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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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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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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01:2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樹翁,我的同伴與我在界門中失散,他可曾來尋過我?」竹生問。

  樹翁緩緩睜開眼睛,打個大大的哈欠,道:「沒……有……。」

  竹生沉默片刻,對周瑋道:「多謝你送我至此,我將在此等候我的同伴,尚不知要多久,就此別過吧。」

  周瑋撓撓下巴,道:「那好。正好我要去妖域那邊看看有什麼能收購的,等我忙完再聯繫你吧。」他二人已經交換了神識印記,憑此印記,便可以使用傳音符、傳書符之類的符籙傳遞消息,取得聯繫。

  周瑋便去了妖域。自二十年前,人妖二族結盟後,便開放了邊境。許多只在妖域才有的天材地寶,從前很難獲得,往往還伴隨著殺戮、流血和搶奪。現在流通起來便利得多了,妖修們將自家的東西販賣出去,換取人修的法器、丹藥、符籙,互通有無。

  周瑋抱著不走空的想法,既然都到這邊來了,就收些東西回去。或者自用,或者帶回去販賣,賺點小差價,也是好的。

  他在妖域轉悠了兩個來月,頗有些收穫。他家那位叔祖的結丹慶典在一個月後,他瞅著時間差不多了,掐著日子又回到了界門。

  竹生還在那裡等蒼瞳,蒼瞳依然還沒有出現。

  「那你……」周瑋問。

  竹生沉默了許久,道:「我等他一年,他若再不來,我就不等了。」

  周瑋和竹生萍水相逢,也沒熟到可以對此事發表意見的地步。他寬慰道:「或許遇到什麼事,耽擱了。」

  周瑋和竹生道了別,回家去了。

  家裡又多了一位金丹道君,實是家族一件天大喜事。家裡忙忙碌碌的,都在準備慶典之事。周瑋一回家,便被長輩們拉去幹活,直把他陀螺似的抽著轉。

  待他把自己準備的賀禮給父母看,他爹詫異道:「長進了,竟殺了滾地龍?」

  周瑋不要臉的吹噓:「一般一般,說起來也是滿驚險的,全憑運氣。」

  他爹一腳踹在他屁股上給他踹個趔趄:「講人話。」

  周瑋揉著屁股哼唧兩聲,道:「差點死了,天下掉下個人,讓我撈起來,結果是個厲害的,一刀劈了滾地龍,還很大方的分了一半給我。」

  他爹聽了,道:「作甚對你這麼好?別是另有所圖?」可想想,又不知道自己的傻兒子有什麼值得人家圖謀的。

  周瑋想了想,道:「要有所圖,只能是圖我美色。」

  他爹一腳就踹過去,周瑋兔子似的蹦著躲開了。

  待到典禮當日,家族上上下下都喜氣洋洋。

  來賀的客人多是平日裡有來往的家族,還有臨近的小門派,及一些有交往的朋友。然而最讓周家興奮的,是長天宗的沖昕真人,居然攜著他的親傳弟子虛景道君一起蒞臨!周家上下,頓感受寵若驚。個個面上有光。

  這些家族生存在紅塵中,不像長天宗這樣的大宗門那樣超離俗世。實際上,大宗門也不是沒有這些紅塵俗事,但都有專門的職司專管。譬如長天宗,宗門十三司中,執事崗位最多的便是外務司。正因為有外務司打理著這些俗務,弟子才能在宗門為他們創造的清靜氛圍中專心於大道。

  自金丹起,便算是高階修士。到了高階,修士們都會儘量脫離俗務,以穩固道心。

  如周瑋這位叔祖,從前也在家族中承擔很多事務。這次他結丹之後,家族必然會讓他盡力脫離各種庶務,專心修煉。

  周瑋因為口齒伶俐,被長輩們派去服侍那位虛景道君。

  實則周家也養著些美貌的女子,用來招待客人。她們有的可以修煉,有的則只是美貌的凡女。但這位虛景道君不是一個人跟著沖昕真人來的,他還帶著一位長天宗的內門女弟子。二人同居一室,一看便知是情人。

