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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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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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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謀劃

  紀雲禾趕到林昊青房間外時,外面正巧圍了一圈長老。

  眾人面色沉凝,大家均看著屋中,而屋中也傳來了陣陣質問之聲。

  「為何不顧我等請求!私自燒了谷主屍身!」

  「少谷主可是想隱瞞什麼!」

  紀雲禾聽罷,眉梢一挑,原來這些長老們,一波去她院裡想要說服她當谷主,一波卻是到這裡來找了林昊青嗎……

  紀雲禾撥開身前擋住們的長老們,邁步踏進了林昊青的房間,眾人但見她來,心裡各自盤算著,接讓開了一條道來。讓紀雲禾順暢的走到了裡屋。

  她一來,屋中便霎時安靜了些許。

  林昊青轉頭看了紀雲禾一眼,在被眾人逼問下,他神色並不好,放在桌上的手,緊緊著手中的筆,而筆尖的墨已經在宣紙上暈染了一大片墨痕。

  他看紀雲禾的眼神,帶著些許嘲諷,那眼中彷彿掛著一句話——「你便是也來逼宮的嗎?」

  紀雲禾沒有回避他的眼神,也沒有多餘的廢話,徑直抱拳行了個禮:「谷主。」

  林昊青一愣。

  周圍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紀雲禾行禮叫的是「谷主」,而非「少谷主」。

  她竟是直接在眾人面前,表明了態度,要臣服於林昊青!

  有長老立即斥道:「而今谷主繼位儀式尚且未成,護法如此稱呼,不合禮數!」

  「那怎麼才合禮數?」紀雲禾轉頭,徑直盯向那發問的長老,「稱您為谷主,可合禮數?」長老面色微微一變,紀雲禾接著笑道,「谷主病重,順德公主前來之際,少谷主帶我等面見公主,便是代了谷主行事。公主離去,谷主離世,少谷主身份在此,繼位何須那儀式?這不是順理成章之事?我稱他一句谷主,有何過錯?」

  「這!……」這個長老閉口不言,另一位又開了口道:「谷主離奇身死,真相未明,豈可如此草率立新主?」

  「真相既然未明,不正應該趕緊冊立新主,徹查此事嗎?先谷主身死,谷主身為人子,豈會不悲痛?還有誰比他更想查明真相?你們如此阻礙與他,可是另有圖謀?」

  紀雲禾此話一出,眾人皆驚,長老們面面相覷,再無人多言。

  且見紀雲禾都如此,他們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默了片刻,皆是拂袖而去。

  不一會兒,林昊青的房間,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紀雲禾將林昊青房門關上,再次入了裡屋,搬了個凳子,坐到了林昊青書桌對面,一笑:「這麼多年,這口舌倒也沒有白練。還算能有點用處。對吧?」

  林昊青看著她,紀雲禾如今這神情,恍惚間讓他想起了那個在馭妖谷花海之中暢快大笑的少女。

  她會戴著他送她的花環,問他「昊青哥哥,你看我好不好看?」

  林昊青思及過去,神色微微柔軟了些許,他應道:「對,這副口舌甚是厲害。不過……」他頓了頓,「護法今日怎生這般好心?」

  「不,我並不好心,我幫了你,是想讓你幫我。」她直接開口,「谷主。」

  林昊青放下了手中的筆,將桌上被墨染開的宣紙揉做一團:「我不可能放了鮫人。你見過順德公主看鮫人的眼神。」

  提到此事,紀雲禾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放了他,整個馭妖谷都要陪葬。」林昊青抬頭看紀雲禾,「這些人和我雖算不得什麼好人,但我不想死,他們也不該就這般死掉。」

  「我沒有讓你直接放了鮫人。」紀雲禾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我要你以谷主的名義,命令我,送鮫人去京師。」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想做什麼?」

  「鮫人固執,他把我當朋友,所以現在便是你放他走,他也不會走。」

  「哦?」

  「你不信?你見過他初來馭妖谷時的力量。他雖是被你開了尾,妖力有損,但若他拼死一搏,你當真以為他走不掉?」

  林昊青沉默。

  紀雲禾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這個鮫人,是不是很蠢?」

  「所以,你又想為這個鮫人,做什麼蠢事?」

  「我要騙他。」紀雲禾道,「我要騙他說,礙於順德公主的命令,我必須帶他去京師,他不會拒絕。我要帶著他離開馭妖谷。」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帶著他離開馭妖谷,然後想要跑掉?你以為這樣,就不會牽連馭妖谷?」

  「不。我要你上報朝廷,讓朝廷派人來接鮫人,同時任命我為此次護送鮫人如今的長官,從馭妖谷到京師,約莫有一日半的路程。我帶著鮫人離開馭妖谷一日後,入了夜,會把鮫人單獨關在一個營帳裡,到時候我要你出谷來,告訴鮫人一些事。」

  「什麼事?」

  「我要你和他說,我紀雲禾,從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所作所為,所行所言,皆有圖謀。我對他好是假,許真心待他是假,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此刻,將他運上京師。我還要你告訴他,就算是前日順德公主在牢中的那些舉動,也不過是我在他面前表演的苦肉計。我要你,真真切切的,騙他。」

  紀雲禾越說,神情越是輕鬆。她好像非常得意,她終於想到了一個完美的放走鮫人的辦法。

  「這條魚,最討厭別人騙他。到時候你打開牢籠,讓他走。然後回到馭妖谷,等順德公主責難,朝廷追責,你就把我供出去,我是護送鮫人入京的人,而陪伴我的是她朝廷的人,她的怒火,或許會殃及馭妖谷,但該死的人,只會是我。」

  紀雲禾說完,揚起了一個得意的笑:「怎麼樣?」

  林昊青聽罷,臉色卻比方才更加沉凝。

  「你不要命了?」

  「林昊青。你找到解藥了嗎?」紀雲禾反問他。

  林昊青沉默。

  「所以,我的命,本來就只有這一個月了。」她往椅背上一靠,顯得輕鬆自然,甚至有幾分慵懶,她好像不是在說自己只有一個月的生命了,她好似是在說。

  你看,我馬上就要獲得永遠的自由了。

  她也確實是這樣和林昊青說的。

  「與其在這馭妖谷中空耗,礙著你的眼,礙著長老們的眼,不如讓我去外面走上一日,得一日自由。到時候便是被挫骨揚灰,我這一生,也不算白白來過。」

  到時候,林昊青得到了他想要的,長意也可重回大海。

  而她……

  終於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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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2 22:0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四十章 三生有幸

  面對紀雲禾的這一番話,林昊青久久未能言語。

  他沉默的看著紀雲禾,適時屋外陽光正好,照進屋裡的時候,讓時光變得有些偏差,他好似又看到面前這個女子長出了蝴蝶翅膀,她又在和他說,我又要出發啦,我這次一定會飛過那片滄海。

  固執得讓人發笑,又真摯得讓人熱淚盈眶。

  「為什麼?」過了良久,林昊青終於開了口,這三個字好似沒有由頭,讓人無從作答,但紀雲禾很快便回答了他。

  「我心疼他。」陽光斜照在紀雲禾身上,將她的眸光抹得有些迷離,她身上仿似同時擁有了尖銳和溫柔,她說,「我最終也未獲得的自由,我希望他能失而復得。如果我的生命還有價值,那我希望用在他身上。」

  林昊青微微有些失神的望著紀雲禾。

  時隔多年,走到現在,林昊青終於變成了那個只在乎自己的人。

  而紀雲禾,卻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另一個人的自由。

  時光翩躚,命運輪轉,他們到底是在各自的選擇中,變成了不一樣的兩種人。

  談不上對錯,論不清是非,只是回首一望,徒留一地狼藉,滿目荒涼。

  紀雲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醒了恍惚夢一場的林昊青。

  「怎麼樣,谷主?」她微微笑著,問他,「便當做是我的遺願,看在這麼多年的糾葛份上,送我一程唄。」

  林昊青沉默了很久,在馭妖谷暮春的暖陽中,他看著紀雲禾的笑臉,也勾了勾唇角。

  「好。」

  「多謝。」

  沒有再多的言語,紀雲禾俐落的轉身。

  「紀雲禾。」

  紀雲禾微微側過頭。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紀雲禾沉思了片刻:「今日你便寫信給朝廷吧,讓他們派人來接我們,算算信件和他們來的時間,三日後就該啟程了。」紀雲禾笑道,「正好,還可以看你坐上厲風堂的谷主之位。」

  林昊青垂下頭。

  「走吧,我現在便幫你寫信。」

  紀雲禾擺擺手,走入了屋外的陽光之中。

  她回了小院,洛錦桑還在院子裡坐著喝茶,紀雲禾告訴她:「錦桑,你這次回來,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

  「什麼?林昊青答應把谷主之位讓給你啦?你可以放鮫人走了?」

  紀雲禾笑笑:「對,三天後,我就可以帶鮫人走了,你先出谷,到外面去找你的空明和尚,如果能打聽到雪三月的消息,就更好了。你和他們會合,然後在外面等等我。」

  「哎?你拿到谷主之位,不做谷主,是要帶著鮫人跑路啊?」

  「對。」紀雲禾把茶杯和茶壺遞給她,「這套茶具用了這麼多年,我還挺喜歡的,你先幫我帶出去,自己用著,回頭我來找你拿。」

  洛錦桑一聽,立即應了:「好勒。終於是大業有望了!」

  紀雲禾笑著看她:「你快出谷吧。」

  「嗯,好。那我先走了,你大概什麼時候能成事?」

  「大概……十天之後吧。」

  洛錦桑隱了身,帶著她的茶具,叮叮噹噹的走了。目送洛錦桑走遠,紀雲禾看了眼已經開始往下沉的夕陽,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囚禁長意的牢中而去。

