皚白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正好方便了他。

  白雪不停的在他面前凝聚,屏障越來越大,以至於比起這千山之雪,他這個施術人變得如此渺小。

  「快走。」

  見他如此堅決,阿紀一咬牙,再不敢耽擱,轉頭便向馭妖台而去。

  她飛過北境城城池之上,街上已有不少百姓看到了山間動靜,熔岩爆發使大地震顫,群山皆是雪崩不斷,而崩下來的白雪並未落下,便被操控著彙聚成了一道巨大的牆,擋在熔岩與北境城之間。

  白雪之間,只有一個墨衣人,佇立風雪之中。阿紀回頭看了他一眼,一咬牙,腳下速度更快,趕往馭妖台。

  馭妖台的守衛們本欲擒她,卻被她一招擋開:「你們尊主派我前來!空明在何處!」守衛們面面相覷,此時遠方倏爾傳來一聲轟隆巨響,卻是遠山之間,那熔岩猛烈撞擊在那雪牆之上,終於在雪牆上撞出一大塊黑色,宛如墨汁點入水中,但卻並未撞破雪牆。

  阿紀更是心急:「空明在何處!」

  「何事喧鬧!」空明自側殿踏出。阿紀立即上前,行至空明面前,「北境之外山上熔岩爆發,鮫人正獨力抵擋,不讓熔岩毀掉北境城,以防萬一,你馬上著人安排,帶百姓們出城。」她吩咐完了鮫人安排的話。

  空明正是詫然:「熔岩爆發?他獨力抵擋!?」

  阿紀沒空與他多做解釋,便又道:「他要獨力抵擋但自然不能如此,你遣百名會水系術法的人,與我前來,助鮫人一臂之力。」

  她話音剛落,空明還未來得及吩咐,旁邊立即便有軍士抱拳道:「屬下會水系術法!願助尊主一臂之力!」

  「屬下也會!」

  「屬下請命!」

  阿紀看了一眼四周,請命之人,有妖怪也有馭妖師,不知為何,在北境看到這樣一幕,阿紀倏爾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激動。馭妖師與妖怪,數代仇恨,在她的記憶當中,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但在她靈魂深處,卻好似對現在的場景,已經渴求了千百遍一樣。

  這樣真好,這樣真好,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身份,沒有種族,大家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阿紀點頭:「人手夠了,在此處集合,我們一起去助鮫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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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一章 最是情深留不住

  北境的效率驚人的高,或許正因為大家都是從苦難之中走出來的,於是當苦難再臨的時候,他們會最快的拾起自己求生的本能,空明已經開始安排百姓往城外撤走了,一部分人向北方而去,一部分人向南方而去,分散開走,無論哪一邊有意外,北境的人都不至於全軍覆沒。

  而一百名會水系術法的人也很快在阿紀面前集結。

  「諸位,熾熱岩漿在山坳之中,尊主以術法凝結雪牆於北境與山坳之間,令噴濺岩漿無法毀壞北境城,岩漿熾熱,大家功法不比尊主,是以千萬小心,切莫冒進,我們此去,並非代替尊主抵禦熔岩,而是幫助他更好的保護北境。」

  「是!」

  阿紀御風而起,百人跟在她身後,向雪牆而去。

  而在雪牆之前,墨衣人頭髮與衣袂被風聲撕扯,他耳邊除了風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要維繫如此大的雪牆,抵禦源源不絕噴濺而出的岩漿,長意一刻都不能放鬆,他將自己的妖力盡數灌注與面前的雪牆之中,灼熱的氣息與撞擊的壓力,無不令他感到劇烈的疼痛。

  他閉著眼,在極致的吵鬧之中,他仿似又走入了極致的寂靜當中,彷彿是那湖水裡,那冰封的人身側。

  長意知道,天地之力,何其強大,他此舉,九死一生,但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某個最陰暗的縫隙裡,其實,他是期待這這一刻的——期待著,死亡到來的那一刻。

  「轟隆」一聲,下方熔岩猛烈爆發,沖上空中,向長意所在的雪牆撲來,冰雪與岩漿交混之間,無數水氣蒸騰而起,水氣的溫度也足以傷人。

  長意半分未退,只將更多妖力灌注其中,四面八方冰雪更加快速的凝聚,哪曾想,先前被岩漿濺上的雪牆還未來得及恢復,又是一股灼熱氣息撲來,兩塊細碎的熔岩穿過雪牆,溫度驟降令熔岩外表化為堅硬且鋒利的石頭,一塊擦破長意的臉頰,另一塊正中長意心口。

  長意只覺氣息一亂,四周雪牆險些坍塌,他壓住心口翻湧的灼熱血氣,正勉力支撐之際,忽然間,長風一起,一股清涼的感覺從身後傳來。

  長意冰藍色的眼瞳微微往後一轉,而後……慢慢睜大。

  百來十個穿著北境軍士服飾的人從身後趕來,他們手中凝聚了法力,法力的光華如同線一般,連向面前的雪牆,一條一條,他們以他們個人之力,幫長意支撐著這面巨大的牆。

  他們站在長意身後,浮在空中,竭自己之力,幫長意抗住了下方岩漿最劇烈的一次噴濺。

  長意藍色的眼瞳微微一動,但見黑髮少女從軍士身後御風而來,她剛指揮完最後一個軍士,飛到雪牆上端,支撐雪牆最上面的位置。

  少女面容與紀雲禾有三分相似,而那神情,更是與紀雲禾如出一轍。

  「這忽冷忽熱,真是讓人難受至極,味道還如此難聞……」她憂心的看向長意,「其他軍士都去幫助百姓們撤離了,我只能叫來這麼多會水系術法的人。」

  她叫的……

  阿紀正說著,忽然間,面前腳下雪山一陣劇顫,岩漿再次沖天而起!雪牆被砸得不停晃動,數百人齊齊受下了洶湧一擊,有人心脈受損再難御風,身子脫力向下方墜去。

  阿紀看見,當即身形一動,從空中追下,還未來得及將那人抱起,那人卻被另外一個人接住。阿紀抬頭一看,來人竟然是盧瑾炎。

  「老子也來!」在盧瑾炎身後,蛇妖飛身上前,在空中飄蕩的尾巴狠狠抽了一下盧瑾炎的後腦勺,「喲,尾巴滑了一下,對不住了。」

  「你他娘的故意的!給老子等著!」

  阿紀驚訝的看著兩人,而在兩人身後,跟隨而來的,還有數以千計的人。

  有馭妖師,有妖怪,有北境的軍士,有還未入北境軍隊的人,他們盡數趕來。會水系術法的已經頂了上去,而不會水系術法的人則將自己的力量傳給擁有水系術法的人。

  「這座城是老子們的!」盧瑾炎大喊著,「不要隨便把火球丟到老子們家裡來!」

  眾人一聲高喝,呼應之聲似可動山河。

  阿紀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眾人最中間,那個黑色的背影上。她飛身上前,停在長意身邊。她欲伸出手去,將自己的力量傳給長意,但掌心挨上他後背的一瞬間,阿紀卻倏爾遲疑了一瞬。

  林昊青嚴肅的神情在腦海中浮現。

  她其實一直在猜想,如果鮫人知道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會如何?她又要如何去面對鮫人?她……根本沒有前人的記憶呀。要是以前的她和現在的她完全不一樣,那她又該如何與這鮫人相處?

  而便是在這愣神的剎那,大地猛烈顫動,頻率極快,四周熱氣翻湧,眾人察覺不妙,凝神聚氣間,一聲極為低沉的轟鳴從山下傳出。那岩漿卻竟然不是再噴濺而出,而是徑直將山體燒穿,本被困在山坳裡的岩漿,霎時順著山體緩慢流下。

  在岩漿即將流經的路途,便正好是北境的城門!那裡還有大批準備撤出城門的百姓!

  岩漿血紅,似沸騰的血液,空中的人們登時大驚。

  長意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一個,他立即收了術法,阿紀立即對他的意思心領神會,她立即沖空中大喊:「撤術法!讓雪牆掉下去!攔住岩漿!」她聲音中帶有妖力,傳入每個人耳朵。眾人依言撤手。

  巨大的雪牆宛如一塊幕布,從天而落,截斷岩漿的去路,

  升騰而起的灼熱水氣讓空中的每個人都猶如身處蒸籠,甚至不得不以術法護身。

  但就在眾人還在空中等待水氣散去,想看下方岩漿有沒有被截斷的時候,長意身形一轉,便已經追了下去:「去下方攔。」

  他留下四字。

  他一動,反應快的人立即追隨而去,不一會兒,空中的人便也跟隨而下。

  穿過層層灼熱的白氣,鮮紅的岩漿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它們緩慢流動著,前方的岩漿遇冷,有的凝聚成型,有的漫過前方的岩石,繼續向前。

  長意攔在山下。咬破自己的拇指,以血為祭,結印而起,無數的冰錐從地中拔地而起,交錯之間,阻攔熔岩繼續前進。長意最後施了一塊厚重的冰牆,立在自己身前,他手中法力維繫這冰牆,令其越升越高,似要將熔岩再次完全攔住。

  明白他的意思,身後的人盡數將法力灌注冰牆之中。

  但岩漿太多了。岩漿在冰牆上慢慢堆積,最下層的岩漿凝聚成了石頭,上面的岩漿不停灼燒,切莫說阻止岩漿,便說這冰牆加這些石頭的重量,也會讓下面支撐的人感到越來越疲憊。

  攔不住的……

  阿紀在空中左右一望,忽然看見馭妖台北方,有一個堅冰圍繞的湖心島。

  她當即靈機一動,堵不如疏。借山河以對山河之力,不是正好!?只要將岩漿引入那湖水之中,偌大一片湖,還不夠盛這岩漿。

  她立即飛身而下,落到長意身側:「快!將你的冰牆往馭妖台北方延伸過去。那裡有湖!湖裡正好可以容納岩漿!正好可以繞過北境城!」

  長意聞言,倏爾一愣,轉頭望向阿紀。

  阿紀卻不明所以:「快啊!」

  長意未動,仍舊死撐著頭頂的重壓。這情境,一如他的心境。

  阿紀在他耳邊怒叱,而另一邊,他彷彿已經來到了那幽深的湖底,湖水之中,紀雲禾安好的躺在湖底。這外界的紛爭,一切的一切,都於她毫無干係……

  長意只覺心頭一陣大慟,他睜開眼,冰藍色的眼瞳再不清晰,他眼眶赤紅,牙關緊咬。只聽他一聲低喝,手中法力甩出。冰牆延伸出去,繞著山體,成了一個渠道一般的弧度,引著岩漿往那冰湖而去。