  跟師父出來歷練,居然還帶著情人,也是古怪。雖然心中腹誹,但周瑋還是堆著一臉的笑,畢恭畢敬的去詢問虛景道君可有什麼需要,儘管找他。

  實則修士出門,大量的東西都放在儲物法寶裡,更有許多便利的法器、法寶,日常並不需要人服侍。所謂的「服侍」,不過是主家顯示一下對客人的熱情和尊重罷了。

  但那位虛景道君和他的情人一看到周瑋,就齊齊的愣了一下。

  「真像……」那位姑娘先開了口。

  周瑋一聽就明白。打小,他幾位叔祖、曾祖、高祖就說他長得像那位資質極佳,卻意外隕落,又將遺澤留給了家族的小叔祖周霽。

  他就笑問:「姑娘認識我小叔祖?他從前是旃雲峰主的親傳弟子。」

  蘇蓉就歎了口氣。

  徐壽現在已經不叫徐壽,他結丹成功,被賜了道號虛景。虛景拍了拍蘇蓉的肩膀,對周瑋道:「煉陽峰與旃雲峰是一脈,從前周師兄常常與我們來往,都是熟人。」

  怪不得會跟著真人一起來參加周家的慶典呢。周瑋就笑得像朵花兒似的,給兩人說起本地好玩有趣的地方和特產。

  虛景卻問他:「我見你們遣了些女子去客舍?」

  那些女子是家裡養著的美姬,專用來「招待」客人們的。只是虛景道君你當著情人的面問這個真的好嗎?

  周瑋的眼睛就往蘇蓉那邊瞟。蘇蓉翻個大白眼給他。

  虛景扶額:「就是想跟你說,別給我師父那邊送人,特別是凡女,絕對不行。」

  周瑋吃了一驚,道:「真人有什麼忌諱嗎?」

  虛景不好說什麼,只道:「家師不喜這個。」

  周瑋忙向虛景道謝,又告罪離去,匆忙去找負責人員安排的那位族叔。待他說完,他這位族叔「噌」一聲就消失了身形,沒一會,拖了個美貌的女子回來。

  「幸虧你說的及時。」他族叔摸了把額頭的冷汗,「差點犯了真人的忌諱。」

  家養的美姬中,也有幾個是爐鼎體質,但他想著沖昕真人自來號稱天才,大約是不屑用爐鼎的,便挑了個最美貌的派了過去。偏最美貌的那個,是個凡姬。

  「真人是不喜歡凡女嗎?」他問。那位真人十分年輕,偏又喜怒不形於色。據說當年,他自己的結嬰大典上,他都未曾露出過一絲笑意。所以他在周家即便神情總是淡淡,周家也不以為意。他人能親至,周家就已經很有面子了。

  且這位沖昕真人,結嬰後便離開宗門遊歷在外,路過此地時便主動來與周家打了招呼。這二十年,周家亦向他求助過幾次,他都施以援手。於周家來說,便是他們在長天宗的靠山了。

  周瑋聽他族叔這麼問,攤手道:「我哪知道,人家又不會跟我細說。」

  族叔道:「那位虛景道君,極是和氣的,你多跟他親近親近,打聽打聽。」

  他叔真天真啊,周瑋想。那位虛景道君,哪是和氣啊,簡直讓人如沐春風。但同時,也滴水不漏。這樣的人,你想去套話,是在給自己下套。

  周瑋就哼哈著應了,根本沒打算聽他叔的。

  結丹典禮連辦三天,周瑋忙得腳打後腦勺。正忙忙叨叨穿過一個庭院,卻聽見有人在廊下喚他:「那個誰,像周霽的那個。」

  他一轉頭,看見虛景道君那位情人沖他招手:「過來一下。」他就提溜著衣擺一陣風似的就過去了。

  蘇蓉卻是閑的無聊。雖然也是結丹典禮,但看慣了長天宗的大手筆大氣派,這等小家族辦的結丹典禮實在就沒什麼好看的了。蘇蓉就想出去逛逛,恰周瑋之前跟她說過的一個地方,她記得不太清了,正好看見周瑋路過,就把他叫住了。