  紀雲禾走入牢中時,長意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盤是她之前和他一起在地牢裡畫的,棋子是她拿來的,她教了長意,玩了幾局,長意沒有心計,總是下不過她,但卻也不生氣,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吸取失敗的教訓,是一個再乖不過的好學生。

  紀雲禾走進地牢,長意轉頭看她,眸光沉靜,沒有半分怨氣,似乎這幾日紀雲禾的避而不見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對紀雲禾道:「我自己與自己對弈了幾局,我進步很大。」

  這個學生,也絲毫不吝惜誇獎自己。

  紀雲禾笑著,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是嗎,那我們一起下一局。」

  長意將棋子收回棋盒,將白色的棋盒遞給了紀雲禾。紀雲禾接過。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沒有再提那日順德公主之事。沒有提紀雲禾的狼狽以及她情緒的崩潰。

  他們安安靜靜的對弈了一局。這一局棋下完,已是半夜。

  長意還是輸了,可他「存活」的時間,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久。

  「確實進步了。」紀雲禾承認他的實力。

  長意看著棋盤,尚且還在沉思:「這一步走錯了,之後便是步步錯。無力回天。」

  紀雲禾靜靜等著他將敗局研究透徹了,總結出了自己失敗的原因,然後才看著他,開口道:「長意,我想……讓你幫個忙。」

  長意抬頭看她,清澈的藍色眼瞳清晰的映著紀雲禾的身影。

  而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縱使紀雲禾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的暗示和準備,但到這一刻,她還是遲疑了。

  她遲疑著,要不要欺騙他,也猶豫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不會傷害他。

  但世間總是如此,難有雙全之法。

  「長意。」紀雲禾平靜的看著他的眼睛,聲色沉穩道:「你願意……去京師,侍奉順德公主左右嗎?」

  長意靜靜的看著紀雲禾,眼神毫不躲避:「你希望我去?」

  「對,我希望你去。」

  長意垂了眼眸,看著地上的慘敗的棋局。

  地牢石板上刻著的簡陋棋盤上,棋子遍佈,他頗有耐心的一顆一顆的將他們撿回去,白的歸白的,黑的歸黑的。一邊有條有理的撿著,一邊絲毫不亂的答著。

  「你希望,我便去。」

  紀雲禾早就猜到長意會怎麼回答,而坐在這幽暗牢籠間,聽著這平淡如水的回答,在棋子如何的清脆撞擊聲中,紀雲禾還是忍不住心尖震顫。

  她看著沉默的長意,只覺心間,百味陳雜,而所有的洶湧情緒,最終都止於眼中。

  「長意。」她嘴角勾了起來,「你真的太溫柔。」

  長意撿了所有的棋子,抬眼看紀雲禾。

  「我不願你,再受這人世折磨。」

  「多謝你。」

  紀雲禾站起了身來,她背過身去:「明日,我再來看你。」

  她快步走出牢中。腳步一刻也未敢停歇,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荒涼的花海深處,再無人聲,她才停了下來。

  此時此刻星河漫天,她仰頭望著浩渺星空,緊緊咬著牙關,最後抬手,狠狠的在自己心頭錘了兩拳。用力的打得自己躬起了背。

  你不願我再受人世折磨。

  而我更不願你,再在人世浮沉。

  所以,抱歉,長意。

  同時,也那麼感謝感激,三生有幸得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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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3 21:1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離谷

  接下來的兩天,紀雲禾在馭妖谷過得還算平靜。

  她看著林昊青登上了馭妖谷谷主的位置。

  是日天氣正好,陽光遍灑整個馭妖谷,暮春初夏的暖風徐徐,吹得人有幾分迷醉。

  林昊青在尚未修葺完善的厲風堂上,身著一襲黑袍,一步一步,走向那厲風堂裡最高之處的座位。厲風堂外的微風吹進殿來,撩動他的衣袍以及額前的頭髮。

  他走到了主位前,卻並沒有立即轉過身來。他在那椅子前站著,靜默了片刻。

  一路坎坷,倉皇難堪,叛逆弒父,他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此時此刻,紀雲禾很難去揣度此時此刻林昊青心中的念頭與情緒。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她平日裡該站的位置,看著他。

  直到身後傳來其他馭妖師細碎討論的聲音,林昊青才轉過身來,衣袍轉動間,他坐了下去。

  落座那一刻,紀雲禾率先單膝跪地,頷首行禮:「谷主萬安。」

  身後的馭妖師們,討論的聲音便也慢慢的靜了下去,他們陸陸續續的跪了下去。

  「谷主萬安。」

  聲聲行禮之聲,再把一人奉為新主。

  「大家不必多禮了。」林昊青抬手,讓眾人起身。

  紀雲禾站起來的一瞬,陽光偏差之間,高堂座上的新主彷彿與舊主身影重合。

  一樣的位置,一般的血脈,如此相似的目光,看得紀雲禾陡然一個心驚。再回神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做的事到底是對是錯。而在林昊青目光挪過來的時候,她只對林昊青報以一個淺淺的微笑。

  此後的這些馭妖谷的紛爭,甚至偌大人世裡的角鬥,都再與她無關。

  看罷林昊青的繼位儀式,紀雲禾在馭妖谷裡便徹底沒了事。

  她閒逛著把馭妖谷轉了一圈,這些熟悉到厭倦的場景,在得知此後再也看不到的時候,似乎都變得不那麼討厭,甚至有些珍貴起來。

  離開馭妖谷的前一夜,她躺在自己的房頂看了一宿的星星,第二天醒來,她覺得昨日的自己似乎思考了很多事情,然而又好似什麼都沒來得及想一般。

  有些迷茫,有些匆匆。

  而時間還是照常的流逝。沒有給紀雲禾更多感慨的機會,朝廷來迎接鮫人的將士一大早便等在了馭妖谷的山門外。

  紀雲禾去了囚禁長意的牢中,而牢裡,早早的便有馭妖師推著一個鐵籠子候在牢裡了。

  紀雲禾到的時候,馭妖師們正打算給長意戴上厚厚的鐵鍊枷鎖,將他關進籠子了。

  「不用做這些多餘的事。」

  紀雲禾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牢裡,將馭妖師手中的鐵鍊拿過來,扔在地上,「籠子也撤了吧,用不著。」

  「可是……」馭妖師們很不放心。

  紀雲禾笑笑:「若是現在他就要跑,那我們還能把他送給順德公主嗎?」

  她這般一說,馭妖師們相視一眼,不再相勸。

  紀雲禾轉頭對長意伸出了手:「走吧。」

  長意看了一眼紀雲禾的手,即便在此時,也還是開口道:「不合禮數。」

  是了,他們鮫人,一生僅伴一人,他們要給未來的伴侶,表示絕對的忠誠。而此時的長意不會認可即將要見的順德公主為伴侶,而他以為,此後的人生也不會再有自由,所以他也不會將紀雲禾當成伴侶。

  紀雲禾洞悉他內心的想法,便也沒有強求:「好,走吧。」

  她轉身,帶著長意離開了地牢。

  這應該是長意擁有雙腿之後,第一次用自己的雙腿走長遠的路。他走得不快,紀雲禾便也陪他慢慢走著。

  到了馭妖谷山門口,朝廷來的將士們已經等得極不耐煩。

  鐵甲將軍騎在馬上,戴著黑鐵面具,不停的拉著馬韁,在馭妖谷門口來回踱步。得見紀雲禾帶著長意出來,他便斥道:「爾等戲妖賤奴,甚是傲慢,誤了押送鮫人的時辰,該當何罪?」

  林昊青送紀雲禾來此,聞言,他眉頭一皺。

  朝廷之中對天下大國師府外的馭妖師,甚是瞧不上眼,達官貴人們給馭妖師還取了個極為輕視的名字,叫戲妖奴,道他們是戲弄妖怪,供貴人們享樂的奴僕。

  此言甚是刺耳,林昊青待要開口,紀雲禾卻先笑出聲來:「而今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炷香時間,將軍如此急躁,心性不穩,日後上了戰場,怕是要吃大虧啊。」

