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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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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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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8 00:1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長意的世界

  此後幾日,谷中相安無事。

  比起前些日子一茬接著一茬的大事,馭妖谷平靜太多,大家好似又回到了往日的狀態。但平靜之下,卻難掩愈發緊張的態勢。

  所有人都關注著馴服鮫人一事。

  洛錦桑日日盯著林滄瀾,沒有找到解藥所在之地,但卻聽到了不少谷中馭妖師們的言論。

  大家都在討論著,馭妖谷谷主之位,怕是要落到紀雲禾手中了。

  唯獨紀雲禾,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洛錦桑日日跑回來和她說,大家都認為,最後馴服鮫人的一定是紀雲禾,大家也都很篤定,如果紀雲禾達成了順德公主的第三個願望,那麼,林滄瀾勢必將谷主之位傳給她。

  「他們說得信誓旦旦,我都要相信了。」洛錦桑和紀雲禾說,「你說,林滄瀾會不會信守承諾一次,當真將谷主之位傳給你?」

  紀雲禾笑望洛錦桑:「他真傳給我了,他兒子怎麼辦?老狐狸就這一根獨苗,他以後壽終正寢了,等著我馬上把他兒子送下去陪他嗎?」

  洛錦桑有點愣:「你真要這樣做啊?」

  紀雲禾敲敲洛錦桑的腦袋:「你可醒醒吧。這事兒可輪不到我來做選擇。你好好幫我查查藥在哪裡就行。」

  「好吧。」

  紀雲禾並不關心谷中甚囂塵上的傳言,也不關心忽然沉寂下來的林昊青在謀劃什麼。

  這些事情她便是操心,也沒什麼用,在這緊要關頭,大家好像都有了自己要忙的事,沒有人來折騰她,她倒樂得輕鬆,過上了「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日子。

  她日日都去牢中見長意,先前在大殿上討到了林滄瀾的許可,她在的時候,便可自由遣散其他馭妖師,給他們相處挪出空間。

  而紀雲禾去見長意,也沒什麼要做的,她把自己的茶具搬了過去,用兩塊大石頭搭了個茶台,在簡陋得有些過分的地牢裡,和長意泡茶聊天。

  沒人知道紀雲禾在地牢裡和長意做什麼,他們只知道護法日日拎著壺過來,又拎著壺回去,猜得過分的,以為紀雲禾在給長意灌迷魂湯了。弄得那鮫人,沒被綁著,也不再像出入谷時那般折騰。

  紀雲禾從洛錦桑口中聽到這個傳言,找了一日,拿著壺給長意倒了碗水,問他:「這是迷魂湯,你喝不喝?」

  長意端著一碗剛燒開的水,皺了眉頭:「太燙了,不喝。」

  紀雲禾的笑聲從牢裡傳到牢外:「長意,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真是很喜歡你的性子。」

  「沒說過,不過我能感受到。」

  「感受到什麼?我對你的喜歡嗎?」

  紀雲禾本是開玩笑的一問,但長意端著開水的手卻是一抖,滾燙的水落在他腿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把碗放在桌上,擦了擦自己的褲子。

  他才開始穿褲子,還是很不習慣這樣的裝扮,兩條腿也總是並在一起,是以這開水一灑,直接在褲子兩邊都暈開了。

  紀雲禾連忙用袖子去擦:「燙不燙?」

  紀雲禾一俯身,長意有些愣神的往後面躲了一下。

  「怎了麼?」紀雲禾問他,「碰你的腿,還痛嗎?」

  「不……」長意看著紀雲禾,偏著頭,遲疑了一會兒。難得看到長意猶豫,紀雲禾也有點摸不著頭腦,她還在琢磨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便見長意有些糾結的問她,「你喜歡我?」

  這四個字一出,紀雲禾也有點愣住。

  這大尾巴魚……是跟她較這個真呢……

  「朋友間的喜歡。」紀雲禾解釋道,「在意,關心。」

  長意點點頭,表示明白:「你我之間,雖有朋友情誼,但非男歡女愛,言詞行為,還是注意些好。」長意正兒八經的看著紀雲禾,說出這段話,又將紀雲禾聽笑了。

  「你這大……」她頓了頓,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轉而微歎口氣,「你這性子,到底是怎麼養成的?明明淳樸如赤子,但偏偏又重一些莫名其妙的禮節。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在男女大防一事上,比我可計較多了。」

  「理當計較,我族一生只認一個伴侶,認定了便有生死與共之契約,永受深淵之神的凝視。不可誤己,也不可誤人。」

  一生只伴一人,也難怪這麼慎重了。

  「你們可真是一個專一的種族。」

  不僅專一,而且真誠,不屈,永遠向著自己本心而活。

  他們活的樣子,真是閃耀得讓紀雲禾自慚形穢。

  「真羨慕你們鮫人,把我們人類在書中歌頌的品德,都活在了身上。」

  「人類為什麼不能這樣活?」

  紀雲禾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或許有很多答案吧。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人類要的……太多了。」紀雲禾倒了一杯茶,「不聊我的世界了,你已經窺見一二了。」紀雲禾看向長意,「你們鮫人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很安靜。」長意說,「在海裡,大家都不愛說話。」

  「你們吃什麼?」

  「都吃。」

  這個回答有點嚇到紀雲禾:「都吃?」她上下打量了長意一眼,在她印象中,長意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原來他在海裡還是一個深海大霸王嗎……

  欺淩小魚小蝦……

  「海藻,貝類,其他的魚。不吃同族。」

  「那你最喜歡吃什麼?」

  「貝類。肉很嫩。」

  嗯,紀雲禾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看起來甚至有點寡淡的鮫人,一瞬間變得血腥了起來。

  「那你們睡哪兒呢?」

  「每個鮫人喜歡休息的地方不一樣。」長意喝了口茶,「我喜歡吃了大蚌之後,睡在它們的殼裡。」

  紀雲禾咽了口唾沫:「貝類做錯了什麼?」

  讓你給欺負得……連吃帶睡……

  長意指了指大石頭上,紀雲禾拿來的烤雞:「它也什麼都沒做錯。只是好吃而已。」

  懷璧其罪……

  紀雲禾瞥了瞥嘴,扯了一隻雞翅膀下來:「如果有機會,真想去你們海底看看。那裡是不是一片漆黑?」

  「我的大蚌裡有一顆大珍珠,自己會發光,能照亮你身邊所有的東西。」

  「多大?」

  「和你人差不多大。」

  紀雲禾震驚:「那你住的蚌有多大?」

  長意仰頭看了看牢籠:「比這裡大。」

  紀雲禾沉默了許久,搖頭感慨:「你們鮫人……怕不是什麼深海怪物吧……動不動吃掉比房子還大的一個蚌,還睡在裡面……用人家辛辛苦苦孵出來的大珍珠照明……如此細數而來,人類做事還是很講道理了。」

  長意想了想,認真的和紀雲禾道:「我不騙它們,看著大蚌,一開始就是沒打算讓它們活下去。其他的,也是物盡其用罷了。我們不喜奢靡浪費。」

  專一而真誠的鮫人一族,連吃了別人,也是專一而真誠的。

  紀雲禾點點頭:「你說得讓我更想去海底走走了。」

  「嗯,有機會帶你去。」

  紀雲禾點頭應好,但一低頭,看見長意穿上了褲子的雙腿,隨即又沉默下來,沒再多言。

  或許,她……並不該和他聊,關於大海的故事……

  紀雲禾歎了口氣,握住茶杯,剛想再喝一口,忽然間,心口一抽,劇烈的疼痛自心口鑽出。她一愣,立即捂住心口。

  「怎麼了?」

  紀雲禾沒有回答長意,她喘了口氣,額上已經有冷汗淌下。

  劇痛提醒著她,在這麼多日的悠閒中,她險些忘了,這個月又到了該吃解藥的日子,而這個月的藥,林滄瀾並沒有讓卿舒,給她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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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8 00:1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章 毒發

  紀雲禾踉蹌的站起身來。

  身型微微一晃,打翻了大石頭上的水壺,燒開的水登時灑了一地。

  乒裡乓啷的聲音霎時打破地牢方才的祥和。

  長意皺眉看著紀雲禾,神色有些緊張:「你身體不適?」他站起身來,想要攙扶紀雲禾。

  但紀雲禾卻拂開了長意的手,她不想讓長意知道,此時此刻,她的脈象有多亂。

  紀雲禾搖搖頭,根本來不及和他解釋更多:「我先回去了,不用擔心。」留下這句話,她站起身來,自己摸著牢門,踉蹌而出。

  出了囚牢,紀雲禾已有些眩暈,她仰頭一望,夕陽正在落山,晚霞如火,燒透了整片天。

  紀雲禾搖搖晃晃的走著,幸虧路上馭妖師大多都已經回去了,沒什麼人,紀雲禾也專挑人少的路走,一路倉皇而行,倒也沒惹來他人目光。

  待得回到院中,紀雲禾在桌上,床榻上翻看許久,卻未找到卿舒送來的解藥。

  她只得在房間咬牙忍耐。

  但心尖的疼痛卻隨著時間的延長,而越發令她難以忍受。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咬破她的皮膚,順著她的血管爬到了她五臟六腑中一樣,它們撕咬她的內臟,鑽入她的骨髓,還想從她身體裡爬出來。