  「放了我吧,長意。」

  耳邊,似乎還有那人在耳邊的歎息,「放了我吧。」

  對,紀雲禾,他馬上就要放了她了。

  生也留不住,死……

  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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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二章 正是故人歸

  巨大的冰牆沿著蜿蜒山體,向前而去。

  黑色的人影在山河之間如此渺小,但便是如此渺小的他,卻能與山河相抗。

  冰牆向前延伸,有的地方因地形而不得不稀薄些許。後面有人看懂了長意的意圖,便立即跟上,將稀薄之處撐了起來。長意一路向前,身後的冰牆猶如他徒手造的長城,而每個冰層稀薄的地方則像是一個烽火臺,被留下的人守護著。

  岩漿順著冰牆流淌而走,所行之處,觸碰冰牆,鋪就了一層黑色的岩石,腥紅液體在上面翻滾。低沉的轟鳴聲不絕於耳。

  阿紀一直御風趕在長意前方,她在幫長意探明地形,引導長意以最捷徑的路途,到達冰湖。

  將岩漿繞過北境引入冰湖,說著簡單,但在沿路鋪就如此多的冰牆,需要多少妖力阿紀難以估量,她現在只擔心長意堅持不到那個時候……

  她回頭看了長意一眼,卻在他臉上找不到任何異常。她咬牙,繼續向前。

  眼看著冰湖將近,背後的冰牆也跟著延伸而來,阿紀率先一躍而起,身後五條尾巴霎時張開,她握掌為拳,一拳擊破湖面堅冰,冰牆也順勢接入湖水,滾燙的岩漿登時流入湖中,冰水立即被燒得沸騰起來。

  在岩漿的衝擊下,無人看見的湖底已變得一片混亂,紀雲禾被冰封的屍身靜躺之處也終於起了波瀾,湖底沉積千年的淤泥被突如其來的岩漿擊起,力道之大,激蕩湖水,將封裹著紀雲禾屍身的冰塊登時震盪而起。

  而胡亂躥入湖底的岩漿並未就此停止,有的岩漿變成了石頭,有的還是鮮紅的液體,那冰封之「棺」被激蕩的湖水裹挾著,一會兒撞在堅石之上,一會兒落在湖底,倏爾又被推拉而起,終於,一道鮮紅的熔岩終於將她吞沒,徹底吞沒……

  湖面之上,隨著源源不斷的岩漿淌入,圍繞著湖心島的冰湖下方冒出暗紅的光,湖水沸騰,變得一片渾濁,湖上一個快小半年沒有化過的堅冰不一會兒盡數融化。

  阿紀身影一躍,跳到岸邊。

  回頭一望,但見過來的路上,冰牆猶在,每隔不遠的距離便有人守護這冰牆,以保證冰牆不塌。

  而在離阿紀十來丈的距離,鮫人也靜默的站在岸邊。此時,整個北境都被岩漿灼燒得猶似在煉獄火中,而只有長意,只有他,呼出重重寒氣,衣襟裡,脖子上幾乎被寒冰鎖住,霜雪結在他的臉上,令他看起來有幾分可怕。

  這個鮫人……術法施用過度……

  忽然,他好似心口一疼,鮫人佝下身來。

  這個高傲得好似從來不會低頭的人似乎再也忍不住這疼痛了一樣,他捂著心口,單膝跪地,方才還被寒冰舒服的身體,一瞬間又變得通紅,好像被這熔岩灼燒了一樣。

  阿紀不知道他怎麼了,正要過去看他,忽然聽到空中有人驚呼。

  阿紀仰頭一望,卻是長意的身體出了狀況之後,山體之上他施術而成的冰牆也受到了影響,冰層本就稀薄的地方需得注入更多的法力去守護。而更可怕的是,在長意頭頂上方,快進冰牆入湖的末端,冰牆陡然斷裂!

  熾紅的岩漿順著冰牆傾倒而下,徑直撲向長意!

  長意渾身極冷極熱交替襲來,一半是施術過度帶來的負擔,一半是湖底……紀雲禾的屍身正經受灼燒之苦給他帶來的感同身受。

  紀雲禾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她將在這一次的浩劫當中,徹底被天地之力帶走,被這岩漿融化,她會消失,或許會成為一滴水,一陣風,或許……什麼也不會留下……

  他心頭巨痛,卻不是因為這冷熱。

  此時,他餘光看見,灼熱赤紅的岩漿從他頭頂傾倒而下。

  他轉頭,迎面向著赤紅的光,火光落在他臉上,驅逐了他周身冰冷,好似那遠在天邊的太陽,忽然來到了咫尺之間,將要把他吞沒。

  來吧。

  他沒什麼好怕的。

  他用所有的力量護了這北境城,他終究沒有變成大國師那樣,要將天下給一人送葬的人。

  如此……

  若真有黃泉,還能相見,他在飲那忘川之前,也不懼見紀雲禾最後一面……

  恍惚間,在極熱之中,一道人影忽然攔在了他與那吞天「赤日」之間。

  黑氣如絲如練,四處飛散,攔住極致的灼熱,她的身影瘦弱而強大,身後九條沒有實體的狐尾飄舞晃動,她的影子在耀目光芒的拉扯下,如此斑駁,但又如此清晰。

  岩漿傾倒而來,將兩人裹在其中,身側皆是紅如血液的光,只有她竭力撐出的黑色結界,阻擋了殺人的灼熱。

  「讓你跑……嗓子都喊破了……」她奮力撐起在岩漿中護住兩人的結界,她咬牙切齒的轉頭頭來,黑色眼瞳被點了紅光,「你怎麼就一個字都沒聽見!」

  看著她的側顏,長意怔愣得直起了背脊。

  那冰藍色的眼瞳呆呆的盯住了面前的人,滿目不敢置信。

  阿紀奮力的撐著結界,但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雷火岩漿,這灼熱已經超乎了她的想像,不片刻,岩漿便在她的結界上燒了一個洞,灼熱的氣息好似一柄槍,徑直刺在她的心口上。

  阿紀只覺心頭一痛,她一聲悶哼,後退兩步,撐住結界的手開始有些顫抖起來,她再用妖力,心口疼痛更甚,火燒火燎,幾乎要從她的心臟,順著她的血管,燒遍她全身。

  但她不能撐不住,鮫人已經竭盡全力救下了一城的人,她總該竭盡全力,將這樣一個人救下吧……

  阿紀咬牙,渾身妖力大開,她不顧心頭的疼痛,將所有的妖力灌注在結界之中,而她另一隻手掐了一個訣,卻是馭妖師的術法。她沒有去管身後的長意看見她這道術法的感想是什麼,也根本無暇顧及這般多。

  她一轉身,拉住身後長意的手。觸碰到他,阿紀才發現,這個鮫人身體,竟是她也能感受到的忽冷忽熱。

  剛才那一路,必定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她看著單膝跪在地上的鮫人:「我不確定能不能衝出去,我只能盡力一搏。」她對長意道,「你願意把命交給我嗎?」

  而她得到的回答,是長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忽然間,阿紀腦海中莫名出現了一道畫面,是她拉著這個鮫人,仰頭倒下,墜入一個黑色的水潭裡,彷彿還有強烈的失重感,告訴她這件事真實的發生過。

  阿紀回過神,正要施加術法,忽然間,周遭妖力凝成的結界被灼熱的氣息撕裂,滾燙的岩漿瞬間擠入狹小的結界之中,阿紀當即沒有多想,徑直一把將長意抱住……

  心口間的灼燒之氣更加濃烈,讓阿紀宛如身在煉獄,一幕幕看起來毫無聯繫的畫面接二連三的湧入她的腦海,有鮫人漂亮的大尾巴,有她看著被囚在玄鐵牢籠裡的鮫人,還有小屋間,鮫人投在屏風上的背影,雖說毫無聯繫,但畫面裡的都是她與鮫人。

  但最後,留在她眼前的卻是那月夜之下,懸崖之上,她將一把寒劍刺入鮫人心頭,他幽藍的眼瞳裡,滿是她的殺意決絕。

  而這一劍,卻好似紮在了阿紀身上一樣,讓阿紀心頭一陣銳痛。

  「果然是仇人。」阿紀擋在長意身上,背後的灼熱似乎已經將她的觀感燒得麻木了,她只呢喃著,「果然是仇人……」

  但這個仇人……

  她為什麼及至現在,卻連一絲一毫的恨意,都沒有。

  世界陷入黑暗,她想,她或許快要死在這滾滾岩漿之中了吧……

  想想還是有點可惜的,若是能全部想起來,就好了……

  ……

  當空明在帶著人鑿開了一層又一層黑色的岩石,發現下方的長意時,他正在一個堅冰鑄造的半圓冰球之中。

  黑袍的鮫人一頭銀髮已被染成灰白相間,顯得髒汙不堪,而他懷裡卻好好的抱著一個毫髮無損的女子。長意的銀髮遮擋了那人的容顏,讓空明看不清楚,但不管這女子是誰,空明只要確認長意還活著,他便也放下了心。