  鐵甲將軍聞言,大怒,腰間長劍一拔,一提馬韁,踏到紀雲禾面前,劈手便是一劍砍下。

  而劍剛至紀雲禾頭頂三寸,整個劍身倏爾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架住。

  紀雲禾身側的長意藍色的眼瞳盯著鐵甲將軍,眼瞳之中藍光流轉,倏爾光華一閃,鐵甲將軍手中長劍便登時化為一堆齏粉。被山門前的風裹挾著霎時飄遠。

  場面一靜,眾人皆有些猝不及防。

  妖力隔空碎物,彰顯著長意妖力的雄厚。

  將軍坐下的馬倏爾擺著腦袋,往後退去,無論將軍提拉韁繩,也控制不了戰馬。他越是想驅馬上前,馬越是反抗激烈。

  將軍復而大怒,翻身下馬,直接抽了身後另一個將士身上的大刀,一刀揮過,徑直將馬頭砍下。馬頭落地,鮮血噴濺,馭妖谷谷外霎時變得腥氣四溢。

  鐵甲將軍將臉上黑鐵面具摘下,轉頭怒斥:「誰養的戰馬!給本將查出來!腰斬!」

  待得他面具摘下,紀雲禾才看見,這鐵甲將軍不過一個十六七的少年,而一身傲氣與戾氣卻厲害得很。

  他沖身後的人發完脾氣,一轉頭,盯住長意:「你這鮫人,不要以為要去伺候公主便可放肆!本將要不了你的腦袋,也可斷你手腳。」

  他的話讓紀雲禾聽得笑了出來:「這位小將軍,斷他手腳這事,不是你可不可以做,而是你根本做不到。」

  小將軍看向紀雲禾,目光狠厲,還待要上前,卻倏爾被身後走上前來的一人抓住:「少將軍,公主與國師反復叮囑,路上平安最重要。莫要與這馭妖師置氣了。」

  來者穿著一襲淺白的衣裳,頭上繫著白色的綬帶,面如冠玉,竟是……國師府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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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3 21:1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谷外人世

  紀雲禾看著面前的國師府弟子忽然想到,大國師最喜白色,傳說中整個國師府的裝飾以及其門下弟子的裝束,皆以白色為主。

  曾有貴人在宮宴中,欲討好大國師。

  貴人道:「世外飄逸之人才著白色衣袍。」

  而大國師卻冷冷回道:「我著白衣,乃是為天下辦喪。」

  貴人當即色變。全場靜默無言。

  宮宴之中膽敢談此言論,世間再無二人。

  這事傳到民間,更將大國師的地位能力說得神乎其神。

  紀雲禾此前沒有見過國師府的人,而今見這弟子白衣白賞,額間還有一抹白色綬帶,看起來確實像在披麻戴孝,給天下辦喪……不過這少年面容卻比那黑甲小將軍看起來和善許多。

  他攔住了小將軍,又轉頭看了看紀雲禾和長意,道:「順德公主要鮫人永無叛逆,此鮫人心性看來並未完全馴服,如此交給順德公主,若是之後不小心傷了公主,馭妖谷恐怕難辭其咎。」

  「我不會傷害人類的公主。」在紀雲禾開口之前,長意便看著國師府弟子道,「但也沒有人可以傷雲禾。」

  長意的話說得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紀雲禾沒想到及至此時,長意還會這般護她,明明……她要把他送去京師,交給那個順德公主了呀。

  「是少將軍唐突了,在下姬成羽,代少將軍道個歉。」國師府弟子向紀雲禾與長意抱拳鞠了一躬。

  這倒是出乎紀雲禾與林昊青的意料之外。

  都說大國師歷經幾代帝王,威名甚高,國師府弟子們乃是天下雙脈最強的馭妖師,紀雲禾本以為,這樣的國師帶出來的這些弟子,必定囂張跋扈,宛似那少將軍一般,卻沒料到竟還這般講禮數。

  「你給這戲妖奴和妖怪道什麼歉!」少將軍在旁邊急著拉他,「本將不許你替我!我才不道歉!」

  紀雲禾看著他,轉而露出了一個微笑……

  原來這少將軍,還是個小屁孩呢。

  姬成羽皺眉:「朱淩。」他聲色微重,少將軍便渾身一怵,姬成羽轉頭將那少將軍拉到了一邊。似斥了他兩句,再過來時,少將軍朱淩已經自己戴上了黑面甲,也不知道在與誰置氣,「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言語。

  「二位。」姬成羽笑道,「前面分別為兩位備了馬車,請吧。」

  紀雲禾道:「我與他坐一輛便好。」

  姬成羽打量了紀雲禾一眼:「可。」

  而他話音未落,長意也開了口:「還是分開坐吧。」

  紀雲禾心底有些好笑,她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還是授受不親不合禮數這般的緣由……

  姬成羽也點頭:「也可。」

  「怎生這般麻煩。」朱淩轉身離去,「本將的馬沒了頭,跑不了了,拿輛馬車,本將要坐。你們坐一輛。」

  沒再聽任何人的話,小將軍轉身離去,姬成羽無奈一笑:「那……」

  「便這樣吧。」紀雲禾接了話。

  紀雲禾與長意一同坐上了馬車,到底是皇家派來的馬車,雖沒有順德公主那日來時的轎攆浮誇,但這車廂內也可謂是金碧輝煌了。

  垂簾繡著金絲,車廂四壁、坐墊皆鋪又狐裘,狐裘下似還墊不少細棉,坐在馬車裡,根本感受不到路途的顛簸。而因夏日將近,這車廂內有些悶熱,車頂還做了勾縫,縫中貼著國師府的符咒,卻並非為擒妖,而是散著陣陣涼風,做納涼用。

  紀雲禾打量著那勾縫中的符咒。

  灑金的黃紙與雲來山的紫光朱砂,此等朱砂,一兩價比百兩金。

  這放在馭妖谷,除非為了降服大妖,這等規格的符咒素日都是不輕易拿出來的,更遑論用來納涼了。

  紀雲禾坐到長意對面,笑了笑。

  「怎麼了?」雖然不願意與她共坐一個馬車,但長意還是關注著她的。

  紀雲禾搖了搖頭,還是笑著:「只是覺得這人世間,好多荒唐事。」

  好在,這樣的荒唐,對她來說,也快要結束了。

  車隊出發,紀雲禾將馬車的垂簾拉了起來,看著外面的景物。走了半日,紀雲禾便靜靜的看了半日,長意也沒有打擾她。到了晌午,車隊停下,尋了官道邊的一處驛站停下。

  紀雲禾與長意下了馬車,姬成羽讓他們上驛站二樓用膳,未免樓下車馬來往打擾了他們。

  紀雲禾沒有答應,就在一樓撿了個角落坐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在驛站茶座坐下又離開,每人神情各不相同,打扮也有異有同。紀雲禾什麼都不說,就靜靜看著,連眼睛也沒捨得多眨一下。

  「長意。」她看罷了人群,又看著桌上的茶,似呢喃自語的說著,「人間真的很荒唐。」

  這來來往往的人,都那麼習以為常的在過活,而這對紀雲禾來說,卻是從未體驗過的熱鬧與不平凡。

  他們或許也不知道,這人世間,還有馭妖谷中那般的荒唐事吧。

  「你之前有見過這樣的人世嗎?」

  長意搖頭。

  「好奇嗎?」

  長意看著紀雲禾,見她眼底似有光芒斑駁閃爍,一時間,長意竟然對紀雲禾的眼睛起了幾分好奇。

  他點頭,卻並不是對這人世感興趣,他對紀雲禾感興趣。

  長意也不明白,紀雲禾身上到底是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總是讓他好奇,在意,無法不關注。

  「來。」紀雲禾站起來,拉了拉長意的衣袖,長意便也跟著站了起來。

  紀雲禾和姬成羽打了個招呼:「坐了一天有點悶,我帶他去透透氣。」

  姬成羽點點頭:「好的。」

  紀雲禾倒是有點好奇了:「你不怕我帶著他跑了?」

  姬成羽還未打話,旁邊的朱淩灌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到桌上,道:「大成的國土長滿了大國師的眼睛,誰都跑不了。」

  紀雲禾勾唇笑了笑:「青羽鸞鳥和雪三月就跑了。」

  朱淩臉色一變:「你少和我抬杠!這叛徒與妖怪,遲早有抓到的一天!」

  那便是還沒有抓到。

  紀雲禾沒有再多言,牽著長意的袖子,帶他從驛站後門出了去。

  這驛站前方是官道,後院接著一個小院子,院中插著一排籬笆,時間已久,籬笆上長滿青苔,而籬笆外便是蔥蔥郁郁的林間。

  適時春末,樹上早沒了花,但嫩芽新綠依舊看得人心情暢快。

  紀雲禾邁過籬笆走向林間。

  腳步踏上野草叢生處,每行一步,便帶起一股泥土與青草的芬芳,陽光斑駁間,暖風徐徐時,紀雲禾張開雙手,將春末夏初的暖意攬入懷中。

  恍惚間,長風忽起,拉動她的髮絲與衣袍,捲帶這樹上的新芽,飄過她的眼前眉間,隨後落到長意的臉頰邊。

  長意抬手,拿掉臉上的嫩葉。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嫩芽,似乎為這鮮活跳躍的綠色感到稀奇。再一抬頭,紀雲禾已然走遠,她快跑到目所能及的林間盡頭。

  仿似就要這樣向未知的遠處跑去,融入翠綠的顏色中,然後永遠消失在陽光斑駁的霧氣林間。

  而就在她身影似隱未隱之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一轉身,回過頭,沖他張開雙手,揮舞著:「長意!」她喚他,「快過來!這裡有座小山!」

  她的聲音像是他們海中傳說裡的深淵精靈一般,誘惑著他,往未知處而去。

  長意便不可自抑的邁過了腳邊的籬笆,向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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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不畏懼

