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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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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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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7 22:40: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 諸多秘密

  「那他對你,便與之前沒什麼不同?」紀雲禾打量著洛錦桑的神色。

  洛錦桑想了半天:「說沒有吧,好像又有點不同,但說有吧,又好像沒有那麼實實在在的有……反正他這人陰陽怪氣的,我體會不出來。回頭你幫我一起看看唄。」

  「好。」紀雲禾應承了,但默了默,又道,「就是……拖不得,也幫你看不了幾次,之後,你還是得自己為自己打算。」

  言及此處,洛錦桑也沉默下來,她還待說安慰紀雲禾,紀雲禾卻又笑著將話題帶了過去:「之後呢?你們離開雪原後,找到雪三月和青羽鸞鳥了嗎?」

  「找到了。但我們找到青姬的時候,三月姐已經沒有和她在一起了。青姬說,她從馭妖谷救出三月姐之後,沒多久,三月姐就走了。」

  紀雲禾一愣:「她去哪兒了?」

  「當時離殊不是那啥嗎……」

  紀雲禾記得,當時離殊為救出青羽鸞鳥,血祭十方陣,離殊身死,雪三月方知,自己不過是離殊心中的一個關於故人的念想。

  「青姬和我說,當初她救走三月姐之後,三月姐很是消頹了一陣,但後來還與青姬打了一架,打完了,便說自己不再想將過去放在心上,要離開大陳國,獨自遠走去,青姬見她一身根骨,便指點她去海外仙島了遊歷去了……」

  紀雲禾皺眉:「青姬把雪三月支到海外仙島去了?」

  「這怎麼能叫支呢。青姬說沒有這四方馭妖地之前啊,許多大馭妖師和大妖怪,都是從海外仙島遊歷回來,方頓悟得大成的。」

  紀雲禾點頭:「我在馭妖谷看到的書上,倒也記錄過些許海外仙島上的靈珍異草,對身中靈力大有裨益,只是最終都歸類於傳說志怪,沒想到,還能有活人現身作證了……」

  「對呀,我都可想去了。三月姐是不知道你遭了難,這才能安心離開,但我是不行了,我一門心思想救你,所以這才留下的。」

  「就屬你最關心我了。」紀雲禾戳了一下洛錦桑的額頭,「但瞎關心,這最後把我帶到這兒來的,不還是那鮫人嗎。」

  洛錦桑聞言,不開心了:「鮫人能救出你!那也是我的功勞!」

  「哦?」

  「青姬是看在與我的情誼上,才答應幫鮫人的!」眼看自己功勞被人搶了,洛錦桑急切道,「我當時不是在雪原上遇見空明大禿驢嗎。我後來才知道,大禿驢並不是去雪原上找我的,他是去找青羽鸞鳥的。我在雪原迷路的那段時間,那個鮫人呀,在大禿驢的幫助下,把北方的那個馭妖台都攻下來了!」

  紀雲禾聞言,想起了自己在國師府的囚牢裡聽到這消息時的場景。

  她點點頭:「我也聽聞過。」

  「鮫人把馭妖台的馭妖師通通都趕了出去,把馭妖台建成了現在這北境的統帥之地,然後他和空明和尚就開始謀劃,想要招攬天下不平之士,顛倒國師府一方獨大的局面。大禿驢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我是知道的,只是之前一直沒有找到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馭妖師或者妖怪,又有那麼強烈的,與他有同樣的目的,所以事情一直擱置著,但有了鮫人之後,他們就謀劃上了……」

  紀雲禾聽到此處,張了張嘴,本欲打斷,詢問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下來。

  「鮫人那時在北境坐鎮,大禿驢就北上雪原,試圖拉青羽鸞鳥入夥。」

  「嗯。」紀雲禾點頭,「這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時長意與空明羽翼未豐,雖憑自己之力奪下馭妖台,但未必能坐穩位置,但若有百年前天下聞名的大妖怪相助,他們的實力或者名氣必定大漲,若對這天下有所不滿,但卻還心有顧及的人,得知他們有青羽鸞鳥相助,必定放下不少考量,投奔而來。

  「是呀,他們想得可不是很美麼。但是!」洛錦桑勾唇一笑,「青姬不同意呀。」

  「為什麼?」

  紀雲禾思及十方陣中,那因青羽鸞鳥的感情而生的附妖,如此濃烈厚重的感情,她應當恨極了馭妖師。

  若按照大國師那般想,青羽鸞鳥怕是要讓這天下的馭妖師來給她過去的歲月陪葬才是。但有這麼一個天然的機會送上門去,青羽鸞鳥卻竟然沒有答應。

  洛錦桑悄悄道:「青姬以前好像喜歡過一個人,但她出十方陣之後,卻得知那個人已經死了。」

  「所以……」

  「青姬就覺得,這個世界忒無趣,於是便不打算摻和這人世紛爭,打算就在那雪原深處,避世而居。」

  紀雲禾一挑眉,心覺這青羽鸞鳥,看起來五官生媚,是紅塵俗世相,但沒想到這內心裡,竟然也藏著幾分出世寡淡。

  那十方陣中,留下的是青羽鸞鳥百年的不甘與愛戀,所以那附妖那般瘋狂,癡迷,但青羽鸞鳥,卻並未那般執著。

  「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

  「哎,你別急著感慨,我跟你說,我還知道了一個驚天大秘密!」洛錦桑故作神秘。

  紀雲禾有些好笑:「什麼秘密?」

  「青姬喜歡的人,你知道是誰吧?我告訴你,是……」

  「知道。」紀雲禾打斷了她,「無常聖者,寧若初。」

  洛錦桑蒙圈:「哎,你怎麼……」洛錦桑像個孩子,有點不開心了,挑釁道,「那你知道寧若初和咱們現今天下馭妖師當中,誰有關係嗎?」

  紀雲禾一咂摸:「大國師?」

  「哎!」洛錦桑不解,「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紀雲禾笑著捏了捏洛錦桑的臉:「你傻呀,咱們這世上,能活那麼長歲數的人,還有誰?」

  「好吧,你知道,寧若初是大國師的師兄嗎?」

  紀雲禾一愣,這個……她還真不知道。

  「他們師出同門?」紀雲禾詫然道,「那師父是誰?當初的無常聖者和如今的大國師,這般重要的兩個人,為何從未有書籍記載過他們過去的關係?」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事啊,是當初空明和尚為了說服青姬,說出來的。不過空明和尚也未曾料到青姬竟然喜歡寧若初,他只是以為,當年寧若初作為最主要的那個馭妖師,主導了封印青羽鸞鳥一事,所以青羽鸞鳥應該最恨他,而寧若初死了,那青羽鸞鳥當然要找他世上僅有的一個有關係的人去報仇啦。但沒想到,青姬根本不關心這些。她當時說,寧若初是她和這世界的唯一勾連,寧若初死了,她就沒有勾連了。」

  紀雲禾有些感慨,隨後又望著洛錦桑道:「那你有什麼本事,把她拽到這紅塵俗世中啊?」

  「我能喝啊!」洛錦桑得意道,「青姬愛喝酒啊,和我一見如故!我倆見面就喝了兩個通宵!青姬就把我當朋友了。後來我和空明和尚走的時候,青姬答應我,為了這頓酒,願意來北境馭妖台幫我一個忙。」

  「你和空明和尚就走了?」

  「走了。」洛錦桑點頭,「回去又路過雪原,嘿嘿……」

  「……」紀雲禾揉了揉額頭,看洛錦桑這德行,也不知道該不該找空明和尚問罪了。她緩了下,繼續問道:「你們當初沒有帶走青姬,那……」

  是了,紀雲禾想起來,卻是,在她被抓了之後,前五年的時間裡,朝廷的人也並沒有探到青羽鸞鳥的消息,可見那時候,青姬是當真與長意他們沒有聯繫的。

  「那我也沒辦法嘛,雪三月走了,我又沒辦法綁著青姬去國師府救你,靠我自己,那更是沒戲了。我就只好和大禿驢回了北境,然後蹲在這邊,看著鮫人和大禿驢,建立自己的勢力,收納流竄的妖怪還有叛逃的馭妖師,然後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鮫人帶著我去找了青姬。青姬承了我一願……她幫我把大國師從國師府引到北境來了。」

  紀雲禾問道:「青羽鸞鳥如此厲害,為何不直接讓她和長意一起去京師,這樣,說不得能鬧得朝廷,好些日子不得安寧。」

  「我是這樣說的啊,大禿驢也是這樣說的,但是鮫人不是。」

  紀雲禾一愣。

  「鮫人說,他要獨自一人,帶你走。」

  一句話,彷彿帶紀雲禾回到了那一夜的血光與烈焰之中,她在瀕死之際看到了長意,他帶她,離開了那狹窄陰暗的牢籠。

  紀雲禾垂下眼眸。

  如果說把這一生鋪成一張白紙,每個情感的衝擊便是一個點的話,那,到現在為止,恐怕從未有任何一個人,能在紀雲禾這張白紙上,潑下這麼多墨點吧。

  紀雲禾苦笑……

  「真是個專制的大尾巴魚。」

  「可不是嗎!」洛錦桑還在紀雲禾耳邊嘰嘰喳喳的抱怨著,「你看看那鮫人,現在登上了北境尊主的位置,更是霸道蠻橫不講理了,他把你關在這湖心小院多久了,都不讓我來見你一面,是用我的願望求來的青姬幫忙哎!他可真是說翻臉就翻臉。半點情面都不留……」

  而所有的聲音,此時都再難鑽進紀雲禾的耳朵裡,她看著那扇屏風,又垂頭看了一眼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背,再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

  京師,國師府。

  房間內,窗紙,紗簾和床幃都是白色的,宛如是在舉辦喪禮。

  順德公主的一身紅衣在這片縞素之中顯得尤為醒目,只是她的臉上,也裹著白色的紗布,從下巴,一直纏到額頭上,露出了嘴巴,鼻子和一隻眼睛。

  而此時,順德公主半醉半醒的倚在寬闊的床榻上,手裡還拎著一個青瓷酒瓶,而地上被砸碎的青瓷酒瓶碎片,到處都是。

  「來人!」她聲音嘶啞,宛如喉嚨已經被撕碎了,「拿酒來!本宮還要喝!」

  身著玄黑鐵甲的將軍踏著鐵履,走了進來。鐵履將青瓷碎片踩得更碎,他走到順德公主面前,單膝跪下,膝蓋跪在了地上的青瓷碎片上,也全然無所察覺。

  他的臉上也戴著厚厚的玄鐵面具,在露出眼睛的縫隙當中,隱約可以看到他臉上,燒傷的痕跡,可怖至極:「公主,您傷未好,不能再多飲了。」

  「不能?本宮!為何不能!」

  「公主……」

  「我什麼都可以做!我現在什麼都能做!我有師父!師父……」順德公主左右張望,未見大國師,那只露出的一隻眼睛裡,滿是倉皇,「朱淩,師父呢?我師父呢?」

  「國師為公主研製藥物去了,明日便可給公主試了。」

  「藥?哈……哈哈……」順德公主倏爾笑了起來,笑罷,她又抓住朱淩戴著手套的手,她將朱淩的手拉入懷裡。

  朱淩渾身一愣,隨即不再反抗,乖乖的任由順德公主將他手抱住。

  「朱淩,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順德公主湊到朱淩耳邊,帶著醉意與嘶啞道,「我,不是先皇的女兒。」

  玄鐵面具後面的眼睛陡然睜大,朱淩震驚得愣住。

  「我,先皇后與攝政王之女。」

  朱淩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公……公主……」

  「我啊,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以,我從小,謹小慎微,我生怕行差踏錯,我的母后認為我是一個錯誤,攝政王幾次想殺我,我……我害怕啊……」她啞聲說著,卻是在朱淩耳邊哭了出來,「我怕……在深宮之中,就那麼死了……小的時候,我受盡了欺辱……我……直到師父……師父看見了我。」

  她說著,站了起來,赤腳便要踩在地上,朱淩立即用另一隻手墊在順德公主的腳底,她一腳踩下,踩在朱淩的手掌心,讓朱淩的手背,被青瓷碎片紮破,而她全然未覺,她往前走去,赤裸的腳還是被碎片刺破,朱淩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公主……」

  「對……他看見我了,所以我才成了真正的公主。他捧著我,我就是眾星拱月,我就是天之驕女,連我的弟弟,那正統的皇子,也必須將帝位,與我平分。但是……」

  她轉了一圈,絲毫也不覺腳底疼痛。

  「但是!他不是捧著我,朱淩,你知道嗎,他捧著的,是這張臉。」她抓著自己臉上的繃帶,十分用力,以至於露出了縫隙,讓朱淩看到那紗布之下,潰爛的皮肉。

  「我用這個,這張臉,得到了全部,但如果我失去了它,我就會失去全部。我看起來什麼都得到了,但其實什麼都沒得到,如今……如今我仰仗的這張臉也毀了……」

  她站在原處,忽然之間,像是爆發了一樣,狠狠的將手中的酒瓶砸在地上,青瓷瓶應聲而碎,她撿起最大的一塊碎片,狠狠的將面前的紗帳劃破。

  「這天下負我,我就要負天下!有人傷我,我就要殺了她!那馭妖師紀雲禾!首當其衝!」

  像是看到紀雲禾站在了自己面前一般,順德公主用手中的碎片瘋狂的劃著面前的紗帳,知道將紗帳全部割成了碎片,她才將碎片狠狠往柱子上一拍,碎片刺進她手掌皮膚之中,鮮血橫流。

  朱淩看著她,也緊緊的握緊了拳頭:「公主,我願承你其願。」

  「不,我要親手殺了她。」順德公主轉過頭來,露在紗布外的眼睛,泛著血腥的紅光,盯著朱淩,「紀雲禾被煉成了妖怪,所以擁有了她本不該有的力量。朱淩,我也要,我要,比她更強大的力量。」她頓了頓,走向朱淩,「你救過我,你在牢中幫我擋住了烈焰,你和我一樣,被噬心烈焰焚燒,朱淩,我只相信你,我要你幫我。」

