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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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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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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3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七十九章 阿紀

  圓月如盤,遍照河山。

  遠山覆雪,而近處的湖面皆被堅冰覆蓋,在月色下,冰面上透出幽幽的藍光,帶著清冷的美。

  湖面上,黑衣人獨自行走,一步一步,終於他停在了一處,那一處與周圍的冰面沒什麼不同,但黑衣人將手從斗篷中探出,他雙手握著一柄寒劍,劍尖向下,狠狠在冰面上一鑿,堅冰應聲而裂。

  他退開兩步,看著面前的堅冰慢慢裂出蛛網一般的紋路,露出了下方的湖水。

  斗篷之中的眼睛望向湖水深處,在幽深的湖底,彷彿有一絲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過。

  黑衣人眼中光華也因此微微轉動。他收起了劍,沒有任何猶豫,縱身跳下……「撲通」一聲,黑衣人潛入湖水之中,他往下潛去,速度之快,令周圍的水將他待在頭上的兜帽拉開,露出了他的臉來——

  林昊青。

  在月光所無法照耀的黑暗裡,他向著湖底的微光而去,終於,他的腳踩到了底。

  他手中一掐術法,光亮自他指尖亮起,照亮了四周湖底的景色,也照出了湖底,被一層層深藍色「冰塊」所包裹的女子模樣。

  湖水太透徹,以至於這麼一點光亮已經足以將她容貌看清,還有她臉頰上,被那藍色「冰塊」一同包裹起來的「珍珠」。

  鮫人淚……

  林昊青蹲下身,再次以手中長劍刺向那藍色「冰塊」,劍尖所到之處,「冰塊」裂開,林昊青未停止用力,一直死死的往那下方刺去,直到他感受到自己的劍尖刺破所有包裹紀雲禾身體的「冰塊」,觸到她的腹部,再一劍紮下,劍尖微微一頓,似刺入了什麼東西裡面。

  他一咬牙,手臂用力,將劍尖猛地拔出。

  隨著劍離開紀雲禾的身體,那藍色「冰塊」似有癒合能力一樣,再次封上所有的縫隙,不讓紀雲禾的身體接觸到任何周圍的水。

  林昊青將劍收回,此時,在他的劍尖之上,凝著一顆黑色的圓形物什,好似一顆結在紀雲禾身體裡面的丹藥。

  林昊青將那丹藥收好,也負了劍,準備離去,但眼角餘光,再次瞥見了紀雲禾沉靜的臉上,那顆因一點微光,就閃出足夠耀目光華的珍珠……

  從他的角度看去,這樣的紀雲禾好似永遠都躺在湖底哭泣一樣。

  紀雲禾喜歡哭嗎?

  從小到大,認真算來,一次也沒見過。是個心極硬的。

  她應當是不喜歡哭的……

  林昊青微微默了下來。

  ……

  湖心島小院被封了,長意再也沒有往那處去。

  他搬回了自己應該住的地方,馭妖台的主殿。北境本就事務繁多,而今大批馭妖師又降來北境,更增添了不少麻煩事。

  今日又有地牢的看守來報,說林昊青逃了,適時天剛擦亮,長意揉了揉眉心,擺手讓來人下去了。

  空明正巧來了書房,看見疲憊得已經一臉蒼白的長意,張了張口,本想問你幾日沒睡覺了?但又想了想,自己心裡也明白了。打從他把紀雲禾封入湖底那一日起,他就沒有閉過眼了。

  這個鮫人,一刻也不敢讓他自己停下來。

  「林昊青跑了,你打算怎麼辦?」空明最後開口,問的卻是這句。

  「抓回來。」

  「嗯,還有一事。」空明走上前,將一封信擺在了長意的書桌之上,他肅容道,「京師的那個公主,約莫是真的瘋了。」他頓了頓,聲色透涼,「見北伐的馭妖師陣前倒戈,降了北境,她竟當真命人,在主要的幾條河流源頭,投放了大量的寒霜之毒。」

  此言一出,長意微微閉了閉眼,復而才轉頭看空明,一雙藍瞳,此時因血絲遍佈,幾乎成了紫色。眼下黑影厚重,讓他看起來像是入了魔般,有幾分可怕。

  「情況如何?」

  空明和尚搖頭:「很不好。河水帶著寒霜之毒一路而行,沿河有不少毫不知情的百姓飲水,寒霜對普通人無害,但卻令不少雙脈之體的幼兒中毒,不幸中的萬幸是,江河之水滔滔不絕,令寒霜之毒毒性稀釋不少,未致人死亡,但卻……也害了他們一生。」

  長意書案之上,長意默了片刻,握著筆的手微微攥緊,他深吸一口氣,繼而鬆開拳頭:「這麼多年,你對寒霜的毒性有所研究,雖無破解之法,但亦可緩解症狀,你可願南行……」

  「我便是來與你說此事的。」空明道,「我欲南行,即刻啟程,哪怕能解一個孩子的苦痛,也好過在這裡空坐。」

  長意點點頭:「嗯,我守在北境,你帶百人南下,救人之時,警惕朝廷之人。」

  空明點頭,轉身離開前,身形微微一頓,他看著書桌背後的長意,在他身後,是馭妖台主殿顏色深沉的屏風,他的一身墨衣幾乎也要融入其中,唯有那銀髮與蒼白的臉色尤其突出。

  「你也歇歇吧。」他終於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可不想回來看見的,是一個已經死掉的你。」長意瞥了空明一眼。空明繼續道,「而今,再如何懲罰自己,也無濟於事了。」

  言罷,空明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大殿裡面,長意獨坐主位之上,他筆尖在紙上頓住,不一會兒便暈染了一大片墨蹟。

  懲罰自己也無濟於事……

  他哪裡是在懲罰自己,他明明只是,不敢停下來。

  便如此刻,只是稍有片刻的停頓間隙,他腦海當中便又出現了那個瘦弱的身影。

  在他時間漫長的一生當中,紀雲禾出現的時間那麼短,而他與紀雲禾同住的時間,更是短暫,但就是那麼奇怪。

  如此長的生命跨度,對比如此短的剎那相逢,她的耀眼光芒卻蓋過了他過去所有人生。以至於在她離開之後,長意竟然覺得,自己呼吸的片刻間,便有紀雲禾的影子殘存,像一個陰魂不散的鬼魂,時而在他耳邊輕輕的呼吸,時而在他眼前輕淺的微笑,還偶爾在他閉眼的瞬間笑著喚他長意。

  長意,長意……

  一聲一聲,笑中似帶歎息,幾乎將他所有的神智都要喚走。

  長意猛地放下筆,他有些忍無可忍的站起身來:「來人。」他聲色嘶啞的喚道,「今日巡城……」他欲起身走出門去,但卻在站起來的這一瞬間,外面陽光照入大殿,長意卻倏爾眼前一黑,他踉蹌一步,幾乎沒站穩身子。

  直到被他喚進來的僕從扶住了他,他才緩過神來。

  「尊主,你已經許久未曾合眼了,今日便……」

  長意擺擺手,從主座的臺階上走下,他走在朝陽初生的光芒之中,每一步,皆如拖著千斤鐵鍊,每一步,都讓大腦眩暈,但他還得走,一直走,不回首,不駐足,因為一旦猶豫片刻,他便會徹底迷失。

  徹底忘記,他這副軀殼,到底是為何,還在這行走……

  ……

  又是一年春花開。

  杏花林間一個女童嬉笑著,左右奔走,一會兒在地上拔根草,一會兒在樹上摘朵花。

  女童雙瞳漆黑,笑聲爽朗,只是頭上冒出的兩個黑色的耳朵顯示了她並非普通的人類。她脖子上掛著的一顆銀色珍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更將她的笑容襯得明媚幾分。

  「阿紀。」一個女聲在杏林另一頭傳來,一襲藍衣的女子緩步而來。小女童笑嘻嘻的一頭撲在女子身上,咧嘴笑著,仰頭看她,女子戳了一下女童的眉心,「怎麼是個這麼鬧騰的性子?以前可不這樣。」

  「思語姐姐,你和師父總說以前以前,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

  思語默了默,隨即道,「你以前比現在瘦多了。」

  「思語姐姐嫌我吃得多?」

  「我可不敢嫌你。」

  思語將阿紀的手牽了,帶她從杏花林間走過,一直走到杏林深處,那裡有一個破舊的院子。思語帶著阿紀推門進去,裡面院子不大,正好有兩個房間,院中有一顆杏花樹,飄下來的花瓣落在院中石桌之上。

  是桌下,白衣藍裳的男子正皺著眉頭在看書,一邊看,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全然未查外面的兩人已經回來了,直到阿紀跑到他的面前,往他膝蓋上一趴,腦袋頂掉了他手裡的書,阿紀將手中草編的花環遞到他面前。

  「師父!你看,我給你疊的花環!」

  林昊青看著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小女孩,怔愣了片刻,被鎖在記憶深處的畫面倏爾浮現。他已經記不得是多少年前了,在他尚且不是如今模樣的時候,面前的這人,也如面前這樣,對他笑得燦爛。

  林昊青收了手,將阿紀手中的花環接過。

  「好看嗎?」

  「好看。」林昊青轉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思語。思語頷首,恭敬道,「留意了,無人跟來。」

  林昊青這才點頭:「餓了吧,吃飯了。」

  一頓飯,阿紀吃了五十個林昊青的量,桌邊的飯桶沒一會兒便被掏了個空。吃完一整桶飯,她似還有些肚子餓,思語便將自己碗裡的飯都給了阿紀。她將肚子吃了個渾圓,這邊一吃完,馬上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道:「師父我睏了。」

  「去屋裡睡會兒吧。」

  阿紀便自己回了房間,連門都沒關,在那簡易的床上一頭倒下,登時呼呼大睡了去。

  而神奇的是,便在她睡著不久後,她那吃得渾圓的肚子便開始慢慢的消了下去,沒消一點,她的頭髮便也長長了一點,翻身的時候,剛還合身的衣服,這一會兒時間便已經露出了手腕腳腕來。

  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思語道:「從內丹化妖形,才十來天,睡一覺便躥個頭,這樣下去,屋子怕是裝不了她了。」

  林昊青笑笑:「長到她原來的個頭,便不會再長了。」林昊青重新拿起了書,「而今國師府和北境都欲拿我,帶她出去且小心些。」

  「是。」思語答後,頓了頓。

  林昊青看她:「怎麼了?」

  「屬下只是不明白……」思語奇怪道,「當時……紀雲禾身軀剛剛斷氣之時,主上明明知曉解救之法,卻為何沒有救她?而後又大費周折,將她再從湖底帶走?」

  林昊青默了片刻,目光在書上,思緒卻飄到了別的地方,他想起了那日,在那方小屋裡,看到的紀雲禾枯槁的臉頰……

  「她想離開那兒。」林昊青道,「幫她一把而已。」

  思語聞言,沉默下來,她默默退到林昊青的身後,站在院中,淋著這杏花雨,靜靜的陪著他,如影子一般,又度過了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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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章 不回頭

  油燈微弱,林昊青左手手指輕輕在泛黃的書頁上摩挲,右手拈著一片輕薄如紙的物什在細細探看,微微失神的嘀咕著:「蟬妖之翼……」他眉頭皺得極緊,看得十分的專注。忽然,門外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初始林昊青並未聽見,響了半晌,他才放下手中的東西,卡在書頁裡,將書闔上,貼身放好,這才邁步走向門邊。還未開門,他便問道:「怎麼了?」

  這個時辰來敲他門的,總不會是他的妖僕思語,他拉開門,門口果然站著阿紀。

  時間已過了半月,阿紀個頭長得極快,這眨眼間便已是少女模樣,出落的與以前的紀雲禾別無二致,只是神色間少了紀雲禾暗藏著的冷硬與決斷。

  林昊青看著她,她站在月朗星稀的夜裡,頭髮披散著,手裡還抱著她的枕頭,因為情緒有些不安,所以頭上毛茸茸的黑狐狸耳朵微微顫抖著。

  一個什麼過去都沒有的紀雲禾。心裡想的,便在臉上表現了出來。那似她曾經,一齣戲,看她自己演,便能演到極好。

  不過想來也是,若沒有經歷馭妖谷的過去總總,她應當就該長成這般無憂無慮的模樣。

  「師父……」她抱著枕頭,不安道,「我又做夢了。」

  「先進來吧。」林昊青將門讓開,阿紀便走了進來,她熟門熟路的將枕頭往林昊青床榻上一放,然後坐了上去,將他疊好的被子抖開,裹在了自己身上,然後道:「師父,還是那個夢,我又看見我躺在湖裡,四周都是水,可冷了……」

  林昊青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涼茶,遞給阿紀:「只是夢而已。」

  阿紀接過茶,搖頭道:「不是的,很奇怪……我睡著的時候也會做別的夢,但是……但是不是像這樣的……」

  「怎麼樣的?」

  「我……我還夢見了一個長著魚尾巴的人,他的尾巴又大又亮,可漂亮了!」阿紀說著雙眼都在發光,她的神情讓林昊青也瞬間失神的想到了馭妖谷地牢中,初見那鮫人的第一面……

  著實是一條令人驚豔的鮫人尾……

  而激動完了,阿紀又垂下頭,盯著手中茶杯裡的水,有幾分失神,「但是……他好像不開心。他在我面前的湖水裡飄著,看著我,然後有珠子從他眼睛裡落下來,落在我臉上……」阿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似還有冰涼的觸感扔在她肌膚表面停留。

  林昊青目光微微一轉,看向阿紀頸項間的銀色珍珠。

  「就像這個!」阿紀也忽然激動的將自己帶著的珍珠取了下來,「師父,你說撿到我的時候,這個東西就在我身上,這到底是什麼呀?這是不是就是我夢裡面的那個……」

  林昊青走到阿紀身前,輕輕接過阿紀手中的珍珠,將她裹住自己的被子往後拉了拉,露出她的頸項,復而又將那珍珠鏈子帶上了她的脖子。

  「阿紀。」他道,「這東西叫珍珠。這茫茫世間,萬千江河湖海,裡面有許多珍珠,這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顆而已。你的夢也只是萬千幻夢中最平常的一個而已。」

