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1
發表於 2019-7-28 00:46: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零九章 怦然心動

  北境的邊界與馭妖台其實並沒有多遠,此前馭妖師大舉進攻北境,兵臨北境城外,直接給北境城帶來了巨大的的壓力。

  所幸長意與紀雲禾陣前降敵,才保住北境安然無恙。而後,待局勢稍定,北境便將自己的邊界往南推了一百里,此時朝廷已無力阻止北境的向南擴張,且沿途百姓竟也都全力支持北境的此次行動。

  北境在那之後,在北境城往南一百里的地方,開始建起了自己的邊境城牆,每個一段距離,便設立一個關口,從東向西,一共設了十二個關口。北境一方面擴大了自己的勢力範圍,另一方面也立了先哨,方便佈防,一旦再有敵軍來襲,便也能立即應對起來,不至於直接被攻入北境城中。

  而現在,所有人都沒想到,北境剛建立完善的邊防,第一個防的,卻是從南方一擁而上的難民。

  順德殺了自己的親弟弟,登機為皇,朝廷文武百官皆成了擺設,所有的人,人人自危。京城亂成一片,下面地方豪強更是趁亂而起,四處搜刮,各方混戰,打得不可開交,偌大的國土上,竟只有荒涼的北境,方能容百姓求生。

  紀雲禾帶著人馬來到邊界,率先到的便是在最東邊的關口上,此處難民最多,他們要優先將此處的結界布下。有了結界,北境便可更便捷的放人入境,或者抵禦暴亂。

  而邊界關口的情況比紀雲禾想像中還要亂。

  紀雲禾與林昊青挑選的人在邊界外打好了結界的樁子之後,她便獨自一人在關口之外的難民堆裡走了一圈。

  無數的難民擠在關口前,已經搭起了各種各樣的帳篷,相同的是,沒有哪一個帳篷是不破的。

  孩子們不知愁,在雜亂無章的帳篷中穿來穿去,猶似還在田野邊上,玩得嘻嘻哈哈。而大人們都愁眉苦臉,不少人患上了病,走在諸多帳篷間,聽到最多的便是咳嗽的聲音。

  在關口外走了半天,紀雲禾神色便是極為凝重。

  紀雲禾知道,長意對北境能支撐多少人的生活,比誰都更加清楚,每天每個關口允許五百人入內,已經是極限,甚至是超過了些許極限。而光是紀雲禾所在的這個地方,每天趕到此處來的人,最少也有千人以上,一天放五百人入關,根本解決不了難民堆積的問題,這關口外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情況也一日比一日更加複雜。

  北境本來採用抽籤的方式,得到紅籤的人便可入北境,卻不想,有人為了爭奪紅籤,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還有人偽造紅籤,騙取難民手中僅剩的糧食。更有甚者,竟組成了一個團體,日日前來抽取紅籤,中者卻不入關,反而高價售賣,要金銀,要糧食,甚至還要人的五臟六腑,這群人在末日裡,也要將人血吸食乾淨。

  百人千面,萬種人心,看得紀雲禾也忍不住心驚。

  「非常局勢,非常手段。」紀雲禾回關內之後,第一天夜裡,只下了一個命令,「誰在這種時候吃人血饅頭,給局勢添亂,抓一個,殺一個,是人是妖是馭妖師,都不放過。」

  在邊關第一夜,紀雲禾沒有睡著,她躺在關內簡易的木屋房頂上,看著朗月稀星,一時間卻有些恍惚,不明白為什麼這天下的局勢,忽然就荒唐成了這般模樣。

  也不知今夜,長意在北境城內,是否能安然入眠……

  她閉上眼,催動印記的力量,想要得知長意的方位,卻忽然間感覺到,印記的另一端,近在咫尺。

  紀雲禾猛地睜眼,立即坐起身來,往下一看,便看見了在下方地面,正站著一個銀髮黑袍的人,不是長意,又當是誰?

  忽然間見到了自己心中所念之人,她心頭猛地一陣悸動,卻竟有了幾分怦然心動的感覺。

  「大尾巴魚……」她呢喃出聲。

  下方的長意仰頭看著她,他面色雖然蒼白,鼻尖呼出的氣息也依舊捲出寒冷的白氣,但那雙藍色眼瞳當中的溫暖情意,卻一如三月的暖陽,能令萬物皆復甦。

  「想你了。」長意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鮫人才有的誘人磁性,「忍不住。」

  六個字,眨眼間,紀雲禾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心弦竟然能如此輕而易舉的被撩動。

  她一翻身,立即從屋頂上躍了下去,二話沒說,先將長意抱了個滿懷。

  肢體的觸碰,心靠著心的距離,懷裡真實的觸感讓兩人都沉醉一般的靜靜閉上了雙眼。

  長意的身體寒涼,而紀雲禾的體溫灼熱,一寒一暖之間,互相彌補,互相填滿。

  「我當真是變得不像我了。」她在長意懷裡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前拼了命的要逃離身邊所有的羈絆,恨不得一人孤獨終老,而今,卻與你分隔不過一日,竟然變得黏人了起來……」

  紀雲禾微微推開長意,與他拉開距離,方便自己探看他臉上神色:「長意,你可真是厲害了,竟然讓我開始想要被羈絆了。」

  長意點點頭:「那我確實是很厲害。」

  紀雲禾笑了起來:「你從來不謙虛。」

  「嗯……那個……」旁邊傳來一聲弱弱的呼喚,紀雲禾這才注意到旁邊還站著一個人。瞿曉星一臉尷尬的看著兩人,「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你要。」長意直言道:「不過,稍後我還得回去,你別走遠,稍等我片刻。」

  瞿曉星當即如獲大赦,立即拔腿跑了。

  「你讓瞿曉星送你來的?」

  「嗯,不能用術法,我和你保證過。」

  紀雲禾聞言,心頭又是一暖,她踮起腳尖,伸出手摸了摸長意的腦袋:「我的大尾巴魚真乖。」

  長意唇邊掛著微笑,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她將手收了回去:「我只能待一會兒,北境城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紀雲禾很想勸他注意身體,不要那麼忙,但思及關外的難民還有北境的境況,最終所有的話都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握著長意的手,道:「我會儘快處理完邊界的事情。明日,你便別這般跑了。留著這時間,多休息會兒也是好的。」

  「能看著你才是好的。」

  紀雲禾笑了起來:「大尾巴魚你可真能說情話。」

  長意卻一本正經道:「這只是實話而已。」

  紀雲禾唇邊掛上了笑,拉住他的手,在朗月之下緩步走著。適時,關外偶聞孩子的哭聲,本來見到長意的喜悅,又稍稍被沖淡了幾分。

  長意見她愁眉不展,問道:「邊關的事,不順利?」

  紀雲禾搖搖頭:「布結界不是問題,林昊青挑選的人確實非常厲害,能幫我不少,但這些難民……人太多了,累積在邊關,也不是個辦法,每日入關五百人,這數字一出,在關外,背地裡已然快有了一套錢與命的交易,還有春日漸暖,這人群之中互相傳染的疾病……也令人擔憂。」

  長意沉吟片刻:「事出突然,放人入關的細則尚未完善,明日,我會優先此事。」

  紀雲禾握住長意的手,看著他蒼白的手背,之前的凍傷讓他皮膚還有些發乾,膚色也呈現出不正常的青色。紀雲禾心疼的撫摸他的手背:「可真是辛苦你這大尾巴魚了。」

  長意反而是微微勾起了唇角:「我很厲害,不辛苦。」

  他話音一落,紀雲禾還沒來得及笑,卻忽聽長意一聲悶哼。

  紀雲禾一驚,仰頭望他,只見長意唇邊寒氣更甚,他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蜷起,剎那間,好似有冰覆上他的眉目,令他臉上每一根汗毛都結上了霜。

  「長意!?」紀雲禾心驚,卻不敢貿貿然的用狐火給他取暖,只得轉頭喊道,「瞿曉星!」

  瞿曉星立即從不遠處跑了回來,但見長意這般模樣,又抖抖索索的從懷裡掏出了一瓶藥,拿了兩三粒黑色藥丸出來:「給,空明說他這樣之後,吃這個……」

  紀雲禾連忙拿過藥丸,要餵進長意口中,但寒冷令他牙關緊咬,整個人都開始發起了抖來。紀雲禾不再耽誤,自己先將藥丸含進嘴裡,然後踮腳往長意唇邊一湊,以自己的舌尖撬開他的唇齒,以口渡藥,這才讓長意服下藥丸。

  藥丸入腹,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長意渾身的顫抖方才稍稍緩了下來。

  紀雲禾扶著他,讓他靠著自己,她在面前甩了一團黑色的狐火,火焰的溫度將她烤得鼻尖都出了汗,但便是這樣的溫度,才讓長意臉上的霜雪慢慢化作水珠褪去。

  「他怎麼會這樣?空明怎麼說的?」長意閉著眼睛在休息,紀雲禾問旁邊的瞿曉星,但見瞿曉星急得摳頭,她聲色一厲,「老實說,什麼都不准瞞我。」

  「就……施術過度……」

  「他今日不是沒有施術嗎?」

  「是……那是之前……」

  「之前不是治好了嗎?」紀雲禾肅容問,「我先前被從京師帶回來的時候昏迷過一日,這一日他都怎麼了?之前洛錦桑與我說他不太好,到底是怎麼不好?」

  看著紀雲禾的神色,瞿曉星更加慌亂了,而此時鮫人還昏迷著,瞿曉星終是一咬牙,道:「根源就是施術過度了……鮫人本就修水系術法的,身體裡的寒氣褪不去,就……就慢慢都結成冰了……」

  紀雲禾皺眉:「什麼叫都結成冰了?」

  「身體裡的血和骨頭……都會慢慢的,都結成冰……」

  她愣住,看向自己懷裡的長意。

  瞿曉星歎氣:「是鮫人……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們告訴你的……」

  「為什麼?」紀雲禾有些失神道,「他……會……會死嗎?」

  「會被凍住……」

  被凍住?被自己身體中的寒氣凝固了血液,凍僵了骨骼,冰封了皮膚,最終變成一塊冰嗎?就像他當初冰封她的屍身那般,被寒冰徹底封住?

  「能怎麼救?」

  「空……空明說還不知道……」瞿曉星歎氣道,「其實今天大家都不讓我帶他來的,但鮫人說……正是因為時間珍貴,所以更不想錯過分毫。他離開北境城時,還吃了藥的,但沒想到……」

  紀雲禾一默,她閉上眼,垂在一側的手,也緊緊的攥成了拳。

  她怎麼會不懂長意在想什麼,她太懂了,因為時間有了可見的盡頭,所以一切,也都有了另外的意義。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2
發表於 2019-7-28 00:4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一十章 成全

  長意昏睡了許久,清醒之後,他看著面前黑色的狐火,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長意一轉頭,徑直望向了身側的紀雲禾的眼睛裡。

  紀雲禾一宿沒睡,眼睛有些乾澀發紅。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無言了小半晌。他沒有開口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昏睡到底是怎麼回事,即便是到了現在,這條大尾巴魚也不擅長說謊,而紀雲禾也沒有逼他,無論是真相還是謊言,她都不想逼他說出來。

  於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後,紀雲禾先勾動唇角笑了笑:「天都快亮了。」她故作輕鬆道,「大尾巴魚,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能過得太快。」

  她沒有追問,長意眼眸微微垂下,纖長的睫羽如蝴蝶的翅膀,輕輕扇了扇。他未發一言,只是伸出手,將紀雲禾輕輕的摟進懷裡。

  朗月之下,黑色的狐火無聲燃燒,兩人互相依偎,無人打破這靜謐。

  直到月已沉下,朝霞出現在了天邊。日光的出現,撕破了如夢似幻的夜,讓他們再無暗夜角落可以去逃避,只能回到現實中來。

  長意鬆開紀雲禾,紀雲禾幫他理了理鬢邊的銀髮,銀髮繞在她的指尖,仿似在與她做最後的糾纏:「你該回北境了。」

  紀雲禾的指尖離開了髮絲,她的話也終於離開了唇邊。

  長意點點頭,站了起來:「邊界的情況,我回去與空明幾人商量一下,不日便能出個細則。」長意道,「路上事多,注意安全。」

  他站起身來便喚來了瞿曉星,而身後的紀雲禾卻先喚了他一聲:「長意。」

  長意回頭,銀髮轉動間,映著初生的太陽,讓他看起來美得仿似天外來的謫仙。

  紀雲禾欣賞著他自成的一幅畫,笑道:「等此間事罷,你娶我吧。」

  藍色的眼瞳微微睜大。

  一旁跑來要接人的瞿曉星聽到了這句話,腳步立即停了下來,一雙眼珠子在紀雲禾與長意之間轉來轉去。

  春日的風還帶著幾分冷峭,但微涼的風從紀雲禾的身後掠過,吹向長意時,卻已經帶了幾分暖意。猶似能化去他血脈裡的寒冰。

  「我……」長意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還不能娶你。」 他垂下了眼瞼,睫羽如扇,在他眼底落下一片陰影。

  這個回答有點出人意料。瞿曉星有些緊張的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關注紀雲禾的表情。卻見紀雲禾神色如常,沒有波瀾,似乎並沒有什麼被拒絕的痛苦,她甚至道:

  「你給了我印記,在你們鮫人的規矩裡便已經算娶我了。」

  瞿曉星又看向長意。

  長意反而像被拒絕的那一個人,他皺起了眉頭,眼睛盯著地面,沉吟著,深思熟慮了很久:「在人類的規矩裡不算。」

  「我不是人類了。」

  「你也不是鮫人。」

  「但你是鮫人,你該守鮫人的規矩。」

  紀雲禾答得很快,長意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沉吟了更久,繼續深思熟慮著,顯然對紀雲禾的話沒有很好的應對方法。

  太陽都快升起來了,瞿曉星看得甚至有些心疼起鮫人來。

  瞿曉星太懂了,在與紀雲禾的言語爭鋒當中,能贏的人,數遍天下,沒幾個。她腦子太快了,嘴皮子太能扯了,坑起這還算淳樸的鮫人來,那扎扎實實的叫一個小試牛刀。

  「我……還是不能娶你。」

  最後,鮫人沒說出個所以然,就愣生生的落下了這麼一句話來。

  直接了當的拒絕,粗暴卻有力道。

  果然,善辯如紀雲禾,在這種「老實人」的稱坨話下,那三寸不爛舌也沒有了用武之地。通通壓死,砸個稀碎。

  其實,長意拒絕紀雲禾的理由,在場三個人都心知肚明——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他害怕耽誤紀雲禾。但長意沒有挑明,其他人便也沒有挑明。

  他說不能娶,也不說理由,紀雲禾看著他。長意能感受到紀雲禾的目光,他垂著眼眸,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等著紀雲禾質問他。