  周瑋就眼睛骨碌碌一轉。

  留在家裡忙成狗,且本來家裡交給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招待好虛景道君(及其情人)」——周瑋就理直氣壯的跑去稟告他族叔:「蘇姑娘令我陪她出遊。」

  他族叔明知道他是想躲懶,也不能說「不」。非但不能說,還要滿臉帶笑的說:「務必讓蘇姑娘盡興,一盡地主之誼。」

  周瑋就一臉肅穆,正大光明的出門了。

  出了門,蘇蓉就斜睨他:「躲懶躲得挺熟練啊。」

  周瑋頓時就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待逛了大半日下來,周瑋跟蘇蓉就已經混熟了。

  周瑋不敢找虛景道君套話,可這位蘇姑娘,明顯是城府不深。他就大著膽子問起那位沖昕真人的忌諱了。孰料蘇姑娘看著大大咧咧,在這事上口風也緊得很,只道:「他就是不喜歡。」

  周瑋不好深問,便轉移了話題,問起了他那位英年早逝的小叔祖。蘇蓉就又歎了口氣:「周師兄啊,真是可惜。」

  周瑋敏銳的感覺到,蘇蓉是真的很熟悉他那位叔祖。鬼使神差的,他就問蘇蓉:「姑娘知道我叔祖是怎麼隕身的嗎?」

  他這次回家之後,也問過他爹,他爹卻也不清楚。

  蘇蓉看了他一眼。周霽的殞身在長天宗並不是什麼秘密,也沒人跟她講不叫往外說。她便道:「他當年外出辦事,不幸被捲入了妖族雙王之戰,故而殞身了。」

  你可知道周霽是如何殞身的,竹生問。

  周瑋不禁微怔。竹生問這個話的時候,他好像……正在盛讚青君?所以她無法忍耐,問出了這句話。

  「你沒事吧?」蘇蓉看他神情有異,問道。

  周瑋回神,笑道:「沒事,只是最近接連遇到我叔祖的熟人,還真是緣分呢。」

  蘇蓉「哦」了一聲,繼續向前走,漫不經心的問:「什麼人呀?」

  周瑋道:「也是位姑娘。她也跟我叔祖很熟,像是也知道他是怎麼殞身的。我都不知道呢。我瞅著,她比我還難過些。」

  蘇蓉的腳步停下,道:「她是凡女嗎?」

  周瑋道:「不是啊。怎麼會是凡女,我叔祖過身都快一個甲子了,凡女的話,都該變成老太婆了吧。」

  蘇蓉道了聲:「也是。」腳步繼續邁開。

  周瑋道:「她大概也是築基境。她斂氣斂得好,我看不出她境界。她刀使得很厲害,女子裡鮮少見到愛使刀的,是吧。」

  蘇蓉隨口問:「什麼樣的刀?」

  周瑋道:「挺長,該是雙手刀,比一般的刀寬不少。我覺得更適合男人使。碧綠碧綠的,挺特別的。」

  蘇蓉的腳步,再一次停下了。

  「她……」她顫聲問,「她是不是姓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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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11:1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蘇蓉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白日裡扯著周瑋細細追問,確認那個叫「竹生」的女子用的,就是「綠刃」無疑。但她,是楊姬嗎?

  問起形貌,周家小子反復說的就是「很漂亮」。問怎麼漂亮,他還撓頭:「就是很漂亮啊!」簡直廢話!

  蘇蓉困惑的是,按照周瑋所說,那女子明顯是個修士,可楊五她……是一竅不通的啊?難道她凡人界走一遭,竟尋到了能修煉的方法?

  如果這麼說的話,她和灰灰的契約突然消失……就說得通了!