  阿紀沉默了片刻,林昊青的回答讓她有些失落:「真的嗎?只是這樣而已?」

  林昊青點頭:「只是這樣而已。」

  阿紀看著他毫無隱瞞的雙眼,兩隻狐狸耳朵失落的耷拉了下來,「可是……」她握緊了手中茶杯,「為什麼那個大尾巴人出現後,我……」

  「啪嗒」一聲,一滴水珠落入茶杯。

  林昊青一愣,阿紀也是一愣,阿紀抬頭望向林昊青,只見她眼角上,還掛著一滴未落下的淚珠,在屋內昏黃的光線下,那麼醒目。

  阿紀將淚珠抹掉,「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林昊青默了片刻,想了許久,終於道:「吃東西嗎?」

  阿紀眨巴了一下眼睛,剛哭過的眼瞳像被洗過一樣明亮,她呆呆的看著林昊青:「啊?」

  林昊青轉身,在屋裡翻找了一下,遞給了阿紀一個果子。阿紀果然不哭了,專心吃著手裡的果子,看她吃東西的模樣,林昊青嘴角微微彎了一下,這才又在她面前坐下,「我之前……也做過夢。」

  「師父做夢,也會這麼難過嗎?」

  「難過,但比難過,更複雜……」林昊青沉默片刻,開口的聲音又沉又慢,「我夢見我以前很恨的一個人……」

  阿紀不是一個好觀眾,她迫不及待的問:「有多恨?」

  林昊青看著她,笑了笑,「大概是這世上,我最想將其殺之而後快的人吧……」他的回答有些嚇到了阿紀,阿紀眨巴著眼看他,沒敢搭話,林昊青便繼續道,「可我夢見的這個人,所做的讓我憎惡的一切,都是有緣由的。這世上人,不管是做什麼事,大抵都是有那麼一兩個不得已的緣由的。沒有無端的善,沒有無緣由的惡……」

  「師父……我聽不太懂。」

  聽到這麼一句回答,林昊青愣了一會兒。換做以前的紀雲禾,斷不會說這話,但……

  林昊青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看著阿紀的目光,林昊青忽然覺得,不知道是老天對她垂憐,還是要給她更多的磨難,天意讓她一朝忘卻所有,回到最本真的她。但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再回去。

  「總之,師父在夢裡,不管以前對那個人有多怨多恨,而後都不恨也不怨了,我甚至還要和那人,一同協作,去完成某件事。阿紀,夢裡的一切會過去,夢醒了,便也該讓夢過去。時間在往前走,春花秋月,年復一年,你也不該總是回頭。」

  「但我怎麼控制自己的夢境?才能算不回頭呢?」

  「夢裡夢了便也罷,醒了,就不要念念不忘了。」

  阿紀默了片刻,手緊緊的將手裡的果子握緊。她下意識的覺得她師父說的是對的,她應該要照著師父的話去做。但是……但是為什麼,一想到要將那個長魚尾巴的人忘了,她就又難過得心口都抽緊了去。

  見阿紀又陷入了沉默,林昊青收回手,故作嚴肅的問她,「你有這麼多時間沉溺與一個夢境裡,可見是將我教你的術法都學會了?」

  阿紀一愣,果然被岔開了心神,撓了撓頭道:

  「師父,你教我別的術法,都簡單,結印,畫陣,都沒問題的!但是……那個……那個變臉的術法……」阿紀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林昊青一眼,「我會是會了,但變了臉,總是不自在,情緒一動,稍有不注意,就又變回去了,沒辦法一直保持另一個模樣……」

  林昊青這下是真的嚴肅了下來:「其他的術法,你若能學會,自是好,但變幻之術,你必須會。」他嚴厲道,「阿紀,這是讓你以後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的唯一辦法。你真實的這張臉,除了我與思語,誰都不能看見。我讓你死記的規矩,你忘了?」

  他的嚴厲讓阿紀有些瑟縮:「阿紀記得……不去北境,不去京師,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用雙脈之力……」

  見她如此,林昊青情緒微微緩了些下來:「你是九尾狐,天生便該有九張臉,變幻之術當是你的看家本領,你好好練,一定可以控制好。」

  阿紀點頭:「但師父……為什麼我明明是妖怪,卻有馭妖師的雙脈之力啊?思語姐姐是劍妖,她沒有雙脈之力,師父你是馭妖師,但你也沒有妖力……」

  阿紀自顧自的問著,林昊青不知如何作答,紀雲禾被林滄瀾煉人為妖,擁有雙脈之力,也擁有妖力,而擁有妖力,則必定會凝聚內丹。而妖怪只要內丹不破,則不會身亡。

  或許連紀雲禾自己也不知道,在她被煉人為妖後的這麼多年裡,她便自然而然的有了兩條命,一個是她作為馭妖師的身體,一個是作為妖的內丹。

  所以他在冰湖冰封中,取出她的內丹,根本沒有費多少功夫,將養幾日,便讓她在天地之中再凝成型。

  只是這次,她不再是以人的身軀承載妖力,而是以妖的身軀承載雙脈之力。只是她的記憶,便算是徹底留在了那具被冰封的身體之中。

  但這些話,林昊青沒辦法與如今的阿紀解釋,因為一旦他說了開頭,便又將面臨著一大堆的「為什麼」,而這些過去,林昊青並非懶與解釋,他只是認為,既然新生,便徹徹底底的新生,那些繁雜的過去,就都拋下吧。

  是以,林昊青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輕聲道:「阿紀,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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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一章 各自

  大半月過去。

  院裡的杏花已經掉得差不多了,樹枝開始冒出了新芽。阿紀終於不再瘋狂吃飯長個,也終於可以好好的控制自己的變幻之術了。

  而阿紀沒想到,當她用變幻之術呈現完美的男兒身站在林昊青面前時,林昊青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也好,也該離開了。」

  於是思語一言不發的轉身收拾了東西,當即便給了阿紀一個包袱,道:「阿紀,你該南下了。」

  阿紀接過思語手裡的包裹,有些懵,她看看包裹又抬頭看看林昊青與思語,隨即變回了自己的模樣,還沒開口說話,便見林昊青眉頭一皺,她會意,立馬又變回了男兒身,她撓頭,有些不解:

  「師父,你們不跟我一起嗎?」

  「我還有沒做完的事。以後,便不與你一起了。」林昊青看著阿紀呆怔的臉,道,「記著我與你說的話,北境,京師都不可去,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用馭妖師之力。」

  阿紀點頭:「我都記得的,但是……師父……為什麼不讓我和你們一起去?」

  「阿紀乖。」思語輕輕摸了下阿紀的頭,「我們不是要拋下你,只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阿紀不解:「我不能去?那你們是要去北境?還是京師?」

  不等思語再回答她,林昊青便道:「你不用知道,拿好行李,南下吧。」

  「我……」阿紀抱著包裹更加無措起來,「可我該去哪兒……該做什麼……」

  林昊青盯著她,默了許久,林昊青走上前,抓著紀雲禾的肩,將她身體推過去,面前大門口,林昊青在她身後,推著她向前走,一直走到門邊,而後,不由分說的,放在她背上的手一用力,輕輕一聲響,她被推了出去,而也是在推她出去的這一瞬間,阿紀聽見林昊青在她耳邊低語:

  「你總會找到要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

  聲色沒有起伏,還是如平時一般嚴肅,但阿紀卻倏爾感受到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當她著急的轉頭,想要再看林昊青一眼,身後「嘭」的一聲,院門已經關上。

  阿紀鼻尖碰在髒兮兮的院門上,觸了一鼻子的灰。

  阿紀抱著包袱,呆呆的在門口站了許久,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反復思量著,難道是最近自己哪裡行差踏錯,惹林昊青不開心了?

  她在門口蹲了半日,但半日後,她再敲門,屋裡已經沒有了回應的聲音。她厚著臉皮,推門往裡面一闖……

  院中,清清冷冷,地上落敗的杏花無人掃,庭院間一片蕭索。

  不過半天的時間,院裡已經人去樓空。

  她在院中呆了一會兒,便只好轉身啟程,走出小院,走過杏林,當她踏出杏林的那一刻,身後的杏林倏爾化為飛花,簌簌而落,被風一吹,穿過她的髮間,轉向長空,隨即化為無形,她轉頭一看,身後哪還有什麼杏花林,陽光之下,這裡不過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荒草之地。

  忽然之間,阿紀心頭一空,心頭便似也長了幾寸荒草一樣,她忽然感覺自己成了一個沒有根的浮萍,一無所知的從虛空裡走出,沒有父母,沒有過去,一身的秘密,無法得到解答,這世間,她莫名的來,莫名的長,又莫名的回到了一個人的孤寂……

  沒有人再依靠,她咬咬牙,只好獨自踏上南下之路。

  但願這一路南下,還能見更多繁花。

  ……

  南方已經回暖,但北境依舊苦寒。

  而在這馭妖台裡,北境尊主的房間,更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

  冰霜在他身上凝結,自他身上蔓延至床榻,一直到殿內地上與牆上,皆覆蓋了滿滿的寒霜之氣。

  外面倏爾傳來敲門聲。

  躺在床榻上的銀髮鮫人眼瞼動了動,猛地睜開眼睛,一雙藍色的眼瞳失神的將天花望了一會兒,直到外面敲門聲再次傳來,他才緩了緩情緒,捂著頭,坐起身來。

  「進來。」他開了口,外面的侍從才推開門,一時間,屋內的寒氣湧出,侍從踏進來的一瞬間被凍得渾身一個激靈,又恰巧一腳踩在結了冰的地面上,登時狼狽摔倒。在地上東倒西歪,宛如耍雜技一般掙扎了許久,才終於穩住身子,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侍從出了醜,悄悄瞥著長意,一聲不敢吭。

  這北境的尊主,自打離開湖心小院之後,身上寒氣越發厚重,脾氣也越是讓人難以捉摸。換做以前,空明與洛錦桑還在,見侍從出醜,多半是要笑上一笑,他們便也沒有那麼心驚膽戰,但而今……

  長意一言不發的瞥了跪著的侍從一眼:「什麼事?」

  「回尊主,空明大師從南方傳來消息,說受寒霜之毒影響的人甚多,他或許要耽誤回北境的時日了。」

  「嗯。」長意應了一聲。

  侍從為了不讓自己再摔倒,跪著趴在地上往外退。長意倏爾開口道:「明日你不用來了。」

  侍從一怔,戰戰兢兢應了聲是,連忙退了出去。

  他走了很遠,出了好幾個門,這才與相熟的侍從交頭接耳道:「還說北境比京師好待呢,我看咱們是來錯了敵方,這個尊主,不比順德公主好伺候,也是個陰晴不定的主。」

  「不應該啊……聽說這北境尊主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出了那湖心小院便變成如此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妖邪術法,你看這每日起來,殿裡面冰天雪地的,還不如讓我在外面站著吹冷風呢。明日不讓我伺候他了,正好正好,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哎……」

  他們自以為自己的抱怨說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殊不知這些話語卻一字一句傳入了長意的耳朵裡面。

  長意聽著這些話,心底並無任何感覺,他覺得他們說得對。

  他的脾氣他自己也越來越無法控制,他看著這人世,便如同看著一片荒草一般,枯寂無聊,看著那些人臉,也如同看牲畜一般,沒有絲毫觸動。

  他知道自己對這人間越來越沒有興趣,只因為他所有的執念和頑固,都已用在了一個人身上,而她將這些,都帶走了……

  長意看著自己的手,指尖蒼白,他每喘出的一口氣,都在寒涼的空氣中捲出白霧。

  冰封紀雲禾之後,他的身體就開始慢慢變成這樣了。長意知道,是他在紀雲禾身上留下的印記,才讓自己受這苦楚。他在紀雲禾耳朵上咬的那一口,是鮫人給伴侶的承諾,這會建立他們兩人之間的無形聯繫,在她活著的時候,這印能讓他感知她的所在。

  而當她死了……

  鮫人一生都活在海裡,所以當鮫人身亡之後,變如同陸地上的妖怪身亡一樣。陸地上的妖怪身死,化為無形,如粉末一般在空中消散,越是力量精純,越是消與無形,或成一抔土,或直接在空中消散。

  而在海中的鮫人亦是如此。他們的力量來自大海,所以當身亡的一刻,周身力量也都還於大海,他們會化成海上的泡沫,在無形中消散。

  紀雲禾雖然不是鮫人,但她被他打上了鮫人的印記。只要長意將紀雲禾的屍身放入大海,海水便會奪取她這身體上的鮫人印記,或許還會將她化為泡沫。而只要印記消失,長意便不必再受這冰霜之苦。

  但他不願意。

  他以層層寒冰封住紀雲禾屍身,將她沉在湖底,便是不願斬斷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繫。

  紀雲禾可以走,可以放手,可以自由。

  他不可以。

  他偏執的要抓住這一絲毫無意義的聯繫,不理智,不明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不管不顧。只因為……

  這周身的寒冷,讓長意在夜深人靜的夢裡,好似能躺在與她同樣的冰湖裡,好似還能聽見她在他耳邊啞聲低喚:「長意……長意……」

  只是他臆想出來的這絲熟悉感觸,便足以支撐他在一夜更比一夜涼的刺骨寒冷中入眠。

  長意走下床榻,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屋外,日光傾灑,照在他身上,他卻未曾感到一絲一毫的溫度。

  這渺渺人間,山川湖海,在他眼中,都已無甚趣味。長意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聽過,國師府的那個大國師,要為天下辦喪……