  但長意不知道,他的沉默模樣,足以讓紀雲禾心疼得胸腔宛如壓了塊重石。

  「那我下次再問你一遍。」

  紀雲禾沒再追問,只如此說道,「下次不答應,我下一次再問,長意,總有你答應的一天。」

  長意怔然,看著紀雲禾,而紀雲禾此時卻已經轉身,擺了擺手,自己走了:「今日還要忙著趕去下一個關口打下結界的樁子,走了。」

  朝陽遍灑大地,日光中,紀雲禾漸行漸遠的背影彷彿被渡了層薄金。

  「尊主?」瞿曉星等紀雲禾背影已經看不到了,這才走到長意身邊,問他,「回去吧?」

  「我差點就答應了。」長意藍色的眼瞳還看著紀雲禾離去的方向,他有些失神道,「差一點……」

  他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在他的指尖,冰霜遍佈,幾乎將他手指封住,長意握了握拳,冰霜碎掉,變為殘渣落在地上,晶瑩剔透,彷彿是天上落下的雪花。

  他道:「回去吧。」

  ……

  「十天。」空明一邊收拾銀針,一邊說了這兩個字。

  長意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

  離他身體被冰霜徹底凍住的時間,只有十天。

  得知這個時間之後,本來在回程的路上,剛起一點的心思,立即又被掐滅了苗頭。

  嫁娶,不管是對鮫人還是人類來說都是一件大事情。其實,若無這些外界風波,他現在確實應該是要籌備這件事情的。他給了紀雲禾印記,還親吻過她……

  想到過去為數不多的幾次觸碰,那些畫面與觸感歷歷在目,長意忽覺日漸冰冷的身體熱了一瞬。

  空明看了長意一眼,近來,空明的情緒也十分低落,他沒有如往常一般冷嘲熱諷,只對長意道:「在想什麼?」

  「紀雲禾。」長意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多想想她,對你身體有好處。」空明道,「方才你臉色紅潤了一些。」

  長意清咳一聲,壓下心頭躁動:「今日……我回來之前,雲禾和我說,讓我娶她。」

  空明手下一頓:「現在?」

  「她說,等此間事罷。」

  「你等不了,你們現在辦吧。」空明說著,要拿東西出門,「邊界的結界不能停,但可以讓她抽半天時間回來。抓緊辦了,了結一樁心事也好。」他頓了頓,「時間不等人。錯過了可能就沒有以後了。」說著最後一句話的模樣,卻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事情。

  長意不擅長寬慰人,更覺得空明也不需要他的寬慰,便只沉默的給空明遞了杯茶。

  空明抬手拒了,打量了一下長意的神色,又道:「你這模樣,不想娶?」

  「我不想耽誤她。」

  「你們倆蹉跎了這麼多年,我看現在別折騰了。」空明起身便要往外走,「若是換做紀雲禾要死了,你娶不娶她?你會不會覺得這是耽誤?」

  長意一愣,好似醍醐灌頂。

  他站起身來,正想要說什麼,卻恰逢空明將門拉開,外面的紀雲禾一步便踏了進來。

  長意一怔,卻見紀雲禾對空明道,「我知道找你管用。」紀雲禾拍了拍空明的肩,「以後只要不是你對不住洛錦桑,她有什麼想不通的,我來勸。」

  空明瞥了紀雲禾一眼:「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你。」言罷,他出了門去,還隨手將大門關了上。

  紀雲禾笑著看了看身後闔上的門,又轉頭看著面前的長意。

  四目相對,燭火跳躍間,紀雲禾勾唇一笑,神色間已是歷經過滄桑之後的坦然。

  「大尾巴魚,我生命走到盡頭過,所以我知道最後一刻會遺憾和後悔些什麼,你別怪我使手段。我只是真的不想再浪費時間,繼續蹉跎了。」

  紀雲禾道,「我現在要你娶我,要的不是名分,而是身份。這個身份對現在的我來說不重要,因為現在對我重要的是你,但長意……」她頓了頓,唇邊依舊帶著微笑的繼續說著:

  「在沒有你的時間裡,這個身份,對我來說,就非常重要。」

  在沒有他的時間裡,她將以自己的名,冠以他的姓,就算哪一天她的記憶再次恍惚到記不起過去的往事,她的名字與身份,也會幫她記住。

  這是長意存在過她生命裡的一個痕跡。

  紀雲禾想在自己的靈魂裡,刻下這個痕跡。

  「這不是耽誤。」她道,「這是成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3
發表於 2019-7-28 00:4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一章 等你娶我

  長意再也沒有理由拒絕紀雲禾了。他點了點頭,一聲「好」還未應出口,紀雲禾便兩步上前,走到他身前,一把將他抱住了,她貼著他微涼的胸膛,閉上了眼睛。

  「大尾巴魚。」紀雲禾笑著,聲音宛如春風春水,能復甦死寂的千山萬水,「謝謝你成全我。」

  長意怔愣的看著懷裡的紀雲禾,她身體的溫度好似一把火,是這世間,僅有的,能溫暖他的火。

  冰藍色的眼瞳輕輕闔上,他伸手環住紀雲禾的身體,將她揉進自己的懷抱裡。

  他沒有說話。

  以前長意被順德公主抓去的時候,順德公主想盡辦法要讓他口吐人言,辱過他,打過他,也威逼利誘過他,但任憑順德如何折騰,他就算未失聲,懂人言,也依舊選擇閉著嘴,一聲未發,一字不吐。

  而此時此刻,他的沉默卻與那時完全不同的。

  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紀雲禾說了。

  他胸中的千言萬語,似乎都想要在此時洶湧而出,他渴望告訴紀雲禾他的心情,也想要表達他的喜悅,還想對紀雲禾說自己無數婉轉的甚至有些卑微的陰暗心思,他的無奈、悲哀與怯懦。

  太多的話與情緒湧上喉嚨,反而讓他語塞,他唇角輕輕開合,最後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是來自深海的一個鮫人,本是孤獨之身,無欲無求,卻在人世,歷經了太多的轉折變化,起起落落,難以預測。他看過山水,也看過人間,經歷過人心的迂回婉轉,也獨面過內心的蒼涼荒蕪,他得到過,也失去過,甚至還失而復得過……

  長意本以為,他到現在,該是個閱過千帆,內心泰然的鮫人了。

  但卻沒想,紀雲禾這麼輕易的,就能打破他的平靜與泰然。

  他抱著紀雲禾,耳邊似乎還有她方才出口的言語。儘管長意早已知曉紀雲禾對自己來說有多重要,但也在此刻,才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影響有多麼直接與絕對。這一句成全,便讓他內心難以自持的激蕩。而想到日後的歲月,如果他故去,她又將一個人背負著他們的過去繼續生活的模樣,長意更是心緒複雜。

  他不能說自己不心疼,也不能說自己不開心。

  這些矛盾又洶湧的情緒成就了他唇邊的顫抖。

  他用比普通人類鋒利許多的犬牙咬住自己顫抖的嘴唇。手臂更加用力抱住紀雲禾。就像抱住他唯一的火種。

  「明明……是你成全了我。」

  他的呢喃,只落在了紀雲禾的耳邊。

  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投做剪影,落在了窗戶紙上。

  寂靜的夜裡,屋中相擁的人,好似這世間煩擾,都再不能驚動他們。

  可時間總是煞風景,讓好時光過得太快。

  紀雲禾心知明日天亮之後,長意還有自己無數的事務要處理,偌大的北境,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危急的局勢,沒有時間留給他們兒女情長。而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

  即便是長意的生命只有最後的十天。

  這十天,他們不僅僅是紀雲禾與長意,還是一個馭妖師與北境的尊主,他們負擔的也不僅僅只是自己的愛恨情仇,還有許多人的生死攸關。

  紀雲禾從長意懷裡退了出來,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得回邊界去了,明日再來,我已經與洛錦桑瞿曉星說過了,三天後,咱們成親。」

  長意眨了眨眼,當這件事終於落實到數字上的時候,他彷彿才從夢中驚醒過來:「三天?」他皺眉,「三天怎麼夠籌備?……」他自己說完這話,便停頓了片刻。

  北境的情況,長意比誰都清楚。

  現在從北境城到邊界,上上下下到處都忙成一團,接納難民,調配物資。馭妖台裡做侍從的人都被調派出去幫忙了,長意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自己動手,哪還有什麼人伺候他,更別說現在要找人籌備他們的婚禮了。

  沒人,也沒錢設宴,更沒時間擺弄大場面……

  「一切從簡。」紀雲禾道,「我今日下午其實就已經回來了,篤定你今晚一定會答應娶我的,所以我就先擅自安排了一些事。」

  長意看著紀雲禾臉上得逞的笑,嘴角也跟著勾了起來。

  他喜歡看她開心的模樣。

  長意注視著她,看她掰著手指數著:「我讓洛錦桑瞿曉星他們幫忙籌備婚禮,其實就是備點酒與菜,搬個案台,弄點紅燭,然後你的喜袍我的喜袍我就自己做了,不勞煩他人。婚宴當日的話,就請一些身邊的朋友,我還想請上之前一起與我受過牢獄之災的那兩人。他們也算是咱們過去一段經歷的見證人……」

  說到此處,紀雲禾樂了起來:「也不知道他們看見我與你成親,會驚訝成什麼模樣。」

  回憶起大殿之中,長意差點自己把紀雲禾殺掉的事情,他也忍不住一聲苦笑。而後又陷入了沉默。

  紀雲禾本還在數著宴請的人,但見長意的情緒低落了一些,她詢問道:「怎麼了?我剛才說了什麼你不想請的人嗎?」她想了想,「瞿曉星?你不待見他?」

  「不……只是覺得委屈你。」長意道,「這事本該我來提,也該由我來辦……不該如此倉促。」

  「有什麼倉促不倉促的。成親這件事,本來就該是彼此明瞭心意,敬告父母,再告天地,而後接受朋友們的祝福就行。你我沒有父母,所以告訴了天地和彼此就可以了。都是同樣的真誠,那些禮節與場面,你不喜歡,我不講究,多了也是累贅,依我看,這樣辦正正好。」

  紀雲禾挑了一下長意的下巴,故作輕佻道:「大尾巴魚,三天後等你娶我。走了。」

  紀雲禾擺擺手,如來時一樣瀟灑離場。而她指尖的餘溫,卻一直在長意的下巴上來回徘徊,經久未滅。

  三天後,他便將有一個妻子了。

  儘管長意在給了她鮫人印記的時候,便已經給了她這層意味,但現在,他要在這個人世間,遵從人世間的規矩,給紀雲禾一個人世間的身份了。

  長意摸著自己被紀雲禾挑過的下巴,垂下眼眸,任由自己心悸得微微臉紅。

  他垂下手,忽然間,卻聽幾聲清脆的冰棱落地之聲,長意垂頭一看,卻是方才抬手的那一瞬,冰霜便將他的手臂覆蓋,在他放下手臂的時候,冰棱破裂,便落在了地上。

  破碎的冰棱晶瑩剔透,像是無數面鏡子,將長意的面容,照得支離破碎。也讓他臉上方有一絲絲的紅潤,褪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4
發表於 2019-7-28 00:46: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二章 不等了

  等待婚宴的第一天,紀雲禾白日裡,與其他人一同趕路到了邊界的第二個關口,她與眾人合力打下結界的樁子之後,就已經是傍晚了。

  忙了一天,身體十分疲勞,紀雲禾根本沒想著休息,反而一心往回趕,又奔波回了北境。

  到了北境城裡,紀雲禾先找瞿曉星拿了料子,這是昨天她讓瞿曉星給她準備好的做喜袍的材料,而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去馭妖台裡找長意去了。

  紀雲禾知道自己的女工並不咋樣,她以前也沒把時間花在這功夫上,於是就想著和長意商量個簡單的,她能做的款式。

  結果到了長意的殿裡,她卻沒看見長意,找了半天,走了好幾個殿,才尋到一個忙暈頭的侍從,向他打聽長意的去向,但侍從只知道長意白天在大殿裡處理公務,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紀雲禾只好自己回到長意的房間裡,坐在書桌邊,打算一邊縫著自己的喜服一邊等他,結果卻看到了幾張寫廢了的紙,打開紙團一看,竟是請帖。

  紀雲禾拿著紙眨巴了兩下眼睛,這個大尾巴魚,難道自己寫了請帖……親自發帖子去了嗎?

  與紀雲禾想的一樣。

  長意當真是自己出門發請帖去了。

  空明與洛錦桑等人倒是方便,他託空明給幾人便可,只是紀雲禾點明要請的蛇妖與盧瑾炎有些麻煩,長意要來了兩人的住所,寫好了帖子便親自拿去了。他先叩了蛇妖的門。

  這宅院算是北境修葺得比較好的院落了,院裡還有看門的小廝,小廝給長意開了門,但見此人銀髮黑袍一雙標誌性的藍眼睛,小廝當場愣住,隔了半晌,揉了揉眼,又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誰呀?」蛇妖提著一壺酒,醉醺醺的扭著腰來到門口。

  長意一轉頭,看向蛇妖。

  「啪」的一聲,酒壺落地,酒香四溢,蛇妖呆呆的看著長意,長意卻面無表情的向他遞出了自己手中的一封紅色請柬:「兩日後馭妖台大殿上,我與紀雲禾要辦一場婚宴,來與你送請柬了。」

  「請柬!?」小廝不敢置信,回頭看了看蛇妖,又看了看長意,再看向蛇妖時,眼神都變了,「主子你居然……」他小聲囁嚅,「這麼有頭有臉……」

  蛇妖則在意的是不同的點:「婚……婚宴!?」

  長意點頭:「婚宴。」他道,「帖子上有時間,告辭。」

  言罷,他轉身欲走,卻又腳步一頓,回過頭來,這一次他看向蛇妖的眼神卻有幾分不善:「我記得,前幾日頒過禁酒令,你這酒在哪兒買的,還有多少,回頭記得去馭妖台交代清楚,自行領罰。」

  蛇妖咽了口唾沫,目送長意離開。

  這前腳發請帖,後腳就讓人去自首的風格……真的很鮫人。

  長意離開了蛇妖的府邸,又去了兵器庫。

  因為盧瑾炎被安排到了兵器庫工作,每天負責清點入庫的兵器,檢驗兵器質量。這段時間盧瑾炎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他這邊在一排排刀劍架子裡走著,清點著兵器數量,忽然聽到了外面一片兵器掉地的稀裡嘩啦的聲音。

  盧瑾炎聽到這種聲音心裡就一陣煩躁,探了個腦袋出去就開始罵:「他娘的都能不能小心點?給你們幹一件事能幹出幾件事……」

  最後一個「來」字沒有吐出口,盧瑾炎便呆住了,緊接著,他手裡的本子也掉在了地上。

  「尊……尊主……」盧瑾炎聲音霎時矮了幾個度,「我……」盧瑾炎左思右想,最後摸著腦袋皺眉道,「我最近沒打架啊!我忙得不行,那蛇妖也好久沒見過了……」

  忽然,一張紅色的請柬遞到他面前,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盧瑾炎呆住。

  「婚宴請柬,兩日後,我與雲禾在馭妖台辦婚宴,雲禾希望你到場。」

  這下盧瑾炎下巴也要掉下來了:「我……我?我?」盧瑾炎轉頭看了看身後,又四處張望一眼,還是不敢置信,「我嗎!?」

  「對,是你。」

  長意將帖子更我那個前面遞了一點,盧瑾炎抖著手接過了請帖。

  「辛苦了。」長意落下三個字,轉身離去。

  他一走,周圍的其他人便立即圍了過來,將盧瑾炎手上的請帖拿了過來,一時間,整個兵器庫變得沸沸揚揚。

  長意卻全然未理會身後的吵雜,他拿著最後一張請帖,找到了林昊青。

  此前大國師雖然只是給了林昊青一擊,但在他身體上留下的傷一直未曾痊癒。他這段時日,也鮮少走動,只在長意給他安排的住處調理身體,偶爾也與遠方的思語聯繫。

  長意到的時候,林昊青正打坐與院中,他身前放了一把劍,劍上微微流轉著光華,林昊青閉著眼,對著劍輕聲道:「……多注意安全。」

  想來,是在與那被他留在遠方的妖僕思語聯繫。

  長意沒有打擾他,直到林昊青自己收了光華,睜開眼睛,他看見長意,站起身來,直言問道:「什麼事?」

  長意遞上請柬。

  與他人不同,林昊青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明白了背後的含義。

  他默了一瞬,倏爾略帶諷刺的一勾唇角:「六年前,我恐怕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娶紀雲禾。更想不到,紀雲禾竟然還會請我。」