  紀雲禾疼得跪坐在地,好半天,都沒有坐起來。

  不知在這般疼痛之中煎熬了多久,終於,這一波疼痛緩緩隱了下去。紀雲禾知道,這是毒發的特性,疼痛是間歇性的,方才只是毒發的第一次疼痛,待得下一次疼痛襲來,只會比這一次更加難熬。

  紀雲禾以前抗拒過林滄瀾的命令——當林滄瀾要紀雲禾把林昊青推進蛇窟的時候。

  她在這樣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生生熬了幾日。

  那幾天身體的感受讓她終身難忘,以至於到現在,即便知道林滄瀾是用解藥在操控她,將她當做傀儡,即便厭惡那解藥厭惡到了極點,但每個月到了時間,卿舒送來藥後,她也不敢耽誤片刻。

  劇痛不會要她的命,卻足以消磨她的意志與神智。

  讓她變得狼狽,變得面目全非。

  紀雲禾在疼痛消失的間隙裡,再次站起來,她沒有再找解藥,她知道,不是她找不到,而是這一個月,卿舒就是沒有送解藥過來。

  「錦桑……」紀雲禾咬牙,聲音沙啞的呼喚著,「錦桑……」

  她想去院中裡,借院中花給洛錦桑傳信。

  借花傳信,這是她們之間特殊的鏈接。在以前教洛錦桑控制隱身術的心法時,她與雪三月,一同研究出來的。

  而這個辦法也只能用來聯繫洛錦桑,雪三月和她之間卻不能通過這樣的心法來聯繫。好似是那個將洛錦桑吞入肚子裡的雪妖,賜給她的另一個與天地之間聯繫的辦法。

  紀雲禾拉住房門,本想穩住自己已經有些站不住的腿腳,但垂頭之間,卻看見地上飄著一張薄紙,像是隨便從什麼地方慌張撕下來的。上面洛錦桑筆法倉促的寫了一句話——

  「有人說空明和尚被抓了,我出谷去看看,很快回來。」

  紀雲禾見狀,恨得將紙團直接燒了:「那個禿子!真是壞事!」

  紀雲禾心知再過不久,疼痛便又將襲來。卿舒不來,她也沒辦法再等下去了。紀雲禾轉身,拿了房中的劍,向厲風堂而去。

  她一路用劍撐著,避開他人,從厲風堂後院摸了進去。

  奇怪的是,今日厲風堂卻並沒有多少人把守。

  及至林滄瀾的房間,外面更是安靜,一個人也沒有,紀雲禾如入無人之境。她心中雖覺奇怪,可此情此景卻容不得她思慮太多。

  她走到林滄瀾房間外,並未叩門,直接推門進去,房門裡面也沒有下鑰,紀雲禾徑直闖了進去。

  到了屋中,更是奇怪。

  若是平日,有人膽敢擅闖林滄瀾房間,身為林滄瀾的妖僕,卿舒早就是手起刀落,要拿人項上人頭。而現在,屋中一片清靜,安靜得只有紀雲禾胸腔中不受控制的強烈心跳。

  氣氛陰森得有些可怖。

  紀雲禾用劍撐著身體,往裡屋走去,邁過面前的巨大屏風,紀雲禾看見,在裡屋點著蠟燭,蠟燭跳動的黃色火光將三個人影映在竹簾上。

  紀雲禾一愣。

  她現在雖然身體不適,但神智還是在的,她能看見這陰影代表著什麼……

  坐在輪椅上的林滄瀾,站在林滄瀾面前的卿舒,還有……在林滄瀾身後的,用劍比著林滄瀾脖子的……林昊青。

  這個少谷主,他到底是動手了,他當真要弒父了。

  紀雲禾站在竹簾之外,像是闖入了另一個空間一樣,這一瞬間,她屏息無言,而屋中的三人亦沒有說話。

  直到她心尖疼痛再次傳來。她忍不住捂住心口,微微動了一下身子。

  在這極致的安靜之中,紀雲禾的些許動靜,便能讓屋中三人察覺到。

  裡面,到底是林昊青先開了口:「雲禾,殺了卿舒。」

  紀雲禾從外面便能知道裡面僵持的形勢。林滄瀾老了,林昊青先前敢動殺林滄瀾的心思,定是在與青羽鸞鳥一戰中,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敢動手。而此時,林昊青挾持著林滄瀾,所以卿舒不敢貿然動手,但若是林昊青將林滄瀾殺了,卿舒也必然不會放過他。

  三人僵持,相互制衡,紀雲禾此時前來,便是一個破局之力。

  她殺卿舒,林昊青贏,她對林昊青動手,林滄瀾便能得救。

  林昊青膽敢率先開口,是因為他知道紀雲禾的內心,有多麼憎惡這個操控她多年的老狐狸。而卿舒……

  「紀雲禾,毒發的滋味,不好受吧,谷主若有事,你永遠也別想再得到解藥。」

  紀雲禾握緊手中長劍,心口的疼痛越發劇烈,而便是在這劇烈的疼痛當中,夾雜著的這麼多年來多林滄瀾的恨意,也愈發的濃烈。

  從心,亦或認命……

  又是擺在紀雲禾面前,一道難以選擇的題。

  「你還在猶豫什麼?」林昊青道。

  「你有什麼好猶豫的。」卿舒亦如此說著。

  身體的疼痛與一簾之隔的壓力,同時擠壓著紀雲禾的大腦,力與力之間撕扯著,較量著。她的心跳,在這只有一盞燭光的夜裡,跳得越發的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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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弒父

  「哼,稚子。」

  林滄瀾蒼老的冷笑打破了房中僵局,「老夫在你們這個年紀,行何事皆無所懼。若非年歲不饒我……」他說著咳了兩聲,聲音震動間,火光跳動,紀雲禾眉目微沉,心道不妙。

  而便在此時,卿舒未執劍的手一動,一粒石子打上林昊青的長劍。

  長劍震顫,嗡鳴不斷,林昊青虎口宛受大力重創,長劍脫手而出,林滄瀾身下輪椅滑動,霎時離開林昊青的鉗制。

  卿舒投在竹簾上的身影便在此時如電般閃了過去。

  紀雲禾當即腦中什麼都沒有來得及思索,她牙關緊咬,壓住心頭劇痛,身體便瞬間躥了進去,手中寒劍出鞘,劃破竹簾,只聽鏗鏘一聲,紀雲禾的劍與卿舒手中的劍冷兵相接。

  劍氣震盪,呈一個圓弧砍在屋中四周四周樑柱與牆壁上,本還在修繕的房屋登時受到重擊,房梁「哢哢」作響,整個房屋好似已經傾斜,屋頂的瓦片在房屋外面摔碎的聲音宛若落下的雨點。

  紀雲禾擋在林昊青身前,目光冷冽,盯著與她兵刃相接的妖狐卿舒。

  「你做的選擇,很令人失望。」

  及至此時,紀雲禾已經擋在了林昊青面前,她身前受著卿舒妖力的壓制,身體中盡是毒藥撕裂的疼痛,但那心中的方寸之地,她卻覺得痛快極了。

  「是嗎……」紀雲禾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倒覺得不賴。」

  卿舒聞言目光一冷,她還未來得及更多動作,忽然之間,身側傳來一聲悶哼,是林滄瀾的聲音。

  剎那間,卿舒從未帶有感情的雙瞳猛地睜大,她看著身側,一臉的不敢置信。

  紀雲禾狠狠一揮劍,將她擋開。

  卿舒連連退了三步,握著劍,看著一旁,沒有再攻上前來。

  紀雲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剛才被紀雲禾從卿舒劍下,救了的林昊青,此時站在林滄瀾身邊,他手中的劍,插在林滄瀾的心口上。

  坐在輪椅上的林滄瀾,著實年老體衰,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

  林昊青賭對了。

  青羽鸞鳥一戰之後,林滄瀾便是已只剩這一副軀殼,只剩之前的威名,沒有卿舒的保護,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甚至連擋住林昊青的劍,也無力做到。

  林滄瀾那一雙陰鷙的眼瞳死死盯著林昊青:「好……好……」他一邊說話,嘴中一邊湧出鮮血,聲音模糊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你有狠心殺了老夫,你……」

  似乎都已不想再聽林滄瀾將最後的話說完,林昊青抬手徑直將林滄瀾胸中的劍拔出,步伐一轉,行至他輪椅之後,抓住林滄瀾的頭髮,長劍一橫,徑直將林滄瀾的喉嚨割斷。

  鮮血噴濺而出,伴隨著屋外瓦礫破碎之聲,宛似大廈將傾。

  紀雲禾沒有想到……沒想到林昊青的果斷,也沒有想到他手法竟如此俐落乾脆。

  他真的將林滄瀾殺了。

  他真的,殺了這個老狐狸,他的父親。

  這一刻的震驚,幾乎讓紀雲禾已經忘記了身體中的疼痛。而林昊青也是在溫熱鮮血噴湧而出的此刻,彷彿才意識到他做了什麼一樣。

  他將劍握在手裡,微微張開了嘴,呼吸著,胸腔劇烈的起伏,片刻之後,終於發出了一個聲音:「哈……」

  他笑了出來:「哈哈!他終於死了。」

  像是一道開關,將呆怔在旁的卿舒驚醒。

  「谷主!」卿舒咬牙,將林昊青恨得目眥欲裂,「我殺了你!」卿舒執劍而上,紀雲禾這次還待想攔,但身體裡湧上來的劇痛卻讓她再無法像剛才那樣快速追上。

  眼看著卿舒這一劍便要刺上林昊青的胸膛,林昊青握著劍,目光狠厲,那帶血的劍一挽劍花,徑直將卿舒的劍打開了去。

  卿舒與林滄瀾有主僕契約,像離殊和雪三月一樣。卿舒是發誓永遠效忠與林滄瀾的妖僕。

  在發誓效忠一個主人的時候,妖僕會將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妖力渡讓給主人,以示遵從。而在林滄瀾死後,那一部分妖力並不會消散,而是會回到妖僕身體之中。