  為天下辦喪……

  大抵也是他這樣的感覺吧……

  因為再無法感受這世界的美好與有趣了,所以蒼生傾覆,天地顛倒,也都與他不再有關。

  「尊主。」又有其他侍從走上前來,長意轉頭看他,他這張臉與之前那個侍從的臉,在他眼中看起來,都差不了多少,侍從道,「前一陣子降於北境的馭妖師盧瑾炎與在北境的蛇妖發生了衝突,兩人動手,引起了馭妖師與妖怪的一次爭鬥,而今爭鬥已然平息,但雙方仍舊心懷不滿,尊主,馭妖師與不少妖怪而今都在我北境,此前人少,眾人也算齊心,而今從四方馭妖地降來的馭妖師卻……」

  「殺掉吧。」

  長意淡淡的吐出三個字。

  來人一怔:「尊……尊主?」

  「鬧事者,誅。」長意落下這話,轉身便走了,徒留侍從在原處呆呆的看著長意的背影,一臉錯愕。

  ……

  阿紀帶著自己的包裹,用變幻之術化成了一個男兒身,一路南下。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會茫然無措或者不適應一段時間,但沒想到,她的適應力總是超乎自己的想像。

  在重山重水間走過,她發現自己意外的喜歡這樣的生活,不求得不畏失,天地之間,只有她一人任逍遙。

  也是離開了那杏林之後,阿紀才發現了真正的自己,原來她這麼喜歡藍天,喜歡豔陽,喜歡暖風習習,喜歡在溪水裡抓魚,也喜歡吃飽之後,躺在草地裡,一睡一整天。

  前些日子那些被林昊青丟下的悵然與不快也都釋懷了,她覺得林昊青最後和她說的那句話很對,她會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

  是日,豔陽高照,阿紀在小溪邊走著,琢磨著該抓條什麼魚來烤時,忽聞前方傳來了女子的哭喊聲。

  阿紀一愣,連忙跑上前去。

  前方溪邊,一個母親抱著渾身烏青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怎麼了?」阿紀連忙詢問。孩子母親沒有回答她,阿紀低頭探看,只見孩子周身冰涼,渾身皮膚都是極不自然的烏青色,阿紀眉頭一皺,將孩子手腕一握,發現孩子體內隱隱藏有雙脈。

  竟然是個有雙脈之力的孩子……

  「他中毒了……他中毒了……」母親哭訴著,「這水裡都是毒呀!」

  阿紀轉頭看了一眼溪水,她日日也就著溪水喝,也未曾這樣。她握著孩子的脈搏,眼見氣息越發微弱了下去,她皺眉心道,她該幫他護住心脈,但孩子雙脈之力,她萬萬不能用妖力灌入他的體內,林昊青之前與她說過,尋常人只有一股力量,這世上沒有其他人像她這樣,所以她要藏好自己,不能動用自己的馭妖師之力……

  但是……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小孩送死嗎?

  忽然間,小孩渾身微微抽搐了兩下,小小的身軀在無助的母親懷抱裡顯得更加可憐。阿紀沒再猶豫,握著他的手掌,便將自己的力量灌入了孩子身體之中。

  沒一會兒,小孩的抽搐微微停歇,氣息也漸漸平穩下來,這一身烏青雖然沒有消退,但他卻慢慢睜開了眼睛。

  「睜眼了?睜眼了!」母親破涕為笑,看著孩子,不停的摸著,「沒事了,孩子沒事了,阿娘在,阿娘在。」

  阿紀退開兩步,看著欣喜得也像個孩子一樣的母親,唇角微微勾起了笑容。

  入了夜,阿紀跟著母子兩人來到他們暫時棲身的小破廟裡面。

  母親自稱梁李氏,小孩叫梁小安。他們是從家鄉裡逃出來的:「小安父親已經……已經沒了。」梁李氏看著睡著的孩子,一邊說,一邊抹了下淚,「小安生下來,大夫說他有雙脈,我和他爹連夜帶著小安就逃離了家鄉,為了不讓他被抓到那四方馭妖地裡面去……」

  火光搖曳,照著梁李氏略顯滄桑疲憊的面容,阿紀看著她,或許是篝火的光跳動太快,恍惚間,阿紀倏爾腦中有一道畫面一閃而過,也是一對父母帶著自己的孩子倉皇逃走的畫面……

  「小安爹早年被官兵抓住,殺了。而後我就帶著小安躲在山裡,東躲西藏,就盼著那大國師,死了,朝廷倒了,我們也就不用躲了,好不容易等到北境起兵了,但哪曾想,哪曾想京城裡的公主,竟然把毒都投在了江河裡。我讓孩子不要喝河裡的水,每日接了露水,還有下雨接點雨水給他喝,但那哪夠,孩子口渴,實在受不了了,趁我沒注意,趴在溪裡喝了水……」

  梁李氏抹著淚:「我寧願他喝我的血,也不要他為喝一口水變成這模樣……」

  阿紀聽得心驚,對這事裡的公主更是直覺的起了厭惡:「那公主怎麼如此喪心病狂?」

  梁李氏搖頭:「那公主再如何做,我們也只得認倒黴,我想帶著孩子去北境,倒不是為了什麼,只是那裡冰天雪地,至少有口喝的是乾淨的。」

  阿紀聞言,默了片刻,點點頭:「阿姐,你莫傷心,明天早上我陪你去接露水。」

  梁李氏看她:「多謝小公子了,今天也是多虧了你……」

  「沒有,阿姐,你答應我,明日離開這兒,之後便將我忘了,千萬別記得此事。」

  梁李氏點點頭:「我知道的,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公子救了我孩子,我絕對不給公子添亂。只是不知這深山老林的,公子若是也要躲避什麼,不如和我們娘倆搭個伴,一同去北境?」

  阿紀擺手:「不了,我還要去做別的事。」

  翌日,阿紀與梁氏母子分道揚鑣之後便順著溪水而上。她答應了林昊青,不去北境不去京師,那就不去,而且……阿紀想,那個什麼京城裡的大國師和公主還有北境的尊主,都太高了,她摸也摸不到,她不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去做點什麼。

  比如找到這個溪水的源頭,至少,想想辦法,讓喝了這條溪水的雙脈小孩,不再中毒。

  ……

  阿紀順著這條溪走了兩天,彎彎繞繞,一路向西,入了一座大山。她找到山裡的時候,天色將夜,阿紀本來打算找個地方先睡會兒,等明天天亮了,再探看一下溪水的源頭在哪兒。

  而這天夜裡,卻在她睡著後不久,她聽見了山背後傳來一陣陣搜尋呵斥的聲音,她在樹上睡著,坐起身來抬頭往遠處一看,便看見不少人舉著火把,在山林間尋找著。

  阿紀心裡奇怪,翻身從樹上跳了下來。而她這方剛一落地,忽聽旁邊草叢裡傳來一聲驚呼,她往旁邊一看,月光之下,一個一襲白衣的少年滿臉狼狽的摔坐在草叢裡。

  她眨巴著眼看了少年兩眼,一個字還沒說,少年忽然蹦起來將她嘴捂住:「噓!」少年驚慌道,「別說話!」

  阿紀不驚不懼,依舊眨巴著眼看他,他的手將她的嘴捂得很緊,接觸之間,她察覺出來了他身體裡的雙脈……一襲白衣的馭妖師……這白衣的衣料子還如此的好……

  阿紀琢磨著林昊青讓自己看過的一些書,心裡犯起了嘀咕。

  而這邊,少年確認她沒有要驚叫的意思,這才顫巍巍的放開了手:「你別怕,我不傷害你。」

  「你是國師府的弟子嗎?」阿紀問,只一句話,又重新讓少年戒備起來,他退開兩步,背抵在樹上,戒備又驚懼的盯著阿紀。

  「你……你是什麼人?你是來抓我的嗎?」

  阿紀沒有回答他,動了動鼻尖,她嗅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她轉眼一看,少年的左手手臂衣袖破開,手臂上好長的一條傷口,還在滴滴答答的流著血。

  「我不是,但那些人為什麼要抓你?」阿紀打量他,「是不是你在這條溪的源頭投的毒?」

  少年連連搖頭:「不是我!我……不……也算是……」少年靠著樹,好似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了似的,他無力的坐下,雙目失神,「我……和我師兄,受命前來,我在來的路上我看見中過毒的小孩……他渾身烏青……我……我不想執行任務了,但師兄……師兄還是把寒霜投入了溪水裡,後來北境的人來了……師兄被他們殺了,我逃到這裡來……」

  他說著,有些語無倫次,好似這一天已經受到了足夠多的驚嚇。

  他抓著頭髮:「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少年情緒有些崩潰,「我也不想害人,我也不想死……」

  這個少年,不過十五六七的年紀,阿紀看著他,審視著他,而後相信了他。她下定了決心,蹲下身來,對少年道:「我不抓你,你走吧,後面的人來了,我幫你糊弄過去。」

  少年抬頭看她,滿眼的血絲,蒼白疲憊的臉上全是不敢置信:「我……我是國師府的弟子……現在外面的人,都想殺了我們……你,你要幫我嗎?」

  「走吧,別和我閒扯了,他們快追過來了。」

  少年聞言,這才回過神來似的,他看著阿紀,蹭著樹,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我……我叫姬寧,我師父是國師府姬成羽……」

  姬成羽……

  阿紀眉頭一皺,倏爾覺得這名字莫名熟悉。

  少年未察覺到她的情緒,繼續道,「你……你叫什麼名字,若日後……」

  「還想有日後?」

  一聲冷笑自身後傳來,少年看著阿紀身後,登時臉色蒼白。

  阿紀聞言微微轉過頭來,看見身後站著的壯漢,那人雙手拿著一把巨型大斧,盯著阿紀與姬寧:「國師府的走狗,休想逃走!」

  少年腳下一軟,再次摔坐在地。阿紀此時卻站起了身來,擋在姬寧面前。

  月色之下,她眸眼中有點漆之光:「他不過是被逼至此,豈用趕盡殺絕?」

  「哼,哪來的臭小子?休要擾大爺辦事!」他說著,腳下一蹬,手持巨斧,徑直沖阿紀奔來,壯漢每踏一步,大地好似都震顫一番,他一聲大喝,衝到阿紀身前,舉起手中大斧,狠狠劈砍而下。

  阿紀眸中光華一動,她眉眼一凝,一抬手。「嘭」的一聲,她一手頂住壯漢的手腕,手掌與壯漢手腕相接,氣浪當出一丈餘,震顫四周樹木。

  阿紀抓住他的手腕,壯漢面上神色,漸漸從吃驚,角力,最後變成了痛苦。

  阿紀的手看似輕輕一推,那來勢洶洶的壯漢便連連退了三步,右手登時再握不住手中巨斧,手一垂,巨斧落在地上。

  壯漢不甘的抬頭盯著阿紀,阿紀身後的姬寧也是一臉震驚。

  只有阿紀一人還是一張平靜無波的臉,道:「跟你說了他是被逼的。殺人前,能不能講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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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二章 再回北境

  「你也是妖怪?」壯漢緩了片刻,終於站起身來,盯著紀雲禾。

  方才的接觸中,兩人皆沒有使用法力,全憑力氣硬碰硬,他做這個猜測,不為其他,只因為馭妖師雖然有雙脈之力,但從身體來說,到底只是個人類。馭妖師的力量來源於他們的隱脈,是以多半用驅動術法或者佈陣來降服妖怪,只有妖怪,才會有這樣堅硬的身體與怪力。

  阿紀沒有否認。

  身後的姬寧更是震驚的看著阿紀。

  說話間,山下火光更近,不少舉著火把的人翻上山頭,眾人手中的火光將方寸之地照得猶如白晝。

  阿紀眸光一轉,看向四周,粗略一數,大概有二十來人。若這二十人都像剛才這人一般好對付,那也還行,只是她不清楚他們的底細,還得帶著身後的人走,又要注意自己的變幻之術不露破綻,最重要的是,還不能催動身體裡的雙脈之力……

  這一打,慌亂起來,指不定露餡……

  得跑。

  阿紀心裡拿了主意,眼神掃了一圈,包圍他們的人裡,有馭妖師,也有妖怪,可見大家平時關係並不緊密,在圍剿人的過程當中,站得也不夠,很快便找到了他們包圍圈裡的破綻。

  阿紀心裡很快就做好了決策,這些事,她從沒學過,林昊青也只是教了她一些陣法術法,並未教她這些東西,但她好像骨子裡已經把這些東西記熟了一樣,權衡利弊,分析局勢,做出決斷,最後執行它……

  阿紀打定了主意。眼前的壯漢也緩過了勁兒來,他握住受傷的手腕站起身來:「小子,不管你是什麼人,老子奉勸你一句,我北境要抓的人,你休想帶走,這閒事你最好別管!」

  「我不喜歡管閒事。」阿紀道,「管的是人命關天的事。」

  她話音一落,在所有人都沒有準備的時候,一把拉起身後錯愕的少年,扛在肩頭,健步如飛,徑直衝無人站守的一方破綻而去,有兩人見狀,手快來攔,阿紀不由分說,腰間短刀出鞘,以刀背鈍擊來人手肘,短促的兩聲輕響,那兩人如遭重擊,整條手臂登時酸麻不已,再難抬起。

  阿紀趁機扛著少年縱身一躍,躥出樹梢,腳尖踏過樹梢枝頭,身輕如燕,似要奔月而去。

  她回頭看向身後,樹影重重下,所有人的面目都變得模糊,阿紀笑道:「人帶走了……」

  便是這得意的剎那間,阿紀頭頂忽然一片陰影罩來,她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巨大的缽遮月而來。她瞪大了眼,要調頭跑走,可哪還等她跑,那缽便立即扣下。

  「哐」的一聲,猶如巨鐘撞響,聲徹林間,夜鴉盡數被驚起,撲騰飛遠。

  阿紀與姬寧都被扣在了巨大的缽裡。

  前來圍剿的人這才急急忙忙的追了過來,眾人看著大缽,還在撓頭,一人倏爾從林間另一頭走了出來,壯漢見狀,立即頷首行禮:「空明大師,洛姑娘。多謝二位幫忙了!」

  「老遠就聽到這邊的聲音了。」洛錦桑從空明和尚身後走了出來,她敲了敲缽,「大禿驢的法器,抓人還是挺好用的吧。」

  缽體之中,一片黑暗,阿紀與姬寧被困在裡面,他們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但敲缽的聲音傳到裡面,不停的迴響,讓兩人頭暈腦脹,一時間只想捂住耳朵,什麼也做不了。