  其他的軍士看見了長意,知他無恙,也開始歡呼起來,很快,人們便一層一層的將這消息傳開了去,不一會兒,身後便是一片雀躍的歡呼。

  空明想將長意叫出來,但這愣是由著在他的冰牆之外敲了好久,長意像沒聽見一樣,絲毫不搭理他,空明忍無可忍,一記術法拍在那冰牆之上,這動靜才終於敲得讓長意抬起了頭。

  那絕世的容顏此時也染上的黑色的灰,那麼狼狽。

  而在那麼狼狽的臉上,卻有兩道清晰的淚痕,銀色的珍珠散落在女子身側,在女子頸項間,卻還用細繩穿著一顆,細繩還有一半藏在她的衣襟間,看樣子,好似是長意從她脖子上拉出來探看的。

  堅冰融水,空明終於聽到了長意嘶啞至極的聲音:

  「是她。」他說,「紀雲禾回來了。」

  空明一愣,目光這才落在了長意懷裡的女子臉上,他呆住。

  這……竟然當真是……紀雲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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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三章 諸多勢力

  「主上,有消息傳來,北境近來出現了一個黑色的狐妖,精通變幻之術,有人見過她的四尾……」

  書桌邊的林昊青靜靜的放下手中的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妖僕思語:「是紀雲禾嗎?」

  「屬下聽聞那行事作風,猜想應該是她。」

  「鮫人認出她來了?」

  「應當沒有。」

  林昊青沉默片刻,卻是倏爾一聲笑,搖了搖頭:「緣分到了,卻是攔也攔不住,隨她去吧,都是她自己的人生。」

  「如此,主上費盡心思想將她帶離這一切事端的初衷,豈不是……」

  林昊青瞥了思語一眼:「本來,順從順德公主之意,將四處馭妖師帶去北伐之時,我想的便是要給尚在北境的紀雲禾送去一分大禮,卻沒想她先擒了我,而後再說服四方馭妖師降北。無論如何,結果都與我料想並無一二,卻未曾想,紀雲禾竟然也會死。」

  思語靜靜聽著林昊青說道:「但見她屍身,我知她在北境過得並不如意。是以復生之法也並未告訴那鮫人,將她帶出來,讓她活過來,站在我面前的人,宛如新生,這新生之人,便該像模像樣的去過新生。但人力總是難改天意。」林昊青提起筆,在書上又記了幾筆,「隨她吧。」

  林昊青在見順德公主之時,聽聞順德公主要讓他集結四方馭妖師之力北伐,他觀多年局勢,知朝廷行事作風,便早推斷出,這國運不濟,人心渙散,在國師府多年的高壓下,四方馭妖地早有反叛之心,北伐而去,在紀雲禾那舌燦蓮花之下,馭妖師大軍定會臨陣倒戈。

  他故意率兵前往,中間的過程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結果倒是與他想的一樣。卻沒想紀雲禾身體竟然孱弱至此,勸降大軍之後當即身亡,他有解救之法,故意未說,逃離北境之後,方私自帶出她的內丹,救活了她。這後面,一步步,便也走到了現在。

  林昊青拿了一個罐子,看了看裡面殘餘不多的藥粉:「當初找順德要的寒霜,內裡藥材我已分析了出來,只是有兩味藥,不知其製藥的先後順序,思語,這些日子準備一下,我們要準備一個時機,回京了。」

  思語默了片刻:「主子,如今回京,怕是拿不到寒霜的製藥順序,馭妖師降北一事,她的怒火必定發洩在你身上。」

  「所以……」林昊青看著手中的盒子,「我們要等一個時機。」

  ……

  北境城外的山體上,冰牆消融之後,隨著冰牆流淌的岩漿在山體上凝固成了堅硬的黑色岩石。圍著北境城形成了一圈詭異的環形山體。

  北境四周皆是高山,本就易守難攻,現在有了這一圈山體,只要北境人在上面建起堡壘,架上兵器,恐怕百萬大軍攻來,北境也無所畏懼。

  這突如其來的岩漿爆發,未致北境一人死亡,卻陰差陽錯間,成就了一個驚世絕作,令此處成了一個不破之城。

  下屬前來將這消息告訴空明的時候,空明的神情卻並未輕鬆多少,他點點頭,讓來人退去,轉身看了看側殿。這岩漿爆發引起的混亂,於北境來說,或許不是壞事,但於某個人來說……

  他卻無法確定。

  側殿之中,床榻之上,已恢復自己本來面貌的紀雲禾靜靜躺在床榻之上,她呼吸沉重,額上總是冒著虛汗,皮膚是異於常人的紅腫與滾燙。長意手中凝聚術法,放在紀雲禾心口,淡藍色的光華輪轉,從長意的手中渡到她心口裡面。紀雲禾的神情便微微放鬆了下來。

  但不片刻,長意唇上卻泛起了烏青之色,忽然之間,長意的手被人猛地打開。

  空明站在長意身側,冷冷的看著他:「昨日施術過度,讓你好好休息,你還敢胡亂動用術法?」

  長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紀雲禾身上,未抬頭看空明,也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開口道:「我要帶她去冰封之海。」

  空明聞言,默了一瞬。

  長意繼續道:「岩漿屬於海外仙島雷火一脈,和灼萬物,她被雷火之氣灼傷心脈,以我之力無法令她甦醒,只有去冰封之海尋得海靈芝,方能解此火毒。」

  空明看著長意:「你想好了?」

  長意看著面色痛苦的紀雲禾。相較於之前,在那湖心小院的時候。她比那時候胖了許多,可胖的好,她終於不再那麼枯槁,好似風一吹便會被帶走一樣脆弱。但她現在陷入了另一種苦痛之中,之前他窮盡辦法,無力抗衡天意,現在他終於有辦法了,怎麼會不拼盡全力,去救她?

  「這件事,不用想。」長意道,「我以為紀雲禾死了。」

  「沒人認為她還會活著。」

  長意聞言,低下頭,唇角微微動了動,像是苦笑,又像是無奈:「我葬了她。卻沒有把她葬入海裡,因為我怕無法留住她的屍身,我怕她變成海上的泡沫……此前,我將岩漿引入冰湖……」再提此舉,長意依舊心緒一動,直到他以指尖,觸碰紀雲禾的手背,方才止住了片刻的顫抖。

  「我以為,上蒼不仁,逼著我承認,我的執著都是虛妄,但空明,她不是虛妄,我的執著,也不是虛妄。我與她還沒到該結束的時候。」

  聽他言語之中的去意已決,空明只道:「北境怎麼辦?」

  「有你主持大局,我很放心。」

  空明深吸一口氣。而今北境,經昨日一亂,眾人共曆大劫,一些此前暗藏的矛盾,暫時算是隱了下去,不管是馭妖師、妖怪還是普通人都難得的同心協力起來。且對這個鮫人,有了空前的信任。百姓們已經編唱起了關於鮫人的傳說,幾乎將他傳唱成了一個傳說中的英雄,從深海而來,解救人世的大能者。

  在這樣的境況下,長意便是離開北境,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亂子,他不需要費什麼功夫便能叫眾人同心協力,在那環形的岩漿山體上,建好防禦的設施。

  空明心頭想好這一切,看著長意的側顏,又看了看床榻上躺著的紀雲禾。

  以前這個女人,面色蒼白,氣息虛弱,沒有好一天,就死了。現在又好似神跡降臨一般忽然回到了這個地方,這人身邊,但還是倒黴得躺在床上,睜不開眼……

  空明重重的歎了一聲氣,心裡饒是再不喜歡紀雲禾,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紀雲禾,還有這個鮫人,她,他們,走到如今這一步,實在太難得。

  「真是不知到底是如何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行了。你要去,便去吧。」空明道,「北境我還能看得了幾天。」言罷,他徑直轉身離去,卻在離開門口前,轉過身來,似極不情願的吩咐,「帶上幾個信得過的人,別再搞什麼孤軍奮戰了。你現在又不是才被撈上岸的鮫人。」

  長意聞言,轉頭看了空明一眼,但空明已經離開了房間,他只看到了他離去的衣袂。

  空明這方剛走出去,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跑來的洛錦桑。洛錦桑一頭撞在他胸膛上,立即抬頭看他:「雲禾回來啦?我在外面忙著安置百姓,這才知道鮫人帶了個女人回來!是雲禾吧,除了雲禾這個鮫人能帶什麼女人啊?」

  空明盯著她:「這件事你倒是不迷糊。」

  沒等他話音落地,洛錦桑拔腿就要往裡面跑,空明又立即拉住她:「鮫人要帶紀雲禾去冰封之海治傷……」

  「我跟他們一起去!」洛錦桑立即搶了話頭,「我去保護雲禾!你不要攔我!」

  空明深吸一口氣:「我不攔你!我知道你會去。」他此言一出,洛錦桑倒是一怔,空明順勢放開了洛錦桑的手,「注意安全。」

  四個字,落在洛錦桑心尖,洛錦桑呆了片刻,忽然向前一步,鑽進空明胸膛,一把將他抱住,蹭了蹭:「你也是!」隨即鬆開了他,拍了拍他的胸口,「走了,記得想我!」

  看著洛錦桑蹦蹦躂躂的跑去了側殿,空明在她身後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正準備離去,卻見怯懦的姬寧站在道路另一頭,觸到空明的眼神,姬寧縮了縮脖子:「我……我來找阿紀……不知道她有沒有事……」

  空明看著姬寧,臉上的神色微微沉了一沉,「你師父。」他開了口,「姬成羽,怎麼樣?」

  姬寧一愣:「啊?師父……師父不太好……他……他不喜歡國師府……」

  空明默了一瞬:「誰會喜歡那個地方呢。」

  ……

  是夜,國師府一片寂靜。

  大國師點著蠟燭,在書案間辨認面前放著的珍異藥材,辯看之後,有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適時姬成羽敲門入內,大國師未轉頭,只道:「這味海外的異毒或可助汝菱剃去臉上腐肉,明日加在她的藥裡,先找個動物試試。」