  朱淩再次跪於地面,頷首行禮:「諾。」

  ……

  翌日清晨,大國師端著一盒藥膏,走入順德公主的房間,剛走到床榻邊,順德公主也已經睜開了眼睛,她透過紗布,看著多年以來,一直未曾變過容顏的大國師。

  「師父。」

  「嗯。」

  「新的藥膏,製好了?」

  「嗯,這個藥膏約莫有些疼,但敷上月餘,必有奇效。」

  「師父。」順德公主啞聲道,「藥膏太疼了,好像是要把我的肉挖了,再貼一塊上去。」

  而大國師的聲音並無任何波動:「能治好,那就挖了,再貼。」

  順德公主默了片刻:「那師父,我想要個獎勵,獎勵我,忍受了這麼多痛苦……只為,達成你的願望。」

  須臾後,大國師道:「你要什麼?」

  「你從未讓人看過的,禁術,秘籍。」

  「……」

  「師父?」

  「好,我給你。」

  順德公主聞言,嘴角僵硬的微微彎起,她看著大國師將她臉上的紗布一圈一圈的摘下,她不再看大國師,垂下眼眸,看著自己醜陋的後背。

  「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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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36: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七十章 鮫珠

  接下來的幾天,洛錦桑總是在朝陽初升的時候偷摸來湖心小院探望紀雲禾。

  洛錦桑一開始以為是她的本事大,隔了幾天,她意識到,每次她過來的時候,長意都刻意避開,留出空間讓她們敘舊。洛錦桑方才承認,是長意默許了她的這種行為。

  洛錦桑有些搞不懂,她問紀雲禾:「雲禾,你說這個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他到底是希望你好呢,還是不希望你好呢?」

  紀雲禾靠在床頭,笑眯眯的看她:「你覺得呢?」

  「這個鮫人,沒救出你之前啊,我每次提到你,他都黑著一張臉,可凶了,說著跟什麼血海深仇一樣。弄得我一度以為,他救出你就是為了親手殺了你。但這現在看來,完全不是一回事嘛!」洛錦桑摸著下巴道,「我覺得啊,這前段時間,還是虐你虐得有模有樣的,但自打你尋死之後啊,好像事情就不簡單了。」

  紀雲禾還是笑著看她,「怎麼就不簡單了?」

  「他這哪裡像是關著一個犯人呀?簡直就是金屋藏嬌!特別是你身體不好,這關著你明明就是護著你,要是空明大禿驢願意這樣待我,那我心底肯定是欣喜的。」

  紀雲禾聞言,搖搖頭。

  心道,長意這還與她有仇呢,便是如此了。若她告訴了長意真相,坦誠的,用自己內心真實的狀態去對待長意,那等她哪天死了,依著這鮫人的性子,這外面的仗還打不打了?

  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投奔而來的馭妖師與妖怪們,誰又對他們負責呢?

  他已經是北境的尊主了。不是她這個將死之人可以獨佔的鮫人。

  ……

  此後兩天,洛錦桑得知長意默許了她。便得寸進尺的將青姬也拉了過來。

  紀雲禾看著青羽鸞鳥與洛錦桑閒聊,恍惚間會覺得,自己其實只是這世上最平凡的一個女子,嫁過了人,在閨房之中,每日與閨中姐妹閒聊嘮嗑。

  只是她們的話題,逃不開外面的亂世,還是時不時提醒著紀雲禾,她的身份。

  但紀雲禾是真的喜歡青姬,她的隨性與灑脫,是源於內心與外在的強大力量,只有在擁有主導自己生命的權力時,才會有這般的自信。

  她被所愛之人用十方陣封印百年,等出陣之時,卻得知愛人已死。她沒有恨,也沒有怨,坦然接受,接受自己愛過,也接受自己的求不得。

  洛錦桑每每提到寧若初,為青姬抱不平時,青姬卻擺擺手,只道自己看錯人,受過傷,過了也就過了。

  紀雲禾很佩服青姬。

  有了洛錦桑與青姬,紀雲禾的日子過得比之前舒坦了不少,但日子越過,她身體便是越懶,過了兩日,是連床都不想下了。

  有時候聽洛錦桑與青姬聊著聊著,她的神識便開始恍惚起來。紀雲禾甚至覺得,就算長意現在放她自由,讓她走,她怕是也走不了多遠了。

  時日將近的感受越發明顯,她每日睡覺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每次她一覺醒來,長意多半會守在她的床邊,不忙碌不看書,只是看著她。

  直到紀雲禾睜開眼,長意才挪開目光。

  紀雲禾打趣長意:「你是不是怕我哪天,就不睜眼了?」

  長意唇角幾乎不受控制的一動。將旁邊的藥碗端起來,遞給紀雲禾:「喝藥。」

  紀雲禾聞著這一日苦過一日的藥,皺起了眉頭:「日日喝夜夜喝,也沒見有什麼好轉,長意,你要是對我還有點善意,便該幫我準備棺材了。」

  長意端著藥,目光盯著紀雲禾,直到將紀雲禾也看得受不了了。

  她歎了聲氣:「大尾巴魚,你脾氣真是倔。」她將碗接過來,仰頭喝了,卻沒有直接遞給他,而是在手中轉了轉,看了看碗底的殘渣:「你說,要是有一天,你這藥把我喝死了,可不就正好成全我了?」

  紀雲禾本是笑著打趣一句,卻不想她一抬頭,看見的卻是長意未來及收斂的神情——呆怔,失神。宛如被突然扼住心尖血脈一樣,被紀雲禾「打」得心尖顫痛。

  紀雲禾不曾想卻會在如今的長意臉上看到這副神情。

  「我……說笑的。」紀雲禾拉扯了一下唇角,「你讓我活著,我才最是難過,你不會那麼容易讓我死的。」

  長意從紀雲禾手中將碗拖了過去。

  他一眼不發的站起身來,轉過身,銀色的長髮拂過紀雲禾的指尖,那背影一時間沒有挺直,失了平日裡的堅毅。

  紀雲禾有些不忍看,她低頭,連忙轉了話題:「今日我聽錦桑丫頭說,朝廷那邊,好像把林昊青召入京城了。」她問,「朝廷與北境的爭執這麼多年了,期間雖然與四方馭妖地有所合作,但還是第一次將林昊青召入京中,他們可是要謀劃什麼?」

  通常,長意只會回答她,與你無關。

  但今日,長意似乎也想轉開話題,他轉身走出屏風前,道:「想謀劃什麼都無所謂。朝廷與國師府,人心盡失,林昊青也幫不了他們。」

  要走到屏風後時,長意終於才轉過頭,與紀雲禾的目光對視。

  紀雲禾沖他微笑:「你先忙吧,我再睡會兒。」

  言罷,紀雲禾躺下了,蓋上被子,阻斷了長意的目光。

  她在被窩裡閉上眼,心裡只有慶倖。

  還好還好,還好她與長意,尚未有長情。

  誰知道她此時有多想與君終老,只是她卻沒有時間,與君朝與暮了……

  紀雲禾閉眼睡著了,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又開始做夢了。

  窗戶微微歇開著,外面的風吹了進來,晃動她床邊的簾子,她在夢裡也感受到了這絲寒意,但她卻沒從夢中走出,那白衣女子像是被這寒風拉扯著,終於到了她的身邊。

  白衣女子伸出手來,紀雲禾不明所以,卻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

  紀雲禾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也清晰的知道自己這般做似乎有點危險,但她還是如此做了。

  她眼看著那女子將她的手掌握住。

  「你的時間不多了,我把眼睛借給你。」

  她的聲音從未如此清楚的出現在紀雲禾腦海之中。

  白衣女子的手貼著紀雲禾的手掌一轉,與紀雲禾十指緊扣。

  「嘭」的一聲,好似心跳之聲撞出了胸膛,蕩出幾里之外,紀雲禾陡覺渾身一顫,雙眼倏爾猛地睜開。面前的白衣女子倏爾消失,一片白光自紀雲禾眼前閃現,宛如直視了太陽,短時間內,她什麼也看不見。

  待得白光稍弱,即將退去之時,紀雲禾遠遠看見白光深處,倏爾出現了一個少年與一個女子,那少年,紀雲禾只看到一個剪影,她不認識,但女子她卻是識得的——那不就是……紀雲禾在夢中見到的這個女子嗎。

  他們面對面站著。

  那少年亦是一身白裳,他仰頭望著女子,滿是崇拜與愛慕。

  而這一幕,只短暫得好似幻影一般,轉瞬即逝,待紀雲禾一眨眼,面前又只剩下來這一片慘白的光,連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這是什麼?」

  「是我緬懷的過去。」女子的聲音出現在紀雲禾腦海中,白衣女子沒有出現,但紀雲禾知道,這是她的聲音,她說,「你現在看到的,便是我曾經看過的,此後,我的眼睛,便是你的眼睛。」

  紀雲禾一怔:「把眼睛借給我?為什麼?你到底是誰……」

  「告訴青姬。」女子並不回答她,只自顧自的說道,「是大國師,殺了寧若初。」

  隨著她的話音一落,紀雲禾眼前再次出現一個畫面。

  是……大國師……

  不過卻是年輕的大國師。

  年輕的大國師站在另外一個青年面前,與他一邊說著一邊在紙上比劃,而那紙上畫的,儼然是馭妖谷的十方陣陣法。

  不用猜,紀雲禾看到的,是當年的大國師與寧若初!

  大國師在給寧若初出謀劃策。

  十方陣,是大國師告訴寧若初的!?

  寧若初似乎在質疑些什麼,但大國師卻將紙一收,轉身離去,寧若初便又立即追了上去,將畫著十方陣陣法圖的紙拿了回來。

  紀雲禾睜大雙眼,卻有些困惑:「他們……不是師兄弟嗎?為什麼?而且寧若初不是因為成十方陣而身亡的嗎……」

  「他騙了他。」女子道,「他告訴寧若初,成十方陣只需要十個大馭妖師的力量,他告訴寧若初,十方陣不會殺掉青羽鸞鳥,也不會讓寧若初死去,他與寧若初說,成十方陣後,寧若初可以進入十方陣。」

  紀雲禾一愣,看著當年的師兄弟二人。倏爾想到之前十方陣中,青羽鸞鳥做的那個小院,院中潭水裡的附妖鸞鳥,那是青姬這百年的不甘與愛戀。

  紀雲禾與長意當年能從十方陣殘餘力量中出去,是因為紀雲禾打扮成了寧若初的模樣,附妖鸞鳥才且舞且行,消解殘念。

  原來……當年的寧若初並沒有欺騙青姬?

  他是真的認為,自己可以來十方陣中陪著青姬的。

  只是因為……他也被大國師欺騙了?

  「告訴青姬,大國師殺了寧若初,告訴她,去復仇。」

  紀雲禾陡然轉身,四處張望,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白衣女子的身影。

  「你又是誰?你為何會知道?你為何將此事告訴我?為何要成此事?」

  「我要他死。」

  「誰?大國師?你想讓青姬殺了他?」

  「這是我的贖罪……」

  她話音一落,紀雲禾還待繼續問下去,忽覺耳邊的風一停,額間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面前白光退去,女子聲音消失,她在經歷短暫的黑暗之後,慢慢的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空明和尚眉頭緊皺的臉,適時,他正將一根銀針從紀雲禾額間拔出:「醒了。」他說著這兩個字,緊皺的眉頭微微鬆了一些。他站起身來,退到一邊,紀雲禾這才看見,在空明身後站著的長意。

  長意的面色,是紀雲禾鮮少見過的僵硬與蒼白。

  他看著她,好似還沒反應過來似的。

  直到紀雲禾坐起了身,長意方才目光微微一動,宛如一潭死水被一滴水打破平靜,蕩出千般漣漪。

  紀雲禾有些不明所以:「我不過睡了會兒,你們這是怎麼了?」

  那方的空明和尚將銀針收入針袋子,冷笑一聲:「一會兒?你躺了兩天了?」空明和尚斜睨了長意一眼,「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開的藥,藥死了你。」

  紀雲禾聽到前面的話,紀雲禾十分意外,她在夢中,不過只感覺時間須臾,卻是竟然……昏睡了兩天……

  緊接著聽到空明後面的話,紀雲禾又覺得好笑。

  看長意這個表情,莫不是以為,她睡覺前與他開的玩笑話,一語成讖了吧……

  紀雲禾帶著幾分笑意的看向長意,卻見長意衣袍一動,不等紀雲禾反應過來,兩步便邁到紀雲禾的床邊,紀雲禾愣愣的仰頭看他,一眨眼間,長意竟然捏住了紀雲禾的下巴,將她頭一抬。

  在紀雲禾與空明都且發懵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的時候,長意的唇便又壓在了紀雲禾的唇瓣上!

  又!

  又來!

  紀雲禾瞠目,雙眼驚得恨不能鼓出來。

  旁邊的空明和尚手上的針袋「啪嗒」掉在了地上,且他還不自知。

  待紀雲禾反應過來,抬起雙手要將長意推開,但她現在渾身的力氣還不比一隻雞大,長意單手將她手腕一拽,便徹底制住了她。

  便在此時,長長意胸膛間,有藍光閃爍。

  似乎是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空明和尚陡然從震驚之中走了出來,他一聲叱駡:「你瘋了!」當即他邁步上前,要將長意拉開,可未等他靠近長意,便倏爾被一陣巨大的力量彈開,力道之大,徑直將空明和尚彈在牆上。

  而長意的唇瓣還是那麼的輕柔,藍色的光華輪轉,自他胸膛,浮至喉間,最後渡入了紀雲禾的口中,根本未給紀雲禾反應的機會,那藍色的珠子便消失在了紀雲禾的身體之中。

  長意的唇還在她唇上留戀片刻,終於方放開了她。

  空明從地上爬起來,怒火中燒:「你這個混帳鮫人!是腦子不清楚了嗎!外面與國師府的弟子打成那般模樣,你卻把你的鮫珠給她續命!?」

  鮫珠?