  外面洛錦桑敲了兩下便也放了手,好奇的問面前的壯漢:「你們這抓的是什麼人啊?」

  「是一個國師府的弟子和一個不知名的妖怪。」壯漢妖怪答道,「此處是去北境必經之路,順德公主於江河之中投入寒霜之後,不少帶著雙脈之子的人從此處路過,去往北境,然經過這裡之時,多人中了寒霜之毒,後來我們發現,有國師府的弟子在溪水源頭投毒,今日斬殺了一個,跑掉了一個,這裡便是跑掉的那人。」

  「國師府弟子?」空明挑眉,「呵,大國師真是能由著那妖女折騰,這樣喪心病狂的做法,也讓門下弟子來做……」

  「是,這兩年國師府人手不足,好似大國師手下的弟子也開始收徒弟了,先前我隱約聽聞,這是大國師坐下弟子,姬成羽的徒弟。」

  空明聞言,眸光微微一動,看向缽體。

  「哼,這些傢伙,壞到肚子裡去了!」洛錦桑狠狠一拳,砸在缽體上。

  「嗡」的一聲,讓外面的人也覺得耳朵稍有不適,空明瞥了她一眼,

  「行了,人也抓住了,剛那一下夠他們受的,大禿驢你把東西收了,咱們繼續走吧,還有不少孩子要看病呢。」

  洛錦桑轉身便走,空明掐了個訣,巨大的缽慢慢變小,他沒有看旁邊的人,只淡淡吩咐道:「國師府的弟子,便別殺了,帶回北境去,關起來,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消息來。」

  壯漢一愣,素聞這空明大師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嫉惡如仇,見惡便斬,今日,竟然想留這人一命。他不便多問,只點頭應好。

  而這邊他話音還未落,空明的缽剛剛變小到離地幾寸,忽然之間,一陣氣息暴漲,徑直將缽體震開。

  眾人霎時被一陣滿帶妖氣的黑風吹得下意識護住的眼睛,空明反應極快,手中禪杖一轉,瞬間結了個陣法擋在面前,妖氣未震盪他分毫,他眯眼看著一片黑氣彌漫之中的人:「狐妖?」

  阿紀周身,黑氣彌漫,將她與已經被震暈過去的姬寧護在其中,待得金缽被彈開,她周身的黑氣也慢慢消散開來。

  空明盯著她,眯眼打量。

  黑氣也從阿紀眼前散開,她看著站在對面的空明和尚,倏爾微微一陣頭疼,腦中又是一陣混亂的畫面飛過,但她什麼都抓不住。

  而就在她愣神的這一瞬間,她倏覺後頸一涼,她往身後看去,卻什麼人都沒有,緊接著,一陣眩暈感傳來,她驀地倒在地上,昏迷過去之前,她看到先前離開的女子,身影陡然在她身邊顯現……

  隱身……

  這個女子……會隱身?

  未來得及再多想其他,阿紀便徹底昏迷了過去。

  看她閉眼,洛錦桑拍拍胸脯:「還好我沒走遠,這妖怪還挺厲害的。」洛錦桑蹲下身來,將她覆蓋在臉上的頭髮扒拉了兩下,「看起來也不像是這個小馭妖師的妖僕啊,他為什麼要保護他?」

  空明走近,抬手握住了阿紀的手腕,捏了片刻,又放了開去:「確實是個挺厲害的妖怪。將他也一併帶回北境吧。」

  ……

  阿紀再醒過來的時候,四周已是陰冷至極的地牢。

  她揉了揉太陽穴,坐起身來,一下就反應過來自己被抓了,她一個激靈,首先摸了下自己的胸,再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還好,最後一刻還是保住了自己的變幻之術,沒有露出破綻來……

  她舒了一口氣,這才開始靜下心來打量周圍環境。

  眼前是寒鐵柵欄,身側是將濕氣都結成冰了的牆壁,她摸了摸牆,倏爾覺得這被關押的感覺……竟然也有幾分熟悉……

  她再是一轉頭,微微一怔。

  這旁邊,竟然還有一個人……

  準確的來說,是兩個。

  姬寧被仍在角落裡,現在還暈著,而另一個人,穿著一襲破爛的粗布衣服,靠牆坐著,歪頭打量阿紀。

  阿紀看著他,他也不說話,阿紀一邊向姬寧走去,摸了摸姬寧的脈搏,確認他還活著後,這才轉頭對那一言不發的男子道:「你也是被抓來的國師府弟子?」

  男子這才將手一抱橫道:「老子是你大爺。」

  阿紀愣了愣,隨即轉開了頭,看看四周,這才回頭看他:「牢裡的大爺?」

  男子面色一青。適時對面牢房中傳來一聲怪笑,似男非女的聲音傳來:「小兄弟,這位大爺不日便要被砍腦袋了,你且讓他再嘚瑟一兩天吧。」

  阿紀看向對面牢房,一個難分性別的蛇妖像沒有骨頭一樣掛在對面牢籠的欄杆上,他雖然長了張人臉,但舌頭還是蛇的模樣,說說話,便吐了吐蛇信子。

  「你娘的,你不是隔日砍頭嗎?」男子一聲怒叱,站起來便狠狠一拳頭砸在牢門上,「不是你找事情,老子會跟你打起來?能有這事?要死一起死,他大爺的老子怕誰?」

  對面的蛇妖依舊妖嬈的吐著蛇信子:「盧瑾炎,事到如今,你也就只能沖我橫,你有本事,去與那鮫人橫去呀。」

  蛇妖說到此處,正戳中了盧瑾炎的痛處,他倒沒有再罵娘了,只是氣悶的回過頭來,在牢裡焦急的走了兩圈,最後找了個地方蹲下:

  他悶聲道,「早他娘的知道這北境的鮫人也是這狗娘養的德性,老子們便也不該陣前降來北境。他奶奶的,這作風,和大國師還有京城那個什麼狗屁公主,有什麼兩樣!?」抱怨了兩句,他又站了起來,狠狠踹了一下牢門,指著對面的蛇妖繼續罵道:「你們這些妖怪就是他娘的不靠譜!就該給你們收拾著,還當什麼尊主?給你們臉了!且看老子死了,這世道怎麼個亂法吧!都他娘的是王八,誰都不省心!誰也不讓誰有好日子過!」

  他罵罵咧咧的又狠狠踢了兩下牆壁,將牆上的寒冰都踹了下來。

  阿紀巴巴的望著他,除去他連天的髒話之後,這才將他們話裡的意思捋了出來:「那個北境的尊主,因為你們打架,就要抓了你們砍腦袋?」

  「對呀。」盧瑾炎不說話,對面的蛇妖搶先答道,「咱們妖怪呀,和他們馭妖師那是宿仇,這都混在北境這麼一塊地方了,誰能給誰好臉色呢?那鮫人呀,是拿咱們殺雞儆猴呢。」

  「你他娘的才是雞!」盧瑾炎又罵咧了兩句。

  阿紀在他的咒駡聲中摸著下巴琢磨:「那那鮫人將我和這小子放到和你們一樣的牢裡,是不是意味著,他也要砍我們腦袋?」

  蛇妖怪笑了兩聲:「這小夥可終於反應過來了呀。他是國師府的弟子,你是幫著國師府弟子的妖怪,你們被抓回來,可不也是雞嗎。」

  阿紀不樂意了:「那不行。」她道,「這過分了。我可不樂意做一隻雞,還不是給人吃的雞,只是殺給人看,不行不行。」

  「怎麼?這北境的地牢,現在可跟京師天牢有得一拼,你還以為你能逃出去?」

  阿紀笑笑:「反正都是要被砍腦袋的,能逃出去,為什麼不拼命試試?」

  此言一出,盧瑾炎與對面的蛇妖都陷入了沉默,兩人相視一眼,皆看向了阿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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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三章 逃獄

  陰冷的地牢裡,兩名獄卒提著大刀巡邏了一圈,這方剛拐一個角,便要走到最裡面的兩個死囚牢籠,忽然間,裡面傳來的犯人的驚聲呼叫。

  「哎哎!蛇妖跑啦!蛇妖跑了!」

  兩名獄卒聞言,心頭一驚,對視一眼,只道那是尊主點名要斬的人,若叫他跑了,必定要受重罰。

  兩人立即追了過去,但見兩間相對的牢門,一邊關著三人。那國師府弟子還在昏睡,另外兩個人一臉焦急,盧瑾炎破口大駡著:「這些他娘的妖怪好生狡詐!」

  而那狐妖男子則指著對面的牢籠大叫:「快呀!快去抓呀!那蛇妖挖地洞跑了!」

  獄卒連忙往對面一看,黑漆漆的牢籠裡,果然不見蛇妖身影!兩人登時慌張起來:「挖地洞?」

  「對呀!就是那角落!看見沒,那裡面,好像還有點光透出來呢!」阿紀指著角落,焦急的喊著,說得有模有樣,「這蛇妖!不能讓他一個人跑了!快把他抓回來!要死一起死!」

  兩個獄卒沒再搭理她與盧瑾炎,一人掏出了牢籠鑰匙,將蛇妖牢房的牢門打開,試圖進去探個究竟。

  而就在他開門的這一瞬間,漆黑地牢的天花上忽然垂下一條蛇尾巴,將他脖子一捲,往旁邊一甩,那獄卒當即便昏死過去。蛇妖身形如電,在另一人要大聲呵斥之際,口中蛇信子吐出,纏住那人的臉,緊接著,好似是用蛇信子將自己整個身體拉過去的一樣,他撲到那人身上,整個身子如無骨一般纏上那人,嘴巴張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好似要將那人從頭吞下。

  「啪!」一塊冰塊砸在他腦袋上。阿紀斥道,「你還有時間吃人呢?弄暈了事,還不把鑰匙拿過來開門?」

  被關在玄鐵牢籠裡的阿紀用不了法力,這一冰塊倒是沒將蛇妖砸出什麼毛病,只是讓他清醒了一下。蛇妖轉頭,看向牢裡的三人,最終目光落在盧瑾炎身上,他倏爾一笑,鬆開面前的人,將獄卒的鑰匙撿了起來。

  阿紀與盧瑾炎都巴巴的望著他,卻見那蛇妖手一抬,將鑰匙掛在了對面的牢籠大門上。

  盧瑾炎的面容一青:「你他娘的什麼意思?」

  蛇妖得意一揚下巴,扭著尾巴便往外面而去。

  盧瑾炎氣得雙目怒瞪:「你回來!娘的!你這孫子!你回來!」

  而相較盧瑾炎的氣急敗壞,阿紀卻顯得尤為安靜,只對盧瑾炎道:「去幫我把國師府的少年弄醒,弄不醒就背起來。」

  「背個屁!這蛇妖都自己跑了!把鑰匙就掛在那兒!你拿得到嗎?你拿得到嗎?娘的!我就說這些妖怪不可信!都他大爺的欠抽!」

  面對暴跳如雷的盧瑾炎,阿紀也沒氣,只淡定的揉了揉被吵得嗡嗡作響的耳朵,道:「他會回來的。」阿紀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到了煩躁至極的盧瑾炎耳朵裡。阿紀轉頭看他,面容沉靜,「去把姬寧叫起來。」

  盧瑾炎愣了愣,只覺自己暴躁的怒火在阿紀的冷靜面前,顯得幼稚又無用。

  他撓了撓頭,依言走到後面,拍了拍姬寧的臉:「小子?臭小子!逃命了你還不起!?」

  姬寧緊閉的眼動了動,眼看著便要睜眼,正巧,牢外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那逃走的蛇妖尾巴磨在地上的聲音,而這聲音,比他方才走時要顯得匆忙很多。

  不一會兒,那蛇妖便急匆匆的趕了回來。盧瑾炎把清醒過來的姬寧拉起來,轉頭便看見慌慌張張退回來的蛇妖。

  「嘿,還真叫你說准了。」盧瑾炎笑了出來,盯著牢外的蛇妖,「你走呀?你怎麼不走了?」

  阿紀也抱著手看著蛇妖,卻見他乖乖的將對面牢籠上掛著的鑰匙取下來,抖抖索索的將阿紀這邊的牢門打開:「快快快,好多人!」

  盧瑾炎架著還有些暈乎的姬寧從牢中走了出去,一踏出牢門,前方地牢轉角處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不知道這蛇妖引來了多少獄卒。

  盧瑾炎氣得咬牙,瞪著蛇妖:「讓你這孫子先跑!」

  「你們出去也一樣得遇到。」蛇妖也有些急了,「這地牢裡到處都是獄卒,光是打開這牢籠的門根本就出去不,我們真是想得太天真了!如今,我們逃出來的事已經被知道了,看來今天是走不成了。」

  盧瑾炎咬牙,看向身後的阿紀:「怎麼辦,你鬼主意多,快想想法子呀!」

  阿紀這才從牢門中踏出來,她瞥了蛇妖一眼:「我之前說,咱們配合,幫你打開牢籠的門,然後你再來開我們的門,這樣我們才能出去。我可沒說,你一個人就能出去。」

  蛇妖嗤笑:「怎麼?你是覺得,加上你們三個,咱們就可以強行闖出去了?」

  阿紀望著他,也笑了:「不是加上我們三個,是加我一個,就可以了。」

  話音一落,阿紀周身黑氣如煙似霧,飄散出來,蛇妖與盧瑾炎初見妖氣,登時一愣。

  阿紀不再看他們,一轉頭,面前轉角處已經有其他獄卒提著大刀而來,來人大刀劈砍而下,撞在似雲霧一樣的黑色妖氣上,但明明這明明是霧氣,卻讓來人猶如砍到了鋼鐵之上一般,鏗鏘一聲,刀刃徑直卷口。

  獄卒雙目驀地一瞠,那雲霧一揮,似戲子水袖,只輕輕的一舞,獄卒登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一連撞倒後面追殺而來的七八名獄卒,狹窄的地牢甬道裡,霎時倒了一地的人。