  照理來說,此時林滄瀾身死,卿舒多年前渡讓給林滄瀾的那份妖力應該會回到卿舒體內。卿舒只會比林滄瀾在的時候更難對付。

  而林昊青卻如此輕而易舉的擋開了她。仔細思索來,方才紀雲禾那從心而來的一擋,雖是用盡全力,但在她毒發之時,理當沒有辦法完全招架住卿舒。

  卿舒的力量斷不該如此虛弱,那林滄瀾也是……

  他們的靈力和妖力就像是在青羽鸞鳥一戰之後,忽然之間,就減弱了許多一樣。

  紀雲禾此時思索不出緣由。她只見忽然沒了主人的卿舒宛如瘋了一般,瘋狂的攻擊這林昊青,林昊青一開始尚且還能抵抗,而時間稍微一長,他仍舊不是卿舒的對手。卿舒到底是活了這麼多年的大妖怪,在林滄瀾身邊這麼多年,更是不知道替他參了多少戰,殺了多少人。

  論對戰經驗,林昊青怕是拿出吃奶的力,也必然不是她的對手。

  此時此刻,紀雲禾雖然毒發,但也之好拖著這毒發之身,強忍劇痛,與卿舒拼死一戰!不管這林昊青今天做了什麼,今天之後又將變成什麼樣的人,她之前做了選擇,那便要一條道,走到黑。

  心中下了就決定,紀雲禾當即重擊自己身上死穴,霎時間,她周身血脈盡數倒流,四肢登時麻木毫無知覺。

  而便是這樣的「以毒攻毒」讓她短暫緩解了身體裡難以承受的劇痛。

  紀雲禾心中清楚,她這緩解疼痛的法子,若是在三招之內殺不死卿舒,那不用別人殺她,她將自己經脈逆行,暴斃而亡。

  不再耽誤,紀雲禾五指將長劍握緊,在林昊青避讓卿舒的招式時,縱身一躍,自卿舒身後殺去,一招取其項背。

  卿舒察覺到身後殺氣,淩空一個翻轉,躲過紀雲禾的殺招,紀雲禾當即招式一變,落地之後,腳尖點地,宛如馬踏飛燕,踏空而上,再取卿舒下路。

  卿舒目光一凜,背過身去,以後背接下了紀雲禾沖她腰腹而來的殺招。

  紀雲禾的劍氣將卿舒擊飛出去,致使卿舒後背鮮血直湧,但卻並沒有影響她回身反殺紀雲禾的劍招。她妖力帶著她的身體在臨空一轉,她的身體與長刃宛似拉滿弓射出來的箭,徑直向紀雲禾殺來。

  紀雲禾眼看避無可避,而方才被紀雲禾救下的林昊青倏爾腳下將紀雲禾膝彎一踢。

  紀雲禾直接跪倒在地,後背往後一仰,整個人躺在地上,而手中長劍她反手拿著,撐在自己額頭之上。

  卿舒殺過來的時候,整個人直接從紀雲禾的劍刃上滾過。

  鮮血灑了紀雲禾滿臉。

  紀雲禾甚至無暇去管卿舒死活,在卿舒自她身前飛過後,紀雲禾立即抬手,再次重重擊打在自己身體死穴之上。

  經脈逆行霎時停止,血液恢復運轉,劇痛再次席捲全身。

  及至此時,紀雲禾方才忍痛咬牙,轉身一看。

  威風了一世的妖僕卿舒一身是血的摔在房間角落。

  她衣服與臉上都是劍刃劃過的血痕,看起來出離的可怕。她還想撐起身子,但渾身的血都在往外湧,讓她已經沒有力氣在站起來。她面上泛出死灰色。此時卻不再看紀雲禾,也不再看林昊青,她目光越過兩人,直直落在後面的林滄瀾的身上。

  「你不該這麼做。」卿舒說著,「你若是知道你父親做了什麼,你就該知道他今日會走到如此地步,一半是為了大業,一半是為了你。你不該毀你父親大業。」

  大業?

  紀雲禾捂住心口,望著卿舒。她無力接話,但林昊青還可以。他冷冷的望著卿舒。

  「而他的大業,已經毀了我的半生。」

  「狹隘……」

  卿舒目光沒有再從林滄瀾身上挪開,她再沒有說別的話,直至氣息完全停止,她躺在地上,身體登時化作一抔塵土。

  妖怪死後,便是如此,越是純粹,越是化與無形。卿舒如此,讓紀雲禾看得有些心驚。

  她死後這般形態,其妖力,與離殊約莫不相上下。

  離殊死前,以一人之力,破了十方陣,這狐妖卿舒……妖力,遠不該只是今日之戰這般體現……

  她所說的林滄瀾的大業……又是什麼?

  沒有得到回答,心口的疼痛讓紀雲禾忍不住悶哼出聲,她跪在地上,壓住心口,只道林滄瀾已死,卿舒也已死,這世上再無人知曉解藥下落。

  她先前還與長意說以後要去海底看看,卻沒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她的最後一日,以後……再沒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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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矛盾再起

  紀雲禾絕望的跪在地上,忍受著身體中的劇痛。

  此時此刻,她恍惚間想到了許多事,她想到在來馭妖谷之前,她作為一個有隱脈的孩子,一直被父母帶著,到處躲避朝廷的追捕。但到底是沒有躲得過,她的父母被追捕的士兵抓住,當場被殺,她也被抓到了這馭妖谷來。

  一直到現在,這麼多年,幼時痛失雙親的悲痛早已被這麼多年的折磨抹平,此後她一直活在被林滄瀾操控的陰影之下。

  她一直想著,謀劃著,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林滄瀾操控,她可以踏出馭妖谷,在外面的大千世界裡走著,笑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但很可惜,她現在終於達成了第一個願望,她不再被林滄瀾操控了,但她卻永遠,也沒辦法離開馭妖谷了……

  真想……嗅一嗅外面世界的花香。

  紀雲禾忍受著劇痛,同時也無比希望自己能直接被痛得暈死過去,然後平靜的去迎接死亡。

  但似乎老天爺並不想讓她死得輕鬆,在紀雲禾以為自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將她扶了起來。

  唇齒被人捏開,一顆藥丸被塞進了她的嘴裡。

  這藥丸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於當藥丸入口的那一刻,紀雲禾被痛得離開大腦的神智,霎時又被拉了回來。

  解藥!

  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紀雲禾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費力的將藥丸吞了進去。

  紀雲禾那麼清晰的感覺到藥丸滾過自己的喉頭,滑入腸胃之中,劇痛在藥丸入腹的片刻後,終於慢慢減輕,最終終於消散。而這次的藥丸又好似與之前紀雲禾吃過的解藥都不一樣。

  在藥丸入腹之後,她不僅感覺疼痛在消失,更是感覺藥丸中有一股熱氣,從腸胃裡,不停的往外湧出,行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終聚在她的丹田處,像是一層一層,要凝出一顆丹來。

  待得疼痛完全消失,那熱氣也隨之不見。

  紀雲禾終於重新找回神智。她抬頭一看,只見紙窗外,初來時,剛黑的天,現在竟然已經微微透了點亮進來。

  原來這一夜已經過去了。

  她渾身被汗濕透,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像是被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髮絲都在往下滴水。

  紀雲禾忍過片刻後的眩暈,終於在將周圍的事物都看進眼裡。

  她已經沒有再躺在地上,她被抱到了床榻上——林滄瀾的床榻。林昊青此時坐在紀雲禾身邊,他看著紀雲禾,目光沉凝。他們兩人身上都是乾涸的血液,而此時,屋中還有林滄瀾已經發青的屍體。

  混著外面清晨的鳥啼,場面安靜,且詭異。

  「這生活,可真像一齣戲。」紀雲禾沙啞著聲音,開口,打破霧靄朦朧的清晨,詭異的寧靜,「你說是不是,少谷主。哦……」她頓了頓,「該叫谷主了。」

  林昊青沉默片刻,竟是沒有順著紀雲禾這個話題聊下去,他看著紀雲禾,開口道:「你身上的毒,如此可怕,你是如何熬過這麼多年的?」

  原來昨天毒發的時候,林昊青還一直守在她旁邊嗎……

  紀雲禾看了林昊青一眼:「所以我很聽話。」她看了旁邊的林滄瀾屍體一眼,轉而問林昊青,「解藥,你是從哪裡找到的?還有多少顆?」

  「只找到這一顆。」

  紀雲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著林昊青。

  兩人相識這麼多年,林昊青豈會不明白紀雲禾這個眼神的背後,是在想什麼,他直言:「昨日夜裡,你來此處時,尚在竹簾外,卿舒手中彈出來的那黑色物什震落了我手中長劍,你可記得。」