  馭妖師的靈力源於雙脈,而妖怪的妖力繼續則源於他們的內丹,鮫人的內丹,便被稱為鮫珠。長意把自己的鮫珠給了紀雲禾,那便是用自己所有的妖力,給紀雲禾續命,他自己……則會變成一點妖力也無的妖怪……

  他……

  「你當真瘋了。」紀雲禾抹了抹唇,亦是望著長意如此道:「我不要,拿回去。」

  長意依舊捏著她的下巴,藍色的雙瞳猶如大海的漩渦,要將她吞噬進去。他道:

  「我要給,你就必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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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一章 是你

  「我不要!」紀雲禾一聲怒斥,一把揮開長意的手,欲將腹中鮫珠吐出來。

  但下一瞬間,她便被長意捂住嘴,徑直摁倒。

  動作再次被禁住,長意冰藍色的眼瞳看似冰涼,但暗藏洶湧:「我沒給你選擇的權利。」

  「你不給她選擇的權利,也不給我選擇的權利?還不給北境這麼多投靠而來的人選擇的權利?」空明和尚氣得指著長意的後背痛駡,「為了一個女人,耽誤耽誤時間便也罷了!鮫珠也給出去?到時候大國師若出其不意,領國師府弟子前來攻打,怎麼?你還指望這北境的風雪替你擋一擋?」

  「順德重傷未癒,大國師不會前來。」

  「那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脾氣遠勝與你!你又如何這般確定!?」空明和尚又斥了兩句,但見長意並無放開紀雲禾的意思,連連說了三聲「好」。他道,「你做了北境尊主,我怕是也輔佐不了你了!隨你!」

  言罷,空明和尚一腳踢開地上的針袋,怒而拂袖而去。

  紀雲禾但見唯一能幫她罵罵這個大尾巴魚的人都走了,心裡更是又急又氣,拼命掙扎,幾乎顧不得要弄傷自己,長意眉頭一皺,這才鬆手。

  紀雲禾急急坐起來,手在床榻上摸了一番,自然沒找到任何武器,她氣喘吁吁的緩了一會兒情緒,按捺住了動手的衝動,她盯著長意:「別的事便罷了,鮫珠一事,不能兒戲。拿回去。」

  「兒戲?」長意看著紀雲禾,唇角倏爾自嘲一笑,末了,笑容又冷了下去,只冷聲道,「便當我是兒戲,與你何干?你如此想將鮫珠還我,莫不是,與空明一樣,也替我操心這北境之事?」

  紀雲禾唇角一緊。冷靜道:「長意,北境不是你的事。是家國事。」

  「是你們的家國事。」長意說著,一抬手,指尖觸碰紀雲禾的臉頰,「你們,把我拉入了這陸上的家國,我早已迷了來時路。」

  紀雲禾目光一垂,順著他銀色的長髮,看到他那雙腿,他已經很習慣用這雙腿走路了,以至於讓紀雲禾都險些忘了,他擁有那條巨大尾巴時的模樣。

  她心頭一痛。

  「當年,你該回去。」

  「呵。」長意冷笑,「回哪兒?」

  「大海。」紀雲禾閉眼,不忍再看長意,「你不該執著那些仇恨的,也不該陷於仇恨。」

  長意默了很久,直到紀雲禾以為他不會再回答……

  「我執著的,陷入的,從一開始就不是仇恨。」

  紀雲禾聞言微微詫異,她抬眼,與長意四目相接。大海一樣的眼瞳與深淵一樣的目光相遇,他們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彼此。

  長意沒開口,紀雲禾卻彷彿聽到了他的藏匿的言語。

  我執著的,陷入的,不是仇恨……

  是你。

  紀雲禾心頭莫名一慟。她立即轉開了目光,突兀的想要逃離那片汪洋大海。

  她選擇回到現實。

  「你知道,即便是你的鮫珠,也不能真正的幫我續命。」

  長意這次是真的沉默了下來。

  「長意,來投靠北境的人,將生命、未來、一腔信任託付於你……」紀雲禾頓了頓,「你知道被辜負的感受,所以……」

  似是不想再聽下去了。長意站起了身來:「沒有鮫珠,我也可安北境。」

  長意轉身離去。

  徒留紀雲禾一人獨坐床榻之上,她捂住了臉,一聲長長的歎息。

  京城,公主府。

  順德公主臉上的繃帶已經取下,只是她還不願以全貌示人,她坐在竹簾後,面上還戴著一層面紗。朱淩一身重甲,也站在竹簾之後,守在順德公主身側。

  朱淩手上捧著幾個嬌嫩的鮮果子。

  冬日季節,能得如此鮮嫩的水果,十分不易,順德公主拿了一顆,扔在地上,然後以赤腳踩上去,將那漿果踩得爆漿而出,方抬起腳,讓下人以熱水擦乾淨,復而她又拿一顆,丟在地上,再次踩上。

  漿果的汁水濺出,落在竹簾外的人鞋背之上。

  林昊青看了一眼自己的鞋背,躬身行禮:「公主。」

  「林谷主,怠慢了。」

  侍從再次將順德公主的腳擦乾淨,順德公主又拿了一顆漿果,丟到竹簾外。漿果滾到林昊青跟前。碰到他的鞋尖,停了下來。

  「這小果子,吃著與別的果子無甚不同,但踩著卻甚是有趣,這外殼,看似堅硬,但一腳踩下,便脆生生的便裂開了,裡面汁水爆出,感覺好不痛快,林谷主,不如也試著玩玩?」

  林昊青一腳將漿果踩碎:「公主詔令,千里迢迢喚臣前來京城,敢問有何要務?」

  「便是讓你來踩果子的。」

  林昊青不動聲色,靜候下言。

  順德公主在簾後站了起來,她將朱淩手上的果子盡數灑到地上,走一步踩一個,漿果碎裂之聲不絕於耳,順德公主越踩越是誇張,直至最後,恨不能踩碎之後,再將漿果碾成醬。

  直將所有的果子都踩完了,順德公主這才喘著氣,停了下來:「殿裡的果子踩完了,殿外的還有。」她隔著竹簾,面紗晃動,額上的髮絲微微淩亂的垂下來:「北境的紀雲禾,我記得,你與她,是一起長大的吧?」

  林昊青恭敬道:「是。」

  「你如今,做了六年的馭妖谷主,將馭妖谷打理得很是妥當,在馭妖師中,你的聲望也日益見長。」

  「職責所在。」

  「林谷主,管好馭妖谷,是你職責的一部分,為朝廷分憂,才是你真正該做的。」順德公主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侍從又開始給她擦起了腳,「這些年,在與北境的戰爭當中,除了國師府的弟子們,你們這些個馭妖之地啊,看似是在幫朝廷,實則……實則如何,你心裡清楚。」

  林昊青眉頭微皺,立即單膝跪下:「公主……」

  順德公主擺擺手:「罷了,今日你不用與我說那些虛言。我命你前來,也不是要聽這些。」順德公主道,「北境,成朝廷心病已有多年了,幾方馭妖地,未盡全力剿滅叛軍,本是過錯,我本欲將那寒霜之毒,投入山川江河之中……」

  竹簾後,面紗裡,順德公主唇帶笑意,眸色卻如蛇般惡毒。

  林昊青袖中的手微微緊握成拳。

  「寒霜之毒,你是知道的,於人無害,於妖無害,但卻獨獨能殺雙脈者。」

  林昊青抬頭,看向順德公主:「公主,你亦身為雙脈者,國師府眾人,也皆乃雙脈……」

  「皇城宮城,京師護城河,還護不住國師府與我嗎?但你們其他的馭妖師那般多,我不求殺盡,殺一個,是一個……」

  林昊青眸色微冷:「公主……」

  「哎,不急。這只是我本來的想法,我叫你前來,其實,是想嘉獎你。」順德公主道,「你這些年,做得很好,身受諸位馭妖師的信任,所以,我想讓你,統領其餘三方馭妖之地,共伐北境,我可以與你承諾,一旦拿下北境,朝廷,將不會再囚禁馭妖師們的自由。嗯,當然,如果你不要獎,那我便只好如先前所言,罰你了。」

  順德公主笑笑:「林谷主,我看得出,你和我是一樣的人,對權利都充滿了渴望。」

  殿中,氣氛靜默,良久之後,林昊青道:「公主何以如今尋我來?」

  「先前,只想滅了北境的叛軍。而今,想在滅叛軍之前,先抓一人,而你,是所有馭妖師中,最熟悉此人的。」

  「公主要抓紀雲禾?」

  「對。」順德公主摸了摸自己面紗背後的臉頰,「我想對她做一件事,我想,把她眼珠挖出來,當漿果一般玩。」

  林昊青見狀,沉默。

  「怎麼樣林谷主?」

  林昊青垂下頭,看見滿地的漿果,漿果汁液未被擦乾,深紅色的汁液,宛如一團團爛肉被丟在地上,難看且噁心。

  ……

  「林昊青要率四方馭妖地的馭妖師攻打北境?」

  紀雲禾從洛錦桑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先是震驚,而後困惑。

  先前幾年,長意與一眾人初來北境,朝廷未能一舉將其殲滅,其中多虧幾方馭妖地與朝廷「貌合神離」,難以統一,這才給了長意他們發展壯大的機會。

  林昊青也用這段時間,穩固自己的地位,讓四方馭妖地都信服與他。

  紀雲禾如今說不上對林昊青有什麼樣的觀感,但從她瞭解的信息來看,林昊青或許不是一個好人,但他是一個好的「掌舵人」。北方馭妖台被長意等人佔領之後,原本馭妖台的馭妖師一部分投靠了北境,一部分南下,去了馭妖谷。

  林昊青接納馭妖台的人,借朝廷與北方爭鬥的時機,韜光養晦,聯合另外東方和西方的馭妖地,攜手共進,培養了不少好手,也積攢了不少實力。

  紀雲禾本以為,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未來,或可成為朝廷,馭妖谷,北境的三足鼎立之勢。

  但萬沒想到,林昊青竟然答應了朝廷,伐北……

  紀雲禾沉思:「有些蹊蹺……」

  紀雲禾呢喃出聲,洛錦桑聞言,看了紀雲禾一眼:「什麼蹊蹺,我覺得,鮫人行事才是蹊蹺呢。」她道:「他竟然當真把鮫珠給你了?你的身體也真的好了?」

  洛錦桑提及此事,紀雲禾沉默下來。在加上先前聽到林昊青要伐北的消息,她心裡一陣愁似一陣。

  長意沒有鮫珠,拿什麼去和馭妖師打?

  一旁的青姬,一邊喝茶,一邊吃著桌上的乾果,將洛錦桑的話頭接了過去:「要是妖怪的內丹能給人續命,以如今這世道的形勢,怕是妖怪早被馭妖師抓去,給王公貴族們當藥吃了吧。」

  洛錦桑轉頭看青姬:「那是何意?這鮫珠,並不能給雲禾續命?」

  青姬把她的茶杯往桌上一推,茶杯中尚有半盞茶,她指著晃動的茶水道:「你家雲禾的身體就像這杯茶,算來算去,也就這點茶水了。我手上這顆乾果,就像是鮫珠。」青姬將乾果丟進半杯茶水裡,茶水立即滿了杯,「這樣,茶水看起來是多了,但其實並沒有任何區別。」

  洛錦桑看看茶杯,又看看青姬,最後目光落在紀雲禾身上:「那就是說,雲禾只是看起來精神好了?這鮫珠並沒什麼實際的用處?」

  「實際的用處就是看起來好了。」青姬將茶水連同乾果一起倒進嘴裡,吞了水,將乾果嚼了嚼,也吃掉了,「臨行前,也少受點苦累。」

  「啊!?」洛錦桑站了起來,「這……」她盯著紀雲禾,「這事你知道?」

  紀雲禾點點頭:「我與他說了……」紀雲禾又是一聲歎息,氣道,「這大尾巴魚長大了忒不聽話!」

  「那也就是說,鮫人也知道?」

  青姬替長意答了:「他當然也知道。」

  「那他瘋了嗎?還搞這一齣做什麼?現在馭妖師們來勢洶洶,他沒有鮫珠……」

  青姬瞥了洛錦桑一眼:「你怎生今日才問這話?依我看,這鮫人早便瘋了。」言罷,青姬又瞥了紀雲禾一眼,「不過也挺好,我如今,便是想為人瘋一次,也找不到那人了。」

  青姬此言,讓紀雲禾微微一愣,她倏爾想起了那夢中的白衣女子,還有那些關於當年寧若初的真相。

  紀雲禾看著青姬,嘴唇微微動了動,對於要不要將沒有確定的夢中事告訴青姬,她有些猶豫。

  思索片刻,紀雲禾打算用別的方法先旁敲側擊一番:「說來,青姬,我聽說,寧若初……與而今的大國師,曾乃師兄弟。」

  青姬喝著茶,應了一聲:「嗯。」

  「我很好奇,他們曾經的關係如何?」

  青姬奇怪問:「你好奇這個做什麼?」

  「大國師曾說,他要為天下辦喪,是以,而今天下大亂的局勢,在我看來,皆是他一手縱容出來的,我想知道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厭惡天下人。」紀雲禾故意道,「是因為寧若初的死嗎?」

  青姬笑了:「當然不是。他們師兄弟的感情雖好,但是也不是能好到那種地步的,說來,關於這個大國師,我也是不明白,我這在封印裡,一待百年,一出來,他怎麼就變得這麼壞了。」

  洛錦桑也起了好奇,關於大國師這個傳說中的人物,這人世間,所有人都對他是好奇的。

  「怎麼?」洛錦桑道,「他以前還是個好人?」

  「至少是個正常人。」

  青姬的話倒是將紀雲禾說迷糊了。

  按照夢中人的說法來說,大國師設計了寧若初,害寧若初與青姬天人相隔,但從青姬的口中,這個大國師,卻只像寧若初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大師兄。

  除非是……大國師騙了當年的寧若初和青姬。

  那又是為什麼呢?

  他為什麼要害寧若初和青姬,又為什麼在那之後「變壞」,壞到要為天下辦喪?他一直放在心裡的那個女子,又是誰?

  「那怎麼現在變這樣了?」洛錦桑也奇怪,復而又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問道,「那寧若初那麼厲害,大國師也那麼厲害,他們師父到底是何方神聖啊?還在嗎?能讓我也去拜師學藝嗎?」

  是,紀雲禾倒還忽略了,能同時教出這兩個徒弟,那師父勢必也不簡單。

  「他們師父我沒見過,寧若初不常與他師父聯繫,一般是他師兄……喏,就是你們口中的大國師,他們師徒二人,一同雲遊天下。後來,不知怎的,他師兄雲遊回來,那師父便再無消息了,再之後,我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師徒二人……雲遊天下……

  紀雲禾倏爾腦中靈光一觸……

  那些地牢中的遊記!

  難道!