  穿過林間,紀雲禾站在一個小山坡上,陽光灑遍她全身,她呆呆的看著遠方,隨後轉過頭來,望著山坡下的長意,興奮得像個小孩一樣對著他喊:「長意長意!快來!」

  長意從未見過這般生機勃勃的紀雲禾。

  在馭妖谷中,或者說在十方陣裡,長意看到的紀雲禾是沉穩的,或許時不時透露一些心中的任性,但她永遠沒有將自己放開。

  不似現在,她已經在山坡上蹦了起來。

  「你看你看!」她指著遠方。

  長意邁上山坡,放眼一望,眼前是一望無際的低矮山丘,綿延起伏,不知幾千里,到極遠處,更有巍峨大山,切割長天,聳立雲間,此情此景,讓長意也忍不住微微失神。

  山河壯闊,處於這山河長天之下,一切的得失算計,彷彿都已經不再重要。

  紀雲禾失神的望著遼闊天地,唇角微微顫抖著,開口道:

  「這天地山河,是不是很美?」也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長意轉過頭,看著紀雲禾的側臉,她人靜了下來,可眼瞳卻看著遠方,她的眼瞳與唇角都在微微顫抖,訴說著她內心情緒近乎失控的激動。

  她似乎想用這雙眼睛,將天地山河都刻進腦中。

  長意還是看著她道:「很美。」

  「是啊。」紀雲禾道,「我不喜歡這人世,但好像……出離的喜歡這廣袤山川。」

  言罷,紀雲禾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側過頭,對上了長意的目光,隨即她退了兩步。與長意之間隔著一段距離站著。她打量他。

  長意不解:「怎麼了?」

  「你也是。」

  「也是什麼?」

  「好像和這山川一樣,都很讓人喜歡。」

  長意一怔,看著紀雲禾笑得微微眯起來的眼睛,卻是不知為何,忽然間感覺自己無法直視她的笑顏,他側過了頭。轉而去看遠方的山,又遠方的雲,就是不再看紀雲禾。

  但看過了山與雲,還是沒忍住又回過頭來,望向紀雲禾:「你這般言詞,休要再說了?」

  「為什麼?」

  「惹人誤會。」

  「誤會什麼?」紀雲禾笑著,好似要無依不饒。

  而便是她的這份不依不饒,讓長意也直勾勾的盯著紀雲禾道:「誤會你喜歡我。」

  「這也算不得是什麼誤會。」

  長意又是一愣。

  「你喜歡我?」

  「對,喜歡你絕美的臉和性格。」

  長意思索了片刻:「原來如此,若只是這般喜歡,那確實應該。」

  真是自信的鮫人!

  紀雲禾失笑,過了好久,才緩過來:「長意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長意垂頭,看了看自己:「像個人。」

  從他的立場上來說……他倒是卻是沒有反諷,現在的鮫人長意,真的像個人……

  紀雲搖搖頭,道:「你像一個故事。人類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都在你身上,正直又堅韌,溫柔且強大。你像一個傳說裡美好的故事。」

  紀雲禾講到這兒,便停住了,長意等了一會兒,才問:「我像個故事,然後呢?」

  便在此時,山坡之下忽然傳來黑甲小將軍的聲音:「哎,走了。」

  紀雲禾轉頭望下一望,姬成羽與朱淩都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士兵。紀雲禾回頭看長意:「走吧。」

  長意點點頭。也不再糾葛剛才的話題,邁步走下山坡。

  紀雲禾看著長意的背影,跟著幾人一起走下山坡,走過林間,邁過籬笆,再次來到驛站,然後出去,唯獨在坐上馬車之前,她頓了一下,直接越過朱淩與姬成羽道:「下午我換你的馬來騎,可行?」

  朱淩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姬成羽已經笑眯眯的點頭了:「可以。」

  朱淩非常不開心:「你答應她作甚?」

  「馭妖師出谷不易,不過是把坐車換成騎馬,有何不可?」

  朱淩撇撇嘴:「那你來與我坐。」

  「不坐。」姬成羽不再搭理朱淩,抬腿便上了長意的馬車。

  長意看了紀雲禾一眼,沒有多言,踏上了馬車。

  紀雲禾騎上姬成羽的馬,與車隊一行,走在官道上。

  遠處風光,盡收眼中,過往行人也都好奇的打量他們,紀雲禾便也對他們都報以微笑。

  她的馬一直跟在長意馬車旁邊,車簾隨風飄動,紀雲禾除了看風景看路人,也時不時打量一眼馬車中的狀況。

  姬成羽與長意分別坐在馬車兩邊,長意閉目養神,不開口說話,姬成羽似對他還有點好奇,打量許久,還是開口問道:「鮫人生性固執,寧死不屈,這世上能被馴服的鮫人幾乎沒有,這馭妖師,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被她馴得這般臣服。」

  紀雲禾忍不住投過去目光,車簾搖晃間,她只看得見長意安穩放在腿上的手,卻並不能看見他的表情。

  「她沒有馴我,我也並不服從。」

  「哦?」姬成羽微微笑道,「那……我這車隊怕是要掉個頭,再去馭妖谷走一趟了。」

  「不用,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人類的公主。」

  「那你便是臣服了。」

  「我只是在保護一個人。」

  他不臣服,也不認輸,他只是在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裡,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保護她。

  紀雲禾垂下眼眸。摸了摸坐下的大馬。

  「為什麼?你清楚你做的是什麼選擇嗎?」姬成羽繼續問著。

  「我清楚。」

  而後,便再無對答了。

  紀雲禾提了提馬韁,拍馬走到了馬車前方,望著遠方山路,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

  到了夜裡。

  朱淩做的馬車壞了一個輪子,車隊沒來得及趕到該去的驛站,便臨時在山中紮營。

  紀雲禾打量了一下周圍地形,往官道方向忘了一眼,心中琢磨,車隊行徑路線還是很清楚的,便是沒到驛站,林昊青應該也還是能找到此處,只是最為保險的方法,她還是應該留下個什麼印記……

  她正在琢磨之時,長意走到了紀雲禾身邊:你在看什麼?」

  紀雲禾轉頭看了長意一眼:「沒事,他們營帳都紮好了嗎?」

  「嗯。」

  「走吧。」

  山間的營帳除了士兵們的,她與長意還有其他兩人的營帳都是分開的,一字排開,朱淩在最左邊,其次是姬成羽的,右邊兩個,紀雲禾思索片刻,選了姬成羽旁邊那個。這樣,就算旁邊營帳有所動靜,她也能看情況應對了。

  長意自是不會與她爭住哪,乖乖被安排好了,他要進去之前,紀雲禾卻倏爾叫住了他。

  「長意。」

  「嗯?」

  紀雲禾看著長意,及至此時,她倏爾起了一些離愁別緒,這一面,或許是她這一生,最後見長意的一面了。

  她幫長意拉了拉他微微皺起來的衣襟:「衣服皺了。」

  「謝謝。」長意又要轉頭,紀雲禾再次叫住他。

  「長意。」

  長意回頭,望著紀雲禾,兩人在夜間篝火光芒下對視了好一會兒,紀雲禾才笑道:「今天,我覺得我活得很開心,也很自由。」

  「因為離開了馭妖谷?」

  「也有吧,但我今天忽然發現,自由並不是要走很遠,而是這顆心,沒有畏懼。」紀雲禾道,「我今天,活得一點也不畏懼。」

  長意望著微笑的紀雲禾,宛如被感染了一般,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以後你也會的。」

  「對,我會。」紀雲禾抬手,摸了摸長意的頭,「你也會的。」

  會自由,會開心,會無所畏懼。

  紀雲禾放下手,長意有些不解的看她:「我身上沒有地方痛。」

  「摸一摸,也會更健康的。」紀雲禾揮了揮手,終於轉身離開,「好眠。」

  紀雲禾回了自己的營帳,營簾落下的那一刻,她看著營帳內毫無人氣的空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長意是一個美好的故事。

  這樣的美好,該一直延續下去。

  而這個故事,還不到完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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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誅心

  深夜,營帳中只聞蟲鳴。

  紀雲禾在簡易搭鋪就的床鋪上靜靜躺著,黑暗之中,她睜著雙眼,似在發呆,又似在透過頭頂的營帳仰望外面的漫天星河。

  忽然間,旁邊的蟲鳴稍稍弱了一些,紀雲禾心中有了猜測,道是林昊青找上來了。

  她知道,林昊青既然來,便不會不按她說的做。所以旁邊營帳裡發生的事,她不用看,不用聽,卻彷彿已經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她有些心疼。甚至感覺自己這樣的做法,對長意來說有些殘忍了。

  但,沒有退路了。

  夜依舊寧靜著。

  越是在這樣好像有什麼要發生的安靜夜裡,關於過去的回憶,越是不可控制的在紀雲禾腦中冒了出來。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時候,倉皇的,顛沛流離的父母帶著她走過的逃亡路,還有稍微清晰一些的馭妖谷中的日子……例如,林滄瀾第一次給她餵毒的那天。

  那並不是個明媚的日子,林滄瀾叫她去了他的房間,未等紀雲禾說一句話,一旁的卿舒便捏開了她的嘴,往她嘴裡丟了一顆藥丸,然後一抬她的下巴,便讓她將藥丸吞了進去。

  那時迷茫,她並不知道被餵了什麼,只呆呆的看著林滄瀾與卿舒。

  他們兩人也極度關注她,房間靜了許久,紀雲禾剛開口想問吃了什麼,卻忽覺心頭傳來一陣絞痛。

  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毒藥的厲害。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疼得在地上打滾,林滄瀾和卿舒卻並不關心,只搖頭說著可惜了。

  那一夜她在劇痛中度過,她熬了整整一宿,林滄瀾與卿舒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彷彿是在等待她什麼時候會死去。現下想來,那一夜與今夜,倒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那時候是身體痛到了極致。而現在,卻是難耐心疼……

  後來,卿舒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又給她餵一顆丹藥,她便好了起來。卿舒當時還說,她是第一個。

  紀雲禾直至現在也不明白卿舒當時說的第一個是什麼,但現在的紀雲禾覺得,這世間能讓她這般心疼的人,長意,約莫也是第一個吧。

  旁邊又傳來一聲輕響。

  這聲動靜有些大了,似驚動了士兵們,外面傳來了士兵的聲音:「鮫人那邊好像有動靜,去看看。」

  紀雲禾一掀被子,這才坐了起來。

  忽然之間,營帳外倏爾閃過一道透藍的光,緊隨著光芒而來的,一陣清脆的冰裂之聲!