  紀雲禾點頭:「我還沒有痛得失憶。」

  「那便是我餵你服下的藥丸。」林昊青道,「昨日我來找林滄瀾時,恰逢卿舒即將離去,想來,是你之前說的,要去給你送每一個月的解藥了。只是被我耽誤……」

  如此一想,倒也說得過去。

  紀雲禾暫且選擇了相信林昊青。她歎了一口氣:「別的藥能找到嗎?」

  「餵你服藥之後我已在屋中找了一圈,未曾尋到暗格或者密室,暫且無所獲。」

  這意思便是,下個月,她還要再忍受一次,這樣的痛苦,直至痛到死去……

  紀雲禾沉默下來。

  「紀雲禾。」林昊青忽然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紀雲禾轉頭看他。她聽過小時候林昊青溫溫柔柔的叫她「雲禾」,也聽過長大了,他冷漠的稱她為「護法」,又或者帶著幾分嘲笑的叫她「雲禾」,但想這次這般克制又疏離的連名帶姓的叫她,還是第一次。

  「多謝你昨晚冒死相救。」

  紀雲禾聞言,微微有些詫異的挑了下眉毛。很快,她便收斂了情緒:「沒什麼好謝的,你要不是踢了我膝彎一腳,讓我躺在地上,我也沒辦法順勢殺了卿舒。」

  林昊青沉默片刻,又道:「我若沒有陰差陽錯的撿到這顆解藥,你待如何?」

  「能如何?」紀雲禾勾起嘴角,嘲諷一笑,「認命。」

  林昊青看了紀雲禾一會兒,站起身來:「先前花海蛇窟邊,我說了,你與我聯手殺了林滄瀾,我便許你自由,如今我信守承諾,待我坐上谷主之位,馭妖谷便不再是你的囚牢。至於解藥,我無法研製,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林滄瀾藏的解藥,給你找出來。」

  紀雲禾仰頭看著林昊青,很奇怪,在林滄瀾身死之後,紀雲禾竟然感覺,以前的林昊青,竟然忽然回來了些許……

  「解藥若能找到,我自是欣喜,但是若找不到,我便也忍了。這麼多年,在這馭妖谷中,我早看明白了,這人,我可以和你鬥,和林滄瀾鬥,但我唯獨不能與天鬥。天意若是如此,那我就順應天意,只是……」

  紀雲禾直勾勾的盯著林昊青:「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要離開馭妖谷,並且,我還要帶走馭妖谷囚牢中關押的鮫人。」

  此言一出,房間裡再次陷入了極致的靜默當中。

  兩人的眼神當中,紀雲禾寫著勢在必得,林昊青寫著無法退讓,焦灼許久,林昊青終於開了口:「你知道鮫人對馭妖谷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沉著臉道,「馭妖谷走失一個馭妖師,朝廷未必在意,但鮫人,誰也不能帶走。」

  「我若一定要呢?」

  「那你便又將與我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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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同謀

  林滄瀾的屍體在旁邊已經涼透。

  而此時房間沉寂得,卻猶如還站在這房間裡的兩個活人,也已經死去了一般。

  終於,紀雲禾從床榻上走了下來,站到了林昊青面前,她比林昊青矮了大半個頭,但氣勢卻也並不輸他。

  「林昊青。」她也直呼他的名字,沒有任何拐彎抹角,「事到如今,若我依舊與你為敵,我會感到很可惜,但我也並不畏懼。」

  「呵。」林昊青一聲冷笑,隨即陰沉的盯著紀雲禾,「我看你是沒有想清楚,你帶走鮫人,不僅是與我為敵,也是與整個馭妖谷為敵,更甚者,是與順德公主,與整個朝廷為敵!」林昊青邁向前一步,逼近紀雲禾,「且不說你能不能將鮫人從馭妖谷中帶走,便說你將他帶走了,你以為事情就結束了?你和他便能得逍遙自在了?」

  林昊青丟給紀雲禾兩個字:「天真。」

  「天不天真我不知道。」紀雲禾道,「我只知道,他屬於大海,不屬於這兒。」

  「他已經開了尾,你以為他還屬於大海?」

  林昊青提到此事,紀雲禾拳心一緊,她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仰頭,直視林昊青,執著的告訴他:

  「他屬於。」

  不管他有沒有被開尾,亦或者變成了其他不同的模樣,他那漂亮的大尾巴,出現過,便不會消失。

  在紀雲禾看來,長意永遠屬於那澄澈且壯闊的碧海,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誰也看不穿的未來。並且她堅信,長意也終將回到大海之中。

  林昊青看著紀雲禾堅定的眼神,默了片刻,「你想清楚,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你求了那麼多年的自由,便要為這鮫人放棄嗎?」

  紀雲禾聽罷林昊青的話,歪著腦袋思索了片刻:「林昊青,你要殺林滄瀾,我碰巧前來,助你一把,所以,這個機會不是你給我的,是上天給我的。而自由,也不是你給我的。它本來就該是我的。」

  紀雲禾說罷,在方才的思考之後,她心中也已有了數,今日算是與林昊青談崩了。

  沒了林滄瀾,她與林昊青短暫的和解之後,該怎麼爭,還得怎麼爭。

  紀雲禾邁步要離開,林昊青側身問她:「解藥你不要了?」

  「我想要,你現在也給我不了我。」紀雲禾指了指椅子上林滄瀾的屍體,「你先想好怎麼安葬他吧。谷中的老人、朝廷的眼線、大國師的意志,都不會允許一個弒父的叛逆之人登上谷主之位。他們要的是一個絕對聽話馭妖谷主。」

  紀雲禾出了裡間,往屋外走去。可像是要和她剛才的話來個呼應一樣,在紀雲禾即將推門而出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谷主!谷主!」

  門外,有一名馭妖師慌張的呼喊著,他停在門邊,著急的敲了兩下門。

  在外面初升的朝陽中,馭妖師的身影投射在門上,與紀雲禾只有一門之隔。

  紀雲禾推門而出的手停住了。

  其實,在她與林昊青談崩了之後,紀雲禾最好是能真的扳倒林昊青,自己坐上谷主之位。讓眾人知道是林昊青殺了林滄瀾,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他會被馭妖谷中的人摒棄,會被朝廷流放,彼時,紀雲禾便是做馭妖谷谷主的最佳人選。手握權力,而身側再無干擾之人,她便能更方便的將長意帶出這囚牢。

  但是……

  馭妖師在門外,她如今和林昊青都在這屋中,二人身上皆有鮮血。

  林滄瀾是誰殺的,這事情根本說不清楚。

  紀雲禾轉頭,看向屋內的林昊青。

  林昊青隨即走了出來,與紀雲禾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外面的人再次敲響房門:「谷主!」馭妖師聲色著急,彷彿下一瞬便要推門進來。

  「谷主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林昊青終於開了口,「何事喧鬧?」

  聽見林昊青的聲音,外面的馭妖師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主心骨:「回少谷主!前山外傳來消息,順德公主擺駕馭妖谷,現在御駕已到山門前了!」

  紀雲禾一愣,隨即心頭猛地一跳。

  「你說什麼?」林昊青也是一臉不敢置信。

  「少谷主,順德公主御駕已經到山門前了!還請少谷主快快告知谷主,率我馭妖谷眾馭妖師,前去接駕呀!」

  順德公主……

  那個高高在上,彷彿只存在於傳言中的「二聖」,竟然……親臨馭妖谷了……

  紀雲禾與林昊青對視一眼,兩人卻不約而同的望向裡屋已然涼了屍身的林滄瀾。

  紀雲禾微微握緊拳頭。

  林滄瀾死得太不巧了。若叫順德公主知道是他們二人殺了林滄瀾,他們兩人都會被打上不忠不孝,以下犯上的烙印,朝廷不喜歡叛逆的人,順德公主尤其如此。

  「少谷主!」

  外面的馭妖師聲聲急催。

  紀雲禾用手肘碰了微微失神的林昊青一下。林昊青回過神來,定了定心神:「知道了,你先帶眾馭妖師去山門前,待我叫醒谷主,便立即前去迎接。」

  「是。」

  外面馭妖師急急退去。

  也虧他來得急去得也急,並未發現這谷主的住處經過昨夜的打鬥,有任何不對。

  待人走後,林昊青與紀雲禾一言未發,但都回到了裡屋。

  兩人看著輪椅上斷氣的林滄瀾,他仍舊睜著眼睛,宛如猶對人間有那麼多的欲望和不甘,而他脖子上的傷口卻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林昊青沉默的抬手,將林滄瀾的雙眼拉下。

  「老頭子活著,活得不是時候,死了,卻也給人添亂。」他說得薄涼。

  紀雲禾看了林昊青一眼:「他活著該恨他,死了便沒他的事了。」紀雲禾往四周看了一眼,「現在抬他出去埋了太惹人注目,也沒時間做這些事了。」

  「你待如何?」

  紀雲禾抬手,往床榻上一指:「你給他抬上床去,蓋好被子,擋住脖子上的傷口。」

  「然後呢?」林昊青冷笑,「等他活過來嗎?」

  「他活過來,你我也得死。」紀雲禾看著林昊青,「收起你說風涼話的態度,你我之間,該爭的爭,該搶的搶,但在順德公主面前,你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殺了林滄瀾,我的手也不乾淨,現在,你和我,就好好的,聯手演一齣戲,將那尊不請自來的神,趕緊送走。」

  紀雲禾說這話時不卑不亢,神色模樣鏗鏘有力,林昊青看著她,臉上的諷笑,到底是收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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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順德公主