  彷彿是要揭開一個天大的秘密,紀雲禾心臟倏爾跳得有些快起來:「那他們師父,是男,是女?」

  「是個女子。」

  紀雲禾屏息道:「喜著白衣?」

  青姬一挑眉:「你如何知曉?」

  紀雲禾深深吸了一口氣。

  大國師深愛這麼多年,每每不肯忘懷的竟然是……

  他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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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二章 爭論

  紀雲禾知道,百年前,馭妖師與妖怪,尚且不是如今這模樣,沒有四方馭妖地囚禁馭妖師,所有有雙脈的孩子,但凡想要走上馭妖師這條路的,便要尋個師父,學好這門「手藝」。

  而控制雙脈之力,並非容易之事,尤其是要成大馭妖師,則必須從小學起,拜了師父,那師者便如父亦如母。師徒之間,規矩森嚴,教條眾多,即便是到了如今,四方馭妖之地建立,師徒關係但依舊是不可逾越的制度,一如她和林滄瀾,若叫人知道,她助林昊青弒父,那也是天理不容的過錯。

  而這大國師,在當年,竟然會對自己的師父有了那般情愫,還綿延至今,如此深沉,這實在是令紀雲禾難以置信。

  她沉默著,未將夢中人的話直接說給青姬。

  說到底,她依據的不過也是一場夢和一些自己的猜測推斷罷了,未坐實的事,她還不能告訴青姬這個當事者。畢竟,依著紀雲禾現在的觀察來看,青姬其實並沒有完全放下寧若初。

  青姬內心裡的不甘與深情並不少,只是人已故去,她再計較,又能計較什麼?

  但若她知道了當年,是大國師策劃了這一切,那她必不會善罷甘休,甚至真的會如夢中女子所言,會不顧一切,前去與大國師一戰,當今世上能與大國師一戰的人,或許真的非青羽鸞鳥莫屬,但這百年來,未有人見大國師動真格,青羽鸞鳥的實力如何,也很難確認,這兩人若動起手來,誰輸誰贏,難以預測……

  紀雲禾如今,是萬不希望青姬出事的。

  且不說在勢力上,有青羽鸞鳥坐鎮北境,能給北境之人帶來多大的慰藉,便說如今她與青羽鸞鳥的私交,她也不希望她出事。

  紀雲禾抿住唇,未再言語。

  此後幾日,紀雲禾望著自己能在夢中再見一眼那白衣女子,希望能將這些事情都問問清楚。但任憑紀雲禾睡前如何祈禱,都未再遇見她。

  好似她身體越差,離死越近便能越是清楚的看見那女子。身體好些了,哪怕只是看起來好些,她看不到她……

  莫非這世上,還真有神鬼一說……

  沒時間給紀雲禾思考這些玄妙的問題,林昊青率領這四方馭妖地的馭妖師,氣勢洶洶的向北境而來。

  長意每天更加的繁忙了,在那屏風外,總會看見有不少的人前來尋找長意。好幾日時間,紀雲禾都沒來得及與長意說上一句話,但神奇的是,每天傍晚,當紀雲禾睜開眼睛的時候,總能看到長意坐在自己床邊。

  直到她睜眼,長意才會離開。

  又一日,紀雲禾醒來,但卻沒急著睜眼,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輕輕握住,有涼涼的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之上,她轉動了一下眼珠,睜眼的瞬間,那指尖便撤開了去。

  這婉轉心思,隱忍的情緒,讓紀雲禾心頭一聲歎息。

  在那人離開之前,她手一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紀雲禾睜開眼,看到長意銀色的髮絲劃過她的手背。

  「長意。」紀雲禾仰頭,看著他的眼睛,那冰藍色的眼瞳中,漣漪微蕩。紀雲禾道,「林昊青,你打算如何應對。」

  但聞紀雲禾開口問的是此事,長意眸中漣漪驟停。

  「怎麼?紀護法這是念著舊情,還打算為那林昊青求情嗎?」空明和尚的聲音從長意身後傳來,紀雲禾側過頭,看見正在小茶桌邊整理針袋的空明和尚。

  空明和尚拿著銀針走了過來,揶揄道:「有這功夫,不如勸勸這鮫人將鮫珠拿回去,否則,弄不好,咱們還得託你向林昊青求情去。」

  長意拂開紀雲禾的手:「我心中有數,勿需他人多言。」

  長意轉身離開,坐到了那屏風前。

  禁制又起,橫亙在他們之間,紀雲禾回頭,便被空明和尚在腦門上紮了一針,這一針紮得生疼,也不知是在治她,還是在撒氣。

  紀雲禾倒也沒糾纏在這點小情緒中,只看著空明道:「林昊青受順德公主之令,攜四方馭妖地的人,來勢洶洶,你們萬不可與其硬碰硬,北境實力如何,多年交戰,順德公主心知肚明,她行此招的目的,或許並不是真的想讓林昊青滅北境,而是想讓你們互相消耗……」

  空明和尚瞥了紀雲禾一眼,一邊給她扎針,一邊道:「哦?那依護法看來,我們當如何是好?」

  「目的不是戰,而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以陣法拖住他們的腳步,緩住勢頭,勸降林昊青。」

  此言罷,空明和尚將紀雲禾頭上的銀針拔了出來,取針的時候,手腳倒輕,他淡淡道:「要不怎麼說那鮫人喜歡你呢。」空明瞥了紀雲禾一眼,「想的東西,倒是一模一樣。」

  紀雲禾一愣。

  空明收了針袋:「已經這般安排下去了,前日開始,眾人便在忙著在前方佈陣,約莫還有兩三日,馭妖師的大部隊到來。陣法剛好能成。困他們十天半月,不是問題。」

  長意如今已經有了自己的謀劃。

  紀雲禾垂眸,勾唇笑了笑:「這樣很好。」

  長意能有自己的打算的謀劃,非常好。

  不過想來也是,這六年時間,將北境發展到如此地步,除開空明和尚的助力,長意自己必定也成長不少。倒是她,太小瞧這鮫人的心計了。

  「而今,唯一棘手的,是如何勸降林昊青。」空明和尚瞥了紀雲禾一眼,「依我所見,待馭妖師眾人踏入陣法之後,最好能由你出面前去何談,你是最為瞭解林昊青的人,只是……鮫人不同意,而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你以為,我還有多久?」

  「你血脈力量盡數枯竭,五臟六腑也已是枯槁之態,我估摸著,也就這幾日了吧。」

  紀雲禾默了片刻:「你告訴他了嗎?」

  「沒必要瞞他。」

  哦……原來如此,難怪在她清醒之前,長意會把著她的脈搏,是害怕她在夢中便不知不覺的去了嗎……

  哪怕她身上還有他的印記,還有他的鮫珠,還被關在這方寸屋間,他也依舊,心帶懷疑。

  這一夜,紀雲禾看著屏風前,長意的燭火一直點到天亮,及至第二天晌午,那禁制才撤了去,長意走到屏風後,但見紀雲禾還醒著,他皺了眉頭。

  「你該睡了。」長意道。

  「以後睡的時間多著呢,讓我多睜眼看看吧。」窗戶微微歇著縫,外面的日光透過縫隙,灑在長意身上,他的銀髮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那麼柔軟而乾淨。紀雲禾微微勾起唇角,「看不了遠方的美景,多看看眼前的美人也好。」

  長意一怔,微微眯起了眼:「紀雲禾。」他語氣不善,似對紀雲禾這般語氣,十分不滿。

  或許是因為她這樣的語氣,讓他想到了從前吧……

  「唐突了唐突了。」紀雲禾笑笑,「長意,你坐。」紀雲禾順手拍了拍自己床榻邊緣。

  長意瞥了她的手一眼。一般他是坐在那兒的,但當紀雲禾主動讓他坐過去的時候,他卻一邁步,坐到了一旁的小茶桌邊。

  彆扭的緊……

  「長意,林昊青不日便要到北境了,你打算派何人前去洽談?」

  長意眸光一轉,掃了一眼紀雲禾凹陷的臉頰,又似被紮痛了一樣,轉開目光。

  「左右不會是你。」

  「得是我。」紀雲禾道,「我是最瞭解四方馭妖地的人,也是最瞭解林昊青的人。我在馭妖谷中,與他相鬥多年,但實則……另有隱情。他與我,亦敵亦友,或者也可以說……他和我之間,算是彼此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了。」

  「哦?」一聲輕笑,夾雜這許多長意也未意想到的情緒,脫口而出,「我竟不知,你與林昊青,竟如此親密?」

  紀雲禾對於長意的情緒何等敏銳,她與長意四目相接:「我……」

  她解釋的話未出口,外面的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洛錦桑急匆匆的跑進來,還沒站穩,便揚聲道:「鮫人鮫人,林昊青他們在陣法之外停住腳步了!」

  長意與紀雲禾皆是一愣。

  這幾日洛錦桑不在北境,便是被派出去探查消息了,她會隱身,能潛入許多其他人去不到的地方,打探最隱秘的消息。

  她在屏風前沒看到長意,屏風間沒設禁制,她便又飛快跑到屏風後來,直言道:「他們好似察覺了陣法,所有人都停在了陣法之外,他們現在不打算進攻了,像是想要斷了北境與外面的聯繫!」

  長意眉頭微蹙。

  紀雲禾困惑:「斷了外面的聯繫?何意?」

  「雲禾你對北境不瞭解。北境這個地方,是大成國最北邊的地方了,再往北去,便是一片荒山雪海,人跡罕至,別說普通人,便是一般的妖怪也極難生存。而今來北境的,都是從大成國逃來的人,林昊青如今阻斷了南北的路,不對我們動手,但將路上要來投靠我們的人通通都抓了,也不讓各種物資運送過來……」

  「他想孤立北境。」紀雲禾道,「朝廷此前沒做到,他憑什麼?」

  聊起正事,兩人都不再磨嘰。

  長意道:「朝廷有國師府,但國師府終究人少。所倚仗的,不過是軍隊將士,封鎖再嚴酷。我北境有前來投靠的妖族,依舊可以避過他們,從空中,河流,繞過兩側高山,送來物什。」

  「嗯。」洛錦桑點頭,「這次還好我會隱身,不然都要回不來了,他們的馭妖師控制了好多大妖怪,天上飛的,河裡遊的,地上跑的,都有,所有的道都被他們控制了。」

  長意沉吟道:「我攻馭妖台,諸多馭妖師未盡全力,而今情況怕是不同。」

  紀雲禾也沉思道:「林昊青此舉,彷彿真是要舉四方馭妖地之力,與北境傾力一戰,但為何?」她不解,「北境與朝廷爭鬥越長,對他,對馭妖一族,不是越有利嗎?他何苦摻和到這淌渾水裡來?順德公主到底許了他什麼?他不會真的想滅了北境……」

  洛錦桑在一旁聽得摳頭:「你們在說什麼?當初馭妖台的馭妖師為什麼不拼命保護馭妖台,非得拖家帶口,全部牽到南邊去?還有……林昊青若不想滅了北境,他這麼浩浩蕩蕩的過來幹什麼?」

  「遷去南方是為了合併馭妖一族的勢力。」

  紀雲禾一邊思索一邊道,「當年馭妖師被四分在四個馭妖地,囚禁自由,便是朝廷恐懼馭妖師之力,為了限制馭妖師。北方馭妖台被北境反叛勢力傾覆,他們理所當然,撤離北境,卻沒有走向更近的東方與西方馭妖地,反而直奔最南方的馭妖谷,因為馭妖谷實力最強。」

  紀雲禾喃喃自語:「朝廷被北境分去了心力,馭妖一脈韜光養晦,才有今日,今日他們必有圖謀。」紀雲禾思索著,「林昊青,林昊青……你這次來北境,又是為何……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想要你。」空明和尚的話插了進來。

  所有人目光一轉,空明和尚將一封還帶著寒氣的信件扔到了長意面前的桌上。

  洛錦桑看著空明:「大禿驢,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林昊青遣人來信,讓北境交出紀雲禾,得到人,他便立即撤退。信在此。」空明看著長意,「送信人也還在北境,等你回復。」

  長意信也未展,只手中寒氣一起,將信件凍成一塊冰,他再是一握,那信件登時粉碎:「讓他滾。」

  空明冷笑:「我料想也是如此。」他轉身要走,紀雲禾倏爾道:

  「等一下。」她這一聲剛將空明喚住,長意便緊接著又是一聲斥:「不准等!」

  紀雲禾看向長意,有些好笑,又有些氣:「我話都沒說完……」

  「不用說了。我意已決。」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洛錦桑嘴角抽搐,看著兩人:「你們成熟點。加起來都快一百歲的人了……」

  紀雲禾難得賭氣道:「他是妖怪,年紀都是長在他頭上的,這一百歲他得擔八成!我還小。」

  長意拳頭握緊。

  洛錦桑一臉嫌棄的看著紀雲禾:「雲禾……你現在表現的很幼稚。」

  空明和尚在一旁瞥了洛錦桑一眼:「你怎麼好意思說別人幼稚?」

  洛錦桑克制:「我在勸架,你不要把戰火引到我身上哦,我警告你。」

  「警告我?洛錦桑,你又私自離開北境,我還沒找你算帳……」

  「算什麼賬,我待在北境你嫌我,我離開北境你也嫌我,你怎麼幹啥都嫌我?」

  眼見他兩人吵了起來,紀雲禾有些傻眼。

  「夠了!」最後,到底還是長意擔起了成熟的擔子,他道,「要吵出去吵。」

  紀雲禾揉了揉眉頭:「你們都夠了!不是說送信的人還在北境候著嗎!能不能聊聊正事!」

  關於幼稚的爭論終於落下帷幕。

  紀雲禾深深的歎了口氣,道:「讓我和林昊青見一面。」

  「不行。」

  「我沒說要跟他走,我說的是,和他見一面。」紀雲禾望著長意,「我需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行。」

  「為什麼?」

  長意默了許久:「紀雲禾,別忘了,你還是我的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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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三章 站在你這邊

  話聊到此處,讓長意放紀雲禾出去似乎是再無可能了。紀雲禾琢磨了片刻:

  「那讓我見見帶信來北境的人。」

  洛錦桑一愣:「這麼晚了……」

  「現在不能耽誤時間。」紀雲禾後半句未說……時間太金貴了,不管是她自己的時間,還是大局的時間……

  長意沉吟片刻,終於對空明道:「帶她過來。」

  在後塌見使者,終究太不像話,是以,這半個月以來,紀雲禾第一次走到了那屏風之外。

  長意坐在書桌後面,紀雲禾坐在左側,空明與洛錦桑都站在紀雲禾身後,像是監視,也是保護。

  燭火搖曳,不片刻,一個娉婷女子緩緩走來,到了屋中,先給長意行了個禮,隨後看了一眼坐在左側的紀雲禾:「護法。」女子柔柔喚了一聲,「久仰大名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妖氣,想來是個被馭妖師馴服了的妖怪。而她模樣看著面生,紀雲禾從未在馭妖谷見過。但被林昊青派來做使者,想來林昊青是極信任她的。

  「你認識我?」紀雲禾問。

  「谷主先前常與思語提及過護法,還曾作畫像給思語看過,思語自然識得護法。」

  這話說得有點意思了。

  林昊青時常與她提起過紀雲禾,還畫過紀雲禾的畫像?這不知道的,聽此言語,還以為是林昊青對紀雲禾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思念。

  站在紀雲禾身後的空明和尚眼神一抬,若有似無的瞄了書桌後的長意一眼,但見長意嘴角下垂,眸中神色不明。

  紀雲禾笑道:「我竟不知,我與谷主的關係竟然這麼好?」

  「自然是好的,當年護法與谷主共患難,同謀劃,一起度過了大難關,他才能登上谷主的位置……」

  紀雲禾一怔,眉頭皺了起來,她打量著面前的柔弱女妖,這女妖說的……難道是她與林昊青殺了林滄瀾,瞞過順德公主一事……但這種事,紀雲禾以為林昊青只會讓它爛在肚子裡,怎會與這外人道?

