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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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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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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七刀一直就站在竹生的外帳裡。因為他在大營裡並沒有自己單獨的帳篷,他一直就和竹生同食同宿,這也是大家都接受的事情。

  直到范深喚他坐,他才沉默的坐下。范深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只有范深知道,在竹生預言自己可能會死的時候,指定了七刀接手碧刃軍。如今竹生說她已經無事,這件事已經可以不必再提。

  但七刀……終究是不同的。

  所有人都公認,竹君最心腹的心腹,最嫡系的嫡系,就是從一開始就在她身邊的范深等人。這幾個人中,范家父女都是文官,七刀和杜城是武將。這兩個年輕的將領比起來,顯然七刀是更適合做領頭人的。

  而經此一事,范深也意識到,碧刃軍必須有一個能在必要時候接替竹生的候選人。這個人也只能是七刀。

  但七刀實在太年輕了,這一次的戰敗,還是他軍事生涯上跌得第一個跟頭。

  關於這場戰敗,范深未發一言,這個事該如何處置,本來就該交由竹生來裁定。范深只是覺得,七刀這一跤跌得很好,很及時。於他自己和竹生,其實都是一件好事。

  這些年輕人,走得太快了,人生的路上,必得這樣跌幾跤,才能走得更穩。

  內帳中,竹生問綠眸人:「你可還有名字?」她記得在書中看過,這種被祭煉了的生魂,常常會失去記憶乃至神智,只充當主人操控法寶的介質。

  綠眸人搖了搖頭。

  竹生道:「這裡是凡人界,若要回九寰大陸,需得有界石。你可有界石?」

  綠眸人又搖了搖頭。

  竹生道:「我也沒有。所以我想,我們可能都只能待在這裡了。」

  她說完,看著綠眸人。她猜測自己昏迷應該不止一天了,可他還沒有離開。她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

  但他在戰場上的情形她通過神識都看到了,她猜想在這個小九寰,恐怕再沒有人能戰勝眼前這個人了。他一個人,便勝過一支雄兵。他如果想做什麼,恐怕沒有做不到的。

  他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存在,如果他想的話……這個小九寰將會因為他而失去力量的平衡。

  竹生沉吟片刻,試探著問道:「在這裡,我還沒有遇到過別的修士,你是唯一的一個。你要是不嫌棄,不如和我在一起吧。」

  綠眸人在危急之時救了她。他一出現,便毫不猶豫的以她的敵人為敵。竹生有理由相信,他對她是抱有一定的善意的。她只是不知道這善意的源頭。

  正思索間,綠眸人卻忽然伸出手,摸上了她的臉,道:「好。」

  就是那隻手,一抬一揮間,便可以阻住千百弩箭,殺死千百士兵。這力量在小九寰,若無約束,就太可怕了。

  竹生不動聲色,任他的手輕柔的撫著她的臉頰。

  她只是奇怪,他已經沒了肉身,難道還能有男女的欲望嗎?他若有,她此時可能已經動念要以自身籠絡住他。可她看過他的身體,她知道他是什麼樣子的。

  ……不太可能吧。

  「我現在在打仗。」她進一步試探,「你可以幫我嗎?」

  她是真的變了。

  會誘惑,會試探。她曾經是一個偏向於傳統保守的溫和的女人。當她還是他的妻子時,她是絕不會對男人用這樣的手段的。她對她的追求者,從來都不假辭色,不予回應。

  她在這裡,都經歷了些什麼?

  綠眸人明明早就沒了肉身,卻總能感覺到那顆早就沒了的心臟在收縮,讓人難受。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他在這裡歷經了許多世。那些轉世都對他產生了或多或少的影響。其中,對他影響最深的是他的最後一世。那一世他活了很久,修煉到了還虛的境界。因此哪怕眼下,他已經復位了初世的記憶,一旦面對事情,卻會習慣性的以一個修士的眼光來看待問題。

  他看到竹生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疑問,用他難聽得刺耳的聲音給她解釋:「修……士……不……凡……人……」

  竹生心底,如釋重負。

  修士不參與凡人的戰爭,不插手俗世國度的紛爭,不能以術法干涉真正的自然天災。這是她在長天宗的時候,聽沖昕說起過的。

  雖然那些大國背後都會背靠宗門,供奉宗門,但更多像是震懾。一個宗門若擅自插手俗世國度的內政,必會被其他宗門聯手制裁。

  修真界,一樣是要玩政治平衡的。

  這個人沒了肉身,竹生擔心他也會沒了人心。聽到他依然會遵從修士要恪守的規矩,她終於放心了。

  但綠眸人還沒說完,他接著道:「我……護……你。」

  竹生聽懂了,竹生的眼神變了。

  「為什麼?」她問。

  萬事皆有因由,所有的得到都應該有付出,竹生不相信這世上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綠眸人卻將她抱在了懷中。

  「我……陪……你。」他道。

  他給她的擁抱和沖昕、七刀給她的擁抱都不一樣。這擁抱和男人因愛欲而動完全不一樣。竹生一時不由怔住。

  綠眸人放開了她。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道:「名……字……」

  竹生看著他,懂了。「讓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嗎?」

  綠眸人點了點頭。

  但竹生已經很有自知之明,笑道:「我起名字的水平可不怎麼樣,我請個更有文化的人給你起吧。」她說著,喚了親兵進來,讓他去請范深。

  當范深再次見到竹生的時候,竹生對他說:「先生,這位以後要和我們在一起,他沒有名字,你幫他起個名字吧。」

  范深眼中一亮。竹生會這麼說,意味著她已經收服了這個人。

  這個人可能根本不是個「人」,但不管他是什麼,他都擁有可怕的力量。他一個勝過一支軍隊。這樣的一個人,能成為他們的人,當然是最好不過。

  他忍不住看了竹生一眼。

  似范深這種修帝王術的人,一方面信權謀,信人定勝天,令一方面,卻又非常的迷信氣運。這些年,和竹生一路走來,他是愈來愈相信,竹生是氣運加身之人。

  竹生叫他給這怪人起名字,他看了看全身都裹在黑衣裡的男人,笑道:「閣下眸色蒼綠,與眾不同,不如就叫……蒼瞳?」

  竹生笑道:「這名字好聽。」又問綠眸人,「你覺得行嗎?」

  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他只是不想也不能把原來的名字拿出來用而已。他便點了點頭。

  從此,他便是史書中記載,竹君身邊如影子一般存在的蒼瞳。

  待到范深說要給他安排食宿,蒼瞳卻搖了搖頭,大步朝外走去。

  竹生和范深面面相覷,一起跟了出去。

  竹生的中軍大帳如同一個臨時搭建的房子,最前面是將領們議事、開會的大廳,中間是竹生處理公文的地方,最後面則是竹生的寢帳,前後都有出入口。

  蒼瞳一路走出去,親兵們都不敢攔他。他們都見過他黑衣下的模樣,活生生的一個怪物。

  坐在外間的七刀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但蒼瞳並未看他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等竹生和范深以及跟在後面的七刀都跟出來的時候,蒼瞳已經在大帳門外的一旁席地而坐。守門的親兵們個個毛骨悚然,頭皮發麻,又不敢擅離職守,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那裡,只是將手中的槍握得更緊。

  看到如雕像一般坐在大帳門口的蒼瞳,范深和七刀都摸不著頭腦。唯有竹生凝視了他片刻,走上前去。

  她柔聲道:「你是要在這裡守著我嗎?」

  蒼瞳抬頭看她,點了點頭。他墨綠的眼瞳在陽光下看起來彷彿寶石一般。

  竹生蹲下去,道:「那你需要睡覺、吃喝嗎?」

  蒼瞳搖了搖頭。

  竹生伸手,覆住他放在膝頭的手。七刀的目光立刻鎖住了那兩隻手。

  竹生輕聲問:「我這樣碰你,你還有感覺嗎?」

  蒼瞳看著她,沉默的搖了搖頭。

  竹生於是明白了為什麼蒼瞳作為這小九寰無人能匹敵的存在,卻對這個世界沒有野心。

  他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需要女人排解欲念。他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欲望。欲望是野心的基床,所有的野心都因欲望而生。

  與他正相反,竹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有欲望,因此她在這裡也開始有了野心。

  竹生握著他的手看了他一會兒,內心中對他生出了憐憫。易地而處,倘若是她被抽取生魂,失去肉身,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保有一顆人心。

  她經歷過的最糟的境地,似乎也還沒有到這樣淒慘悲涼的程度。

  蒼瞳是靠著什麼,繼續保持著他的人心的呢?

  她握了握他的手,對他微笑:「好,那你就在這裡吧。」

  她站起身來,走到大門前停住。

  「這是蒼瞳先生,從現在開始,他是我們的人。」竹君下達著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對先生無禮。」

  親兵們躬身稱是。

  竹生走進了大帳。范深跟了進去,七刀看了席地而坐的蒼瞳一眼,也跟了進去。

  竹生腳步頓了頓,道:「阿七,你跟我來。」

  范深就停住了腳步,看著七刀垂眸跟著竹生進去了裡面。他等了足足兩炷香的功夫,七刀才垂著頭出來。范深便看著他。

  七刀抬頭,看到范深正在看他,垂眸道:「一百軍棍,先記下,要我戴罪立功。」

  范深點點頭,故意道:「不算重。」

  七刀看著地上,道:「姐姐叫我去叫大家來。」

  范深正色道:「正是。她醒了,讓大家都來見見她。」竹生昏迷了已經五天,正該讓眾人都確認竹生已經無恙了,定定人心。

  七刀便出去傳令。

  軍中眾將得到消息,紛紛趕來大帳,見到竹生安然無恙,均是鬆了一口氣。只是大帳外面席地而坐的那個黑衣綠眸的男人讓他們忍不住互相交換眼神。

  竹生沉睡多日,積了不少軍務。很多事,范深並不能代她做決定。還有這幾日各處的形勢變化,都要眾將一一給她彙報。她的大帳很是繁忙了一陣。

  冬日裡天黑得早,到各處都亮起火把,男人們才陸陸續續的離開。

  門口的黑衣男人依然閉目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雕像。

  等到男人們都離開了,過了很久,他睜開了眼睛。

  他閉著眼也知道進去了多少人,又出來了多少人。那些人全離開了,卻還有一個人沒出來,已經很久了。

  那個年輕男孩……蒼瞳睜著眼睛,回想了那天那個男孩抱著她的模樣,亦想起那個男孩看她的目光。

  凡人而已,外表應與年齡相符。那麼年輕,大概……比她去世的時候,他們的兒子那時的年紀還小吧?

  她呀……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蒼瞳抬頭看看冬日裡晴明的星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為竹生高興?

  然而七刀最後還是從大帳裡出來了。

  他看了蒼瞳一眼,蒼瞳也看了他一眼。來來往往這麼多將領,唯有七刀讓他肯睜開眼睛看了一眼。

  而後他們都收回了目光,並不想與對方有交集。

  七刀自己未曾立帳,去了杜城的軍帳。杜城驚訝:「怎麼了?」

  「姐姐這幾天要練功。」七刀道,「我跟你擠幾天。」

  杜城看他臉色不好,沒忍心揭穿他。竹生每天早晚都練功,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們幾個人誰不知道。

  竹生此時倒也真是在練功。

  自醒來就忙到現在,竹生終於有時間打坐吐納。她瞬息便入了靜,潛入了祖竅中。

  曾經漆黑的空間再不是一片黑暗。頭頂的星辰雖然依舊黯淡,整個空間卻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竹生伸出手,能隱約看到自己手形的輪廓。

  這是因為,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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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關於修煉這件事,竹生曾經許多次看到希望,又遭遇失望。以至於,當她盼了許久的這一天終於來到的時候,她竟然激動不起來了。

  她靜靜的站在祖竅裡,感受著外界的靈氣滲入皮膚,從彌漫的白色霧氣凝成白色的絲線,絲絲縷縷的在身體中運轉,最後進入氣海。乾涸空洞的氣海,開始有了靈力。

  雖然還很少,但那些靈力最後靜靜的停留在了氣海中,再也沒有消散。

  除了白色的靈力之外,她還看到她的身體裡散佈著數不清的白色光點,如同夜空裡飛滿了螢火蟲。

  但若貼近每一個小小的螢火蟲,無限放大的看,便會發現,那是一簇微小的火焰。無數這樣的微小火焰散佈在她身體的每一處。

  但這些火焰一點也不可怕,因為它們屬於她。從前,她感受不到它們存在的時候,他們寄生於她。現在,她清楚的感受到每一簇微小的火焰的存在,它們已經融入了她的身體,成為了她血肉的一部分。

  安靜的燃燒,緩慢的淬煉。

  竹生能感受到每一簇微小火焰中都蘊含著恐怖的力量,她卻一時還不能熟練的掌握那些力量。她需要慢慢來。

  她睜開眼,一夜已經快要過去。她忽然心有所感,神識掃過帳外,披衣起身,推開寢帳後門。

  那個本來守在大帳門前的男人,不知道何時守在了這裡。他席地而坐的背影看起來像雕像,用神識感受起來也的確察覺不到一點生命的波動。

  但竹生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他活過來了。從一具無機質的傀儡,變成了一個有靈魂的人。

  他的神識迎面掃來,擦過了竹生的臉頰。

  竹生微頓,緩步走過去。

  他們在高地上紮營,白日裡往遠處望,能看到很遠。只是現在天還未亮,遠處便也是無盡的夜。

  竹生走到蒼瞳身邊,抬頭望了望星空。

  「冬天快過去了,」她說,「春天快來了。」

  蒼瞳回以沉默。他的發聲器官損壞了,非必要的情況,他便不說話。

  竹生問:「那時候,你怎麼知道如何救我?」

  蒼瞳沒有回答。

  竹生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你……從前,是何境界?」

  蒼瞳答道:「還……虛。」

  竹生訝然。她在長天宗見過數位金丹,兩個元嬰。還虛境只見過一個,就是曾對她動過殺意的沖祁。而沖祁,是四大宗門之首的長天宗的掌門人。

  還虛境在大九寰,就不說無敵,也是可以橫著走的。

  但蒼瞳的目光很平靜,沒有一點驕意,似乎還虛境沒有什麼了不起似的。

  竹生有些嚮往。

  她還記得那夜,沖祁破關之後的威壓,壓住了整個長天宗。她被壓得伏在灰灰背上,根本起不了身。她嚮往那樣的強大,渴望那樣的強大。

  她其實喜歡那些修士,他們閉關自守,靜心修煉,追求超越己身的極限。這和武道有些相近相通之意。

  但她現在在做的事,卻是與那背道而馳的。

  「我才剛剛能修煉。」她說,「不知道以我的一生,能修煉到什麼境界。」

  多少人在煉氣這一步便被絆住,多少人一輩子築不了基,又有多少人止步金丹?竹生走得比他們都艱難,她從一竅不通走到現在,中間的經歷不足為外人道。

  但現在,修煉卻並不是她最重要的事。她來到這個小九寰,再也不能回去大九寰,怎麼在這裡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現在行軍的方向,是這個國家的都城。」她望著遠方,告訴蒼瞳,「皇帝和權貴已經逃了,要拿下那個城並不難。我只是要多花些時間罷了。」

  蒼瞳抬頭看她,道:「然……後……?」

  「在夏至到來之前,我會得到這個國家。」竹生的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然後,我會得到很多國家。在九寰大陸,我總是被欺負,這個凡人界啊,很適合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被欺負」三個字卻澀然的隱含了很多內容。

  她轉生到此,過得不好嗎?在蒼瞳的記憶中,她是一個溫和善隱忍的女人,柔軟卻有韌性。什麼樣的經歷會令她說出「被欺負」三個字來?