  「你對她而言,是很長一段時光的見證者。」長意道。

  林昊青收斂了嘴角的諷笑,眸光卻變得有幾分恍惚,似回憶起了過去的太多事,幾乎讓他眸光迷離:「是啊,很長一段時光……」

  這段時光,幾乎是大半個紀雲禾的人生,也是他的人生……

  他接過長意手中的請柬:「我一定會去。」

  「多謝。」長意正欲轉身,林昊青卻喚住他:

  「你此前施術過度,身體狀況恐怕不容樂觀,在北境如此情況下,你與紀雲禾都急著要舉行婚宴……」他頓了頓,「休怪我煞了風景,若他日,你身歸西天,接管北境之人,你可有考慮好?畢竟,如今的情況,北境不可一日無主。」

  「空明是最適合的人選。」長意對林昊青直白的話並無任何不滿,也直言道,「你若願意,我也希望你可以留在北境。前些日子看了一些人類的書,待得婚宴之後,我會挑選七個人,組成內閣。以後北境的事,你們商量著來。」

  長意心中有數,林昊青也沒再多言,只等長意快要離開的時候,林昊青微微歎了一聲氣:

  「鮫人,這人世間,對不住你。」

  長意踏步離開,背影沒有任何停頓,也不知道他對這句話,是聽見,還是沒有聽見。

  長意回到殿內的時候,紀雲禾還在掌著燈縫衣服。

  聽見開門的聲音,紀雲禾仰頭一看,手裡卻是一個不慎,將自己的食指指尖紮了個洞。她微微抽了口氣,待得下一瞬,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了,長意半跪在她身前,拉著她的手指,見了指尖的血珠,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將她的指尖含入了嘴裡。

  紀雲禾望著長意,過了好一會兒,長意才將她的手指拿出來,左看看右看看,確認沒再流血,他才在一旁坐下。看著紀雲禾面前一堆布料,眉頭一皺:

  「我來幫你。」

  長意說著,竟然就將布料與針線往他身上攬。

  紀雲禾好笑的將布料針線又拿了回來:「我以前在馭妖谷好歹還拿過針,你在海裡,拿過嗎?」

  長意答道:「海裡不穿衣服,不拿針。」

  「那就是了。」紀雲禾拉了線,繼續忙著,「你去發了請帖,這縫衣服的事,就別管了。我今晚回來本來是想與你商量商量款式的,後來發現,我除了最簡單的,別的什麼都不會,你回頭也別挑了。咱們到時候就穿最簡單的成親就行。」

  「好。」

  長意當然是不挑的,畢竟他們鮫人成親,禮節再重,那也是不穿衣服的……

  長意坐在一旁,看著燈下縫補的紀雲禾,聽著紀雲禾閒聊一般的問他:「請帖都發完了嗎?」

  「嗯,他們都來。」

  「聽說前幾日北境頒佈了禁酒令?」

  「嗯,瓤造酒用的糧食,用來吃能夠好幾口人,特殊情況,便頒了禁令,不得生產與售賣酒了。」

  「那咱們就泡點茶吧?」紀雲禾問,「茶還有嗎?」

  「還有存貨。」

  三言兩語,說的都是瑣碎細緻的事情,他們之間,也鮮少說這樣的話語,吃穿用度,各種細節,彷彿是在過日子一般,平和安靜。

  長意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感覺,此時此刻,與紀雲禾待在一起的舒適感,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在無波無浪的深海裡,躺在大貝殼裡那般,眯著眼,就能小憩一會兒。

  自打他被抓上岸來,長意已經有許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受。

  紀雲禾在燭火下的面容變得比平時柔軟許多,她說著一些瑣碎的事情,但唇角卻也一直掛著微笑。

  長意便看明白了,此時的紀雲禾,內心的感受一定也與他一樣。他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唇,聽著她的言語,忽然之間,只覺心頭一動,他低下頭,從下方往上,吻住了紀雲禾的雙唇。

  紀雲禾一怔,手裡的針往上一戳,竟然紮到了長意的下巴,紀雲禾想要往後面躲,想要看看自己有沒有把長意給紮傷了,但長意根本沒有在乎這針紮的小小刺痛。

  他一手按住了紀雲禾的手,一手摁住了紀雲禾的頭,漸漸的加深了自己的吻。

  一開始紀雲禾還想掙扎一下,給他看看被紮到的地方,到後來,也乾脆放棄了掙扎,配合著長意,將這個深吻繼續了下去。

  燭火跳躍,不知蠟油落了好幾滴,長意在紀雲禾呼吸已經徹底亂掉的時候,才終於將她放開。

  兩人的唇瓣微紅,是這個深吻給他們留下的印記。

  親吻之後,兩人的眸光看起來都比往日要溫柔更多。

  他們凝視著彼此……

  「長意。」紀雲禾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想要開口,長意卻用手指放在了她的唇瓣上,止住了她的話頭。

  「雲禾,平時都是你先開口,先行動,這次,我先。」

  紀雲禾靜靜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話。但長意卻先是將她打橫抱起,直到入了裡屋,將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紀雲禾,我想壞個規矩。」

  長意是很守規矩的人,一直以來,紀雲禾都如此認為,是以聽到長意這句話,紀雲禾反而起了幾分刁難的心思:「你是北境的尊主,你怎麼可以壞規矩?」

  長意一怔,眨了兩下眼睛,顯然,紀雲禾這話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他想了想,竟然覺得紀雲禾說得對。

  於是他竟當真直起了身來:「那你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沒等他說完,紀雲禾徑直將他衣襟一拽,再次把長意拉到自己身前,呼吸與呼吸,如此近距離的交替,本來被紀雲禾的刁難削弱下去的那些曖昧氣氛,此時再次在這私人的空間裡彌漫開來。

  長意用最後的理智,克制著自己,想要再次坐起來。

  但紀雲禾拉著他的衣襟不放手。

  「那我真休息了?」

  「嗯。」長意點頭,「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紀雲禾看著他,看著他紅透的耳根,笑了起來:「真的休息了?」

  「真的休息。」

  「不一起?」

  「不了。」長意想扭過頭去看別的地方,「再等等……」

  紀雲禾笑著,湊到他耳邊道:「不等了。」她聲音沙啞,只在他耳邊打轉,像是一個魚鉤,將他內心那些所有不理智,都盡數的鉤了出來,「我紀雲禾,從來就是一個喜歡壞規矩的人。」

  呼吸交替間,紀雲禾另一隻手一伸,床畔的床幃落下,擋住了兩人的身影,也將那內裡的繾綣情意盡數包裹。

  紅燭依舊燃燒著,點點蠟淚落在鋪散在桌上的喜袍上,大紅色的喜慶,未等到兩日後的禮成,便率先在這個房間鋪展開了去……

  這註定是一個美麗且美妙的夜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5
發表於 2019-7-28 00:4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三章 婚禮

  昨日是很美麗的一個夜晚。但同樣也是一個耽誤了時間的夜晚。

  第二日,紀雲禾悠悠醒來,眯眼看見外面天色,天將亮未亮,但算著時間,她要從馭妖台趕到邊界去,必定要遲到,她當即嚇得一個激靈,立即翻身下床,穿鞋的動作將長意也喚醒過來。

  其實他們真正睡著的時間沒有多久,但長意眨了眨眼睛也立即清醒了過來。

  「我今晚不回來了。」紀雲禾一邊火急火燎的下床,一邊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道,「路上時間太耽擱了,今晚要是再回來這個喜袍定是趕不完,我這兩天抓緊縫一下袍子,後日咱們成親現場再見。」

  她匆匆忙忙往外走,走到門邊才想起來往回望一眼長意。

  適時長意半身裸著,斜斜撐著身子坐在床榻之上,銀髮擔在肩上,髮尾垂墜而下,他一雙藍眼睛映著晨曦的光,溫柔的望著她:「好。我等你。」

  紀雲禾倏爾心頭一暖,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

  就好像……她有了家一樣。

  紀雲禾推門離開,一路趕回邊界。

  很難得的,這一次的分別並沒有讓紀雲禾覺得難捨,反而讓她內心懷揣著的都是滿滿的期待。

  她趕回邊界的時間果然遲了,但其他人並沒有因為她不在而休息,大家已經將邊緣的陣法擺好,只待紀雲禾一到,就可以用她的術法打下最主要的樁子。

  一眾人齊心協力的做好同一件事,也讓紀雲禾覺得心中寬慰。

  紀雲禾一生歷經的世間事,總是難得圓滿,而今,雖然大敵尚在,北境也有許多的殘缺,可當大家都在為了「更好」而努力的時候,紀雲禾卻覺得沒有任何時候,能比現在更圓滿了。

  真希望,這日子能一直一直,就這樣繼續下去。

  一天一夜的時間,紀雲禾熬了個通宵,終於將她與長意的喜袍縫上,時間緊,只大概做出了個形狀,更別提什麼繡花紋了,但她還是留下了一點時間,在兩人喜袍的衣角上,繡上了一條藍色的大尾巴。

  她的繡工著實拙劣得出奇,那大尾巴繡得像刀砍一樣,紀雲摸著這個繡紋,先是覺得好笑的笑出了聲,而後多摸了一會兒,卻又將笑容收斂了下來。

  這條大尾巴,到底還是只存在與她的記憶中,而徹底在這世間消失了……

  紀雲禾深吸一口氣,將這些情緒拋諸腦後,她現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明日,在她與長意的婚禮,她該以什麼樣的笑容,面對揭開她蓋頭的鮫人。

  及至此刻,紀雲禾才有些懊悔,她在之前竟然沒有來得及去問一下,在他們鮫人的婚禮上,他們都會做些什麼……

  一夜的期待,讓紀雲禾有些沒睡好,但當她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依舊精神奕奕,眼瞳深處都是在發光的。連日來的勞累好像沒再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白日裡她依舊得在邊界將樁子打完,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她才能往回趕。

  而這一日,跟隨她一起來邊界布結界的馭妖師們,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她要和長意成親了,每個人看見她都會與她道聲祝福,難得的讓紀雲禾覺得在這緊張的北境,有了一絲喜慶。

  結界布得很順利,紀雲禾在即將日落的時候想要往回趕,卻被幾個姑娘拉住,一開始幾個姑娘還有些不好意思,但見紀雲禾著急要走,有人終於忍不住上前拉了她道:「你好歹是要回去成親呢。」

  「對呀,這頭髮總得梳一下。」一人說著,手裡拿出了一把梳子。

  還有一個姑娘怯懦的拿了盒舊胭脂:「我……我這兒還有一些以前的胭脂,要是不嫌棄……」她見紀雲禾看向她,聲音更小,但還是堅持著將話說完了,「我可以給你擦擦……」

  原來……竟是這幫姑娘們實在看不下去了,紀雲禾心裡有些好笑。旁邊還有路過的男子搭話:「對對,是得畫畫。好歹是和咱們尊主成親呢。」

  好嘛……看來這邊界看不下去的人還多著呢……

  想想也是,好歹是和他們尊主成親,結果竟然除了喜服自己備了,別的也什麼都沒準備,委實不妥。

  紀雲禾便留了下來,讓姑娘們給她梳了頭髮,點上胭脂。

  紀雲禾鮮少裝扮自己,她之前的生活也確實沒必要做什麼容貌上的裝扮,是以也根本沒想到這一茬。而如今,被一群有的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生人在自己成親之前,摁著打扮了……這感覺,讓她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感動。

  她自幼孤獨,父母緣淺,也沒有兄弟姐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成親,也從沒想過,成親之前,居然還有人願意為她梳妝打扮。

  紀雲禾靜靜接受了這些陌生人的好意。

  在回去的路上,紀雲禾想起自己與長意一時興起隨口說了成親的日子,根本沒合過八字,但現在看來,紀雲禾認為,今天一定是個好日子。

  紀雲禾背著自己的喜服回到北境城中的時候,這裡與平日好像也沒什麼兩樣,冬日的嚴寒剛在這北境之地退去幾分,已然有了春意,但紀雲禾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草綠嫣紅都沒看見,她直奔馭妖台的主殿。

  主殿倒是比平日裡有了不同,紀雲禾也終於在裝飾上看到了幾分成親的喜慶。

  主殿前鋪了紅毯,紅毯兩側都用長長的燈架點上了紅蠟燭。

  這是她和長意相約的婚禮場地,大概也是他們這場婚禮裡最花功夫的一個地方了。她之前讓洛錦桑幫忙佈置的,看來這段時間她也沒閑著,在如此忙亂的北境找來這麼多燈架和蠟燭,想來也是很不容易了。

  因為紀雲禾回來前被人攔下來梳妝打扮,耽誤了些許時間,有些誤了時辰,所以她到的時候,婚宴邀請的人都已經到了,洛錦桑、瞿曉星、林昊青、雪三月還有蛇妖和盧瑾炎,老朋友新朋友都來了,他們各自都等在了紅毯兩旁,而長意站在紅毯上,穿著的還是他平日裡穿的黑衣服。

  紀雲禾一眼就看見了他。他那頭銀髮是實在是過於醒目。

  在紀雲禾御風而來看向他的時候,長意便也抬頭看向了紀雲禾,藍色眼瞳滿是溫柔,和紀雲禾一樣,他好似也期待這一刻期待了許久。

  但還不是這一刻……

  紀雲禾落在長意面前,將他拉到一邊,把包裹裡面的喜服拿了出來,將長意的那件給了他,自己的留在自己手裡。

  「先換個衣服。」

  這套喜服實在簡單,紀雲禾也沒時間做裡面的中衣裡衣,只帶長意去了側殿,將外衣換了,紀雲禾理完自己的衣服轉頭看長意,卻見他手裡握著自己的衣角,呆呆的看著衣角上的魚尾巴。

  「你繡的?」

  他問紀雲禾,紀雲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將衣角從他手裡拽出來,「不好看,但就是想繡在上面……」

