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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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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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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不同種族間溝通有多困難?沖昕和竹生是深刻體會到了。

  他們兩個看著青君臉上的淚痕,一起僵住。直到青君一甩袖子,追著那道神念而去,兩人緊繃的神經都還放鬆不下來。

  直到身後那團光,忽然爆炸。

  這洞穴岩壁本就佈滿了碎紋,看似還是整體,不過是因為竹生、沖昕、青君三人的靈力一直充漲支撐著。此時神宮空間自毀,頓時破壞了這支撐,整個地洞都坍塌下來。

  竹生和沖昕瞬間拉住彼此,一起遁地而出。

  天邊雲霞堆疊,夕陽的光照在兩人的臉上。他們懸浮在空中,看著那地面塌陷成了深坑。

  嗖嗖幾聲,數道傳音符、傳聲符穿破虛空而來,分別停在竹生與沖昕面前。與此同時,又有兩道流光飛快的飛來。剛剛才往回折的兩位道君又不得不半路折回來探查,卻見到自家小師叔和一個美貌女子在一起。兩人意外,上前見禮。

  「可見到妖王?」沖昕問。

  「見到了。」一人答道,「青君與我們說了幾句話,便去了。」

  「眾人可安好?」沖昕問的是靈礦那邊。

  「一切如常。」

  沖昕點點頭,叫他們自去。

  待只剩二人,他抬起眼眸,看向竹生。竹生的面孔在夕陽中,籠上了淡金的光暈。

  兩人在夕陽中沉默。剛才生死攸關,誰也沒去管青君的話,現在,到了去面對的時候了。

  竹生率先打破了這沉默,她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沖昕抬眸,問:「所以那時……你並非孩童?」

  竹生點頭:「我來自異域,帶著記憶轉生。」

  沖昕沉默許久,道:「那麼,你和我……」

  竹生看著他,道:「那時我有許多不得已,總之……也是無可奈何。」

  他和她的一切,原來……就是「無可奈何」四個字。

  沖昕只覺心口,鈍鈍的疼。

  他找到竹生,發現她與楊五完全不同,他一直以為這是由於她離開他,經歷了太多的緣故。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從一開始,「楊五」就並不存在。

  就如她說,一切都是無可奈何,不過生存所迫。

  沖昕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

  從當年那膚色微黑的姑娘踏入長天宗,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了六十三年,竹生和沖昕之間,終於揭開了所有的秘密。

  竹生有了一種徹底的解脫感。

  沖昕今年骨齡才八十三,以他元嬰修士的壽命來講,何止是青年,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少年。昔日煉陽峰上曾有過的,也是少年人初嘗情滋味的難以割捨和留戀。

  竹生喜歡這些少年人的單純美好。

  但少年遲早要成長。

  竹生此時,親眼看著沖昕的瞳眸變得黯淡無光,看著他的目光中閃過苦痛。她親眼見證著這個年輕人人生路上的陣痛。她知道,邁過這道坎,他才能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她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夕陽的光自身後打過來,像是把沖昕籠罩了在昏黃黯淡中。

  竹生看到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說什麼,可最終……竟是無話可說。

  兩個人歷經曲折,終至今日,的確沒有什麼可再說的了。再面真相時,可以無怨也無恨,已經再好不過了。

  竹生將自己面前漂浮的傳音符收起,輕聲道:「往日種種已經過去,我和你……望他日再相逢時,還能微笑寒暄。」

  沖昕半邊面孔在夕陽銅金色的光中,半邊面孔幽暗模糊。他的目光中是竹生記憶中從未見過的神情。

  竹生有了片刻的不忍。但每個人的成長都只能靠自己,七刀用生命給了她一個深刻的教訓。竹生祭出了碧刃,一步踏上。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她道,「今日別過,我會好好的活。也盼你一切安好,大道之上,步步順遂。」

  竹生最後看了沖昕一眼,催動了碧刃。碧刃如箭離弦,卻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又轉了回來。

  沖昕只覺言語蒼白,無力阻止她的離開,卻不想她又轉回來,麻木的心,又跳了起來。

  「忘了說。」竹生道。

  竹生要說的話終是讓沖昕失望了。

  「再見到狐狸,不必與她為敵。她本是你靈寵,亦愛你入骨。」

  「我與狐狸,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刀,我自己的仇,不與別人相干。」

  「此事,你且袖手吧,我的仇我自己報。」

  「此仇得報,我幸;死於她手,我命。」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竹生的身影最終化成一個光點,消失在天邊。

  天色完全的暗了下來。沖昕被暮色籠罩,衣袖在風中鼓動,獨自經歷著癡情付錯,求而不得的人生至苦。

  天地之間,空曠遼闊,從來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讓他覺得如此……無力。

  竹生催動碧刃,以最大的速度離開,將年輕的真人遠遠的拋在身後。

  到了足夠遠的地方,她才停下,終於再壓不住,連著吐了幾口血。

  她修為本就不如沖昕,狐狸更是偏心偏到了天邊,對沖昕就只守不攻,對她就下重手,她五臟六腑,實則受了重創。她強壓著這口血直到處置完她和沖昕的陳年舊事,才鬆下這一口氣。

  她取出一顆丹藥服下,護住了心脈,又喝了兩口瓊果汁,祭出玲瓏。玲瓏迎風招展,長成了精美的閣樓。竹生收了碧刃,終於進到了許久沒有打開過的玲瓏裡。

  她在大九寰尚沒有洞府,更沒有基業。這小巧精美的閣樓便彷彿是一個移動的家。

  離開了神宮,竹生其實一時根本沒有要去的地方。但她催動玲瓏,朝著她適才飛行的方向繼續飛行。這樣朝同一個方向繼續前行,便可以離沖昕越來越遠了。

  浴盆裡放了微燙的水,竹生在裡面泡了比平時長得多的時間,才裹上件深衣,撲進柔軟的絲褥中。

  在神宮空間裡,便是夜晚也不得安生,常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危險。

  曾經他們睡到半夜,有吸血的藤蔓悄無聲息的自泥土中爬出。還曾經日落之後,澤地之中便泛起毒霧。這兩年多,兩人並不能安穩的入睡。

  竹生趴在柔軟的絲褥裡,很快就睡著了。

  這兩年來,她大量的服用瓊果汁,身體已經適應。不需她刻意引導,在熟睡中,體內仙力便自行運轉,緩緩的將瓊果之力吸收消化。

  一覺醒來,心脈已經通暢無阻,內傷也察覺不到異樣,身體已修復得差不多。

  不用撩開帳子,她與玲瓏神識溝通,便「看」到了外邊的晨光和朝霞。過了兩年天亮便要握刀而醒的日子,竹生沒有立即起身,懶懶的賴了陣床,才終於起身修煉。

  待早課做完,她想起昨天收了幾張傳音符,遂取出一一查看。

  竹生在九寰大陸認識的人極有限,於她所想,這些傳音符該都是周瑋所發。不想其中竟還有一張是喬升發過來的。

  當日分別,她的確是留了神識印記給喬升。但喬升還未引氣入體成功,尚是凡人,還不能使用這些需要用靈力的符籙。

  「姨婆!姨婆!我引氣入體了!我、我試一試能不能給你發傳音符!」

  男童的聲音中帶著興奮和期待大人表揚的緊張。就這麼一句,便沒有然後了。想來是太過興奮,第一次親自使用傳音符,本想試一試,一試……傳音符飛了……

  竹生忍俊不禁。複製了那傳音符上的神識印記,取了自己的傳音符,給他留言:「我才從一處空間出來,剛剛收到你的傳音符。好好修煉,爭取早日築基。但有事,找你師父。若還有難處……求助你師祖。自己照顧好自己。」

  再查看周瑋的傳音符。

  「在哪呢?什麼時候來唐城找我玩啊?」

  「這麼久不回?是不是去探什麼秘境了?出來了給我回復啊。」

  「還沒出來嗎?一年多了,出來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玄炎秘境快要開放了,我們家有人要去,我也去。你要不要也去看看。那秘境不錯的,三百年開一回,築基到元嬰都可入。厲害的法寶咱們撈不著,在外圍打打妖獸,尋尋靈藥也是不錯的!」

  秘境是前輩大能飛升之後留給後輩修士的遺澤。

  修士修至合道境界,便有了能開闢空間,創造小世界的能力。就如沖昕的乾坤小天地,其實便是從前長天創造的小世界。這種小世界亦是一種生命,會隨著修士修為的提升,一同成長。

  當修士飛升,小世界卻不會跟著離開,而是會留在此界,成為一個獨立的,沒有主人的秘境。

  因為這一特性,大能們在飛升前,便會設置好諸多禁制,把自己創造的這個小世界改造成留給後人的歷練之地,當作是自己留給這個世界的遺澤。

  竹生看過的一本書裡說,目前九寰大陸已經被發現的小世界除卻已經崩壞了的,目前還「活著」的,就有二百多個。

  大能們給這些秘境設定的禁制大同小異,通常都是幾百年開啟一次。這些秘境中常有許多珍稀的靈藥和外界已經滅絕的了異獸。每隔幾百年,大波的修士便湧進去,收割一茬。而後秘境休養生息幾百年,待這些靈藥、異獸數量上恢復得差不多了,修士們又進來收割一茬。如此循環往復。

  而那些有實力或者有氣運的,往往覓得機緣,過關斬將,通過試煉,而後獲得前輩大能留下的獎勵。通常都是法寶或兵刃,亦有功法或別的什麼天材地寶。

  就如沖昕告訴竹生的那樣,所有的「器」若離了真正的生命,最後都會「死亡」。這些秘境不僅內裡本就有生命循環,更是幾百年開啟一次,每次開啟便湧入大量修士,帶來活生生的人氣兒。修士們在此試煉、尋寶,有所斬獲的同時,他們自身的存在又是對秘境中諸多異寶的保養和修復。

  因此,那些異寶縱然過了萬年,依然還活著。

  長天的小世界被沖昕繼承,他的神宮空間,卻不是秘境,內裡沒有生命循環。裡面靈氣雖然濃郁,卻是因為長天特意把神宮藏在了一條靈脈之下,吸取靈脈裡的靈氣。

  小狐狸被留下看家,本來是這神宮裡的生命之源,孰料她被熊君強行帶出了神宮。而後,她不信長天已經隕落,一邊修煉,一邊尋找。後來更是殺盡不忠者,奪取妖王之位,再沒有回去神宮做那生命之源。神宮經歷時間太久,內裡諸多法寶,終於都步入了死亡之境。

  竹生頗是感興趣。

  沖昕的小乾坤還不是獨立的秘境,裡面的一切都受沖昕支配。竹生很想看看真正的秘境。

  在神宮時,沖昕給她分析過,他們經歷的那些,大河也好,澤地也好,應該都並不真正在神宮空間中。而是以秘法與其他的空間相接。因此他們過河之後,河中巨蟲絕不會上岸,走出澤地,三眼鴉群一隻也沒有追來。只因為大河、澤地,其實都並不真正在空間中,也並不真正相接,他們都分佈在大陸各處。

  竹生對沖昕的小乾坤熟悉無比,在那裡度過過許多的悠閒、輕鬆的日子。那個小乾坤才剛剛開始生命循環,除了瓊果樹,便只有銀線草。

  後來沖昕開闢了靈湖,竹生一直覺得該養些魚。但沖昕有個臭毛病——他眼光太高!說要養魚,他也看不上尋常魚類,一直說要去尋些不太一樣的魚兒來。

  偏他那時候火毒還未解,沖禹沖琳都不許他離開宗門太遠。這件事便一直只是「等以後……」。

  誰知後來,便沒有「以後」了。

  不知道過了一個甲子,沖昕的小乾坤裡有沒有養一些魚?

  那山,為她而開,那湖,為她而闢。一個甲子後,他仍沒有放棄尋找「楊五」。

  竹生幾乎可以想像得出,那幾十年的日日夜夜,青衫如松的青年,站在湖邊望著遠山,會被怎樣的思念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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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青君回到了妖宮。

  她臉色發白,對笑迎過來的貓女們一個也沒理,周身氣壓極低。姑姑們趕緊將年輕的貓女們都趕走,自己也紛紛退下,不敢煩擾青君。

  青君來到了那間擱置著鏡子的殿室中。走到鏡前,水銀鏡清晰的映出了她的身影,纖毫畢現。她的一側臉頰已經長好,卻還帶著血污。那臉色蒼白,是她自己都從未見過的模樣。

  青君手指輕點鏡面。鏡面如水面一樣泛起漣漪,她的身影消失,鏡中映出了神宮最後的情形。金柱斷裂,高臺崩塌,煙塵充斥了整個畫面。曾經堂皇如畫的神宮,徹底成了廢墟。


  青君一遍又一遍的反復看這段影像。

  眼淚滑過她的面頰,她貼在鏡面上,嗚嗚的哭起來。

  小青,為什麼躲在這裡哭?

  她記得那溫柔的手將她抱在懷裡,撫著它後頸的皮毛,什麼時候都對它極有耐心。

  因為……大家說,小青的血脈太駁雜了,不配待在神君身邊,小狐狸難過得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血脈駁雜意味著修為進境慢,也意味著壽命短暫。別的小夥伴血統高貴,天生就長壽。他們用漫長的生命來修煉,最終一個個都會成為了不起的大妖。而它,雖然能活得比凡女久得多,卻終有一日,在別的小夥伴還在不斷變強,還繼續陪伴在神君身邊時,它就像凡女那樣已經先老去了。

  它見過那些老去的小妖。他們的皮毛失去了光澤,黯淡粗澀,不復年輕時水光油滑的美麗。那種模樣如何還能討得神君喜愛?