  蒼瞳握緊了拳。

  他站起來,用金石相擦般的聲音道:「我……陪……你……」

  在邯軍中流傳著關於竹君的種種傳說,有一本正經的說她是某國亡國公主的,也有帶著恐懼認為她是妖女來禍亂人世的。竹君和她的面首七將軍的愛恨糾葛的豔事更是有不下百種版本。

  後來,這些傳說中出現了一個新的角色。

  那個男人的名字叫蒼瞳,他一身黑衣,從不露出面孔。一雙眸子,是如妖怪般詭異的墨綠色。

  在戰場上,他為竹君牽馬。像影子一樣伴在她的身邊。

  傳說,他之所以蒙著面孔,其實是因為他根本是妖不是人,他其實生得青面獠牙,形容可怖……

  七刀敗了一仗。

  這不是普通的敗仗,他入了別人彀,被別人當成誘餌來誘殺竹生。最關鍵的是,險些……對方就要成功了。

  這於七刀是人生中一場奇恥大辱。

  他暫居在杜城的帳中那幾天,杜城半夜總是被毛骨悚然的聲音嚇醒。待醒過來一看,七刀猶自在夢中咬牙切齒。

  杜城無語半晌,給他拉好被子,躺下繼續睡。七刀卻被他驚醒了。

  「我又吵著你了?」他問。

  阿城無奈:「別老想了,發生的就是已經發生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領兵的,誰還能沒吃過敗仗呢?」

  七刀恰恰就是因為常勝,才有了驕氣。這一次狠狠跌個跟頭,跌得頭破血流,於他未嘗不是好事。他的岳父大人是這麼跟他說的,還叫他好好開導七刀。

  但七刀痛苦得睡不著。

  阿城叫他翻身翻得快煩死了。氣得罵道:「出息!不就是吃個敗仗嗎!至於嗎?你看人韓大哥,在竹生手上敗得算徹底吧。現在不也照樣挺好嗎?你別老是鑽牛角尖!」

  說完,卻聽七刀幽幽的道:「我差點親手殺了竹生。」

  阿城險些從床上滾下去!他翻身坐起,瞪大眼睛,道:「你說什麼?」

  阿城也是看著他長大的,是一個溫和敦厚的老大哥。七刀便把當時的情況告訴了他。

  「她生成這樣子,當時又昏迷著。你知道,方家人視她為眼中釘。」他道,「她若落在那人手裡,必會受辱。」

  七刀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我、我不能讓姐姐受這種辱,所以我決心殺了她,然後追隨她去。就差一點……蒼瞳就憑空冒出來……」

  就差一點,他就殺了竹生。

  誠然,若是蒼瞳不出現,他和竹生怎麼樣都是要死在那裡的。但七刀只要一回想起來自己被逼到了要親手殺死竹生的境地,就恨得不行。

  「你、你……」阿城長大了嘴,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拍拍臉,理了理淩亂的思路,問:「這事還有旁人知道嗎?」

  「沒有。他們都死了。」七刀躺在那裡,盯著帳篷頂。

  「這個事以後不許再提了!跟誰都別說!」阿城狠狠踹他。

  七刀卻道:「我已經跟姐姐說了。」

  阿城又差一點從床上摔下去。

  「竹生沒殺了你?」阿城震驚。「她沒生氣?」

  七刀坐起來,看著阿城。

  「她很生氣,但她沒對我發脾氣。她說了些奇怪的話。」他說。

  竹生對他說,以你所知所想,或許是個好選擇,於我,卻不是。所以,以後不要替我做決定。

  阿城鬆了口氣,放下心來:「你別管她說什麼,她只要不因為這個氣你就好。」想想七刀和竹生是情人,到底與別人是不同的。

  總覺得要是別人敢起了殺死竹生的念頭,一定會反過來被竹生殺死的。這麼一想,覺得七刀果真是真勇士。

  「跟她好了,你就不怕她了是不是。」他調侃七刀。

  七刀看了他一眼,道:「怕。」

  「但我的命本來就是她的,她若要取,便取了就是。」他道。

  阿城啞然。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跟七刀說。

  兩人各懷心事重新躺下。

  七刀還想著竹生說的那些話。

  你是我的,但我不是你的。替我做生死決定這種事,沒有第二次。

  他翻了幾個身,聽著阿城的呼吸也不像是睡著了,就喚他:「阿城……」

  阿城甕聲道:「叫哥!」

  「阿城哥,」七刀道,「我一定要殺了那個傢伙!」

  「行啊,你去跟竹生請戰唄。」阿城道,「睡了,睡了!」

  七刀果然跟竹生請戰。竹生准了他戴罪立功,以功贖罰。

  這一場敗仗,讓年輕的常勝將軍七刀膨脹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下來。上天賜予他天賦,令他天生便是習武之人,領兵之將。一場敗仗甚至比一場勝仗讓他學到的還多。

  兩個月後,春暖花開,他大敗那方姓將領,將之斬於陣前。

  按照先前以功贖罰的約定,他的一百軍棍可免了。可他最後還是受了五十軍棍。

  因為他殺降。

  對方軍中,自校尉以上,所有將官,全部被他處死。

  眾人皆為七刀求情。連韓毅這種老成持重之人都私下裡跟竹生道:「他那一次跟過去的人全折在那裡了。他最嫡系的親兵,一個都沒活下來。這樣的情況,他若不為兄弟們報仇,只怕難服眾人。」

  「軍隊裡就是這樣,有些時候要軍法嚴明,有些時候又得講些江湖義氣。」

  韓毅道:「男人的世界,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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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韓毅是竹生十分敬重的一位將領。早在他們還是敵人的時候,她就對他很感興趣了。

  韓毅其實不是敗在了她手上,是敗給了自己的朝廷。因此,竹生一直並不認為自己在軍事上就能勝過他。她曾經在部隊裡學習到的軍事理論,囿於技術的局限,在冷兵器文明的戰場上並不十分對接。

  在這樣的戰場上,撇開一切外在因素,單論軍事,韓毅才是更強的那個人。

  「今天殺降,明天,是否就可以屠城了?」

  然而他們現在在爭執的其實已經脫離了軍事的範疇,是文明程度和對生命的尊重。竹生和他們之間相差的,是不止一個時代,不止一層文明。

  因此竹生也沒打算靠語言去說服他們。

  因為竹生根本不必妥協。

  到現在為止,碧刃軍中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她或值得她去妥協。

  她不妥協,別人……也束手無策。

  七刀這五十軍棍還是沒能免掉。竹生親自監督了行刑。

  「不許給他喝藥水。」她走之前警告了阿城。阿城別開眼睛看向別處。

  竹生手裡的丹藥再多,也沒法和碧刃軍日益壯大的人數相比。到現在,只有在大戰前夕,校尉以上的將領才能拿到一小壺藥水。那藥水是給他們用以在關鍵時刻救命的。但竹生知道這些人的手裡肯定會留下一些。

  被竹生這樣警告,阿城也沒膽量違背她的意思。她擺明了就是要給七刀一個教訓,倘若讓七刀喝了藥水快速自癒,便有違了她的初衷。七刀若因此沒吃下這個教訓,也等於這五十大棍就白挨了。

  對自己的枕邊人……也這麼狠心啊。阿城看著這一對兒,就十分的蛋疼。

  連忙指揮著親兵把七刀抬回了帳中。七刀現在倒是立帳了,卻是竹生叫他立的,將他從自己的帳中分了出來。

  七刀沒想到打了勝仗回來會是這種待遇。便是先前他連累竹生險些喪生,竹生都沒有這樣冷待過他。這令他的眼睛充滿陰鬱。

  范深和阿城一起來探過他,待離開後,阿城又回來了。

  「從前,我岳父在鄉間開塾,周邊的讀書人家聞風,都送了孩子來。」阿城坐在七刀床邊給他講古。

  「岳父對我格外嚴厲。明明別的孩子和我做了一樣的錯事,就我受的罰總是最重。我特別沮喪,回家跟我爹說,這個先生可能不喜歡我。」

  「後來,岳父散了塾,別的孩子都沒留,獨獨收了我做入室弟子。」

  阿城絮絮叨叨的講了許久,七刀趴在那裡,始終都給他一個後腦勺。

  阿城撓撓頭,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麼情況趕緊喚軍醫。實在不行……我那還有藥水呢。」

  他待要離去,卻被七刀伸手揪住了衣擺。

  「你跟我說實話。」七刀眼睛通紅,「我不在的時候,那個傢伙,那個怪……怪傢伙,他有沒有進姐姐的帳子?」

  「沒有,沒有,真沒有!」阿城賭天咒地的保證。

  「可他天天守著姐姐是不是?姐姐許他這樣?」七刀逼問。

  這個就叫阿城為難了。

  蒼瞳的出現那麼突兀。但他的可怕是七刀親口證實的,沒有人不相信。阿城是沒看過,但有些看過蒼瞳真面目的人據說嚇得晚上睡不著覺。

  他們這些在竹生身邊的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竹生可能不是普通人。這個「普通」指的不是身份。因此蒼瞳留下後,便一直跟在竹生身邊,似乎……讓人覺得不難接受。

  正相反,正因為他與竹生貼身相隨,眾人對他才沒那麼恐懼了。

  而那個怪人的眼裡根本就看不到別的人。他從來也不與人說話。白日裡他守在大帳前,他們進進出出,他從來不看一眼。夜裡他守在竹生的寢帳外,誰人敢靠近。

  在蒼瞳的眼裡,彷彿天地間就只有他和竹生兩個人。

  七刀倒不是覺得蒼瞳會與竹生有男女事。蒼瞳不要說不是男人,連男人該有的東西都沒有,他其實根本就不是人。

  但他依然嫉妒蒼瞳從一出現就奪取了竹生的注意。

  竹生醒來後,與范深說完話,本來是看到了他的,可她的目光倏地就越過了他,直接看到了蒼瞳。從那時候起,七刀就厭惡蒼瞳。

  可他也恐懼蒼瞳。

  說不出為什麼,他並不怕死,但他卻怕竹生。同樣,他也恐懼和竹生有著奇妙的相似感的蒼瞳。

  當知道竹生允許蒼瞳與她貼身相隨,他便感覺自己彷彿被排斥在他們的世界之外了。

  「你別瞎想。」阿城拍他肩膀。

  「你告訴我,竹生和你……是不是過年的時候才好上的?」他趴下去跟七刀咬耳朵。

  他和范深原本都以為七刀和竹生早就有了情事,哪知過完年之後才發覺不對,七刀這小子……竟然像是才……那這兩年多七刀和竹生同寢一室是怎麼回事?這一直是阿城心裡的一個不解之謎。

  此時看七刀默認了,他揪著七刀的耳朵道:「竹生今年……都二十二了!這麼老了!她要是想找男人,哪裡找不到,用得著拖到現在?」

  「到底,你在她心裡是不一樣的。你也別老是疑神疑鬼的,我看了都煩。她心裡有你,且看你不同於旁人,這便夠了。」

  「你啊,你既然一心想跟她,就莫要期望她能像旁的女子一般對男人黏黏糊糊朝思暮想的。」

  「竹生是個什麼性子的人,你還不知道麼……」

  七刀喝了湯藥之後沉沉睡去。

  夜裡忽然醒來,一燈如豆,帳子上映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她掀了他的被子,在給他換藥。

  她換藥的手法不太熟練,起碼不如隨行的軍醫。不留意碰到了他的傷口,他咬緊了被褥,不敢出聲。

  「醒了就別裝了。」竹生道。

  七刀鬆開嘴,低聲道:「姐姐……」

  竹生「嗯」了一聲,繼續給他上藥,手上卻比適才輕了許多。她的影子投到七刀前面的帳子上,像山一樣龐大。

  七刀眼中陰霾盡去,那些被她碰觸的疼痛都成了快樂。

  「傻笑什麼?」竹生取了帕子淨手,問道。

  七刀低聲道:「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傢伙。」竹生俯身親了親他的鬢角,「我如果不要你了,會與你明白說清楚的。」