  或者……這並不是個外人?

  「你是林昊青的……?」

  「奴婢是谷主妖僕,名喚思語。」

  六年時間,林昊青還養了個自己的妖僕出來。

  「尊主。」思語轉頭,對長意道,「我谷主並無意與北境為敵,只要尊主願將護法還給馭妖谷,馭妖一族的大軍,自當退去。」

  還真是沖她來的。

  「還給馭妖谷?」長意開了口,他冷冷的看著思語,「是還給馭妖谷,還是還給朝廷?」思語待要開口,長意徑直截斷了她的話頭,繼續道,「都無所謂,沒有誰可以從這裡帶走她。不管是你谷主,還是京城的公主,都帶不走。」

  長意話落,屋中靜了片刻。

  紀雲禾看著長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處彷彿還有涼意,絲絲纏繞。

  思語再次開口:「尊主,何必徒添傷亡,您是明白人,而今局勢,三方,沒有誰想動手。」

  「是嗎?」長意冰涼的眼瞳盯著來著,即便沒有鮫珠,但他天生的氣質,自然讓站於他面前之人,顯得低矮幾分,

  「北境不是朝廷,亦不是你們四方馭妖地。來此處之人,本就一無所有,只為搏一線生機。國師府讓他們活不下去,那便要滅了國師府,馭妖一族要摻和進來相幫國師府,那便也是北境的敵人。你與我北境談顧慮?」

  長意頓了頓,繼續道:

  「北境之人,一無所有,百無禁忌,無所顧慮。要戰,便戰。沒有條件,無法妥協。交出紀雲禾不行,交出空明也不行,交任何一個被北境庇護之人,都不行。」

  一席話落,屋中只聞窗外風聲。

  紀雲禾看著長意,只覺他如今擔上這尊主的名稱,並非虛號,而當真是,名副其實。

  他曾是潛龍在淵,而今,到底是應了後半句……

  潛龍在淵,騰必九天。

  良久,思語盈盈一拜:「尊主的意思奴婢明瞭,失禮了,告辭。」

  她走之後,空明與洛錦桑繼續沉默的站了片刻。空明倒也沒有此前那麼大的敵意,許是為長意一番話所動,他只對長意道:「與馭妖一族之戰,並非易事,哪怕是贏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國師府若攜軍隊前來,又要如何應對,你且好好謀劃吧。」

  言罷,他帶著洛錦桑也離去了。

  長意提了筆,開始在桌上寫著什麼,柔和的燭光中,紀雲禾走到長意身前:「長意。」

  長意抬頭看她:「我知曉你要說什麼,不想聽,後面去。」

  這個人,今天幾次三番用這話擋住她的話頭,紀雲禾又好氣又好笑:「你又知道我要說什麼了?」

  長意一聲冷笑:「無非是,你不是想被北境庇護之人,諸如此類的言語。」他將手中筆放下,「紀雲禾,他人投奔北境而來,是去是留是他們的自由,你不是……」

  「你這話,我倒是猜對了,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紀雲禾道,「你又猜錯我了。」

  這個「又」字讓長意一愣。他嘲諷一笑:「是,馭妖師想的什麼,妖怪怎麼看得清。」

  紀雲禾沒再接話,她只拿起他在桌上放下的毛筆,站在書桌的另一頭,就著他未寫完的那張紙,在上面劃了一條線:「這邊是馭妖台,這是馭妖師封鎖北境的線。」

  紀雲禾指著線,肅容分析著:

  「林昊青而今封鎖了從南到北的所有道路,從陸地,空中,到河流。那他而今的陣勢勢必是橫向排列。空中若有大妖阻擋,勢必有操縱大妖的馭妖師,河中與地上亦是如此。而四方馭妖地,多年來被國師府打壓,真正算得上大馭妖師的,攏共不過八人,馭妖谷獨有其三,林昊青是谷主,操縱全域,必然不會去前線馭妖,雪三月已去海外仙島,自然也不會幫著他們,而我……」

  紀雲禾勾唇一笑,「我這次,站在你這邊。」

  長意仰頭,看向紀雲禾,只見面前這形容枯槁的女子,嘴角帶笑,眸有星光,直勾勾的盯著他,她的自信與驕傲,好似從未被時光和苦痛所磨滅。

  燭火在兩人之間跳躍,心中有許多為什麼的疑惑堆在喉頭,但長意一時間,竟不想用言語,打破此刻的這一幕。

  紀雲禾卻轉開了目光,她在紙上的線上點了六個點:「為了全面封鎖北境,空中沒有城池據點,必定有兩個大馭妖師,操縱大妖控制空中,其餘三人,一人斷河流,兩人守陸地,其他的馭妖師,形成封鎖線,但凡任何地方有異動,大馭妖師便能催使大妖前去支援。」紀雲禾道,「大馭妖師,是林昊青封鎖的關鍵。只要空中抓一人,地上抓一人,林昊青的封鎖,不攻自破。」

  紀雲禾放下筆,長意問她:「你怎知,他們一定會這麼安排?」

  「這是最合理的安排,而且……」紀雲禾一笑,「我懂林昊青。」

  此五字一出,長意唇角的弧度,微微落了一些下去。

  紀雲禾卻沉溺在謀劃之中,一時未察覺,她思索著,繼續道:

  「破了大妖的封鎖線,林昊青勢必派人頂上。到時候,北境最好集結最優秀的戰力,全力出擊,但只攻他們一角,定要出奇不意,戰勝即歸,不可戀戰,目的不是打敗他們,而是令其挫敗,損其士氣。」紀雲禾繼續分析著:「四方馭妖地,並非真的想搏命一戰,只要讓他們知道,北境有誓死一戰的決心,以及戰勝的能力,他們勢必內部一片分歧,到時候,北境便可以最少的傷亡,逼退此次四方馭妖地之圍攻。」

  紀雲禾轉頭看長意:「如何?」

  長意並未流露任何情緒:「可。」他道,「明日挑選人……」

  「哎等等。」紀雲禾攔住他,「馭妖師的能力,雖大不如前,但四方馭妖地中的大馭妖師,並不好對付,並非我誇大,當年林昊青與林滄瀾俱在,青羽鸞鳥出世之時,若我或者雪三月中一人,願拼死相搏,留下青鸞,也並非不可能之事。所以……長意,萬不能輕敵,抓了這兩名馭妖師,乃是最關鍵的一環,必須確保萬無一失。我認為,最好是你與青鸞,一人捉其空中一人,一人捉陸上一人……」

  紀雲禾話沒說完,長意便以眯起了眼睛:

  「紀雲禾,為了讓我拿回鮫珠,你可真是,絞盡了腦汁。」

  紀雲禾一笑:「陣前,不可無帥。」

  長意沉吟片刻:「我親自去,一個時辰內必回。」

  他的意思……是這鮫珠,只會離開紀雲禾身體一個時辰?紀雲禾思索了片刻,這一個時辰,她能與夢中白衣女子說多少話?不過……有一個時辰也好。

  紀雲禾笑了笑:「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明日。」

  紀雲禾皺眉:「時間這麼緊,青鸞會答應嗎?」

  「沒問題沒問題!交給我!」洛錦桑忽然又從門外跑了進來。

  紀雲禾一愣:「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本來打算等這鮫人走了之後再找你聊會兒的,然後……就躲著躲著,就都聽見了。」

  紀雲禾失笑,回頭看了長意一眼,紀雲禾而今察覺不了洛錦桑,長意難道也察覺不了嗎,他沒有鮫珠,但這五感,可也是敏銳得很呢。

  「我明天去誆那大鳥去,就說我要飛出去玩去,等到上了路,拽了她的毛,逼也把她逼去抓人。」

  紀雲禾道:「青姬聽到,能打死你。」

  洛錦桑笑著撓了撓頭,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那,這個鮫珠,要怎麼拿回去啊?難道要把雲禾胸膛剖開嗎?」

  此言一出,長意的神色微不可見的一怔,隨即十分鎮定道:「怎麼給她的,便怎麼拿回來。」

  洛錦桑轉頭問紀雲禾:「怎麼給你的?」

  紀雲禾倏爾想到那日的那一幕……

  那瞬間的相觸,雙唇的溫度,柔軟的感受,長意身上特有的味道……所有的觀感,瞬間湧進紀雲禾腦海。

  紀雲禾一轉頭,囫圇道了一句:「沒怎麼,碰了碰……」

  「哪兒碰?」

  「……我有些乏了,打算眯會兒,你也趕緊回去吧。」

  紀雲禾幾乎是將洛錦桑推了出去,一回頭,但見書桌背後的長意拿著一本書擋住了半張臉,但那眼角的弧度,卻是忘了遮掩。

  而這弧度,便如同那逗貓逗狗的狗尾巴草,彎彎的,軟軟的,毛茸茸的將她心尖一撓。

  紀雲禾轉過頭,自己往屏風之後走去,錯過長意身邊的時候,兩人皆沒有言語。

  房中燭火依舊無聲跳躍,宛似燒到了心尖,燃了滿室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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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四章 陣前擒主帥

  翌日一大早,洛錦桑果真如她所言,將青姬誆了,讓青姬答應她,帶她飛去南邊買酒喝,她們這方說定了時間,長意便要籌劃著出發了。

  離開前,他得取回自己的鮫珠。

  紀雲禾坐在小茶桌邊上,太陽初升,她還沒睡。陽光落在窗戶紙上,將房間打出了一層妙曼的光影。

  長意一襲黑袍,站在她跟前,紀雲禾仰頭望著他。

  四目相接,靜默無言。

  此時空氣靜謐,兩人之間,眸光交織,呼吸相聞。

  長意微微俯下身子,紀雲禾幾乎是下意識的,身子微微往後仰了一下。

  她的動作雖小,但是在長意眼中,還是如此的明顯,長意微微停頓了一瞬,冰藍色的眼瞳裡,清晰的描畫了紀雲禾的面容。下一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再沒過多耽誤,當即抬起手,指尖拂過紀雲禾臉頰,穿過她的髮絲,停在她的後腦勺上。

  他的掌心禁錮她的動作,強勢的不允許她逃避、退縮。

  長意將眼睛閉上,那冰藍色的眼瞳,消失在長長的睫毛之下,他俯身而來,帶著特屬於他的氣息,將唇印在紀雲禾的唇瓣上。

  他肌膚微涼,更襯得紀雲禾這雙唇的灼熱。

  紀雲禾沒有閉眼,她呆滯又清晰的感受到了這個吻。不似此前的調戲與突然,也不似上次那般的激烈與對抗。一個輕柔的吻,綿長而細緻。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讓紀雲禾感覺,他們好似就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情侶,在最私密的時刻,做著最親密的事。

  長意的氣息勾動她胸膛裡的那顆鮫珠,絲絲涼意從紀雲禾心口處升騰而起。唇上的涼意與胸膛中的氣息連接,讓紀雲禾彷彿是飲了一口冰涼的酒,清冽的感覺直達心口,甚是迷醉人。

  藍色的鮫珠離開她的胸膛,倏爾一轉,便隱入長意的唇瓣之間。

  而這藍光消失之後,長意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窗外的日出在窗格子上又往上爬了一些,窗格子的陰影投在紀雲禾側臉上,時光流轉,斑駁之間,紀雲禾終是閉上了眼睛。

  他們是為了讓長意拿回鮫珠,才親吻的,現在,鮫珠已經拿回了,這觸碰……毫無意義,但是紀雲禾卻沒有立即喝止,她給了自己剎那的放縱,這一生,這一世,紀雲禾常在隱忍,多在謀劃,步步算計,不敢走錯一步。

  但此一刻,她選擇了放縱自己,感受這曇花開落間,短暫的歡娛與留戀……

  她的睫羽顫動,胸中情緒翻湧。在這短暫的黑暗,片刻的沉迷之後,紀雲禾腦中仿似有一把劍,攜著寒光刺過,刺破這溫軟的夢鄉,同時也攪動紀雲禾的五臟六腑。

  鮫珠離身,病痛再次席捲全身,且比之前來的更加洶湧。

  身體裡的每一根血管,彷彿都有針在紮一般,讓紀雲禾瞬間痛得清醒起來——

  她是將死之人!