  它的父親和母親為探得魔族動向,雙雙深入魔域,死在了那裡。小狐狸還不通人言的時候,就被送到了神宮中養育,意外得了神君青眼,一直伴在他身邊。在它的妖生中,神君是比沒有印象的父母還重要的存在。

  一想到有一天神君會嫌棄它,小狐狸就好傷心。

  那隻溫柔的手,輕輕摸它的頭。

  這樣啊……,神君的眼中全是寵溺的笑意,他說,別哭,我來想辦法。

  後來神君為它量身定制創出了一套功法。

  噓……神君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笑著說,別告訴別人。

  小狐狸當然不會告訴別人。這是神君為它定制的,屬於它的,獨一無二的。怎麼可以告訴別人!它咬著那枚玉簡,歡快的跑走了。

  蠢熊強行將它拖出神宮的時候,它其實離化形已經不遠了。這個時候,昔日的夥伴都已經是大妖。這並非是它修煉得太慢。而是神君離開時,怕它獨自看家太過寂寞,設置了時間結界,讓這裡的時間變得比外界更緩慢。好讓它覺得,獨自一個的等待沒有那麼漫長。

  它奮力掙扎,不敵昔日夥伴,被強行帶出。

  來到外面的世界,幾乎無法呼吸。

  「怎麼會這樣?」它震驚。

  「神君和魔君的決戰,毀了天地間的靈氣平衡。」蠢熊告訴它,「現在算好的了,恢復了不少,早些年,我們都躲在洞裡不願意出來!」

  小狐狸發現,他們帶它去的地方只有妖,不見人。

  「人族?當然在人域了。」蠢熊說,「這裡是妖域,我們的地盤。人族敢來,我拍死他們!」

  小狐狸才知道,滅魔之戰,幾乎毀了整個大陸的環境。靈氣變得極其稀薄,從前的許多洞天福地都變成貧瘠之地。靈族回歸大地,從世間隱去。人族和妖族為了爭奪生存修煉的資源,從夥伴變成了對手,從對手變成了敵人,終於爆發了戰爭。

  昔日的同舟共濟,性命相托,都煙消雲散。沒有了神君的大陸,四分五裂。

  小狐狸後來看到了人,女人。

  那些女人多是凡女。那些凡女神情麻木,逆來順受。和小狐狸記憶中神宮裡快樂幸福的凡姬們截然不同。她們在妖域,隨時可能死去。生前受淩辱,死後被吞下,還被嫌棄骨頭太零碎,塞牙。

  小狐狸雖也不喜歡凡姬,但對蠢熊淩虐凡女的做法還是感到憤怒,因為那是被神君嚴厲禁止的。

  「神君……」熊君也有了一絲悵然,但他隨即變得淩厲,對它吼:「你醒醒吧!神君早就隕落了!」

  小狐狸最不能聽這句話。它怒極,渾身炸毛,撲上去撕咬熊君。可它還沒化形,熊君已經是大妖,提溜著它的尾巴,就把它甩在地上,震碎了青石板。

  「別鬧!」熊君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趕緊好好修煉!就你一個沒有化形的了,出門好意思說是從前的夥伴?」

  熊君在那些從前的夥伴中,已經是強者。他佔據的地盤,自然是靈氣最好的地方了。但小狐狸太過憤怒,不願意和他在一處。它不僅跑了,跑之前,還弄死了熊君手下的幾隻妖,帶走了一批凡女。

  可它修為不夠,熊君追來,那些凡女都死了,小狐狸自己逃了出來。

  它認識到自己的弱小,找了地方躲起來,日夜修煉。待到化形之後,它去挑戰熊君。他們妖族,最信奉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有仇很少玩陰的,都是正面直接開幹。

  可狐狸還是敗了。他進境雖快,到底比熊君少修煉了幾千年。

  狐狸是魅狐,血脈雖雜,卻天生美麗。它化成人形,非男非女,似男似女,但撇開性別不管,它的模樣,叫熊君實在喜歡。

  熊君沒殺它,還想叫它留下來。

  「定性成雌的吧。」熊君說,「嫁給我吧,給我生崽。」

  他們這些經歷過神君時代人妖靈三族雜居的妖,對嫁娶還有些認知。凡姬比女修和雌妖都更易生育,那個時候也有很多妖修娶了凡女。

  不像後來這些妖族,已經回歸獸性。

  小狐狸還要尋找神君,它不想留在熊君身邊,更不想給他生崽。它魅惑了另一隻大妖,使他與熊君決鬥來爭奪它。熊君殺死了那隻妖,卻發現小狐狸已經又一次逃跑了。

  敗給了熊君,讓小狐狸意識到,即便已經能化形,自己仍然不夠強。它努力修煉,進境之後,它沒有再去挑戰熊君。在當年膽敢入侵神宮的夥伴中,它挑了最弱的那一隻挑戰。

  它與那隻妖血戰了三日,以微弱的優勢殺死了對手。吞下了昔日夥伴的妖丹,吃下了對方的血肉內臟,它終於長出了第二條尾巴。

  一年,十年,一個甲子,百年,千年。時間就這樣流去。

  小狐狸開始有了追隨者,有了自己的勢力。幾千年,它尋遍大陸的每個角落,尋找它的神君。

  神君不見蹤影。

  小狐狸透過寶鏡,看到了神宮漸漸破敗。但它沒再回去。

  神君若還在,它需得去找到他。神君若不在了,神宮對它也沒有意義。

  小狐狸躋身於大妖的行列,昔日夥伴,一個一個死於它手。它終於強到了與熊君並立,合稱南北妖王。

  熊君最後也死在了它的手裡。

  這是……最後一個夥伴。

  小狐狸後來想起過他。

  小時候,它在一群幼崽中血脈最駁雜,卻偏偏最受神君喜愛,難免遭受排擠。

  蠢熊也跟著別的幼崽一起欺負它。

  可是它舔著傷口回到自己的窩,卻發現窩裡不知何時被人悄悄扔了兩條冰泉白魚。它是知道是誰,夥伴裡最喜歡吃這個的,就是圓滾滾的蠢熊崽。

  它氣得把那些魚都扔了。

  後來又出現,它又扔了。

  如是幾次,再沒有冰泉白魚出現。

  青君雪白的面頰貼著水銀鏡,流淚後悔。

  她後悔不該離開神宮。那樣的話,有朝一日,轉世的沖昕尋到神宮,見到的便是乖乖看家的她。定不會用那樣憎恨的眼神看她。

  她後悔不該殺死蠢熊。神宮毀了,神君變了,竟再沒有誰能來與她一起回憶回憶從前的神君。

  妖王殿裡彌漫著青君的妖氣。這妖氣低迷得能讓貓女們窒息。在妖王殿服侍的小妖們都驚恐的竄逃,遠遠躲開,不敢靠近。她們竊竊私語,胡亂猜測,卻誰也不知道青君到底是怎麼了。

  卻有一道黑影,逆著眾妖,悄悄潛入了妖王殿。

  青君閉目流淚,腦中都是沖昕恨她入骨的目光。那些人修說,此等大恨若不殺,枉生為男兒。神君對她,已是不死不休了嗎?

  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

  有啊。

  彷彿有個聲音在青君的腦海中響起,輕輕的蠱惑她。

  他還不是神君,他還比你弱小。抓住他,禁錮他,他就只屬於你一個人了。

  青君睜開眼睛,怔然。

  「這樣……可以嗎?」她垂下目光,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格外的黑。

  當然可以。那個聲音在她腦海道,就趁現在,他若歸位,你就再沒有希——

  一個「望」字還沒說完,青君閃電般出手。

  她的利爪插入了地板自己的影子,從影子抓出來一個人!那人渾身裹著黑衣,猝不及防,被她扼住了喉嚨,雙腳離地,拼命掙扎。

  「蠱惑我?」青君冷笑。她是魅狐,論蠱惑,她才是祖宗。

  這是誰狗膽朝天,敢來蠱惑她?

  她嗅了嗅,突然神情大變,嘴中生出獠牙,面目變得猙獰。一把將那人慣在地上,青色妖力交錯成籠,困住那人。隨即縮小,捆縛在他身上,割裂了衣衫,割破了皮肉,卻沒有流出紅色的血,只流出了黑色的膿液。

  風刃割裂了那人頭上黑布,露出一張烏黑的面孔。這人顯然曾是人修,只是一雙眼睛變得褐黃,皮膚乾皺得像樹皮,嘴唇烏黑。已經算不得是活物。

  魔族之所以會成為人、妖、靈三族的公敵,便是因為一旦魔化,便會成為死物。

  世間生靈,但凡腦子正常的,就沒有想變成死物的。

  「魔族如何會再現世間?」青君面孔猙獰,厲聲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自魔域。」那魔修掙扎著說道,「青君,你身為妖族之王,何苦與人族攪在一起。你想求的人族給不了你!」

  青君獠牙齜出,怒道:「你敢窺視我!」

  她一時軟弱間,被這魔修窺視了內心。更可恨是這魔修蠱惑她做的事,對神君實是大不敬。縱然沖昕恨她要殺她,青君也沒考慮過對他做那樣的事。

  神君,是不可褻瀆的。

  青色妖力瞬間從繩索變成了利刃,那魔修慘呼一聲,被切成碎塊。他的頭還連著半邊肩膀,一條手臂。那條手臂奮力攀著地板,想要爬走逃命。

  青君跨上一步,踩進了一地的黑膿裡。白皙的手張開成利爪,尖利的長指甲一爪抓進了魔修的天靈蓋,插入了頭骨中,將魔修的頭肩提了起來。

  魔修兩眼向上翻白。意識到青君要做什麼,他驚恐尖叫:「青君饒命!青君饒命!!」

  因為滅魔之戰,長天神君再未歸來。青君極厭魔族,極恨魔君。

  這魔修實則修為不弱,但他斗膽蠱惑的卻是青君,妖族之王,當世強者。對於魔修,青君沒有半分留情。

  她妖力運轉,直接運起了搜魂大法。

  魔修的淒厲慘叫傳出了妖王殿。躲得遠遠的貓女們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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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8: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多道流光從妖王殿裡朝不同的方向射去。不多時,十多位妖族大將應召喚而來。

  「魔族異動。」在妖王宮的議事大殿裡,青君把那顆被搜了魂的魔修頭顱扔到地上,「去,去這個地方查一查。」

  她報出了一個地點。雖然搜了魂,獲得的有用信息卻很少。這個魔修的記憶中,並不知道其他魔修的動向。這種單線傳遞信息的方式,顯然就是為了預防被搜魂。

  「肯定不止這一個。都摸到我身邊了,想必別處也有。你們都要小心。」青君手掌伸出,手心浮動著一個青色光球,裡面隱約看見一團黑色。正是那魔修的魂魄。青君靈力掌握極其精準,沒把他的神魂全廢掉,留著給人族那邊看看,看他們有無辦法再搜點什麼信息出來。

  妖族更重武力。說起奇技淫巧,總還是人族那邊更擅長一些。

  青君把光球交給了狼君,道:「傳信給人族那邊,讓他們知道。魔族既然現世,這便不是我們一族的事。」

  她又問:「小牙在這邊嗎?」

  狼君點頭道:「在。」

  青君道:「叫小牙一起去。」

  狼君也正有此意。

  跟人族溝通,總是令妖族感到費力。狼君的兒子熾牙是半妖,有一半人族的血統。他在妖域生活兩三年,便去人域他母親那邊生活一年。就這樣兩邊跑。說起跟人族溝通,他比其他的妖都要強得多。何況還有他母親在那裡協助,就更順暢了。

  青君所謂的「傳信給人族」,其實指的就是傳信給長天宗。至於其他的人族,自有長天宗負責傳遞消息。

  周瑋邀請竹生一起去玄炎秘境歷練,竹生很感興趣。但竹生在神宮待了兩年,不知道他這張傳音符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的,遂回復了傳音符相詢。

  這種傳遞消息或者尋人類的符籙,都是穿過虛空尋找接收人。倘若接收的一方正在諸如秘境、或者能隔絕神識的結界一類的地方,符籙就會停留在虛空,直至那人再次出現在正常空間裡。是以竹生離開神宮後,便同時收到周瑋兩年發送過來的數道傳音符。

  不到半天功夫周瑋就回復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歡快:「你出來了?我還怕你趕不上呢。別擔心,最後那張符是我八天前才發的。今天才初九,玄炎秘境要下個月月初左右開啟,秘境大門要開放整整十二天才會關閉。你應該能趕得上……吧?」

  最後補上一個語調上挑的「吧」,把竹生逗笑了。

  跟傳音符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張傳書符。打開是一張地圖,標注了玄炎秘境大概的位置。

  竹生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靈脈所在的位置太荒僻,玲瓏飛了一個晚上,到現在竹生往下看,也沒看到人煙。飛到第三天,才終於漸漸看見了人煙。沒多久,前方出現一座城。

  竹生收了玲瓏,落下去在城裡轉了一圈,打聽清楚了此地所在的方位,又找了幾間鋪子,出清了自己的存貨。

  食面蝠、三眼鴉、風狸、噬金飛蟻、赤火蠍、裂地甲、沙玀獸……,還有在沖昕指導下,她比照著那本《靈藥大全》採摘的許多靈藥和異果。她的臂釧空間,六十多年來,第一次被塞滿。

  為了騰出更多的空間,她不得不捨棄了許多日常生活類的東西。但後來,還是不夠裝。

  當時沖昕的表情有些奇怪。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是帶著一絲微微的歉意,又在努力掩飾。為什麼感到抱歉?是覺得當初給她的臂釧空間還是不夠大嗎?