  「不行!」七刀叫道。

  「行不行,」竹生輕咬他的耳廓,「我說了算。」

  七刀又是沮喪,又是興奮。他道:「你不如殺了我。」

  「一條命呢,沒有充分的理由,」竹生道,「我不殺。」

  「可從前你一直想殺我。」七刀喃喃道。

  「是啊。」竹生承認。

  她輕撫著七刀線條硬朗的面孔,有些微微的後悔。在他還小的時候,她對他太過冷淡,沒有心思去教導他引導他。等她願意接受他的時候,他已經長大了,很多想法都已經定型。再想去改變就很難了。

  這世上最難改變的,就是人的思想。

  他們兩個誰也不說話,不約而同的回想起他們相遇相識,一路同行的這些年。一同感受時光荏苒,歲月難留的逝去感。

  帳上的影子隨著火苗的抖動微顫。七刀捉住了竹生的手,拉到唇邊輕輕的親吻。他唇邊有短短的鬍茬,劃著竹生的手心,又癢癢,又輕微刺痛,說不出的感覺。

  竹生俯身,避開他的傷口,趴在他背上,指尖輕輕摩挲他的下巴。

  七刀的肩背厚實堅硬,竹生很喜歡趴在他的背上。她還喜歡輕輕的咬他的後頸,看他被激得起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她若是細細的吻,那皮膚又會發紅。

  七刀頓了頓,伸手就往木枕中空的洞裡摸去,才摸出一個小小的銀壺,就被竹生劈手奪了去,轉眼就不知道哪去了。

  「還我。」七刀道。

  「我說了,不許喝藥水。」竹生冷笑。繼續咬他的頸子,舌尖舔上他的耳廓。

  七刀血向下流,身上卻帶著翻不了身的傷,簡直恨死了,氣得捶床。

  竹生按住他硬梆梆的拳頭,蹭了蹭他的臉,道:「五十軍棍,挨得明白嗎?」

  「不明白。」七刀直白的回答。「一樣都是殺人。在戰場上殺他們,和事後殺他們,我覺得沒區別。我們在打仗,我們以後還要殺更多的人。」

  竹生微歎,知道她已經很難再把七刀的價值觀掰過來。又或者,七刀的價值觀也許才是更適合這個世界的價值觀也說不定。

  但竹生不喜歡這樣。

  七刀的人生從出生伊始便跑偏了,她也失去了引導他的最好的那幾年。七刀與她一路隨行,不曾離棄,從一個孤兒,成長為碧刃軍令人聞風喪膽的七將軍。他們還將繼續走很遠的路,他的權力會越來越大,掌握的軍隊越來越多。

  意味著他的刀鋒會更利,殺人對他來說越來越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樣的七刀,她覺得必須被收束才行。

  「力量若失去約束,要麼毀滅世界,要麼毀滅自己。」她說。

  七刀似懂非懂。

  「可我不想被約束,我只想變強。」他說。

  竹生看著他,她的手探進他的中衣,一路向上,撫摸著她熟悉的結實又富有彈性的肌肉。

  「阿七……」她的唇輕輕蹭著他的耳廓,「我想讓你做我的刀,我讓你殺的時候你便殺,我讓你收的時候……你必須收。」

  「你若願做我的刀,我便做你的鞘。」

  「刀與鞘,共生,共棲,共宿,永不分離。」

  七刀感到那指尖,從頸根凸起的椎骨處向下劃去。一路劃過脊溝,激得他後背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

  那指尖劃到腰後窩處打個旋,他控制不住的肌肉繃緊收縮,傷口崩裂流血,疼痛都成了快樂。

  「阿七,」竹生的聲音像縹緲在雲間,「你願意嗎?」

  七刀渾身一顫,脫口道:「願意!」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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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三章

  竹生從七刀的帳中出來,回到自己的寢帳。帳外,蒼瞳正在望著星空。

  七刀的帳子離竹生的中軍大帳不算遠,事實上就算再遠些,也沒意義。蒼瞳若生前已是還虛境的修士,整個大營,都在他的神識籠罩下。

  竹生在七刀的帳中,沒有用法寶升起屏障,意味著她與七刀的一舉一動,蒼瞳都如親見。

  見她歸來,他轉頭看她。他的臉都裹在黑色的細布裡,只露出墨綠的眼睛。看不到面孔,竹生就很難單以眼神推想他的神情。

  竹生看了會兒夜色下那熠熠生輝的墨綠眼眸,走過去,問了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你的眼睛,怎麼會是綠色的?」

  竹生在長天宗符籙司也見過別的人形傀儡。雖然沒有蒼瞳製作得那麼逼真細膩,也是具有人皮、人形的。那些仿人傀儡的眼睛,都是黑色的。

  蒼瞳就想起了萬年前那個叫長天的傢伙。

  他掙脫了魔君的精神束縛,恢復了意識的自由,發現釋放了他的那個人與魔君一同陷入了大陣中。他被魔君驅使了上千年,深知魔君於人間的危害。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能幹掉魔君的人,他自然不能眼看著他被魔君腐蝕掉。

  為了把那個傢伙撈出來,他的身體分崩離析。那具身體是魔君親手所煉,已是強悍至極,猶不能對抗那大陣。把長天撈出來的時候,他險些就要形神俱滅。

  長天也比他強不了多少。在他恢復意識前,長天就已經和魔君一同陷入陣法中不知有幾百年了。身軀已經完全被魔君的氣息侵蝕,再不可恢復。為了報答蒼瞳相救之恩,長天乾脆抽了自己的骨給蒼瞳重新煉了一具身體。

  到最後,沒有合適的材料煉製眼睛。

  就用這個吧,長天說。

  長天那時候身上已經空無一物,他說他的小乾坤亦被魔君強行封閉,他是真的一窮二白了。除了他的骨,其餘的材料都是他現搜刮的。那個地方曾是長天與魔君的戰場,黑色的泥土之下,不知道埋了多少骸骨。相互糾纏,敵我不分。

  蒼瞳其實也是骸骨之一,感謝魔君出品,質量可靠,他被埋了幾百年,非但沒有爛掉,反而得了自由。

  窮了的長天在那裡刨地,倒也刨出來不少東西。但他眼光太高,尋常物件都看不上。後來刨出了半根折斷的簪子。那曾是一件厲害的法寶,即便折斷了,都還殘留著逼人的靈氣。

  咦……這是我親手煉的,贈與了妙音山的玉英女君,玉英兒也隕落於此了嗎?他歎息,我原說過叫她不要來的……

  長天悵然了片刻,對他道,就用這個吧。

  那簪頭鑲嵌著一塊碧玉,長天把那塊碧玉一剖兩半,煉成了他的兩顆眼珠。

  或許這就是冥冥中註定的,畢竟長天那時也未為他卜算,並不知道他的前生和未來。可他卻給了蒼瞳一對墨綠色的眼睛,就如他的初世一樣。

  這些日子竹生有時候會跟蒼瞳說話,她告訴過他,當初遇到時,他是一具即將被銷毀的損壞了的傀儡。正是因為那雙眼睛,她用幾塊靈石買下了他。

  「像我的故人。」她道。

  蒼瞳沒有了肉體,卻還有靈魂,有記憶。他知道她口中的故人是誰。

  可竹生,不知道他知道。

  竹生也不知道他是誰。

  她會在明知道他的神識可以窺視的情況下,去與別的男人調情……給他看。

  她想撩撥的是誰?想掌控的是誰?或者二者都?不管她想要的是誰,顯然她都能做到放肆撩撥,熟練拿捏。

  蒼瞳望著星空的時候很感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感到驕傲。

  因為竹生的手段,是他在幾十年的時間裡,親自調教出來的。當然那時對他和她來說只是情趣,不曾想有一天,她會用到別的男人身上。

  竹生跟蒼瞳在一起的時候,她說的話常常成為自言自語,她提的問題他也不會回答。竹生並不以為意。

  蒼瞳沒有肉身,卻對她有莫名的情意。她不知這情意緣何產生,卻知其可用。這就夠了。

  蒼瞳這樣的強者,在小九寰根本沒有對手。他若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他若想反對什麼,她就肯定再做不成。幸而他這樣的強者,眼中看不上這些凡人,看不上這個小九寰。

  他帶著一分莫名的情意,願意就待在她身邊。竹生覺得,可能在蒼瞳看來,她在做的事情,如同小兒的遊戲。可這沒關係,只要他不下場破壞遊戲的規則,打破力量的平衡,就可以了。

  竹生走過去,在蒼瞳身邊坐下,取出了一件法寶。

  她離開長天宗時,不客氣的捲走了沖昕的一些東西。但那些法器或者法寶並不都能滴血認主。事實上,絕大部分法寶都不能滴血認主,而是需要修士以靈力和神識來煉化才能認主。畢竟法寶其實是一種人工製品,它被製造出來的初衷並不是為了給凡人使用的。

  「這件裡面還有別人殘留的神識,我昨天試了一下,沒能成功。」竹生道,「該怎麼辦?」

  她話音才落,便感覺到蒼瞳的神識磅礡如海,將她裹了起來。

  蒼瞳曾經是還虛境的修士,他的神識本來就遠遠強於竹生。後來他失去了肉身,成為了這傀儡的器靈。

  器靈與器之間連接的關鍵是器核。所有的法寶都有其核,那是煉製這件法寶最關鍵的材料。竹生以為器便是器靈的身體,實則不然,器核才是。器靈與器核,就是靈魂與肉體的關係。

  長天給蒼瞳重新煉製身體,也是在他原來身體的器核的基礎之上煉製的。

  而像蒼瞳這樣,被祭煉成為器靈的生魂,等同於是與器核綁定,已經無法再轉世投胎。

  某種意義上講,他可以永生。

  修士境界再高,也有壽限,到了壽限,肉身終將化為塵土,回歸大地。蒼瞳卻不會。

  只要器核不毀,他的身體總可以修復。且和人的肉身不同,器核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復祭煉中,只會越來越堅固強大。

  在這樣漫長的壽命中,又沒有肉體可以修煉,蒼瞳只有不停的修煉他的神識魂魄。因此他的神識,又早就遠遠強過了還虛境的修士。

  便是沖祁此時站在他跟前,也察覺不到他的神識。

  竹生自然就更不能了。

  所以竹生察覺到蒼瞳的神識,必然是蒼瞳有意讓她感受到的。

  竹生的感覺彷彿像是被蒼瞳擁在懷裡——蒼瞳的神識太強,如有實質。

  她也放出她的神識。她的神識可媲美金丹修士,和蒼瞳的卻沒法比。蒼瞳的神識捲住了竹生的神識,纏繞了一會兒,帶著她的神識,進入了那法寶中,親自示範,如何抹去別人留下的神識,用自己的神識去煉化法寶,使其認主。

  蒼瞳要抹去那神識,不過是一息間的事。他卻帶著她慢慢去感受,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完成。

  等蒼瞳的神識收起,竹生睜開眼,她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這種小事,竟會使她如此快樂?

  蒼瞳想去親吻那眼睛,撫摸那臉頰。可他的唇殘破,他的手是用來殺戮的,再沒有溫柔的觸感。他於是眉眼低垂,一動未動。

  竹生心滿意足。

  她與他道了晚安。一如往常的,收不到回復。蒼瞳坐在冰涼的地上,有如夜色凝固。竹生起身。蒼瞳卻神識忽起,輕輕擦過她的臉頰。

  竹生微怔,低頭看去。蒼瞳依然如生根在地上的雕像。但於他們來說,神識可代替眼睛甚至五感,他回不回頭看她,都不重要。

  竹生唇邊露出笑意,轉身回了寢帳。

  用神識煉化法寶,消耗的不僅僅是神識,還有靈力。

  竹生的靈力還太弱,在蒼瞳的引領下抹去別人的神識,學會了如何煉化法寶,已是消耗一空。她歇了一夜,第二日恢復了精力,才真正動手煉化起屬於自己的法寶。

  第一件拿來開刀的便是碧玉臂釧。

  那件臂釧從戴上那天起,便從未摘下過。沐浴、入眠皆隨身。那東西有靈性,自行收縮或者擴張,緊貼著皮膚,卻一點不覺得難受。

  那臂釧是別人送給她的,亦是別人助她煉化的。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半主而已。彷彿擁有使用權,卻未曾擁有所有權。

  碧玉臂釧裡還有那人的神識,那神識溫和且熟悉。

  猶記得第一次感受到這道神識,他窺見了她入浴,一觸即收。後來,這道神識就越來越久的會在她身上停留,久久不去。

  竹生撫著臂上臂釧,再次感受到熟悉的神識,不由露出微笑。

  道君,好久不見。

  道君……再見。

  她的靈力附著神識灌進了臂釧中……

  對蒼瞳來說一息便可完成的事,竹生卻用了六天多的時間才完成。碧玉臂釧中沖昕的神識被完全抹去,臂釧被重新煉化,真正成為她一個人的所有物。

  煉化完成的瞬間,白光穿透衣衫自手臂間射出。

  竹生解開衣衫,褪至臂彎。碧玉臂釧已經消失,雪白的左上臂,碧綠宛如紋身般的藤蔓紋蜿蜒纏繞。原來還可以這樣。

  竹生感受了一下,只覺得那個空間和她之間彷彿被打掉了牆和門,再沒有任何隔閡,暢快之感油然而生。

  竹生拿來開刀的第二件法寶,是她最重要的一件法寶——她的綠刃。

  煉化綠刃比煉化臂釧還要更辛苦。綠刃乃是兵器,與尋常法寶大不相同。因此沖昕在幫助竹生煉化的時候,不得不灌入了更多的神識。這還是在沖昕刻意壓制的前提下。

  饒是如此,竹生依然用了十多日才將綠刃煉化。

  當綠刃煉化完成的時候,刀身震顫著發出了嗡鳴。

  大營中有那麼幾個人在睡夢中被驚醒。

  他們有的是將軍,有的只是普通士兵。甚至還有一個人連士兵都不是,只不過是個挑夫而已。

  這幾人身份高低不同,武力強弱不同。他們只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對殺意格外的敏感。