  紀雲禾倏爾抬手,一把將長意推開。

  僅一個動作,便讓她氣喘吁吁,她立即轉過身,捂住嘴,拼盡全力忍住疼痛,佯裝自己只是對這個吻不敢置信而已。

  長意看著紀雲禾的背影,默了片刻:「一個時辰,我便回來。」

  紀雲禾依舊捂著嘴,點點頭。

  長意黑袍一動,氣息離開,身影消失在了房間之中。他離開的瞬間,紀雲禾眼前一黑,「咚」的一聲,摔倒在地,四肢綿軟無力,皮膚針紮似疼痛。她額上虛汗直冒。

  紀雲禾摸了摸耳朵,她猶記得,長意說過,他給她的這個印記,讓他能看見她的所在,雖然不知道能看到什麼程度,但若長意在前面抓人,分神往她這兒一看,見她在地上躺著吐血,那豈不是壞事了。

  紀雲禾連忙撐著最後一口氣,爬到床上,將被子裹上,這才安心的雙眼一閉,昏睡過去。

  長空之上,青羽鸞鳥飛羽舞九天,洛錦桑坐在青鸞的背上,她轉頭,看著身後的一團藍色的光華緊隨其後,卻在晃神間,那光華猛地一頓,瞬間落後青姬老遠,隔了一會兒,又跟了上來,往地面去了。

  洛錦桑奇怪:「那鮫人怎麼了?」

  「不知道呢。」青鸞懶懶的答了一句,又道,「小丫頭,你去南邊玩,那鮫人跟著幹什麼?」

  洛錦桑嘿嘿一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遠處空中,倏爾傳來一聲「呀呀」的妖怪怪叫。

  青羽鸞鳥在空中一轉,翅膀一收,飛羽盡散,她化為人形。洛錦桑「啊」的一聲驚呼,青姬手一撈,將自由向下墜落的洛錦桑後領提住,踏在雲端上問她:「小丫頭,這是個什麼鳥聲啊?」

  「我想應該是妖怪鳥的叫聲,約莫還是個被馭妖師操縱的妖怪,或許還要擋咱們南下的路呢。」洛錦桑被青姬提著,身體在空中晃蕩著,但也不害怕,便努力抬著頭,將青姬看著,「要不你看看去?要是順手,幫我抓個馭妖師也行。」

  青姬一笑:「我就知道你這小丫頭的話裡有蹊蹺。」

  青姬話音剛落,遠方妖怪的啼叫越發清晰。青姬望著遠方,輕輕一笑,倏爾眼中光華一閃,她沒有張口,但是一聲鸞鳥清啼響徹九天,隨著聲音一過,一股妖力徑直蕩開,橫掃他們周邊的雲朵,萬里白雲,登時散開。

  遠處,一隻黑色的怪鳥在空中扇著翅膀。遠遠的,還能看見那鳥背上站著一個光著上半身的壯漢。

  洛錦桑指著他道:「就是那個馭妖師吧。」

  「小丫頭,我只答應幫你一個忙,可沒打算摻和到北境的這團亂事裡來。」

  「哎呀,來都來了。」洛錦桑宛如是在勸青姬玩什麼遊戲一樣,道,「你現在不摻和,他也不會放你走了。」

  青姬這才瞥了洛錦桑一眼:「你要利用我,也好歹利用個大點的事兒,就對面那隻烏鴉妖還有那個馭妖師,你就讓我跑這麼一趟?」青姬道,「你是不是對我的傳說,不太瞭解?」

  洛錦桑掙了兩下,頭仰得高高的:「你想怎麼?」

  青姬一勾唇,魅惑一笑:「你說的,來都來了,那就幹點實事兒,抓個大的。」

  「啊?」

  洛錦桑還在愣神,青姬提著她,便一俯身,徑直向那馭妖師的地上大營,俯衝而去。

  空中,只留下洛錦桑因為突然下墜而發出的驚呼……

  ……

  紀雲禾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還是那片虛無的天地。這一次,白衣女子無比清晰的出現在紀雲禾面前,她看見了她的面容,也聽見了她的聲音:「我是不是離死又進了一步?」紀雲禾道,「我想和你確認一些事……」

  她話音未落,女子道:「我知道你想確認什麼。」紀雲禾一挑眉。聽她繼續道,「你的生活,他的生活,這世間人的生活,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我死後,執念化成了風,這世上,有風的地方,我便能有感知。」她看著紀雲禾,抓住了紀雲禾的手,她站到了紀雲禾身後,「來,我把眼睛借給你。」

  她說著,又像上次一樣,紀雲禾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場景,只是這次並不是看到的這女子的回憶,而是……

  青羽鸞鳥……還有洛錦桑以及……

  林昊青……

  青姬化為原形,徑直衝向了馭妖師大營,洛錦桑不在,好似已經隱了身,方便躲避以及搗亂……青姬的利爪撕裂林昊青所在的那個營帳,周圍人一片混亂,馭妖師、妖怪、還有昨日放回去的那個使者思語,皆在。

  但聞青羽鸞鳥一聲清啼,巨大的鳥爪子抓住了林昊青的胳膊。

  「我讓他們去抓馭妖師,他們抓林昊青做什麼?」紀雲禾不解,一聲呵斥,「亂來!」

  白衣女子拉著紀雲禾的手,在空中一揮,這邊畫面消失,另一邊,長意已經擒住了一名馭妖師,將其打暈,在帶回來的路上了。

  紀雲禾看著長意,微微一愣,只見長意神色焦急,速度已經是最快的在往回趕。

  沒等紀雲禾繼續看下去,白衣女子手再是一揮。面前又出現了另一個房間,紀雲禾沒去過這個房間,但這房間的裝飾,陡然讓她想起了她被囚的那六年,那個囚牢……

  畫面一轉,一個站在書櫃之前的人,果不其然是一身素白的大國師。

  而今一看,這大國師的這身衣裳,卻是與這白衣女子……師承一脈。

  「他當真是你徒弟?」

  「我名寧悉語,他是我的親傳大弟子。他做乞兒時,我便將他撿了來,以我姓為他姓,給他取名,寧清。我教了他這一身本事,卻不想……」她頓了頓,「我已身故,雖能托身長風,存於天地,便如同那附妖一般存在著。他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過錯。數十年前,我……我因故而亡,寧清對我,心有……妄念……」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著,但還是儘量控制著自己,說著:「他因我身亡而恨盡天下人。是以設局,令馭妖一族,誤以為青羽鸞鳥作亂人間,又獻十方陣給寧若初,致使寧若初與其他九名大馭妖師盡數身亡,而後在馭妖一族中,他大權獨攬,設四方馭妖地,及至如今,一手遮天,造這天下亂局……」

  她說著,而這一場天下浩劫的始作俑者,此時卻在畫面中,靜靜的站在那書架子旁,拿著一本書,細細研讀,陽光傾灑,他面色沉靜,宛如世間一沉穩的讀書人。

  寧悉語揮手,面前畫面散掉。

  她鬆開紀雲禾,紀雲禾轉身看向她:「你想彌補你的過錯?所以讓我把真相告訴青鸞,你想讓青鸞,殺了大國師?」

  「而今這世上,能與他一戰的,除了青鸞,別無他選。」白衣女子看著紀雲禾,「你時間……也不多。這世上,我也只能與你,有這般聯繫。」

  「為什麼是我?命懸一線的,這世上並不只我一人。」

  「是,命懸一線的人,太多了,但踩在人與妖的縫隙當中,且還命懸一線的,只有你一人。我非人非妖,只能托身長風之中,並不在五行之內,而你雖有身體,卻也越過了世間五行界限……」

  白衣女子嘴唇還在動著,但她的聲音卻慢慢變得模糊。

  紀雲禾道:「我快醒了,青鸞的事,我……」

  紀雲禾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不是房樑,而是長意的臉,近在咫尺。

  唇上還有長意的溫度。

  藍色的光華剛剛在她胸膛間隱去。

  他……又將鮫珠給她了。

  紀雲禾坐起身來,長意往後退了一步,靜靜的看著紀雲禾,紀雲禾笑了笑:「人抓回來了?」

  聽她開口說話,長意方才定了神:「嗯。」

  兩人這方才搭了一句話,空明和尚便猛地將外面房門推開,他疾步走近,怒斥長意:「你怎麼能讓那傻子去抓林昊青!萬一出事……」

  長意眉頭一皺:「我沒讓她去抓。」

  見長意被吼了,紀雲禾插嘴道:「青鸞在,應當沒事。」

  「應當!?」空明看來是氣急了。惡狠狠瞪了紀雲禾一眼,「事沒出在這個鮫人身上,你倒是放得下心!」

  紀雲禾眉頭一皺,空明也覺自己失言,當即嘴一閉,徑直轉身離去,沒一會兒,就聽到樓道裡空明和洛錦桑吵起來的聲音——

  洛錦桑:「讓開讓開,我要告訴我家雲禾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別擋我!哎你拉著我看什麼?我好著呢!大禿驢我跟你說,我和青鸞把林昊青抓回來了!就關在地牢裡呢!」

  「洛錦桑你長沒長腦子!誰讓你去抓林昊青!?」

  「你凶什麼啊?我陣前擒主帥!多帥氣!你有什麼好氣的?你是不是嫉妒我和青鸞本事高啊?」

  「洛錦桑!」

  「幹什麼!」

  ……

  兩人越吵越大聲,倒是襯得這房間裡安靜極了。

  長意轉頭,看著紀雲禾,有些奇怪的問紀雲禾:「你知道她們去抓林昊青了?」

  紀雲禾一頓,她總不能告訴長意,她在夢裡已經看見了……紀雲禾只道:「猜的,青姬這性子,應該不甘寂寞。」她打完圓場,立即換了話題,「青姬既然將林昊青抓來了……我想見他。」

  長意默了下來,他盯著紀雲禾,這一次,終於沒有再拒絕。

  「一起。」

  此二字一出,紀雲禾倏爾嘴角一揚。

  她喜歡聽長意說這樣的話。有這樣的話語,紀雲禾瞬間只想將當初的事情都盡數告訴長意了——她對他,從沒背叛。

  但是……

  方才鮫珠離身的疼痛,猶在身上殘存。

  紀雲禾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將那些話,都咽了下去。

  將死之身,就不要玩那些反轉了,形勢那麼複雜,何必添人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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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五章 勸降

  紀雲禾本來還有一絲擔心,若她與長意一同見了林昊青,林昊青要是說出點什麼當年的事情,那她該如何圓場……

  可沒等她的擔心落到實處,尚未來得及見林昊青,前線忽然傳來消息,林昊青被青羽鸞鳥所擒,陣前所有馭妖師頓時群情激奮,在幾位馭妖地領主的率領下,怒而大破北境前方陣法,揮大軍而來。

  青羽鸞鳥與洛錦桑陣前擒主帥此舉,竟是將壓抑多年的馭妖一族,逼出了最後的血性。

  紀雲禾初聞此消息,有些哭笑不得,與自己同有隱脈的族人,隱忍多年,忽然這麼振作一次,實屬難得,而尷尬的是,她卻站在這群振奮的族人對立面……

  這個消息傳來時,洛錦桑與空明也在房間裡。這下洛錦桑傻眼了:「明明是我們陣前抓了他們的主帥,怎麼還讓他們變厲害了……」

  空明一聲冷哼,還在氣頭上的他對洛錦桑的疑惑並不搭理。

  紀雲禾道:「兔子急了也咬人,你們此舉,太欺負人了些。」

  洛錦桑撓頭:「那咱們只有硬著頭皮去打仗了?」

  「不能打。」長意聲色不大,只淡淡的說了三個字,卻無比堅定。

  紀雲禾點頭,附和他的話道:「若論單槍匹馬,沒誰鬥得過青姬,但兩方交戰,必有損傷,加之馭妖一族,而今戰意高昂,不可與之正面相鬥。此戰若是硬拼,贏了或可多讓北境喘息兩月,兩月之後,京師來北境的路途,冰雪消融,朝廷大軍揮師北上,北境無力與之再戰。而若是輸了……就什麼都沒了。」

  「那怎麼辦……」洛錦桑急得摳頭,「我再悄悄把林昊青給他們塞回去?」

  空明和尚又是一聲冷哼,終於出聲嘲諷:「你還想幹什麼?侮辱他們第二次?洛錦桑,你有幾條命夠你折騰?」

  「那……那……」

  房間裡,沉默片刻。紀雲禾在沉思半晌之後,倏爾抬頭,看向長意:「和談吧。」她道,「我去勸降他們。」

  此言一出,房間陡然默了下來。

  洛錦桑呆呆的看著紀雲禾:「啊?和談?勸降?你去?」

  紀雲禾沒有看洛錦桑,只目光不轉的盯著長意:「對,我去。」

  長意沉默片刻,依舊是那句話:「我和你一起去。」

  ……

  天正夜,馭妖台之外,風雪連天,面前是一片茫茫雪原,風雪背後,一片黑壓壓的大軍壓在天地交際之處,將這風雪景色更添厚重與壓抑。

  馭妖台前,巨大的城門之下,兩匹馬載著兩人,走向遠方那千人萬騎。

  越往前走,來自前方的壓力更甚。

  紀雲禾與長意,一人只有一個憑鮫珠撐起來的空架子,一人沒有身為妖怪力量代表的內丹。他們走過風雪,停在了雪原之上。兩人馬頭並齊,對方人馬未到,紀雲禾望向身邊的長意。

  「你當真不將鮫珠拿回去?」

  長意瞥了紀雲禾一眼,銀髮飛舞,與雪同色:「不拿。」

  紀雲禾笑著看他:「他們要是動手將你抓了,怎麼辦?」

  「沒有鮫珠,他們依然抓不了我。」

  這個鮫人,對自己很是自信。紀雲禾回過頭,望向遠方,道:「你是個不說大話的人,我信你。」

  長意回頭,瞥了紀雲禾一眼,只見紀雲禾瘦弱的身形裹在那藏青色的斗篷之下,她那麼瘦弱,好似這風雪再大一點,就能將她吹走,她拉著馬韁,控制著座下因前方妖氣而有些不安的坐騎:「長意,這景色真美。」她眯眼看著面前的風雪與遠方的遼闊,「我已許久沒有身處這般景色之中了。」

  她說著這話,好像此一行,並不是賭上性命來與地方對談,而只是出來吹吹風,看看景,活動活動筋骨。

  長意看著她,應道:「對,很久沒有了。」

  他也很久沒有,在這般遼闊的景色下,看過紀雲禾了。上一次,還是六年前,在去馭妖谷的路上,她站在他的對面,背後是一片追兵,長意如今猶記,她手中長劍帶給他冰冷的刺痛感,那麼清晰……

  而如今,她卻在他身邊。

  長意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將紀雲禾從那個房間裡放出來,他本是打算關她一輩子的,直到她真正的停止呼吸,再不讓她有背叛他的機會。

  但現在他在做什麼?