  宛如是冬日湖邊,那冰封的湖面破裂之聲。聲音未落!一道冰錐徑直刺破紀雲禾的營帳,外面火盆裡燃燒的篝火似被突然從地裡長出的冰錐推翻,火盆翻滾,將林間地上的地上的枯木引燃,一時火光大作,將刺入紀雲禾營帳內的冰錐映得光華四變。

  紀雲禾還未出營帳,便聽見外面士兵吼了起來:「鮫人跑了!鮫人跑了!」

  外面的兵馬混亂的聲音,混著朱淩的叱駡與姬成羽冷靜的安排,將這林中的寂靜徹底打破。

  而便是在這慌亂不已之際,紀雲禾卻倏爾笑了出來,一個在她臉上,難得稱得上明媚的笑容。

  她想了想,自吞了這毒藥之後,她這一生,開心笑起來的日子,還沒有遇見長意這兩月來得多。

  長意走了,不再被她拖累。

  可喜可賀。

  紀雲禾又重新坐了下去,及至此刻,她方才做到與長意告別的時候說的那三個字——「不畏懼」。

  至少,在長意還在的時候,她尚且畏懼一件事,若是長意不走,那就壞了。

  現在,這最後一件事,她也做成了。

  這世間,終於再無任何事可以讓她害怕了。

  她此念方落。忽然間,營帳簾被一人拉起,紀雲禾倏爾心頭一緊,以為是長意又回來找她了,但抬頭一看,卻是姬成羽。

  姬成羽站在營帳門邊,影子被外面的火光拉長,延伸到紀雲禾腳下。

  他看著紀雲禾,臉上溫和的笑容微微收斂了起來:「鮫人跑了,你身為馭妖師,何以安坐於此?」

  這個姬成羽,到了現在也沒有大聲呵斥她,看來是很有禮數教養了。

  紀雲禾也冷靜的看著他,道:「鮫人妖力高深莫測,他跑了,便沒有人能追得上。」

  「你聲稱已將鮫人馴服,而今鮫人逃走,公主追究下來,你可知會有何結果。」

  紀雲禾想了想,故作愁悶的搖頭歎息:「我約莫是沒得救了吧。只是連累你和少將軍挨罰了。」

  紀雲禾口頭上雖如此說,但她心裡清楚,今日來的這兩人,在國師府與朝廷當中,身份絕不會低,看他二人的行事做份,便能推斷個一二。順德公主便是再霸道,國師府和高官武將之子,怕是也不能說殺就殺。

  見紀雲禾如此,姬成羽顯然已無話可說。他放下門簾,轉身離去,外面又傳來他沉著命令的聲音:「著一隊人馬,隨我來。」

  這個姬成羽,看起來並不好對付。紀雲禾心頭剛在盤算,要不要跟上去時,營帳門簾便又被拉開了。

  紀雲禾心中嫌棄,這朝廷中人辦事,可真磨嘰。但一抬頭,她愣住了。

  面前的人,銀色的頭髮披散著,那襲白衣也染了篝火的灰,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倉皇。而那雙冰藍色的眼瞳,卻一轉未轉的盯著紀雲禾。

  外面兵馬的混亂聲已經遠去,唯有篝火將濕潤的樹木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

  他還是沒走。還是固執的,來找她了。

  紀雲禾看著他,將心中所有的情緒都按捺下去,她現在只能說一句話,除了這句話,別的,都是錯誤的回答——

  「我就猜到你會回來,長意。」

  營帳外的火光融化了穿進她營帳裡的冰錐,而冰錐的光卻在紀雲禾眼中轉動。

  她的笑,帶上了七分虛假。

  長意靜靜看著她:「紀雲禾,我只相信你的話,所以我只來問你。」

  「問什麼?」

  「你從遇見我的那一刻開始,所作所為,所行所言,皆有圖謀?」

  紀雲禾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神色變得森冷:「誰與你說的?」

  長意看到紀雲禾臉上的神色,唇色開始慢慢變白,他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對我好是假,許真心待我,也是假,你所做的,都是為了馴服我,讓我心甘情願的,去侍奉人類公主?」

  紀雲禾走近他:「長意,告訴我,誰與你說的。」

  「是不是?」而他只固執的問著。

  紀雲禾沉默。

  「是不是……」再開口,他卻逃避了紀雲禾的目光,轉頭看向了別處,不解,不甘還有受傷。

  紀雲禾盯著他:「是。」

  長意握緊拳頭,眸中起了渾濁。

  「那日人類公主在牢中,鞭你,迫你,害你,也都是假,只是你演出來的苦肉計?」

  「是。」

  屋中沉默許久,外面的火燒得越是烈,便襯得這屋內,越是刺骨的寒冷。

  長意閉上眼:「紀雲禾。」他極力控制著自己散亂的呼吸,「我……以為你和別的人類,不一樣。」

  這句話,紀雲禾聽出了他強自壓抑著的憤怒,痛苦還有那麼多的……委屈。

  是的,他很委屈。

  像一個孩子,掏出了最喜歡的玩具,卻只換來對方轉身離開的委屈。

  「長意,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她看著長意道,「別人沒辦法讓你侍奉順德公主,我可以。」

  她要說一句話,刺穿長意的心。

  而她做到了。

  長意終於再次看向了紀雲禾。

  震驚,痛苦,不敢置信。

  像是旁邊的冰錐子,插進了他的胸膛,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涼透了。

  他微微踉蹌了一步,在這個時候,他才顯現出,被割開尾巴的雙腿,其實對他來說有多不適應——便是這一踉蹌,就讓他沒站穩身子,抓住了搭營帳的木框,方才穩住。

  紀雲禾冷冷的看著他。

  走啊。

  她一步步逼近長意:「你便是我獲得自由的工具。」

  走啊。

  她伸出手,手掌中凝聚了靈力,似要將長意困住:「你別想跑。」

  你怎麼還不走呢……

  紀雲禾掌中靈力靠近長意之時,旁邊倏爾傳來朱淩的聲音:「鮫人在這兒!」

  紀雲禾心頭一凜,目光陡然狠厲起來,這凝聚靈力的手,便再也沒有吝惜力氣的向長意打去。

  而長意只是呆怔的看著紀雲禾這充滿殺氣的一掌,愣生生的接了下來,他悶哼一聲,直接從營帳內跌了出去,狼狽的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

  血與泥汙弄髒了他的衣服與頭髮,長意轉過頭,只見紀雲禾站在營帳外,面色森冷的看著他。而她身後湧過來數十名軍士。

  長意牙關緊咬,咽下口中鮮血,手一揮,地底泥土中倏爾射出無數冰錐,直指軍士們,有的軍士被徑直穿胸而過,有的軍士則被冰錐刺斷了腿。一時間林間哀嚎不斷,鮮血遍地,腥氣沖天。

  而便是在這如海浪一般的冰錐中,唯有紀雲禾身前,一根都沒有。

  好似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所有的堅硬與狠厲都用出來了,唯獨還是沒辦法對這一個人,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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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決絕與守護

  月色涼,透過薄雲,遍照山河。

  靜謐夜色中,萬千山河裡,一處林間,略顯倉皇。

  夜鴉鳴啼,猶如催命之聲,月夜樹影間,銀髮男子捂著肩頭,倉皇而走,其奔走的速度極快,而在他身後,追兵打馬之聲也不絕於耳。

  長意回頭一望,身後打馬追來的人當中,紀雲禾赫然追隨其中。

  根本無意多做感傷,一咬牙,轉頭急奔,忽然間,四周樹木退去,面前出現一片空地,他往前多跑幾步,一陣風自前方吹來,他陡然停住腳步。

  在他身前,是一道斷崖,再無去路。

  長意回頭,身後追兵已經驅馬趕到,便是這片刻時間,他們便訓練有素的將他圍了起來,呈半圓狀,將他包圍其中。

  軍士們都沒有動,唯有紀雲禾從馬背上下了來,她拎著劍,一步一步靠近他。

  長意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懸崖,再回頭來,直視面前再不復溫和的紀雲禾。

  他受了紀雲禾一掌,體內妖力一時不足以支撐他行踏雲之術,退一步萬丈深淵,可近一步……又何嘗不是深淵。

  紀雲禾停在他面前一丈遠。

  天上薄雲破開,月光傾灑這方圓之間的斷崖,將他們的月下的影都拉長。長意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到紀雲禾腳下,而紀雲禾便踩在他影子上的咽喉間。