  當日灰灰突然感到契約消失,便失了楊五的蹤跡。真人帶著灰灰沿著那個方向一路找去。可那一路有那許多城池、城鎮,又不知道楊五到底跑了多遠,即便是有她和虛景幫忙,又怎麼可能找的到。

  一直到現在,真人臉上都再沒露出過一點笑容。

  以前,總還是抱著希望。哪怕找不到,也知道她還活在某個地方。可現在,誰也說不準那契約消失是怎麼回事。實際上,他們三人一狼,誰也不願意把「楊姬可能死了」這句話說出來。

  直到今天,周瑋給蘇蓉描述了這個叫作「竹生」的女子。蘇蓉追問了許多細節,越想越覺得那女子像楊五。

  不是那個在真人面前甜美嬌俏的楊五,而是那個在她面前,眸光平靜,袒露心聲的楊五。

  蘇蓉的眼眶忽然濕了。

  人生有多少身不由己?當年,離開爹娘兄姐,一個人孤零零來到長天宗是。後來,想離開卻離不開,也是。可至少,她過得不算差,甚至比她自己能掙到的生活都更好,她也願意和虛景在一起。

  可楊五呢?楊五比她更身不由己!她是真正的無力抗拒。真人也好,旃雲峰主也好,掌門真君也好,哪一個是她們這種小人物能違抗得了的?

  當年她離開時,給了她一個擁抱,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要心想事成」,她回道「你要好」。

  她沒能心想事成。她想的那些註定實現不了。現在即便是虛景肯放她走,她父母都已經離世,兄姐各自有家,她一個人回到紅塵俗世去又有什麼意思?她曾經想要的,已經過去了,辜負了她的一聲祝福。

  可如果,「竹生」就是楊五的話……那她是真的好!

  她能修煉了!她不想見真人,轉身就走了!她不想讓真人找她,就想辦法把契約解除了!九寰大陸遼闊無邊,真人卜算不到她,又失了灰灰這條線索,怕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她!

  虛景伸出手臂,將蘇蓉摟進懷裡,道:「怎麼了?翻身翻個不停?」

  蘇蓉縮進情郎懷中,低聲道:「我在想……楊姬為什麼不等著見到真人就離開了?」

  虛景頓了頓,困惑道:「我也是……不懂。想不明白……」

  真人一樣是不懂吧,蘇蓉想。他們這些男人,大概都不懂。

  他們都覺得,楊姬在真人身邊才是最好的。蘇蓉承認,真人對楊五確實很不錯。當年,稱得上是倍加寵愛了。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楊五……從來不想做「楊姬」!

  她雖沒直白的說過,可蘇蓉能懂。小時候,她娘教她怎麼看人臉色,怎麼討好主人。可唯獨當她對那些通房、姬妾表示出羨慕的時候,她娘便會惡狠狠的擰她的胳膊,叫她不許羨慕。

  「好好幹,等以後年紀到了,爭取放出去!像你姐姐那樣,嫁個人,平頭正臉的做正妻!」

  這雖是俗塵事,可放到修士間一樣通用。

  就譬如現在將她摟在懷中的男人。他對她真的很好了。要不是他,她不可能築得了基。她喜歡他,也感激他。

  可她也明白,除非她結丹,否則……他也只能做她的情郎而已。他是不可能與她結為道侶的。

  這是她自身不爭氣,她也不怨他。她現在也很知道努力了,但天資擺在這裡,大道之行,要是努力就能走得通,也就不是登天道了。

  好在她身上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大。她現在過得挺好,既然如此,就過一天是一天。要是有一天虛景離開了她,她也不是活不下去。

  那麼楊五呢?

  真人找到她,是要再次把她變成「楊姬」嗎?這是楊五想要的嗎?她若想要,為什麼轉身就走?