  阿紀周身霧氣飄舞,漸漸的在她身後凝聚成了三條尾巴。

  男子的面容是她的第三張臉,她現在也只有三條尾巴的力量。但阿紀知道,對付這些獄卒,足足夠用了。

  之前林昊青在那杏林小院裡便告訴過她,她很厲害,但阿紀對自己的力量厲害到什麼程度,其實並不瞭解,只是上次在山頭溪水源頭處,與那壯漢妖怪交過手,方知三條尾巴的自己,對上這樣的妖怪,大概能一口氣打十個。

  而後被那缽罩住,本是意料之外,從缽中逃出後,對上那和尚,若不是腦中倏爾疼了起來,令她分了心神,她也不至於那麼容易就著了別人的道……

  「走吧。」阿紀轉頭,看了兩人一眼。

  蛇妖與盧瑾炎都呆呆的看著阿紀。

  「乖乖,你竟然是這麼厲害的妖怪?」盧瑾炎說得有些心驚。

  蛇妖也眨巴了一會兒眼睛道:「你既有這本事……說個大逆不道的話,要不,你乾脆直接殺到主殿上,殺了那鮫人,自己當北境尊主吧?」

  「你們跟鮫人交過手呀?」兩人搖頭,阿紀笑道,「那你們怎麼知道我一定打得過他?我可不去送這死,北境我不待,出去了咱們分道揚鑣,我還得回南方。」

  ……

  有阿紀在前面,後面跟著的幾人逃獄逃得堪稱一個正大光明,在支援趕來之前,幾人已經離開了地牢。

  一路奔逃,入了北境的森林之中,阿紀收了尾巴,將清醒過來就是一路狂奔,奔得一臉茫然的姬寧拉了過來:「接下來咱們分開逃吧,再一起走目標太醒目了,北境你們怕是也不能待了,如果實在找不到地方去,可以去南方馭妖谷附近的村莊等我,到時候咱們再討論出路。」

  盧瑾炎抱手一拜:「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你和別的妖怪不一樣,我盧瑾炎記住你了。」

  蛇妖白了盧瑾炎一眼,只對阿紀道:「逃出地牢不過是逃過了兩日後的死期,這外面的人世,也沒什麼值得期待的,得過一日是一日,狐妖小哥,你記著你方才在牢裡對我說的話,日後千萬莫要仗著自己力量過人,多惹事端。以後也多多小心吧。告辭了。」

  阿紀點頭:「咱們都是北境尊主點名要殺的人,你們離開且好好注意些,這幾日去往南方的路必定查得極嚴,或可再北境內,避避風頭再走。」

  兩人感謝之後,拜別離開,阿紀這才轉頭對姬寧道:「你就跟我走吧,等離開了北境,你再自己找出路。」

  姬寧呆呆的點點頭,似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阿紀拉著姬寧便往更北方的風雪森林而去。她想,而今,就算走沒有路的天山,也比直接南下簡單。

  他們踏入了風雪森林,背後沒了追兵,阿紀帶著姬寧也走得不急,路上還有時間閒聊上兩句,而讓阿紀沒想到的是,她本以為,這森林不了一會兒便能走出去,但在裡面轉了兩三個時辰,也未曾找到出路,反而越走,四周的氣溫越低。

  四周的樹開始連樹幹都結冰。

  姬寧已經開始有些受不了了。

  阿紀將自己外面的衣服給了姬寧,還用法術點了個狐火在掌心,給兩人取暖,但越是往前,寒意越是滲人,即便有狐火點著,暖了身前,身後也是一片刺骨寒意。姬寧凍得睫毛都結上了冰。

  阿紀心道森林裡的溫度和外面的溫度未免相差太大,這溫度委實低得太不正常,她懷疑這森林裡有不為人知的東西,或許是個妖怪,或許是什麼奇怪的陣法,總之定不是個好對付的,她打了退堂鼓。

  正想和姬寧說,要不先調頭走,卻未曾想轉過兩顆樹之後,面前倏爾豁然開朗,但他們看見的並不是出口,而是一片結冰的平地,被一圈完全被冰凍住的雪白的樹圍著。

  平地之上冒著尖銳的冰棱,冰棱或高或低,參差不齊,像是要將踏上這片地的人都刺穿一樣,讓人見而生畏。

  姬寧害怕的退到阿紀身後:「我……我們要不回去?」姬寧問她,「這裡好生詭異……」

  阿紀點點頭,正要轉身,但卻鬼使神差一般,踮腳往冰棱裡面望了一眼,忽然,她身型一頓:「等等。」她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給姬寧周身丟了一圈狐火,將他圍在其中,給他取暖,自己往遍佈冰棱的地裡踏了過去。

  「阿紀……」姬寧輕聲叫著,都不敢呼喚得太大聲,生怕驚擾了四周風雪。

  阿紀一步一步,踮著腳尖,彷彿是在用慢動作學舞蹈一樣,往圓形中間走去。

  她低頭看著下方的冰棱,在厚厚的冰塊下,她好似看見了黑色的布料,布料上繡有暗紋,再往前走了一小步,她看見有銀色的頭髮在冰棱之下的冰層之中被凍住,接著往前……

  這……

  阿紀終於看明白了,這佈滿冰棱的冰層下面,竟然躺著一個人?

  這是誰?為什麼會躺在這兒?他是被人封在此處的嗎?但不對呀,這周圍並沒有術法的氣息,也沒有任何法陣痕跡……

  這個人簡直就像是躺在這兒睡覺……而後被冰雪覆蓋住了一樣……

  他還活著嗎?

  阿紀彎下腰,用狐火融化了地面上的冰棱,冰棱化為水,很快又結成冰,阿紀並不是想就此將冰層融化,只是讓阿紀有了一個方便落腳的地方。

  她跪坐在冰上,趴著仔細探看冰層下的人,冰裡面的結構讓他的面容有些支離破碎,使她無法完全看清這人。但她莫名的覺得,光是從輪廓來看,這便應該是一個極美的人……

  這麼長的銀髮……是男是女……

  「阿紀……」姬寧在後面,看她趴了下去,有些擔心的呼喊著,「阿紀……你在看什麼,我們快走吧……阿紀?」

  阿紀坐起身來,轉頭看了姬寧一眼:「等一下……」她一開口,倏覺身下冰面驀地一震,震動不強,但很清晰,她微微轉頭,往下一望,只見冰層裡面,紋理之中,一雙藍色的眼睛倏爾睜開。

  阿紀一怔。

  與之四目相接,恍然之間,四周的冰雪仿似都已靜止,而她的心跳聲,逐漸變大,每跳一下,便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喚道:「長意……長意……」

  她率先想起來的,便是這樣兩個字。

  好似,懷了滿腔的情緒,在喟歎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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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39: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八十四章 真的是路過

  「哢」一聲輕響,阿紀趴著的冰面倏爾裂開了一條縫隙。

  也是這一聲動靜,讓阿紀陡然回過神來。

  有危險,她不應該待在這兒!

  阿紀手撐在尚未完全裂開的冰面上一用力,腳一蹬,縱身而起,想要離開這塊神秘人沉睡之地。但當她躍起來的一瞬間,她只覺手腕倏爾被四周的冰雪凝成的冰雪鏈條纏住,這鏈條雖是冰雪凝成,但卻堅韌異常,蠻橫的法力灌注在冰雪之中,只一接觸,阿紀便知道,只有三條尾巴的自己無論如何也鬥不過這人……

  她心頭想法只來得及一閃而過,那鏈條卻拽著她的手腕,將她往地上狠狠一拉。

  阿紀全然沒有掙扎的餘地,「轟」的一聲,便一頭撞在冰面上,地面堅冰碎裂,冰雪的粉末升騰而起,讓周圍仿似起了一層仙霧。

  「咳咳……」寒冷的空氣夾帶著細小的粉末被她吸入喉嚨,讓她不得不咳了兩聲。她倒在碎冰之中,身上皮膚被四周尖銳的冰棱劃出不少血痕。

  「阿紀!」不遠處傳來姬寧擔心的呼喚。

  阿紀卻沒有心思回應他。她在雪霧之中,碎冰之上慢慢爬了起來,目光逡巡四周……

  腳下堅冰的冰層已經徹底碎裂,冰層下的人早沒了蹤影,她凝神探尋著四周氣息,試圖將那人找出來。這人很厲害……這看似再普通不過的一擊,在出其不意間,竟讓她傷成這樣……而她卻連他的臉都沒看見……

  雪舞在短暫的升騰之後,緩緩落下,忽然間,阿紀只覺右側有黑影一閃,她目光往右方看去,但在她眼珠轉動的一瞬間,另外一側倏爾躥出數條冰雪鐵鍊,阿紀飛身而起,躲過兩條,但鏈條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她的感知力,在她毫無所覺的時候,一條鏈條驀地纏上她的腰。

  阿紀一驚,想要用狐火將鏈條燒掉,但為時已晚。

  腰上的鏈條將她一拉,徑直把她從雪霧之中拖拽出去,阿紀後背又狠狠撞在一棵冰樹之上,鏈條如蛇,飛速的纏上她的身體,將她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冰樹之上。

  這鏈條力量之大,徑直將阿紀撞得胸腔一痛,那些被她吸入肺部的冰雪粉末在此時也在她身體裡對她發起了進攻一樣,她倏爾一張口,驀地便吐出一口鮮血出來。

  阿紀被緊緊綁在冰樹上,額上的汗被風一吹,幾乎在她臉上結冰。

  她看著面前的雪霧,霧氣漸漸散去,黑袍在霧氣中若隱若現,阿紀得見來人位置,在手腳皆被綁住的情況下,咬破嘴唇,猛地深吸一口氣,在那人即將踏出霧氣之時,一個巨大的黑色火球向那人噴去。

  狐火溫度炙熱,直將四周冰雪融化,飄在天上的雪霧霎時化為毛毛細雨,在這還是冰天雪地的北國下了一場春雨。

  冰雪鏈條也在這炙熱的溫度當中被融化為水,阿紀摔坐在地,她捂著胸口,看著前方。忽聽振袖之聲輕響,面前的黑色狐火頓時消散,黑衣銀髮的男子從綿綿細雨中踏步而來。

  那藍色的眼瞳如大海一般深邃而清澈,但溫度卻比這北境還冷。

  四目相接,阿紀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與他剛經過一場拼死之鬥。

  她呆呆的看著他。這人的輪廓五官,如此清晰的展現在她面前時,他每近一步,便彷彿在她腦海中掀起了一波驚天海嘯,許多的畫面被百米巨浪推著,湧到她心頭,但只將她心尖城池摧毀殆盡,其他的,什麼也沒留下……

  他是誰?

  這問題一起,也根本不需要別人回答,她顫抖的嘴唇,便突兀的,絲毫不受她控制的吐出兩個字來……

  「長……長意……」

  他的名字脫口而出,面前人驀地停住了腳步。

  長意看著她,藍色的眼瞳裡飄過一絲疑惑,但顯然,這絲疑慮並沒有讓他停住腳步,他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在剛才的爭鬥中,被打敗的阿紀,她渾身是血,滿帶狼狽。

  「你是何人?」

  他問她。

  那麼倨傲孤高的模樣。

  阿紀閉上眼,將心頭那些異樣的情緒壓下,她閉上眼,找回了理智。

  北境,銀髮藍瞳,力量強大,黑袍中的暗紋彰顯他身份的尊貴……以上的特徵,都指向那高高在上的唯一一人……

  北境尊主,鮫人長意。

  世人皆知他的名字,只是無人叫他長意,大家更喜歡稱他為鮫人,畢竟這舉世聞名的鮫人,也就只有他一個。

  阿紀睜開眼,心頭覺得有些好笑,之前在牢裡,蛇妖還在與她開玩笑,讓她去殺了鮫人,坐上北境尊主之位。而今看來,這果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她雖然只用了三條尾巴的力量,但卻敵不過這鮫人隨便捏出來的一條鏈子。想來,他是一成的力量也都未盡吧……

  「栽了……」阿紀道,「一頭撞上了棺材板……」她呢喃自語了一句,隨即認命的仰頭看向長意,笑道:「尊主大人,我路過的。不知您在此休憩,打擾了……」

  她如今只指望眼前這個鮫人不認識她,就真的當她是個路過的,稀裡糊塗的將她放了,左右……他在冰雪森林裡躺著,看樣子也不是只趟了一會兒,應該還沒有人來得及告訴他,牢裡的四個犯人跑了吧……

  鮫人眯起眼,打量著她。

  忽然,空中驀地傳來鳥兒振翅之聲,阿紀仰頭一看,只見一隻雪鷹盤旋,巨大的翅膀張開,陰影在阿紀臉上掠過,雪鷹飛下,化為人形,跪在鮫人身側:「尊主,地牢之中,盧瑾炎,蛇妖,以及空明大師責令送回來的那國師府弟子及狐妖四人,打傷數名獄卒,從地牢逃走了。」

  阿紀張了張嘴,看著那雪鷹妖怪,肚子裡彷彿住了一個盧瑾炎,惡狠狠的在裡面踹著她的胃,在她身體裡罵了一萬句「你娘的」……

  那人話音落下,鮫人的目光便又轉了回來。在她身上輕描淡寫的一掃,隨即又往旁邊一看。

  那姬寧早在他們開始打架的時候便已經被綁在了一旁的樹上,他更慘一些,嘴巴還被鏈條綁住了,全然說不出話來……

  哦……阿紀忽然明瞭,原來,之前她剛開始打架的時候,姬寧叫的那一聲「阿紀」原來不是在擔心,而是在呼救啊……

  而現在,鮫人的目光在姬寧身上一掃。他雖然被綁的緊,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但仔細一看,還是能分辨出來,那乃是國師府弟子的衣裳。

  鮫人目光又轉了回來,落在阿紀身上。

  那眼神彷彿是將他們倆的身份念叨了一遍——狐妖和國師府弟子。

  寒冽的空氣的短暫沉默了片刻。阿紀覺得有些難言的尷尬,她決定再掙扎一下:「我真的是路過的……」

  她確實是路過的。

  來稟報消息的雪鷹妖怪這才往旁邊看了一眼,看見他們兩人,雪鷹妖怪彷彿也有一些驚詫似的:「咦……」

  阿紀垂頭歎息,心頭暗恨,別咦了……是他們……

  「帶回去。」鮫人冷冷發佈指令。

  雪鷹妖怪立即點頭應是,末了還不忘捧一句臭腳:「尊主英明。」

  阿紀除了歎息,乖乖認命,並不知道還該說什麼樣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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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8 00:40: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第八十五章 姓名與性命

  阿紀與姬寧被帶到了大殿之上。

  這本是朝廷設立的北方的馭妖之地,阿紀轉頭看了看四周,大殿佈置簡單,光線通透,主座位於中間最高之處。此時一襲黑袍的鮫人正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冰冷,極是威嚴。照理說,他當令人見之膽寒,但阿紀卻不怕他,莫名的……不怕他。

  哪怕之前還被他打了一頓……

  她甚至還覺得,這個鮫人,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看起來太過孤寂,孤寂得……令她有些莫名的痛感。

  阿紀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能直覺的感受到,這個鮫人應該就是林昊青不讓她來北境的理由。不然,初見他時,她為何會有那麼真切的感受?這個鮫人一定一定是之前在她生命裡,至關重要的人。

  是仇人,還是愛人?