  「好看。」長意道,「和我的尾巴很像。」

  聽他如此說,紀雲禾心尖有難耐的酸澀了一陣。

  她將長意的手一牽:「好看的話,等以後有時間,我再給你縫一個。」

  長意點頭:「好。」

  他們牽著手走了出去,站在紅毯的起點,在並不多的賓客前往紅毯的終點走去,這是他們唯一的儀式了。洛錦桑之前還提議,要學著習俗,擺上火盆讓兩人跨過。

  但紀雲禾沒有同意,她和長意經歷的刀山火海太多了,就是走一個紅毯,她只希望平平穩穩,再無風波。

  而果然也如她所料。

  這一個紅毯走得十分的平靜,連風都沒有前來搗亂,他們的衣袂與髮絲都未曾被撩動。

  他們只牽著彼此的手,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直到站在紅毯的終點。瞿曉星充當的司儀開始念起了賀詞,紀雲禾與長意牽著手,在馭妖台的主殿上,回頭一望,忽見殿外漆黑的夜空裡,忽然閃起了點點光亮。點點光芒如夏夜的螢火蟲一樣,從整個北境城的每個角落緩緩中升起,鋪天蓋地,令人感到浪漫又震撼。

  紀雲禾定睛一看,天上的那些,竟然都是一盞一盞的孔明燈。

  它們飄飄搖搖,慢慢飛上夜空,與天上的滿天星辰,交相輝映。好像一幅絕美的畫,在他們面前眼前展開。

  紀雲禾與長意的眼瞳中都映照著外面的光華,似能將他們的眼底都照亮,那火光縱使相隔百丈,也能傳來一絲溫暖的意味。

  瞿曉星不知道在哪裡找的那些聽不懂的賀詞,在此時朗誦出來,配著面前的景色,竟讓紀雲禾生出了一種來自人間浩瀚中的感動。

  好似滿天星辰,過往先祖都在此刻祝福他們一樣……

  「那是什麼?」

  待瞿曉星賀詞念罷,長意望著依舊在不停升起的孔明燈問道。

  「是祝福吧。」紀雲禾道,「咱們成親的消息走漏了,北境的人們給我們的祝福。」

  長意默了片刻,忽然道:「這人世間,沒有對不住我。」

  紀雲禾不懂他為何說出這句話來。但將這句話聽到耳朵裡後,紀雲禾霎時間想起了過去的種種,那些之於長意來說的折磨,痛苦,此時在這漫天星辰與人間燈火下,他卻說……

  這人世間,沒有對不住他。

  紀雲禾也沉默片刻,隨即勾動了唇角:「長意,你太溫柔。」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6
發表於 2019-7-28 00:4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四章 入眠

  孔明燈在北境的夜空搖曳了一整晚。

  紀雲禾與長意走完了儀式,吃過了再簡單不過的「宴席」,與眾人喝過了茶,便放走了大家,因為空明、瞿曉星和洛錦桑他們身上都還有各自的事情要忙,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哪還能多留他們下來聊天。

  送走了眾人,長意與紀雲禾回到屬於他們的側殿之內。

  紀雲禾梳洗了一番,回過身來,又看見長意坐在床邊,握著他的喜服衣角,指尖輕輕在魚尾巴上摩挲。他的指尖輕柔,目光也十分溫軟,將紀雲禾看得心頭一酸。

  她走到長意身邊,未曾坐下,站直身子,便輕輕的將長意的身體攬了過來:「抱抱。」她道,一邊說著,一邊摸了摸長意的頭髮。

  長意一怔,便也鬆開衣角,抱住了紀雲禾的腰,他的臉貼在她的肚子上,正是最柔軟的地方,也是最溫暖的地方,讓他感覺自己周身的酷寒,都在因紀雲禾而退去。

  兩人靜靜相擁,彼此無言,卻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過了半晌,長意才輕聲開口道:「我沒有失去魚尾。」

  「嗯?」

  「在這裡,你是我的魚尾。」

  他的臉輕輕在她肚子上蹭了蹭,紀雲禾心尖霎時柔軟成一片,紀雲禾也更緊的將他抱住:「你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長意閉上了眼睛,將紀雲禾抱得更緊了一些:「嗯。」

  這一夜或許是北境春日以來最溫暖的一夜……

  因為紀雲禾有些難以入眠,所以長意在她耳畔哼響了鮫人的歌曲。他的低聲吟唱,宛如來自萬里之外的大海,時而猶如海浪,時而又如清泉,他的聲音讓紀雲禾漸漸閉上了眼睛。

  她離現實越來越遠,卻離夢境越來越近,在夢境之中,混著長意的歌聲,紀雲禾彷彿看到自己又站在了十方陣的陣眼旁邊,她拉著長意帶著期冀與嚮往,跳入漆黑潭水中。好似這眼前的黑暗退去,明日醒來,看到的便是一個春花遍地,再無陰霾的天地。

  紀雲禾在長意的歌聲中睡著了,她的嘴角微微勾著,似乎正在做著一個不錯的夢。

  長意的歌聲漸漸弱了下去,終於,他闔上雙唇,歌聲靜默,顯得這側殿有些空曠寂寞了起來。

  他藉著外面撒到殿內來的月光,看著紀雲禾的唇角的弧度。

  她的微笑似乎感染了他,讓長意也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抬起手來,想去觸碰紀雲禾唇角的那一絲溫暖的弧度。但當手指放到眼前,長意才看見……

  他的指尖,已經被冰霜覆蓋,帶上了一層淺薄的白色,冰霜凝固,像是長在他手指上的冰針,看著便覺得有刺骨的寒意,若是觸碰到紀雲禾的臉,這些針尖,怕是能將她的皮膚刺破。

  長意收回了手,他這幾天,都沒再感覺到身體有多冷了。

  為了不讓紀雲禾看出他的異常,他找空明要了一種藥草,藥草能讓他周身麻痹,感覺不出疼痛。雖然病沒治好,但總是不耽誤他成親的。

  長意認為,他以後陪伴不了紀雲禾多長時間,那麼在能陪伴她的時間裡,就儘量美好一點吧。

  就像今夜的夜空。

  是這個人世給他和紀雲禾,最好的禮物。

  長意放開了紀雲禾,他蜷縮在紀雲禾身邊,儘量不讓自己的身體挨著她,他怕自己周身的寒冷將她從美夢中喚醒。他想看著紀雲禾保持著微笑,直到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

  翌日,未及清晨,紀雲禾便又睜開了眼來。

  雖然是婚後的第一天,但任務也依舊要繼續,之前便遲到過一日,紀雲禾心道下次絕對不再遲到,但這方她坐起身來,動作輕柔的下床穿衣,卻在一回頭要與長意道別之時,愣住了去。

  長意所躺的那方床榻,四周結冰,獨獨在紀雲禾方才所臥之處沒有冰塊,因為她周身火熱,所以寒冰未侵。但長意……已經被覆蓋在了冰霜之中。

  紀雲禾整個人霎時呆住,口中幾乎是下意識的在呢喃自語:「為什麼會這麼快……」

  紀雲禾又立即坐回床邊,她手運了功法,背後九條黑色的尾巴霎時在寒涼的房間內展開,她渾身帶著黑色火焰,先是用火焰去捂長意的臉頰,但見冰霜漸漸消逝,紀雲禾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她俯下身去。

  「長意……」她嘴裡一邊喚著,一邊貼上了長意的身體,「沒事,沒事……」這連聲呢喃,也不知道她是在與長意說話,還是在告訴自己。

  紀雲禾身上的火焰輪轉,幾乎將長意整個身體都包裹住。

  最外層的冰很快就開始融化了,但融到貼近長意皮膚的地方,不管紀雲禾再如何抱著他,長意的身體也沒有任何變化。

  紀雲禾終於看清楚了冰層之下,長意蒼白的臉龐。

  他閉著眼,微笑著,好似還在做夢,夢是那麼的美好,以至於他根本不願意醒來。

  「長意長意……」紀雲禾將他抱起來,「太陽快出來了,我們去看日出吧,別睡了。」她聲色喑啞,有些亂了章法的說著。

  她抱著長意,讓他坐起身來,他的身體在火焰的包裹下,終於不那麼僵硬,以至於紀雲禾還可以將他背在身後:「走,我帶你去。你看見太陽出來了,你就醒過來……」

  長意蒼白的手從她背上垂下來,那手背之上結著的厚厚一層冰霜,讓紀雲禾雙眼直接紅了起來。她咬著牙,沒讓眼淚流出眼眶。

  「你不抱我也沒事,我力氣大,能背好你。」她一邊說著,一邊背著毫無動靜的長意一步一步往外面走。

  但現實與她的話卻相差很遠,她好像力氣根本就不大,她渾身都在顫抖,從身體,胸腔,拉住長意身體的指尖,還有唇畔以及眼瞼。

  她帶著長意走到門口,她一抬手,想要將門推開,但長意卻從她的後背滑落,紀雲禾心頭一驚,立即一轉身,將長意抱住。

  她的背抵著後面的殿門,懷裡抱著再也睜不開眼的長意,狼狽的坐在地上,長意枕著她的腿,唇角的微笑一直保持在剛才的弧度,紀雲禾垂頭看他,眼睛裡的淚水終於沒有再忍住,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長意的臉上。

  因為他身上極低的溫度,那淚水立即凝固,變成了尖銳的冰針,立在長意臉上。

  紀雲禾伸手將自己眼淚凝成的冰抹去,而接二連三的淚水又滾落下來。

  此時,紀雲禾才發現,原來她根本就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堅強,失去長意,只帶著與他相關的身份與記憶繼續迎接明天的生活,也比她想像的要困難千倍萬倍。

  晨曦的光灑在她身後的殿門上,影子落在殿中,隨著太陽一點點升高,殿中殿門的陰影越來越短,終於,陽光落在了長意的臉上。

  「太陽出來了……」

  紀雲禾聲色嘶啞。

  但長意也並沒有清醒過來。

  這一個日出之後,這雙傾城的藍色眼瞳,永遠都不會睜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7
發表於 2019-7-28 00:47: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五章 生死之交

  太陽升起後,北境還是一如既往的為了新的一天繁忙起來。

  紀雲禾從側殿裡推門出去,饒是她身中帶著九尾狐的妖力,體溫更比常人灼熱,此時站在陽光之下,她的周身也散發著陣陣寒氣。

  紀雲禾在陽光中靜靜站了會兒,等著身上的白霧慢慢散去,隨後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 ,她邁步向前走去。

  身後殿門緊閉,偌大的馭妖台,好似空無一人一般寂靜清冷。

  紀雲禾獨自一人走到了主殿之上,此時主殿上已有不少人在向空明呈上書信。紀雲禾這才知道,為什麼今天長意耽誤了這麼久沒出現,卻一直沒有人來找他,原來是這個大尾巴魚早就將自己的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

  他將自己的權利早就移交了出去,不管他在哪一天陷入沉睡,北境都不會因此有事務受到任何耽擱。

  紀雲禾垂下眼眸,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鮫人留下的那一滴眼淚,嘴角不自覺的一勾,說不清是開心亦或難過。

  她等殿中的人已經處理完事務退了一波下去,才走進殿內,對空明道:「空明,有事要打斷你一下。」

  空明看了一眼紀雲禾嚴肅的神色,當即神情也沉凝了下來,他將剩下的人屏退到殿外,問:「他怎麼了?」

  「他被冰……」紀雲禾做了無數心理準備,但當這一行字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喉頭一噎,身體裡也仿似在這一瞬被刺痛了一下一般,微微一抽,她閉上眼,定了定情緒,又直勾勾的望著空明道,「他被冰封了。」

  空明雙目一空:「為何如此快……」

  紀雲禾沉靜下來繼續道:「邊界還有結界的樁子要打,我待會兒會先去邊界,只有辛苦你,安排一下長意的……長意的後事。」

  空明沒有應話,紀雲禾繼續交代著:「長意身側寒氣逼人,你若安排人搬動他,且注意下自己的安全。我先去邊界了。」

  交代罷了,紀雲禾轉身要走,空明卻忽然喚住她:「你便只有如此反應嗎?」

  紀雲禾腳步微微一頓:「我該如何反應?」

  空明沉默片刻:「你是個心性涼薄的人,理當如此。」

  紀雲禾嘴唇微微張了張,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她邁步離開大殿,隨即御風向邊界而去。她是個心性薄涼的人?或許是吧,長意被冰封,她竟然沒有尋死覓活,沒有嚎啕大哭,甚至不曾為他發狂瘋癲。

  她還平靜的將他從門口又抱回了床上,還走出了側殿,吩咐他人去安排長意的後事,現在甚至還御風離去,趕到邊界,去繼續自己的「任務」。

  而這一切,還都發生在她新婚的第二天。

  她大抵真的是個心性薄涼的人吧。紀雲禾想,不然,她為什麼都沒有做出那些為感情,而聲嘶力竭的事情呢……

  她就這樣接受了,接受了長意的閉眼,告別和離去。

  然後獨自走下去。

  趕到另一個邊界,大家像之前一樣,將其他工作都準備好了。並且沒有人來詢問紀雲禾為什麼今天又來得遲了。每人都帶著熱情洋溢的笑看著紀雲禾。

  昨日裡幫她梳妝的一個姑娘走了過來,帶著些許好奇和嬌俏的對她笑道:「昨天怎麼樣?我們在邊界都看到北境城裡升起來的孔明燈了。」

  紀雲禾看著她臉上的笑意,將心中所有的情緒都吞咽了回去,她對面前的姑娘報以微笑:「是的,很漂亮。」她全然未提今天早上的事,不說苦難,不訴眼淚,只清淺的笑著,道:

  「昨晚是非常美好的一晚。」

  從她回到北境城開始,給長意穿上她做的喜服,牽著他的手走上紅毯,回頭看見的漫天祝福,還有最後的最後,長意在她耳邊吟唱的歌曲,一切都讓昨晚成為了如此美好的一晚……

  姑娘聽她如此回答,更是喜笑顏開,將這個好消息傳遞了出去。

  紀雲禾繼續完成自己的任務。

  今天因為她來得太晚了一些,所以將結界的樁子打完,夕陽都已經快沉下地平線了。

  將任務做完,看著遠山沉下去的夕陽,紀雲禾卻在此時,感到一瞬間的突如其來的空洞。在這個即將來臨的黑夜裡,紀雲禾竟然開始迷茫了起來,她像忽然失去了目的的候鳥,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何去何從。

  與她一同工作的馭妖師都回去安營紮寨,開始準備在邊界度過這個夜晚。而紀雲禾卻呆呆的看著遠方的夕陽落下,一動不動。

  直到夕陽徹底沉了下去……忽然!有人猛地拉住了紀雲禾的肩膀。

  紀雲禾身體跟著那拽住她肩膀的力道往後一轉,她眼前出現了雪三月氣喘吁吁的臉:

  「找你這麼久,你還在這裡磨蹭什麼。」雪三月道,「跟我回去,鮫人有救,需要你的力量。」

  紀雲禾被雪三月拽著,跟著她走了好幾步,大腦才將聽進耳朵裡的話都消化了去。

  當即,沒有再耽擱,紀雲禾立即跟上了雪三月的步伐,見雪三月御風而起,紀雲禾便也連忙跟著御風起來:「長意有救?」一邊御風,她一邊詢問雪三月,「如何救?」

  雪三月道:「空明和尚在準備鮫人的後事,但鮫人周身被寒冰覆蓋,空明一人之力無法將其抬出,便叫來了林昊青,林昊青此前在研究煉人為妖的藥物時,同時也研究過不少海外的奇珍異草,其中有一味,可以解鮫人術法反噬之苦。」

  雪三月的話說得很快,但紀雲禾一字不落的全聽進了耳朵裡,她當即皺眉道:「若是需要海外異草,我現在便該去海外取回,還回北境城做什麼?」

  「藥草已在北境城。」雪三月轉頭看了身側的紀雲禾一眼,「就是離殊身上的佘尾草。」

  紀雲禾一怔,御風的速度不自覺慢了一拍,但似乎洞悉了紀雲禾的想法,雪三月將紀雲禾手一拉,逼迫她繼續跟上了自己的速度。

  「林昊青施了陣法,要將佘尾草之力渡入長意身體之中,但是長意身上的堅冰凝聚太快,阻擋了佘尾草進入。待你回去,將長意身體身上的堅冰融化,藥草進入鮫人身體,即可助鮫人蘇醒。」

  紀雲禾心頭一喜,但看著雪三月的背影,又立即沉默下來:「那離殊呢?」

  「離殊早就死了。」雪三月答著,聲色聽不出情緒。

  夕陽已經落下,但晚霞餘暉仍舊在,紀雲禾與雪三月在一片燦爛之中前行,但紀雲禾的心情卻全然不同於晚霞那般多彩。

  能甦醒長意,讓長意免於冰封之苦,當然是再好不過。她也因此而雀躍歡喜,但正是因為知道這份雀躍與歡喜有多麼的濃厚,所以紀雲禾也知道對雪三月來說,這將是多麼大的捨棄。

  長意之於紀雲禾來說是生命中的最重要,離殊之於雪三月,又何嘗不是?