  虛景忽然捉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咬手指節,道:「別想了。等找到她,問問她便知了。或許……是情非得已吧。」

  情非得已?不!不是的!這一定是她自己的選擇!蘇蓉還沒有見到她,就已經能肯定了。

  那女子啊……談吐斯文,氣質高雅,一看就是出身良好,讓人羨慕。只可惜,她生成了凡人。

  那時候,真人還只是道君。道君給了她很多東西,可她的眼睛從來也沒盯著那些珠寶華服,她更喜歡站在山崖邊,向遠方眺望。她人被束縛在煉陽峰的土地上,眼睛卻總是望著天邊。

  道君英俊如斯,高貴如斯,強大如斯,她卻從沒甘心過在道君身邊做一寵姬。

  她從沒覺得那樣「好」。可,真人和虛景,他們……都不能理解。

  「是不是還有心事?」虛景攬住蘇蓉的腰,問道。

  蘇蓉不敢回頭看他。虛景自來都是人精兒,她若撒謊,面對面,必是騙不過他的。她便道:「我想結丹的事呢。」

  虛景微微一頓,道:「別想那麼多了,順其自然吧。想太多,別生了心障。」他心中微歎。自他結丹,蘇蓉眼看著也知道努力修煉了,只是她的資質悟性都只是平平,結丹……怕是無望了。

  他攏著她的秀髮,吻了吻她的髮頂,道:「不想了,睡吧。過了明天,還要去尋楊姬呢。」

  蘇蓉成功瞞過了虛景,嘴角不由微翹,「嗯」了一聲,閉眼準備睡覺。情郎卻吻著她的後頸,身體火熱,翻身覆上。

  蘇蓉熱情回應。她現在小日子過得挺美的,這二十年,她也看明白了,與其老想著日後,不如開心一年是一年。這也算是「好」了。

  至於楊五,她現在也很好。長天宗就在那兒,煉陽峰就在那兒,她要想回真人身邊,早回了!

  所以啊,你們啊……隨便瞎找找吧,最好永遠找不到。就讓楊五,自己好好的吧!

  翌日是周家慶典的最後一日,待慶典散去,賓客離開,沖昕將虛景和蘇蓉召至自己跟前。

  「你們兩人隨我在外歷練二十年,也差不多了。」沖昕道,「此間事已了,回宗門去,專心修煉吧。」

  虛景問:「師父不回去嗎?」

  沖昕不答。

  虛景蹙眉,道:「師父你還要……?」

  沖昕垂眸。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道。

  虛景和蘇蓉,面面相覷。

  竹生在界門處等了一年,蒼瞳沒有出現。

  蒼瞳可能被什麼人、什麼事絆住了,也可能是……幾十年的陪伴,對蒼瞳來說,已經夠了。

  在凡人界,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同類,自然而然會相互靠近。但現在回到了大九寰,天廣地闊,對蒼瞳這樣的強者來說,世間何處不可去?她和他,又不是誰離了誰就不能活。

  說起來,是竹生著相了。

  想通了這一點,竹生自哂一笑,心情霍然開朗。

  「樹翁。」她起身,向樹翁道別,「叨擾了。還是一事相托。」

  她取下髮間一支小釵,和一張烙印了神識的傳書符放在樹翁根須上,道:「我那朋友若回來,還請樹翁轉交於他。」

  樹翁睜開眼,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道:「好……」

  竹生向樹翁行個禮,轉身走向谷外。

  她並不知道,樹翁並沒有打算兌現承諾。

  在她走後,樹翁根須蠕動,將釵和符一起絞碎,拖入了地下。地面上,只看到根莖凹凸不平,浮出泥土,再無異狀。

  凡女在凡人界走一遭,成了修士,不容易,亦沒有表現出任何惡行。既然如此,好好的修煉吧,不要……再和魔君座下殺人如麻的傀儡「夜息」攪在一起了,樹翁想。

  在竹生與蒼瞳去半邊山見過樹翁後,樹翁回憶著蒼瞳身上那一絲微弱的魔息,用了幾十年,終於辨認出了蒼瞳是誰。蒼瞳的身體是長天重新為他煉製的,但蒼瞳的器核沒有變過。那一絲魔息,正來自器核。