  後來沖昕想贈給她一個儲物戒指,她沒有接受。

  進入神宮本來就是為了瞭解一下那個傳說中的臭屁神君,這些收穫都是意外之喜。更何況她之前已經挖了不少的靈石原礦,一時並不急迫。

  裝不下的那些沖昕都一併收到自己的儲物法寶裡去了。原是說好了待出來找地方處理的時候分給她,可出來就遭逢青君,而後兩個人最後的那點秘密被揭開,誰也沒想起來那點東西,或者想起來,也都沒在乎,就這麼分別了。

  竹生的那些靈石原礦還沒處理,一時還不能直接當貨幣使用。但出清存貨也已經是一大筆靈石了。別的不說,光是食面蝠,就大賺了一筆。其餘的那些論單價都不及食面蝠,論數量卻都是食面蝠的百倍,也是相當可觀。

  竹生現在深刻的領悟到什麼是窮築基、富金丹了。

  金丹以下的修士能力有限,能夠賺取的財富當然就有限。譬如周瑋那樣的,家中長輩結丹,為了置辦點體面的賀禮去獵青面獸,卻差點讓地滾龍給吃了。

  在長天宗,弟子要到築基圓滿或者大圓滿,臨近結丹,才會被放出去歷練,以強化心境。在那之前,只能在宗門裡清修,靠領執事的職務在宗門裡賺取靈石。那些靈石也就差不多只夠修煉的需求,想奢侈一下,很難。

  但是一旦結丹,就不一樣了。金丹已經算是高階修士,能力上了一個臺階,就如竹生現在一樣,有足夠的能力賺取更多的財富了。

  煉陽峰的金丹們,個個富得流油。從金丹再往上,更加不必說。

  竹生昔日聽徐壽幾人八卦,長天宗沖字輩第一富豪,便是又擅煉丹,又擅長符陣的旃雲峰主沖禹。說第二當是煉器司掌司。又說沖字輩的真人中,沖琳真人掌著長天宗世代傳承的天地山河盤,身負重要職責,不常離開宗門,因此宗門給她的供奉格外的豐厚。

  比起來,那幾人覺得,他們的煉陽峰主才結丹數年,家底較諸位師兄師姐肯定是要薄不少。

  但竹生知道沖昕有小乾坤,瓊果和銀線草都直供多寶閣。而多寶閣,號稱是九寰大陸最大的拍賣行了。所以這一位年輕的道君,雖然不顯山不露水,卻絕對是一位隱形富豪。

  竹生第一次收集這麼多的獵物,也是第一次吃了儲物空間不夠的虧,待出清了貨物,便尋了一家專賣儲物法寶的店鋪。

  以前她沒需求,遇到專賣儲物法寶的鋪子時,都忽略過去了。這一次好好的逛了逛,又開了眼界。

  壓縮空間不能疊加,一件儲物法寶不能放進另一件儲物法寶裡,所以每一件儲物法寶都要單獨帶在身上。因此,為了方便,儲物法寶都打造成適合隨身佩戴的樣式。

  諸如女子的簪環首飾、男子的腰帶髮冠,還有男女通用的諸如錦囊一類,都還在正常範圍。待竹生看到儲物褻褲、儲物襪子和鑲嵌式儲物假牙時,是真的為這些煉器師的豐富想像力震驚了。

  竹生看了好幾樣,諸如耳鐺、戒指和鐲子,都不是很滿意。總覺得那些法寶的空間不夠大,若要足夠的空間,則需要同時佩戴好幾個法寶在身上。

  她忽然看到一個嵌著珍珠的手環,標價格外的貴,是先前幾個法寶的十幾倍。問了店家,才知道原來這手環不是「一個」儲物法寶,原來手環上鑲嵌著十五顆珍珠,每一顆珍珠都是一個獨立的儲物法寶。

  這正合竹生的意。她買下了這珍珠手環,又買了幾個普通的儲物戒指。手環直接帶在手腕上,瑩瑩珠光,映著一截雪白皓腕,夥計在收取靈石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瞟兩眼。幾個戒指是打算做備用,裝在了一個做工精緻的小荷包裡,繫在腰間。

  這荷包卻是店家送的添頭,並不是法寶,就是普通的荷包,專用來給修士裝這種備用的儲物法寶。不過店家信誓旦旦的保證說,雖只是普通荷包,用的料子卻是隔壁護甲鋪子做護甲的下腳料,十分結實耐用。防水防火,煉氣修士都撕不爛。

  竹生在把荷包往腰間繫的時候,卻忽然想起,壓縮空間不能疊加,為何玲瓏卻能收到臂釧中去?待將疑惑說與店家,店家笑得直揉肚子。

  「哎喲我的仙子!」那人笑道,「儲物法寶才是壓縮空間,似這等飛行法寶、起居法寶,是折疊空間,他們是不一樣的。」

  仙子是對女修士的通用稱呼,凡人也好,修士也好,都可以這樣稱呼女修士。那店家之所以會笑,實是因為竹生所問之事,乃是常識,在修士的地界,孩童們從小便知道。

  卻不知道這漂亮仙子是從哪個地界冒出來的,出手闊綽,人看起來也不像是窮鄉僻野出來的鄉下人,如何竟不知道這等常識。

  這店家生得一張圓圓臉龐,十分討喜。他雖忍俊不禁,卻也沒有惡意。竹生也並不生氣,她缺的常識太多,雖然惡補過,必然還有缺漏。偏那缺漏都是在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她便向那店家討教。

  店家擺手道:「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仙子要想問更多,就得問煉器師了。小的就是專管賣貨的。」

  不僅如此,他還是個凡人。但他能說會道,十分討喜。看他面相,亦是紅潤舒心模樣,想來以這職業為生,過得還算順遂。

  竹生剛才聽到個新名詞,便問起這「起居法寶」,才知道原來專有一類法寶,便是房屋樣式,專供居住。

  一間小屋的也有,四進院子的大宅也有。修士若要離開一地,連東西都不用收拾,直接將這宅子縮小帶走就行。

  竹生的玲瓏實際上就是起居法寶和飛行法寶合二為一的,更為方便。

  此時店中無人,就竹生一個客人。面對這樣美貌的仙子,店家也樂意和她多聊。發現這位仙子總在莫名的地方缺乏常識,店家很是熱情的指點了她不少。又告訴她這條街上,哪家鋪子的貨有信譽保障,哪家鋪子全是坑爹貨。

  竹生收益頗多,留下幾顆靈珠子給他離開。那店家還熱情的招呼她下回再來。

  竹生按那店家的指點,在一家信譽很好,據說品質有保證的防具鋪裡,買了幾樣防護法寶。神宮中歷練的兩年,讓她明白作為一個修士光有進攻力是不夠的。這個世界有各種各樣的生物,各具不同能力。在很多情況下,準備一些防護法寶還是必須的。

  竹生其實也知道,在這種前店後坊的鋪子裡買的東西,都是些大路貨。想要好東西,就得像沖昕那樣,自行準備材料,找高等的煉器師專門定製。

  但她在九寰還沒有任何人脈,摸不著高等煉器師的衣角。裝備的換代升級只能等以後找機會了。

  和那店家聊天得到的另一個收穫是,竹生才意識到,像玲瓏這樣具有起居性質的法寶,也是可以儲物的。但只限於非法寶類的普通物品。

  法寶都自有氣場,和折疊空間易衝突。有可能會導致折疊空間的法寶損壞,也可能會是折疊空間把要存放的法寶「吐」出去。總之是不牢靠。那店家特別叮嚀她這一點。

  但這樣的話,如果有需要,她也可以把很多日常用品都放在玲瓏裡。

  在這個城池裡補給完畢,她踏著碧刃離開,在空中換了玲瓏。

  研究了一下輿圖,確定了自己的方位和赤炎秘境的位置。離秘境開啟還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竹生時間寬裕,她就打算飛行過去。傳送陣雖然方便,她卻更想在九寰大陸上多走走,多看看。

  實則修士們除卻辦事,若是外出歷練,也多是飛行的。

  人生處處有機緣,用傳送陣傳來傳去,機緣可不會自行跑來找你。

  竹生用了幾天時間,把新買來的幾件法寶全部煉化。她又把從神宮的「垃圾」堆裡撿來的幾件法寶取出來,試著煉化。那些法寶雖然還「活著」,靈氣卻極為稀薄脆弱,像隨時要斷氣的樣子。竹生不敢強來,只能一點點,慢慢的來。

  這一日她煉化完法寶,又取出幾塊靈礦原石。搓去外面石皮,兩指並刀,橫切、豎裁,原石被她以靈力切割成了標準的靈石。待得處理完幾塊,全收起來,她煮了靈茶,在小露臺上看書休息。

  玲瓏整體便小巧玲瓏,說是小露臺,大小仿若飄窗。竹生在上面鋪了席,置了茶器,擺了錦墊,倚著雕花欄杆,品茶讀書,正正好。

  竹生翻過一頁書,伸手去取茶杯,卻忽然微頓。

  她忽地扭頭,向上看去。上方更高更遠的地方,有大片積雲。她盯著那些雲。但那些雲太高太遠,已經超出了神識探查的範圍。

  她合上書,扔在席上。倚在欄杆上,垂眸望著下面山野森林,城池人煙,一一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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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8: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睡到半夜,為雷電驚醒。

  為避免野獸騷擾或遇到什麼人,晚間她將玲瓏停於半空。不想不知道何時飄來了大片雨雲。正在她頭頂。竹生推開露臺的門,便看到外面大雨滂沱。一道霹靂劃過眼前,紫白的閃電擊中了玲瓏的靈氣壁。

  法寶外都有靈氣壁,隔絕高空中的罡風。雨雖大,也穿不透靈氣壁。只是閃電擊中,分散作無數細小電流,附著在靈氣壁上閃爍。

  竹生催動玲瓏升高,穿過了厚達數里的雨雲,眼前驟然開闊明亮。

  明月高懸蒼穹,銀色月光灑落雲海。那雲海一望無垠,反射著月光,朦朧得像一片光海。

  竹生沒了睡意,取出先前買的靈酒,在小露臺上倚欄而坐,對月小酌。

  她原就有傍晚時小酌的習慣。只是後來失了對酌趣談的酒友,算起來,竟已經二十多年沒再沾過酒。

  她買了那店裡最好的酒,一斟入杯,便清香四溢。竹生舉杯,酒欲沾唇,卻頓了頓。

  白皙的手伸出欄杆外,微微傾倒。

  「敬你。」她道。

  清酒在風中灑出一片銀輝。

  玲瓏遠離了雨雲區域,漸漸再聽不到雷電之聲。竹生倚欄賞月,自斟自飲。

  月色美極,夜色靜極。

  太靜了,令她禁不住懷疑是不是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

  但顯然不是。竹生低頭斟酒,一抬眸,目光凝住。

  遙遠之處,月光之下,雲海之上,有人一身青衫,微微仰頭,也在望著同一個月亮。月華籠在他身周,泛著微光。

  他仰頭望著明月,靜得也彷彿是天地間剩下的唯一的人。

  年輕的男人看起來如月下青松。竹生倚在欄杆上,把下巴擱在肘窩,賞月,賞男人的風姿。

  沖昕轉過頭來,看到了她。他飛過來,直至她的窗前。

  「君好雅興。」他說。

  「跟了我多久了?」竹生問。

  「一直跟著。」沖昕面色如常。

  「我沒把話說清楚?」竹生問。

  她盯著他,眼眸在月光下像蘊著潭水。趴在欄杆上,一縷長髮垂落,在夜風中飄動。

  沖昕望著那雙眸子,想起了曾經有一個月夜,她推開窗,眸中乍然綻放的笑意。

  那些追不回的過往,令他隱隱生痛。但更重要的,卻是眼前和未來。

  「說清楚了。」他將那縷長髮給她別到耳後,「我……不信。」

  溫熱的指尖觸到微涼的耳廓,似有細小的電流。竹生閉上眼睛,旋即睜開,直起身來。

  「你我相識,確是造化弄人。你的無奈,我都懂。」沖昕道。

  「但……」他貼近了她,微微低頭看著她,道:「你非草木,我不信你對我……全然無情。」

  他聲音很低,在這靜謐的夜裡,清清楚楚,堅定不移。月光打在他的面龐上,眉目清朗,鼻樑挺拔。他似乎從沒變過,又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你也說,昨日種種,已經過去……既然如此,」他看著她皎潔面龐,終於道,「可否,與君重相識?」