  他們有的以為遭遇敵襲,一邊抽刀一邊大聲呼喝親兵,卻茫然發現營地中毫無異動。有的以為是自己做了噩夢,連連拍著心口,翻個身又繼續睡覺。

  竹生的神識注視著這一切,忍不住嘴角微翹。

  她的神識掃過七刀的軍帳,七刀已經翻身橫刀,擋在身前。他面色發白,冷汗涔涔,眼睛望的,是她大帳的方向。

  竹生等了一會兒,七刀便闖了進來。

  她的男孩子,對她的殺意,比對她的身體還敏感。這讓竹生想笑。

  七刀衝進來,就看到竹生抱著綠刃在對他笑。那令他從夢中驚醒的殺意,果不其然源頭在這裡。

  最初的最初,這殺意令他恐懼顫抖。現在,這殺意令他興奮顫抖。握著刀的竹生,比褪去衣衫的竹生更令他渴望。

  他向她走去,她卻用綠刃抵住他的心口。

  「回去。」她挑眉,「我說過,不提著姓方的頭來,不許進我的寢帳。」

  七刀胸口起伏:「他的頭,肯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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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5: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四章

  七刀被五十軍棍打得皮開肉綻,只能在床上趴著。他這傷,便是能走動了,也不能騎馬,因此錯過了兩場重要的戰役。

  只能聽阿城大戰歸來眉飛色舞的給他講前面的事。

  邯帝以遷都之名東逃,不料碧刃軍勢不可擋。把碧刃軍攔在平京城以西的想法徹底破滅,邯帝只能繼續向東逃竄。

  方相年事已高,在路途中病逝。待邯帝逃到了羅城,沒有了父親的約束,方相之子再壓不住野心。邯帝遂禪位方相之子,半月後,邯帝崩。

  消息傳出來,竹生連下兩城,都沒有遇到抵抗。碧刃軍來勢洶洶,竹君卻同時擁有「戰神」和「仁主」之名。投降了的城並未遭遇過燒殺劫掠,相反,還被治理得很好。范伯常伴在竹君身邊,一展胸中青雲之志,吸引得多少有才之士紛紛投奔竹君。

  過去抵抗是為了「忠」,現在邯帝都崩了,除了方家嫡系,誰個為竊國之人盡忠去。

  碧刃軍推進的速度,比竹生想得還要快。待七刀傷癒,正趕在最後一場大戰前。方相經營三十餘年,最後的兵力,皆在於此了。

  七刀總算沒有錯過這一戰。

  竹生點了七刀為前鋒。

  這一戰必勝,越是前頭衝鋒的越有更大的機會取得方賊首級。竹君這是擺明了要把這功勞給七將軍。

  但眾人並無不服。七刀本就是竹君麾下第一悍將,便是他與竹君沒有情人關係,也是竹君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便是范伯常都絲毫沒有讓他的女婿與七刀一爭風頭的意思,如韓毅這種半道才入夥的降將,就更加知情識趣的主動退後七刀一步了。

  碧刃軍有頭臉的將領中,韓毅出身最高。他的眼界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早就明白,竹君的崛起,宛如氣運加身一般無法阻擋。而竹君更不是那等目光短淺的流匪首領,她從很早之前就已經在佈局,在平衡。

  韓毅曾以為,這些都是范伯常的手腕。但和竹生相處久了,他已經發覺,竹生對范伯常尊敬有加,在內政上對他幾乎言聽計從。但竹生從不是范伯常的傀儡,整個碧刃軍前進的方向,都由竹生自己來決定。天下聞名的范伯常,俯首相隨。

  這女子才不過桃李之年,於一個未嫁的姑娘來說,自然是很老了。但從人一生的角度來說,又真的很年輕。但她展現出來的眼界、氣度和手腕,都絕不像是一個年輕人能有的。

  韓毅與她對談之時,常常會忘記她的年齡,恍惚生出眼前人是一位多年宿將般的錯覺。

  戰陣之前,他忍不住看看竹生,又看看七刀。這一對小情人一個比一個年輕,卻如一對出鞘寶刀,光華璀璨。

  竹君的身邊,文治武功,皆有能人。這些人以竹君為中心,越聚越多。被眾星拱月般圍繞在中心的竹君,她……又會走到何等地步呢?

  有那麼一瞬,韓毅忽然生出自己已經老了的失落感。

  但戰鼓擂起,英姿颯爽的竹君拔出她那柄赫赫有名的綠刃寶刀,刀鋒向前,當她低沉的嗓音喝出那一聲穿透力極強的「殺!」,韓毅的心中又陡然升起豪氣萬丈。

  文人武將,一生所求,不過是將一身本領貨與帝王家。最憾之事,不過是一生難遇明主。

  竹君英主之相已不必再疑。既得遇英主,已是一生之幸,何故英雄氣短。他韓毅不過才四十出頭,怎麼樣也能再拼個二十年。

  不信不能青史留名!

  那一戰竹生並沒有用綠刃。

  當綠刃終於完全成為了她的,當她體內有了靈力,再握綠刃在手時,綠刃的威力已和從前不同。它再也不適合用在凡人的戰場上了。它威力太大,極易誤傷。

  綠刃,畢竟是一件法寶,它不是凡兵。

  竹生帶著一顆熱切的心,將它煉化,卻不想竟是這種結果。

  當她在無人處獨自試過綠刃的威力之後,蒼瞳便聽到了她的歎息。她撫著綠刃,滿懷歉疚。

  「抱歉啊……委屈你了……」

  但竹生即便手持凡兵,在戰場上亦是讓人喪膽。她修為雖然不高,靈力卻自然而然的便灌注兵刃,凡兵到了她手中,亦變成不凡。

  蒼瞳一身黑衣,影子一般站在戰場的外沿,凝視著竹生。

  修士不能插手凡人的戰爭,這是修士必須遵守的一條基本原則。倘若有修士壞了規矩,叫旁人知道,便會被人出手懲戒。

  但在這裡……隨她吧。反正這裡也不會再有別的修士,又有誰會來管她呢?

  她修為如此低微,她在這裡開創基業,更多是靠自己的智慧、經驗和手腕,她的修為頂多只是在戰場上給她帶來些優勢罷了,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在這個小九寰,唯一有立場和能力去干涉她的蒼瞳,一點沒有去管制她的想法。正相反,他希望,她想做什麼,便可以去做。

  她的一生,被他束縛得太久了,從不曾自由恣意過。

  在他和她如膠似漆的那些年,她也的確似乎很幸福,眉間散發著女人美麗的光彩。但那,遠不能與她現在的風采相比。

  在這個世界,她飛揚的神采,已經與性別無關。她只是單純的作為一個人,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她這模樣讓蒼瞳無法移開目光。

  有邯兵不知他是何人,揮著刀兇悍的向他衝來。那刀鋒未碰到他的身體便已經被折斷,邯兵被震得飛出去,在地上翻滾,驚駭的看著那墨綠眼眸的男人。隨即,被碧刃軍的槍尖捅了個對穿。

  那幾名碧刃軍看了蒼瞳一眼,目光中帶著畏懼,槍尖掉轉,殺向了敵人。

  蒼瞳根本不曾注意過他們。戰場上的兵刃相接,廝殺怒吼,都被他自動過濾。他的視野,只聚焦在一個人身上。

  眼前的種種觸動了他,使得他回想起了許多初世的記憶。

  曾經她隱瞞了他妻子的身份,進入部隊服役,和他在同一片戰場上,為人類的生存與異形殊死相搏。那些充滿激情的歲月令人難忘。每每大戰之後,沸騰的血總是很難冷卻。

  沒人知道她和他的關係。他總是利用身份和權限,調撥出與她幽會的空間。大戰歸來,他總是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她。

  戰艦上狹小密封的艙室裡,他還記得那些鹹濕的空氣和急促的呼吸。她才脫下戰鬥服,還來不及洗澡。皮膚上有汗液的鹹味。他在黑暗中想著的卻是她在戰場上的模樣,這令他本就沸騰的血愈發的滾燙,急促,兇猛,激烈。

  那些殺戮之後的激情,格外有味道。

  後來她為了生下繼承人,放棄了戰士的身份,回歸家庭,成為一名溫和嫻雅的妻子,他有時候還會懷念那些年在戰艦上悄悄避開旁人,彷彿偷情般的幽會。

  但蒼瞳知道,他再不會有那樣強烈的欲望和永不減退的激情了。他已經沒了血肉,甚至不能算是人。

  他即便將她擁在懷中,也感覺不到她的柔軟。他對她的觸摸也失去了意義。

  作為一個曾經風流自賞的男人,落到如此的地步,蒼瞳還能不發瘋,在從前是因為他還有尋找她這個意念支撐,在現在是因為他得償所願,只想用餘生陪伴她。

  有她在一天,他便一天不瘋。

  直至陪她走完此生。

  待殘陽如血時,大地亦如血。

  碧刃軍與方氏決戰三日,大敗方家軍。邯國趁火打劫,豐國趁虛而入,方氏篡位竊國,誰料得到最後都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所有人都知道,邯國……從此是竹君的了。

  黑衣碧瞳的男人為竹君牽馬,橫穿過戰場。打掃戰場的人都敬畏的向那馬上的女子低頭。

  回到了大營她的帳前,夕陽已經將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蒼瞳抬起手給竹生。竹生伸出手,正要搭在他的手上……遠處傳來疾馳的馬蹄聲和七刀嘹亮的聲音。

  「姐姐——!」

  隨著他這一喊,一顆圓形的物事夾帶著風聲向她拋過來。竹生一把抓住,原來是一顆新鮮的頭顱。斷頸處的血濺到了她的臉上,彷彿雪中梅花。

  蒼瞳的手便握空了。

  七刀的馬疾馳過來,直到衝到了竹生的眼前才勒馬。戰馬長嘶,高高揚起了前蹄。

  馬上鐵甲少年,彪悍銳利,年輕硬朗的面孔上飛揚著鮮明的得意和期待。他的笑容裡全是勃勃生機,他的戰衣下繃緊的是結實的肌肉,皮膚下是汩汩流動的血管。

  那血是熱的,還在沸騰,胸腔裡的心臟會跳動。

  他跳下馬,便伸手握住了竹生的腰,將她從馬上抱了下來,抱住了不放下。

  「你要的人頭,我給你了!」他的眼睛裡像是有迫不及待的火焰。

  竹生大笑,將人頭拋給了親兵,反手抱住了七刀。七刀空了許多日子,終於得了她的允許,他眼睛亮得灼人,抱著她便衝進了帳子。

  親兵們驚得呆住。早知道七將軍膽大,不曾想連竹君也這般豪放。那兩人消失了,留下的空氣都是火辣辣的,叫人臉上身上都燒得慌。

  半晌才回神,忙從蒼瞳先生的手中接過韁繩,將竹君的戰馬牽走。

  日落月升,星子稀疏。

  蒼瞳站在竹生的帳門外,一動不動。

  竹生開啟了法寶禁制,令她的軍帳隔絕了別人的神識,卻並不能阻止的聲音的傳播。以蒼瞳的聽力,帳壁再厚,也不能擋住什麼。

  他早知七刀是竹生養的小情人,卻終究是第一次直面。

  隔著一道門,能聽見她輕笑的聲音。

  她的呻吟聽起來美好愉悅,彷彿能感受她全身心的放鬆。蒼瞳對她太熟悉,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她緊閉雙眼,睫毛微顫,腳尖繃緊的模樣。

  蒼瞳已經沒有肉體,只有冰冷的身軀,他的靈魂卻像被丟在沸油中翻滾。

  原來,隔著一道門,知道自己的愛人與別的人翻雲覆雨……是這樣的啊……

  蒼瞳站在門外,握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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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五章

  竹生就如她曾向蒼瞳說過的那樣,在夏至到來之前,回到了平京城。

  當初拿下平京城,皇族和權貴全都逃了,剩下的都是百姓。竹生只派了兵鎮守駐紮,自己都未入城,一路追著邯帝東去了。如今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城的樣貌。

  平京城雖是都城,卻也不是什麼有悠遠歷史的古城。甚至以竹生的眼光來看,能察覺到這座城市的規劃是有些淩亂的。

  「平京原本只是平城,並非什麼古都。後徐氏建邯,以此為都,才逐年擴建至此。」

  經過范深的講解,竹生才知道,原來邯國的歷史很短,不過是趁著二十多年前的天災,趁亂崛起的新國而已。

  「徐氏方氏,原是一地豪強。兩家家主是結義兄弟,生死之交。後二人崛起,徐氏為帝,方氏為相。徐氏在位不到五年便崩了,他只有一個兒子,當時不過十三四的年紀,曾在戰亂中患過重病,身體一直便不好。

  方相保了他登基,但自此君權旁落。在位不到十年便崩了。留下數名幼子,方相擇其一,立為帝。便是才崩了的這位邯帝。

  邯國傳承不過三世,兩代君王手中無權,三世而亡。」

  那場大災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竹生偶爾還會聽人提起。無他,只為天下亂勢,便是自那時而起。