  「別露出這個表情。」雪三月頭也未回,只盯著前方道,「現在的離殊,是我的念想,但你的鮫人不是,他是一條命。」她回頭看了一眼紀雲禾,「或許是兩條命。」

  紀雲禾不由露出一聲苦笑:「空明說我薄涼,你卻說長意是我的命……」

  「那是因為那個和尚不懂你。」雪三月道,「紀雲禾,相識這麼多年,我知道你最會掩飾你的崩潰。」

  紀雲禾眼瞼垂下,方至此時,在有人說中她內心之時,那些所有的冷靜掩蓋之下的情緒,方才有片刻的洩漏,她嘴角顫抖,喉頭幾次起伏,最終,脫口而出的,也就只有兩個字:「多謝……」

  紀雲禾活到這個年紀,經歷這些風波,說出口的話,越來越少,但心中的感情卻因為經歷的複雜,而擁有了越多的觸覺。甜更甜,澀愈澀,感動動容,也越發的難以忘懷。

  「你我不必言謝。」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生死之交。

  一路急行,趕回北境。

  紀雲禾與雪三月,踏入側殿。此時的側殿之內,相較於早上紀雲禾離開的時候,空氣更加寒冷,冰霜鋪了遍地,還在往外延伸,彷彿又將這一方天地拉回了寒冷的冬月。

  空明在門邊守著,見兩人回來,眉頭一皺:「快些。」

  紀雲禾腳步更急。

  兩人一入門,便看見林昊青坐在長意床榻邊,而離殊站在床邊。在長意與離殊心口上鏈接著一道光華,但光華卻未觸到長意身體,而是被他周身覆蓋的堅冰抵擋在外。

  林昊青雙眼緊閉,額上冒著冷汗,他坐在一個發光的陣法上,一動不動。

  「融化他胸膛前的堅冰即可。」雪三月道,「這只有你的黑色狐火能做到。」

  紀雲禾繞過林昊青在長意身旁跪坐下來,她手放在長意的心口之上,看著冰層中長意的面龐,紀雲禾閉上眼睛,她身後九條尾巴在房間裡展開。

  狐火的出現,讓房間裡的溫度霎時上升了些許。

  這是雪三月第一次看到紀雲禾身後的狐尾,她無法想像,紀雲禾到底是在經歷了什麼之後,才變成了如今模樣……

  顯然,紀雲禾也是不需要她同情的。

  甚至……紀雲禾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慶倖,還好擁有了那些過往,才有了如今,她可以有救下長意的這一絲希望。

  紀雲禾手中黑色的火焰燃燒,慢慢將堅冰融化,她的手掌越來越貼近長意的胸膛,被林昊青控制住的那道光華也跟隨著紀雲禾的手慢慢向下,一步一步更加靠近長意。

  而在光華越是往前延伸的時候,離殊的面色卻越來越蒼白,而後慢慢露出面皮之下那些纏繞著的藤蔓。

  他本就不是人,他是佘尾草繞著離殊的遺物,尋著那氣味長成的人形模樣。

  佘尾草的靈氣被林昊青盡數拔出,留在離殊身上的,不過也就只剩下一些枯藤而已。

  雪三月但見紀雲禾專心融化堅冰,過程順利,她沒有過多擔心,一回頭,這才看見了她的「念想」,此時已成為了一片枯藤。

  雪三月眸色微微一暗,她看著佘尾草藤蔓的中心……在那根根藤蔓纏繞的地方,是離殊留下的一個紅色的玉佩。

  那是離殊以前一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在離殊血祭十方前不久,他才將那玉佩送給了雪三月。彷彿是他對自己的離去有了預感一樣……

  她讓佘尾草圍著玉佩長出了離殊的模樣,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能一直分清楚佘尾草和離殊的差別,但是到後來,與假的離殊在一起久了,偶爾她也會晃神,真真假假,讓她也難以去分辨……

  甚至有的時候,對她來說,佘尾草長成的離殊,只是不會說話而已……

  雪三月眸中微微帶著些許悲傷,抬手想去觸摸枯藤之間的那個血紅玉佩。卻在忽然之間!當她手指觸碰上那玉佩的時候,閉目施法的林昊青驀地眉頭一皺。

  從離殊心口中連出來的那道光華霎時收了回去,紀雲禾怔然,但她好不容易才將長意心口的堅冰融化到最後一層,眼看著即將要成功,那佘尾草的靈氣竟然跑走了!

  但紀雲禾不敢動,她若是抽出手,這堅冰恐怕又得馬上凝固。紀雲禾一抬眼,見林昊青也醒了,他坐在陣法之上,未敢移動分毫,只喚雪三月道:「佘尾草有靈性,他想跑,抓回來!」

  雪三月一愣,但見被林昊青從離殊身體裡抽出來的那股靈氣在空中狂亂飄舞,它發出猶如孩童一樣,聲聲尖利刺耳的叫聲。

  它在空中亂撞著,但因為根部連在那血紅的玉佩上,所以根本跑不遠。

  佘尾草有靈性……

  「我不要去給他療傷!」佘尾草在空中對著雪三月尖銳的嘶吼著,「我是離殊啊!三月!我是離殊!」

  雪三月猶遭當頭一喝,她立即怔住。

  「他在騙你,離殊已經死了。」林昊青道,「燒了這藤蔓之體!讓它無處可去。」

  「他會說話……」雪三月只怔怔道,「他會說話……」

  「佘尾草根本不是活物,它和附妖一樣,不過都是一些情緒糅雜的形狀而已。」

  「可他會說話。」雪三月看著面前掙扎的那道光華。

  光華在嘶吼著,佘尾草的根部開始慢慢的想要從那塊血玉上退去。

  「他不是離殊,也不是妖怪,只是意念,它有靈力,所以能長成你故人的形狀,但它和牲畜本無差別,雪三月,救鮫人必須要他。」林昊青厲聲道,「冰封越久越難甦醒,快!」

  林昊青最後的話同時打在紀雲禾與雪三月的心口。

  在佘尾草的嘶吼之中,雪三月倏地回頭,看向紀雲禾。

  紀雲禾一身黑氣四溢,身後的九條尾巴無風自舞,對於現在的紀雲禾來說,一邊融化長意心口的冰,一邊分點妖力出來抓住那活蹦亂跳的佘尾草根本不是難事,但紀雲禾沒有這樣做。

  她看著雪三月,與她四目相接。

  雪三月如何會看不懂紀雲禾眼中的情緒。

  能成多年的友誼,是因為他們本是那麼瞭解彼此的人。

  紀雲禾在尊重她的選擇。

  對紀雲禾來說,她是要救她愛的人。但對雪三月來說,卻是要「殺」她愛的人……紀雲禾不會催她,也不會逼她。她在靜靜等著雪三月自己的選擇。

  是救,是放棄,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佘尾草的嘶吼在空中絲毫沒有停歇,那些連接著血玉的根部在一點點的抽離。

  雪三月回過頭來,看著空中飄舞的光華:「我是離殊啊!」佘尾草大喊著。

  這兩個字,足夠成就雪三月過去很多年的回憶。那些相遇,相識,陪伴,守候都歷歷在目,馭妖谷的花海,那些親密的擁抱與吻都彷彿還在昨日。

  雪三月靜靜的閉上眼睛。

  海外仙島,奇珍異草繁多,但她在外這麼些年,只遇到了一株佘尾草,人人都說她是因機緣而得,這一株毀掉之後,或許她再也找不到再見離殊的機會。

  但離殊……

  離殊與她,本就不該有再見的機會了。

  在離殊血祭十方的那一日,他們就該告別了。是她強留著過去,拉著沒有離殊魂魄的軀體,強留在這人世間……

  這樣的日子,也總是該有頭的。

  雪三月睜開雙眼,一把抓住在空中狂舞的光華,在那聲嘶力竭的尖叫之中,她以術法挾持著那光華,讓它不得不再與長意胸膛鏈接起來。

  林昊青繼續啟動陣法,紀雲禾徹底將長意胸口上的冰層融開,終於,那光華觸及了長意的胸膛,在一聲尖利的叫聲當中,雪三月一抬手,指尖燃出一絲火苗,她沒有回頭,手往離殊身上一甩。

  火苗悠悠飄去,點燃了那滿是枯藤糾葛出的人形。

  火焰登時從血玉周圍燒開。

  再無退處,那光華只好鑽進了長意的心口之中,終於,徹底消失。

  而在長意心口處,一道光華散開,在沒有紀雲禾術法的幫助下,他身上的堅冰開始慢慢融化,冰塊分裂,有的融成了水,有的徑直落在了地上。

  長意眉眼還沒睜開,但他睫羽卻輕輕顫抖了兩下,指尖也似無意識的一跳。

  紀雲禾看著他的臉頰,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

  這一天之內,大悲大喜,讓她有些應接不來。她抬起頭,望向面前的雪三月。

  在雪三月的身後,離殊那佘尾草藤蔓做的身體已完全被燃燒成了灰燼,血紅色的玉佩落在一片黑灰當中,顯得尤為醒目。

  紀雲禾和與雪三月相視,卻未笑,兩人神色都十分的複雜:「三月……」

  「我說了,別露出這幅表情。」雪三月道,「你的感謝我在路上就收過了。」言罷,她轉過身,將地上的血紅玉佩拾起,隨後頭也沒回的離開了房間。

  紀雲禾垂頭,看向床榻上靜靜躺著的長意。

  心中忽然想,到現在,大家好像都變成了極會掩飾自己崩潰的大人了……

  「這個人世,真是太不容易……」紀雲禾輕輕撫過長意額上的銀髮,換來長意眼瞼又是微微一動。

  可紀雲禾沒聽到長意說話,只聽旁邊施完術法的林昊青站起身來,道:「早些讓鮫人的身體康復吧。」林昊青看著紀雲禾,「我花功夫救他,是因為這個人世接下來,需要他。」

  紀雲禾轉過頭,看向林昊青。

  林昊青神色凝聚道:「順德公主北上的時間,恐怕快了。」

  猶如一記沉厚的鐘,又壓在了紀雲禾的心頭。

  待林昊青走後,紀雲禾望著長意還在沉睡的面龐,不由一聲自嘲的苦澀一笑:「或許你會責怪我讓你醒來吧,即將要面對,這樣一個無法想像的人世……」

  就此沉睡,或許更加輕鬆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8
發表於 2019-7-28 00:47: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六章 來襲

  空蕩蕩的京師朝廷大殿裡,四處都積滿了灰,順德赤腳站在平整又佈滿塵埃的大殿裡。

  「啦啦啦……」她哼著歌,心情頗為愉快似的在地上快步走過。及至快要登上最上方的龍椅,她忽然一轉身,向身後伸出了手,「朱淩,快過來。」

  順德的指尖連著一條青色的絲線。絲線在順德身後連著一人的眉心。

  已被大國師殺死的朱淩竟然又「活」了過來!

  他依舊身著過去的那件玄甲鐵衣,往順德這方走來。只是他表情呆滯,面上帶著毫無生氣的烏青之色,眉心的絲線牽到順德公主指尖,順德公主動動手指頭,他就往前面走上一兩步。

  他手臂的皮膚泛著淡淡的青光。一直順著順德的絲線,坐到了那蒙了塵的龍椅之上。

  順德看著朱淩,嘴角一彎,眉開眼笑:「你看吶,這朝堂都是本宮的了。」她道,「本宮讓你坐,你便可坐,本宮想讓誰坐,誰都可以坐。」

  她說著,又動了動另一個手指,在她指尖鏈接的絲線上,姬成羽赫然踏了出來。

  與朱淩一樣,他渾身皮膚皆泛著青光,他眼神呆滯,眉心也連上了一根青色的絲線。

  「本宮記得,你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哥哥叛出國師府,去做了個和尚,他在國師府受盡欺淩,還是你幫了他。後來,你救了本宮,也被毀了臉,其他人都怕你,但他卻日日來看你。你們情誼猶如兄弟,這皇位,便一同坐罷。」

  順德說著,勾勾指尖,讓姬成羽挨著朱淩在皇位上坐下。

  「這多好。」順德唇角揚起,笑容詭異得令人膽寒,「這天下人,都這麼聽話,該多好。」

  她一轉身,往殿內外走去,赤腳踩過地上的塵埃。

  宮城之中,一片死寂。

  地上的橫屍與斷木顯示著這個地方之前經歷過的倉皇。

  順德深吸一口氣,她一抬手,青色絲線往下一拉,一隻黑色的烏鴉被拽入順德手中:「來,乖,快告訴本宮,北境那邊,都有些什麼消息了?我終於捏好了我的木偶們,是時候,帶他們出去走走了……」

  ……

  在林昊青落下順德公主恐怕即將前來北境的消息之後,北境的籌備越發緊張了起來。

  給邊界的最後一個關卡打下樁子的那天,紀雲禾同時也在關卡外見到了從京城逃來的故人——姬寧。

  經過這一場繁複的風波,稚嫩的少年已經成熟了不少,當初他離開北境,回京師時,眼中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和對自己的懷疑,而現在,紀雲禾在他眼中看不到這樣的情緒了。

  短短的時間裡,他二入北境,這個國師府的小弟子經歷過姬成羽的死亡,他好像忽然之間長大了。

  「阿紀。」姬寧還是如此喚紀雲禾,「順德公主已經瘋了……她用術法捏出了許多傀儡,而後又用傀儡殺人……京城裡的人……」言及此處,姬寧的神色還是有幾分顫抖,他深吸一口氣,「都死了。他們……都變成了順德的提線木偶……」

  紀雲禾沉默片刻,她肅容問道:「有多少?」

  「數不清……」

  「她能操控多少?」

  「都能操控……那些傀儡……成千上萬,都聽她的。我好不容易才從京師逃出來……」

  眼見姬寧提及此事,渾身都開始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紀雲禾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先別想了,你在北境先休整片刻……」