  「大道漫長,我想……伴君同行。」

  高空猛烈的罡風穿過法寶的靈氣壁,變得柔和起來,輕輕的拂在臉上。微微的涼意驅走了一絲微醺的酒意。

  竹生覺得耳邊聽到很多人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尤其清晰。

  你的路,太長……

  走好。

  走好每一步。

  去吧。

  長天說,你懂我。

  是的,竹生懂他。眾人圍繞中的離群者,萬人愛戴中的孤家寡人。

  長天說她內心沒有恐懼。長天錯了。

  竹生在見過了長天之後,恐懼自己會成為長天這樣的人。看似大愛已無愛,看似慈悲……卻最無情。

  竹生不想活著行走在世間,卻像一個沒有血肉的人。

  她望著沖昕的眼睛。

  幾十年過去,他褪去少年的天真,直面現世的無情,卻依然目光澄澈,道心堅定。

  他的執著敲開了一層冷硬的外殼,讓竹生看到,原來她的內心中還依然有柔軟。她那顆歷經紅塵,蒼老又超脫的心,像是被一束陽光籠罩。那光中的熱量,帶給了她新的生機和年輕的力量。

  一道淚痕劃過臉頰。

  沖昕低下頭,吻乾那淚痕。

  「告訴我,這些年……你過得如何?」他低聲道。

  竹生微笑,道:「那就說來……話長了。不如進來,小酌一杯?」

  她說著,伸出了手。沖昕握住了那隻手。

  小几上多了隻杯子。月下的影子不再孤單。

  二兩清酒斟滿。聲音不需高,低低的,把幾十年歲月緩緩道來。

  「我統一了大陸,建立了國家。」她說。

  「嗯。」他點頭。

  「我有過愛人,亦有過情人。」

  「嗯……」他沉默。

  「我有一個孩子,他現在在凡人界為帝。」她說。

  「嗯……」他艱難。

  沉默許久,他問:「他是你自願生下的嗎?」

  「是的。」竹生說,「沒人強迫我,他的到來,是我轉世之後發生的最好的事。」

  他沉默許久,道:「那……就好。」

  「你呢?」她問。

  「我甫一出秘境,便聽到不好的消息。回到宗門,掌門師兄說……你死了。」他道,「我當時便做錯了。」

  「做錯什麼。」她問。

  「我以為你死了,又乍聞自己的來歷。而後又發現……你留下的養火經。我,我以為你魂魄寂滅。我便閉洞封府,閉關修煉。直到灰灰進境,能吐人言,才告訴我,你還活著。」他垂眸,「我錯了。」

  「錯了什麼?」她問。

  「我不該就這樣放棄,我該那時便去找你。」他道。

  她卻看著他。

  他沉默許久,終於閉上眼睛:「我錯在……太相信他。」

  「他當時想殺我。」她沉默一會兒,問:「現在還想殺我嗎?」

  「師兄已知弄錯了。」他道,「你並非是我的劫源。」

  不管怎樣,天下第一宗的掌門不再對她喊打喊殺,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但隨之而來的,是兩個人難言的長久沉默。

  「你一切遭遇,都起於我兩個師兄。」沖昕終於打破這沉默,「沖禹師兄迫你在先,沖祁師兄逐你在後。」

  「但一切的根本,都在我。」他抬眸看她。

  有些話,不能含糊,不能躲避,必須攤開了說。

  「師門於我恩重,我不會也不能為了任何人背棄師兄們。」他緩緩道,「師兄們對你做的事,起於我,更是為了我。說到底,都是我。」

  「你若心中有怨,無法不恨,這怨這恨,都請記在我身上。」

  「往事無法追回,我亦無別路可走,唯有此生,伴你身邊。」

  「我將盡我全力,對你好。」

  「我想的好,或許,與你想要的好,不盡相同。若如此,請務必使我知道。」

  「吾以此心立誓,今日所言,他日若有相違,叫我心生魔障,大道不能前行。」

  他說著,身周靈氣湧動,以奇異的規律排列運動,便形成了誓言的力量。這便是言靈。

  竹生抬眸:「這是……心魔誓?」

  沖昕道:「是。」

  竹生一時不察,叫他立下了心魔誓。這誓言,若說多麼可怕,也不儘然。許諾之事只要做到,不違初心,便沒有一點危害。

  但,若有違背,便會生出心魔,較之尋常心障,不可同日而語。心魔能崩毀一個修士的心境,有人道消,有人入魔。

  上天還是入地,不過在人一念之間。

  竹生沉默了許久,斟滿一杯清酒,推過去:「喝酒。」

  沖昕舉杯,一飲而盡。

  再斟,再飲。

  月光斜到地板上,影子成雙。袖側有人同醉,何不醉一場。

  幾十年歲月,滾滾紅塵,癡痛苦恨憾離怨,盡溶在一壇清酒中。

  晨光透窗,再穿過藕色紗帳,染上了淡淡的粉。

  男人溫熱掌心的輕撫喚醒了她。明明昨夜,他醉得更深。

  宿醉和晨醒的迷蒙,讓她慵懶如貓,輕輕哼吟。得了她的許,男人拉開了深衣的帶子。

  肌膚泛上粉色,如海棠一般嬌豔。生命在晨光中律動,纖毫畢現。

  她的唇……他在幻陣森林中偷香無數,吻過各種奇奇怪怪的唇,唯獨在出了森林後,那粉紅如花瓣的唇,讓人悸動,卻求而不得。此時終於償了心願,將她抱在懷中,相擁而吻。含住吮住咬住,再不肯放開。

  竹生將他推倒,掌握了主動權。她肌膚雪白,長髮迤邐。

  身上馳動的女人,有沖昕沒見過的妖嬈魅惑,也有煉陽峰少女的靈動嫵媚。

  她說從前都是偽,卻不見偽中亦有真。  

  有人外出辦事,從雲層上飛過,見到雲層之上有小巧樓閣在晨光中反著光。待到暮色升起時歸來,那精緻樓閣又在夕陽中反著光。

  在此停了一天。

  怪。

  路過之人多看了一眼,踩著飛劍離去了。

  小小樓閣繼續停在那裡,直到漫天星光。

  「接下來去哪?」沖昕在身後問。

  「你要去哪?」竹生趴在欄杆上反問。

  沖昕吻她後頸:「你去哪,我就去哪。」

  竹生心不在焉,道:「那就去赤炎秘境……周瑋邀我同去。」

  這種時候提別的男人的名字……竹生猛的受力,指甲摳住了雕花木欄。

  長髮洩落,在星光中,一蕩、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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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在溫柔鄉,想不起別的。這幾十年的相思苦,總要盡解了才行。

  到兩人再上路,沖昕才想起重要的事情還沒說。

  「你收服了三昧螭火?」他問。

  竹生覺得身子骨都懶了。在神宮兩年造成的身體的緊繃感,終於消失,人徹底放鬆了下來。

  「是。」她望著鏡中給她梳頭的男人,「它想吞了我,卻被我吞掉了。不用擔心了。」

  她說得輕巧。但她去凡人界時,還是凡人,這中間有過怎樣的兇險,沖昕光是憑「想吞」二字,便能想像。

  他垂下眼眸,又抬起:「你體內的,可是仙力?」

  竹生目光微凝,道:「你知道?」

  沖昕點頭:「長天給了我許多記憶,不完全,但已經夠多了。我學會了很多東西。」

  「你修煉的是他給小……狐狸的功法。」 他道。

  差一點就說成「小青」。要把那些記憶裡的小狐狸和他深憎的青君重疊,真的有些難度。漫長的歲月,會將人改變至此。

  他問竹生:「你的仙力是怎麼來的?」

  竹生把三昧螭火在她身體裡的狀態和仙力的來龍去脈、不聽使喚的現狀都講給沖昕,沖昕沉思了一陣,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的仙力不聽調度。」

  竹生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沖昕道:「是體質。」

  「從前,合道期的修士把神魂修煉得足夠密實,便兵解肉身,以神魂為基重塑。若失敗,或奪舍,或輪回。」沖昕道,「但若成功了,便身如琉璃,淨無瑕穢——這便是無垢體。」

  「擁有無垢體,修煉時吸收天地靈氣,煉出來的是至純至淨的靈力,這種靈力,被稱作仙力。仙力強於靈力,恐不止百倍、千倍。」

  「螭火為你吞噬,你修煉出來的靈力被螭火焚煉,進行了第二次轉化,便成了仙力。」

  「但你的身體並非無垢體,仙力在你體內運轉,如人趟過泥塘,行進困難。非生死之際的爆發,便很難調用。」

  沖昕一邊說著,一邊把竹生的頭髮綰了起來,將一根白玉簪插入她的髮髻內。

  竹生正在沉思關於無垢體和仙力的運轉,一抬眸,從鏡中看到沖昕沉默的望著她。

  她微怔:「怎麼了?」

  再一看,失笑道:「怎地給我綰了婦人髮式?」

  覺得沖昕真真是狡猾。沒有行過結為道侶的大典,便是相好再多年,女修也都是梳著閨閣女子的髮式。竹生在凡人界,因為一生未嫁,亦是如此。

  她笑著抬手,摸到了那根玉簪,忽然怔住。

  待我回來,為你插笄。

  竹生和沖昕的目光在水銀鏡中相接。

  「這簪,何時備下的?」她一摸,便知是法寶。

  「是當年,在水月秘境中得的。」沖昕道。

  昔年他在水月秘境中沖關成功,那位留下的水月秘境的大能在那一關留下了三樣法寶做獎勵,過關者可以三選一。沖昕毫不猶豫就選了那根簪。


  不用說上古法寶那縈繞在周身的精純靈力,光是那宛如天然的雕工,沖昕就覺得她一定會喜歡。到手之後鑽研,發現是一件防禦法寶,他更是歡喜。

  他的她太過柔弱,防禦法寶最是適合她。

  他揣著那根簪離開水月秘境,急不可待的想要見到她,想親手給她綰髮,插簪。

  撲面而來的卻是她的噩耗。

  如今那些事情都邁過去,竹生想像沖昕當時的心境,不免也有些酸澀。

  她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了。這世間有一個人,還能令你為他心緒波動,為他之故,品嘗酸澀歡愉。縱大道漫長,也不覺得孤寂了。

  竹生微微一笑,轉過身去,捉住了沖昕的手。

  「此種情況,可有辦法?」她問。

  沖昕回神,強行把思緒拉回到眼前。他沉思半晌,道:「你可能繞開仙力,單獨運轉螭火?」

  「有些難。」竹生道,「螭火和仙力,還有一股奇怪的氣,好像融合在一起了。單獨調用哪個都很難。」

  「奇怪的氣?」沖昕一轉念間,便想到了。禁不住失笑道:「你!」

  竹生問:「那股氣到底是什麼?你知道?」

  沖昕笑夠,道:「那是你的人皇之氣啊。你以人皇之身入道,驚動了九寰。你可知道,外務司查了一年,就想確認是哪位人皇入了道。結果沒查出來。宗門裡還特意發了傳書符給遊歷在外的弟子,叫大家留意。」

  「人皇之氣?」竹生默念了一遍,問:「那有什麼用?」

  她能感覺到,那股氣其實並不具有攻擊力。

  「氣運。」沖昕道。

  從前那個小姑娘,身上背負著前世的功德,本該享福報。沖昕閉關的幾十年中便一直在想,這樣的她,如何竟會落得這種下場。他後來才想明白,那正是因為……他。

  雖然有功德在身,卻終是凡人之身。遇到了他,她的氣運被全面壓制,才屢遭挫折磨難。

  「人皇之身入道者,有大氣運。大氣運者,受上蒼眷寵,都會成大器。」他看著她道,「在這個大陸上,你的氣運再不會被任何人壓制了。」

  竹生經歷的磨難太多,對「氣運」之說也沒有深刻瞭解,很難接受這種說法。

  沖昕想了想,道:「這次的神宮,是誰發現的?」

  「我。」竹生道。

  「對,是你。」沖昕道,「竟不是我。我是長天轉世,神宮算是我的老巢,發現它的竟不是我。」

  她這樣講,竹生勉強接受。她想了想,道:「但我們並沒有得到什麼獎勵,長天的寶貝都壞掉了。」

  她從前在煉陽峰時,為了學習古字,很是啃下了很多狗血話本。修煉廢柴闖入秘境獲得大機緣,從此翻身逆襲成真君、道尊的故事一抓一大把。那些所謂的機緣,通常都是獲得某件超級厲害、非常牛逼的法寶或者修煉功法。

  沖昕微笑:「機緣,並非淺顯的指一人獲得什麼法寶。凡是令他能在大道上更進一步的,都是機緣。」

  「譬如這人對修煉喪失信心,心境面臨崩壞,倘若這機緣使他堅定了道心,便是什麼寶物都沒得到,都已經算是大機緣了。」

  「剛才被這人皇之氣打岔,我還未說完。」沖昕道,「對這仙力,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

  竹生的眼睛亮了起來:「是什麼?」

  「螭火。」沖昕道,「螭火已經屬於你,它既能將靈力淬成仙力,自然也能將你的身體淬煉淨化。」

  「你要做的,就是燃燒。」

  竹生是真的體會到了散修的苦處。無人指點,縱有部功法修煉,都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三昧螭火在竹生還未收服的時候,便出過幾次意外,於她無意識時自行燃燒。最嚴重的一次,把七刀燒成了瀕死。

  現在竹生理論貫通,再回想起來,便豁然明白,當時不過是三昧螭火出於本能,自發的在淬煉她這個宿主的身體,以更快的獲得更多的靈力。而當時的竹生並不理解,即便是在收服了三昧螭火之後,她都在有意識的壓制螭火,唯恐螭火再出什麼意外。

  卻不料,真正該做的,卻正是讓螭火燃燒。

  法寶算什麼,不過都是外物。自身的強才是真的強。剛才竹生還覺得這一趟神宮之行,沒有太大收穫。現在竹生覺得,解決仙力調運困難這個問題,她便真的算是撈到了大機緣。

  「這真是神宮之行最大的收穫。」她贊道。對沖昕的氣運之說,終於信了。

  沖昕卻微笑看著她,不反駁。

  神宮之行最大的收穫,分明是……找回了她。

  周瑋的心都碎成渣渣了。

  邀請了佳人一同秘境歷練,原想著在秘境裡待個幾年,培養培養,說不得能將友情昇華成男女之情。不料佳人拖著個男人的手來了。

  更心塞的是,佳人拖來的這個男人他還認識。更更心塞的是,這個男人他不僅認識,他還惹不起。

  竹生怎麼就跟長天宗的沖昕真人好上了呢?明明之前還說想讓他引見呢!