  當時何止是動亂,甚至還有小國,在天災中直接覆亡了的。

  「那麼嚴重?」竹生問。

  范深道:「是,諸國皆亂。」

  「到底是什麼情況,地震?」竹生追問。

  范深卻搖頭,道:「有地動,有旱,有澇,有颶風,有洪水,你能想到的都有。」

  竹生問:「受災面積很廣?」

  范深道:「不是廣,是整個九寰大陸。你不知道,在那之前……九寰大陸,是多麼的繁榮……」

  「我讀過許多前人的筆記,」范深神往道,「字裡行間都能品出太平盛世,繁華似錦的味道。」

  「那時,繁華大城林立世間,盛世太平,人口稠密。據說,人口超過百萬的大城不止一個。」

  「據說那時,城市裡蓋房子的地都不夠,工匠們只琢磨著如何把房子蓋得更高。諸國國主亦是無奈,只得取締限令,允許尋常百姓家也可以建蓋三層樓宇。這在從前都是僭越,哪知後來人口密集至此,寸土寸金,那些限令便只能一鬆再鬆,直到取締。」

  「現在,再看不到那樣樓閣林立的景象了。便是烏陵王宮,也才只有一座三層的樓閣,供奉經卷罷了。」

  「朝陽城號稱人口三十萬,我估摸著應該不到,那已經是烏陵王多年仁政才令百姓繁衍生息的結果了。」

  現在的小九寰,堪稱是地廣人稀了。

  平京城的皇宮看起來還不如烏陵王的王宮。

  皇宮裡最高的建築也只是一棟兩層的樓閣而已。開國皇帝還沒來得及大肆營建宮室,便早早逝去了。後面接連兩任皇帝都沒有實權,方相自然也不會費心勞民傷財的去為他們營造宮室。倒是方氏的相府,建造得美輪美奐,還有一座三層高的樓閣,是平京城裡最高的建築了。

  私心裡,竹生更喜歡相府,但她還是得入主皇宮。

  當她的馬蹄踏入宮城時,皇宮的侍衛早已經換成了她的人,那些宮女和內侍倒是都留下了。邯帝東逃時,帶走了他的美人和那些慣用的宮女侍從。被拋在這裡的,多是些沒有品級的普通宮人。

  好在人數還不算多。邯帝沉迷女色,方相會時不時的給他送一二新鮮美人,卻從不放任他廣徵民女,也限制著宮城中總人口的增長。

  竹生道:「這個人啊,說到底,早就把這個國家視作他自家的了。」

  范深道:「徐氏亡故時,二世不過一病弱少年,若無方氏,怕是一世即終了。能傳得三世,方氏功不可沒。」

  竹生道:「方家子終是不臣。」

  范深道:「父是父,子是子。方氏雖使君權旁落,卻終未篡國。他這一生,功過是非,誰人能道?」

  竹生聳肩:「最後也不過一抔黃土。」

  范深取笑:「誰人最後不是一抔黃土?帝王將相,你我皆是,逃不出這最後的收場。只是若以此論,敢問竹君又何必策馬天下,逐鹿九寰?」

  竹生捏著酒盞道:「我求個痛快。」

  范深道:「如何才是痛快?」

  竹生道:「身有武功,手握權柄。無人可以力欺我,無人可以勢壓我。」

  夏日傍晚的微風拂過,屋簷下串串銅鈴叮噹響動。竹生捏著酒盞,下意識的投過去一暼。

  蒼瞳在簷角下靜坐,背影如同雕像。他總是這樣安靜,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卻又時刻不離。他若不放出神識故意讓她察覺,竹生甚至以神識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對竹生來說,他是個謎。

  竹生不是沒問過,得到的回答始終是沉默。蒼瞳不願揭開謎底。

  竹生並非全然的信任他,竹生是奈何不了他。竹生幾乎可以肯定,蒼瞳絕對是小九寰的最強者了。在這裡,蒼瞳便是唯一一個有力可欺她之人。幸而他已不是人,幸而他不欺。

  但這件事的關鍵,在一個「幸」字。把命運交給運氣,竹生不喜歡這樣。

  這廂范深執壺,倚著欄杆笑她:「縱萬人之上,最後還是逃不過一抔黃土。」

  范深有些年紀了,他元月裡才升級做了外祖父。他精通岐黃之道,一向注重養生,雖然鬢邊有了些風霜,卻瞳眸深邃。眉目間是七刀、杜城這些年輕人比不了的成熟氣度。

  他與竹生私下裡向來隨意,閑坐小酌,姿態悠然,自有一股儒雅風流。

  竹生丟下酒盞笑道:「黃土還遠,不如說說眼前。我掐指一算,先生未來將有麻煩。」

  范深:「……說來聽聽?」

  竹生笑得幸災樂禍:「我已算出未來……將有一大波媒人踏平先生的門檻。」

  范深扶額。

  先時在澎城、冀縣還好,待碧刃軍得了涪城並在涪城穩紮穩打的紮下根來,便開始有世家觀望了。

  等到竹生拿下安州、赫明,崛起之勢勢不可擋,那些世家便開始動作了。按照世家們代代相傳的歷史經驗,最好的方式是送一個或幾個女兒到為君的人身邊去。

  偏這次不可行,竹君……她自己就是個女人。

  竹君的身邊已經自有體系,為了向權力中心靠近,舊有的世家們自然而然的想和新貴們聯姻。待把竹君身邊有頭臉的人都捋過一遍,才發現十分不好下嘴。

  碧刃軍將領中,最出色、最有前程的兩個年輕將軍,七刀就不用說了,所有世家都直接無視了他。杜城,是范伯常的女婿,他的妻子范翎,是涪城城守。怎麼看,也不像是能聯姻的人。

  七刀杜城之後,按照排位,便是韓毅了。這是個老熟人,可他自有妻兒,他妻子的娘家就在平京城。因著他的緣故,方相把他岳父一家下了大牢,他岳父年紀大了,沒撐住,死在牢中。他妻弟被夾斷了腿,成了跛子。他因此對老妻十分愧疚,遣散了妾室,只守著老妻一人。也不用考慮了。

  至於其他,或是農夫,或是流匪,或販夫走卒不一而論,出身都讓世家鄙薄,若要聯姻,也不過推出個遠房偏支的庶女出來。

  領了安州城守之職的包秀便趁此新娶了妻子。他原配早在流離中病死,他新娶的妻子才十五歲,雖是庶女,卻出身世家。這在從前,是包秀想也不敢想的人。包秀年紀比范深年輕,樣貌卻比范深顯老得多。據說娶了這嬌花般的新妻子之後,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

  世家在碧刃軍中扒拉來扒拉去,最後,都盯上了一個人——范深范伯常。

  范伯常可不是像旁人那樣任世家挑了。范伯常乃是信陽范氏,他自己名動天下,在竹君身邊,一人之下眾人之上,深受器重。聽說他的妻子都娶的是涿州毛氏女?幸好,她們都死了,范伯常現在是個鰥夫,簡直太好了。

  到了范深這裡,世家推出來的都是家族教養最好的嫡女。不料直到邯帝都崩了,方氏都滅了,范深也沒有答應任何一家。

  范深揉揉額角,問:「你想讓我娶哪一家的女兒?」

  竹生詫異。

  范深更詫異:「不是要拿我去聯姻嗎?」

  竹生無語了一瞬,才道:「你為我做事,是公。你娶妻續弦,是私。我怎會干涉你的私事。你想娶誰,不想娶誰,都是你自己的事。」

  范深聞言,長長鬆了一口氣。

  竹生打趣道:「先生這樣,莫非已有心儀淑女?怕我亂點鴛鴦?」

  范深提壺給她斟酒,隨意道:「某一生妻運,已經享盡,此生不會再續弦。」

  竹生笑笑,不再接口。

  後果真如竹生玩笑,媒人險些踏破范深的門檻。

  范伯常卻放出話來:「吾嘗有二妻,皆涿州毛氏女。吾二妻,慧如明珠。博聞強記、詩書文章,皆不輸我。世間如有淑女,強於吾妻者,某願求之。」

  涿州毛氏,代出才女。范伯常二妻惜乎早逝,名聲未及顯達,但經此一說,二人才女之名無可動搖。

  世家們掂量了掂量自家女兒,識趣的退了。

  竹生先一步入主皇宮,數日之後,她麾下將領們才陸續歸來。除了還鎮守在外的,碧刃軍的骨幹將領,都聚集在了平京皇城中。

  韓毅率先請命竹君稱帝。

  竹君道:「不過一國。」

  范伯常遂道:「可先稱王。」

  范伯常擊掌,侍人魚貫入,以九章袞服加於竹君之身。

  七刀第一個抽刀跪下,宣誓效忠。碧刃軍的將領們有樣學樣,一時倉啷出鞘聲四起。

  竹生披著玄色繡九章的袞服,站在殿前臺上,望著階下眾人。她張口道:「眾卿……」

  眾人皆垂首。唯有范深抬頭,與她四目相交。

  竹生抬眸看向遠處。庭院中所有人都跪得比她矮了一截,唯有蒼瞳悄然立於陰影中。

  竹生的目光停留片刻,收回到眼前。

  「眾卿——」竹君道,「我欲為九寰之主,眾卿可願隨我去取這天下?」

  男人們的野心熊熊燃燒,熱血沸滾,連呼吸都粗重了。他們不約而同的抬頭……階上那女子,身披玄衣,面如初雪。她眉間凜然,雙目含威。

  這是他們效忠之人,追隨之人!

  這是竹君!

  「諾!」七刀大聲答道。

  「諾!」眾人轟然答道。

  蒼瞳立在陰影中,注視著竹生。

  解開捆縛她翅膀的鎖鏈,她的翱翔之姿……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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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六章

  竹生立國稱王,拜范深為相。

  此間風俗,新建之國多以其發跡之地或以其身負之爵為國號。竹生並無什麼爵位,她的發跡之地在澎城,遂定國號為「澎」。

  祭告完天地,國相為新王著九章袞服,加九旒冕冠,眾人歸班,拜興。

  自此,世間有了澎國。

  那天晚上,新走馬上任的國相在月下獨酌。他斟了滿滿三杯酒,高舉,而後灑落庭院。

  「朝兄,你看到了嗎……」他在月下呢喃。頎長的身影,在青色月華中靜立。

  那天晚上,阿城在燈下給遠在涪城的妻子寫信,把白日裡的典禮描述的栩栩如生,以彌補她沒能親身列席的遺憾。他寫下了許多思念的話語,思念她和他們的兒子。兒子還太小,要待他滿了周歲後,妻子才會帶他上路,來平京城與他團聚。

  大殿的班列裡,竹生早為她預留了位置。

  那天晚上,有資格列席了典禮的人都失眠了。他們回想著過去,憧憬著未來,想像著自己將要作出的功績和將來能攀上的位置。

  野心和雄心一起熊熊燃燒。

  那天晚上,七刀弄髒了莊嚴的九章袞服。

  按禮儀,那衣服在禮成後就被換下,被供奉在別的殿中。是他切切相求,竹生才又為他重新穿上。

  七刀再沒見過比這更美的衣衫。每一個紋章代表的含義都讓他激動並激烈。

  竹生咬著他的耳朵問:「那麼喜歡嗎?」

  七刀身體力行的來回答。

  竹生笑著吻他,道:「你好好幹,或許有一天也能穿上。」

  「那你呢?」七刀問。

  「我啊,那時候該穿十二章了。」竹生道。

  那天晚上,竹生反而是最平靜的人。她能有今天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走過來的,收穫是因為有付出,並沒有任何得到是意外的驚喜。

  今日,她享受了尊貴和榮耀,享受了戰爭暫時停歇的安寧,享受了她的小情人。

  她神識掃過殿外,門外的階上,神秘的男人盤膝而坐。她注視了他片刻,閉上了眼睛,在年輕情人結實的胸膛上放鬆的睡去。

  時間流動,每個人都在走向明天。

  這時間唯獨對蒼瞳沒有意義。他的生命無限,天上運行的明滅星辰和廊下行走的提燈宮女,對他來說都只是劃過去的光影。

  他在此的意義只在於能傾聽一個安穩平和的呼吸。

  她睡了……

  他於是也閉上墨綠眸子,靜靜陪她。

  在官方的記錄中,竹生會被稱為「澎王」,但無論是她的追隨者還是民間的百姓,都更喜歡稱呼她為「竹君」,「玉將軍」或者「碧刃王」。

  關於竹君的姓氏名字,又叫人犯難。竹君名「竹生」,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姓氏呢?