  他帶著她出來了,若是紀雲禾想要再次背叛他,她帶著他的鮫珠,只要在對方來的時候,站在他的對立面,她便可輕而易舉的,再取他性命。

  但他還是這樣做了,給她鮫珠,放她出來,與她離開馭妖台。

  「這或許也是我此生最後一次了……」

  她遙望著長空,風雪呼嘯間,那神色蕭索。讓長意見之一痛,隨之理解了她的言語意思之後,又是一痛。

  紀雲禾瀕死之色,長意見過,也為之痛過。

  他騙過自己,也忽視過自己的情緒,但及至此刻,看著紀雲禾微微凹陷的眼睛,還有那被他吻過的,乾裂蒼白的唇,長意胸中情緒倏爾湧動,推上他的喉間,壓住他的唇舌,讓他幾乎是無法控制的開口道:「紀雲禾。」

  紀雲禾轉頭看他,幽深漆黑的眼瞳,映著漫天飛雪與他的銀髮。

  「若你願發誓,以後再無背叛,我便也願……再信你一次。」

  風雪還在亂舞,然而天地間所有的聲音彷彿都靜止了。

  紀雲禾愣愣的看著長意。在長意眼中,她殺過他,背叛過他,利用過他,而今,他竟然……還說出這樣的話。

  紀雲禾唇角動了動,終是壓住心頭情意,硬著心腸,笑道:「大尾巴魚,你怎麼還那麼天真吶,這麼多年了,人類的誓言,你還敢當真啊?」

  紀雲禾的言語,字字如針,但長意還是看著她道:「你今日若說,我便信。」

  心頭一陣劇痛。那些冷硬的心肝都好似被震碎了一般疼痛。

  紀雲禾雙手在袖中顫抖,幾乎握不住馬韁,座下馬兒有些焦躁的踏步,正適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隆之聲,萬人軍隊前來的腳步,震天動地。打破兩人之間的氣氛。

  紀雲禾這才重新握住馬韁,看著前方道:「陣前,休談此事了。」

  萬人大軍黑壓壓的一片,如潮水湧向兩人。

  而大軍卻在百米開外,停住了。

  前方,數十人打馬而來。馬蹄急促之聲,轉瞬,十幾人便停在紀雲禾與長意面前。

  有些是紀雲禾的熟面孔,有的面生,但看起來兇神惡煞,好不嚇人。

  此前去北境的使者思語也在其中,她是林昊青的妖僕,自是比其他人更緊張林昊青一些,她率先提了馬韁,走到面前來,望著紀雲禾與長意:「只你二人?」

  對面的人一開口,方才將紀雲禾飄散的神智喚了一些回來。她望著妖僕思語,道:「北境尊主親自前來,勝過千人萬人。」

  眾人看了長意一眼,長意未發一語,但那藍瞳銀髮,早已成為傳說傳遍世間,有的人第一次見他,忍不住轉頭竊竊私語起來。

  長意提馬,上前一步,揚聲道:「北境無意與馭妖一族為敵。諸位若今日退兵,林谷主自然能安然無事,回到馭妖谷。」

  「我等如何信你?先交出林谷主!」人群中,一彪形大漢提了馬韁,走上前來:「還有我馭妖山的晉陸兄,其他再談!」

  這人口中的晉陸兄,乃是被長意抓回來的那名大馭妖師,本是馭妖山的門面擔當,而今被這麼輕易的抓了,他們應當也是面子極為過不去了。

  「這位兄台可是馭妖山的人?」紀雲禾看著那大漢笑問。

  大漢戒備道:「是又如何?」

  「晉陸乃馭妖山最強的馭妖師,如此輕易被擒,兄台可是覺得北境大打馭妖山的臉面,欺人太甚?」紀雲禾看著那大漢臉色一青,又轉頭盯著思語道,「更甚者,連林谷主也直接被抓了,這四方馭妖地的聯合伐北,一戰未打,主帥先被擒走,若傳出去,可是顯得四方馭妖地,無比可笑。」

  眾人聞言,本就心頭窩火,此時更被紀雲禾激得怒髮衝冠,有人提了刀便要上前。

  長意眸光一冷,體內尚有殘存的妖氣一動,周遭風雪頓時停住,化為利刃,停在眾人的四面八方。

  局勢一觸即發。

  「氣什麼?」紀雲禾在對峙的僵局中,依舊一臉笑意,「主帥被擒,臉面被打,四方馭妖地陣前失了尊嚴,這不是早就註定的事嗎?在數十年前,大國師制出寒霜,建立國師府,設四方馭妖地,困住馭妖一族……打那時起,便註定了今日的敗局。」

  此言一出,眾人一默。

  風雪呼嘯間,只聽紀雲禾繼續笑道:「諸位憤怒,是怒於北境妖怪太過厲害,還是怒於自己的無能與平庸?」紀雲禾提了氣,調動自己身體所有的力量,她坐在馬背上,聲音不大,卻讓面前的人,與百米之外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聲音。

  「百年前,國師府未存,四方馭妖地不在,馭妖一脈未被奴役囚困之時,可是如今模樣?」紀雲禾背脊挺直,「我也是馭妖師,我曾乃馭妖谷護法,我深知諸位冒死來這北境苦寒地的不甘不願與不易!但到底是誰讓你們來的?你們又是在為誰而戰?你們手中的刀劍,指向的是何方,這條性命與一腔熱血,灑向的是何處?可有清醒的人睜眼看看?」

  「是誰讓馭妖一族,血性不再,是誰困我等於牢籠之中?又是誰恫嚇,威脅,馴服我們?」紀雲禾伸手,抓過身邊被長意定住的冰雪,冰雪似刀刃,割破她的皮膚,鮮血滴落。

  紀雲禾將手中冰刃狠狠擲與地面:「我將刀揮向牢籠之外的行刑者,而不是同樣在夾縫求生的苦難者。」

  她話音一落,長意側目凝望她片刻,手一鬆,周圍風雪再次簌簌而下,落在眾人臉上。雪原一片沉寂。而後,眾人身後傳來嘈雜之聲。

  紀雲禾看著思語:「我抓林昊青,不是為了戰,而是為了不戰。」

  思語也定定的看著紀雲禾,那看似柔弱的面龐,此時眸光卻顯得冷硬:「我們沒有退路。」她打馬向前,走到紀雲禾身前,兩匹馬的馬頭,都挨在了一起,「順德公主說,若不將你交給她,便要將寒霜之毒,投入天下水源。」

  紀雲禾一愣。

  「她不一定想殺你們在場的馭妖師,但若有新生的雙脈之子,天下之大,你要如何救他們?」

  紀雲禾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但正因為如此,我才絕不向她妥協。她今日可以此威脅你殺我,明日便可以此威脅你自殺,臣服她一次可以,但欲望永遠沒有盡頭。」

  話音剛落,數人從後面的軍隊之中走出,經過面前這十數騎馬身側。思語調轉馬頭,往後一望……

  「我願入北境。」

  「我願入北境……」

  數人,數十人,數百人,數不盡的馭妖師從後面的軍隊之中走出,行於紀雲禾與長意身前。有人未走,但沒有一人,將離開的人攔住,挽留。

  一時間,那黑壓壓的軍隊,分崩離析。

  北境的長風與鵝毛大雪拂過每個人的身側,紀雲禾看著他們,倏爾嘴角一動,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

  她轉頭看長意。只見長意也靜靜凝視著她。那冰藍色的眼瞳之中,好似只有她的微笑。

  「長意……」她輕輕的喚了一聲。

  風吹起了她的斗篷,斗篷在風中好似飛舞成了一隻風箏。

  她耳邊再無任何嘈雜,甚至連自己的聲音也都聽不到了——

  長意……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

  她身體往後仰去,頭頂的風雪與漸漸快亮起來的天,是她最後看見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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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六章 歸去

  彌留之際,紀雲禾感覺自己被人抱著,好似在風雪之中狂奔著。

  她的世界裡,盡是那粗重的呼吸之聲。

  好不容易停下來了,這世界又陷入了一片嘈雜,她什麼都能聽見,但什麼都聽不清,永遠都是斷斷續續的,時而聽見洛錦桑在哭,時而聽見空明和尚在罵。還能聽到青鸞勸慰洛錦桑的聲音。

  對了……青鸞……

  她還有話沒告訴她呢。

  紀雲禾迷迷糊糊的想睜開眼睛,但眼前一片白光,什麼也看不見,她只得咬著牙,近乎是呢喃的,在唇邊說著那白衣女子要她說的事,也不管要聽的人是不是在自己身邊。

  她一直努力的說著,隱約間感受到有寒涼的風捲在她的身上,幫她分擔了許多的痛苦,讓她省了許多力氣:「青鸞……寧若初,十方陣……被大國師所害……」

  紀雲禾一直不停的囈語著。

  而隨著她的聲音,纏繞與她身側的風越發強烈,甚至帶動她的髮絲,讓紀雲禾睜開了眼睛。

  身側是哭紅了眼的洛錦桑,還有肅容站著的青姬。空明和尚與長意此時不知去了哪裡,不過,他們不在也好……

  紀雲禾這方剛認清了人,忽覺身側風動,甚至吹得床幃波動,這奇異景象讓洛錦桑驚得忘了哭,只紅著眼呆呆的將紀雲禾看著:「雲禾……你這是……」

  紀雲禾是沒有力氣與她解釋的,此時的她,身體好像被這風操控著,她似乎成了寧悉語的提線木偶——她身體被長風卷起,幾乎是半飄在空中。

  「青姬,雲禾這是怎麼了?」

  青姬也皺眉看著紀雲禾,並無法給洛錦桑任何解釋。

  紀雲禾唇角顫動,全然不受她控制的,吐出一句話來:「寧若初當年沒有騙你。」

  此一言,讓洛錦桑更加不解,而卻讓青姬徹底怔住。

  那夢中的寧悉語,好似在紀雲禾這彌留之時,借長風之力,掌控了她的身體。就像在夢中,寧悉語將自己的眼睛借給紀雲禾一樣,在這裡,她又主動的,將紀雲禾的身體借走了。

  她借紀雲禾之口,對青羽鸞鳥道:「他說要去陪你,是真的想去陪你,只是他也被大國師騙了,十方陣,殺了他。是大國師,殺了他。」

  「雲禾你在說什麼呀……」洛錦桑眼睛通紅,」你都這樣了,你……」

  一旁的青羽鸞鳥為這些話怔愣許久,終是盯著紀雲禾失神道:「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她言罷,唇角抿緊,再不看紀雲禾一眼,徑直轉身離開,卻在轉身的瞬間撞到了長意的肩頭。

  兩人擦肩而過,青姬腳步未停,面容沉凝嚴肅,徑直往屋外而去。而長意更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根本不在乎是誰撞了他的肩頭,也不在乎周圍的人都在哪兒。

  他只定定的看著紀雲禾。

  長意的唇色帶著幾分蒼白,銀髮有些許零亂,他走到紀雲禾身前,看著紀雲禾身側奇怪詭異的風。

  而隨著青姬的離去,纏繞著紀雲禾身側的風便開始慢慢消散。

  她的身體緩緩落下,寧悉語將自己的力量撤走,紀雲禾對自己的身體是沒有絲毫的掌控力,便在她的身體緩緩落在床榻上時,紀雲禾的眼角餘光看見了那銀髮藍瞳的人。

  她看著他嘴唇微微開啟,又閉上,幾次顫抖間,竟然一個字也未曾說出來。

  你想說什麼?紀雲禾很想如此問。

  但寧悉語的風徹底消失了,紀雲禾在這瞬間仿似看見了那風的尾巴,穿過床幃,飛過窗戶,最後歸於寂寥天地。

  紀雲禾知道,自己很快也要和她一樣了,歸於無形,化為清風或是雨露……紀雲禾眼睛眨了眨,漆黑的眼瞳,像是鏡子,將這個世界最後的畫面,烙進瞳孔之中。

  有窗外欲雪的一線天空,有洛錦桑微紅的眼眶,有她已經看膩的房間天花、桌椅、老茶具,還有……長意。

  他的銀髮和藍瞳。

  只是可惜了,再也看不到他那條令人驚豔和震撼的大尾巴了。

  眼皮沉重的蓋上,以一片黑幕,隔絕了她與這人世的最後聯繫。

  所有畫面消失,所有聲音退去,紀雲禾最後的意識,在一片黑暗當中給她勾勒出了最後的畫面,是那日,長意將她從國師府帶走,他抱著她,行過千重山,萬層雲,最後落在一個山頭上。

  朝陽將出,長意將她摁在一個山頭的岩石石壁上。

  那是六年以來,背叛之後,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毫無遮蔽的直視彼此的眼睛。

  生命的最後一刻,紀雲禾看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幕。

  為什麼?

  紀雲禾自己也不明白。

  她只定定的看著長意,看他,也看他眼中的自己。朝陽從長意背後升起,他變成了黑色的剪影,只有那汪大海一樣的眼珠,那麼清晰的映著她的身影。

  如同在照鏡子一樣,紀雲禾在他的眼珠裡,看見自己流下了一滴眼淚。

  眼淚剔透,她心頭再次感受到了灼熱的疼痛。

  「大尾巴魚。」她終於對他道,「我從沒背叛過你。」

  這句話,到底是脫口而出。

  她內心的遺憾,終於在生命終結的這一刻,以這樣的方式,在她自己臆想的幻境當中,對著這個臆想中的剪影說了出來。

  紀雲禾恍惚間,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直以來都不與長意說真相。她扯遍了大局為重的謊,騙過了空明和尚,也騙過了自己。

  但其實,最真實的理由,不是其他,而只是……她害怕。

  她是個自私的紀雲禾,她害怕如果當她說出真相,長意依舊不願意原諒她,那她該怎麼辦?她更害怕,她做的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她替長意做選擇是錯,與林昊青計劃,激長意離開是錯,在懸崖上刺他一劍,逼他心死是錯……

  她最怕長意得知真相後與她說——我會變成如今這模樣,都是因為你……

  她將那顆赤子之心傷得千瘡百孔,又將那個溫柔如水的人,變得面目全非,更是大錯特錯……

  所以她不說,不願說,不敢說。

  所以……到此刻,她才會看到這一幕。才會聽到自己說——

  我從未背叛過你。

  可……也只敢在自己心裡說啊,真正的長意,永遠也無法知曉,也無法聽到吧……

  但一切都無所謂了,說不說,也無關緊要了。人死燈滅,她死了,便會帶著這些過往一併消逝。

  紀雲禾看著長意背後的太陽越來越灼目,直到將周圍照成一片蒼白,長意的剪影也消失了。她仰頭望著空白的天,閉上了眼睛。她一生盤算,為自由,為生存,掙扎,徘徊,及至此刻,她終於是……

  安靜了。

  紀雲禾死了。

  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當長意看著紀雲禾終於閉上了眼睛,闔上了嘴唇,而後……停止了呼吸。他忽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是一根倏爾極致冰涼,倏爾無比灼熱的鐵杵,從他腹部深處穿出,搗碎他的五臟六腑,終停在了他的心口處。

  「撲通。」

  鐵杵尖端,化為千萬根針,紮在他血管裡,他從未那麼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

  他的心臟,在針尖上,跳得那麼緩慢,又那麼驚心動魄。

  紀雲禾死了。

  這是一個事實。

  他的鮫珠已經從死亡的身體之中飄出,晃晃悠悠,帶著那人的餘溫,回到他的軀殼之中。那餘溫,仿似是想燒乾了他的血液。

  長意在這一瞬間,竟恍惚以為,自己好像……

  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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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七章 亡故