  周瑋莫名有一種頭上發綠的悲涼。

  他族叔狠狠碾著他的腳,用又驚又喜的表情道:「真人!真人也來赤炎秘境歷練嗎?」

  竹生與周霽時運不濟,撞上雙王大戰。竹生還活著,周霽卻死無全屍。結合周霽魂燈留下的最後影像,沖昕便知,是周霽給了竹生活命的機會。

  他出關之後入世尋找楊五,便對唐城周家諸多照顧,但有求援,必相助。比起遠在長天宗接觸不到的沖禹真人,竟是這位沖昕真人對周家更為重要。

  沖昕此時再與竹生牽手,見到周家人,更是感念周霽。遂微笑與周瑋族叔寒暄。

  卻驚得周瑋族叔都僵硬了。

  沖、沖昕真人不是出了名的不會笑嗎?

  周瑋族叔瞄了眼竹生,再看看沖昕真人一臉的微笑,突然福至心靈。明明知道竹生就是周瑋提到過的那位「朋友」,也看到了適才她與周瑋寒暄,依然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問:「不知這位仙子是?」

  真是上道兒,沖昕暗贊。他笑吟吟的牽著竹生的手,宣佈主權:「我愛侶號竹生。」

  周瑋族叔作恍然狀。

  愛侶這種詞,被當眾宣之於口。竹生活了幾十年,經歷了這麼多事,都禁不住老臉微燒。

  跟沖昕這樣身心皆年輕的男人在一起,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變得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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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竹生沒想到能再見故人。

  她和沖昕到的稍早,長天宗的人遲了兩天才到。這一波歷練,烏泱泱的來了四位金丹,二三百築基。倒是沒有元嬰,長天宗的元嬰裡屬沖昕最年輕,他的師兄們都來赤炎秘境歷練過了。

  沖昕路上給虛景發了傳書符,幾位金丹來的路上就收到宗門傳書,知道小師叔在這裡,長天宗的寶船一到,幾人便來打招呼。

  人雖然多,但沖昕神識一掃,臉色就是一沉。


  他交待了幾句,讓幾個金丹自去,用傳聲術喝道:「蘇蓉!你過來!」

  一直紮在人群裡,使勁往別人身後縮的蘇蓉一僵,不情不願的磨蹭著過來。

  「你怎麼在這裡?」沖昕皺眉問。

  「宗門召集弟子歷練,我、我報了名。」蘇蓉期期艾艾的答道。

  沖昕拉著臉道:「你才築基中期,如何能入選?是不是虛楹給你放水了?」


  蘇蓉忙道:「我打擂臺贏了的。」

  沖昕不信,正待要說什麼,竹生喚了聲:「蘇蓉。」

  她不想與長天宗的人碰面,遠遠看到沖昕跟一人說話,竟是蘇蓉,這才過來。

  蘇蓉一怔轉身,看到竹生,驚疑不定。這女子目光中有她曾經熟悉的感覺,但眉目間卻與楊五並不完全相同。

  她立時便想到了,她就是周瑋提起過的那位「竹生」。但她不敢叫她,她不知道,竹生願不願意揭穿身份。

  竹生卻上前一步,含笑道:「是我。」

  蘇蓉不敢相信的捂住嘴,眼淚奪眶而出。

  竹生亦眼眶發熱。上前一步,抱住了那個看起來幾乎沒變的姑娘。

  「你、你……」蘇蓉哽咽,抱著她問,「你……好嗎?」

  「我好。」竹生道,「我能修煉了。我很好。你好嗎?」

  她看出蘇蓉已經築基,她依然還在長天宗,不知道是否過上了當初預想的生活。

  「我,我築基了。」蘇蓉道,「跟想的不一樣,可也挺好的。」

  朋友多年未見,一句「挺好的」,便是再好不過了。

  兩人喁喁低語,那廂虛楹道君已經收到沖昕的傳音符,又從寶船上下來。

  虛楹道君俗家姓李,相貌憨厚。他和煉陽峰出身的虛景道君,從煉氣時期住童子舍時就認識,是很多年的好朋友。虛景還未結丹時,他便是煉陽峰的常客,跟蘇蓉都是極熟稔的。

  是故,沖昕才懷疑蘇蓉能入選歷練名單,是虛楹給她放水。

  孰料,虛楹卻道:「她打贏擂臺了。」

  面對沖昕真人懷疑的目光,虛楹道君無奈的解釋道:「她法寶多。」

  沖昕頓時啞然。

  他親身經歷了失去楊五之痛,而虛景則對自己沒能護住楊五,令她被證道峰的人強行帶走隨後便身亡之事,一直耿耿於懷。

  虛景才結丹,沖昕便帶他一同離開宗門,便為他是熟識楊五之人,要他幫助他一起尋找楊五。按照宗門規矩,尋常弟子要到築基圓滿才會外出歷練。這兩人卻把才築基初境的蘇蓉一同帶了去,不離身邊。

  蘇蓉修為實在平平,沖昕和虛景怕在一時看不到的時候令她發生危險,便陸續為她置辦了許多的法寶。

  此次宗門內甄選去赤炎秘境歷練的弟子,蘇蓉報了名,上了擂臺。她修為平平,但她的情郎卻是一位金丹道君,情郎的師父是一位元嬰真人,這兩位對她都極大方。她一出手,各種法寶,都強過旁的築基弟子,居然便連贏了幾場,入選了名單。

  也不是沒有弟子不服氣。但主持比試的道君卻道:「她自身平平,卻能找到靠山。這是運氣。運氣,是氣運的體現。」

  氣運,又是大道之上躲不開的條件。旁人便也無話可說了。

  沖昕沉著臉,問蘇蓉:「你來這裡,虛景可知道?」

  蘇蓉知道此等秘境歷練,縱然是有師長們帶隊壓陣,每每亦都有人隕落。若不是靠著法寶壓人,真論起修為,她自己是肯定進不了歷練名單的。

  她與沖昕相處了幾十年,也知道他其實是怕她有危險。她鼓起勇氣道:「我也是宗門弟子,我贏了擂臺,參加歷練,全符合宗門的規矩。」

  這時候跟他講起宗門規矩來了,沖昕險些氣笑。

  他問虛楹:「虛景呢?」

  「虛景外派了,要輪值五年才回。」虛楹無奈的看了蘇蓉一眼,道:「她不叫我告訴虛景。」

  瞅著沖昕要變臉,蘇蓉剛才的勇氣一下子都沒了,很沒氣節的躲到了竹生的身後去,還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為自己說話。

  竹生還不清楚事情是怎麼回事,不貿然插嘴,問她:「你可否自由活動,還是必須跟著同門一起?」

  蘇蓉低聲道:「進秘境前集合就行了。」

  竹生便對沖昕笑道:「我和她許久不見,有話要說,你們的事若不急,先緩緩,消消氣再說。」

  說罷,拉著蘇蓉往玲瓏那裡飛去了。

  虛楹道君眼觀鼻,鼻觀心,不去看小師叔臭臭的臉色。心下卻好奇那女子是誰。

  昔日他曾見過煉陽峰的楊姬,只記得異常美貌。那凡女被逐,後來死在了外面,虛景一直耿耿於懷,他勸過幾回。時間過去幾十年,漸漸忘卻,對楊姬就只留下「美貌」的印象,具體長成什麼模樣,已經淡得想不起來了。

  玲瓏停在半空。

  秘境雖帶個「秘」字,它的開啟和歷練卻一點也不秘。竹生到此,便為前來歷練的人數之眾感到驚訝。

  此處有山,山有斷崖。據說赤炎秘境的門就將在斷崖處開啟。因此後人已經在斷崖上刻下了「赤炎」兩個大字,還塗上了鮮紅的顏色。便是第一次來的人,也不會找錯地方。

  斷崖之前,地勢平坦,一路漸低,直到一條寬幾十丈的大河,算是一片河灘。

  現在,河灘的天空上,密密麻麻全是類似玲瓏這種起居的飛行法寶。大大小小,各種造型。小的,自然是個人或者夫妻道侶的。大些的,有的是家族,有的是門派。最常見的是各種寶船。

  四大宗門來得最晚,宛如舞臺上壓軸的臺柱子。這一次人太多,連空禪宗都開著寶船來。四條最大的大船一到,天空中縱然再擁擠,也都自覺的給四條最大的船騰出了地方。此時,四條最大的寶船,便停在了正對山崖之處。

  河灘之上,亦是密密麻麻的人。許多地方,都搭起了帳篷。那些,便都是些貧窮的築基散修,連起居法寶也置辦不起。

  「這些人,能從秘境安然出來的,只有三分之一。」沖昕便對竹生道。

  這不是他信口開河,而是許多年以來,各種秘境的現實數據。便是大宗門大家族,都會有人折損,更何況這些低階散修。

  天上的飛行法寶夠多了,但河灘上的帳篷更多。修行這件事,本來便是金字塔形的。

  蘇蓉很喜歡玲瓏。

  竹生會買下玲瓏,除了考量它各方面的性能和價格,當然也看上了它的舒適性和雅致的裝飾。玲瓏一看就是專為女修士打造的。

  「我一直想有個自己的起居法寶。虛景非說我用不著。」蘇蓉哼哼道。那自然是因為在外面的時候,她什麼時候都是和虛景宿在一起的。

  「你和他在一起了?」竹生問。

  兩個女子,一壺靈茶,些許美味解饞的小食。把許多年各自的過往一一道來。這其中自然有笑有淚,有感慨有歎息。

  「先是築基了,沒想到有一天能築基……後來,他們都去世了,我便是再回去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了。築基之後也辟穀了,對煙火濁氣變得更敏感了……就回不去了……」

  「跟以前想的不一樣,但也過的挺好的。你知道我的,我向來沒什麼大志向的。小日子和和美美不操心,我就挺開心的。」

  「這些年我攢了不少靈石。沒了他,我自己也能過下去。」

  「我就想,他要是有一天要跟別人結成道侶,我就去申請外務司的外派執事。賺得多,我們長天宗的人在外面行走,別人也不敢不給面子,說起來,也挺好的。」

  竹生抬眸,道:「他……不打算和你結為道侶?」

  蘇蓉眸色微微黯然,很快便笑道:「肯定的,擱著是我,我也不會選我自己。」

  「他現在是金丹,可他資質那麼好,想來將來結嬰是必然的事。」蘇蓉不在乎的道,「我呢,築個基都千難萬難了。結丹這件事基本無望了。」

  「結道侶,最忌境界差異太大。道侶本就是為了大道之上有人同行,倘若差異太大,一人先行老去,另一人便等於又得經歷一場斬塵緣,最易令心境受損。」

  「這事,強求不來。」

  蘇蓉問起了竹生的事。

  「那時聽周瑋說有個叫竹生的女子,我便猜到了是你。」她說。

  「那兩個傻子,還在猜你是不是被人強迫帶走了。」她笑駡,「可我想著,真人就在那兒,長天宗就在那兒,你若想回來,早就回來找他了。我便沒吭聲。」

  竹生捏著茶杯看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以為自己孤家寡人,遺世獨立,卻不想……總有什麼人,能懂你。

  「但真人真的找了你很久。」蘇蓉道,「我們真的跑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到底,還是為沖昕講了好話。

  「我知。」竹生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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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竹生又問起了喬升。

  「哎,小喬啊!他是你血親吧。」蘇蓉道,「是我照顧他呢。」

  「虛景結丹之後,分的留靖峰都沒來得及打理,我們就跟著真人離開宗門了。前幾年我們才跟著新招的孩子們一起回去。虛景一回去,立刻又被派了外任。這次不好帶我,我就留下了。一開始就小喬和我兩個人,我們倆住在留靖峰上。」

  「別擔心,他現在還小,不用虛景指點他,跟著蒙學上課就可以了。他很努力的,已經引氣入體了,今年夫子給他升了一級。」

  有蘇蓉在,就很難安靜。嘰嘰呱呱的說的,都是些日常瑣碎。

  諸如喬升中午在蒙學吃飯,晚上回來,都是蘇蓉給他做飯。結果吃了一個月,越吃越瘦,才知道是蘇蓉做的飯太難吃,他吃不下。蘇蓉原是好心,結果氣得倒仰。但怎麼說都是親傳弟子,還是首徒,不能虧待了他,最後給留靖峰找了個會做飯的執役來。