  姬成羽沉默片刻:「師父,弟子得知,公主近日,行事十分詭異……」

  他斟酌言語,抬頭打量著大國師的神色,大國師沒有阻止他,姬成羽便一咬牙,繼續道:「但聞公主近日抓回來了許多叛逃的馭妖師,將他們都送入殿中,但那些馭妖師被抬出來的時候,皆是形容枯槁,一身靈力量皆被人吸食乾淨……師父,如此邪術……」

  「是我給她的。」大國師瞥了震驚的姬成羽一眼,淡然道,「這是給她的蜜餞。」

  要順德治臉,她要吃很多苦,所以就像哄小孩吃藥一樣,大國師給了她這樣的禁術,當成騙她吃藥的蜜餞果子。

  姬成羽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師父,如此以往,順德公主,怕難再聽師父掌控。」

  大國師卻只是笑了笑。不再做其他言語。

  姬成羽無奈只得退了下去。他一路急行,及至朱淩所在的將軍府,未等任何人通報,他徑直闖入了朱淩的住所,姬成羽一腳踹開朱淩房間的門,不管身邊的軍士如何阻攔,他便直接踏了進去。

  「順德公主到底要做什麼?」

  他詢問床榻裡面的人,但見灰色的紗帳之中,朱淩慢慢的坐了起來,他沒有戴面具,臉上凹凸不平的皮膚看起來像怪物一樣可怕。

  朱淩撩開紗帳,揮手讓阻攔姬成羽的軍士退了出去。朱淩抬頭,看著姬成羽,窗外的月色,落在朱淩的眼睛裡,卻讓他看起來猶如蛇一般怨毒可怕:「公主的心思,我等如何敢擅自揣測?」

  姬成羽上前一把揪住朱淩的衣襟:「朱淩,你睜眼看看!看看這個朝廷,國不國,家不家。流民遍野,四處叛亂,你還在幫著順德公主行盡傷天害理之事!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忠於公主,是我立過的誓言。你不是也一樣嗎?」朱淩看著他,「這國不國,家不家的天下,不是你們國師府大國師一手促成的嗎?你現在,不依舊忠於他嗎?」朱淩笑笑,「就算你的哥哥,早已背叛了他,成了那北境的大軍師。你也依舊留在國師府,不是嗎?」

  姬成羽拽住他衣襟的手微微顫抖著,沉默之後,他終於將他鬆開。

  朱淩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姬成羽,多年兄弟情義,我願奉勸你一句,如今這天下強者為王,大國師力量雖大,卻為過去所困,但公主與他不同,你若願向公主投誠,日後,待公主功法大成,什麼國師府,什麼北境,不過都是她掌中玩物。你也能站在大國師頭上,也未可知。」

  姬成羽聞言,一聲嘲諷的冷笑:「公主修的邪術,是師父給她的,她憑什麼踩在師父頭上?再有,你以為,大國師隻手掌控天下數十年,憑的只是力量強弱嗎?」他轉頭,看向朱淩,「這人世間,不過是強者的玩樂場,你我都是棋子,便莫要入戲太深了。我之於大國師,你之於公主,也都不過如此。」

  「那是你。」朱淩道,「公主說過,我與她共患生死之難,我是可以與她並肩之人。」

  姬成羽搖搖頭,終轉身離開了朱淩的房間,他行至戒嚴的街道之上,來往軍士看見他一身國師府的裝扮,並無人詢問他。他漫無目的的在京城街道上行走著,戰事並未打來京城,但京城的肅殺之氣卻日益深重。

  「我見過不願做棋子之人。」姬成羽仰頭望著月亮,恍惚間,憶起國師府的牢籠裡,紀雲禾那張永遠沒有服軟的臉。姬成羽垂下了頭,「但她也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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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四章 冰封之海

  冰封之海位於北境東南,距離北境並不遠。

  長意沒有花多少之間,便將紀雲禾帶到了海岸邊。

  隨他們而來的還有洛錦桑與許久未見的瞿曉星。

  瞿曉星一直待在北境,長意將紀雲禾帶回北境之前,他一直認為鮫人總有一天會將紀雲禾帶回來的,他定是還能見著他的護法。後來鮫人果然也將紀雲禾帶回來了,但他卻將紀雲禾幽禁在了湖心小院中,他和洛錦桑一樣,天天盼著去見紀雲禾,但一直也沒有等到機會。

  他不如洛錦桑膽大,也沒有青鸞這樣的後臺,於是便一直在北境縮著,幫著打理一些事物,等著鮫人開恩,讓他去看看紀雲禾,但待著待著所有人好像都將他忘了似的。根本沒人和他提起這一茬,直到後來,紀雲禾勸降北伐馭妖師,他初聞消息很是開心,紀雲禾立下這般大功,他總有見見紀雲禾的機會了吧。哪曾想……

  紀雲禾竟然死了……

  還被鮫人直接冰封在了湖底當中。

  這下瞿曉星是徹底斷了念想,他萬沒想到,馭妖谷那一別,竟然是他與護法見的最後一面,早知如此,他在北境,便是無論如何,不要這張臉也不要這條命了,他也應該學著洛錦桑的模樣,厚著臉皮跟過去看看。

  這總想著以後以後,竟然就沒了以後……

  但偏偏天意就是這麼弄人,在他徹底放棄了之後,忽然之間,北境岩漿大亂,鮫人救下了整個北境城,而有人說他們看見一隻九尾狐妖救下了鮫人。

  這下瞿曉星再沒有等了,他立即去打探消息,最後找上洛錦桑,蹭上了鮫人帶紀雲禾離開的最後一點時間,終於再一次見到了紀雲禾。

  只是……卻是昏睡中的她。

  「你們在這裡好好照顧她,我去海裡取海靈芝。」

  鮫人將他們帶到了冰封之海的岸邊,這裡沒有沙灘,只有猶如刀劈斧砍一樣的懸崖峭壁,冰封的大海在懸崖峭壁之下,海面與這岸大概有三十來丈的高低落差,在下方的海面一如它的名字一樣,永遠被冰封著,從來沒有蕩起過波浪。

  這是屬於北境的唯一一片海,但卻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它終年冰封,不能行船,唯有傳聞中的海靈芝,是它聞名天下的唯一理由。

  瞿曉星與洛錦桑蹲在峭壁岸上的破木房子裡,洛錦桑用腳墊著紀雲禾的頭,不停的給她吹著風,以緩解她周身的灼熱。瞿曉星看看紀雲禾,又看看遠去的鮫人,有些憂心:「錦桑,聽說這冰封之海下面有大妖怪守護海靈芝的,你說鮫人下去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洛錦桑瞥了瞿曉星一眼:「你看鮫人的表情像是有什麼問題嗎?」

  瞿曉星被噎了一句,沒再說話。是……他看鮫人的表情,聽他說的話,好像他只是要下海抓一條魚一樣,輕輕鬆鬆,去去就回。

  但是……這一片海域,天下皆知這裡有海靈芝,也都知道海靈芝是傳說中的聖藥,但是……就是沒人來取……

  「我……還是有些擔心……」

  洛錦桑被他說得心裡也有些打起了鼓,她轉頭看了一眼此時已經走到峭壁邊上的鮫人。

  他的衣袍在風中作響。

  洛錦桑思索片刻道:「他是鮫人,從海裡來的,海裡的事,他應該比咱們清楚。就算有妖怪,不是說鮫人是海裡面最厲害的妖怪嗎,應該沒事……吧……」

  瞿曉星默了片刻:「但他的尾巴……」

  饒是海風再大,站在崖邊的長意,還是將身後兩人嘀嘀咕咕的話語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朵裡。

  他立在峭壁前,看著腳下冰封的海面。雖然海水盡數被封存在厚厚的冰層之下,但是長風帶來的味道還是混雜的海的腥味與鹹味,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他本以為,這條命到終結也不會有再回家的一天……

  他是一個失去了尾巴的鮫人,本來也是再沒有資格回到大海的鮫人。但為了紀雲禾,他卻必須回去。

  長意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百尺崖邊,縱身一躍,向著下方覆蓋了冰層的海面跳去,在他即將落入海面之前,數道冰棱從天而降,鏗鏘兩聲,海冰應聲而破,海冰裂縫裂開出去數百丈。一襲黑袍的長意從縫隙之中,一頭紮入了海水之中。

  冰冷的海水霎時沒過全身,在幽藍海水瞬間將他包裹,這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長意在水中怔愣了片刻。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雙腿,再沒有讓他在水中來去自如的魚尾,冰藍的眼瞳輕輕閉上,再一睜眼,他拋卻所有猶豫,聚氣凝神,身型似箭,徑直向幽暗的海底行去。

  越行越深,四周光線越是稀少,他幽藍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四周的一切,在他眼中霎時有了不一樣的風光。

  腳下海底的細沙是白色的,礁石是黑色的,而礁石之上的藻類,五彩繽紛,光芒微弱卻足以讓他看清海底的一切。

  除了已經失去的尾巴,他身體裡的所有感官都在告訴他——他是屬於這裡的。

  而只有胸膛裡跳動的那顆心,抗拒一切理智,告訴他,要上去。於是所有感官的感受,都再一次被他拋諸腦後。

  他在海底遊走,尋找著海靈芝的所在,越行越是幽深,終於,到了四周連藻類都沒有的幽深地界。在更深的海底,湧出一道暗流,他在海裡更加敏銳的五官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他追尋著味道而去,忽然間,在幽深的黑暗裡,看見了一道微弱的光。他知道就是他要找的海靈芝。

  他向那處而出,漸漸的,他能看到海靈芝的輪廓了,他伸出手,在即將採到海靈芝前一刻,一隻巨大的觸手從長意面前揮舞而過,觸手蕩出的水波將他推開數丈。

  他沒有鮫人的尾巴,在水中到底是添了幾分不便。

  他望向干擾他的妖怪……

  在海靈芝的背後,十隻並排而上的如燈籠一般的眼睛睜開,眼睛詭異的眨著,妖怪觸手在水中淩亂的揮舞,十隻眼睛盯著長意不停的眨著:「割尾為腿的鮫人王族,愚蠢……」

  海妖聲音渾濁低沉,聲波散在海水之中,推蕩著周遭的水,形成水波,水波震盪,傳到海面,令沉寂已久的冰封之海,激蕩起來,海水裹挾這碎冰,撞擊著峭壁。

  長意飄在海水之中,面上神色不為所動,他雙手結印,兩掌分開之間,拉出三尺與長的冰劍,握於掌心,他的銀髮在海水中飄散,顯得那般柔軟,但他手中的冰劍,卻鋒利的直指海妖。