  「你去抬林滄瀾,給他佈置好,他平日裡怎麼躺著的,輪椅放在什麼位置,我要你絲毫無差錯的復原。我先把地上的血擦乾淨。」

  紀雲禾一邊說,一邊脫下了自己的衣服,沾了桌上的茶水:「等做完這些,你我各自回去,換身乾淨的衣服,把臉擦乾淨了,我們去見順德公主。」

  「我們去見?」

  「對,我們去見。」紀雲禾跪在地上,擦著地上的血,「我們去告訴順德公主,谷主昨日夜裡忽然病重,臥床不起,氣息極為微弱。」

  紀雲禾說著這些的時候,正好擦到了牆角,在牆角裡,卿舒化成的那抔土還靜靜的堆在那裡,紀雲禾將擦了血的衣服放到旁邊,將那抔土捧了起來,灑在了林滄瀾房間的花盆之中。

  「動作快點吧。」她轉頭看林昊青,「我們也沒什麼時間耽擱了。」

  紀雲禾與林昊青兩人收拾完了林滄瀾的住所,兩人避開他人,快速回去換罷衣裳,再見面時,已是在馭妖谷的山門前。

  恰時馭妖谷外春花已經謝幕,滿目青翠。

  紀雲禾與林昊青擦乾淨了臉上的血,換掉了被血污染了的衣裳,兩人往山門前左右一站,不言不語,好似還是往常那兩個不太對付的少谷主與護法。

  二人相視一眼,並不言語,只望著山門前的那條小道,靜靜等待著暮春的風,將傳說中的順德公主吹來。

  沒過多久,山路那邊遠遠傳來了陣陣腳步聲,人馬很多,排場很大,不用見,光聽,就能聽出來一二。

  馭妖谷地處西南,遠離城鎮,偏僻得很,少有這些大陣仗,馭妖師們大多數都是自幼被關來馭妖谷的,除非像雪三月這般能力過人的馭妖師,鮮少有人外出。

  是以僅遠遠聽見這些動靜,馭妖師們便變得有些嘈雜起來,揣測不安,驚疑不定,還帶著許多對站在皇家頂峰的上位者的好奇。

  山路那方,腳步聲漸近,率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確實一面赤紅的旗幟,旗幟上赫然繡著一條五爪巨龍。

  皇帝以明黃色繡龍紋,代表著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利。而順德公主素來喜愛紅色,越是炙熱鮮豔的紅,她越是喜歡。所以代表著她的旗幟,便是赤紅底的金絲五爪龍紋旗。

  歷朝歷代以來,公主皇后,為女子者,皆用鳳紋,唯獨順德公主,棄鳳紋不用,偏用龍紋。

  其野心,可謂是連掩飾也懶得掩飾一番。偏偏她那身為皇帝的弟弟,絲毫不在意,任由這個姐姐參與朝政,甚至將勢力滲入軍隊與國師府。

  在這五爪龍紋旗飄近之時,紀雲禾頷首看著地面,無聊的瞎想著這些事情,待得龍紋旗停下,後面所有的車馬之聲也都停了下來。

  紀雲禾此時才仰頭往長長隊伍裡一望。

  鮮紅的轎子豔麗得浮誇,抬轎子的人多得讓紀雲禾都快數不過來。

  轎子上層層疊疊的搭著紗幔,紗幔用線約莫入了金銀,反射著天光,耀目得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而便是在那光芒彙集之處,層層紗幔之間,懶懶的躺著一個赤衣女子,她身影慵懶,微微抬起了手,似躺在那紗幔之中飲酒。

  不一會兒,一個太監從隊伍裡走了出來,看了林昊青一眼,復而又瞥了一眼紀雲禾,倏爾冷笑了一聲。

  紀雲禾也打量了他一眼,只覺這太監五官看起來有些熟悉。

  「馭妖谷主何在?公主親臨,何以未見谷主迎接?爾等馭妖谷馭妖師,簡直怠慢至極。」

  太監盯著紀雲禾說著這些話。

  當尖利的聲音刺入耳朵,紀雲禾霎時想了起來,一個月前,便是這個太監押送著關押長意的箱子,送到了馭妖谷。她當時還給他脖子貼了個禁言的符紙,想來,是回去找國師府的人拿了……

  現在觀他語氣神色,似並沒有忘記紀雲禾,且還將這筆仇,記得深沉。而今他又是跟著順德公主一同前來的,想來有些難對付。

  紀雲禾垂頭,不言不語。全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左右,這裡還有個少谷主得頂著。

  「望公主恕罪。」林昊青躬身行禮,「谷主昨日忽發重病,人未清醒,實在難以前來迎接公主。」

  「重病?」張公公疑惑,「馭妖谷重病,何以未見上報?」

  「此病實屬突然……」

  「病了?」

  遠遠的,紗幔之中傳來一聲輕問。

  方才傲慢的太監,瞬間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樣,整個人躬了起來,立即走到後面,畢恭畢敬的站在了轎子旁邊:「公主息怒。」

  「生個病而已,本宮怒什麼?」紗幔裡面動了動,赤紅的身影坐起身來,「本宮本想,好好賞賞林谷主,畢竟馭妖谷接連滿足我兩個心願,功不可沒,卻沒想竟是病了。」

  紗幔從裡面被一雙白得過分的手輕輕撩開。

  她每一根手指宛如蔥白,指尖指甲上皆有點墜的金絲小花。

  她一撩開紗幔,前面抬轎子的轎夫立即訓練有素齊齊跪下,轎子傾斜出一個正好的斜度,讓她從紗幔之中踏了出來。

  玉足未穿鞋襪,赤腳踩在地上,而未等那腳尖落地,一旁早有侍女備上了一籃一籃的鮮花花瓣,在順德公主的腳落地之前,花瓣便鋪了厚厚一層,將地上的泥石遮掩。以至於她赤腳踩在上面,也毫無感覺。

  順德公主絲毫未看身邊伺候的人一眼,自顧自的走著,邁向林昊青與紀雲禾,而身邊忙碌的侍女不過一會兒時間,便將地上鋪出了一條鮮花之道。

  百花的香氣溢滿山門前,紀雲禾看著那地上被踏過的花瓣,一時間只覺得可惜。

  可惜這暮春的花,花了一個冬天發芽,用了一個春天成長,最後卻只落得這樣的下場。

  「谷中山道便不讓鑾轎入內了。」順德公主擺擺手,身側立即有侍女為她披上了一件披肩,「本宮去看看林谷主。」順德公主瞥了林昊青一眼,未曾問過任何人,便直接道,「少谷主,帶路吧。」

  紀雲禾垂頭看著地,面上毫無任何波動,心裡只道,這順德公主,怕是不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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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探病

  紀雲禾與林昊青陪著順德公主一路從山門前行到山谷之中。

  順德公主腳下鮮花不斷,厚厚的鋪了一路。而前方要到厲風堂林滄瀾的住所還有多遠,紀雲禾心裡是有數的。

  她看著順德公主腳下的花瓣,聽著身後婢女們忙碌的聲音,忽然停住了腳步。

  「公主。」她開了口。

  順德公主停了下來,鋪灑花瓣的婢女卻也沒停,一路向前忙碌著,似要用花瓣,將整個馭妖谷掩埋。

  林昊青也轉頭看她。神色間有幾分不悅,似不想她自作主張的說任何無關的話語。

  但紀雲禾忍不住了,她行了個禮,道:「馭妖谷中,先經歷了青羽鸞鳥之亂,亂石散佈,這些時日來,也沒來得及叫人好好打理,公主赤腳而行,便是有百花鋪路,草民也憂心亂石,傷了公主鳳體,還請公主穿上鞋襪吧。」

  順德公主聞言,微微一挑眉,她打量紀雲禾許久,沒有開口,讓旁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你是惜花之人。」片刻後,順德公主忽然笑道,「心善。」

  紀雲禾頷首不言。

  便在大家都以為順德公主在誇紀雲禾時,順德公主唇邊弧度倏爾一收:「可本宮不是。」點著赤紅花鈿的眉宇間霎時寫上了肅殺,「本宮是採花的人。」她道,「本宮便愛採盛放之花,偏要將天下九分豔麗都踩在腳下,還有一分,穿在身上便罷。」

  她一伸手,纖細的手指,尖利的指甲,挑起了紀雲禾的下巴。

  她讓紀雲禾抬頭看她。

  「天下山河,有一半是我的,這百花,也是我的。你這惜花人,還是我的。」順德公主指甲在紀雲禾臉上輕輕劃過,「我不喜歡不開的花,也不喜歡多話的人。」

  順德公主的手放在紀雲禾的臉頰邊,順德公主極致豔麗,如她自己所說,天下十分豔麗,九分被她踩在腳下,還有一分被她穿在了身上。而紀雲禾,一席布衣,未施脂粉,唇色還有幾分泛白,整個人,是寡淡得緊。

  一個天上的人和一個地下的人,在順德公主抬手的這一瞬,被詭異的框進了一幅畫裡。

  紀雲禾卻沒有閃避目光,她直勾勾的盯著順德公主的眼睛,不卑不亢的問:「那公主還穿鞋襪嗎?」

  此言一出,順德公主眸中顏色更冷了幾分,而旁邊的林昊青則皺了眉頭,身後跟著的僕從和馭妖師們皆噤若寒蟬,連喘息都害怕自己喘得太大聲。

  唯有紀雲禾,仿似並感覺不到這樣的壓力一般。她對順德公主說:「馭妖谷中的路,崎嶇難行,不好走。」

  聽罷紀雲禾的話,林昊青眉頭緊緊皺起,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抱拳行禮:「公主,馭妖谷偏僻,谷中馭妖師粗鄙,不識禮數,還望公主恕罪。」