  阿紀猜不出來,她什麼也想不起來。她只能做最初步的判斷——她和這個鮫人的關係應該不會太好。

  因為林昊青是救她的人,對她也很好,還做了她的師父,教她術法,讓她學會保命的本事,最重要的是,林昊青對她無所求……

  離開杏林之後的一路上,阿紀其實有思考自己與林昊青的關係,但林昊青隱瞞得太多,她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林昊青想要保她的命。即使如此,林昊青不讓她見的人,那必然是對她性命有礙,或者是要對她不利的。

  這個鮫人是她的仇人嗎?她對這個鮫人有這麼強烈的情緒,但這個鮫人確並不認識她……

  阿紀想到此處,愣了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原來如此……所以林昊青才勒令她,一定要學會變幻之術,一定不能用真實的面目示人,一定不能展現雙脈之力,她的臉和她體內的雙脈之力,一定會引起這個鮫人的懷疑……

  阿紀被押著跪在大殿之上,主座上的鮫人閉目養神,不片刻,身後傳來其他人的腳步,來人吵鬧的聲音將阿紀從自己的世界裡拉了出來。

  「別推老子!老子有腳!」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阿紀不由得轉頭往身後看去,只見大殿外,兩個人和她一樣,被綁著手押了上來。

  盧瑾炎與蛇妖……

  竟然……也被抓回來了嗎……

  所以……他們的這個越獄,在分道揚鑣之後,立馬就宣告失敗了嗎?

  盧瑾炎與蛇妖此時也看見了被扣在殿上的阿紀與姬寧。他們二人也是一怔,盧瑾炎也忘了罵人,被人一踹膝彎,徑直跪下。他目光還直直的盯著阿紀與姬寧:「你們……」

  姬寧弱弱答道:「我們遇到了……鮫人……」

  盧瑾炎一仰頭,看了高高在上的鮫人一眼,盧瑾炎長歎一聲,搖搖頭。

  阿紀問:「你們又是怎麼被抓的?」

  聽聞此言,盧瑾炎心頭一陣血恨,終咬牙切齒道,「這狗東西在路上又和我打起來了……」

  不用再聽其他了,阿紀明白了。她目光在蛇妖與盧瑾炎身上轉來轉去看了一會兒:「你們命裡犯沖就不要見面了,各走一邊不好嗎?」

  蛇妖悠悠道:「我想啊。」

  「我他娘也想啊!」盧瑾炎怒道,「你給老子閉嘴。」

  「你怎麼不閉嘴?」

  聽著四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陣,鮫人這才睜開了眼睛,他一睜眼,站在旁邊的士官便斥道:「安靜!」

  大殿靜了下來,適時,旁邊走來三名獄卒,其中一人似是牢頭,三人行了禮,跪在殿前,道:「尊主!我等無能,請尊主責罰!」

  鮫人的目光轉到牢頭身上,他看了牢頭片刻,點頭道:「好,賜死。」

  二字一出,牢頭當即嚇得腿一軟,連跪也跪不起了,直接癱倒在地。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阿紀尤為不敢置信,她皺眉盯著鮫人,怎麼也無法想像,這樣兩個字,竟然會從他的嘴裡吐出來。

  鮫人目光一轉,看向阿紀:「牢中不想待便也罷,即刻處死。」

  盧瑾炎三人聞言,皆是面色慘白。

  鮫人站起身來,神色冷漠的欲邁步離去。阿紀看著他,看他一步一步,即刻便要走出殿外,好似這殿中已經沒有人了,皆成了地上的屍首,他的冷血讓阿心頭莫名湧上一股情緒來,她說不清這情緒裡面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多,亦或者……是那打從見他開始,便一直纏繞心頭的若有似無的心痛。

  她站起身來,背脊挺直,看著那鮫人的身影,道:

  「站住。」

  這兩個字,擲地有聲,讓所有面色慘白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長意腳步微微一頓,側著身,只微微轉過眼,看著她。

  阿紀上前一步。

  殿中侍衛立即按住刀柄,情勢霎時變得緊張起來。

  「這殿中人,你一個都不能殺。」她說著,手腕之上狐火再起,她努力維繫著自己的變幻之術,而在她的身後,倏爾出現了四條黑色的狐狸尾巴。

  盧瑾炎三人驚詫,眾人都知道,狐妖多一尾,力量便強上數倍。他們怔怔的看著阿紀,只見在第四條尾巴出現後,她周身登時黑色狐火大作,一聲輕響,那在她身後縛住她雙手的鏈條登時被燒斷。

  殿中侍衛拔刀出鞘,刃口離開刀鞘的聲音混著滿殿的黑氣,更將殿中添了幾肅殺。

  長意看著阿紀,面前這個妖怪,明明是個男子,但他說話的模樣,卻帶著幾分讓他無法忽視的熟悉感,他注視著他,直到自己藍色的眼瞳被黑色的火焰照耀,光華流轉間,幾乎快被染成墨色。

  這熟悉的感覺轉瞬即逝,卻足以讓他駐足停留,他打量著阿紀身後的尾巴。

  黑色的四尾狐妖……

  他尚且記得,將紀雲禾煉化為半人半妖的那一半的妖怪,便是黑色的九尾狐……

  「憑什麼?」他開了口,面向阿紀,「你憑什麼留下你這條命?」

  燒掉鏈條,阿紀周身狐火慢慢隱去,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看著長意:「憑我相信,北境不該是這樣的地方。」她道,「我也相信,能讓馭妖師大軍陣前倒戈的北境尊主,不是昏庸暴戾之主。」

  好似被這句話觸動了什麼記憶,長意眸光波動。

  自打冰封紀雲禾之後,長意便似可以將過去與紀雲禾的記憶都冰封了一樣,他刻意讓自己忘卻過去,忘記紀雲禾,也忘記與她經歷過的事,但只要有一絲半點的縫隙,那些回憶的畫面便會撞破他腦中的冰雪,從那冰窟裡衝出來,在他腦中心裡橫衝直撞,將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宛如現在。

  那馭妖台外的兩騎馬,那漫天風雪,還有紀雲禾的神色姿態,都從他的心間闖出。

  面前的狐妖鏗鏘有力的說著,一如那日大軍當前而毫無懼色的紀雲禾。

  「盧瑾炎,於陣前倒戈的馭妖師,他願入北境,便是許北境以信任,這蛇妖,知人世處處皆苦,流離北境,為北境所用,也是許北境以信任,你若殺他們,既辜負了他們二人的信任,也辜負了他們身後所代表的降北馭妖師與流離投奔而來的妖怪。眾人前來北境,是因為這裡有他們所求的生存與尊嚴,若因私人恩怨,便要被賜死,獄卒因犯人逃走也要被賜死,你這裡便不再是北境,不過是立在朝廷北邊的另一個朝廷,而你也不過是另一個大國師。被天下人所畏,也被天下人所棄。」

  阿紀的話令在場眾人無不專注聆聽,盧瑾炎更是聽得連連點頭。

  「我不信你不明白。」

  他明白,只是這一切於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阿紀未等他心頭思緒落下,斥道:「我看你這鮫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風,怕是全然對不住那些為北境而死的亡魂!」

  大殿之中,侍衛們也在面面相覷,皆是被阿紀這一番話動搖了,有人大著膽子,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高位的長意,他孤身一人,站在那方,只看著殿中的狐妖,不言不語。

  阿紀繼續道:「今日,以你之力,要殺我,綽綽有餘。但我也許你這份信任。我信你,不會殺我。」

  她說罷,站在原處,直視長意的眼睛,殿中靜默許久,幾乎連針落之聲,也能聽見。

  在眾人皆為沉默而心驚之時,長意倏爾開了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紀。」

  長意目光空了片刻。他轉身離去,只有略顯低沉的聲音留在殿中。

  「你和他們的命保住了。」

  阿紀一愣。

  長意方一離開,盧瑾炎便立即站了起來,綁都沒讓人解,便對著阿紀道:「厲害啊!你這口舌好生厲害啊!老子這聽得都認為,鮫人要是殺了我們,那馭妖師和妖怪都得反他了!老子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麼重要!」

  姬寧也一直抹汗:「我才是嚇死了,阿紀哥你一直說為什麼要留下他倆,我還以為最後就我一個人會被拖出去砍了呢……」

  盧瑾炎哈哈大笑,拍了拍姬寧的腦袋:「瞧把你嚇得,汗水把頭髮都弄濕了。」

  那三名獄卒也立即走過來:「哎呀!多謝公子啊多謝公子!」

  在眾人的感激之中,阿紀卻呆呆的看著長意離去的方向撓了撓頭。

  蛇妖看著她,笑道:「這是怎麼了?救命恩人方才慷慨激昂一番陳詞,說得鏗鏘有力,現在卻如何有些呆怔了?」

  阿紀搖頭笑笑:「沒有……我只是覺得,留下咱們這條命的,不是我剛才那番話……」

  「那還能是什麼?」盧瑾炎心直口快,道,「難不成是你的名字嗎哈哈哈哈!」

  阿紀正色看向盧瑾炎,微笑:「好像,正是我的名字。」

  眾人愣了愣,只當她胡言亂語,糊弄了過去。

  阿紀又望了一眼鮫人離開的方向,這才轉頭,隨劫後餘生的眾人,一同離開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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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六章 改變

  三月來,遙遠的南方已是春花遍地,而北境依舊寒冷難耐。

  月夜之下,湖上的堅冰未化,蕭索長風中,唯有一個黑袍人如墨點一般點在一片枯孤寂的縞白裡。

  他靜靜負手立著,若不是長風帶動他的衣袂與銀髮,恍惚間還讓人以為他已被這寒冷凍為一塊堅石。

  山河不語,他亦是沉靜,直到頭頂明月將沉,他方才微微動了唇角:「有人說了你會說的話。還有和你相似的名字。他說我錯了。」他頓了頓,垂下眉目,看著腳下冰面,「我當然錯了。」

  從六年前他決定留在北境開始,就錯了。

  甚至更早,在馭妖谷遇見紀雲禾時,在十方陣中隨她一同躍入深淵之時,就錯了。更甚者……他當初在那滔天巨浪中,根本就不該去救一個人類,一個被封號為順德的公主。

  這一場人世糾紛,本該與他,毫無干係。

  但是……

  他轉身離去。

  「錯了便錯了。」

  他的聲音和身影逐漸消隱在一片風雪素縞之中。

  ……

  死裡逃生之後,阿紀理智上認為,自己應該馬上離開北境,帶著姬寧南下,到時候尋個安穩的時機,把姬寧趕走,她還是能繼續在人世中求她自己的安寧。

  但很奇怪,昨日見過那鮫人之後,阿紀卻還想再見他一面……雖然……上一次見面,他就把她打得吐血。

  那個鮫人很危險,她不該靠近他,但是……

  阿紀腦中倏爾回憶起昨日,他離去的背影。他離開時,所有人都在慶倖自己的死裡逃生,而他卻像背對著所有生機希望,獨自走向死一般的孤寂。

  阿紀覺得……他很可憐。

  「哎!阿紀,問你呢?」桌子對面的盧瑾炎拿著酒罈「篤」的往桌上一放,「之後你怎麼打算啊?」

  阿紀這才回神。

  她與姬寧昨日被蛇妖安排著在馭妖台外的客棧裡住了一晚,今日還沒到正午,盧瑾炎便扛著兩罎子酒來找她了。

  阿紀看了看桌上的酒,笑道:「要喝這麼一壇,我什麼打算都白打算了,撤了,給我拿茶來。」

  姬寧也小聲的插了句話:「我也喝茶……」

  「你們國師府的人什麼德性我知道,不強迫你喝酒。」盧瑾炎一邊嘀咕著,一邊從旁邊拿來兩個粗陶大碗,給阿紀和姬寧一人倒上了一碗粗茶。「但你一個妖怪,不喜歡吃肉喝酒,倒喜歡喝茶?你怕不是跟著哪個清心寡欲的馭妖師修行的術法吧?」

  阿紀笑著端起茶碗:「我還就是跟馭妖師修的術法。」

  盧瑾炎一聲嗤笑:「你騙誰呢,你一個狐妖都修出四條尾巴了,這身本事要是馭妖師教的,那整個天下都該知道那馭妖師的名字,你倒是說說呀,誰這麼好本事?」

  阿紀在心裡嘀咕,林昊青的名字,還真就是整個天下都知道呢。只是她不能在這兒說……

  她喝了口茶剛想搪塞過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路人的驚呼,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也好奇,是誰教的。」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被這聲色引了過去。

  盧瑾炎與姬寧但見來人,霎時面色一白,阿紀剛喝進嘴裡的茶又吐回了碗裡,她一轉頭,來人黑袍銀髮藍眼睛,便是那聞名天下的鮫人標配……

  「尊……尊主……」盧瑾炎屁股一歪,撲通一聲摔坐在了地上。姬寧也立即一連退了三步遠,在角落蹲下了。在這般氛圍下,阿紀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怔怔的看著長意。

  身邊的人都悉數躬身行禮:「尊主……」

  只有阿紀一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的人,手在胸前比劃了兩下,實在沒搞懂這個禮到底是怎麼行的,最後只得依樣畫葫蘆的,不倫不類的把左手放在胸前:「那個……尊主……」

  阿紀垂頭,心道,這兩個字喊出來,還真是莫名的彆扭……

  長意看著阿紀的腦袋:「起來,今日我也是來喝茶的。」

  他說著,自顧自的走到了紀雲禾對面的位置……

  這一張桌,三方都有人坐過,唯有他那位置是一直空著的。他一落座,身邊的路人霎時跑了個乾淨。

  長意轉頭,看了眼還呆呆的盧瑾炎和姬寧:「你們不坐了?」

  「我……我尿急!」盧瑾炎急中生智,跳起來,捂了褲襠,「哎,對,嘿嘿我尿急!」他立即邁腿跑了,蹲在牆角的姬寧也顫巍巍說了句,「我也急……」然後也連滾帶爬的跑了。

  只剩下桌子對面站著的阿紀。

  長意好整以暇的抬頭看她:「你呢,急嗎?」

  阿紀打量著長意的神色:「我可以急嗎?」

  「最好不急。」

  然後阿紀乖乖坐下了:「是不太急。」她說著,心裡卻犯嘀咕……

  這尊大神,昨日看著那般孤寂高傲,宛如天邊孤鷹,今日是怎麼就落到他們這雞簍子裡面來了……難不成,是昨日要他們的命沒要成,回去輾轉反側不甘心,今日還是特意來找他們麻煩的嗎?