  「讓開。」

  海妖觸手狂舞:「雖貴為王族,但既已開尾,便是捨棄大海,叛離者如何能再取海中之物!?」

  還要一聲嘶吼,觸手瘋狂的向長意攻來。

  而一片黑暗之中,長意冰劍一轉,寒冽的冰劍背後,是他更加冷漠的藍色眼瞳……

  ……

  冰封之海上方的冰層盡數被激蕩的海水撕裂。巨大的海浪裹挾這冰塊撞擊這峭壁,發出轟隆之聲,聽起來令人心驚膽戰。而巨大的浪撞在峭壁上,力量之大,使巨浪散去之後,甚至有冰冷的海水落在這數十丈高的峭壁之上,將三人淋了個通透,好似下了一場大雨一樣。

  瞿曉星和洛錦桑被海面突如其來的大浪驚住,兩人全然不知海面之下是什麼情況。洛錦桑抱著紀雲禾,不宜走動。瞿曉星便大著膽子去懸崖邊探看情況,可他剛在懸崖邊望了一眼,只看見了下面的驚濤,便忽見一條粉紅色的巨型章魚觸手從海裡伸了出來,徑直往峭壁上而來。

  「啊啊啊啊!」瞿曉星嚇得哇哇大叫,連滾帶爬的往後面爬,「大妖怪!海裡的大妖怪!」

  還沒等他爬上兩步,那粉紅色的章魚觸手便「咚」的一聲,落在他身前,還在他身前扭了扭……卻是……竟然只有半截?

  這是被砍下來的?

  瞿曉星摔坐在地,驚駭的看著面前的觸手,耳邊倏爾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黑袍鮫人渾身濕噠噠的從海裡出來了,此時正站在他的身後,自己擰了擰垂在身前的頭髮。而在他手裡拿著的,還有一朵發著微光的靈芝。

  「海靈芝!」瞿曉星欣喜一笑,鮫人沒有理他,徑直向前,往紀雲禾的方向走去。瞿曉星又指著面前還在蠕動的觸手問,「這個東西又是什麼?」

  「晚飯。」長意冷漠的答了一句,「章魚腳。」

  瞿曉星嘴角抽了抽,看著面前恨不能比自己人還粗兩倍的章魚腳有點害怕……

  這個鮫人……或者說他們鮫人,在海裡,搞不好比在岸上,要可怕個千百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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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五章 對面相逢不相識

  巨大的章魚腳被烤得「滋滋」作響,不用刷油,它自帶的油脂便已足夠豐富,在火焰的燎烤下,粉紅色的章魚腳縮了水,變得白裡透紅,散發著陣陣誘人的奇香。

  瞿曉星搖動著木棍,已經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旁邊的洛錦桑也巴巴的望著這章魚腿,不停的催促:「能吃了嗎?能吃了嗎?怎麼還不能吃?」

  瞿曉星轉頭看了眼正在照顧紀雲禾的長意,長意已將海靈芝餵紀雲禾服下,紀雲禾周身的灼熱已經減輕了很多,只是她還沒有甦醒,所以長意一直守在她身邊。瞿曉星試探著問:「那個,尊主,你照顧護……照顧雲禾一天了,不如先吃點東西?」

  長意這才抬頭瞥了他一眼:「能吃了。」他話音一落,洛錦桑拔了身側的長劍,徑直削了一塊肉穿在自己的劍上,猴急的吹了吹,就吃進了肚子裡。

  「啊……好香!」洛錦桑一聲喟歎,「好吃!這到底是哪裡找的大烏賊!怎麼這麼香!」

  瞿曉星也迫不及待的割了一塊,嚼吧嚼吧吃得開心,嘴裡還含混的應著:「對的對的,這烏賊好好吃。」

  「不是烏賊,是海妖。」

  長意淡淡的說了一句話,正愉快吃著肉的兩人倏爾動作一頓,神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呆滯:「海妖?」洛錦桑呆呆的,「妖怪?」

  瞿曉星也呆呆的:「會說話的那種?」

  兩人看著長意,長意點頭:「嗯。」

  瞿曉星:「……」

  洛錦桑:「……」

  他們齊齊回過頭,看著自己手裡還滋滋冒著油的香肉,一瞬間神情都枯萎了:「是妖怪。」

  「活著的。」

  「會說話……」

  「我們是不是吃人了……」

  兩人陷入了難以自持的驚恐之中,開始不停的念叨了起來。

  而長意的心思卻沒有放在兩人身上。他只看著昏睡不醒的紀雲禾,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照理說,服過海靈芝,火毒已經解除,她應該甦醒了,但為什麼……

  外界的吵鬧與長意的目光阿紀此時都感覺不到。

  自打因灼熱之氣昏睡過去之後,她便陷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好似掉進了煉獄裡,她被鎖在了那岩漿之中,渾身的皮膚都在不停的被灼燒著,將她整個人都燒化了去,皮也掉了,肉也爛了,整個人一片模糊。

  而在這難受的灼燒當中,她偏偏還一個字都喊不出來,因為雙唇也像被火焰融化了一樣,黏在一起,怎麼也無法張開。

  只有偶爾一道清涼的寒氣傳入之時,她才能在這灼熱之中得到片刻的安靜。

  不知時間在混沌裡過去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雙唇被人打開了,一股清涼的東西灌進她的嘴裡,流入喉間,這冰涼的帶著苦味的氣息順著她的喉嚨,流過胸膛,及至落入胃裡,而後在腸胃裡慢慢散開,驅逐了她四肢灼燒一般的疼痛。

  她終於有了片刻的舒適,身邊煉獄一般的火焰褪去,她這才來得及去關注自己以外的世界。

  她發現自己飄在空中,赤著腳,未沾地,火焰徹底消失之後,她才發現自己腳下,竟然是一片白雲,風吹過她的耳畔,一道女子的聲音倏爾在耳邊響起。

  「紀雲禾。」

  陡然聽到這三個字,阿紀倏爾心頭一驚。

  她回過頭,想要找到說話的人。

  「紀雲禾……」

  但這聲音只隨著風聲而來,風過則停。阿紀對這三個字有莫名的熟悉感,每聽到一次,她就心驚一次。

  「我叫阿紀。」她張開了口。對著面前的白雲長空沙啞道,「紀雲禾是誰?」

  「是你。」

  又是一陣風聲劃過,阿紀這次追隨著聲音,猛地回頭,終於在極遠的雲端處看到了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她皺眉看著她,覺得這人有些熟悉,但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你又是誰?」

  「寧悉語。」那人遙遙的站著,身影忽隱忽現,聲音似近似遠,「找回你的記憶。」她道,「找回你的記憶。」

  「為什麼?」阿紀向那人而去,但不管她怎麼向前走,那女子都永遠在遠方,好像無論她怎麼跑,都到不了她身邊一樣。

  白雲在她身側流轉,將她身形蓋住:「我的力量,可以給你……」

  「什麼力量?你將話說清楚呀,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你……」

  阿紀還欲繼續往前追去,但忽然之間,她只覺額頭猛地一涼,肌膚的觸感徑直將她從那白雲之中拉了出來。

  阿紀猛地睜開了雙眼。

  眼前,朝陽初生的晨光打在破木屋裡,給她的眼前罩上了一層朦朧。四周靜謐,破敗的房頂外還有小鳥唧唧叫著,飛舞掠過。

  她抬起綿軟無力的手,將搭在自己額頭上的冰布條拿了起來。她左右看看……

  這是哪兒?

  她一轉頭卻見身側,銀髮鮫人撐著頭,在她床邊靜靜閉目休息。

  她想要坐起身來,只輕輕一動,鮫人便睜開了眼睛,待得目光轉到她身上,那初醒的朦朧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著她,盯著她的眼睛,好似要從她眼睛裡挖出什麼東西來。又好似……要將她整個裝進自己的眼睛裡。只要一合眼,就把她鎖在自己的腦海中。

  阿紀卻有些不明所以的撓了撓頭,被鮫人這般盯著,她有些不自在的挪開了眼神,還開口岔開了話題:「啊……嗯……岩漿呢?控制住了嗎?」

  她沒留意,所以也不知道,在她挪開眼神開口說話之後,那冰藍色的眼瞳中的光,霎時黯淡了下來。

  長意眨了下眼,也略顯落寞的轉開了目光。

  阿紀轉頭,這才看見屋裡竟然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她沒見過,這個女生倒算是認識,之前在南方,她和姬寧就是被她和空明和尚抓來了北境。

  只是現在這兩人趴在地上,神色有些枯槁,好像受到了什麼沉重打擊一樣,在她開口說話之後,都沒有第一時間轉頭來看她。

  「呃……」看著這兩個怪異的人,這怪異的處境,阿紀渾身上下都是滿滿的不舒適感,「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兒?你……你們為什麼也在這兒?」

  「這是冰封之海。」鮫人垂著眼眸,終是沉著聲音,答了她的話,「你被雷火岩漿灼熱之氣傷了心脈,需要海靈芝祛除火毒。」

  阿紀眨巴了一下眼,看著長意:「多謝尊主了。」

  長意唇角倏爾抿緊。他沒給出下一個反應,他倆說話的動靜,終於驚醒了旁邊,還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兩人。

  兩人轉過頭來,看見紀雲禾,登時灰敗的目光一掃而光。

  洛錦桑率先撲了過去,一把將阿紀抱住:「雲禾!你終於醒了!你不知道!你睡覺的時候這個鮫人做了什麼!他讓我們吃人!」

  旁邊的瞿曉星也紅著眼眶點頭:「對吃人,不……其實是吃妖怪,但會說話的妖怪,也差不多是吃人……好噁心,但終於又見到護法……不是,終於見到你了,終於!終於……」

  阿紀看著激動的瞿曉星,又看看神色落寞的鮫人,一臉茫然。

  若是她沒記錯,此前……她見這個女子的時候,如果不是她隱身偷襲,她也不至於被抓來北境吧?這一睡一醒間,差別竟然這麼大……為什……

  沒等她自己在心裡問出原因,忽然之間,她昏睡前的一幕倏爾撞進腦海,她以九尾之力,撐出結界,護住了鮫人……

  九尾!