  順德公主瞥了林昊青一眼:「她很有趣。」

  出人意料的,順德公主開口,卻是這樣一句評價,不殺也不刮,竟說紀雲禾……有趣。

  林昊青有點愣神。

  順德公主往旁邊看了一眼,張公公會意,立即跑到長長的人馬裡,不一會兒便給順德公主取來了一套鞋襪,隨即另一個太監立即跪在了地上,匍匐著,躬著背,紋絲不動。順德公主看也沒看那太監一眼,徑直坐在他的背上。太監手撐在地上,穩穩妥妥,沒有半分搖晃。

  婢女們接過鞋襪,伺候順德公主穿了起來。

  赤紅色的絲縷,與她的衣裳,正好配成一套。

  誰也沒曾想,在紀雲禾的「冒犯」之後,順德公主非但沒生氣,反而還聽了她的話。眾人摸不著頭腦。而紀雲禾心裡卻琢磨著,這個順德公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林滄瀾也很是相似。

  居於上位,怒而非怒,笑而非笑,除了順德公主自己,大概旁人永遠也看不出,她內心,到底在想什麼。

  穿罷鞋襪,順德公主站起身來,瞥了紀雲禾一眼,復而繼續往前走著。

  一路再也無言,直至到了林滄瀾的房間外。

  林昊青走上臺階,敲響了林滄瀾的房門,口中一絲猶疑都沒有的喚著:「谷主。」

  縱使他和紀雲禾心裡都清楚,裡面永遠不會有人答話。

  等了片刻,林昊青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看看順德公主,又再急切的敲了兩下門:「谷主,公主來看您了。」

  紀雲禾站在屋外階梯下,看著林昊青的表演,一言不發。

  沒有等到回應。林昊青道:「公主,家父著實病重……」

  「林谷主怎生忽然病得如此嚴重?上月與朝廷的信中,也並未提及此事。」順德公主說著,邁步踏上了階梯。眼看著,便是要直接往屋內去了。

  紀雲禾依舊頷首站在階梯下,面上毫無表情,而手卻在身側衣袖中,微微握緊。

  順德公主走到門邊,林昊青站在一旁,他聲色尚且沉著,不見絲毫驚亂:「公主可是要入內?」

  未等他話說完,順德公主一把推開了房門。

  紀雲禾微微屏氣。

  順德公主站在門邊,往屋內一望。

  紀雲禾大概知道,從她的視角看進去會看見什麼。

  門口的屏風昨日染了血,紀雲禾讓林昊青將它挪走了,裡屋與外間遮擋的竹簾被昨日的紀雲禾刺破,今早他們也處理掉了。所以順德公主的目光不會有任何遮擋,她會直接看見「躺」在床上的林滄瀾。

  林滄瀾蓋著被子,只露出半張閉著眼睛的臉。

  他將與重病無異,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沒有呼吸,只要順德公主不走近,不拉開那床被子,她便看不到林滄瀾脖子上那血肉翻飛的恐怖傷口……

  順德公主在門邊打量著屋內,此時,一直在旁邊的張公公卻倏爾開口:「公主,公主。」他諂媚至極,所以此時也顯得有些心急,「公主舟車勞頓,且小心,莫要染了病氣!」

  順德公主轉頭看了張公公一眼:「嗯。」她應了一聲,又往屋裡掃了一眼,復而轉身離開了門邊。

  林昊青沒有急著將房門關上,一直敞著門扉,任由外面的人探看打量。

  紀雲禾緩緩呼出了剛才一直憋住的氣息。她也看向一旁諂笑著,去攙扶順德公主的張公公。

  紀雲禾此時只想和張公公道歉,想和他說,張公公,您真是一個好公公,一個月前給您貼了一張啞巴符,真是我的過錯,抱歉了。

  「好了。」順德公主走下了階梯,道,「林谷主既然病重,便也不打擾他了,我此次前來,是為了來看看鮫人。」

  順德公主此言一出,紀雲禾方才放下的心,倏爾又提了起來。

  順德公主轉頭問林昊青:「鮫人,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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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逼迫

  林昊青關上了林滄瀾房間的房門,聽得順德公主問及鮫人,林昊青直言道:「先前青羽鸞鳥擾亂我馭妖谷,致使關押鮫人的地牢陷落,而今他已被轉移到我馭妖谷關押妖怪的另一個牢中,只是那囚牢未必有先前的地牢安全……」

  順德公主笑著打斷林昊青,「本宮只問了,鮫人在哪兒?」

  林昊青默了一瞬,隨即垂頭領路:「公主,請隨草民來。」

  一行人,從厲風堂又浩浩蕩蕩的行到關押長意的囚牢外。

  紀雲禾走到牢外時,腳步忍不住頓了一下,直到身後的人撞過她的肩頭,她才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

  她從未覺得,來見長意,有今日這般沉重忐忑的心境。

  但她必須去,因為,她也是在場,唯一能為長意想辦法的人。

  紀雲禾跟著人群,入了囚牢。

  牢中,侍從們已經給順德公主擺好了椅座。她坐在囚牢前,看著牢中已經被開尾的長意,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而長意看著順德公主,眼神之中寫滿了疏離與敵意。他站在牢籠之中,一言不發,宛如才被送到馭妖谷來的那一日。他是牢中的妖,而他們是牢外的人,他們之間隔著的柵欄,便是隔著水火不容的深仇大恨。

  他厭惡順德公主。

  紀雲禾那麼清晰的感覺到,長意對於人類的鄙夷與憎惡,都來自於面前這個踐踏了天下十分豔麗的女子。

  他與她是本質的不同,順德公主認為天下河山是屬於她的。而長意則認為,他是屬於這渺茫天地的,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和能力,擁有這蒼茫山河。

  而當紀雲禾踏入囚牢的一瞬,長意的目光便從順德公主身上挪開了。

  他看了眼紀雲禾,眉頭微微一皺,目中帶著清晰可見的擔憂。

  是了,昨夜倉皇,她毒發而去,根本沒有來得及和長意解釋他到底怎麼了。這條大尾巴魚……在牢中一定擔心了很久吧。

  思及至此,紀雲禾只覺心頭一暖,但看著他面前的牢籠,又覺得心尖一酸。

  「少谷主,你給這鮫人開的尾,委實不錯。」順德公主的話打斷了紀雲禾的思緒。再次將所有人的目光都攬到了她身上,「只可惜這世間並無雙全法,本宮要了他的腿,便再也看不到那條漂亮的魚尾巴。」她歎了口氣,她打量著長意,宛如在欣賞一件心愛的玩物:「不過,少谷主還是該賞。本宮喜歡他的腿,勝過魚尾。」

  紀雲禾聞言,倏爾想到那日夜裡,這牢中的遍地鮮血,和長意慘白到幾無人色的臉。

  那些痛不欲生,那些生死一線,在順德公主口中,卻只成了這麼輕飄飄的一句——她喜歡。

  她的喜歡,可真是,好生金貴。

  紀雲禾的拳頭忍不住緊緊的攥了起來。

  而林昊青卻並無紀雲禾這般的想法,他毫無負擔的行禮叩謝:「謝公主。」

  「來,讓鮫人開口給本宮說一句討喜的話。」順德公主又下了令。

  而這次,牢中卻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之中。林昊青瞥了紀雲禾一眼,但見紀雲禾站在一旁,並無動作,林昊青便走到囚牢邊,盯著長意道:「鮫人,開口。」

  長意連看,也未看林昊青一眼。

  牢中沉寂。順德公主沒有著急,她勾了勾手指,旁邊立即有人給她奉上了一個小玉壺,她仰頭就著玉壺的壺嘴飲了一口酒。

  方才在順德公主開心時,那愉悅的氣氛,霎時便凝固了。

  給順德公主奉酒的小太監眼珠子也不敢亂轉一下,連諂媚的張公公,也乖乖的站在一邊,看著面前的一寸地,宛如一尊入定的佛。

  過了許久,順德公主是終於飲完了小玉壺中的酒,她沒有把玉壺遞給奉酒的小太監,而是隨手一扔,玉壺摔在牢中石子上,立即被磕裂開來。

  奉酒的小太監立即跪了下去,額頭貼著地,渾身微微顫抖著。

  「馭妖谷,是哪位馭妖師教會鮫人說話的?」順德公主終於開了口。她看似溫和的笑著,輕聲問著林昊青,「本宮記得報上來的名字,隱約不是少谷主。」

  場面一時靜默。

  紀雲禾從人群中走了出去。

  她背脊挺直,站到了順德公主面前。

  長意的目光霎時便凝在了紀雲禾的後背上。

  「是我。」

  順德公主看著紀雲禾,一字一句的開口道,「本宮要鮫人,口吐人言。」

  紀雲禾沒有回頭看長意,只對順德公主道:「公主,我不強迫他。」

  此言一出,眾人靜默著,卻都不由看了紀雲禾一眼。有人驚訝,有人驚懼,有人困惑不解。

  而長意則有幾分怔愣。

  順德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歪著腦袋,左右打量了兩遍紀雲禾:「好。」順德公主望了旁邊張公公一眼,「他們馭妖谷,不是有條赤尾鞭嗎?拿來。」