  那道魔息,萬年之前樹翁便曾見過。那時,他還在壯年,也是神君麾下勇士。

  那冰冷殘忍的傀儡,沒有生命。樹翁到現在都記得,夜息是如何一刀砍去了他的半身,魔氣污染了傷口,再不能癒合成原來的模樣。

  他雖活下來,卻也不復從前的勇猛了。神君欲以一封印割裂一小塊大陸,護著凡人脫離這戰場,問他願不願意做守門人。

  神君的要求,從來不會有人拒絕。更何況他修為大損,兩半殘軀,若非神君出手相救,大概也就身隕道消了

  他於是成為了守門人,靜靜的在封印的兩邊守著大小九寰,等著神君來解除這道封印,令小九寰歸位。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過去了,神君沒有歸來。夜息卻改頭換面,出現在封印的另一邊。

  樹翁自認出蒼瞳就是夜息後,便一直在等。他不著急。若論起「耐心」,世間怕是無人能勝過樹翁。

  他什麼也不用做,他只等著……蒼瞳自己踏入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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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11:12: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築基以上的修士進入界門,會被隨機傳送到九寰大陸的某個地方,這是後來人族的修士們自行摸索出來的。於是在戰後,去凡人界拉回人口的事,就只能交給那些煉氣期的弟子。拖拖拉拉的用了幾百年的時間,才陸續帶出來足夠多的人口。

  修士們都能理解,這是封印界門之人,恐修士欺淩凡人,故而設下的禁制。但人族修士們不知道,界門的禁制,不止這一道。這一道禁制,對人修、妖修、靈修同時生效。但界門本身,還存在另一道禁制。

  凡身帶魔息者,都會被直接傳送至魔域。

  樹翁早已不是戰士,他是守護者,看門人。

  戰爭早已經結束,但魔族不可能死絕,他們會永遠存在。但,只要他們老老實實的待在魔域,不屠戮世間生靈,人、妖、靈三族也不會擅自發動戰爭。

  樹翁等著蒼瞳自己踏入界門,觸發禁制。

  竹生被傳送到九寰大陸的曲武山脈,蒼瞳卻直接被移送到了魔域。

  蒼瞳對魔域很陌生。當他還是魔君手中的殺人利器時,並沒有自我意識,是一個真正的傀儡。那段時期,對蒼瞳來說,是記憶的斷層。

  他從戰場上醒來時,記憶能接續上的,是他作為一個修士被魔君殺死,抽取生魂祭煉的痛苦。

  蒼瞳在全然陌生的魔域,用了十二年的時間,才終於有機會回到人界。他立刻直奔界門而來。

  但那時,已無處尋覓竹生的蹤影。

  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只說竹生終於想通,不再羈絆於蒼瞳和她的牽絆,心境豁然開朗。她走出界門谷,便踏上綠刃升空。

  一個月之前,周瑋便與她通過傳音符,得知她沒有等到同伴,便邀請她到唐城來。唐城雖然不是什麼大地方,到底周家在此處有根基。周瑋想著竹生對九寰大陸什麼都不懂,在別處,他使不上力,在唐城,他還能照顧一二。

  竹生其實對於去哪裡,都無所謂。她此時腳踏綠刃,馳騁在空中,就如當年在凡人界牽一匹駿馬行在官道上,天大地大,哪裡不可去?

  那年,她在路上遇到了范深。從此一路有人同行。

  此時此刻再回想起來,能想起來的全是他深邃睿智的眸子,風趣智慧的談吐。他沒有最俊美的容貌,卻有著舉世無雙的風華。

  竹生回想起來,心中都是滿滿的,再無遺憾。遺憾都緣於貪心,她此生得此知心人,怎還能再貪心呢。

  伯常,我……亦不憾。

  竹生的生命已經延長許多,她知道她這一生將還會遇到很多人。這些人都會成為她大道之上的風景或者回憶。她不懼怕超過他們或者錯過他們,因為這條登天道,每個人,最終都得獨行。