  阿紀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尾巴不在,但是,她下一瞬摸到自己臉上……

  完蛋了,她恢復本來面貌了。那鮫人……!

  阿紀又立即望向鮫人,瞬間也理解了她初醒過來,鮫人那複雜且具有深意的眼神……但是……

  她推開身前的洛錦桑:「嗯,是這樣的。」她正經的看著洛錦桑道,「我或許是你們認識的人,但我……並不認識你們。」

  洛錦桑和瞿曉星當場愣住。

  阿紀又轉頭看向旁邊的鮫人,默了片刻,歎了聲氣:「抱歉,關於過去,我都忘了。」

  長意黑袍廣袖之中的手緊緊攥成了拳,而神色卻還是盡力維繫著平靜:「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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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2: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九十六章 不是

  紀雲禾的遺忘讓洛錦桑與瞿曉星有些措手不及。

  但洛錦桑想想,便也點了點頭,當初她與空明在南方治療中毒的雙脈孩子們,抓住了紀雲禾,那時候,她變幻成了男子的面容,洛錦桑不認識他,但她應該識得洛錦桑的,而那時候,她只當他們是陌生人。

  「沒……沒關係。」洛錦桑重新打起精神,抓了阿紀的手,對她道,「忘記了也沒事的,我都記得,我,哦還有瞿曉星,他也在你身邊待了很長時間,還有鮫人,鮫人也記得,我們把過去的事情都一點一點說給你聽。」

  聞言,瞿曉星連連點頭:「對對,我們都說給你聽。」

  阿紀默了片刻,道:「你們是我朋友。」不是疑問,而是觀察之後,她肯定的陳述,洛錦桑與瞿曉星立即吵鬧附和,甚至開始掰著手指頭算他們認識了多少年。阿紀聽了片刻,他們倆的敘述實在含糊,讓阿紀腦中什麼畫面都沒有。她只得她看向兩人身後的鮫人。

  他沉默的站在後面,目光微垂,不知在沉思什麼,阿紀張了張口:「那我們……是朋友嗎?」

  洛錦桑與瞿曉星停下了嘴,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長意。

  長意抬起了眼眸。

  四目相接,破木屋內靜默下來。

  「不是。」

  長意落了兩個字。

  洛錦桑與瞿曉星都不敢搭話。只有阿紀想了想,隨即笑了:「我想也是。」她道,「先前,被灼燒昏迷之前,我好像隱約想起來一些關於你的事,但現在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刺了你一劍……」

  長意齒間微微咬緊,當她若無其事的提起這件過往之事時,他心口早已好了的傷,此刻卻忽然開始有些隱隱作痛起來。

  是啊,懸崖上,月夜下,她刺了他一劍。

  阿紀歎了聲氣,她心想,所以這就是林昊青不讓她來北境,不讓她露出真實的面目的原因啊……

  「你該是恨我的吧?」她問。

  短暫的沉寂後——

  「不是。」

  長意又落了兩字。

  不是。

  這次,不止阿紀,連洛錦桑與瞿曉星都驚得抬頭,愣愣的看著長意。三個腦袋,六雙眼睛,同樣的驚訝,卻是來源於不同的理由。

  洛錦桑心道,這鮫人終於說出來了!

  瞿曉星卻震驚,都把護法囚禁到死了居然還說不是!?

  而阿紀……

  她是不明白。

  她刺了他一劍,將他傷得很重,他的眼神,甚至穿過時光與混沌,她還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敢置信與絕望。

  但現在的鮫人卻說……

  他不恨她?

  為什麼?

  沒等阿紀將話問出來。

  長意倏爾轉過了身去,離開破漏的木屋前,他道:「雷火熱毒要完全祛除還需在五日後再服一株海靈芝,這期間不要動用功法,否則熱毒復發,便無藥可醫。」

  他兀自出了門去。只留下依舊呆怔著的三個人。

  長意走出屋外,縱身躍下冰封之海,在大海之中,他方能得到片刻的沉靜。他放任自己的身體滑向幽深的海底,腦海中,盡是紀雲禾方才的問題與他自己的回答——

  「你該是恨我的吧?」

  「不是。」

  ——長意閉上眼,他也沒想到,自己竟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面對死而復生的紀雲禾,一個對過去一無所知的她,她詢問他是否對殺他的事懷有恨意。

  他脫口而出的回答,卻竟然是一句否認。

  ……

  京城公主府,暖陽正好,順德公主面上戴著紅色的紗巾,從殿中走出,朱淩一直頷首跟在她身後,順德歎了一聲氣:「這抓回來的馭妖師,雙脈之力倒是差了點。」面紗之後的紅唇微抿,她臉頰上依舊殘留著被火燒過的傷疤,那雙眼睛裡的目光,比以前更多了淡漠與寡毒。

  「可惜了,動不了國師府的人……」

  順德公主話音剛落,忽見天空之上一片青光自遠處殺來,青光狠狠撞在籠罩京城的結界之上。

  京城的結界,是大國師的傑作,預防的,便是現在的情況。

  青光撞上結界的聲響大作,驚動了京城中所有的人。

  順德公主仰頭一望,微微眯起了眼睛:「青羽鸞鳥?」

  朱淩聞言眉頭狠狠一皺:「北境攻來了京城?」

  順德公主擺了擺手:「早便聽聞青羽鸞鳥隻身去了南方馭妖谷,在十方陣殘餘陣法上待了一陣,她來,不一定跟著北境的人。」

  「她隻身來京師?」

  兩人對話間,忽然,京城結界在青光大作之下,轟然破裂,京城之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之聲。未等眾人反應過來,空中一聲鸞鳥清啼,鸞鳥身形變化為人,成一道青光,徑直向國師府落去。

  順德公主神色微微一變:「師父……」

  她邁了一步出去,卻又倏爾止住。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朱淩。」她說話間,國師府內,忽然爆出巨大的聲響,鬥法的風波橫掃整個京城,甚至將公主府院中樹的枝葉盡數帶走。僕從一片哀嚎,順德公主立在狂亂的風中,任由狂風帶走她臉上的紅色絲巾,她一轉身,卻是往殿內走去,「給本宮將門關上。」

  她走回殿內,朱淩緊隨其後,幫她將身後的殿門闔上,外面的風波不時衝擊著公主府大殿的門,朱淩不得不將門閂扛起來,落在了門上,饒是如此,外間狂風仍舊撞得整個大殿都在顫抖,人們的慘叫不絕於耳。

  順德公主卻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殿上的主座,隨後端坐在了她殿中的椅子上。

  順德公主目光看著被狂風撞擊得框框作響的大門,神色卻是極致的冰冷:「待得兩敗俱傷,我們再收漁翁之利。」

  朱淩俯身行禮:「是。」

  順德公主抬起了自己的手,她的掌紋間,盡是紅色的光華流轉,這是她練就了大國師給她的秘籍之後,她學會的術法——將他人的雙脈之力,為己所用。

  「若能得了師父的功法。」她看著自己的掌心,嘴角微微彎了起來,「到時候,我讓師父做什麼,他便也得隨我。」

  掌心握緊,她尖利的指甲,直接將掌心戳出了血來,但順德似絲毫未覺疼痛一般,唇角的笑,竟是越發瘋狂放肆了起來。

  ……

  林昊青執筆的手微微一頓。燭火搖曳間,他筆上的墨在紙上暈開了一圈。

  「青羽鸞鳥隻身闖了國師府?」

  「是。」思語答道,「……京師大亂,國師府被毀,但鸞鳥終究不敵大國師,而今已被擒,囚於宮城之中。」

  林昊青將筆擱下:「思語,準備一下。回京的時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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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七章 兩面

  是夜,冰封之海吹來的寒風,令破木屋中沉睡的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胳膊。

  洛錦桑和瞿曉星在角落裡席地而眠,長意不見蹤影,而阿紀躺在床上,風過間,她眉頭倏爾皺了皺。

  「紀雲禾。」

  有人在夢裡呼喚著。

  「紀雲禾……」那人聲音一陣急過一陣,「青姬被擒,快想起來!我把力量借給你!去救她!」

  青姬……

  阿紀恍惚間又落到了那白雲之間,她還沒有弄明白身處的狀況,忽然間,長風一起,阿紀只覺一陣殺意刺胸而來,這來意來得凜然,令阿紀下意識的運起功法想要抵擋,但當她運功的那一刻,她只覺心頭平息下去的熱毒火焰霎時之間再次燃燒了起來。

  一瞬間,只一瞬間,她登時只覺身處烈焰煉獄之中。

  阿紀猛地一睜眼,她雙目微瞠,瞳孔變大,眼白霎時被體內的熱度燒成了赤紅色。

  長意特別囑咐讓她不要動用功法,她……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在夢裡感覺到殺氣,在夢裡動用功法,卻竟是身體真的用了這功法!?