  「備著了。」

  張公公話音一落,旁邊另有一個婢女奉上了一條赤紅色的鞭子。

  順德公主接過赤尾鞭,看了看,隨即像扔那玉壺一樣,隨手將赤尾鞭往地上一扔。

  「少谷主。」順德公主指了指赤尾鞭。

  林昊青便只好上前,將赤尾鞭撿了起來。

  「此前,本宮給你們馭妖谷的信件中,是如何寫的,少谷主可還記得。」

  「記得。」

  「那你便一條一條的告訴這位……護法。」順德公主盯著紀雲禾,「本宮的願望是什麼?說一條,鞭一次,本宮怕護法,又忘了。」

  林昊青握著鞭子,走到了紀雲禾身後。

  他看著還站得筆直的紀雲禾,微微一咬牙。他一腳踹在紀雲禾的膝彎上。

  紀雲禾被迫跪下。

  昨日夜裡,他這般救了她一命,今日,同樣的動作,卻也已經是全然不同的情況。

  林昊青握住赤尾鞭,他心中對紀雲禾是全然不理解的。

  這種時候,她到底是為什麼堅持。

  讓鮫人說一句話,難道會痛過讓她再挨上幾道赤尾鞭嗎?她背上的傷口,痂都還沒掉吧。

  「順德公主,其願有三。」林昊青壓住自己所有的情緒,看著紀雲禾的後背,說道,「一願鮫人,口吐人言。」

  「啪」的一聲,伴隨著林昊青的話音落地,赤尾鞭也落在紀雲禾的後背之上。

  一鞭下去,連皮帶肉,撕了一塊下來,後背衣服被赤尾鞭抽開。紀雲禾背上猙獰的傷口,在長意面前陡然出現。

  長意雙目微瞠。

  「二願鮫人,化尾為腿!」

  「啪!」又是一鞭,狠狠抽下。

  林昊青緊緊的握住鞭子,而紀雲禾則緊緊握住拳頭,她和之前一樣,咬牙忍住所有的血與痛,通通咽進了肚子裡。

  林昊青看著這樣的紀雲禾,心頭卻不知為何,竟然倏爾起了一股怒火。

  她總是在不該堅持的時候堅持,平日裡妥協也做,算計也有,但總是在這種時刻,明明有更輕鬆的方式,她卻總要逞強著,將所有的血都咬牙吞下。

  而這樣的紀雲禾越是堅持,便越是讓林昊青……

  嫉妒。

  他嫉妒紀雲禾的堅持,嫉妒她的逞強,嫉妒她總是在這種時候,襯得他的內心……事到如今,已經骯髒得那麼不堪。

  她的堅持,讓林昊青,自我厭惡。

  「三願鮫人,永無叛逆!」

  第三鞭抽下。

  林昊青握住赤尾鞭的關節,用力到慘白。

  而長意的臉色更比林昊青難看。那素來澄澈溫柔的雙眼,此時宛如將要來一場暴風雨,顯得渾濁而陰暗。

  他盯著坐在囚牢正中的順德公主。

  聽順德公主對紀雲禾說著:「現在,你能不能強迫他?」

  「不能。」

  還是這個回答,簡單,俐落,又無比堅定。

  順德公主笑了笑,「好,他不說本宮想聽的話,你也不說。依本宮看你這舌頭留著也無甚用處。」順德公主神色陡然一冷,「給她割了。」

  「你要聽什麼?」

  長意終於……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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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讚歌

  清冷的聲音並未高聲語,但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黑暗的囚牢中,再次安靜下來。

  順德公主的目光終於從紀雲禾身上挪開,望向囚牢中的鮫人。

  紀雲禾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她沒有回頭去看長意,她只是微微的垂下了頭,在挨鞭赤尾鞭時,毫不示弱的紀雲禾,此時的肩膀卻微微顫抖了起來。

  別人看不見,而林昊青站在紀雲禾背後,卻看得很清楚。

  也是在紀雲禾這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林昊青時隔多年,才恍然發現,紀雲禾的肩膀其實很單薄,如同尋常女子一樣,纖細,瘦弱。宛如一對蝴蝶的翅膀……

  可這只蝴蝶,總是昂首告訴他,說她要飛過滄海,於是他便將她當做了扶搖而上的大鵬,卻忘了,她本來的纖弱,她的無能為力,她的無可奈何。

  而這些這麼多年,未曾在紀雲禾身上見過的情緒,此時,她卻因為一個鮫人,終於顯露了分毫。

  僅僅是憐惜鮫人那微不足道的尊嚴嗎?

  思及紀雲禾這段時日對鮫人的所作所為,林昊青不由握緊了手上的赤尾鞭,轉頭去看牢中的長意。

  紀雲禾對這鮫人……

  「放她走,你要聽我說什麼。」長意看著順德公主。再次開了口,「我說。」

  「嗯,聲色悅耳。」順德公主眯眼看著長意,像是十分的享受,「都道鮫人歌聲乃是天下一絕。」順德公主道,「便為本宮,唱首歌吧。」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紀雲禾,倏爾五指收緊。

  玩物。

  順德公主的言語,便是這樣告訴紀雲禾的。

  長意是她的玩物,而其他人,便都是她的奴僕。

  可打,可殺,可割舌,可剜目。

  萬里山河是她的,天下蒼生也是她的。

  牢中,在短暫的沉寂之後,鮫人的歌聲,倏爾傳了出來。歌聲悠揚,醉人醉心。

  紀雲禾在聽到這歌時,卻倏爾愣住了。

  這首歌……她聽過。

  只聽過一次,便難以忘懷。且,怎麼可能忘懷,這樣的曲調與歌聲,本就不該屬於這個人世。

  這歌聲,霎時便將紀雲禾帶回了過去。在那殘破的十方陣中,紀雲禾假扮無常聖者,渡化了青羽鸞鳥的附妖,在附妖嫋嫋而舞,化成九重天上的飛灰之時,長意和著她的舞,唱了這首歌。

  在紀雲禾拉著長意一同跳入那潭水中後。

  紀雲禾問過長意,她問他唱的是什麼,長意也告訴過她,這是他們鮫人的歌,是在……讚頌自由。

  當時的紀雲禾,滿心以為,她渴求的自由,便近在眼前了,她那時心中迴響曲調時,只覺暢快。

  而此時,曲調在耳邊回蕩,紀雲禾聽著,卻莫名悲壯。

  他失去了尾巴,被囚牢牢中,但他依舊在讚頌自由。

  順德公主讓他唱歌給她聽,而紀雲禾卻知道,長意沒有唱給順德公主聽,他在唱給紀雲禾聽。

  紀雲禾閉上了眼睛,不看著滿室難堪,不理這心頭瘋草般狂長蒼涼與悲憤。她只安靜的,好好的,將這首歌聽完。

  歌聲唱罷,滿室沉寂。

  似乎連人的呼吸都已經消失了。地牢之中的污濁,殺伐,盡數被洗滌乾淨了似的。

  時空彷彿在這瞬間靜止了片刻,連順德公主,也沒有打破。

  及至長意向前邁了一步,走到了牢籠邊:「放了她。」他說。

  所有人在這一時間才被驚醒了一樣,所有人第一時間便先換了一口氣,順德公主看著牢中的鮫人,豔麗妝容後的目光盯著長意,寫滿了勢在必得:「本宮也沒囚禁著她。」

  順德公主往旁邊看了一眼。張公公立即上前,將林昊青手中的赤尾鞭收了回來。

  「本宮的願望,馭妖谷完成得不錯。本宮很滿意。」順德公主站了起來,她一動,背後的僕從們便立即都像活過來了一樣,瞻前馬後的伺候起來,「不過本宮也不想等太久了。」順德公主轉頭,看了紀雲禾與林昊青一眼。

  「給你們最後十日。本宮不想還要到這兒,才能看到聽話的他。」

  留下最後一句話,順德公主邁步離開,再無任何停留。

  所有的人都跟著她魚貫而出,林昊青看了紀雲禾一眼,又望了望牢中的鮫人,到底是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不一會兒,牢中又只剩下了紀雲禾與長意兩人,與往日一樣的安靜,卻與往日全然不一樣的氣氛。

  紀雲禾至始至終,都跪在地上,沒有起身。

  過了許久,直到長意喚了她的名字:「雲禾。」

  紀雲禾依舊沒有回頭。

  可她卻抬起了手,她背著長意,只手捂著臉。

  紀雲禾的呼吸聲急促了些許,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拼命的壓抑那些憤怒,不甘和對這人間的憎惡以及埋怨。

  長意靜靜看著她的背影,等了片刻,紀雲禾終於放下了手,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她沒有在地上多待片刻,立即站了起來,將臉一抹,回頭看向長意。