  竹生攏攏額髮,辨了辨方向,朝著唐城的方向,迎風而行。周瑋囑咐她走傳送陣,然而對她來說,在大九寰最快意的,莫過於她再也不需借助別人的力量,便可以在天空自由馳騁。

  竹生只是沒想到,她離開界門谷,遇到的第一個……卻不是人。

  竹生前世在軍隊中是機甲士,有著豐富的空中作戰經驗。她一察覺不對,踩著綠刃便是一個空中七百二十度的連續側翻。待立穩,綠刃已經握在了手中。

  在大多數修士都是坐著飛行法寶穩穩當當的水平飛行的前提下,她這一下子,簡直如同炫技。

  對方先「咦」了一聲,然後「哇」了一聲,竟然帶著欽佩和興奮。

  竹生定睛一看,這是一個高大壯實的少年,看得出來還很年輕,真正的那種年輕,眉眼間都還帶著稚氣。這少年與人類幾乎沒有區別,只區別在頭上,生著一對毛茸茸的耳朵。這是……妖修嗎?

  健壯的妖族少年本就為她那一下空中側翻驚異了一下,待看清她的面孔,滿眼都是驚豔。

  「就是你了!」他歡快的叫道,雙手已經化成爪,就朝著竹生撲來。這少年來得莫名其妙,但奇異的是,他沒有殺氣。

  與其說是劫殺或者襲擊,更像是一場比試。竹生眯起眼,綠刃迎擊,並沒有出全力。「噹」的一聲,是金屬與金屬撞擊的聲音。那少年的爪,竟硬如金石。

  少年愈加興奮,開心的道:「你很不錯,你是哪個種族?」

  竹生橫刀,道:「人。」

  這一回合,竹生更加確認,眼前的少年的確沒有殺意,甚至不打算傷她。

  少年「咦」了一聲,收回利爪,叫道:「怎麼會!」

  「竟真的是人!」他凝目細看,驚疑不定的道,「我剛才明明感覺像是妖……」

  原來如此。

  竹生修的是妖道,結的是內丹,她身周的靈氣波動本就與人修稍有不同。她自己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回到大九寰之後她並沒有過多與人修打交道,周瑋不過是築基,好幾次都說過她斂氣斂得好,他看不出她的境界。許多修士不願意被人看出修為深淺,都會收斂氣息,叫人看不出境界。一個人這樣做了,別人自是不好再去追問。也就周瑋大大咧咧的,才會毫無顧忌的把這話說出來。但周瑋也沒有指出過她的靈力波動與人修不同。不知道是因為他修為有限,還是因為他是人修的緣故。

  這個妖族少年,卻是一開始就把她誤當作了妖修。證實了竹生曾經的顧慮是正確的。 

  竹生眉目不動,道:「還打嗎?」

  少年想說「不打了」,可望著竹生清麗絕倫的面孔,又捨不得。踟躕了一陣,滿眼誠懇的問:「如果我打贏你,可以同我合歡嗎?」

  這少年生得面孔硬朗,眉間有股憨厚的稚氣,你若說他是耍流氓,總覺得好像冤枉了他。

  竹生無語片刻,放下綠刃,拒絕道:「我是人修,不遵從你們妖族的規矩。」

  少年滿眼失望。待見竹生轉身要離去,又追上去:「姑娘!姑娘!」

  竹生轉眸看他,他道:「剛才冒犯了。我、我其實是半妖,我母親也是人族修士。」

  「我要進入發情期了,正在尋找合適的雌妖……那個,那個,雖然你是人族……那個……不如我們互相留個神識印記吧?」少年滿臉期待的道。

  諸如傳音符、傳書符之類的符籙,全憑神識印記。一剎那竹生簡直覺得自己又穿越回了原來的宇宙,坐在酒吧裡被個小帥哥搭訕,索要電話號碼。

  竹生忍住想揉額角的衝動,只道:「不用了。」說罷,轉身。

  飛了一陣,無語的停下,轉身……長著毛茸茸耳朵的少年,還綴在身後。

  「你想做什麼?」竹生質問。

  少年撓撓頭,道:「我喜歡你。」

  竹生:「……」

  少年道:「我剛才看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我不想找雌妖了,我只想跟你合歡。你跟我好吧,我有很多靈石的,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