  又說他個子長得可快,年初裁的衣裳,不到年底便短了。現在飯量大得像頭牛。

  「老大個子了,我出門的時候,瞅著他眼圈發紅,想哭呢。」蘇蓉哈哈大笑。

  有蘇蓉在喬升身邊,竹生反倒很放心。蘇蓉在宅門裡長大,別的沒學會,照顧人是很拿手的。她性子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在這樣的人身邊長大,性格很難陰鬱。喬升身上背負著喬家滿門血仇,竹生願意他和蘇蓉這樣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等蘇蓉回去寶船,沖昕回來,還一臉的不高興。

  竹生問他到底生什麼氣,沖昕道:「但凡歷練,總有人折損。像這種人多的情況,就更難說。她的修為,你也看到了。」

  竹生道:「那你們也不能一輩子把她關在宗門裡。」

  沖昕卻看著她,道:「失去愛人之痛,我不希望虛景也經歷。」

  竹生猝不及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很久,才歎口氣,道:「她若不求突破,壽數不過二百。至多再活一百年,便要開始飛快衰老了。」

  衰老之相,會在最後的短短一二十年內迅速發生。身邊的人都還維持著年輕的樣貌,唯有那人卻雞皮鶴髮。沖昕便想起了幾十年前籍簿司的李執事。那位李執事,想來已經不在人世了。

  蘇蓉的壽數已經過了四分之一還多,虛景的路卻還長,金丹壽數四百,他若結嬰,便可活到八百歲。

  蘇蓉,便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或許會難忘,但遲早會淡忘。

  蘇蓉向來胸無大志,小富即安,她竟會主動報名參加歷練,想來也是開始直面過這個問題了。

  竹生道:「我知道,你也是為她好。可你之前還說過,你為我的好,或許不是我想要的好。怎地到了她這裡,你就看不清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別人……沒有資格替她選擇。且她說的沒錯,她能來這裡,全是按照宗門規矩,你能說她不對嗎?」

  沖昕便是鬱悶這點。他看這件事,站的立場全然是私人角度。在這個角度,蘇蓉是他弟子的愛人,亦是與他相處了多年的人,更是竹生的朋友。

  但蘇蓉與當年的楊姬不同在於,蘇蓉縱不是虛景道侶,卻也不是姬妾。她與虛景,只能算是情人。她正正經經的,是築基修士,是長天宗的內門弟子。她把自己送上這次的歷練名單,竟是叫人半點挑不出錯來。

  反倒是沖昕,以私人感情妨礙蘇蓉求上進,擱在哪裡來說,都是不對的。

  竹生按住他手,道:「等我們進去了,多多照看她便是了。」

  沖昕歎了一聲,道:「便是無法照看,所以我才擔心。別說是她,你和我進去了,恐怕也難以找到對方。」

  竹生驚異。待沖昕給她講了,才知道原來那秘境大門便有禁制,每個穿過去的人都會被隨機投落。而赤炎秘境,之所以會有多達數千人前來歷練,便是因為它是已知秘境中最大的秘境。

  據說,赤炎秘境只差一點,便可以脫離此界,獨成世界了。

  沖昕看到竹生目光垂落,似有走神,便問:「在想什麼?」

  竹生道:「在想這禁制。」

  她頓了頓,才道:「界門也有類似的禁制。我穿過來的時候,被拋到了曲武山。我的同伴,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回到界門等了他一年,沒等到他。」

  沖昕一時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穿過界門時,我就在界門處。那時灰灰感應到你了。但我們沒見到任何人從界門出來,想來,那人也是被拋到了別處。這個人……是誰?」

  這件事其實在他心底許久了。他從樹翁處得知,有兩人穿越界門。再見到竹生,竹生自稱是楊五之女,稱另一人是楊五,在回到九寰後不久就謝世了。這些後來證明都是謊言,從那時候起,沖昕就存了這個疑問……和她一起穿過界門的,是誰?只是這事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提起,現在,他終於問出來了。

  是誰?值得她在界門等候一年。

  「他啊……」竹生低聲道。每個人心底都有不願別人碰觸的區域。竹生不想跟沖昕談論蒼瞳。

  「他和我一樣,被困在凡人界。我們互相陪伴,也有許多年。後來我們找到界石,才一起回到九寰。」她道,「我等了他一年,不見他回來尋我。想來,回到這裡,已不必再與我作伴了。」

  沖昕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聚合分離,都是常事。各人自有緣法,不必強求。」

  「不說這個了。你先看看地圖,預習一下。」沖昕說著,取出了一張印刷的紙地圖和一塊玉簡。

  竹生愕然。

  那張地圖角落裡還有長天宗的印記,顯然是長天宗出品。

  「這是宗門精確核對過的地圖,比外面賣的地圖詳細很多……怎麼了?」沖昕問。

  竹生扶額,道:「不是叫『秘』境嗎?為何連地圖都有?」

  沖昕笑了,道:「這些秘境,都在萬年以上,早被不知道多少人掃探過。有些小秘境,便是因為去的人太多,裡面毀得太狠,恢復不過來了。所以後來才有了各種限制。」

  竹生才知道,這次這麼多人,是因為赤炎秘境足夠大,所以四大宗門不去限制。而有些小秘境,四大宗門會聯手管制起來。

  比如沖昕曾經帶隊的水月秘境,便是一個小秘境。四大宗門聯手管控,規定各家宗門至多只許一名領隊帶五十名弟子,而一些小門派,則給十到三十不等的名額。這名額需要每次等四大宗給分配。此外,許散修六百入內。這六百名額,卻是提前一年便在秘境所在地設下擂臺,靠實力贏取。

  既是壟斷,也是保護。

  長天宗的地圖,是專門有人從那些從秘境中歷練平安歸來的人那裡收集信息,每三百年核對調整一次的。據沖昕說,比外面多寶閣出售的地圖都更詳細更準確。不僅標注了所有已探查區域的地形地貌,連有什麼靈植、異獸都列得清清楚楚。

  長天宗的弟子,在離開宗門前,便已經都配發了。

  竹生看了看,也開始有些擔心蘇蓉了。因為赤炎秘境之大,實在不是神宮空間可比的。若隨機拋落,蘇蓉極有可能落單。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場歷練,歷時十年。

  竹生第一次聽到沖昕告訴她,要在裡面待十年的時候,相當無語。周瑋只是邀請了她,沒告訴她這是一場十年之約。竹生才發現自己其實還沒有完全適應修士的時間觀念。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迅速找到對方的?」竹生問。

  「沒有。傳音符、傳聲符、尋人符通通都用不了。」沖昕道,「剛才看到多寶閣的貨船也來了,明日去買些尋人煙花。」

  秘境有禁制,限制諸如傳音符之類的通訊類符籙的使用。但總有人能想出解決辦法來。尋人煙花就是真正普通的煙花,通常兩人一組,兩人手中的煙花炸開之後的圖案紋樣是一樣的。多寶閣保證,每一組的紋樣都與別的組不同,絕不會弄錯。

  竹生失笑:「倒會做生意。」

  竹生晚上醒來,發現沖昕不在枕邊。她裹上深衣下了樓,卻見沖昕坐在那裡,面前一尊四足方鼎,鼎中燃燒著赤紅的火焰,一件法寶正在火焰中滴溜溜的轉動。更有許多法寶放在一旁,鋪滿了地板。

  「沖昕?」她喚他,「在做什麼?」

  「把手裡的法寶重新煉製一下。」沖昕道,「給你和蘇蓉用。」

  竹生意外,道:「你會煉器?」以前從未聽他說起過。

  沖昕卻道:「從前不會。未曾涉獵過。」

  那是從什麼時候會的呢?

  竹生懂了。

  他擁有了許多長天的回憶,那些回憶使他同時擁有了許多技能。比如煉器,比如符陣。

  她無聲的看著他。

  「我剛想起一個事。」沖昕忽然道。

  「什麼事?」竹生走到他身邊坐下。

  「那些秘境中,靈氣都非常濃郁。有些散修修為很低,到了裡面甚至都不去尋機緣,爭奪天材地寶,而是找個隱秘的地方,就在那裡老實修煉。不為別的,只為他們在外界,尋不到靈氣這樣濃郁的地方。」

  「是真的很濃郁。」

  「我剛才想到……那些秘境都是萬年之前便存在的。其實萬年前,整個大陸都是這樣的。」

  竹生道:「所以,都是滅魔之戰,令大陸靈氣變得稀薄了?那這件事,該當是那個魔君的責任。」

  沖昕專注的看著鼎中之火,沒再說話。

  魔君未死。

  只是被封印著,且這封印,五百年內便要崩潰。

  長天宗代代鎮守這封印,守護九寰大陸,只等著創立了長天宗的那位宗主轉世歸來。

  昕兒,那個人……就是你!

  你須明白你擔著何樣的責任,兒女之情與之,孰重孰輕?你可知為了你的轉世,我們付出了什麼,犧牲了什麼!

  你修為太低,還不能覺醒。把你的心放到大道上!

  昕兒,別讓我失望。

  他視之如父的師兄,在說到「犧牲」的時候,眸中閃過痛色。

  他的師兄,從來雲淡風輕,心志堅定。一顆道心,如鐵水澆鑄。到底是犧牲了什麼,會讓他的目光,那樣痛苦?

  六十多年前,他……沒敢追問。

  直覺到若追問下去,恐怕是難以承受之重,會讓他無法再面對師兄。

  他閉關三十餘年,行走世間二十餘年,見到了長天,接收了他的記憶,被他強行逼迫著看到了一些他從前沒發現的事情。

  他再也不能逃避了。

  他摟住竹生,讓她靠在自己肩膀。

  當他在長天的記憶中失落了自我的時候,她像一束光,拯救他離開了那窒息的黑暗的海底。

  此時此刻,和她這樣依偎在一起,讓他心裡充實,似乎有了面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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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翌日,蘇蓉樂淘淘的來找竹生,想拉她一起去逛多寶閣的貨船,還想跟她分享分享她最新聽來的一個某位道君殺妻證道的八卦。結果就苦逼的被情郎的師父給扣在了玲瓏,壓著她煉化幾件法寶。

  她不過才是築基,神識又弱,煉化這等高階法寶,頗是吃力。

  情郎的師父雲淡風輕的道:「不用太深,先跟每件法寶建立起聯繫,以後慢慢煉化。」又對竹生道:「我們去多寶閣看看還有什麼要備的。」

  說完,便拖著自家愛侶的手,「砰」的一聲關上了玲瓏的門,施施然去逛貨船了。

  蘇蓉:「……」喂!

  要準備的東西還真不少。光是裝靈植和異獸的玉盒便要準備許多,還有要補充的丹藥,符籙等等。

  結帳時沖昕出示了長天宗的身份銘牌,直接掛賬,非但掛賬,還從多寶閣提了批靈石出來。

  「這邊跟宗門都是年結的,直接走賬即可。馬上要入秘境,身上多備些靈石,以應不時之需。」他說。

  靈石除了是貨幣,同時還是靈力源,在靈力耗盡的情況下,可以快速的補充。

  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沖昕只煩惱一件事。「瓊果汁暫時沒有了。」他說。

  竹生道:「你給我的那一葫,還未喝完。」

  沖昕道:「不夠十年用的。」

  「也不可能喝一輩子。」竹生道,「一直想問你,瓊果……很珍貴吧?」

  沖昕牽住她的手,道:「身外之物而已。」

  兩人離開多寶閣的貨船時,看到河灘上也闢出一塊區域,許多人在那裡擺攤出售物品,儼然成了一片熱鬧的集市,多是些低階散修在那裡交易。

  二人沒在意,一同踩著克己,往玲瓏去了。

  河灘上有人抬頭,便看見天上一名男子,將個女子抱在身前。那女子清豔絕倫,姿容若仙。兩人神仙眷侶般踩著飛劍朝天上密密麻麻的法寶飛去。也不知道哪個閃著光的法寶是他家的。

  不由又羨又嫉的道:「等老子將來結丹結嬰了,也要抱著這樣的美人,御這樣的法寶!」

  身邊的人哄笑,道:「等你有那樣的身家,我就變成美人兒給你抱。」

  一邊說笑著,一邊撿著些能用的符籙買來。又逛了逛,回到了自家的帳篷處。這幾個都是築基散修,相約結伴來赤炎秘境歷練。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聚在了帳篷前的空地上,點起篝火,幾壇靈酒,對酒當歌。一邊飲酒,一邊說起些時聞軼事,間或感慨大道之艱難。

  一抬頭,天上密密麻麻的法寶都泛著微光,再看看自家的拮據日子,真真叫人羨慕嫉妒恨。

  「要想發達,也不是沒有別的路子。」有人道,「若運氣好,找個好岳丈,做個上門女婿,少奮鬥三百年!」

  眾人哄笑。

  一人笑駡道:「做個甚的美夢。」

  先前那人強道:「也不是沒有!那個殺妻證道的你知道不?岳父原是師父,現在殞身了,他道妻子跋扈庸俗,擾了他的道心,殺妻以證道。好,老岳父偌大一份家業,傳了三四代人,現在都成了他的。」

  旁人道:「竟有這等好事?」

  有人道:「那師父傻麼?當初不叫他立心魔誓嗎?」

  眾人道:「必是假的。」

  那人急道:「才不是。我先前手頭緊了,給個商人跑腿來著,聽那商人說的。」

  「我同他去收貨,他道,季道君的道侶怎地變成了一個美人?覺得奇怪,去打聽了,才知道那人殺妻證道。他說,黃仙子雖然長得磕磣些,的確也是爛泥扶不上牆,但怎麼說都是黃道君的親骨血。黃道君才隕落,季道君就殺妻,這吃相實在難看。」

  「你們道我為何想起說這個,是前幾天我看見那位季道君竟也來了,想是帶著道侶、弟子前來歷練的。他那位新道侶,當真是個美人。前頭那位,也當真長得磕磣。說起來,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等奇聞軼事,眾人聽了,笑駡調侃幾句,也就過去了。

  與這幾人的帳篷離得不遠處,卻有頂小小的帳篷,帳篷裡一個女子,濃眉怒目,生得很是威武雄壯。

  隔著帳篷聽到那些男人羨慕、調侃季道君,只恨得快要將劍柄捏碎!