  被問到此事的范相只道:「殿下無姓無氏。」

  史官目瞪口呆:「那……吾等該如何錄載?」

  范相微笑:「照實錄,即可。」

  但范深因此被提醒,想起了另一件事。他使人喚來了七刀。

  七刀也沒有姓氏。

  范深對七刀道:「你如今也是振威將軍,名字要載入國史,當有個正經的姓氏了。」

  七刀不在意:「姐姐也沒有姓氏。」

  范深道:「正因她沒有,所以你得有。」

  七刀一點就透,他擺擺手道:「既然如此,先生賜我個姓吧。」

  范深道:「姓氏,代代相傳,承繼香火,你還是自己好好選一個。」他說著,將一本《百家姓》推到七刀面前。

  七刀隨意翻開,看了眼第一頁第一個姓氏,道:「就這個吧,趙,以後我就姓趙。」

  范深問:「名何?」

  七刀想了想,道:「趙七刀?」

  范深揉揉額角:「我贈你一名吧。」

  七刀欣然道:「請先生賜名。」

  范深看著他,道:「我願你,能一直伴在她身邊,以你的刀,為她開疆拓土,為你自己立下不世功勳。故此,我以『鋒』字贈你。」

  七刀低頭細品,極是喜歡這個「鋒」字。

  范深卻接著道:「但我還希望你明白,日月之下,星辰無光。你我效忠之人,烈如驕陽。她行事,從來都有自己的原則,任何觸犯了她底線的人,都不會得到原諒。我望你牢記這一點,故,贈你『斂之』為字。」

  七刀向來尊范深為半師,聽他如此道來,眸中光芒閃動,深深拜伏。

  「多謝先生。今日起,我便是趙鋒趙斂之了。」

  從此,振威將軍趙鋒有了可以錄載在紙面上的大號。後來的人自是稱呼他為「趙將軍」,但一路同行過來的老人們,還是喜歡叫他七刀。

  比起「趙鋒」這個常出現在史書中的大號,後世那些關於竹君的稗聞野史,特別是那些粉紅色的豔史,格外的鍾愛「七刀」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名號。

  夏至過去之後,白日開始變短,黑夜逐漸延長。雖然住在舒適的宮宇中,但竹生的作息從來都如在軍中那般自律。因她的這般自律,她的人都養成了凡事皆守時的好習慣。

  所以當有一日清晨,范深等人在書房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竹生才出現,眾人不免感到意外,甚至暗搓搓的猜想是不是趙鋒將軍昨夜裡從城南大營歸來了,才累得竹君晚起?

  竹生哪知道這些漢子們內心中也熊熊燃燒著八卦之魂,她是身體有了不適。

  竹生八歲被帶至長天宗,又是服用丹藥,又是催長身體,更不要說以秘法將三昧螭火從沖昕體內渡到她的身上。種種經歷,都非常人能想像。從那時起,她慢慢長大,卻一直比別的女子少了一件麻煩事。因為身體強健更遠勝常人,竹生自己並沒有在意過。

  但實際上,竹生今年已經二十三歲,卻還從未來過葵水。

  昨夜她做了一夜的夢,夢中白色的是螭火,紅色的卻像是一片血海,早上醒來便發現汙了衣衫床褥。

  被三昧螭火阻斷了許多年的赤龍,終於又複了生機。

  女子初葵,總是有些不適。那種自身體內部產生的酸軟隱痛,便是竹生也無法避免,難得的誤了了時辰。

  那日上午她處理完公務,便回了寢殿休憩。她很少白日裡入寢,因為身體情況特殊,在那裡躺得久了,竟也漸漸睏倦,迷迷糊糊睡去。

  忽而又醒來,有隻沒有溫度的手在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頰。她扶住那手,對上蒼瞳墨綠的眼眸。

  對視了片刻,她放開他的手。蒼瞳在她身邊躺下,從後面抱住了她。

  他的身體沒有溫度,但他放在她小腹的手忽然發出熱量。

  竹生望著窗外屋簷下垂著的銅鈴,慢慢的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第二年的春天,翎娘帶著兒子來到了平京城。竹生親自出城去迎她。

  翎娘的兒子乳名牛牛,生得圓滾滾的,簡直就是三頭身的阿城,竹生見到他就喜歡得不得了。她抱孩子的姿勢熟練流暢,令才升級當了一年母親的翎娘都感到意外。

  竹生身為國主,她出迎范翎,便是微服出行未用任何儀仗,於禮也是不合。但同時也表明了她對范翎的看重。

  范翎若只是范相之女,杜將軍之妻,眾人也就把這當成是竹生的私事了。但范翎偏偏卻還有另一重身份——她是才卸任了的涪城城守。有了這一重身份,竹生出迎范翎,眾人便不能假裝不知道了。非但不能裝,還必得表達出他們對范翎的熱情來才行。

  翎娘到了平京城,很是為來迎接她的規模吃了一驚。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與這些人一一見禮。

  平京城的許多人都聽說過范翎的名字,卻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這婦人身上帶著濃濃的書卷氣,目光清正。舉止談吐,風華勝過許多男人。

  眾人都知道,范翎將在朝堂上佔據一席之地。既奉女主,再有女臣,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但當范翎被賜予「中書侍郎」的官銜時,平京的世家們還是大吃一驚。

  那個位子一直空懸,許多人都盯著,竹君卻遲遲沒有任命。萬萬想不到,原來是留給范翎的。這自然令許多男子心中不忿。

  但若讓他們細究究竟為何不服,竟也找不出什麼可以拿出來宣之於口的原因。范翎雖然年輕,但年輕本來就是竹君身邊人的特點,這本就是一個年輕的富有生命力的新王朝。

  論起范翎的履歷,她追隨竹君的時間算起來,可稱得上一聲「元老」。她在澎城從一名書吏做起,經由冀縣,直至涪城。她的才華與能力,早已經被證明。

  細思下來,若論資歷和能力,范翎出任中書侍郎,竟讓人找不出可以詆毀的地方。

  男人們心中的不忿,說到底,終究不過是因為范翎是個女子罷了。

  關於翎娘之位,范深曾與竹生產生過爭執。

  他們二人在許多事情上都有靈犀和默契,這一次,卻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其時杜城、七刀二人都從城南大營回到宮裡,兩人在殿外硬著頭皮聽裡面那兩人爭吵。

  「我不知道范伯常竟也會看不起女人!」

  「我自認從未曾輕視過女子!」

  「那翎娘的學識能力,有哪一點不堪為中書侍郎?為何你要反對?」

  「她終究是女子。」

  「呵!」

  「她不是旁的女子,她是我的女兒。」范深盯著竹生,「你把她推到這樣的位置,她將再沒有退路。她的心像你一樣大,可這條路上荊棘重重,我已年近半百,我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將來我去了,怕她不得善終!」

  杜城和七刀就聽見殿中忽然安靜了下來。

  過了片刻,竹生已經冷靜。

  「我會比你活得久。」她道,「我在一天,就沒人能因翎娘是女子而攻訐她。」

  這場爭執,終以范深的妥協而告終。

  范翎緊隨竹生,在這個全新的王朝中登臺亮相。

  翎娘從涪城來到平京,不止是帶來了她和杜城的兒子,還帶來了八名烏衣女吏。

  底層胥吏服黑衣,又稱烏衣。

  「都是在涪城歷練出來的。」翎娘道,「她們的能力已經被驗證。其中,芳娘和桐娘,尤其能幹。強於許多男子。」

  竹生道:「很好,不要讓她們聚在一起,把她們放出去,放到各處。」

  「趁現在,一切都才是剛開始,舊有陳規全打破,一切都是新的。」

  「讓人們從一開始,就習慣女人的存在。」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她微笑著和翎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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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竹君的腳步並未止於一國。

  澎國已定,但澎國之外,整個大陸都處在一種不安定的狀態。雖然有大大小小十來個國家並立,但實際上,各方勢力還沒有達到一個均衡穩定的狀態。

  而且,竹生瞭解到,在這些國家中,歷史最悠久的就是許國,可也僅僅才三百多年的歷史而已。當她瞭解到現存的國家的歷史都是多麼短暫的時候,不由生出了微微的疑惑。但她要關注的事情太多了,這一點疑惑便一掠而過,被擱置到了一旁。

  竹君給了澎國一年的時間休養生息。她有賢相,內政大事,多依賴范深。

  竹君以女子立國,卻有著男人也比不上的胸襟,肯放手給有才之人以施展其才華的舞臺。竹君的賢名,以范深為中心,開始向四面八方傳播。

  信陽范氏這種階層的讀書人,不是普通的讀書人,是詩禮傳家,心懷天下的真正的書香世家。他們大隱於朝也好,小隱於野也好,其實從未曾真正脫離過社會。他們始終有著屬於自己的社交網絡。

  就譬如范深和朝城守,在真正見面之前,他們就已經是神交了十年的知己。

  澎國新國初立,最需要的就是人才。范伯常發動起了他隱秘的渠道,向天下有志之士歌頌起竹君的賢明。許多隱世的世家都派遣了子弟來到平京城,名為遊學,實則是來近距離觀察竹君。

  這些來到平京的書香世家的子弟們,若是真往上論起來,祖祖輩輩間,能扯出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結過婚姻,或者做過師徒,或者曾經同窗,再不濟,也能掰扯得出來誰與誰做過朋友,當過知己。精英文化人的圈子就這麼大,大家來來去去,脫不了這個圈子。

  這些來到平京的世家子弟們勢必要去拜訪范深,殊不知范深老狐狸早就張好了網,就等著他們來投。進過相府的人,那真是來一個留一個。

  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再離開,反而紛紛給家裡寫信,勸說家族來投奔澎國。

  年輕的澎王,在這些人的心中像一顆新星般冉冉升起,放出的光芒吸引著人們向她靠攏。

  有范深、翎娘和越來越壯大的精英文人組成的隊伍,竹生得以從繁瑣的政務中解脫。她制定下大的方針政策,便把細務都放手給了范深。在這個階段,她真正的重心依然是在軍隊上。

  自她從澎城起家,到她吞下整個邯國,建立澎國,碧刃軍變得壯大但臃腫。在快速的擴張中,縱然竹生的軍紀再嚴明,也依然生出了些歪枝枯葉。竹生騰出手來,大刀闊斧的整頓起軍隊來。

  這是碧刃軍第二次動刀子了,這一次她整頓的力度太大,要求太嚴苛,以至於杜城都希望自己的岳父能稍稍規勸一二。

  范深對自己的女婿道:「盛世靠文治,亂世賴武功。你看她朝堂政事都敢放權,卻何時放過軍權?什麼才是她的立命之本,她心中有數。你且慢慢看。」

  杜城會來與范深說,韓毅卻直接去與竹生面談,面談的結果是什麼,無人知道,但竹君對軍隊的整頓一刻不曾緩過。在所有人都覺得竹君太過嚴苛的時候,振威將軍趙鋒一絲不苟的、堅定的執行著竹君的每一條命令。他麾下所轄,最早最快也是最好的完成了整頓。

  而後果然如范深所說,竹生深知自己在這個小九寰創建基業的根本就在於軍隊。

  她嚴格的監督著,使之前便制定的軍功獎罰制度落到實處,並逐步改進。軍功授田、軍功升遷、軍功授爵,使軍人們能清晰的看到一條晉身之路。

  她把這條路拓寬,夯實,使人們一旦走上去,便想著一直朝前走下去,不願意停下。

  「利益。」她對七刀說,「大多離心和背叛都緣於利益,但是同樣,把大家捆綁在一起,最好的工具,也是利益。」

  「有些人後悔了,四處找人說情。」七刀道,「姐姐,你若先賞後罰,他們拼著受罰也會願意留下。可你先罰後賞,他們離開了,才知道錯失了什麼。姐姐,你為何要這樣,你不想留下更多的人嗎?」

  竹生卻道:「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想在收拾人心、懲戒錯誤上消耗更多的心神。比起更多的人,我寧願要更純粹的、更服從的。」

  七刀攏著她的長髮。

  你騙人……你就是不喜歡那些違背了你的心意,觸犯了你原則的人。比起用利益誘惑他們遵從你,你更喜歡從一開始就將他們趕離你的身邊。

  他默默的想。

  七刀已經快到及冠之年。他已經過去了十六七歲,看著竹生的腰肢都會硬的青春期。和竹生在一起之後,他強烈的欲望和過於旺盛的精力也總是能及時的宣洩,身心都得到釋放和撫慰。

  他開始學會享受和竹生相處的時光。

  他和她在一起,慢慢可以不只是歡愛。就像現在這樣,她穿著薄薄的絲衣,趴在他身邊,輕聲細語的與他交談。他側身撐著頭看著她的眉眼,慢慢的、輕輕的攏著她鴉青的髮絲。那髮間淡淡的馨香縈繞在鼻端,讓他覺得身心都滿滿的。

  若在從前,他必然血管賁張,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親吻她的肌膚,進出她的身體。可此時,他覺得就這樣望著她線條柔和的面頰,已是心滿意足,竟沒有生出「再來一次」的想法。

  這是七刀從少年向青年的成長。很顯然,他的成長讓竹生也身心愉悅。她與他在一起,歡愛不曾少,說的話卻變得多了。

  竹生沒聽到七刀的回答,睜開眼,就看見燭光中七刀正癡癡看著她。

  她失笑:「看什麼?」

  七刀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

  「姐姐……」他低聲問,「你喜歡我嗎?」

  他神情嚴肅,甚至有些緊張和忐忑。

  竹生注視著他。

  這個世界的人都太早熟,七刀在這個年紀,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少年的青澀,開始像個成熟的男人了。

  「喜歡。」在七刀內心忐忑節節升高的時候,竹生道。

  她由衷的喟歎:「最喜歡你了。」

  竹生轉生到這個世界,經歷了不止一個男人。這其中,她最憎青君,最喜歡七刀。七刀在情感上依戀她,在武力上恐懼她。他從身到心,完全的屬於她,服從她,忠誠於她。

  完整的、完全的擁有這樣的七刀,是一件令竹生發自內心的感到愉悅的事。

  「那姐姐……會永遠跟我在一起嗎?」七刀目含期待的問。

  竹生有時候會哄七刀,但並不會欺騙七刀。特別是,當七刀在不斷成長,開始有困惑、疑問和自己的想法的時候。

  她只對他道:「我不能保證。」

  七刀目光中露出失望,他把頭埋在了她頸間,悶悶的問:「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愛你。」

  振威將軍趙鋒在外是個殺伐果決,沉默冰冷到令人畏懼的年輕男人。在竹生面前,所有這些頭銜、前綴和描述都可以抹掉,他就只是個年輕男人。他的情感從來不隱藏,哪怕是僅憑眼神也能把他的心意傳達給竹生。