  紀雲禾道:「沒有退路了。」

  長意沉默的看著自己的影子,就這樣被紀雲禾踐踏著,死死的貼在那地上,毫無反抗之力。

  紀雲禾抬起了劍,拔劍出鞘,將劍鞘隨手扔到了一旁,她劍尖直指長意。

  長意這便才將目光從那影子上挪開,看著紀雲禾,他藍色的眼瞳中映出了寒劍光芒,他薄唇微動:「我不相信。」及至此刻,他依舊看著紀雲禾如此說著。

  夜風浮動,將他的話帶到了紀雲禾耳邊,但他的言語,並不能擋住她的劍刃。

  紀雲禾眸光冰冷,毫無預警的,便在這蒼涼月色下,向他動了手。

  直至劍尖沒入胸膛,長意在巨大的絕望之中,甚至未感到胸腔的疼痛。

  胸膛是麻木的,整個身體,從眉心到指尖,都是麻木的,他唯一的感覺便是涼。

  他只覺得涼。

  透心徹骨的寒涼。

  紀雲禾這一劍穿胸,力道之大,徑直將他刺到了崖邊。

  他根本無力反抗,或者說,根本沒有反抗。

  他只是看著紀雲禾,看著她漆黑眼瞳中的自己,他看見自己的狼狽,不堪,也看見自己的呆滯,彷徨。而紀雲禾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

  風聲倉皇,在耳邊將所有聲音都帶遠,遠處趕來的黑甲將軍與白衣馭妖師都已經不再長意此時的視線之中了。

  身體摔下懸崖的那一刻,風聲撕碎了這個身體,但卻沒有撕碎紀雲禾如月色一般的目光。

  我不相信……

  他還想說,但已全然沒有了力氣,下墜的風與崖下的黑暗帶走了一切。

  他整個世界,沉寂了……

  「住手!公主要留活物!」

  朱淩的聲音刺破夜空,未傳入已墜下懸崖的長意耳中,卻傳入了紀雲禾耳中。

  而伴隨他聲音而來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御劍而來,欲直接掠過紀雲禾,跟著飛到懸崖下方,試圖將墜崖的鮫人撈回,但未等他飛過懸崖一寸,他腳下的劍便倏爾被一道大力打偏!

  姬成羽身形一轉,堪堪在空中停住身形,但未等他再要追去,只聽「哢」的一聲,他腳下寒劍應聲而斷。

  姬成羽只得縱身一躍,落與地面,他與身後追來的朱淩看著地上斷劍,皆有幾分怔愣。

  姬成羽轉頭,目光徑直看向斬斷他長劍的力量來源。

  是紀雲禾。

  她還穿著那身馭妖谷的布衣,而周身氣場,卻全然不一樣了。

  她抬起右手,並起食指與中指,將劍上殘留的鮫人血一抹,隨後用沾染了鮮血的指尖,觸上自己的額頭,在自己額頭上,用鮫人血畫上了兩道血痕。

  宛如那些塞外的蠻人,在自己身上畫下信仰的圖騰。

  她執劍轉身,手中劍花一轉,在空中留下寒涼劍氣。

  「今夜,過此崖者,誅。」

  她橫劍攔在懸崖邊,背對著崖下的萬丈深淵。月色透過她的身影,似乎都已染上了殺氣與血腥味。崖底湧上來的長風帶著寒涼的水氣,令戰馬躁動,馬蹄踏著,不聽控制的往後退。

  她似乎便在這一瞬,從白日那個平凡的馭妖師,便做了一個煞神,如她所說,若有人敢越雷池,誅。

  「放肆!區區戲妖奴膽敢阻攔我等!」

  朱淩偏是不信邪的那個,他惡狠狠的打馬用腳上馬刺狠狠紮了坐下馬匹,馬兒受驚,一撅前蹄徑直衝紀雲禾而去。

  「朱淩!」姬成羽要攔,那馬已經騎了過去。

  姬成羽不敢耽誤,立即手中結印,將旁邊軍士腰間的長劍一吸,立即握在手中,飛身上前,趕在朱淩之前,對紀雲禾動手。

  紀雲禾擋住姬成羽的劍,旁邊朱淩的大刀又劈了下來,紀雲禾右手快速結印,以空手擋住朱淩手中大刀。

  朱淩見狀,冷斥:「雕蟲小技!」他收刀一轉,又是一聲大喝,再是一刀砍來。

  紀雲禾根本未將他放在眼裡,手中結印光華一轉,朱淩大刀立時被彈了回去。朱淩翻身,躍下戰馬,沒了背上人的控制,那戰馬立即發足狂奔,逃離而去。

  而便是在紀雲禾右手應對朱淩之際,遠處將士倏爾拉弓,一箭射來,穿過紀雲禾耳邊。

  朱淩轉身下令:「你們找路下懸崖,這鮫人,活的本將要,死的,本將也抬也要抬回京師!」

  「得令!」士兵高聲一應。

  紀雲禾當即目光一凜,但見他們要拉轉馬韁,紀雲禾抽回擋住姬成羽的劍,拼著生生挨了姬成羽一劍,也將手中長劍擲出,長劍飛旋而過,將眾軍士的馬匹盡數斬斷腿腳!

  戰馬痛苦嘶鳴,將士們齊齊落馬。

  紀雲禾咬牙,一手握住姬成羽手中長劍,一聲厲呵,以肉身掰斷了那長劍,而折斷的那斷劍,她往朱淩處一擲,朱淩身手敏捷,矮身一躲,卻還是未躲過,他頭上的冠徑直被斷劍斬斷,黑髮登時披散下來,讓他顯得狼狽又難堪。

  紀雲禾周身靈力蕩出,擋開姬成羽。

  她捂著肩上被姬成羽砍出來的傷,目光殺氣凜冽的掃視眾人。

  「誰還要走,我便要誰腦袋,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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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九尾狐

  崖上,戰馬哀鳴聲不絕於耳,月色似乎都被染上了腥氣,紀雲禾所立之處,地上也被血水滴滴答答的染紅,鮮血從她左手上滴落,那指尖痙攣似的顫抖著。但儘管如此,紀雲禾的眼瞳卻比天上明月還要亮。

  她獨立崖邊,身後萬丈深淵下湧上來的水氣,讓她安心。

  崖下有河。

  鮫人的癒合能力以及身體的強悍紀雲禾心裡有數,她會傷他,但卻不會讓他死。所以讓長意掉下崖底的河水,被水沖走,再好不過,但是保不准下面會有什麼意外,所以她要儘量給長意爭取時間,讓長意逃走。

  哪怕她一人,只能再多擋一瞬,也好。

  姬成羽看著宛如要豁出性命的紀雲禾,手中長劍一凜:「紀雲禾,你身為馭妖谷護法,可當真清楚,你現在在做什麼?」

  「再清楚不過。」

  她答得果決,姬成羽眸光一凝,手中長劍起勢,將靈力灌注劍中:「既然如此,便休怪我,動了真格。」

  紀雲禾抬頭看他,白衣少年風度翩翩,她忍不住勾唇一聲諷笑:「皆是被隱脈所累之人,何必……」

  「少與她廢話!」朱淩一聲厲斥,打斷紀雲禾的話,他持刀割斷自己頭上的斷髮,不讓無髮冠束縛的長髮遮擋自己的視線,黑髮被他棄如敝履,狠狠丟在地上,「先誅此賤奴!再追鮫人!給我上!」

  他一聲令下,眾將士高聲一喝,均舉刀向紀雲禾逼近。

  紀雲禾望了眼身後深淵。

  深淵之下,黑暗無邊,她再回過頭,目光之中的果決,卻比剛才更加堅定。

  她垂著已經使不上半分力的左手,向前踏出一步,沾滿鮮血的右手從左肩上放開,沒有外力壓住,她左肩上的血登時淌得更加厲害。

  紀雲禾面色蒼白,卻好似根本不知痛似的,一步一步,迎向面前的一眾軍士,她右手結印,要將那擲出去的斷劍收回,沒入土地之中的斷劍受到召喚,剛離地而出,卻被旁邊一劍擋下,「叮」的一聲,徑直被打下深淵。

  姬成羽目光冷然的看著紀雲禾:「你走錯路了。」

  話音一落,姬成羽身影換化成光,如箭一般向紀雲禾殺來。一招一式,凜冽至極,如他所說,果然沒有再留有餘地。

  紀雲禾沒了武器,又幾乎斷了一隻手,只得用右手結印,令靈力附著在自己的血肉之軀上,拼著命抗擊著姬成羽的攻擊。

  然而卻並不只是姬成羽,旁邊的朱淩也提大刀衝入戰局。

  朱淩並無靈力,但與姬成羽卻配合得天衣無縫,一人以靈力攻她上路,一人必亂她身法。一人全力進攻,一人便守得固若金湯……

  紀雲禾本就體弱,一番消耗,當即再抵擋不得,連連挨了姬成羽三劍,又被朱淩一刀削在了膝蓋上!