  季園小人!若不將他碎屍萬段,實難消她心頭之恨!

  她眼睛血紅,透過帳篷簾幕的縫隙,看著天上密密麻麻的法寶,知道她的仇人就在那裡的某處。可真想到要殺他,卻又知道憑自己之力……實在無能為力!

  她已經快有百歲了,至今也沒結丹,只不過是築基大圓滿境。若非她如此不爭氣,父親何至於要為她招婿,將掌門之位傳給那狼心狗肺的東西。實在是因為她立不起來,若作了掌門,也無法約束眾弟子。待到父親殞身,只怕慈月門就要四分五裂。

  她相貌生得實在不美,卻是掌門獨女,自小在門中便十分跋扈恣意。師姐師妹見到她,俱是遠遠便繞行。師兄師弟們只能把她當祖宗哄著。

  待到父親表露了欲在弟子中招一婿,以掌門之位傳之的時候,一眾師兄弟竟都避之如同瘟疫,令她又羞又氣!

  便在此時,門中的二師兄對她溫言安慰,百般體貼。大師兄又總在耳邊講二師兄的好話。她一顆倍受挫折的心,不知不覺便繫在了二師兄身上。原以為二師兄對自己有意,不料那人卻遲遲不去求親。她稍稍表露些心跡,他反倒疏遠於她。待她以為全是自己誤會的時候,他又溫柔體貼起來。如此若即若離,把她吊在了手心裡。

  她與父親說想嫁他。父親喚他來,想要他立心魔誓。他卻驚訝道,雖喜愛小師妹,只當她是個妹妹,不曾覬覦過掌門之位。

  大師兄來勸她,道是但凡男人,最怕被人說是吃軟飯的。道他不曾想過要當掌門,若父親這般相逼,立了心魔誓,娶了小師妹,承了掌門之位,一輩子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她聽了之後找父親大鬧,非要嫁他不可。父親無奈,只能半誘半逼他來娶,如此求來的女婿,還說什麼心魔誓,自然是無人再提。

  前幾十年,她過得甚是美滿。父親愛護,丈夫俊俏。父親、丈夫都把她捧在手心裡,門中上下,都當她是個祖宗。

  孰料幾年前父親沖境失敗,道消人亡,她的人生就開始天翻地覆。

  那人承了掌門之位,先兩年還好。待時間一久,門中全然安定下來,他便開始作妖。

  先是納妾,一連納了數名姬妾。她將那些狐媚子都殺了。可隨後又發現,他和門中女弟子不清不楚。她怒要殺那女弟子,卻反被那畜生所傷。她靠著法寶藏匿了一時,於暗處看到他面目猙獰,要殺她而後快的模樣,才終於醒悟過來,原來從前都不過作戲。

  然而慈月門已經全然成了他的天下,弟子們都聽他的話,她這才發現,竟無人可以求助。唯一可能助她的大師兄卻正在閉關。

  那人封了山門,欲將她趕盡殺絕。危急關頭,是大師嫂葉師姐將她藏匿起來,又偷偷送她出了山門,令她有了活路。

  臨別前,大師嫂猶豫不決,但最終還是告訴她,她父親沖境失敗很是蹊蹺。大師兄和二師兄一同進去收斂師父遺體的時候,嗅到了奇異的殘香,當時便覺得腦中恍惚,生出幻覺。

  她聽了只覺目眥俱裂!沖境何等危險之事,若中途中了這等致幻迷香,豈能不走火入魔,道消人亡!若有人幹下這等惡事,必是有所圖!父親隕落,誰是最大的獲益者,還用說嗎!

  可帶著這樣的悲苦和仇恨,這幾年她顛沛流離,沉下心來苦修,修為雖有進境,到底比不得那個畜生。要報仇……很難!

  月上中天,她和衣而臥,心中的憤懣與怨恨糾結在一起,堵得她呼吸都不暢。待昏沉沉要入睡時,滿心中想的也都是如何殺了那狼心狗肺的畜生,卻又深恨自己的無力。

  想殺他嗎?

  她答,想。

  想變強嗎?

  她答,想。

  若有方法能使你變強,將你心所恨之人踩在腳底,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需要你為此付出代價,你可願意?

  她答得毫不猶豫。

  我願意!

  心中一悸,猛的驚醒。恍惚覺得剛才似與誰對答,卻又不真切。迷蒙的睜了會兒眼睛,到底敵不過睏意,又睡過去。

  地上一片陰影,自她的帳中「遊」出來,一路遊到了相鄰的幾頂帳篷處。

  這裡是幾個結伴而來的散修。認真講,也算不得什麼真的好友,不過是以往認識的人罷了。不過是趕上秘境開啟,結個伴罷了。

  這幾人俱都是修為低下,生活拮據的底層修士。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居。但凡能湊作一堆的人,總是有些氣味相投的。這幾人倒的確有些共同點,都是資質平平,悟性平平,成日裡做夢「有朝一日老子結丹後……」便要如何如何之人。

  便如季道君所謂的殺妻證道,一聽便明白其中蹊蹺,旁人多是搖頭或者微哂,這幾人卻是大歎特歎,只恨這樣的「好事」為何沒發生在自家身上。其人品由此可見一斑。

  那黑影最是喜歡這等人。這些人神魂之中散發出來的臭氣,於他便如世間美味。他只要嗅一嗅,便能從人群中分辨出這樣的人來。

  黑影悄悄潛入其中的一頂帳篷。

  想擁那樣的美人在懷嗎?他問。

  想呀。

  想擁有那樣豐厚的身家嗎?

  想呀。

  想把從前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踩在腳下嗎?

  做夢都想呀。

  想要這些很容易,拿自己來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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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件法寶要深入的徹底的煉化,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竹生在神宮中煉化碧刃,到徹底煉化,都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沖昕要求蘇蓉先跟這些法寶初步建立聯繫,已經是最低的要求,對他和竹生來說都不難,對才只是築基的蘇蓉來說,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主要是太耗神識。

  沖昕和竹生回到玲瓏的時候,蘇蓉已經煉化法寶煉得面色如土。

  沖昕檢查過,見她將每件法寶都煉化了,才滿意的點點頭,給了她一個乾坤袋,裡面裝著今天採購來的許多物品,放她回去了。

  蘇蓉雖不是虛景的道侶,但站在沖昕的角度來看,基本上是把她看作自己徒媳的。何況蘇蓉十三歲就來到了他身邊,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

  昔日竹生離開煉陽峰時,蘇蓉這丫頭,平時摳門巴拉的,竟肯拿出一袋靈石相贈。單就這件事,沖昕就記在了心裡。

  竹生也一直記在心裡。

  她現在和沖昕一體,不分彼此,沖昕做的甚合她意。

  因這日提起了瓊果,竹生想起幾十年沒有見過的小乾坤。聽她提起,沖昕微笑的去拉她的手,兩個人眨眼間就在另一個天地裡了。

  竹生抬頭,滿眼是粉紅色的花,花瓣飛舞如雪。這棵樹,真是久違了。

  小乾坤中亦已是黃昏,雲霞爛漫。竹生極目遠眺,道:「變大了?」

  沖昕點頭:「結嬰時,擴張了很多。」

  竹生望著遠處的雪山,道:「變了很多。」的確變了很多,靈湖擴大了,湖心多出一個小島,島上竟然生出了一大片翠綠竹林。

  「是映玉竹嗎?」她問。

  「是。」沖昕道。

  映玉竹要生在水中岩石上。最初小乾坤中並沒有水域,不適合映玉竹生長。後來沖昕為竹生闢湖,小乾坤是兩個人親昵之地,映玉竹有伴生的纏玉蟒,雖是畜生,也略通靈性,沖昕便沒將映玉竹移進小乾坤裡來。

  「纏玉蟒呢?」竹生問。

  「到壽限了。」沖昕答道。

  纏玉蟒名字好聽,其實只是低級靈獸,雖有些微蛟族血脈,但已退歸蛇屬。那條纏玉蟒伴著映玉竹,已經活了四百多年,算是壽終正寢了。

  竹生點點頭。人也好,妖也好,獸也好,都有歸去的一日。

  她走到湖邊,看到湖中有魚,道:「你養了魚?」凝目看去,想看看沖昕在這靈湖中養的是什麼珍稀魚類。

  那魚群中的魚,個個腹白脊黑。竹生怎麼看,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凡來,隨口道:「這是什麼魚?」

  「不認識了?」沖昕道,「便是煉陽峰山澗裡的草魚。以前你常說,這魚刺多不易食,煮湯卻極是鮮美。我記得你很是愛喝。」

  竹生望著湖中魚兒遊弋,沒有說話。

  沖昕從身後抱住她,輕輕的道:「從你走後,這裡……就再不一樣了。」

  竹生的眼睛漸漸酸澀。

  她想把長天宗的那段過往忘卻,那段過往卻總是不經意的便拂過回憶。有許多不願,不甘,不愉快和疼痛,可原來……也不全是不願、不甘、不愉快。


  她在他懷裡轉過身,微微踮起腳,吻他的唇。

  他的唇薄薄的,他的鼻樑挺拔俊秀。

  竹生覺得,她最幸運的,便是在他還真正年輕的時候便遇到他。彼時他尚如一張白紙,她在這張白紙上便留下了屬於她自己的色彩。這斑斕色彩成了他年輕的生命中的重要部分,牽動著他和她,在分別許多年之後,還是又走在了一起。

  沖昕把她圈在懷中,低頭吻去。

  夕陽落下,兩個人成了黑色的剪影。

  一個影子把另一個影子推到瓊果樹下,兩個影子纏在一起分不開。

  樹梢不斷的搖曳。粉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像雪。枝頭不斷的盛開新的花朵,這粉紅的雪便一直不停。

  竹生睜開眼,一片花瓣飄落在她的唇上。她噙住那花瓣,摟緊他的脖頸,迎上。沖昕低頭,含住了花瓣,含住了她的唇。

  竹生纏緊,身後抵著樹幹。

  他的每一次發力,便是一陣急雪。

  「沖昕……」她呢喃。

  急雪忽然變成暴雪。待這雪終於停下,他抵著她的額頭,喚她:「竹生……」

  兩個人的唇又吻在一起,不想分開。

  才重逢,又將要分別。或許數年,或許直到十年期滿,離開秘境。

  他和她雖然都不捨,卻也不懼。他們都還年輕,大道之上的磨煉還將有許多。既已決心在一起,生命還很漫長,不爭這朝夕。

  月上中天的時候,沖昕牽著竹生的手,帶她去看了那冰川。林立的黑色石碑讓竹生後背生寒。

  「這算什麼?」她問,「收集品嗎?」

  沖昕沉默的搖搖頭,帶她到了一處石碑旁,拂開了冰川上積雪。竹生看到了紅裙白髮的老嫗,她叫芷姬。

  「我見過她……」竹生盯著她。

  她是親眼看著她在長天的懷中逝去的。她在臨死前,還曾問過長天一個問題。竹生那時站在門邊,看得清楚,聽得清楚。那個長天還抬起眸子,同她四目相接。

  他的目光中沒有悲傷。

  「最早看到這裡的時候,這些人我全不認識。」沖昕望著芷姬道,「現在,我知道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

  竹生望著他的側臉,牽住了他的手。

  沖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有些事,想告訴你……」

  他把沖祁講給他的關於魔君的事都告訴了竹生。

  竹生沉思了一會兒,道:「所以,他算計好了時間,在這個時候轉生?」這個「他」指的是長天。

  她問:「之前一萬年都幹嘛去了?」

  沖昕答不出來。

  竹生又問:「不能趁著魔君的封印未崩之時,就先做些什麼嗎?」

  沖昕答道:「不知道。得等我成為他,才知道。」

  竹生看了他一會兒,道:「你不想成為他?」

  沖昕垂下眼眸,只答:「……我不喜歡他。」

  竹生微微一笑,道:「正好,我也不喜歡他。」

  沖昕抬眸,道:「想拜託你一件事。」

  竹生問:「何事?」

  「若我記憶都歸位,前世覺醒後,我……不像我了,」沖昕道,「我望你,別放棄我。」

  竹生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到那時,若有誰能使我找回我自己……」他說,「只有你。」

  「好。」竹生應諾道,「我將盡力。」

  她便是這樣的人。她說「盡力」。她不會說「絕對」、「一定」或者「決不」之類的字眼。這是她與他的不同。

  沖昕沉默,握緊她的手。

  他們都低頭,看著冰川下的芷姬,各有心事。

  她想著那女子臨終前最後一個問題,微微蹙眉。

  他想著長天讓他看到的那些,心中某處,難以安寧。

  「待從秘境出來,我需得回去宗門一趟。」他道。

  「我不去。」她搖頭道。

  「我知。」他道,「這事到時候再說吧。」

  赤炎秘境終於到了開啟的時候。

  天空中已經沒有那麼多法寶,許多人都將法寶收了起來。竹生把玲瓏也收了起來。一些家族、門派只是來送行的,寶船、樓閣都還停在那裡。

  當時辰到了的時候,崖壁上忽然發出了光。旋即,整面山崖都成了發光的入口。天上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卻沒有人動。有不曉事的散修急惶惶想往裡衝,也被身邊的人拽住了。

  天空上,山崖的正前方,停著四艘大型寶船,不是別家,真是修真界的四大頂級宗門——長天宗,盛陽宗,雲水門,空禪宗。

  「虛璜道君,請。」

  「任道君先請。」

  「還是一方禪師先請吧。」

  「禾儼道君先請。」

  四大宗門的領隊在那裡面帶微笑,互相客氣推讓。

  離四大宗門近些的修士們看著這象徵著修真界和諧穩定團結的一幕,個個面上露出微笑,內心瘋狂罵娘。

  推讓了一會兒,長天宗的虛璜道君笑道:「莫耽擱了,想來大家都心急了。這入口這麼大,我們幾家一起吧。」

  天上地上的眾人:「……」終於幹點人事兒了!