  阿紀只覺火焰從心裡灼燒,讓她疼痛難耐,她感受到了屋外冰封之海的氣息,想要翻身下床往屋外走去。但一下床,卻立即腿一軟,她立即跪在了地上。

  「噗通」一聲,驚醒了洛錦桑與瞿曉星。

  兩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見阿紀已經趴在了地上,頭髮垂地,呼吸急促,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屋外一道黑影倏爾衝了進來,徑直行到阿紀身邊,將她一把抱起。

  「怎麼了?」洛錦桑只得含糊的問了一聲,便見鮫人將阿紀打橫抱起,一言未發,幾步便邁出了屋外。

  似乎感覺到了情況的不妙,洛錦桑立即拉起了瞿曉星,兩人一同追了過去。

  「怎麼了?」瞿曉星被拉得一臉茫然,洛錦桑聲色低沉:「雲禾好像熱毒復發了。」

  「復發!?」瞿曉星震驚,「不是好好的在睡覺嗎?為什麼!」

  言語間,兩人追到了屋外,正巧看到那銀髮黑袍的背影抱著渾身通紅的紀雲禾行到了峭壁邊緣,沒等兩人多說一句,長意抱著阿紀縱身一躍,徑直跳入了冰封之海的黑色深淵之中。

  ……

  深夜裡,海水裡更加冰冷幽深,四周一片漆黑。

  入海之後,長意隨手掐了一個訣,阿紀臉上身體上微微泛出了一層薄光,待光華將她渾身包裹起來之後,長意便帶著她,如箭一般向冰封之海的深淵之中游去。

  海水流逝,所有的聲音在阿紀耳邊盡數消失。

  沒有人再叫她紀雲禾,沒有人與她再說青姬的事,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時間好似來到了她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刻。

  她看見了那個湖底被冰封的自己。

  她看見一顆黑色的內丹被林昊青取了出來。

  「紀雲禾……」她呢喃自語,聲音被急速流淌的海水帶走,長意並沒有聽見。而在這混亂之中,阿紀腦海中出現了更多混亂的畫面,她在雪山之間,冰湖之上,被長意冰封的畫面,她臉上被落下了一滴淚珠的觸感,還有小屋內,她望著屏風上的影子,斑駁的燭光,與窗外永遠不變的巍峨雪山。

  慢慢的,更多的畫面出現。

  三月間,花海開滿鮮花的馭妖谷。

  地牢裡,她被順德公主折磨鞭笞的痛苦與隱忍。

  房間內,林滄瀾坐在椅子上的屍身與形容沉默的林昊青。最後的最後,她還回憶起來那玄鐵牢籠中,滿地的鮮血,被懸掛起來的鮫人,他那條巨大的蓮花般的藍色尾巴……

  霎時間,無數的畫面全部湧進腦海,她聽見無數的人在喚「紀雲禾」,洛錦桑,瞿曉星,林昊青……長意……

  她也終於知道,他們喚的,都是她……

  「長意……」

  深海之中,黑暗之淵,長意終於停下身形,卻不是因為紀雲禾的呼喚,而是因為他到了他的目的地,一片發著微光的海床,海床上,長滿了海靈芝,海床的光芒,便是被這大大小小的海靈芝堆積出來的。

  他想將紀雲禾放到海床之上,但當他放下她的那一刻,卻看到了紀雲禾在他術法之內的口型:「我想起來了。」

  她的聲音被阻隔在了他的術法中,為了讓她能在海底的重壓與水中呼吸生存,他不得不這樣做。對於他來說,紀雲禾的這句話是無聲的、靜默的。但就是這樣用口型說出來的一句話,卻在長意內心的海底掀起了驚濤颶浪。

  長意望著紀雲禾,在海床的微光下,他冰藍色的眼瞳宛如被點亮了一般,閃閃發亮。

  而紀雲禾的身體還是順著他之前放下她的力量,在水中飄著,落到了海床之上。

  眼看紀雲禾身體裡自己遠了,他立即伸手,一把抓住紀雲禾的手腕。

  紀雲禾後背貼在海床上,微光將她包裹,一時間身體內的熱度褪去不少,她綿軟的四肢也終於有了些許力氣,她微微蜷了手臂,同樣也抓住了長意的手,她拉拽著他,讓他飄到了她的身體上方。

  四目相接,隔著微光,隔著術法,隔著海水。

  「大尾巴魚……難為你了……」

  無聲的唇語,長意讀懂了。

  長意不曾料,這樣一句話,卻觸痛了他心裡沉積下來的千瘡百孔和無數爛了又好的傷疤。

  紀雲禾,就是這個紀雲禾,即使已經到了現在,她也可以那麼輕易的觸動他內心最深處的柔軟與疼痛。

  但為什麼就是紀雲禾呢?

  這件事情長意一直沒有想明白。

  為什麼是她呢?

  她的生與死,病與痛,守候與背叛,相思與相忘,都讓他感到疼痛。

  就連一句無聲話,也足以令他脆弱。

  紀雲禾望著他,微微張開了唇,她鬆開長意的手,卻在海水裡撫摸著他的臉龐。而後,她的手越過他的頸項,她在海水裡,將他擁住。

  這人世間的事,真是難為這條……從海裡來的大尾巴魚了……

  ……

  京城,亦是深夜。

  一場大戰之後,京城遍地狼狽,一場春雨卻還不知趣的在夜裡落下,窸窸窣窣,令整個破敗的京師,更加骯髒混亂。

  無人關心平民的抱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國師府內,大國師走到他已殘敗不堪的書房前,手一揮,術法之後,一本書從廢墟之中悄然飛回他的手裡。

  書被雨水打濕了一部分,他用純白的衣袖輕輕沾了兩下書上的水,卻倏爾氣息一動,劇烈的咳嗽起來。

  雨聲中,他的身影難得佝僂了起來,不一會兒,一把紅色得近乎有些詭異的傘撐在了他的頭頂。

  他一轉頭,但見順德一身紅衣,配著面巾,赤腳踩在雨水沖刷的泥汙裡,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師父,你受傷了。」

  大國師點了點頭:「嗯。」

  「青鸞前來,汝菱未能幫上師父,是汝菱的錯。」

  「你沒來是對的。」大國師將書收入袖中,又咳了兩聲,「好好休息,傷寒感冒會影響你的身體。」

  大國師說了這話,順德公主的眼神微微一動,她唇角微顫,但大國師卻又道,「此後服藥的效果,會受影響。」

  順德唇角一抿,握緊紅傘的手微微用力。

  大國師卻未看她,只道:「快回去吧。穿上鞋。」言罷,大國師倏爾劇烈的咳嗽起來,一時間幾乎連腰要直不起來,直到一口汙血吐在地上,他立即手中凝了術法,將術法放在心口,閉上眼,靜靜調息。

  扇柄之後,順德公主上挑的眼睛慢慢一轉,在紅傘之下,有些詭譎的盯著大國師:「師父。」

  大國師沒有回應她。

  他重傷,調息之時,最忌諱的就是他人的打擾……

  順德眸光漸漸變冷。

  春雨如絲,這傘下,卻並無半點纏綿風光,忽然之間順德五指凝氣,一掌便要直取大國師的後頸。

  而果然大國師對她沒有絲毫防備!她輕而易舉的便擒住了大國師的頸項,術法啟動,紅傘落地,她從大國師身體之中源源不斷的抽取她想要的力量,大國師的雙脈之力精純有力,遠勝她再殺一百個無名的馭妖師!

  順德公主內心一陣瘋狂的欣喜,卻在此時,空中一聲春雷驚動,順德只見傷重的大國師微微轉過了頭來。

  他一雙眼瞳,清晰的映著她的身影。

  順德心頭驚懼,只下一瞬間她周身力量盡數被吸了回去。

  順德想抽手離開,卻直到她近日來吸取的所有力量盡數被拔出乾淨,方有一股大力正中她的胸膛,將她狠狠推出去三丈餘遠。

  她赤腳踩在破碎的磚泥上,鮮血流出,順著雨水,流淌到大國師的腳下。而他清冷的目光,卻一眼也未在施捨給她。

  「汝菱。你想要的太多了。」他道,「回去吧。」

  對於她的算計,陰謀,他好似全部都已看穿,但也全部都不放在心上,絕對的力量帶來絕對的制裁……

  順德愣愣的看著他,在雨中,神色漸漸變得扭曲:「為什麼不殺我?」她問,「我背叛你,我想要你的命!為什麼不殺我!」

  大國師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這才稍側過目光來,瞥了她一眼:「你心裡清楚。」

  因為這張臉。

  哪怕已經毀了,但他還近乎偏執的想要治好她的臉,就因為這張臉!

  她伸手,摸到自己凹凸不平的臉上,那攜帶著怨毒的指甲用力,狠狠將她自己的臉挖得皮破血流:「我不要這張臉!我不是一張臉!你殺了我呀!你養我!教我!你讓我一路走到現在!但我背叛你了!我背叛你了!你殺了我啊!不要因為這張臉饒了我……」

  她失力的摔坐在地,捂著臉,痛哭失聲,「我不是一張臉,我不止是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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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九十八章 不恨了

  春雨在京城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夜,順德自國師府回公主府之後,便也在大殿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臉上的血,濕透的髮,她什麼都沒有處理。

  直到朱淩入了殿來。他看見王座上狼狽的順德公主,腳步微微一頓,隨即慌張上前,一時未來得及顧上尊卑有別,兩步踏上座前,他屈膝跪下,抬起的手放在順德公主臉頰旁邊,卻又適時停住。

  他想要收回手來,順德卻將他的手一捧,將臉頰貼在了他已滿布厚繭的掌心。

  順德公主在他掌心磨蹭,將他的掌心也蹭得一片血肉模糊。

  「公主……」朱淩心驚,「您的傷……」

  「朱淩,我沒能殺得了師父。」

  她的話讓朱淩更是一驚:「大國師……」

  「他沒罰我。只是將我的力量都抽走了。」她將臉把朱淩的掌心貼得更緊一點,「身份,尊位,力量,都是他給我的,命,也是他給我的,朱淩,除了這張臉,他對我一無所求,我現在也一無所有了……」

  她睜著眼,目光卻有些空洞的看著空曠的大殿:「試了這麼多藥,臉上的疤也未盡除去,他的耐心還有多久?一月,兩月?一年?兩年?一旦他放棄了,我就是變成了被他隨手拋棄的廢物,與外面的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順德公主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她轉頭望向朱淩:「不如,我以死來懲罰他吧,他要這張臉,我不給他。叫他也不能好過了去。」