  她一聲悶哼,單膝跪倒在懸崖邊。

  朱淩心急,要一刀斬下她的頭顱,而姬成羽卻沒有跟上,便是這一個瞬間,紀雲禾右掌一動,狠狠打在朱淩腹部。

  這一掌力道之大,朱淩渾身一顫,大刀脫手,連連退出十步遠,倒在地上,一口鮮血吐出,胸前黑甲竟然全都碎成了粉末。

  眾人驚駭。

  姬成羽也是心下一沉,立即躍到朱淩身邊,念訣護住他的心脈。姬成羽探看朱淩傷勢,心驚不已,只道,若不是朱淩這身玄鐵黑甲護身,此時怕是心脈都已經被震碎!這紀雲禾本該已是強弩之末,卻竟還有這般功力……

  紀雲禾撿了朱淩落在地上的大刀,右手撐著大刀,用一條腿,又站了起來。

  「還有……誰?」

  她一身,鮮血淋漓,聲音也嘶啞得不成模樣,但她還是站了起來,守在崖邊,宛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煞神,要守護地獄之門。

  朱淩捂住胸膛,動了動手指:「殺!鮫人……必須追回。」

  姬成羽壓住他的胸膛不讓他起身,用靈力護著他的心脈,姬成羽轉頭看了眾將士一眼:「放箭。」

  眾將士這才從被紀雲禾震懾住的氣氛中驚醒,他們急忙從斷腿的馬匹背上抽出弓箭,眾人齊齊拉弓,姬成羽一揮手,弓箭箭尖,均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靈力。

  「放!」

  他一聲令下,眾箭齊發。

  萬丈深淵前,紀雲禾退無可退,當鋪天蓋地的箭雨向她殺來的時候,她依舊不願放棄,高聲一喝,以單腿起身而舞,在空中一旋,大刀如盾,將所有的箭雨盡數擋下。

  可箭雨並未停下,箭雨又如傾盆大雨而來,及至第三波,紀雲禾已被耗掉所有力氣,她先是右臂中箭,她咬牙,用嘴咬在箭身上,生生將羽箭從自己的肌肉之中拔出,皮肉撕裂,鮮血噴湧,箭拔了出來,但她的右手也幾乎廢了,再也無法舉起大刀,而便是這時,再是一隻羽箭射來,直中她的另一隻膝蓋。

  再也無法站穩身體,紀雲禾當即雙膝跪下,唯有右手,還握著刀柄,刀立在地上,成為了她身體最後的支撐。

  她沒有倒下。

  幾乎沒人能理解,她為什麼還沒倒下。

  她垂著頭,似乎整個人已經昏厥了過去。

  空中還有羽箭飛來,射中她的肩頭,而她只像一塊肉靶,受了這一箭,也全然無反應……

  她好像死了。

  終於流盡了血,用盡了力,拼盡了這條命。

  以一個僵硬的姿勢,死在了萬丈懸崖的邊上。

  姬成羽看著跪在那方的紀雲禾,她像一個塑像,訴說著馭妖師最落魄又可悲的結局。

  姬成羽認為她死了。他轉過頭,看著也已經昏厥過去的朱淩,護住他心脈的手不敢放,只得轉頭命令道:「你們幾人,去找大夫,快。你們,尋路下懸崖,追鮫人。」

  「是!」

  將士剛領了命,而還沒邁開一步,忽覺平地狂風驟起,一陣強過一陣,宛似巨浪,擊打著眾人。

  風聲呼嘯,烏雲在天空中凝聚,遮蔽了月色,令這夜霎時變得陰森可怖。

  眾人幾乎被狂風吹得要站不住腳跟。他們忍不住轉頭,看向狂風忽起的崖邊。

  在那處,紀雲禾依舊跪著,用刀撐著身體,她還是垂著頭,一動未動,而她周身飄起了黑色的氣息,黑氣拉扯著她的頭髮與衣袍,在她周身混亂的旋轉著。

  這狂風,便出自她周身。

  黑氣翻湧時,又慢慢的凝聚,漸漸的,漸漸地……在她身後,凝聚出了尾巴的形狀。

  一條,兩條,三條……黑氣越來越多,越來越濃郁,片刻之後,在眾人注視下,紀雲禾背後竟然出現了九條黑色妖異舞動的尾巴。

  「妖……妖怪……」

  軍士們震驚不已。

  姬成羽看著那方的紀雲禾,雙目因為驚訝而睜大,在極致震驚之中便只吐出了三個字:

  「九……尾狐……」

  紀雲禾的頭微微一動,散亂髮絲間,一雙腥紅的眼瞳,透過黑氣,盯在了姬成羽身上:「誰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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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3 21:1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大國師

  黑氣蔓延,令狂風呼嘯,似將地獄陰氣,都捲上九重天。

  紀雲禾渾身被割開的鮮血淋漓的傷口,都被黑氣灌入,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雙手,止住了她流淌的血,也將她被挖去的肉都補上。

  那九條妖異的黑色狐尾,有一條飄到紀雲禾身前,將她山上的羽箭都拔出,摔在地上,羽箭隨即化為黑色的粉末,在狂風中化與無形。

  狐尾似乎也給了紀雲禾力量,讓她重新站了起來。

  黑髮飄散,在空中拉扯出詭異的形狀。

  眾將士無不驚駭,饒是朝廷再是訓練有素的將士,面對這樣的力量和妖氣,幾乎控制不住的手抖。他們無力再抬起手上的弓箭,紛紛向後退著,一步一步,退到了姬成羽身後。

  朱淩此時已經昏厥過去,姬成羽不敢放開護住他心脈的手,便只得待在遠處,怔愕的看著紀雲禾。

  他不解至極。

  他在國師府修行多年,所見馭妖師與妖怪不計其數,再是強大的妖怪,也不可能藏住身上的妖氣,半點不漏。而馭妖師天生所帶的雙脈靈力更是與妖怪天生的妖力相沖。

  從古至今,無論是史書還是怪傳上,都沒有記載,曾有人,既可擁有馭妖師的雙脈,又可以擁有妖怪的靈力。

  這紀雲禾……到底是為何……

  未等姬成羽多做他想,紀雲禾一步踏出,忽然之間,大地震顫,黑氣盤旋更讓天空之中烏雲愈重,隨著紀雲禾腳步向前邁動,她身後黑氣凝成的妖尾將淩亂插在地上的羽箭掃過。

  一時間羽箭上都覆上了黑氣,數百隻羽箭淩空飄起,箭尖倒轉,指向姬成羽與眾將士,宛如一面蓄勢待發的箭牆,在狂風之中,穩穩的跟在紀雲禾身後。

  當箭尖上時隱時滅的寒光面向自己時,眾人終於感到了更加切實的威脅。

  來自死亡的威脅。

  伴著紀雲禾髮絲搖晃間,偶爾露出來的腥紅的眼瞳,眾人無不膽寒。不多時,未等紀雲禾走出一丈,眾人便紛紛丟盔棄甲,慌亂奔逃而去。

  姬成羽根本無法喚回眾將,此時的紀雲禾,完全喚醒了所有人內心對死亡最真實的恐懼。

  她很強大,遠比她現在表現出來的要強許多。

  而姬成羽看著她卻沒有動。他不能走,朱淩身受重傷,他必須護住朱淩心脈。

  所以他只能看著紀雲禾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及至到了他跟前三步,紀雲禾腳步停住,身後的羽箭紛紛指向地上的姬成羽。

  姬成羽仰頭看紀雲禾,那黑氣之中的鮮紅眼瞳,比遠觀更加可怖十倍。

  他額上冷汗涔涔,護住朱淩心脈的手也不受控制的發起了抖。

  「你不跑?」紀雲禾開口。

  「我不能跑。」

  紀雲禾看著他和朱淩,看著他此時還在保護朱淩,她沉默了許久,隨即一抬手……

  姬成羽幾乎認為,自己便要命喪於此了,是以,在黑氣翻飛間,姬成羽緊緊閉上了眼睛。

  但下一瞬,卻只是額頭上傳來冰涼的觸感,這微涼的體溫,是屬於妖怪的體溫……

  額上綬帶被拉了下來。但紀雲禾卻並沒有傷他。姬成羽睜開眼,但見渾身黑氣的紀雲禾將他那純白的綬帶握在手中。風瘋狂拉扯著那一根綬帶,而紀雲禾的聲音卻很平靜,甚至算得上溫和。

  「這天下,山河萬里,風光大好,為何要給他辦喪?」

  紀雲禾一鬆手,白色的綬帶隨風而去。她身側的數百隻羽箭與在此時悉數落地。

  姬成羽仰頭望著紀雲禾,幾乎有點看呆了去。

  她沒有殺氣,沒有戾氣,在這黑氣翻飛間,甚至帶著幾分違和的……悲憫。

  這個紀雲禾……到底是個什麼人?在她身上,到底藏著什麼過去和秘密?