  「我還帶著一個朋友過來。」他倏爾仰頭,眸中光華灼灼的看著紀雲禾道,「希望可以幫到你們……」姬寧側過身子,讓紀雲禾看見了他身後的人,紀雲禾一怔……

  適時,天正夕陽,晚霞遍天,隨著紀雲禾打下最後一個結界的樁子,黑色狐火猶在陣法的輔助下,燒了了一根直通天際的巨大狐火火炬。

  在黑色火焰邊緣,橘黃的火焰依次展開,在北境南方豎起了一道堅不可破的火焰城牆。將晚霞退去,漸漸黑暗的北境黑夜照亮。

  紀雲禾站在火焰城牆之後,看著面前還身著國師府衣裳的兩人,道:「我帶你們去北境城。」

  ……

  北境邊界的火焰城牆之高,上達天際,城牆之間,唯有玄鐵鑄就的大門可以打開。

  不日,北境所有主事者在大殿的會議之後,終於也下達了禁止難民再入北境的指令。北境向南的十數個關口悉數將大門闔上,一時間邊界之外,哀鴻遍野,滿目瘡痍。

  與此同時,長意並沒有真正的清醒過來,他一直在保持沉睡。

  空明等人竭力瞞下長意沉睡的消息,唯恐擾亂軍心。

  幾人見過姬寧,從姬寧口中得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此前在北境爆發的雷火岩漿,或許是順德的剋星。

  順德五行為木,她所吸食的青鸞與大國師的力量也皆為木之屬性。火之術法最為克制她。而雷火岩漿更是天下炎火之最,可灼萬物。

  紀雲禾得知此事之後,帶著林昊青與空明去了北境城外。

  在此前雷火岩漿噴湧而出的時候,長意以術法凝做冰牆,阻擋了岩漿流入北境城中。岩漿冷卻之後,黑色的石塊裸露在山體之上,宛如群山之翼,圍著蜿蜒的山體成了一條綿長的平臺。

  先前長意已經命人在上面建造了武器以作防禦之用。

  林昊青查探了一番山體上的岩石,登時眸光大亮:「此石乃雷火岩漿凝成,製成武器,或可克制順德用術法凝聚起來的傀儡。」

  空明點頭:「我這便回去,讓人抓緊採此岩石,製作武器。」

  「北境山上可還有雷火岩漿?」林昊青問。

  「嗯。此前岩漿噴湧之後,我曾派人去山上探查過,山上尚有一個洞口,內裡炎熱至極,翻滾著尚且裸露在外的岩漿。」

  林昊青將手中雷火岩石握住,他看著紀雲禾:「你和這熔岩,或許就是這天下轉圜的生機。」

  三人在山上探查了岩漿的位置。那處岩漿翻湧,離那洞口尚有十來丈的距離,他們就覺得灼熱非常,皮膚似乎都要被灼傷。雪山頂上的積雪終年不化,但在這火山口處,全是裸露的岩石,被灼燒得乾裂,別說積雪,連草木也未見半點。

  空明與林昊青兩人抵禦不了灼熱的氣浪,被迫停在了十餘丈外,紀雲禾以狐火護身,她對兩人道:「我先去洞口探查一下,看看地形。」

  兩人不疑有他,在原處靜靜等著紀雲禾。

  紀雲禾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翻滾的濃煙之中。

  她一路踏到雷火岩漿旁邊,灼熱的氣息讓她也難受至極。

  但每當她覺得身體快要被這火焰撕開的時候,她心頭總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涼意將她心脈護住。這個感覺紀雲禾是有些熟悉的,當初,她被雷火岩漿灼傷,長意帶著她去冰封之海療傷,服下海靈芝的時候,便是這個感覺。

  她摸了摸心口。

  她尚且記得,此前,在冰封之海時,順德將長意抓回京城的時候,她是吞下了一個海靈芝,強行離開的冰封之海。此後,海靈芝對她身體並無什麼影響,她幾乎也已經忘了這個事,卻原來,到此時,海靈芝都還護著她的嗎……

  紀雲禾笑笑,她這一生,受大海庇護可真是不少啊。

  紀雲禾握了握脖子上的銀色珍珠。

  她看向下方的雷火熔岩,翻滾的岩漿彰顯著自然之力。

  在這樣巨大的力量之下,她是如此的渺小與不堪一擊……

  她蹲下身來,用指尖,靜靜的在火山口處畫下了一個陣法。

  ……

  「為何去了如此之久?」紀雲禾回來的時候,空明對她有些不滿,「看看地形而已,竟耽誤如此多的時間?」

  紀雲禾笑笑:「我說我去雷火岩漿裡洗了個澡,你信嗎?」

  空明白了她一眼,扭過頭去,不欲與她再多閒扯,但林昊青卻是眉梢微微一挑,頗為驚異的看向紀雲禾:「當真?」

  紀雲禾瞥他一眼:「自然當不得真,雷火岩漿可灼萬物,我要是跳進去了,你們怕是連白骨都撈不出來。」

  「也自然懶得去撈你。」空明轉身離開,「地形看清楚了嗎?」

  「嗯。」紀雲禾道,「正正好一個圓,比試,順德從南方而來,若攻破邊界,我便可將她引來此處。」

  「你?」空明挑眉,「順德公主可是繼承了大國師的願望,她現在想殺盡天下所有人,你為何知,你引她,她便會來?」

  紀雲禾頗得意的勾了勾唇角:「順德是狹隘的人,她忘不了對我的恨意。」

  ……

  三人從山上回了北境城,但卻意想不到的是,在幾乎沒有人當值的側殿,長意昏睡不醒的消息,竟然在他們去山上的這短短的半日裡,猶如插了翅膀一樣,飛出了馭妖台,傳遍了整個北境城。

  不管空明他們如何想要封鎖消息,縱使在隔著火焰結界的情況下,這個消息,還是傳得天下皆知。

  鮫人陷入了不明的沉睡之中。

  這麼多年以來,長意對於北境的人而言,已不再僅僅是尊主那麼簡單的身份了。尤其是在上次北境雷火熔岩之亂後,長意更被人們說成是來自大海的守護者。

  北境習慣了強大鮫人的守護。而現在,他們失去了這樣的庇護。

  北境的人們霎時有些亂了起來。空明為此著急上火,怒而要查出從馭妖台中將消息傳出去的人,對他來說,這意味著有內鬼在他也無法探查到的地方,這觸及了他的底線。

  他變得比以前的長意更加繁忙。洛錦桑憂心他的身體,但空明在情緒上,對其他人他多少會控制,唯有對洛錦桑,他很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樂觀如洛錦桑都被他罵得委屈至極。

  是夜,在側殿之中。

  長意依舊在沉睡,空明與洛錦桑前來議事,一進殿,看見給躺在床榻上的長意擦臉的紀雲禾,空明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不醒,你倒是沉得住氣!」隨後他又瞪向林昊青:「不是說,佘尾草用了,他便可甦醒嗎?如今這又是所為何故?」

  林昊青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長意:「他脈象平穩,為何沉睡不醒,我也不知。」

  空明揉了揉眉心,兩日沒合眼,讓他神情十分疲憊。

  旁邊的洛錦桑直皺眉:「你是禿驢又不是鐵驢,你去睡覺,今晚別議此事了。」她說著要去拽空明的衣袖,空明卻略顯煩躁的一把將洛錦桑拂開。

  「別添亂。」他看也未曾看洛錦桑。

  紀雲禾見狀,一挑眉,將氣鼓了腮幫子的洛錦桑叫過來:「錦桑,你來我這兒,我需要你。」

  「哼!」洛錦桑對著空明重重哼了一聲,隨後氣呼呼的往紀雲禾身邊走去。卻在走過林昊青身側的時候,林昊青身側佩劍倏爾一震。

  林昊青將佩劍取出:「思語來消息了。」

  這劍是林昊青的妖僕思語的真身,他們在北境城中,思語一直在京師潛伏,將順德的消息通過這樣的方式最快的告知他們。

  林昊青於地面畫下陣法,他席地而坐,奉劍於雙膝之上,他閉上眼:「思語……」他剛出口兩個字,忽然!林昊青眉頭狠狠一皺。他身下的陣法轉而發出奇異詭譎的光芒。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紀雲禾與空明登時神情一肅。

  洛錦桑也一時忘了方才的生氣,緊張詢問:「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她,時間彷彿在林昊青越皺越緊的眉宇間凝固。

  電光火石間,馭妖台外,狂風平地而起,徑直吹撞開側殿的窗戶,風呼嘯著吹了進來,將屋中所有人的衣裳與頭髮都拉扯得一片混亂。

  也是在此時,林昊青身下的陣法光華大作。

  「找到你了!」

  一聲道尖利至極的女聲刺入眾人耳畔,所有人皆覺一陣頭疼,捂住了耳朵。

  紀雲禾很快就辨別出了這聲音:「順德……」她眉目沉凝,拳心握緊。

  「找到你了!哈哈哈哈!」笑聲伴隨著風聲,在屋中狂舞而過,將屋內所有器物盡數摧毀搗散。洛錦桑內息比不上其他人,卻是被這風中的聲音激得喉頭泛腥,嘔出一口血來。空明立即抬手,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替她捂住耳朵。

  紀雲禾在狂風中之中,手中結印,黑色狐火畫出一圈陣法,封住被吹開的窗戶,狂風霎時在屋中停歇。

  洛錦桑脫力的靠在空明懷中,望著空明憂心的眼神,洛錦桑咬咬牙,她逞強的坐起來,將嘴角鮮血一抹:「我沒事……」

  另一邊,紀雲禾追到窗戶邊,聽見那尖利的聲音在空中盤旋,狂笑不止:「我很快就會來找你了。」

  隨著順德聲音的隱去,林昊青身下陣法的光芒隱去,他身前的長劍倏爾發出「哢」的一聲脆響,那劍身上竟然破出了一條長口!

  林昊青猛地睜開眼,他如遭重創,臉色蒼白,汗如雨下,身體因為忍受著劇痛而微微顫抖著。

  他將長劍握住,看著那劍上的破口,牙關緊咬,但終究未忍得住心間的血氣翻湧,竟然「哇」的一口嘔出鮮血來。

  鮮血落在長劍之上,便像是剛殺過了人一樣,觸目驚心。

  「順德快來了。」過了良久,林昊青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她發現了思語,通過她找到了我。」

  「思語呢?」紀雲禾問。

  林昊青垂頭看了一下手中的長劍。長劍之上,破開的口幾乎將長劍折斷。林昊青沉默的將劍收入劍鞘。

  「做好應對的準備吧。」他起身離開,沒有給予正面的回答。

  紀雲禾拳心微微握緊,卻在此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邊界通天的結界陡然發出巨大的光芒,屋內的所有人不由都看向屋外。

  外面天空都被邊界的火光照亮,直到許久之後,眾人才聽到空中傳來的一聲沉悶的撞擊之聲,邊界的結界宛如是一堵城門,而今……這堵城門,被撞響了……

  「順德……」林昊青捂住心口,望著火光染紅的血色天際,「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9
發表於 2019-7-28 00:4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七章 傀儡之軍

  順德到來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

  外間的天空被燒得猶如血色。

  空明眉頭緊皺,立即便出了門,洛錦桑也連忙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北境城中,不少馭妖師與妖怪皆御風而起,集結著往邊界而去。

  紀雲禾光是通過側殿的窗戶,便看見了不少外面御風而起的人們,猶如雨點一般往邊界而去。林昊青抹乾淨了嘴角的血,這才道:「慌什麼。」他有幾分自嘲道,「這還只是她百里之外的力量呢。」

  林昊青一言,使紀雲禾神色更加沉凝,紀雲禾望向林昊青:「她還在百里之外?」

  「她借思語看到了我,我自然也看到了她。」林昊青道,「她現在雖在百里之外,但你我說話的功夫,或許她便到幾十里外了。五行為木,御風之術本就勝過他人許多,她如今身體之中,又有大國師與青鸞之力,操縱天下之風,於她而言,也是易事。」

  順德公主還在北境邊界百里之外,邊界離這馭妖台,又有百里的距離,而剛才順德竟然通過思語,看到了林昊青,而後操縱風起……

  紀雲禾掃了一眼屋中散落的物件,最後目光落在長意臉上:「順德的力量比我們預估的更加不可測,結界是我打下的樁子,我得去邊界。若結界破了,我也會誘順德前往雷火之處。長意清醒之前,便由你幫我守著他吧。」

  她說罷,轉身要走,林昊青喚的是她的名字,卻只看著床榻之上的長意,沒有看她:

  「莫要拼命。」

  四個字,在這樣的時刻脫口而出,這或許是林昊青與她說的,最像家人的幾個字。

  紀雲禾嘴角微微動了動:「好。」

  紀雲禾踏步出了側殿,身後九條黑色的狐尾在空中一轉,她身影如煙,霎時劃過天際,融入外面的「雨點」之中。

  林昊青走到還在床榻上的長意身側,他看著尚還閉著眼睛的鮫人,鮫人修長的指尖微微一顫。

  林昊青道:「她會沒事的。」

  顫動的指尖,復而又歸於了平靜。

  ……

  紀雲禾趕到邊界的時候,看到的一幕,萬沒想到。

  她一直以為,順德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卻沒想過,她竟然可以用術法捏造屬於她自己的一隊傀儡大軍……

  在邊界巨大的結界之外,難民已經不見蹤影,觸目可及的,皆是身上微微泛著青光的順德的傀儡!