  「公主……」朱淩看著神色有些癲狂的順德,「公主莫要灰心,屬下前來,便是想告知公主,林昊青回來了。」

  「林昊青?」順德公主輕蔑一笑,「他還敢回來?朱淩,你為何沒幫我將他殺掉?」

  「林昊青道,他有助公主之法。」

  「助我?他能助我何事?」

  「殺掉大國師。」

  順德身體微微一僵,片刻的沉默之後,她轉過頭來,看向朱淩,眼瞳之中,怨毒再起:「讓他來見本宮。」

  ……

  海床之上,長意以術法在幽深的海底撐出了一個空間,海水盡數被隔絕在術法之外。

  紀雲禾在滿是海靈芝的海床上躺了一宿,雖然對於深海來說,這裡並沒有白日夜晚之分。她悠悠轉醒時,但見身側的海床上也靜靜臥著一人。

  他黑色的衣袂與銀色的髮絲散在海床上,這一片海靈芝的藍色光芒像極了他的眼睛。這色調讓紀雲禾感覺好似身處一個奇幻的空間,私密,安靜,海底時不時冒出的氣泡咕咚聲更讓她感覺神奇。

  她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光華中,看著面前這美得如夢似幻的人,一時間卻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紀雲禾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輪廓,只覺世事奇妙的讓人好笑。

  長意以為她死了,她也以為自己死了,哪曾想,竟然還能有死而復生的機會,還能又再見一面的機會……

  她抬起手,指腹勾勒他鼻樑的弧度,而指尖在他鼻尖停止的時候,那藍色的眼睛也睜開了來。

  海靈芝的光芒映在兩人臉上,而他們彼此的身影,則都在對方的眼瞳裡,清晰可見。

  「長意。」紀雲禾先開了口,但喚了他的名字之後,卻又沉默了下來。他們之間太多過往,太多情緒,複雜的纏繞,讓她根本理不出頭緒,也根本不知道該先開口說哪一件事。

  關於她的復生?她的遺忘?連她自己都一知半解。

  「身體怎麼樣?」紀雲禾沉默了,長意卻道,「可還覺熱毒灼燒?」

  他提及此事,紀雲禾才想起自己是為什麼會被帶到這冰封之海裡面來。她搖搖頭,摸了摸海床上的海靈芝:「這裡很神奇,好像將我身體裡的灼燒之熱都吸走了一樣。」

  「這一片海無風無雨,便是因為生了海靈芝,方常年冰封不解。」

  「為什麼?」紀雲禾笑道,「難道,這些靈芝是靠食熱為生?」

  她眉眼一展,笑得自然,她未在意,長意卻因為她的展顏而微微一愣。

  長意此前見阿紀,懷疑是她,但因為冰湖裡紀雲禾的存在,所有他又堅信不是她。到現在確認了,坐實了,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如此靈動的說話,談笑,與以前別無二致,長意霎時卻也有一種在夢中的恍惚感。

  這幾月時間,恍如大夢一場。

  「怎麼了?」見長意沒答話,紀雲禾問。

  長意回神,答的卻是她先前的問題:「海靈芝可以算是食熱為生。所以服用海靈芝,可解你熱毒,但熱毒復發,單單一株難以消解。」他說著,將自己的情緒與動容盡數隱忍,「你需得在此處海床修養幾日。」

  提及此事,紀雲禾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記得你與我說這些日子不能動用功法,我確實也有注意,卻是不知,在夢中……」言及至此,紀雲禾倏爾愣了愣,腦海間,閃過些許夢裡面的畫面。

  她現在記起來了,也知道夢中與自己說話的便是大國師那傳說中的師父,寧悉語。但是……

  她先前是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才讓她在夢中動用了功法了來著?

  紀雲禾皺了皺眉頭:「……腦中太多事……我想不起來夢中為何要動用功法了。」她看著長意,「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長意默了片刻,從海床上坐起身來:「不麻煩。」

  比起讓他接受紀雲禾連屍身都被岩漿摧毀這件事,如今的狀態,再好不過。

  這聽來淡然的三個字讓紀雲禾愣了片刻。若她沒記錯,在她「死亡」之前,她應當沒有將當年的真相告訴長意。

  而她身死之後,知曉真相的人無非就是林昊青、順德公主與國師府的那幾人,另外還有一個一心想讓長意忘掉她的空明。

  這些人,沒誰會在她死後,還嘴碎的跑到長意耳邊去嘀咕這件事,讓他知道個沒什麼用處的「真相」。

  那長意而今對她的態度就很令人尋味了。仔細想想,包括之前她還沒有想起自己是誰的時候,長意的種種舉動……

  「長意。」她倏爾開口,「你為什麼說……不恨我?」

  她的問題太直接,但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長意避無可避,亦或者,長意也根本不想回避。

  長意轉過頭,藍色的眼瞳在海底閃著與海靈芝同樣的光芒:「因為不恨了。」他道,「沒有為什麼。」

  他的回答也過於直接,令紀雲禾有些怔然,她以為,依照「受傷」之後的大尾巴魚的性子,說什麼也得給她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但他沒有,他不再曲折迂回了。

  紀雲禾也微微坐起身來:「我背叛過你。」

  「嗯。」

  「殺過你。」

  「對。」

  「你墜下懸崖,空明和尚說,你險些沒了命。你花了六年時間,在北境……想要報復我。」說到此處,紀雲禾也忍不住微微亂了些許心神。

  而長意依舊答得堅定:「沒錯。」

  「……」她默了片刻,「而你現在……說你不恨了?」紀雲禾凝視著長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開始顫動起來。她垂下頭,心中情緒,不知該如何訴說,最後開口卻是一句:「長意,你是不是傻?」

  這個大尾巴魚,時至今日,經過這麼多磨難,兜兜轉轉,到頭來,他卻還是那麼善良與真摯。

  「你怎麼這麼好呢?」紀雲禾問,「你怎麼心地還是那麼好呢?你這樣……」她說著,看著長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漿之亂時,被自己的術法所傷,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紀雲禾霎時便落下了淚來,她將長意的手掌輕輕握住。

  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會被欺負的……」

  第一次,他看見紀雲禾哭了,卻竟好似是因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實長意心裡卻在想,他並沒有她說的那麼好,心地其實也不那麼善良,他……也曾險入歧途,但最後,他到底沒有變成那種可怕又可悲的模樣,不是因為他心性堅定,而是因為,紀雲禾回來了。

  就算她不認識他,忘了過往,但她還是將他從深淵的邊緣,拽了回來。

  長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紀雲禾眼角邊的淚珠:「我很厲害。」長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提及此事,紀雲禾忽然破涕為笑,她仰頭,哭笑不得的看著長意:「沒有哪個男人能把打女人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長意也看著紀雲禾,四目相對間,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輕淺的微笑。

  時隔多年,於遠離人世的深淵海底,他們終於與對方相視時,帶著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從引入側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後公主到。」侍從說罷話,恭敬離開。林昊青泰然坐與殿中,靜靜喝了一口奉上來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聲諷笑,哪怕是現在的歲月,這宮裡的茶也好得令人心驚。

  不片刻,紅色的人影從大殿後方行了進來,林昊青起身,還未行禮,上面便傳來了一聲:「行了,禮就免了,說說吧。你到這兒來的目的。說得不好,本宮便在此處斬了你。」

  林昊青本來微彎的腰,直了起來,他直視殿上的順德公主,紅紗背後,她臉上可怖的痕跡依舊朦朧可見。

  「公主,罪臣此次前來,是來解公主多年心病。」

  「心病?本宮的心病,你可知?」

  「國師府,大國師。」

  順德公主往後一仰,斜倚在座位之上,「國師是本宮師父,你卻說他是心病?該殺。」

  林昊青一笑:「若非心病,而是靠山,公主近日來,何須以邪法,吸取那般多馭妖師的靈力?」

  「我公主府還有你的探子?」順德公主眯起了眼睛,「林谷主,本宮不曾想,你們馭妖谷的手,伸得可真長啊。」

  「為自保而已。與公主一樣,我馭妖谷,四方馭妖地,在大國師的鉗制之下,苟延殘喘,偷活至今,莫說風骨,連性命也被他隨意擺弄。朝廷之上,不也正是如此嗎?」

  順德公主微微一默。

  「公主渴求力量,罪臣冒死回京,便是要為公主獻上這份力量。」

  「說來聽聽。」

  「煉人為妖。」

  順德眯起了眼睛,想到那人,她神情一狠:「紀雲禾?」她冷哼,「她都已經死了,你還敢將她身上的法子,放在本宮身上?」

  「紀雲禾已死,但卻並不是死於這藥丸,而是死於多年以來的折磨。」

  提及此事,順德公主仍舊心有餘怒:「死得便宜了些。」

  林昊青恍若未聞,只道:「紀雲禾生前所用藥丸,乃是我父親所制,不瞞公主,大國師以寒霜掣肘馭妖一族多年,為尋破解之機,我父親私下研製了煉人為妖的藥丸,寒霜只針對馭妖師的雙脈之力,若煉人為妖,寒霜自然對那馭妖師,再無毒性。父親將那藥丸用在了紀雲禾身上,以抵禦寒霜之毒。只可惜未至結果,父親反而先亡。」

  「我隨著父親的研究,繼續往下,幾乎以快成功研製出煉人為妖的方法,只是,我還缺少一個東西。」

  「少什麼?」

  「寒霜的製藥順序。」

  「哦。」順德公主一聲輕笑,「原來,當初我讓你去北伐,你向我提要求,要寒霜之毒,說著是方便你去掌控四方馭妖地的人,原來,是拿了我的藥,去做自己的事。」

  「此一時非彼一時,公主,我當時對公主是有所欺瞞,只是如今,我與公主,皆畏大國師,何不聯手一搏?」

  順德公主靜默許久:「三天。」她道,「你做不出來,我便將你送給大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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