  而便在下一瞬,淩冽的白光劈開天上厚沉的烏雲,一道白光彷彿自九重天而下,破開黑暗,滌蕩烏雲,叫明月再開,萬里星空再現。

  被風吹走的白色綬帶倏爾被一直略顯蒼白的手在空中拽住。

  來人落於崖邊,一襲白衣,映照月色,彷彿傳說中踏月而來的謫仙。

  綬帶在他手中飛舞,他一轉頭,看向身側依舊纏繞著九條黑色尾巴的紀雲禾。

  「妖非妖,人非人。」他打量紀雲禾,天生帶著九分淩冽的眼界微微眯起,令人見而生畏,「你到底是何物?」

  紀雲禾鮮紅的眼瞳靜靜看著來人,未及答話,旁邊的姬成羽便喚道:「師父……」

  國師府雖弟子眾多,但入國師府的門徒,都師從一人,門中只有師兄弟,師姐妹。被姬成羽喚為「師父」的人,這全天下,怕只有那一人才擔得起……

  「大國師。」

  紀雲禾吐出了這三個字。

  她曾於無數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關於他的故事或者說傳說江湖遍地都是,他也被寫入書裡,正史,怪傳,在這個天下,便沒有不知道他存在的地方。

  他歷經當朝幾代帝王,一手建立了而今這世界,人,妖和馭妖師之間的相處規則。

  他是這天下至高至上的存在,更甚過那些虛妄的帝王將相。

  他從未見過紀雲禾,甚至未聽聞過這樣一個渺小的馭妖師的存在,但對紀雲禾而言,這個只在書裡,傳說裡,故事裡聽過的人,卻又從一開始便操縱了紀雲禾的人生——

  及至現在。

  或許,這便是大人物與小角色之間,必然的聯繫。

  大人物的呼吸之間,談吐之中,便是多少人的一生。

  紀雲禾,只是這渺小的「多少人」其中之一。

  她看著大國師,從未想過,自己活著的有朝一日,竟然還能見到這個無形之中,讓自己走到這一步的人。

  紀雲禾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好笑。

  她忽然間開始揣測命運的意圖。

  命運給了她雙脈,令她顛沛流離,令她自幼孤露,但卻又給了她一身反骨,不願甘心於此,不願止步方寸,非要求那自由,非要見那天地。

  而終於,又讓她遇見了長意,讓她見到了純粹的靈魂,讓她擁有了一定想要保護的人。

  讓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此時此刻,

  而此時此刻,命運又好似無端的,給了她這一身躁動不安的力量,還讓她見到了這「罪魁禍首」。

  紀雲禾轉動腳步,與此同時,尾巴掃過地上的羽箭,那箭便似離弦一般,徑直向大國師射去!

  一言未發,一字未說!紀雲禾竟是直接對大國師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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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23 21:1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國師府

  那一日的爭鬥,在此後紀雲禾的記憶當中,變得十分的模糊。

  她只記得一些開始和結束的零星片段,她知道自己殺向大國師時,那迎面而來的巨大靈力變成的壓力,似乎要撕裂她身上每一寸肌膚,壓斷她每一寸骨頭。

  但她還是殺了上去,那些血腥味與她胸腔中充斥著的強烈的殺意,幾乎不受她的控制,她沒有用武器,像一個真正的妖怪一樣,用利刃一般的指甲,以血肉之軀,撲殺而上。

  那一場爭鬥,最後的結果,是她敗了。

  以撕碎大國師衣袖的戰果,敗於大國師劍下。

  她指尖抓著大國師雲紗的白袖,而大國師的劍卻直指她的咽喉。但大國師沒有殺她,而是將她擊暈了過去。

  慘敗。

  這幾乎是紀雲禾在動手的那一刻,就預想到了的結果。

  大國師是何許人,從百年前,鼎盛的馭妖師時代走來的至尊者,在那時便站在了馭妖師的巔峰。

  更遑論如今……

  大國師年歲幾何而今已無人知曉,但百年以來,面容分毫未改,便可知其人,身體與修為,都已至化境,連時間,也未能催折他分毫。

  這世上,怕是再無人,能出他左右。

  但那一日的爭鬥,還是有很多事,是出乎紀雲禾的預料的。

  而這些事,她雖然記不得了,但姬成羽卻與她說了——當她被大國師抓回來,關在國師府的囚牢中時,姬成羽與她說的。

  他說她那晚與大國師的爭鬥,摧了山石,斷了崖壁,令風雲變色,將她自身的妖氣,裹挾著那夜的風,從那名不見經傳的斷崖,吹遍天下。南至馭妖谷,北到皇都京師,及其他三方馭妖之地,皆有所感。

  世間皆道,天下又出了與青羽鸞鳥一般強悍的異妖,有人說是鮫人逃走時鬧出來的動靜,有人說,是青羽鸞鳥前來拯救鮫人,兩人合力而為。

  江湖傳言,一個比一個離譜。

  而朝廷,始終沒有出面說出個所以然。

  因為大國師,給姬成羽下了命令,這一夜的事,不許再與其他人說。

  大國師要紀雲禾成為一個秘密。

  一個被囚在他府中的秘密。

  紀雲禾不知道大國師為何要將她囚禁起來,姬成羽也不知道。

  但無論原因是什麼,紀雲禾都覺得現在這樣,比她想過的最壞的結果,還是要好許多。至少大國師關著她,也沒給她上什麼刑,還沒將她捆起來,甚至連看也不來看她。

  真是比初來馭妖谷的長意要好上太多了。

  紀雲禾弄不明白為什麼,索性就乾脆懶得想了。

  很多事,在現在她都懶得想了。包括那日的自己,為何會長出九條尾巴,包括大國師為什麼要把她關起來而不殺她。她每天只明白一件事……

  這個月,該吃「解藥」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而現在別說解藥,她連林昊青都見不上一面。

  她只是在等死而已。

  她在等死的這個時間裡,只在乎一件事,這件事在姬成羽每日給她送來吃食的時候,她都會問上一遍。

  今日姬成羽來了,把吃食遞進牢裡,紀雲禾一邊接一邊問:「今天鮫人抓到了嗎?」

  她日日都這般問,姬成羽聽著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誠實回答:「未曾抓到。」

  然後紀雲禾就開始坦然的吃自己的東西了。

  她估摸著時日,這麼多天過去了,長意便是爬也該找到一個岸邊,爬回大海了。

  到了海裡,便是他的天下,休管什麼大國師小國師,沒道理還能去汪洋裡邊給他撈上來。

  「今日又沒肉呀。」紀雲禾今日份的安心收到了,便開始看自己的吃食,「你們國師府,天下之尊,這牢裡的伙食,還不如我馭妖谷呢。」

  「師父喜素。」姬成羽看著紀雲禾,有些無奈,「你怎生這般喜食葷腥?」

  「雙脈之人大都愛吃素,我以前也不挑,但那天之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天天就巴望著吃點肉。」

  姬成羽聞言,沉默下來。

  紀雲禾那日的模樣,能在他腦海之中印上一輩子。他不解極了,那時明明已經完全變成了妖怪的紀雲禾,甚至可以和大國師一場酣戰,但為何過了那一夜,現在卻又變得與常人無異。

  還是有雙脈,還是有靈力,還是一個普通的馭妖師……

  紀雲禾扒拉了一下盒子裡的飯菜,見這青悠悠的一片,實在沒什麼胃口,便也放下了筷子,「說來,朱淩小將軍的傷好沒好?那日實在是著急了些,下手沒了輕重,怕是打疼了他。」

  說到這個,姬成羽微微皺眉,搖了搖頭:「他確實傷得太重。」

  「會死嗎?」

  「倒也不至於,幸好那日有玄鐵甲護身,我也及時護住了他的心脈,傷雖重,但緩個小半年,應當也沒什麼問題。只是……」

  「只是什麼?」

  姬成羽無奈一笑:「朱淩算來,也是順德公主表親弟弟,自幼跟著公主長大,武功從來不輸於同輩人,深受公主疼愛,此次護送鮫人不成,辦事不利,被公主斥責了一通,日日生著悶氣,怕是對他傷癒不好。」

  紀雲禾聽到順德公主四字,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沒有得到鮫人,順德公主可是很生氣。」

  姬成羽看著紀雲禾,嚴肅的點了頭:「非常生氣。」

  「遷怒馭妖谷了嗎?」

  「並未,師父告訴公主,說是你帶著鮫人跑了,公主如今著你們馭妖谷的新谷主林昊青全天下的抓捕你。並未遷怒。」

  紀雲禾聞言笑了笑:「姬小公子,你說,你們大國師,這瞞上瞞下的關著我,到底是圖個什麼?」

  「圖個好奇。」

  這四個字的回答,卻不是來自於姬成羽,牢門走進來身著白雲紗的大國師。

  姬成羽聞言,立即單膝跪地,頷首行禮:「師父。」

  大國師「嗯」了一聲,隨即轉頭看紀雲禾,目光在她身上飛快的轉了一圈,隨即又看向她手中攪了兩下,一口未吃的食盒,問道:「想吃肉?」

  紀雲禾一愣,沒想到堂堂大國師,見面第一句,竟然是這般嚴肅的問這個問題。

  「是。你們國師府的菜色,太寡淡了。」紀雲禾倒是也不害怕,直言不諱的就開始說道,「沒有肉,油也沒有,實在吃不下。」

  「明日給她備些肉食。」大國師轉頭吩咐姬成羽,但是這語氣,卻宛如是在吩咐姬成羽,給這條狗餵點肉。

  「是。」姬成羽也答得非常的嚴謹。

  紀雲禾仰頭看著大國師,距離近了,反而沒那麼怕了,好似這大人物,不過也就是個普通人。

  「大國師,您抓我來,到底是要做什麼?」

  大國師打量了她片刻,倏爾嘴角勾起了一道略帶諷刺的笑:「想看看,這人間又有人,在玩什麼新奇的花樣。」

  他微微俯下身,離紀雲禾更近了些。

  他臉上的冷笑收斂,霎時間,只讓紀雲禾感到了疏離的冰冷。

  這個大國師……眼中,絲毫沒有情緒,他看著紀雲禾,當真是在看一塊肉一般,冷漠且麻木。

  來自多年以來,身處高位的……

  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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