  他們表情空洞,神情呆滯,每個人的眉心都連著一條青色的氣息,遙遠的引向南方的某一個點。他們像沒有知覺的螞蟻,聽從蟻后的命令,前仆後繼的往前行徑。

  操縱他們的木系術法在觸到高聳如雲的火焰城牆之後,他們便立即被焚毀。

  空氣中,一時間彌漫的都是焚燒的焦糊臭味與飛灰。

  紀雲禾站在城牆之上,遠遠眺望而去,只見在那青色光芒的最終端,有一人還是一身紅衣,她赤腳坐在數十人抬著的轎子上。

  這一幕,讓紀雲禾霎時想起了許多年前,她在馭妖谷,第一次見到順德的模樣。

  高傲,冷漠,生殺予奪皆在她手。

  只是相比當時,她的形態更添幾分瘋狂。她在轎上飲酒,用完了那酒壺,便看似隨意的往前一扔,酒壺攜著她的術法,遠遠飛來,重重撞在火焰城牆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

  明明只是一個看起來小得不能再小的酒壺,將火焰結界砸出了一個破口,整個結界重重一顫,只是下方的火焰很快又燒了上去,將上方的破口彌補。

  結界之內的人無不驚駭。

  順德見狀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隨著風,傳遍北境曠野,令所有人心脈震顫。

  她的轎子停在離結界百十丈處。她一抬手,手中青線轉動。

  下方的傀儡們額間青光一閃,腳步慢慢加快,到最後竟然瘋狂的跑了起來,他們一個接一個,不要命的撞上結界,宛如飛蛾撲火,一時之間,結界下方一片塵土飛揚,飛灰騰起,遮天蔽日。

  結界將所有的塵埃與混亂都擋在外面,但這不要命的前仆後繼,看在還擁有一絲理智的人眼中,都十分令人膽寒。

  饒是這些馭妖師與妖怪們手上都沾染過鮮血,他們也不由冷汗如雨下。

  這場戰役與其他的戰役不一樣。任何戰役的軍士都是為求生,而順德的大軍卻是為……求死。

  漸漸的,他們人數太多,竟然一層搭一層,用屍骨與飛灰,在結界之外累積成了一座山。

  其高度幾乎都要漫過玄鐵城牆。

  「他們要死,那就讓他們來。」紀雲禾說著,她在城牆上揮手下令。

  結界之內,城牆之上,徐徐升起一股狼煙,緊接著,邊界十數個城牆之上皆升起了煙火,城牆旁便是紀雲禾打下的結界樁子,黑色的狐火在裡面燒成通天的巨柱。

  紀雲禾手中拈訣,腳下陣法光華一閃,光華如水滴平湖,層層波浪滌蕩開去,沒入大地。

  黑色狐火轉而升騰起兩股狐尾一般的火焰。火焰飄在城牆之外,似尾又似兩隻巨大的手,在結界之外橫掃而過,將撲上來的傀儡們屍首堆積對的屍山盡數撫平。

  黑色火焰呼嘯著在地上橫掃而過。

  而紀雲禾拈訣之時,卻讓那一端的順德看見了她。

  遙隔百丈,順德眉眼一沉。

  她在那巨大的轎子之上站了起來。

  風聲從她身後呼嘯而來,拉動她的衣袂,順德輕描淡寫似的從身邊的人背後取了一根羽箭下來,沒有用弓箭,她握著羽箭,宛似在玩一個投壺的遊戲。

  而她的「壺」,卻是百丈之外,結界之內的紀雲禾。

  順德一勾唇角,手中羽箭隨風而去。

  箭如閃電,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眨眼之間,它便已經破開重重飛灰,刺穿不知多少她自己傀儡的屍體,徑直殺向結界之後的紀雲禾。

  城牆之下的黑色火焰揮舞過來,似要將羽箭擋下,可在在它靠近羽箭之前,便被隨箭而來的巨大氣浪推散。

  箭穿過黑色火焰,在火焰中留下一個圓形的空洞,空洞的背後是順德倨傲的笑容。

  羽箭尖端被火焰結界擋住。

  「哢」的一聲。

  巨大的光華之後,羽箭灰飛煙滅,同時也將紀雲禾身前的火焰結界打碎。

  火焰結界震顫不已,外面的飛灰通過這個破口飛了進來。

  就是這眨眼的時間,那些不要命的傀儡便爬上了城牆之上,從這個破口間鑽入。這不用紀雲禾動手,身旁的馭妖師已經將他們解決。順德公主這一箭雖然厲害,卻未動搖結界根基,下方的火焰很快又燒了起來,將破口修補。

  而紀雲禾的神色卻微微沉了下來。

  「結界擋不住她。」紀雲禾對身邊的空明道,「這些傀儡是依他術法而生,只要殺了順德,這些傀儡便皆可消失。但這裡,不是與順德一戰的地方。」

  空明轉頭看紀雲禾:「你待如何?」

  「待會兒漏個破綻,讓她來追我。我將她引去雷火岩漿處,你們只要擋住這些傀儡,不要讓他們趁機踏入北境即可。」

  「沒問題。」

  話音剛落,遠方的順德又拈了三隻羽箭,這一次,她的箭未向紀雲禾而來,而是分別落在了火焰結界上三個不同的地方。

  結界應聲而破,沉重的轟鳴猶如戰鼓擂響,宣告著兩軍短兵相接的開始。

  順德三次抬手,扔了九支羽箭,傀儡從結界破口鑽入。

  紀雲禾便不再猶豫,徑直從其中一個破口之中主動躍出,黑色的狐尾立在空中,更比其他人都要醒目。

  順德自然也看見了她。

  順德一眯眼,風自手邊起,她以術法混在手中的羽箭之上,向紀雲禾所在的方向狠狠擲了過去。

  紀雲禾不躲不避,九條尾巴在身後輪轉,待羽箭前來,只聽一聲厚重的聲響,猶如一記天雷。

  順德唇角一揚,還未完全勾起,在紀雲禾那方,便倏爾聚起一團黑色狐火,狐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挾著她的術法與羽箭,竟又從那方扔了回來!

  炎火擦過順德耳邊,將她身後為她抬轎的傀儡灼燒乾淨。

  火焰又摩挲著地面,旋轉而去,及至最後,一路灼燒,將她身後的傀儡全部燒成了飛灰。

  順德看著身後的一片焦土,再回過頭來時,盯向紀雲禾的目光裡,已是滿滿的殺氣。

  而在紀雲禾身後,她此一擊無疑是大大的鼓舞了士氣,北境的人們高聲呼喊著,舉起武器,奮勇殺敵。

  紀雲禾沒有回頭,她只盯著前方的順德。

  果然!不出紀雲禾所料,她此舉,果然刺激了順德!長風湧動,順德身影飛上前來,她的速度比紀雲禾想的更快!只一擊,便將紀雲禾擊入結界之內!

  結界的火焰雖然不足以傷到紀雲禾,但這一擊的力道卻徑直讓紀雲禾嘴角流下一道血來。

  「你算什麼東西?」順德立在空中,她周身被青色的術法包裹,她就站在那火焰結界的結界之中,任由火焰在她身邊衝擊,卻竟然傷不了她絲毫!

  城牆之上,其他人無不驚恐。空明面色沉凝,他下意識的將身側的洛錦桑護住,但一轉頭,卻不知洛錦桑去了何處。空明沒時間再分心找洛錦桑,只得戒備的盯著上方的順德。

  大國師與青鸞之力,到底是過於強大,在絕對力量面前,他們打下的結界樁子,所做過的那些努力,好似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火焰中,她周身豔紅的衣服翻飛,頭髮披散間,她聲色尖利,宛如一隻來自地獄的惡鬼,「本宮早該將你殺了。」

  紀雲禾一笑,她站起身來:「只可惜,你一直未能如願,現在也是。」

  紀雲禾的話令順德更加憤怒,長風一過,殺向紀雲禾,紀雲禾卻御風而起轉身要逃。

  「想走!?」順德跟著紀雲禾追去。

  順德離開,追著紀雲禾去向了北境雪山之處。

  而順德破結界而入,使得其他的傀儡盡數翻越結界,衝入了邊界之中。

  短兵相接之間,一切都變得十分的混亂。

  「洛錦桑!」空明高聲呼喚這洛錦桑的名字。他早讓她不要跟過來。此前在馭妖台側殿的時候,她便被震傷了心脈,以她的力量,能殺多少人?

  「真是會瞎添亂!」空明一咬牙,忽然之間,一道劍自身後劈砍而來。空明一回頭,抬手擋開來人,卻在看見來人的臉時,陡然愣住。

  姬成羽……

  他的弟弟。

  他已經有許多時間未曾見過他。數不清幾年,亦或者十幾年。他離開國師府的時候,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或許會站在對立面上。但從沒想過,會是以今天這樣的形勢。他將面對一個已經死掉的,被操控的姬成羽。

  空明愣愣的看著他,卻在此時!姬成羽倏爾動手,他動作變得比空明想得要快很多,長劍穿胸而來,空明在怔愣之後,四肢遲鈍,避無可避直接,忽然之間,姬成羽的劍尖,停在了他胸口前一寸的地方。

  空明愣神。卻見姬成羽的劍尖上倏爾莫名的滲出了幾滴鮮血來。

  鮮血順著寒劍流淌,隨後一滴一滴,在空明身前滴落在地。

  一片空無的地方,一個人影出現。

  是隱身了的洛錦桑……

  「我……我可沒有添亂。」

  身後城牆邊上的黑色狐火一掃而過,將城牆上的傀儡盡數拍散。空明抱著洛錦桑蹲下,他幫洛錦桑按住胸前的傷口。

  「閉嘴。」

  他握緊了她的肩頭。

  「我本來是要去幫雲禾的,但你比較笨,就先救你吧……」饒是到現在,洛錦桑還是絮絮叨叨道,「我現在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得講道理,以後……要報恩,可是要……以身相許的。」

  空明牙關緊咬,平日裡的冷靜盡數都被打破:「你閉嘴。」

  她胸口開了個洞。

  「你許不許?你不許,我就這樣疼死算了,你許,你許我就努力忍一忍。我……」洛錦桑還要絮絮叨叨的繼續說著。

  空明惡狠狠的給她摁住胸口的傷,忍無可忍的罵她:「你胸膛破了個洞!你能不能閉嘴!我許!你給我閉嘴!」

  得償所願,洛錦桑咧嘴笑了笑:「那你就答應了,等打完了這場仗……你就娶我……」她聲音漸小,眼睛慢慢閉上。

  空明只覺霎時間喉嚨被人擒住,連呼吸都十分艱難,每一口氣,都呼得生疼。

  他握住洛錦桑的脈搏……

  微弱……

  但萬幸,還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0
發表於 2019-7-28 00:48: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一百十八章 終局

  邊界天邊上的紅光已經亮成一片,在北境也能將那方看得清清楚楚,那空氣中焦糊的味道似乎已經隨風蔓延到了此處。

  馭妖台中,林昊青看著遠方的紅光,眉眼之下一片陰影。

  「為何還沒醒?」姬寧的聲音從林昊青身後傳來,他在長意床邊焦急的來回踱步。

  「順德來得太快了。」林昊青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姬寧蹲下身去,側著臉看向長意的頸項處。

  在他頸項的地方,細小的白色陣法在銀髮之間輪轉。若不是從姬寧這個角度看去,尋常時候,根本看不見。姬寧輕輕一聲歎息:「這陣法何時才能發出光華啊……」

  林昊青亦是沉默。

  「等吧。」

  姬寧轉頭,目光越過林昊青的身影望向外面紅成了一整片的天空:「我們等得到嗎?」

  林昊青沒有再回答他。

  ……

  紀雲禾答應過林昊青,不拼命。

  但她失言了。

  只因順德如今的模樣,她的力量已經超過了他們之前所有的預判。大國師與青鸞,這兩人的力量或許一直以來都被人低估了。紀雲禾光是為了吸引順德來到雷火岩漿處而不被她殺掉,便已經用盡了全力。

  及至到了雷火岩漿的雪山邊上,紀雲禾已被這一路以來的風刃切得渾身皆是傷口。她借著熔岩口外的滾滾濃煙暫時掩蓋了自己的身影。

  她以術法療傷,卻恍惚間聽到身後腳步一響。

  紀雲禾回過頭,卻見順德周身附著一層青色光芒,踏破濃煙,向紀雲禾走來。

  「本宮還以為,你有何妙計。卻是想借助這熔岩之地,克制於本宮?」她輕蔑一笑,「天真。」她抬手,長風一起,徑直將這山頭上的濃煙吹去。

  風聲呼嘯間,紀雲禾衣袂翻動,髮絲亂舞,她與順德之間,終於連濃煙都沒有了。

  十丈之外的熔岩洞口清晰可見。

  兩人相對,時間好似又回到那黑暗的國師府牢中。那時候地牢的火把的光芒一如現在的熔岩,將兩人的側臉都映紅,宛似血色。紀雲禾曾聽說,自她被長意救出國師府時候,順德便開始懼怕火焰,但現在,她沒有了這樣的懼怕。

  她看著自己的手掌,五指一動。紀雲禾沒看見,但她能想到,邊界之處,定是又起風波。

  她道:「本宮如今,何懼天地之力?」

  紀雲禾抹了一把唇角的鮮血,她坐在地上,一邊調理內息,一邊故作漫不經心的看著順德,道:「話切莫說太滿。天地既可成你,亦可亡你。」

  順德勾了勾唇角,隨即面容陡然一冷,宛如惡鬼之色:「你先擔心自己吧。」

  她來之前,早得到了消息,鮫人沉睡,北境上下,唯剩這紀雲禾方可與她相鬥。殺了紀雲禾,她的傀儡大軍入侵北境,端了這些逆民,將他們也收入自己麾下。彼時,這天下,便再無可逆她鱗者!

  順德想到此處,眸中的光華徹底涼了下來,帶著些許瘋狂的,在手中凝聚了一把青色光華的長劍:「紀雲禾,本宮對你的期待,遠比現在要高許多。未曾想,你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這九尾狐之力,你若拿著無甚用處,便也給本宮罷。」

  話音未落,她忽然出手,順德的攻勢比剛才更快,紀雲禾側身一躲,卻未曾躲過,她右肩再添一道滲入骨髓的重傷!

  身後的狐尾化為利劍,趁著順德的劍尚停留在她身體中的時候,她欲攻順德心脈,但順德卻反手一挑,徑直將紀雲禾的整個肩膀削斷了去!斷臂飛出,落在離雷火熔岩洞口更近的地方。

  鮮血還未淌出便瞬間被灼乾,那斷臂不片刻也立即被高溫燒得枯萎成了一團。

  紀雲禾咬牙忍住劇痛,面上一時汗如雨下。她的狐尾未傷到順德,但捨了一臂卻讓她得以在此時逃生。

  她斷臂之上的鮮血與額上的冷汗滴落土地,登時化為絲絲白煙。

  紀雲禾渾身顫抖,但她未曾面露懼色。

  而這一擊卻讓順德霎時心頭一陣暢快舒爽,她咧嘴瘋狂一笑:「本欲一刀殺了你。但本宮改主意了。就這樣殺了你有什麼意思?本宮將你削為人彘,再把你投入那岩漿之中,豈不更好?」

  順德瘋了。

  她的所言所行,無不證實著這句話。

  身體的劇痛讓紀雲禾無心再與她爭口頭之勝,她轉過頭,望向雷火岩漿之處。她又往後退了幾步。

  在方才的爭鬥之中,她離雷火岩漿的洞口越來越近,及至此時,還有三五丈,便能到熔岩邊緣。

  順德一步步向紀雲禾靠近。她看著紀雲禾蒼白的面色,神情更加的愉悅。但她並不全然不知事。她看出了紀雲禾移動的方向。手中長劍一劃,紀雲禾身後忽起一股巨大的風。

  失去一臂的紀雲禾根本無法與此力相抗,她被風往前一推,下一瞬!她的脖子便被順德掐在了手裡。

  順德看著紀雲禾的臉,手中長劍變短,化作一隻匕首的模樣:「你說。」順德眼中映著熔岩的紅光,讓她宛如一隻從煉獄而來的厲鬼,她說著,手便已經抬了起來,在紀雲禾臉上畫下了長長的一道疤痕,從太陽穴一直到下頜骨,鮮血流淌,染了她滿手,這鮮紅的顏色,更讓她興奮起來。

  「本宮是先刺瞎你的眼睛,剜了你的耳朵?還是先將你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切掉?」

  出人意料的,紀雲禾在此時,唇角卻掠起了一個弧度。

  她滿臉鮮血,身體殘缺,瀕死之相,而她眸中的神色,還有嘴角的不屑,都在告訴順德,即便是此刻,她也未曾懼她,更不曾臣服於她。

  「你真可憐。」紀雲禾道。

  順德眼眸之中的滿足一瞬間被撕碎了去。

  她神色變得猙獰,五指一緊,她狠狠掐住紀雲禾的脖子:「本宮還是先割了你的舌頭吧。」

  她抬起了手。

  於此同時,雪山之下,馭妖台中,側殿內裡床榻之上,一道白色的光華驀地在長意身上一閃。

  那頸項之下,銀髮間的陣法輪轉。

  氣息沉浮之間,冰藍色的眼瞳倏爾睜開。

  而雪山之上,雷火岩漿不知疲憊的翻湧滾動,洞口之中,倏爾發出一聲沉悶之響,岩漿迸裂,從洞口之中跳躍而出,裹挾著新的濃煙,鋪灑在周圍地面。

  一股不屬於順德控制的灼熱氣浪蕩出,溫度熾熱,讓在術法保護之下的順德都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而就是這眨眼的一瞬間,時間仿似都被拉長,白光自熔岩之後破空而來,一隻冰錐般的長劍從紀雲禾耳邊擦過,直取順德咽喉!