  這樣的七刀,會讓竹生的心變得柔軟。

  「阿七,」竹生問他,「我知道你因何愛我。你呢?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什麼?」

  七刀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著竹生的眼睛:「我知道。」

  他的眼中露出糾結和痛苦:「可阿城說,你和我這樣……是不對的,他說,兩情相悅,不是這樣的……」

  阿城啊……

  竹生歎息道:「阿城是個很好的朋友,你要珍惜他。」

  「的確算不上是兩情相悅吧……」竹生道。

  「那我們算什麼?」七刀咬牙問。

  從前,竹生覺得哄著七刀讓他聽話,會更省心。但現在,她願意為他解釋了。

  「大概是……互相彌補吧。」她說,「彼此身上,都有對方缺失的,想要的東西。」

  「不懂!」七刀道。

  竹生失笑:「不懂是正常的。」

  七刀負氣道:「好,就算是互補吧,那不是也挺好嗎,為什麼不能永遠在一起?」

  竹生道:「我不能保證的是你。」

  七刀困惑。

  竹生摸著他的臉,道:「我聽說軍營裡傳『七將軍可三日不言』,他們都畏懼你。可我還記得當初,你是多能說話,多會騙人。跟十年前比起來,你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阿城也說,你和小時候完全是兩個人了。」

  七刀微訝:「已經十年了?」

  竹生笑道:「是啊,十年了。人生常常以十年為界,每過去十年再回頭看,都已經變得不像十年前的自己了。阿七,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可你還太年輕,我沒法保證十年之後,你還是我喜歡的樣子。」

  七刀惱道:「十年,那麼久呢,早著呢。你幹嘛要去想那麼遠以後的事?」

  七刀的整個人生也才不過活了將近兩個十年而已,他這樣的年輕人總覺得十年以後是遙遠到不能想像的未來。像竹生這樣活了許多年的人卻知道,十年不過眨眼瞬間罷了。

  但竹生只是笑,並不與他爭執。

  七刀抱著她在她耳邊碎碎念了一通,臨到睡前,竹生聽到他問:「姐姐,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七刀想問已經很久了。每次他與竹生在一起,竹生都會取出那個東西來。

  竹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榻外不遠處,一個法寶隨意的扔在地上。那時當年長天宗沖琳真人贈與她的見面禮。

  「那個東西……能保證我的隱私,使別人不能窺探你我在一起的情況。」竹生道。

  七刀沉默了一會兒,問:「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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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0:06: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七刀一直很忌憚蒼瞳。

  蒼瞳那些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各種謠言,其實都來自於最初七刀對蒼瞳及當時情況的描述。七刀也只說過那一回,就再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蒼瞳的可怕,只有七刀親眼目睹過,一輩子都不會忘。提起蒼瞳,他不欲多說,但眼神還是變了變。

  竹生蹭了蹭他的臉。

  蒼瞳是個謎,即便對她亦如此。

  七刀以為蒼瞳愛她,他對蒼瞳是畏懼中帶著嫉妒。旁的人也都以為蒼瞳愛她。

  傳說蒼瞳是一個絕世高手,他終日都伴在竹生的身邊。通常,他都是坐在她寢殿的簷下,只要她不出宮城,他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管風吹雨打,都如同雕塑。也因為他不吃不喝不眠,也有傳說說他是怪物。但不管他是什麼,他始終都在竹生身邊。伴她在宮廷,陪她上戰場。卻從未插手過她的任何事,任何一場戰鬥。

  似乎除了「蒼瞳愛竹君」,人們對此再找不到合適的解釋——蒼瞳必是愛竹君,愛她這個人,才如影相隨。

  所有人當中,只有竹生不這麼想。

  竹生用了一年的時間休整。

  竹生治下會調動軍隊助耕、助收,這是從澎城、冀縣時就形成的定例。這主要是因為為了打仗,竹生不得不抽調大量的青壯男性進入軍隊,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保障糧食的播種和產出,才進行的計劃性生產活動。數年的實踐證明,這種由國家機器統一調動的大規模生產性活動的能量是驚人的。

  第二年,澎國夏糧又一次豐收,百姓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商隊在城市與城市之間行走,再不擔心流匪的劫掠。

  竹君的腳步從未停歇,這一年的夏天,竹君的刀鋒西指,大軍浩浩蕩蕩,殺向了一個並不陌生的鄰居——豐國。

  在澎國立國之時,有功之臣分封,范伯常拜為國相,是眾望所歸。

  但軍中諸將領的品級都不高。諸將之首的七刀,才不過是四品的振威將軍。杜城為建武將軍,韓毅為揚武將軍,都是從四品。其餘諸將,依次而下。

  但沒有人有怨言,眾人反而因此興奮。他們心中都明白,這是因為未來還有戰爭要打,竹君這是在為未來的升遷留出空間。他們這些武人,最怕的是安定之後的解甲歸田,只要想到未來還有許多年的仗要打,這些男人們便忍不住熱血沸騰。

  打仗這件事,竹生向來是親力親為的。即便她現在已經是一國之主,也沒有耽於安寧。

  范深曾與她談過,關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類的道理。但竹生卻道:「還不到時候。」范深便也沒去太出力的阻止她的親征。

  竹生還年輕,這一年她才二十四歲,她的進取之意尚且鋒銳,與所有的開國君主相類,開疆拓土,熱愛征伐。開國之君,難免如此,更不要說竹生想要的不是一國一地,她想要這整片大陸!

  有生之年得遇此英主,范深亦是意氣風發。

  他在平京城外送別大軍,斟酒三樽,敬天、敬地,而後敬國主:「臣在此,候我王凱旋。」

  竹生飲盡了那樽酒,擲杯於地,眾人以刀擊盾,高唱愷歌。大軍浩浩蕩蕩的開拔 ,平京百姓已看不到軍隊的影子,猶能聽到那歌聲。

  同一年,在界門的另一側,是竹生口中的「大九寰」,亦即真正的九寰大陸。

  人類佔據著大部分的土地,妖族聚居在妖域,雙方已有多年默契,互不侵犯,互不干擾。

  這一年的某個深夜,妖域南部的妖宮裡,封閉了十年之久的妖王殿再度開啟。濃郁的妖氣伴著可怕的威壓蔓延、輻射。妖王麾下的大將們都被驚動,這些大妖都是瞬息即至,轉眼就聚集在了妖宮,俯首參拜。

  青君要進入成熟期,閉關了十年,而今終於出關了。

  任性的青君啊,遲遲不肯定性成熟,讓諸大妖們好生無奈。然青君以幼崽之身,依然是擊敗了北君,一統了這妖域。到現在,北君餘孽已經清掃乾淨,整個妖域,再沒有一隻妖敢不服青君了。

  妖族天生崇拜強者。伴隨著妖氣蔓延過來的強大威壓,讓這些大妖們既恐懼,又興奮。青君的妖氣他們都熟悉,但這威壓卻陌生。

  「成年」對妖族來說非常重要,便是因為一隻成年的妖的力量,不是幼崽能比得了的。

  青君終於成年了,他的力量比從前更加強大,在這妖域……不,在整個九寰大陸,怕也是無敵手了吧!

  有青光自高塔上射出,緩緩落地。終妖拜伏,齊聲道:「恭賀我王!」

  有女人柔而媚的聲音道:「都起來吧。」

  眾妖詫異抬頭,才看到成熟了的青君竟然……選了女身?

  青君依然是那一頭青色長髮,玉色眼眸,卻眉間嫵媚,身姿妖嬈。她血脈中的天賦便是魅惑,不過是朝跪在最前面的妖將投過去一暼,勾唇笑笑,那妖將便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沒徵兆的就要發情。

  身體因發情獸化了一半,青君卻突然散去了魅惑之力,那妖將只覺得瞬間彷彿從高處墜落,如夢初醒。低頭一看,身體已經化形了一半,器物昂揚。

  眾妖一陣大笑。

  在妖族看來,發情和歡好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們根本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感到羞澀或者羞恥。

  那妖將還挺了挺身體,展示自己的昂揚給青君看,叫道:「青君!我身體強壯,血脈純粹!尚無伴侶,請選我做你的伴侶吧!」

  眾妖譁然。紛紛撕裂衣裳,露出健壯胸膛:「青君!選我!選我!」

  還有直接脫光了化為獸形的,擺出各種風騷的姿態撩撥青君。在場的都是大妖,誰也不服誰,眼看著就要打一場爭奪配偶的群架。

  青君的裙擺下忽然鼓起,巨大的九尾瞬間掃出,把眾妖掃到在地。

  「先說正事。」青君道,「快點。我還有事要出門。」

  半個月之後,四大宗門之首的長天宗裡,護山大陣依然如往常一樣運轉。這陣法運轉了幾千年,極是厲害……卻依然擋不住青君。

  在過去的幾千年裡,青君已經來過長天宗許多次了,最後一次是九百多年前。

  為著「長天」這個名字,她總是不甘心,卻每次都失望而歸。但這一次……她已經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是誰。

  月光灑落在煉陽峰頂上。平臺這端是懸崖,那端是岩壁。

  青君落在平臺上,隨意的丟下手中的人。那不過是個煉氣弟子,晚上起來起夜,不料被青君捉了去,以魅惑之術問出了她想知道的信息。此時,那弟子軟綿綿的倒在地上,正做著一場無邊的春夢。

  青君走到那岩壁前。

  閉洞封府其實是一種空間術法。這術法將洞府移到了異度空間中,並切斷與本源空間的之間的聯繫。因此,可以完全不受干擾。這是修士們要閉長關的時候才會使用的術法。

  青君伸出手,拂過眼前的空氣,在空氣中摸到了一絲空間阻斷的痕跡。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破除一個金丹道君所施的術法,可以把那個洞府扯回到本源空間中來。

  但青君當然不會這麼做。不會,也不敢。

  她的神君在閉關。他現在還弱小,只是金丹,她怎麼可能去打擾他的修行。

  她收回手,探入衣袖,再伸出時,纖細的手指上,停著一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翠鳥。

  「留在這兒,」她對翠鳥說,「等他出關,立刻報給我。」

  澎國的碧刃軍在夏收後出發,到第二年的初夏時分,已經逼近了豐國的京城。

  豐國的軍隊沒有能得見那柄傳說中的綠刃寶刀,澎國的竹君用的是一柄普通的鋼刀。但在戰場上,那柄刀削鐵如泥,收割生命不過是眨眼的瞬息。

  終於有一天,竹君殺得興起,普通的鋼刀上突然迸出白色的火焰!刀鋒切過的肉體,瞬間化為灰燼!擋在她馬前的數名豐軍,一同飛灰湮滅。

  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豐軍也好,碧刃軍也好,以竹君為中心,刀兵之聲漸歇。原本生死相搏的戰士們都呆呆的、恐懼的看著馬上持刀的那個女人。

  竹生自己也呆住了。她一時殺得興起,一不小心調動了體內的靈力和螭火,灌注進了兵刃中,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她望著手中的鋼刀——明明是一柄凡兵而已,卻因為靈力和螭火,變成了這樣恐怖的利器。那白色的火焰出自於她的掌心,附著在刀身上,冰冷的燃燒,釋放著死亡的氣息。

  竹生抬頭,她身周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退後了一步。包括她的敵人和她的人。

  竹生沉默的看著他們,他們則呆呆的看著竹生。這詭異的寂靜像水波上的漣漪一樣向外擴散,外圍的人也漸漸停止砍殺,茫然四顧,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令戰場上出現如此奇詭的情況。

  而後,他們就看到了燃燒著的鋼刀,和手握刀柄的女人。

  最後,整個戰場都寂靜下來。

  就在這時,響起了腳步聲。

  黑色衣衫裹著頭臉,只露出一雙墨綠色眸子的男人踏入了戰場。

  擁擠的戰場,沒什麼能擋住他。他走得緩慢,卻像是裹著風。等人們反應過來,已經被看不到的力量推到了一邊。人群中便讓出了一條路,蒼瞳直直的走到了竹生的馬前。

  他伸出手,抓住了那柄燃燒著的刀。

  就在剛才,那火焰令血肉之軀灰飛煙滅。蒼瞳伸手的瞬間,戰場上的人都心臟緊縮,驚恐的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兵刃。但蒼瞳……並沒有灰飛煙滅。

  他抬頭,對竹生道:「夠……了。」

  他已經有近乎兩年的時間沒有開過口了,連碧刃軍的人都以為蒼瞳是不會說話的啞巴。卻原來……不是啊……

  「噹」的一聲,那柄刀被蒼瞳捏碎成渣,白色的火焰隨之消失。鐵屑如沙一樣從蒼瞳的手心灑落。他看向竹生。

  竹生抿著唇,鬆開了手,將刀柄扔落在地上。

  「不可以了嗎?」她問。

  蒼瞳搖了搖頭,挽起了她的韁繩。竹生放開了韁繩給他,蒼瞳牽著竹生的馬,慢慢向外走。

  沒人敢攔他們,這個時候已經不分敵我,豐軍、碧刃軍加起來近萬人的戰場上,人們雅雀無聲的避讓出一條路。

  蒼瞳為竹生牽馬,帶她離開了這凡人的戰場。

  豐軍的將領終於回過神來,他大吼:「醒醒!都醒醒!給我攔住他們!給我殺!殺——!」

  兩方的士兵們如夢初醒,都握緊各自的武器,卻猶豫的不知道是否該出手。

  豐軍的將領指著竹生和蒼瞳,厲聲大喝:「攔住他們! 給我攔住他們!」

  蒼瞳沒有回頭,但他跺了跺腳。

  碎冰般的裂紋飛速的從蒼瞳的腳下蔓延,幾息間遍佈了戰場。大地震動,泥土崩裂,戰場上沒人能再站得穩,人們都震得摔倒在地,頭暈眼花,兵刃脫手。有些人還磕破了頭,又或者被自己掉落的兵刃傷了腿腳。