  四大宗門的弟子,一同飛入了發著光的山崖裡。隨即,是一些大門派、大家族,然後才是一些小門派、小家族。入口附近,有四大宗門的執事們維持秩序。

  待到小門小派小家族也都進去了,散修也開始進入。河灘上的散修在散修中也屬於最底層的,本應最後進入,不知誰先帶頭,嗖的衝了過去。頓時亂哄哄的一片,都開始往裡衝。

  好在那入口是整面山崖,的確足夠大,就見一個又一個的身影,御著劍或者別的飛行法寶,消失在光幕中。

  散修中有一名身材稍矮,長相似男人的婦人。她站在地上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她的影子較別人的影子都更濃更黑。待她踩到劍上,那影子就附著在飛劍之上,跟隨她一同進入了光幕。

  沖昕和竹生手牽著手。

  「記住,秘境之中,但有人向你出手,」沖昕最後一次囑咐道,「不必留情,格殺。」

  竹生點了點頭。

  兩人牽著手一同飛入光幕,那手握得很緊,可穿過光幕的一瞬,竹生只感到手中一滑,便再也握不住。

  一脫出光幕,眼前一片幽暗,身周冰涼,一張嘴就是一串氣泡——竟然是在水底。

  抬頭,見頭上有光,竹生閉住氣,便朝上方遊去。腳踝處卻突然一陣劇痛,隨即有巨力將她往水下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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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23:3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竹生並不慌張。她不管下方咬住她腳踝的是什麼,只管運行體內仙力,仙力運行沒有靈力那麼流暢,兩息之後,白色的火焰才終於滲透出她的皮膚,將她包裹了起來。

  竹生的仙力外顯為火焰,內裡蘊含著人皇之氣,驀地裹住了她全身,在幽暗的水中滋滋的燃燒。身邊的水瞬間沸騰,那咬住了她的腳踝的東西猛的鬆開了「嘴」,瘋了似的向上游去,帶起了一股激烈的水流。竹生緊跟其後。

  平靜的水潭忽然水幕暴起,一隻人高的巨蚌竄出了水面,蚌殼打開,如同一隻烏黑的蝴蝶。這蚌原就是水生生物,本不能飛,不過是借著水中疾遊之力衝出來而已,竹生在衝出水面的瞬間便已經超過了它,碧刃的光芒閃動,不偏不倚的將那蚌自正中切割成了兩半。

  兩半蚌殼落在水面上,濺起大片水花。水花落定,兩片蚌殼像兩片小船一樣漂浮在水面,隨著水波搖盪。

  竹生落在岸邊,沒去看那蚌,先抬頭。水潭邊的高岩上,一個男人緇衣芒鞋,光頭受戒,身上斜挎著一串殷紅的佛珠,顆顆都有男人拳頭那麼大。他這衣著打扮與眾不同,誰看到他都不會與旁的門派搞錯,正是九寰四大宗門之一的空禪宗。

  這空禪宗的和尚生得其實不錯,濃眉大眼,高鼻闊口,相貌很是英武。只是眉間殺意太重,尋常人一看之下,心裡便不由自主的打個突,或情不自禁的感到畏懼,或不由自主的想敬而遠之。

  和尚凝目看著竹生,手中卻提著一根禪杖。禪杖末端尖銳,正掛著一具屍體。杖尖自那人喉嚨刺入,刺破後頸而出。屍體掛在禪杖上,至死雙手還緊緊握著杖杆。

  竹生和沖昕進入光幕比宗門眾人晚一些,是跟著散修們一起進入的。即便這樣,與四大宗門也不過才相差一炷香的功夫而已。這樣短的時間,這位空禪宗弟子就已經開了殺戒。

  佛爺們的殺名果然不是白給的。

  竹生幾十年前僅有的一次跟空禪宗之人打過的交道,不甚愉快,這導致了她對空禪宗的印象很是不好。看那光頭的男人盯著她,她眉頭微蹙,握緊了刀柄。

  明白表現出來的警惕模樣惹得男人扯動嘴角笑了笑。他握著禪杖的手張開,銀灰禪杖在他掌心高速旋轉了起來。屍體的雙手和脖頸瞬間爆裂成渣渣,脫離開了禪杖,摔落地上。和尚蹲下在屍體上搜索起來。

  竹生見狀,不再理他。待轉頭去看那巨蚌,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濕淋淋。衣衫濕透,胸前春光隱露,怪不得那和尚剛才會笑那一笑。

  竹生調動不起仙力,調動靈力卻是極順暢又極精微的。不需捏訣,便弄乾了身上。伸手虛虛一抓,便將兩片蚌殼抓到了岸上。她收了碧刃,取出柄專門的小刀。

  適才在水下遇到襲擊時,她曾低頭看了一眼,便在幽暗中看到一點光芒。她蹲下身去,捏住蚌肉掀起,果然看到蚌殼上附著著數顆蚌珠。這珠子最小的一顆也有嬰兒拳頭大,雖閃動著美麗的光澤,但顯然是不能拿來做珠寶首飾的。

  前日裡蘇蓉便曾道:「秘境裡沒有不值靈石的東西。」

  看來說的還真是一點都沒錯。竹生被沖昕壓著做過預習功課,知道這巨蚌名叫金玥母蚌,其所產蚌珠,是一種很特別的丹藥的主料。這種丹藥,叫作「送子丹」。

  修士生命漫長,又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並不是非要生孩子不可。但有些道侶伉儷情深,自然而然的想要留下共同的子嗣。偏偏女修受孕極是不易。

  這送子丹便是能增加受孕概率的靈丹,不常有,但有,便極搶手。

  金玥母蚌外界沒有,只在少數幾個秘境中有。也曾有人將活的母蚌帶到外界去,雖也能養活,那蚌卻怎麼都不再產珠了。

  竹生從兩片蚌殼上都取了珠。空禪宗的和尚已經落在了她身前不遠處。想來,也處理完了山岩上的屍體。殺獸取材,殺妖取丹,殺人……取的是寶。這一位想必已經把屍首上的儲物法寶全搜走了。

  竹生收起匕首,站起身的同時,綠光一閃,碧刃已經在手中。

  那和尚卻並沒有對她做什麼,只是雙目炯炯的看著她。竹生微微蹙眉,道:「閣下有何指教?」

  不料和尚開口便道:「你明明是人修,為何身上會有妖力?」

  竹生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她打量了這和尚幾眼,反問:「你若是人修,如何會看出我有妖力?」

  竹生以人身修妖道,她修的還不是普通的妖道,乃是長天特意為小狐狸所創的。她修成以後,身周的靈力波動與人修其實不同。但這不同只有高等妖族才能看得出來,低階人修很容易將她當成是築基境界,高階人修一眼看去,會覺得她是在斂氣掩飾了真實修為。

  沖昕都坦言,之前他不曾看出她身周靈力波動有異。還是在他接收了長天的部分記憶後,眼力與以前不同,才看出了不同。

  竹生回到大九寰至今,只有兩個人看出她的妖力。一個便是狐狸,另一個是妖族狼君與長天宗虛汐道君的孩子熾牙。前者是一代妖王,後者身負月狼血脈,乃是高等妖族。

  被竹生識破,和尚挑挑眉,身上氣息忽然暴漲。

  空禪宗來自海外島嶼,所修之道,與九寰大陸本土的修士全然不同。他們沒有煉氣、築基、金丹、元嬰等分級。但憑藉一個空禪宗弟子身上的威壓,也約略可能看出他的修為高低。適才他給人的感覺仿若旁人築基圓滿境的修為,此時他氣息暴漲,竹生能感覺到,他真正的修為大約介於金丹和元嬰之間。但這不是讓竹生驚訝的原因。

  竹生驚訝的是,這和尚不再斂氣,放出來的靈力……竟然也是妖力!難道世間除了她,竟還有人在以人身修妖道嗎?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的猜測不對。

  她盯著那和尚的眉間。空禪宗的人戾氣都重,讓人看了就覺得畏懼。但竹生看出了些不同。

  「你是什麼?」她問,「妖?半妖?」

  「連半妖都不算。」和尚斂了氣息道,「只是有些妖族血脈,幾乎可以完全算是人族了。」

  「但你修的是妖道。」竹生道。

  這人不是普通的散修,他是空禪宗弟子。

  空禪宗來自海外,以強悍戰力和嗜殺門風而出名。在空禪宗出現在九寰大陸之前,大陸之上只有「三大宗門」,沒有現在所謂的「四大宗門」。空禪宗的佛爺們,硬生生殺出一個第四大宗門。

  雖然與其他三宗並稱,空禪宗與另外三個宗門卻並不親近。長天宗、盛陽宗、雲水門三宗來往密切,雖也會爭爭鋒頭、別別苗頭,但近一千年的歷史上並無大的交惡。非但如此,三宗還聯手對抗妖域數千年,互稱兄弟宗門。一方弟子在外遇事,另兩宗弟子定會施以援手。幾千年以來,這三大宗門都被公認為是大道正統。

  對比起來,空禪宗就顯得格外疏離和神秘。空禪宗從未像其他三宗那樣定期的、大規模的招錄弟子,其收錄弟子的標準外界從未弄明白過。

  但不管怎樣,這都是四大宗門之一,他的一個弟子有妖族血脈,修煉妖道,要如何瞞過宗門?

  這些修士們都能保持年輕的外貌,若沒有沖昕修煉的那種宿世慧眼,或者不用特別的法器來鑒定,是無法知道一個修士的真正骨齡的。但竹生看著這和尚的眼睛,以她的人生閱歷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一個三十歲以內的年輕人。

  並非在人、妖二族結盟之後出生。

  一個大膽的猜想在竹生心中出現。

  「空禪宗……」她道,「原來滿門皆是妖族後裔?修煉妖道?」

  和尚眼中精光閃動,道:「若不是你修的也是妖道,我現在就該殺了你。」

  「你如何會修妖道?」他道,「我看你不像有妖族血脈。」

  竹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的猜想還沒有結束,繼續道:「人修看不出我們的靈力波動有異,所以你們混在人域。但人看不出來,妖也看不出來嗎?普通的妖看不出來,妖王也看不出來嗎?」

  她盯著和尚的眼睛,看到他目光閃爍,恍然:「原來如此,青君和你們……早有共識?」

  和尚看著她道:「你真的知道的太多了。」

  竹生道:「兩族結盟已經有二十餘年,為何還怕人知道?」

  「這兩族不是第一次結盟,也不是頭一回交惡。」和尚道,「和睦時,混血都還好過。戰起時,混血無立足之地。」

  「你可知那個長天宗的狼崽子?」和尚冷笑,「他把自己當個寶,兩邊蹦躂。他父親是狼君,妖王大將,他母親是長天宗的一位道君,大道正統。若有朝一日兩族開戰,且看他如何自處?」

  竹生默然片刻,道:「我聽說空禪宗來自海外,這說法看來有誤,你們空禪宗……該是自海外歸來的吧?」

  和尚笑了,道:「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你做我的女人,給我生孩子吧。」

  竹生道:「你這樣行事,的確不像是人族。」

  「沒辦法。」和尚道,「血脈在那裡,我們也很想像純血妖族那樣痛快,可在人域混得久了,就變得妖不像妖,人不像人了。」

  竹生刀鋒離地。

  和尚笑道:「別怕,我不會強你。我也是讀過書,識文斷字的。說到底,我畢竟也不是妖。」

  真是妖的話,打贏了就上了。

  和尚又看了竹生一眼,道:「噫,原來你有男人了?」注意到竹生梳著婦人髮式。

  他道:「沒關係,你男人是誰,告訴我。我殺了他便是了。」

  竹生笑了。

  「可以。他一定很樂於接受挑戰。」她道。「然後殺死你。」

  「不過在那之前,先問問我的刀!」

  碧刃光芒暴漲,嗡鳴著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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