  「尊主……」

  「接著說。」

  「嗯?」阿紀被打斷得有點莫名,「說什麼?」

  「是哪個馭妖師,教的你這身本事?」

  竟是還記著這茬……阿紀琢磨了片刻,她見到這鮫人會有莫名的情緒波動,可見他們之前定是認識,但林昊青不想讓鮫人認出她,也不想讓她見到鮫人,可見林昊青和這鮫人的交情並算不上多好。

  阿紀沒打算現在就把自己的師父賣了,於是她不動聲色的撒了謊:「我逗盧瑾炎的,我這身本事,都是自己學的。」

  說來也奇怪,她當著這鮫人撒謊的感覺……竟然也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她以前,和這個鮫人的糾葛,莫不是她騙了人家什麼貴重的東西?她難道是個賊嗎……

  阿紀這方在琢磨,那邊長意也緩緩給自己倒了碗粗茶,抿了一口,茶葉的苦澀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他看著茶碗,繼續問道:「哦,那又是何時修成人型?二尾得何機緣而成,三尾又是如何突破?及至四尾,你應當有許多修行的故事可以說。」

  言罷,他幽藍色的目光才轉到阿紀身上。

  阿紀被他冷冽的目光盯著,嘴巴張了張:「我……」她終於道,「尿急……」

  「去吧。」長意放下茶杯,「回來說也一樣。」

  阿紀推開茶碗,也忙不迭的往客棧後面跑了。她一離開,只剩長意一人獨自坐在客棧大堂中間,四周除了小二再無他人。

  小二和掌櫃眉眼交流了許久,終於,掌櫃走上前來,陪著笑問:「尊主……前些日子打南邊來了一些上好的茶,要不我給您換換?」

  長意轉頭看了掌櫃一眼。

  自打冰封紀雲禾以後,長意已經許久沒有記住身邊人的長相了,他們在他眼中都是一張模糊的臉,今日見的與昨日見的沒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他們身上的標記,他的侍從,謀士,軍將……

  但今日,他卻將這個掌櫃的臉看清了。

  他臉上溝壑深藏,是飽經人世滄桑的印記,掌櫃的眼中帶著的討好與卑微是他內心恐懼的證據,他在害怕他,但又不得不服從他。

  長意轉過頭來,轉了轉手中未喝盡的苦茶。

  昨日大殿之上,這個叫阿紀的人擲地有聲的叱問尚在耳邊——「我看你這鮫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風,怕是全然對不住那些為北境而死的亡魂!」

  他仰頭,將手中粗茶一飲而盡。

  「不用了。」他聲色淡淡的道,「這茶很好。」

  掌櫃一驚,眨巴了一下眼:「哎?這茶……這茶……」

  「我坐片刻便走,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

  「哦……好好……」

  掌櫃的摸著腦袋走到了一旁,和小二面面相覷。而這方長意一邊又給自己倒了碗茶,一邊耳朵動了動,他敏銳的聽力聽見客棧後面,三個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著。

  盧瑾炎空洞茫然的問著:「怎麼辦?」

  「我們是不是尿太久了?」姬寧問。

  阿紀抓了抓頭髮:「那個……妖怪……怎麼說呢?我想想……唔……」她神色倏爾鎮定下來,「算了……我們跑路吧!」

  另外兩人有些懵:「啊?」

  「走走走,咱們從後門走。」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院便再無動靜。

  長意看著碗裡的茶,茶水印這他的眼瞳,他倏爾勾唇一笑,將碗中茶飲進,隨即摘了身上的玉佩,放在了桌子上:「忘了帶銀子,便用它抵差錢了。」

  他沒再看震驚的老闆和小二,走出了門去,走過繁華的小街,長意輕輕喚了聲:「來人。」黑影侍從如風一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長意身側。侍從單膝跪地,俯首聽著他的吩咐,「去查查,那隻狐妖到底有幾條尾巴。」

  「是。」

  侍從簡短的應了一聲,眼看著便要離開,長意倏爾又道:「等等。」

  黑影身型頓住。

  「抬起頭來。」

  黑影一愣,呆呆的將頭抬起來:「尊主?」

  一張清秀的臉,年歲不大,卻已是一臉老成。

  「我記住了。」長意邁步繼續向前,「去吧。」

  是的,他是應該記住的,這一張張臉,一條條人命,他們對他交付鮮血與信任,他們什麼都沒做錯,何以要為他的步步錯,承擔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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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七章 試探

  阿紀三人逃出客棧後,不敢再回去,阿紀就帶著姬寧在北境城中找了個破廟過了一晚。

  現在的北境與鮫人初來時,只有馭妖台的北境並不太相同了,北境有了自己的城池,原來的馭妖台便如同京城的皇宮一樣,在整個北境城的中間。

  在地牢中相遇的四人裡,蛇妖是他們當中在北境待得最久的人,雖然同樣是坐牢,但是人家坐牢之後有家可以回,不像他們。而盧瑾炎相較與阿紀與姬寧兩人也不一樣,盧瑾炎也有自己的馭妖師夥伴們,雖然他們才降來北境,但他離開客棧之後,也有包容自己的團體。而阿紀和姬寧,在北境就是真的舉目無親了。

  他們不敢去找蛇妖,怕被鮫人找到,也沒法跟盧瑾炎一起回去,那些馭妖師,現在還對妖怪和國師府弟子有深重的偏見,是以她只好帶著姬寧尋了個破廟將就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盧瑾炎熱心腸的給他們帶了早餐來,阿紀也早早的醒了,一邊吃著東西一邊道:「我們還是得儘快南下。這鮫人心性我摸不准。」她分析道,「現在不走,之後可能就走不掉了。」

  她不知道這個鮫人對過去的自己是個什麼感情,但從他的各種舉動來看,這個鮫人應該是個強勢至極的人。一旦被他發現她和過去的她有一絲半點的聯繫,那他肯定不會讓她離開了。

  搞不好囚禁一輩子也是有可能的。

  她還沒看夠這個世界,可不想在這苦寒地被囚一輩子,就盯著那張鮫人臉,什麼指望也沒有。

  雖然……那張臉也是挺美的。亦或者說,是她目前為止,見過的世上最美的臉。

  「你們得走。」盧瑾炎接過阿紀的話頭,打斷了她的遐想,「但是我還是得待在北境,雖然吧這鮫人……和我一開始想的不一樣,但我的同伴們都來了這裡,我也不能走。」

  「嗯,好,那就此別過,待會兒我和姬寧就直接離開馭妖台了。」言罷,阿紀盯著姬寧道,「你呢?出了北境,你去哪兒?」

  「我?」初醒的姬寧默了片刻,終於垂頭,低聲道,「我還是得回國師府,我師父還在國師府……」他聲音越說越小,他想,在世人眼中,國師府的人已經是惡名昭著,他怕阿紀瞧不起他……

  但阿紀卻只點了點頭,再自然不過的道:「行,南下路上,我送你到最靠近京師的驛站。」

  姬寧愣了愣,不敢置信的盯著阿紀,隨後一抿唇,握緊了拳頭。

  阿紀沒有留意姬寧的表情,兩口扒拉了食物,告別了盧瑾炎,帶著姬寧往離開馭妖台的城門走去。

  這兩人還沒走到城門,阿紀便開始察覺到了身後有人跟著他們,與偷偷摸摸的跟蹤不同,她一轉頭,就看見兩個穿著墨衣配著刀的人站在他們身後,她繼續往前走,又是一個猛回頭,兩人還是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後面,半點要躲避的意思都沒有,愣生站在後面,就是盯著他們,毫不避諱。

  想來也是,這本來就是鮫人的地盤,鮫人想幹什麼都行,他派人來跟著他們,這城裡怕是一個來攔的都沒有。

  阿紀心裡有些愁得慌,但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奔著城門去了,結果果不其然,剛到城門,步子往那門洞裡踏了一步,兩個墨衣人便從後面走上前來,擋在了兩人前面。

  「二位,你們現在還不可出北境。」

  姬寧有些慌了:「可……可鮫人……不……你們尊主都說放了我們了。」

  沒等兩人打話,阿紀接過話頭來道:「是不殺我們,沒說放了我們。」

  兩人道:「正是如此。」

  姬寧心急,阿紀拍了拍他肩,以示安撫,隨後瞥了兩人一眼,「行,我們不走,就待在北境。」言罷,她平靜的轉過身去,此時,身側倏爾有一輛搭著乾草的板車經過,阿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乾草一扒,乾草霎時飛了漫天,亂了人眼,狹窄的城門門洞裡頓時亂成一圈,阿紀拎了姬寧的衣襟,縱身一躍,霎時消失了蹤影。

  兩名墨衣人將身上的乾草拍了乾淨,相視一眼,一人往城外追去,一人往城內追去。

  其實阿紀並沒有跑多遠,她只帶著姬寧躲到了城門旁邊的一個馬廄背後,沒給姬寧反應的機會,她不由分說的拿了地上的泥將姬寧抹了一臉。

  「這是……等……哎……我的衣服!」

  「別吵!」阿紀將姬寧外面的衣服扒了,左右看了一樣,隨手撿了地上的一塊破布,將他圍了起來,「你裝乞丐,我裝你姐姐,咱們一起混出城去。」

  「我姐姐?」姬寧不敢置信,「怎麼……」話音未落,他將糊在眼睛上的泥抹了乾淨,轉頭看阿紀一眼,霎時便呆住了:「你……你是阿紀?」他震驚,幾乎要跳起來,「你是女的!?」

  阿紀用了第一條尾巴的臉,是一個乾瘦的女子,她的身形模樣與剛才全然不同,宛似,換了一個人。

  「你你你……」

  「我是狐妖,狐妖能變臉的,你沒聽說過嗎?」

  姬寧聽了這話,方才稍稍冷靜了下來:「聽……聽過……沒見人當場變過……」

  「你現在見過了,來,別耽擱,起來。」阿紀將姬寧拉了起來,拽著他往前走,而姬寧看著阿紀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嘀咕著:「那真正的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有關係嗎?」阿紀回頭瞥了他一眼,再一轉身,卻驀地一頭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

  來人身上清冽的香讓阿紀剛一嗅到,便打了個激靈,她一抬頭,銀髮藍瞳,又是這個鮫人……

  怎麼上哪兒都有他……他不是鮫人,是個鬼人吧?