  等這震動平息,人們才慢慢爬起來。那兩個人已經走出了戰場,只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竹生被蒼瞳制止並帶走,令碧刃軍的人心頭最初的驚悚淡去了,雖還有懼,但這懼是敬畏而不再是恐懼。他們回過味來……這擁有恐怖力量的兩個人,一個是他們的君主竹君,一個是伴在竹君身邊的蒼瞳先生。

  碧刃軍的人漸漸定下心來,他們彎腰拾起了武器。

  同樣武器就在腳邊,豐軍的士兵卻茫然恐懼的四望,再沒有勇氣拾起自己的武器。不知道是哪一個士兵先跪下投降,噗通噗通的聲音開始連綿成片……

  這一戰就這樣詭異的結束了。

  關於這一戰,事後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說,版本不一。而後世的史書中則記載大澎開國女帝竹君乃是天降神女,於戰場上展露神威神光,敵兵敵將,俯首受降。

  而在那個時候,竹生還回頭看了一眼。她轉回頭,歎息一聲。

  「你一下場,全都變成了遊戲……」她俯身對蒼瞳說。

  蒼瞳看了她一眼,那墨綠眸子中竟似有笑意。竹生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錯覺。蒼瞳那身體雖然逼真細膩,栩栩如生。但終究也只是「如」生罷了,到底與血肉之軀不同,沒有生機,更不會有笑容。

  「本……是……戲……」蒼瞳道,「你……不……同……」

  竹生看著他的背影,道:「我也曾是凡人。」

  蒼瞳並不回頭,只牽著她的馬朝前走,道:「已……不……是。」

  竹生悵然。

  這麼多年,她都夢想著修煉,執著於脫離凡人之身。如今她真的做到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竟會悵然。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竹生問。

  蒼瞳答道:「控……制。」

  竹生俯身:「你教我。」

  蒼瞳回頭瞥了她一眼,道:「好。」

  這片戰場上發生的事,其餘諸將是在和竹生匯合之後才知道的。

  這幾年竹生一直就有「亡國公主」、「神女」之類的名聲在外面流傳。碧刃軍上下,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竹生的「不同」的,這些高層的將領,知道的就更多些。

  他們只是驚訝,但接受起來也很快。這一次,不過是除了竹君之外,蒼瞳先生終於證明了自己的威力罷了。

  眾人欲待去見竹生,卻被親兵告知,竹君和蒼瞳先生在一起,叫人勿要打擾。

  眾將都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振威將軍趙鋒的臉,假裝自然的其實非常不自然的散了。

  七刀嘴角抽搐。

  他比他們要淡定得多了。對蒼瞳裹在黑衣裡的真容,這些人也只是聽說而已。七刀卻是親眼見過。

  不要說可怖的面容,單說兩腿之間缺了的東西,七刀就分外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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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發表於 2019-8-19 00: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竹生的祖竅裡有了光,也比最初時明亮了許多,可以看得清天上的星辰。竹生仰著頭,看著那些黯淡的星子。

  這個時候,她感到了身後有人。她是應蒼瞳的要求,放開了自己的祖竅,准許他進入的。

  男人的手扶在了她的腰間,竹生轉身,有溫熱的唇覆上來。和蒼瞳的身形比起來,她感到自己格外的嬌小玲瓏。

  他們在祖竅裡都是擬態,實則這是神魂與神魂的接觸。

  蒼瞳的吻,技巧精湛。

  神魂擬態成的人,不僅有五感,甚至比肉身更敏感。竹生能感受到快感的流竄,情慾的蠢動。那實際上……是雀音的震顫。

  但竹生曾自困於祖竅,神魂與青君的魅術激鬥數月,她的神魂格外的敏感,更不要說這裡是她自己的祖竅。她能清楚的察覺到,蒼瞳的幽精和雀音,都平靜無波。

  蒼瞳放開了她的唇,卻把她擁在了懷裡。她伏在他胸膛,能聽見心臟的跳動聲。這當然也是擬出來的。

  等蒼瞳終於放開她,她抬起頭,看見了他墨綠色的眼睛。他的面孔卻是模糊的,竹生覺得自己的眼睛彷彿沒對準焦距。但那其實是蒼瞳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的面孔。

  竹生盯著那雙眼睛,問:「我們以前……認識嗎?」

  女人和男人總是兩個世界的人,連思維的方式都不一樣。

  常常在同樣的時刻,女人會情不自禁的吐露真話,男人卻能深情的說著甜蜜的謊言。對於對女人說謊這種事情,蒼瞳信手拈來,舉重若輕。

  「不認識。」蒼瞳說。

  他的眼睛甚至還眨都不眨的看著竹生。這樣真摯的眼神令竹生相信了他,他感到懷中的女子放鬆了肩膀。

  「但你……」他忍不住說,「像我的一個故人。」

  「你也是。」竹生說著,手摸上了蒼瞳的臉。

  她看著他,問:「你……並沒有感覺,是嗎?」

  她的手融進了蒼瞳的臉頰裡。蒼瞳的神魂密實黏稠,但她被青君磨煉得已經可以精準的找到他的幽精和雀音,輕輕撥弄。那二魄卻如死水一潭。

  蒼瞳苦笑。

  「沒有。」他說,「魂魄以肉身為基,才會有六欲。我的魂魄依附在器核上。」

  竹生的手自他的臉頰內抽出,道:「不能拋棄這具身體,重入輪回或者……奪舍嗎?」

  蒼瞳握住她的手,沉默了許久。

  「我的魂魄被秘法祭煉,無法與器核剝離。離了器核,我便魂飛魄散。所以,我活著,便永生。我死了……」

  便是寂滅。

  那才是這個世界的修士認知裡真正的「死亡」。而竹生所認知的通常意義上的死亡,在這裡被稱作「隕落」。

  這樣的活著,縱是永生,又有什麼意義呢?竹生默默的想。

  修士們雖然斷絕了口腹之欲,卻有靈氣入體的愉悅之感來代替,說起來,更像是將口腹之欲提升了一級。

  修士們也從來不曾斷絕其他的種種欲望,譬如情愛,譬如追求年輕和長壽。甚至他們的種種欲望更強於也更精於凡人。基於這些更強的欲望,他們才會產生比凡人更強烈的多的野心——飛升成仙,與天同壽。

  而蒼瞳……他的永生,在竹生看來,不如說是無期徒刑。

  如果換作是她……竹生垂下眼眸,做不出這種假設。

  蒼瞳低下頭,親吻她的頭髮:「別擔心,我能活下去。」

  你在,我便在。

  竹生抬眸看蒼瞳。蒼瞳卻抬起頭,看著天上黯淡的星辰,有些吃驚:「一竅不通?」

  竹生點頭:「是。」

  蒼瞳問:「那你是如何修煉的?」

  「我天生神識。」竹生道,「我修的是妖道。」

  蒼瞳看了她一眼,能猜到她的天生神識是怎麼回事。

  前世她便是強大的精神力者。說起來,他也算是強者,到後來也早不是她的對手。

  大約就是因為因為這個緣故,一樣是跨越宇宙壁壘,他的魂魄便受損嚴重,輪回了許多世,才在修煉至還虛境之後尋回初世的記憶。

  然而這樣的她,卻一直被他困在了婚姻的圍城中。他既不能給她她想要的,也不願意放她自由。當他老去之後,對權力和美人都能放下之後,對她的愧疚和悔恨慢慢的佔據了他的內心。

  執念,便這樣形成了。

  然而當他終於再見到她的時候,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他。

  他輪回了許多世,那許多世完整的人生對他的影響並不強,那些回憶像是在看舞臺上的表演。真正能影響到他的,是他的初世和末世。這兩世的記憶和人格相互融合相互影響,才成為了現在的蒼瞳。

  也是因此,竹生才認不出他來。

  而對蒼瞳來說,竹生是他的執念。他的「永生」正如竹生想的那樣,不如說是「永刑」。必須有什麼支撐他才能活下去,他在絕望中抓住的,便是初世的那一縷執念。

  他抓住了竹生,靠竹生活下去。

  「火又是怎麼回事?」蒼瞳問。

  竹生道:「是以前寄居在我體內的火種,那一次……想吞噬我,反被我吞噬了。現在那火和我融為一體了。」

  蒼瞳當初醒來,強大的神識便察覺到竹生正面臨著類似被奪舍的境地。他自己亦是幾千年來依靠養魂之物溫養神魂,立刻便將螭火與養魂木之間的聯繫斬斷。竹生才幸運吞噬了三昧螭火。

  但蒼瞳一直不知道當時他感應到的原來不是什麼修士的神魂,而是螭火因養魂木而重新誕生的火精。

  蒼瞳伸出手在空中一抹,夜空中便出現了極光一般的美麗光芒,不斷變幻。

  竹生看不懂,蒼瞳卻能看懂,那是竹生肉身的五行分佈。

  「純陰之體……」

  夜空裡的極光消失在蒼瞳倏然握緊的拳心中,那拳卻沒有鬆開。

  「有人以你為鼎爐養火?」蒼瞳看著她,「告訴我他的名字。」

  竹生看著他,卻道:「不記得了。」

  蒼瞳望著她的眼睛。

  比起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竹生更憐憫眼前的蒼瞳。他失去六欲,七情也因此變得極為淡薄。他的憤怒都是如此的平靜。

  竹生握住了他的手,他擬出來的人形,手心是溫暖的,像活著一樣。

  「我不是聖母。」她說,「但你我在凡人界,那些人卻在九寰大陸。」

  「我們註定了回不去,幹嘛要為永遠不會再見的人動怒。我倒寧可忘記那些事,在這裡好好的生活。」

  「或者……」她問,「你有能穿過界門的方法?」

  「沒有。」蒼瞳搖頭,「我不瞭解凡人界,也不瞭解界門。」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九寰大陸並沒有什麼凡人界。當他從戰場醒來,恢復了自我意識,和長天別過重回人間,才聽說了凡人界的存在。

  但他未曾關心過。他本就非人,即便是行走人間的那幾千年,他也總是游離在人群之外。這樣的他,又怎麼會去在意一個被大能割裂出來的只有凡人的小世界呢。

  他知道的甚至還沒竹生多。至少竹生還曾親眼見過界門,見過守護界門的樹翁和穿過界門必備的界石。

  竹生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還是緊張。所以當蒼瞳搖頭的時候,她也無法分辨自己是失望還是放鬆。

  但她和蒼瞳將永遠留在凡人界,是毋庸置疑的事了。既然如此,相互作伴,好好的活下去吧。

  「我現在有些失控。」她說,「可能是螭火的緣故。我修煉的效果與功法上講的不是太一樣,很難控制。」

  「必定的。」蒼瞳點頭,「你縱然天生神識,體質和妖族也不一樣。我須得看看你的氣海。」

  蒼瞳握緊竹生的手,從背後將她抱在懷中,對她道:「放鬆,別排斥我。」

  「我不會傷害你。」他吻了吻她的頭頂。

  竹生點點頭,放開了神魂全部的防衛。蒼瞳的神魂和竹生的神魂短暫的融合,化作一體。蒼瞳看到了竹生的氣海。與普通修士湖面一般的氣海不同,竹生的氣海從不曾平靜,始終流動,始終翻滾波濤。

  蒼瞳也看到靈氣是如何穿透竹生的皮膚進入她的身體。然而竹生一竅不通,竅與竅之間沒有通路,亦即是竹生沒有通常意義上的「經脈」,靈氣沒有往復循環的固定道路。

  即便是他,也為此感到驚奇。他生前,是還虛境的修士,但到底也是人修。對妖族的修煉並不那麼精通。

  他凝目注視,那些靈氣進入了竹生的體內,不像普通人修的那樣立即進入經脈循環入氣海。那些靈氣彷彿白色的霧氣一樣,漸漸凝成水滴,彙聚成溪流。這溪流沒有固定的軌跡,隨時改變流向,但最後,還是會流入氣海。

  但人修的靈力會彙聚在氣海,彷彿平靜無波的湖面,直至凝實為神台,進入築基境界。

  竹生的靈力卻始終在流動。其中一些甚至在進入氣海之後又離開,重新化作霧氣,彌漫在她的身體裡,但消散得卻很少。

  這一點尤其令蒼瞳驚奇。

  人修引入體內的靈氣,穿過一個個靈竅,沿著經脈運轉周天,最後匯入氣海。但在這個過程中,那些靈氣會不斷的消散,離開人修的身體,從哪裡來,又回到哪裡去。最後真正能轉化為靈力的,只是那些靈氣的一部分。

  這便是靈氣的轉化率。決定這轉化率的,便是這個修士修煉的功法。

  毫無疑問,自然是好的功法轉化率高,差的功法轉化率低。

  竹生修煉的功法,轉化率高得驚人。

  「就算是妖族,也沒有這麼高的轉化率。」蒼瞳給竹生科普了功法與靈氣的轉化率的常識,「你修煉的功法,何人所創?」

  他此時和竹生神魂相通著,他問完,就感受到了竹生的七情波動。

  竹生說過自己不是聖母,她當然不是,她只是能理智的管理自己的情緒,不使自己被負面情緒控制或壓倒。但不代表她沒有負面情緒。正相反,她有著強烈的憎惡和憤怒。

  蒼瞳感受到了這些。

  蒼瞳想到,她曾是純陰之體的凡人之身,曾身在大九寰,曾被人當作鼎爐養火,險些斷了輪回,而現在她卻又身在小九寰,這中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她遇到了什麼人?遭遇了什麼事?如何得到這樣頂級的功法?

  他那顆早就不存在的心臟又開始收縮,疼痛。

  但恰恰是這種疼痛,支撐著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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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4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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