  床榻上的人早已沒了呼吸,本就枯瘦的臉頰,此時更添一抹青白之色。

  屋子裡只有洛錦桑壓抑隱忍的哭泣之聲,而那說起來最該難過的人,此時卻直愣愣的站在那方,一動不動。

  空明看著長意的背影,未敢抬手觸碰他。只低聲道:「安排時日,將她下葬了吧。」

  「下什麼葬!」洛錦桑轉頭,雙眼通紅,惡狠狠的瞪向空明,「我不信!我不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那林昊青不是被抓來了嗎,雲禾一定是因為當年在馭妖谷中的毒才這樣的!我去找他,讓他治好雲禾!」

  她說著,立即站了起來,邁腿便要往外面衝。

  空明和尚眉頭一皺,一把將洛錦桑手臂拽住:「我給她看診這麼多日,那毒早沒了!她是因為身體已經損耗太多……」

  「不是!」洛錦桑一把將空明的手甩掉,「不是!一定還有救!」她推開空明,跑了出去。

  空明眉頭緊皺,待想去將她追回,但一轉念,又看見身側一動不動的長意。他心頭略一沉吟,左右這是在馭妖台中,洛錦桑跑出去鬧再大也出不了什麼事,反而是這鮫人……

  安靜得太過反常。

  「長意。」空明喚他,「人死如燈滅……」

  長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長意……」空明終於忍不住碰了他一下。

  被人觸碰,長意這才似是回過神來了一樣,他轉頭,看了空明一眼,此時空明才看見,長意的臉色,蒼白更甚過那床榻上的死者。

  他神情麻木,那雙冰藍色的眼瞳中,是如此的灰敗無神,其他人或許沒見過,但空明見過,六年前,當他在湍急的河流中將長意救起來後,長意睜開眼時,便是這樣一雙眼睛。

  空洞,無神。還像個被拋下的孩子,無助又無措。

  空明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何言語。若要安慰他,實在無從下手,若要叫他面對現實,這話又太過殘忍。他唇角動了動,終究是沉默的一聲歎息。

  沒見他開口,長意回過頭,轉身往紀雲禾身邊走去。

  他走到紀雲禾身側坐下,一言不發的靜靜看著她,看了許久,忽然間,長意胸口中鮫珠的藍色光華再次閃耀起來,他俯下身,冰冷的唇畔貼在了另一個冰冷的唇瓣上。

  他試圖將鮫珠再次送進這個身體裡面。

  但紀雲禾沒有氣息,便如床邊的床幔,她頭下的枕頭,被子裡的棉絮一樣,都再無生命,鮫珠進不去,便一直在他胸腔裡徘徊不行……

  一如他。

  進也不行,退也不行,再拿不起,也無法放下。

  屋子裡藍光閃爍,他銀色的長髮垂在紀雲禾耳邊,那冰冷的唇瓣互相貼著,誰也沒再能為誰取暖。

  長意閉上眼,他不肯離開這已然沒有溫度的雙唇。

  胸膛中藍光大盛,他撬開她的唇齒,想要強行將鮫珠餵入她的口中。鮫珠也果然被灌進了紀雲禾口中,但也只停留在了她的唇齒之間,任由長意如何催動,也再沒前進。

  他依舊不肯放手。

  那鮫珠便在兩人唇瓣間閃著蔚藍的光華,將這屋子映出大海一般的藍色,彷彿他已經帶著紀雲禾沉入了他熟悉又闊別許久的家鄉。

  空明在這一片藍色之中站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上前,拉著長意的肩,將他拉了起來。

  鮫珠再次回到他的胸腔之中,消失無形。

  「紀雲禾死了。」空明道。

  長意垂著頭,銀色的長髮擋住他的側臉,但仍無法掩蓋他頹然的聲色:「她在騙我。」

  「她已經沒有氣息了。」

  「她定是在騙我。」長意像是沒有聽到空明的話一般,近乎自言自語的說著,「以前她為了自由,便誆我去京師,侍奉順德。現在,她一定是為了讓我放了她,所以假死騙我。」

  空明沉默。

  「她不想讓我困住她,不想待在這個屋子裡,她想離開……」

  「嗒」的一聲清脆的響動在紀雲禾床邊響起,空明一開始沒有在意,直到又是「嗒」的一聲,一顆珍珠從床榻邊落下,滾在地上,珠光耀目,骨碌碌的滾到空明腳邊。

  傳聞鮫人,泣淚成珠……

  六年前,空明救起長意後直到現在,什麼樣的刀山火海,絕境險途未曾踏過,受過再多傷,流過再多血,無論多麼艱苦絕望時,他也未曾見過鮫人的眼角濕潤片刻。

  以至於空明一度以為,什麼泣淚成珠,都是空妄之言,不過就是人對神秘鮫人的想像罷了,這鮫人根本就不會流淚。

  卻原來……空妄之言是真。只是這鮫人太超乎他的想像了。

  空明看著他,他銀髮似垂簾,擋住了他的神情,而空明也不忍去探看他的神情:「長意,這既是她的願望,也是天意,你便也……放下吧……」

  「放下?」

  珍珠顆顆落下,而他聲色中卻未帶哭腔,他平靜的訴說,只是難掩喑啞:

  「勸降馭妖一族前,我問她,若她願發誓,以後再不背叛,我便願再信她。實則……這誓言,她說不說,我都信她。」他道,「她利用過我,我也信她,她殺過我,我也信她。過去種種,我已然都可放下,我放不下的,只是……」

  他緊緊抓住紀雲禾的手,幾乎渾身都在顫抖。

  過去種種,他都不在乎了,他困住紀雲禾,其實已然不是為了報復,更不是為了折磨,他只是為了留住她。

  他放不下的,想留住的,只是她……

  但他還是失敗了……

  任憑這湖心島有多孤立,這樓閣封印有多深厚,他的監視看護多小心。他也還是留不住她……

  房間靜默許久,終於,只聽長意緩緩的顫抖道:

  「她自由了……」

  如這北境的風雪,狂放飄揚,天地之間,隨風而走,再不受任何桎梏。

  ……

  鵝毛大雪間,洛錦桑頂著狂風,瘋狂的奔向囚禁林昊青的地牢。慌張之間甚至也忘了要隱身,直愣愣的往地牢衝去,看門的本欲攔她,但見是她,便也沒有當真去攔,只是喊了兩聲,跟在屁股後面追了進去。

  「洛姑娘!洛姑娘!你這是得了什麼令和小的們說一聲呀!」

  洛錦桑頭也沒回徑直往地牢最深處——看押林昊青的地牢那方走去。

  地牢幽深潮濕,北境寒冷,牢中地面有些結冰,洛錦桑跑得急,有時還踉蹌兩步險些摔倒,狼狽的跑到牢門前,洛錦桑一把將牢門扶住,對著裡面微光裡坐著的男子喊道:「快把解藥拿來!」

  牢中藍衣白裳的男子微微轉過頭來,看向洛錦桑,被囚幾日,未見他有絲毫混亂,他鎮定的問她:「什麼解藥?」

  「雲禾身上的解藥!老谷主給她下的毒!而今她快死了……」她說得慌亂。

  男子聞言,這才身形一動,站起身來。

  「你說什麼?」

  「雲禾……紀雲禾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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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八章 冰封

  房中寂靜,紀雲禾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她青白的膚色,任誰看,她都只是如睡著一般安靜。那長長的睫羽被窗外的微風吹動,好似在下一瞬間還會睜開一般。

  只是……一切都是「好似」。

  那雙他永遠沒看懂的黑瞳,而今,更是沒有機會看懂了。

  未有歎息,也無言語,長意靜靜的坐在紀雲禾身側,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掌,一股寒氣,自他掌中慢慢散出。在紀雲禾已然冰涼的肌膚上,用寒霜慢慢將她覆蓋。

  一寸寸,一縷縷,寒霜如他的指尖,似輕撫,似描摹,包裹她的手臂,身軀,而後爬上了她的頸項,直至臉頰。蒼白的唇被凍上,纖長的睫羽也被凍上。

  他試圖將她……就此冰封。

  「等!等一下!」

  洛錦桑的一聲驚呼傳來,打破屋子裡的寂靜,洛錦桑疾步踏來,將長意的手臂被猛地一推,長意掌心順勢往旁邊一拂,霎時間,床榻之上也遍佈冰霜。

  而洛錦桑的雙手因為觸碰了長意手臂,也瞬間變白,冰霜順著她的皮膚爬上她的手臂,將她凍得一個渾身顫抖。

  空明見狀大驚,立即上前兩步,將洛錦桑的雙手抓住。空明掌心術法一轉,雙手登時被火焰覆蓋,他雙手抓著洛錦桑手臂往下一捋,將寒霜盡數化去,隨後怒斥洛錦桑:「你不要命了?」

  「我沒有不要命。」洛錦桑沒有理空明,推開他對長意道,「雲禾還有救!」

  一句話,將那已黯淡的藍色眼瞳點亮。

  銀色長髮一動,長意轉過頭來,看向洛錦桑,而洛錦桑卻指著床邊道:「林昊青可以救她。」

  順著洛錦桑的手,眾人看向門邊,只見藍衣白裳的林昊青站在屏風旁。

  林昊青踏進屋來,目光在長意臉上一掃而過,隨後落在床榻上的紀雲禾臉上。只一眼,他便不由自主的皺了眉頭。

  「你能救她?」長意問。

  林昊青上前一步,再細細將紀雲禾一打量,眉頭皺得更緊。

  太瘦了,六年前馭妖谷一別,林昊青便沒想過還能再見到紀雲禾,他那時一直以為,紀雲禾要麼會立即死在順德公主手上,要麼就隔段時間死在順德公主手上……

  沒想到……她竟然能在國師府牢中熬上六年,而後又被鮫人帶來北境。

  他本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紀雲禾了。

  「她怎麼會這樣?」他反問長意。

  長意只固執的問著:「你能救她?」

  林昊青目光一轉,看向長意:「都變成這樣了,怎麼救?」

  此言一出,屋中又是一靜。

  那稍稍亮起來的冰藍色眼瞳,再次失去了顏色。

  洛錦桑不顧自己被冰霜凍得紅腫的雙手,她絲毫不覺疼痛似的,一把將林昊青的衣襟拎住,她手指用力,手背的皮膚紅腫得被撐開,流出滴滴血液:「你不是說你能救她嗎!你說她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你剛才與我說的!」

  林昊青並未掙脫洛錦桑的雙手,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衣襟,他啞聲道:「我本以為我能救。」

  「什麼意思?」洛錦桑問。

  「我以為她只是被當年煉人為妖的藥物所傷,所以我以為我能救她。」林昊青看著床榻上的紀雲禾,「但不是。她形容枯槁,顯然是身體之中的氣血之力已被消耗殆盡,如今,周身也已皆被冰封,如何救?」

  洛錦桑唇角動了動,眼眶不由得再次紅了起來,她一轉頭,對著長意怒道:

  「你為什麼要封住她!」洛錦桑聲音一啞,終於沒忍住,哭出了聲來,「你為什麼要封住她!為什麼!?」

  長意看著床榻上的紀雲禾,並未作答。

  洛錦桑只覺雙腿一軟,方才的狂奔絲毫不讓她覺得累,及至此時,她倏爾才覺渾身的力氣都被偷走了,空明在她身後,將她抱住,低聲道:「在冰封之前,她本就落氣了。」

  洛錦桑繼續啞聲問著:「你為什麼對她不好,為什麼不放了她,你知道她最喜歡外面的天地,你為什麼都沒有讓她多出去看看,你……」洛錦桑咬牙,她憋著氣,掙開空明,跪行了兩步,近乎狼狽的撲到了紀雲禾身側。

  她伸出手,去抓紀雲禾的手臂:「我不讓她待在這裡,她想出去,我帶她出去。」

  她說著,去扒紀雲禾手臂上的冰霜。冰棱讓她手上再添鮮血,空明看得不忍,在他開口制止之前,紀雲禾身上藍光閃動,下一瞬,她身體微微飄了起來。

  屋內光華一閃,一聲輕響,下一瞬間,湖心島上的結界應聲而破。

  長意與床榻上的紀雲禾屍身集皆消失了蹤影。

  洛錦桑一邊抹眼睛,一邊道:「他要帶雲禾去哪兒?」

  「和你一樣,帶她出去。」空明將她扶起,目光靜靜看向窗外,「讓她去自己喜歡的地方。」

  屋中只剩下洛錦桑喑啞的哭聲。林昊青站在一旁,並不多言,只是目光一直緊緊跟隨著那空中的身影。

  ……

  湖心島外自然是湖,此時遍天風雪,湖上也盡是厚厚的堅冰,長意踏步,走在堅硬的冰上,他尚記得那一次,紀雲禾才被他抓來湖心島不久,她想離開,於是撞破了他的結界,一路狂奔,跑到了這冰上。

  那次其實他早就遠遠的看見她了,只是他沒有第一時間上前,他看著她奔跑著,在寒冷的空氣中喘著粗氣,最後跑不動了,在冰面上躺下,看著夜空放肆的大聲暢笑。

  那是紀雲禾最真實的模樣,是他最能看懂她的時候,簡單,快樂。

  他是喜歡看見那時候的她的。

  長意將紀雲禾放在堅冰上。

  此時的紀雲禾安安靜靜的閉著眼睛,沒有吵沒有鬧,但他好像還聽見了她在冰面上的大笑一樣,樂得跟個小孩一樣,沒有受過任何傷,不曾見過天高,也不想知曉地厚。

  長意看著她,卻是嘴角微微一勾。

  一顆珍珠落下,落在紀雲禾的臉頰上的冰霜上,隨後,紀雲禾身側的冰面開始慢慢裂開,冰面彷彿開啟了冰棱之花,一層一層,蓋在紀雲禾身上,將她團團包住,每多一層,她的面容在長意面前便越發模糊。

  冰層越多,直到將她完全包住,也將那顆從他眼睛裡落下的珍珠永遠固定在了紀雲禾臉頰之上。

  「你自由了。」

  他說著,那將紀雲禾裹住的冰棱之花,拉著她的身體,慢慢向湖中沉去。

  慢慢向下,越來越遠,從她的面容模糊,到那珍珠的珠光消失,紀雲禾終於徹底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堅冰闔上,漫天風雪間,終於只餘他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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