  阿紀咬咬牙,一垂腦袋,想硬著頭皮當沒看見,糊弄過去。

  但哪有那麼容易,面前泥地邊積雪為化,那泥上的雪霎時化為冰錐,直勾勾的指向阿紀。阿紀腳步一頓,手中法術一掐,又變回了男兒身。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打算直面鮫人。

  「尊主。」她盯著長意藍色的眼瞳,道,「我們是稀裡糊塗被帶來北境的,又沒犯事兒,你這不讓我們離開,有些沒有道理。」

  長意聽著她的話,卻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那雙藍色的眼瞳靜靜打量著她,最後卻問了一個毫無關係的問題:「你有幾張臉?」

  阿紀心頭一驚,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四張啊。」她道,「四條尾巴四張臉。」

  「四條尾巴?」長意眼眸微微一眯,忽然間,他身側寒風驟起,阿紀只覺身側的冰雪凝做的冰錐霎時漂浮了起來,帶著巨大的殺氣直指向她。

  猛烈的殺氣令阿紀的身體瞬間緊張了起來,出於對自己的保護,她血液裡的妖力與馭妖師之力幾乎瞬間甦醒。

  一旁的姬寧已被這殺氣嚇得面色蒼白幾乎站不穩腳。

  阿紀與長意凝視著對方,忽然之間,冰錐一動,刺向阿紀。

  「鏗」的一聲,冰錐被一層黑色的妖氣擋住,但冰錐卻還是刺入了那曾保護之中,冰錐之尖,只餘一絲的距離,便要刺破阿紀喉間的皮膚。

  長意眸光一轉,看向阿紀的身後,那處只有四條黑色的尾巴。

  方才那一瞬間,他是以殺了阿紀為目的起的攻擊,電光火石間,根本沒有留時間讓阿紀去思考。是以,阿紀那一瞬間的抵禦,除非她不想活,否則她不會不盡全力。

  但,只有四條尾巴……

  長意一揮手,冰錐化為雪,簌簌而下,再次落在地上。

  阿紀也看著長意,似乎也被嚇到了一樣,氣息還有幾分紊亂,臉色也白了幾分。

  長意瞥了她一眼,邁步離開。

  「等等。」身後傳來阿紀微微喘著氣的聲音。她道,「現在我們可以離開北境了吧?」

  「不行。」沒有一絲猶豫,他道,「北境城中,你們可自行活動。」

  「為什麼?」阿紀不甘心,「你拘著我們,總得有個理由吧?」

  長意這才微微側過臉去,卻說的是:「他是國師府的弟子,北境要拘著他,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阿紀氣笑了,是真的開始較起真來,「他是國師府的弟子沒錯,我又不是,你拘著我總需要理由吧!」

  她的話聽得後面的姬寧心頭一寒,只得弱弱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吧……」

  但此時前面的兩人根本沒有搭理他。長意默了片刻,只道:「你與國師府弟子在一起,形跡可疑,拘你,也再正常不過。」言罷,他似不想再多費口舌,邁步便走了。他一離開,馬廄邊倏爾又圍過來了好幾名墨衣人,大家都看著她。也不抓她,也不罵她,就監視她。

  阿紀看著長意漸行漸遠的身影,又看看面前的墨衣人,嘴張了張,嘀咕的罵了兩句,只得帶著姬寧在眾人的監視下,又回了蛇妖給他們找的那個客棧。

  到了客棧房間裡,姬寧才敢悄悄道:「為了逼出你到底有幾條尾巴,都差點把你殺了……哎……這個鮫人真是比國師還暴戾。」

  阿紀瞥了姬寧一眼,沒有接話。

  剛才鮫人的一擊,無論在誰看來,都是要殺了她的,包括她也是這樣以為。畢竟從情理來說,她如果是他要找到的人,那鮫人的那一擊,她一定能擋下,如果她不是,那殺了也無妨。

  所以生與死真的只在一線之間,她只是賭了一把,最後賭贏了而已。

  「說這些還有用嗎?」阿紀道,「想想之後還有什麼辦法能離開北境吧。」

  ……

  明月當空,冰湖之上,銀髮人悄聲而立。片刻後,他卻是俯下身來,將掌心放在冰面上,他掌心藍色的法咒轉動,冰面之下,澄澈卻幽深的湖水之中也微微泛起了一絲藍色的光芒,似乎是在遙遙回應著他。

  他未踏入湖水之中,眼瞳卻似已穿透冰下的黑暗,看見了最下方冰封的那人。

  寒冰之中,靜躺著的人眉宇如昨,睫羽根根清晰,猶似能顫動著睜開雙眼。

  像是被刺痛了心臟某處一般,長意手中術法猛地停歇。

  這是他冰封紀雲禾以來,他第一次來看她。他閉上眼睛,單膝跪在冰面之上,山河無聲,他亦是一片死寂。

  在白雪已經在他肩頭覆了一層之後,他才似呢喃一般道:「不是你……」

  不知雪落了許久,幾乎快將他埋了進去。便在此時,遠方倏爾傳來一陣腳步。驚動了宛如石像一般的長意。

  長意轉頭,看向來人。

  「空明。」

  「去殿裡沒找到你人,猜想你會在這兒,果然在。」

  長意這才站了起來,身上的積雪落下。他問空明,「我以為你還有些時日才會從南邊回來。」

  「沿路上,中了寒霜之毒的孩子,能救的人都救了,但沒有一個能完全救好。」空明搖搖頭,歎道,「順德此舉,引起滔天民憤,投奔北境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動搖國本,大陳國恐怕將亡矣。我想北境應該事務越發繁忙,便回來了。」

  長意點頭,與他一同踏過湖上堅冰,往回走去。

  路上,空明又道:「回來的路上,還聽到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什麼?」

  「離開北境許久的青鸞,竟然是去了南方的馭妖谷。」

  長意一頓:「馭妖谷?她又去馭妖谷作甚?」

  「這就沒人知道了。」空明道,「而今四方馭妖地的馭妖師多半降了北境,其他的四處流竄,國師府人手不濟,再難控制而今局面。馭妖谷也成了一個擺設,青鸞而今,竟以妖怪之身,堂而皇之的住進了馭妖谷中。呵……」空明諷刺一笑,「或許,是想去研究研究,困了自己百年的十方陣吧。」

  長意沉思片刻:「大國師呢?此前我們以青鸞引大國師離開京師,可見他對青鸞十分重視,而今青鸞在馭妖谷的消息既然你已知曉,他勢必也知。他此次為何沒去?」

  空明轉眸掃了長意一眼:「順德的臉,還沒完全治好呢,他不會去任何地方。」

  長意默了片刻:「他的喜好實在古怪。」

  「誰不是呢?」空明一瞥長意,「聽說,在北境人手不足的情況下,你還叫人特意去盯著我送來北境的那隻狐妖?」

  長意靜默不言。

  「因為他與紀雲禾有幾分相似?」

  長意看向空明:「你也如此認為?」

  「黑色的狐妖,本就不多,我雖然與他只有一面之交,但他的目光神情,著實會令我想起那麼一個人,恐怕也就洛錦桑這缺心眼的丫頭看不出來。但你也不用多想,我把過他的脈,只有妖氣,沒有馭妖師之力,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狐妖而已。」

  「他會變幻之術。」

  「變幻之術可變容貌,卻變不了體內血脈之氣,長意,你今日到這裡來,不就是想確認一下,湖裡的人還在不在嗎?」

  長意微微深吸一口氣,目光看向遠方,遠山覆雪,近處風聲蕭簌,一如他聲色寂寥。

  「對,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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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八章 雪山之上

  阿紀在北境被困了幾日,整日愁得摳頭,本以為只能用四尾力量的她,是擺脫不了北境的監視了,但難題總是怕人動腦筋。

  正是晌午,姬寧在桌邊埋頭苦吃,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睡得香,看起來像是毫無煩憂。

  阿紀卻對飯菜興致寥寥,自己的飯都給了姬寧,她打從心底裡不喜歡被人監視的感覺。她將所有的菜都推到了姬寧面前。自己走到了窗臺邊發呆,而就是此刻,她忽見還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遠山,眉眼一動,心中陡生一計。

  她跳了起來,將還在吃飯的姬寧拉了過來。

  「那邊,那邊!」她指著遠方的遠山,「沒有城門的對吧?」

  姬寧咽下嘴裡的飯菜,望了一眼她手指的方向:「北境苦寒地,再往北,荒無人煙,沒人去那裡,也沒誰從那裡來,沒有城門吧?」

  阿紀一拍手,當即便道:「走走走。」

  「去哪兒?」

  阿紀回頭看了姬寧一眼,見少年一臉茫然,她瞞了個話頭,只道:「去爬山,鍛煉身體。」

  姬寧巴巴的望了眼遠方的雪山:「現在?我飯還沒吃完……」

  「回來再吃。」說完,她拉著姬寧便出門了,沒帶行李,好似真的只是出去玩玩。

  阿紀這方一出客棧,便看見身後跟了兩個墨衣人,她只當什麼都沒看見一路向北走去。直到快走出北境城的地界,身後兩名墨衣人覺得奇怪,對視一眼,一同走上前來,攔住阿紀與姬寧。

  「二位,不得再往前了。」

  「又怎麼了?」阿紀問。

  「前方……」答話的人頓了頓,看著前方一片茫茫的雪原,一時間沒找到阻攔的理由。

  阿紀便趁此機會接過了話頭,道:「前面出城門了嗎?不是北境地界嗎?我們吃了飯想出來走走,爬個山,賞賞雪,這也不行?你們北境還講不講道理了?」

  她一番話將兩個墨衣人問住,兩人怔愣了片刻,阿紀便繼續拽著姬寧往前走了。姬寧還小聲和阿紀嘀咕:「北境真的是很嚴格呢。」

  阿紀側臉往後瞥了一眼,但見兩個墨衣人還是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臉上的沉默看得阿紀心情非常好。

  一路往雪山上爬去,冰天雪地裡,把姬寧都爬熱了,他抹了抹額頭的汗,回頭一望,北境城馭妖台盡在眼下,而前方阿紀還是不知疲憊的繼續爬著,後面的墨衣人也默不作聲的繼續跟著。

  「阿紀,我們還要爬多久呀?」姬寧揚聲問,「我看馬上要到這山頂了。」

  「上去歇歇,就下山吧。」前面阿紀頭也不回的答道。

  身後的墨衣人聽了也稍鬆了口氣。卻在他們鬆氣的這一瞬間,寒風刮過,一道黑氣倏爾飄到兩人身後,兩人登時警覺,立即往身後一望,但還沒來得及動作,便立即重物擊中後腦勺,兩人眼前一黑,腳一軟,眼瞅著要往雪山下滾去,黑氣登時化為實形,將兩人拉住,讓他們在雪地裡躺了下來。

  阿紀背後的尾巴晃著,姬寧震驚的看著她:「五……五條?」

  從三條尾巴變成五條尾巴,阿紀再難維持自己的三尾男兒身,登時化作了一個少女,這是她最接近本體的一張臉,而不過出現了一瞬,她又變回了三條尾巴。

  「你到底……到底有幾條尾巴……」饒是姬寧也忍不住發出了這個疑問。

  「重要嗎?」阿紀走下來,對姬寧伸出手,「走了,咱們從這兒繞著飛,從雪山上飛過,再去南……」她這方話還沒說完,伸去拉姬寧的手還沒碰著他的衣襟,卻倏爾被另一隻手打開。

  她一愣,面前黑影一閃,白髮與雪同色的鮫人立在她身前,將身後的姬寧全然擋住了。

  姬寧腿一軟,往雪地裡一坐,差點沒從坡上滾下去。

  「你剛才的臉……」面前的鮫人一把揪住她的下巴,將她拉到他身前,「變出來。」

  阿紀嘴角微微一動,一句:「怎麼哪兒都有你?」脫口而出,她狠狠掙脫,「你開天眼盯著我嗎?」

  鮫人沒回答她,而摔倒在地的姬寧卻看見倒在地上的兩人手中捏著一個小球,小球已經破裂:「這個……」竟是兩人遇襲的瞬間,捏碎了手中的球,通知了長意。

  阿紀的惱怒並未維持多久,長意一手再次捏上阿紀的臉,幾乎都要將她這張臉捏得變形:「變出來!」

  多日被監視困住,阿紀早在心中積了一團怒火,此時長意的無禮徑直點炸了她心頭的火,她又是狠狠一巴掌將長意的手從自己臉上打掉:「好!」

  「呼!」的的一聲,阿紀身後陡然出現了五條黑色的尾巴,尾巴隨風而動,「給你看!」說著她沒再吝惜著力氣,手中掌心集聚法力,一掌拍在長意心口,口中還怒叱:「滿意了嗎!」

  長意恍然間見到這張與紀雲禾相似的臉,有一瞬間的愣神,根本沒有提防到阿紀的這一掌,愣生生挨了這一擊。

  掌風蕩出,將四周積雪都震盪開去。但長意紋絲不動,他站在阿紀面前,任由她的手掌打在自己胸口,而他的手,卻放在她的臉上。

  他看著她,藍色的眼瞳中,光華轉動,那目光似哀似痛,看得盛怒中的阿紀都有些愣神起來。

  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

  阿紀不止一次對過去的自己感到好奇,但從沒有哪一刻如此刻一般,她看著他的眼神,心頭好似有一隻手在拽著她的心尖問她——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故事,才能讓一個人擁有這樣的眼神。

  良久,卻是長意率先放下了手,而阿紀的問題在嘴邊轉了幾個圈,最終卻轉出了一句——

  「姬寧,我們回去。」

  她想,反正這鮫人來了,他們今天一準走不了了。

  「站住。」長意轉身,看著準備下山的阿紀,「為什麼隱瞞?」

  他在問前幾天,他使了殺招,而她還是沒有露出五條尾巴,她為什麼要隱瞞。阿紀回頭,面不改色:「沒有隱瞞,我只是認為四條尾巴足夠應付了。」阿紀說罷,帶著姬寧要下山,一邊走嘴裡一邊不服氣的念叨,「出來走走,看看景色多好,老憋在屋子裡,別管是妖怪是人,脾性都會變得古怪,愛關著自己還愛將別人關著,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癖好。」

  她的話聽得姬寧額上冷汗直流。

  姬寧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長意,但長意還是那張冷臉,活似什麼情緒都沒有,但他卻道:「好,走走。」

  三個字,讓前面四條腿停了下來。

  阿紀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了看姬寧,姬寧也以為自己聽錯了,詢問似的看向阿紀,隨後兩人一同轉頭,望向長意。

  長意也盯著他們:「一起走。」

  姬寧將手默默的從阿紀手裡抽了出去:「我可以自己回去,我保證不亂跑,或者我幫你們把這兩個軍士扛回去,我還是有點力氣……」

  「好。」長意瞥了姬寧一眼,「不要動歪心思。」

  姬寧渾身一怵:「不動,不動。」

  他用馭妖師的術法,將兩個軍士扛起來,帶著他們一步一蹣跚的往山下而去。

  冰天雪地間,只剩長意與阿紀兩人面面相覷。

  「你說笑的吧?」阿紀問長意,「我和你有什麼好一起走的?」

  「你走前面。」長意道。根本沒有給阿紀更多說話的機會。

  形勢比人強,阿紀一聲歎息,咬咬牙,只得埋頭往前面走去,她像個被流放的犯人,在前面走著,一回頭,長意便在他身後不聲不響的跟著她。她走快,他便走快,她走慢,他也走慢,但她又從來沒見過,哪個押送犯人的衙役,臉上會有這樣的神情。

  他好似就是想看她,看著她的背影,然後去追憶一些根本回不來的過去,抓住一些虛無縹緲的……

  恰似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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