  她眼眶微紅,但表情卻已經徹底控制住了。

  她幾步邁向牢籠邊,隔著牢籠,堅定的看著長意,再不提方才任何事,徑直開門見山的問:「長意,你雖被開尾,但你的妖力並未消失,對不對?」

  長意沉默。

  「十日,我會給你帶來一些丹藥,你努力恢復你的身體,這牢中黃符困不住你。」

  「你想做什麼?」長意也沉靜的看著她,清晰的問她。

  紀雲禾敞亮的回答:「我想讓你走。」

  這個牢籠,不比之前的地牢,這裡遠沒那麼堅固。

  長意之前才從大國師那邊運來馭妖谷,尚且能撼動原來地牢一二,更何況這裡。而且,馭妖谷的十方陣已破,林滄瀾已死,長意妖力仍在,他要逃,不是問題。

  或者,對長意來說,他現在就可以離開。

  他只是……

  「我走了,你怎麼辦?」

  長意問她,而這個問題,和紀雲禾想的一模一樣。

  他只是,在顧慮她。

  在離開十方陣,落到厲風堂的池塘後面的時候,他或許就可以走。但他沒有走,因為他在「拼死護她」。

  被關到這個地牢裡,林昊青讓他開尾,他心甘情願的開了。因為他也在「拼死護她」。

  及至今日,順德公主讓他說話,他可以不說,但他還是放下了驕傲,說了。

  因為他也在「拼死護她」。

  他不走,不是不能走,而是因為他也想帶她,一起走。

  紀雲禾閉眼,忍住眼中酸澀。

  將心頭那些感性的情緒抹去,她直視長意澄澈的雙眼。告訴他:

  「長意,我很久之前,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所以我總是期待著,之後過不一樣的生活。我反抗,不屈,爭奪,我要我對得起我聞過的每一朵花,對得起吃過的每一口飯!我想活下去,想更痛快的活下去!但如果最後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這就是我的命。你明白嗎長意,這是我的命。」

  她頓了頓,道:「但這不是你的命。」

  她認識了長意。長意讓她見到了世間最純粹的靈魂,而她不想耽誤或拖累這樣的靈魂。她不想讓這樣的靈魂擱淺,沉沒。

  「你得離開。」

  面對紀雲禾有些歇斯底里的這段話,長意的回答,依舊很溫柔。他說:

  「我不會離開。」

  一如他此時的目光,溫柔而固執。

  讓紀雲禾裹上了一層又一層堅冰的心,再次為之顫抖,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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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心境變動

  順德公主走了。

  那來時鋪了一路的百花花瓣沒過半天,便枯萎腐壞,花香變成了腐朽的臭味。暮春的天氣,一場暖雨一下,整個馭妖谷蚊蟲肆虐,弄得眾人苦不堪言。

  林滄瀾的屍體是再也藏不住了,林昊青沒多久,便宣佈了林滄瀾的死訊。

  消息一出,整個馭妖谷都震驚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對於很多馭妖谷的馭妖師們來說,林滄瀾不是一個目光陰鷙的老狐狸,而是一個為馭妖谷付出一生心血的老者。

  他們視林滄瀾為馭妖谷的象徵。所以即便林滄瀾老了,身體虛弱了,也開始給自己尋找下一任繼承者了,但大家還是尊敬他,並且相信他會一直都在。

  甚至連紀雲禾都認為,這個老狐狸,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

  但他就是死了。

  林昊青說他病故,但拒絕所有人探看林滄瀾屍身,直接在深夜裡,一把火將林滄瀾的屍身燒了。

  紀雲禾認為這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做法了。

  林滄瀾脖子上的傷口那麼明顯的訴說著他的死因,只有一把火燒了,將真相都燒成灰燼,剩下的,就只能任由活人信口胡說。

  所以許多人都不相信林昊青。

  馭妖谷的長老們開始尋找卿舒,谷主的妖僕此生只忠誠於谷主一人,他們在此時,相信一個畢生嫌棄的妖怪,更勝過相信谷主血脈。

  但怎麼可能找到卿舒。

  谷主突然病故,妖僕消失無蹤,就算林昊青再如何強辯,也壓不住谷內流言滾滾。

  而這些,都是林昊青的麻煩,紀雲禾並沒有過多的關心。她本來對谷主之位就不感興趣,林昊青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在沒有外力的壓迫下,本就南轅北轍。

  她待在自己的小院裡,每天只為一件事情發愁。

  不是愁下月的解藥,也不是愁順德公主關於馴服鮫人的最後期限。

  她只愁,沒辦法說服長意,讓他自己離開。

  打順德公主走後那天起,紀雲禾便沒有再去過牢裡,她不再去刻意加深兩人之間的聯繫,她想讓長意漸漸淡忘她,紀雲禾這個心願強到,甚至有時候做夢都夢到,長意從牢裡逃了出來。

  他推開她的房門,告訴她,「紀雲禾,我想明白了,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我要回大海了,我不在這裡待了。」

  然後紀雲禾便欣喜若狂的給他鼓掌,一路歡送,陪他到山門,揮揮手送他離開。

  她看著長意漸行漸遠的背影毫無半分留戀,甚至帶著滿心的雀躍。

  但早上太陽照入房間裡,紀雲禾從床上醒來,長意還是沒有來找她。

  「我不會離開。」

  他說得那麼的堅定。不打算被任何人左右。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趕他走呢……

  紀雲禾全心全意的思考著這個問題,直到馭妖谷的長老們來找了她。

  兩個馭妖谷資歷最老的長老。

  年邁的他們不是馭妖谷中能力最強的,甚至或許還沒有瞿曉星厲害,但他們卻是馭妖谷年紀最長的。在林滄瀾突然去世之後,依照馭妖谷的規矩,應該由長老們來主持新谷主的上任儀式。

  但他們絲毫沒有做這件事情的打算。

  大長老見了紀雲禾,開門見山便道:「我們懷疑,是少谷主,對谷主動的手。」

  紀雲禾心道,對的,你們的懷疑絲毫沒錯。

  但她什麼都沒說,只不動聲色的喝著茶。

  「順德公主來我馭妖谷那日,有馭妖師前去請谷主,據那馭妖師說,在谷主房間裡應話的便是少谷主。」

  是的,房間裡還有她。

  紀雲禾繼續喝著茶。

  「而後,順德公主一走,少谷主便宣佈谷主重病身亡。」二谷主接了話,「他甚至不許任何人探看屍身,直接將屍身燒掉。其所行所為,委實詭異。」

  「所以,二位長老來找我,是想讓我代表大家站出來,指責少谷主?」

  兩位長老相視一眼:「我們想讓你當谷主。」

  紀雲禾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滑了一圈:「何必呢?」紀雲禾終於轉頭,看向兩位長老,「馭妖谷便只有這般大小,都是困獸,誰做獸王,有什麼不一樣嗎?」

  她和林昊青,一個殺了林滄瀾,一個殺了卿舒,都是一丘之貉。

  紀雲禾笑道:「你們懷疑林昊青大逆不道,萬一,我也差不多呢?」

  似乎萬萬沒想到紀雲禾竟然是這般回答,兩位長老皆是一愣。

  「雖然我等如今被困於這西南一隅,但我等絕不奉弒父之人為主。護法,谷主在世之時,便說過,誰能有能力滿足順德公主的三個願望,誰便是馭妖谷谷主,而今,谷中之人皆知鮫人待你如何,你若悉心對待,讓鮫人心甘情願的去侍奉順德公主,並非不可……」

  「好了。」聽罷長老的話,紀雲禾猛地站起了身來,「長老們安排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的事,不勞大家費心。」

  紀雲禾神色陡然涼了下來,兩個長老見狀,皆是皺眉不悅:「紀雲禾,我等念在你這些年為馭妖谷貢獻不少,方且如此規勸與你,這機會,他人便是求也求不來。你如今,卻是什麼意思?」

  紀雲禾默了片刻,眸帶幾分薄涼的看著長老:「沒什麼意思,不想陪你們玩了而已。」

  紀雲禾覺得她累了。

  爭得累了,鬥得累了,順德公主走了,她除了想讓長意離開,便也沒有其他的願望了。

  或許她的命真的就是如此吧,離不開這馭妖谷,也逃不掉宿命的枷鎖。

  她不爭了,不搶了,也不去鬥了,送走長意,她這還剩一個月的命,該如何,就如何了。

  見紀雲禾如此,兩位長老氣憤又無可奈何,只氣衝衝的留下一句:「谷主這些年,真是白白栽培了你。」便起身離開。

  紀雲禾唇角微微勾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可真是多謝谷主栽培了。」

  目送兩位長老離去,紀雲禾又坐了下來,繼續喝著自己的茶,思考著如何將長意送走的事。

  忽然間,紀雲禾身邊清風微微一動,她一抬頭,洛錦桑已經坐在了她的對面,身影從透明,慢慢變實,她氣喘吁吁的坐下,也不跟紀雲禾客氣,猛地仰頭灌了一壺茶,道:「哎,急著趕回來,可累死我了。」

  紀雲禾瞥了她一眼:「還知道回來啊?空明和尚沒事了?」

  「哼!別提那個死禿子,我急匆匆的趕去救他,他還嫌棄我,說我礙手礙腳,不管他了,讓他自己蹦躂去。」洛錦桑對著紀雲禾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回來幫你偷藥,不過,聽說林滄瀾死了,我走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啥?剛才那兩個老頭來,找你做什麼?」

  想想洛錦桑不在的這幾天,紀雲禾笑了笑:「找我去當新的谷主。」

  「啊?好事啊!你答應了嗎?」

  「沒有。」

  「為什麼?」

  「不想在摻和了。」

  「可是你不是想救那個鮫人嗎?你當了谷主,不正好可以正大光明的放了那個鮫人嗎?」

  洛錦桑事情想得簡單,但她這話卻提點到了紀雲禾,放走鮫人,就算做了谷主,也沒有正大光明的去辦,但是把鮫人帶出馭妖谷,現下卻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做的。

  紀雲禾戳了一下洛錦桑的眉心:「你也不算毫無用處。」

  她站起來便要走,洛錦桑連忙喊她:「茶還沒喝完呢,你去哪兒啊?」

  「找林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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