  冰錐輕而易舉的刺破順德的術法,在順德毫無防備之際,一劍穿喉。

  順德霎時鬆開手,踉蹌後退數,捂著咽喉,面色發青,但鮮血卻盡數被喉間冰劍堵住,讓她說不出話,甚至也嘔不出血來。

  而紀雲禾則被一人攬入懷中。

  銀髮飛散間,紀雲禾看著來人,帶血的嘴角揚起滿滿的笑意:「你醒了。」

  冰藍色的眼瞳,將紀雲禾臉上的傷,還有肩上的殘缺都看在了眼裡。

  長意眼瞳震顫,唇角幾乎不受控制的一抖。渾身寒意,幾乎更甚此前被冰封之時。

  「我沒事。」紀雲禾緊緊盯住長意,她尚餘的手將他掌心握住,寬慰道,「你知道,我沒事。」

  看著紀雲禾眼中鎮定的神色,長意此時閉了閉眼,方忍住心頭萬千錐痛。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上已是一片肅殺。他看向順德。

  面前,紅衣公主委頓在地,她喉嚨間的冰劍讓她劇痛,冰劍不停消融,但卻沒有化成冰水落在地面,而是不停的順著順德的皮膚往外擴張,不片刻,便將順德的臉與半個身體都裹滿了寒霜,哪怕是在這灼熱之地,她身上的霜雪,半分未消。

  長意將紀雲禾護在身後,他上前兩步,看著捂著喉嚨不停想要呼吸的順德。

  他本是大海之中的鮫人,與這人世,毫無干係,但他卻因為這個人的私欲,一路坎坷,走到現在。

  及至冰劍完全消融,化作冰霜覆蓋滿了順德周身。

  順德方仰頭,嘶啞著嗓音看著長意:「你……不可能……為何……」

  長意根本沒有與順德說任何廢話,抬手之間,攜帶著極寒之氣的冰錐再次將順德穿胸而過,與之前的冰錐一樣,它也不停的消融在順德的身體之間。

  「你沒有……如此……之力……」

  順德身體欲要再起青光,長意眉目更冷,一揮手,在四周灼熱乾渴之地竟然冒出一股極細的冰針,將順德四肢穿過,使她根本無法用手結印。

  紀雲禾站在長意身後,看著他頸項之處的法陣光華,眸光微微動容。

  「這才是我本來之力。」長意看著全然動彈不得的順德道。

  「為什麼……」順德極其不甘,看著長意,咬牙切齒,「為什麼!」

  「鮫人的沉睡,本就是個局。汝菱,你到底還是看不穿。」這聲音自濃煙另一頭傳來時,順德霎時便愣住了,她僵硬的轉過頭,卻只見白衣白袍的大國師緩步而來。

  大國師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即便在這血與火之中,他面色也未改分毫。

  看著大國師,順德神色更是震驚:「不可能……我將你關起來了,我……」順德一頓,她在離開京師的時候,算計了所有,卻未曾去牢中看上一眼。她篤定,她是那麼的篤定,大國師肯定已經廢了……

  但他……他竟然來到了北境,他竟然助紀雲禾與長意他們……殺她?

  姬寧來北境的時候,便是將大國師一同帶來。

  而那時,用過佘尾草的長意本也已經醒了。但來到北境的大國師卻與紀雲禾、長意、林昊青密議,佘尾草乃極珍貴之物,本可助人重塑經脈,若使用恰當,能使斷肢者重獲新生。長意被術法反噬,用佘尾草可疏通經脈清除反噬之力,大國師卻又道陣法可用佘尾草之力助長意重新連上身體之內所有被斬斷的經脈。

  也是那時,紀雲禾才知道,鮫人開尾,開的不僅僅是尾,還有他一半的力量。

  佘尾草可讓長意重新找回自己的尾巴,重新找回自己的另一半力量。

  而順德雖然擁有了青鸞與大國師之力,但她自己卻沒有修行之法,她會不斷的消耗身體裡的力量,所以她在京城之時,不停的找馭妖師與妖怪,吸取他們身上的功法。

  但是到了這裡,無人再給她供給功法了。

  邊界的火焰結界對順德是消耗,她的傀儡大軍也是消耗,在雷火岩漿旁,順德要不停用術法抵禦此處的灼熱,更是不停的消耗。只要能將順德在此處拖住足夠長的時間,她身體裡的力量,總有消耗殆盡之時。

  而天地之力並不會,雷火熔岩,還可再灼燒百年,千年……

  唯一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順德來得太快了。

  若長意的甦醒再晚片刻,他們的計謀,或許真的就要失敗了。

  「為什麼你要殺我?」而此時的順德,在意的卻不是紀雲禾與長意的計謀,她在意的,是大國師,「你不是要為天下辦喪嗎?他們都成了我的傀儡,就都死了,你的夙願啊!我是在助你成你的夙願啊!」

  大國師看著順德,終於默了片刻,隨即道:「我的夙願,希望我終結這人世的混亂。」

  他的夙願,並非為天下人辦喪,而是為那一人鳴不平。

  大國師來北境的時候,長意與林昊青卻是並不信任他的。當時他也如是對紀雲禾他們說。紀雲禾選擇了相信他。

  因為她曾在國師府與大國師相處過,她也見過寧悉語,她知道這對師徒之間對的糾葛。

  百年恩怨,起於他手,終也將滅於他手。

  她並不能完全確定大國師是否真的願意助他們,她只是以她見過的人心在賭,而她賭贏了。

  「哈哈……」順德嘶啞的笑出聲來,她動彈不得,連胸腔的震顫也顯得那麼艱難,她聲音難聽至極,但她還是不停的笑著,「你們想這樣殺了我……但我不會就這樣死……」

  她掙扎著,在長意的冰針之中,以撕破自己血肉筋骨為代價,她抬起頭來,血紅的眼睛盯著紀雲禾,「我不會這樣死,我功法仍在,我仍有改天之力,我身亡而神不亡,我會化為風,散與空中,我會殺遍我遇到的每一個人。你們抓不住風也再抓不住我。」

  她說著,髮絲慢慢化作層層青色光華,在空中消散。

  青色光華飄飄繞繞,向天際而去。

  「你要是想救人,可以……」她盯著紀雲禾,「你與我同為半人半妖,你可將我拉入你的身體之中,跳入雷火岩漿之中。」她詭譎的笑著,「我這一生的悲劇因你與這鮫人而始,你們,你!若想救天下人,那你就與我同歸於盡吧……」

  她身形消散,越發的快。

  紀雲禾卻是一笑:「好啊。」

  她望了長意一眼,往前行了幾步,走到順德面前蹲下。

  「那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她說著,斷了一隻手的她神色並不懼怕,她身後的長意竟然也未曾阻攔,順德尚未消失的眉目倏爾一沉。

  紀雲禾卻已經用尚存的左手搭在了順德的頭上。紀雲禾身後九條黑色的尾巴將空中飄散的那些青色光華盡數攬住。

  「為什麼?」順德驚愕的盯著紀雲禾,「為什麼!?」

  「因為,你這般做,我們也早就料到了。」

  順德猛地盯向一旁的大國師:「不……」

  但一切都晚了!大國師手中掐訣,紀雲禾腳下金色光華一閃而過,光華的線連著雷火岩漿旁邊的泥土。

  在灰燼塵埃之下,紀雲禾前幾日在那方畫下的陣法陡然亮起。

  這個陣法順德記得,她曾在國師府翻閱禁書時看到,這是馭妖谷……十方陣的陣法!是大國師當年封印了青鸞百餘年的陣法!

  這個陣法雖未有馭妖谷那般巨大,也沒有十個馭妖師獻祭,但若只是要將她困在其中,也是綽綽有餘!

  「為什麼?」順德混亂的看著面前的紀雲禾,又看向她身後平靜的長意,「為什麼?你也會死!為什麼?你笑什麼!」

  順德身體之中青色的光華不停的被紀雲禾吸入體內,巨大的力量讓紀雲禾面色也漸漸變得痛苦,但她嘴角還是掛著淺淺的微笑。

  十方陣光華大作,大國師身體也漸漸泛起了光華。

  「師父!」順德看向另一邊的大國師,「師父!汝菱做的都是為了你啊……」

  十方陣必須要人獻祭,他看著漸漸消失在紀雲禾身體之中的順德,神色不為所動。金光漫上他的身體,大國師甚至未再看順德一眼,他仰頭,望向高高的天際。

  濃煙之後,藍天白雲,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適時清風一過,他閉上眼。獻祭十方陣的大國師,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神情,是微帶淺笑。

  萬事不過清風過,一切塵埃,都將歸虛無。

  大國師的身影消失,十方陣終成,紀雲禾也將哀嚎不已的順德盡數吸入身體之中。

  她站起身來,隔著金光十方陣,看向外面的長意。

  長意靜靜凝視著她。

  「待會兒,一起吃頓好的。」紀雲禾道。

  十方陣外的長意點點頭。

  紀雲禾對長意擺了擺手,縱身一躍,跳入了雷火熔岩之中。

  翻滾的岩漿霎時將紀雲禾的身影吞噬。

  饒是通曉一切因果,及至此刻,長意還是驀地心頭一痛。

  雷火熔岩之中,紀雲禾身影消解,青色的光華再次從裡面閃出,但十方陣宛如一個巨大的蓋子,將所有的聲音與氣息都罩在其中。

  長意在旁邊守著,直至熔岩之中再入任何聲息,他在十方陣上,又加固了一層冰霜陣法。

  隨後身形一隱沒,眨眼之間,再回馭妖台。

  身邊,姬寧急急追上前來想要詢問情況,林昊青在一旁目光緊緊的追隨著他。而他只是馬不停蹄的往馭妖台的側殿之後的內殿趕去。

  推開殿門,他腳步太急,甚至被門檻絆了一下。

  旁邊的姬寧愣住,還待要追問,林昊青卻將他拉住。

  長意腳步不停,一直往內裡走去,穿過層層紗幔,終於看見紗幔之中,黑色陣法之上,一個人影緩緩坐起。

  長意撩開紗幔走入其中。

  完好無損的紀雲禾倏爾一抬頭,看向他。

  四目相接,長意跪下身來,將紀雲禾攬入懷中。

  紀雲禾一怔,隨後五指也穿過長意的長髮,將他輕輕抱住:「你不是知道的嗎,那只是切了一半的內丹做出的我。」

  「我知道。」

  他知道,在他們與大國師謀劃這一切的時候,林昊青提出了順德身體消亡之後,恐力量難消之事,林昊青當即便有了這個提議。

  他曾用紀雲禾的內丹做了一個「阿紀」出來,現在要再切她一半內丹,做「半個」紀雲禾出來,也並非難事。

  長意在知道這一切之後,才陷入了沉睡,讓佘尾草去縫補自己體內的經脈。

  但是在清醒之後,看到那樣的紀雲禾,他還是忍不住陷入了恐慌之中,看著她跳入雷火岩漿,他依舊忍不住驚慌,害怕……直至現在,將她抱在懷裡,實實在在的觸碰到她,與她說話,嗅她的味道,他方才能稍安片刻。

  「長意。」紀雲禾抱著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沉著道,「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邊界的順德的萬千傀儡盡數化作了飛灰,清風恢復了自己的秩序,將他們帶走。

  陣前的馭妖師和妖怪們破開了隔閡,抱在一起歡呼雀躍。

  洛錦桑的傷被軍醫穩定了下來。

  一切,都結束了。

  林昊青與姬寧接到急急趕回的妖怪傳來的消息,邊界的戰事停歇,他們在這樣的態勢下,活了下來,所有人正準備回到北境。

  長意此時方才將紀雲禾放開:「走吧。」他看著紀雲禾,「你方才說的,我們先去吃頓好的。」

  紀雲禾笑笑:「我這躺久了,腿還有些軟,不如,你背我吧。」

  長意沒有二話,蹲下身來,將紀雲禾背了起來。

  姬寧想要阻攔:「外面都是人……」

  「不怕看。」長意說著,便將紀雲禾背了出去。

  一邁出殿門,外面皆是歡呼雀躍的聲音,沉悶的北境,從來未曾入現在這邊雀躍過。

  長意與紀雲禾嘴角都不由掛上了微笑,正適時,清風一過,天正藍,雲白如雪。

  ……

  長意將北境尊主的位置撂下,丟給了空明。

  正適時洛錦桑的傷好了一大半,但還是下不了床,空明整日裡一邊要照顧洛錦桑,一邊要忙北境的事務,本就兩頭跑得快昏過去,長意卻忽然撩了挑子,說忙夠了,要出去玩。

  隨後帶著紀雲禾就走了。半點沒考慮他的心情。

  這把空明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好在現在北境的事情,忙是忙,卻忙得不糟心。

  長意便也是看出這一條,才敢甩手離開。

  紀雲禾曾經總夢想這仗劍走天涯,現在,長意便帶著她去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他們從北方走到了南方,終於見到了大海。

  正適時,夕陽西下。

  「大尾巴魚。」紀雲禾看著一層一層的浪,倏爾看向長意,「你找回了自己本來的力量,那是不是意味著,你的尾巴……」

  他們一路走來,長意都沒有提過這事,他的力量雖然回來了,但他並沒有去印證自己的尾巴是不是回來了,他刻意避過這件事,只怕萬一沒有,自己失落便罷,萬一惹紀雲禾失落,他是萬萬不願。

  但紀雲禾此時倏爾提到此事。他默了片刻。

  「試試。」他道。隨即將自己的外衣褪下,放在了紀雲禾身側。

  紀雲禾巴巴的看著他:「褲子得脫吧?」

  長意默了片刻,看看左右。

  左右無人,除了紀雲禾。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這兩條腿長久了……忽然要脫褲子,那可是……

  「我先去海裡。」他說著轉身,慢慢走入了大海之中。

  海浪翻湧,漸漸吞沒他的身影。

  紀雲禾帶著些許期待與緊張,跟著走到了海邊,海浪一層層推在沙灘上,浸濕了紀雲禾的裙擺。

  近處的海浪不停,遠方的海面也不停的蕩著波浪,一切與平時並無兩樣,長意好似就此消失在了大海裡一樣,再無訊息。

  紀雲禾站在岸邊,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忽然之間,遠處一聲破水之聲。

  紀雲禾眼瞳倏爾睜大,一條巨大的藍色魚尾從在海面仰起。

  鱗片映著波光,將紀雲禾漆黑的眼瞳也染亮。

  她唇角微微一動。

  從未覺得海浪如此溫暖,海風也吹得這般溫柔。

  (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3 14:1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