  竹生無語望天,又看看少年,道:「這是誰教你的?是人修吧?」總覺得妖族說不出來這種「想要什麼我給你買」的話來。

  少年很開心的道:「是呀,你怎麼知道。是母親宗門裡的那些師兄們教我的。他們說對人族女子就得這樣,才能討她們喜歡。」

  竹生終於揉了揉額角,道:「你母親知道嗎?她沒說什麼嗎?」

  少年道:「知道呀,她說學學也好。人族和妖族規矩不一樣,我跟她立了誓絕不強迫人族女子的。我答應她,若是喜歡上人族的女子,就按人族的規矩來。」

  聽起來,母子倆倒都不令人討厭。竹生的表情柔和了幾分。

  「我無意與你相好,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既然是發情期到了,還是儘快尋找合適的雌妖吧。人族女子與人相好,要兩情相悅彼此熟悉相知才行,不會因為你發情,就跳過這個階段,直接與你歡好。」她道。

  她生得美,講起話來不疾不徐,語調平緩起伏,格外的好聽。少年愈發的喜歡她,可也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他現在才剛剛有發情的徵兆,還能保持理智,再過幾天,怕就連這點理智都沒了。若還跟她在一起,恐怕就不能遵守對母親的立的誓了。少年不由沮喪起來,兩隻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竹生忍住了想去摸那耳朵的衝動,對他道:「我還有事,要走了,你莫要再跟著我了。」

  少年可憐巴巴的看著她,道:「那……交換個神識印記也不可以嗎?」

  女人活到了一定的年紀,看多了成熟男人的心機深沉,世故圓滑,很容易為青春少年的單純打動。

  竹生的心理年齡就已經到了這樣的階段。如周瑋的簡單,半妖少年的直白,都讓她一眼就能看到底,讓她覺得輕鬆愉悅,便對他們格外多了一分寬容。

  交換個神識印記而已,並非不可以。但竹生心中微動,問道:「適才你那一擊,並未出全力吧?」

  少年不意她突然轉變話題,微微一怔,點頭道:「嗯。我怕傷著你。」

  竹生問:「你的修為,跟人修比較的話,算是什麼境界?」

  少年道:「妖修不分境界的,不過……去年我在宗門裡待了一年,築基的師兄們能打得過我的寥寥無幾。」

  「我父親是月狼族,我雖是半妖,也繼承了他的血脈。」少年下巴微抬,有點驕傲。顯然這個什麼「月狼」是妖族中值得為之自豪的血脈。

  「那好。」竹生道,「你和我打一場,你贏了,我們交換神識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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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聲巨響,地面沉陷,出現一個漏斗形的大洞。以中心為圓點,向四周蛛裂。

  竹生在天上等了一會兒,不見那半妖少年再出現。她覺得不妙,連忙落下去。卻見少年面孔朝下,成大字型嵌進了土層下面的岩石裡。

  竹生:「……」拽著他脖領子給他拽了起來。

  「啊呸呸呸呸呸!」少年吐出一嘴碎石,鬱悶的看著竹生。

  「你很厲害啊。你是什麼境界啊?」他道,「你斂氣斂得太好,我看不出來。築基嗎?不太像啊。」

  周瑋也說過竹生「斂氣斂得太好」,實則竹生根本就沒有斂氣,她身周的靈力一直是自然的流動。妖道與人道大不相同,竹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麼境界,正因為如此,她才起念要和這個狼族少年打一架。


  「你出全力了嗎?」她問。

  少年坦誠的道:「沒有,我怕打傷你。」

  竹生問:「出了幾分力。」

  「六成。」少年道:「你也沒出全力吧?」

  竹生用了三成靈力,且贏得輕鬆,她心底便有些數了。又問少年:「你和金丹修士對戰過嗎?」

  少年道:「戰過啊。」

  竹生問:「結果如何?」

  少年道:「我在我母親手下最多撐一炷香功夫。」

  竹生意外。

  少年說他是混血半妖,母親是人族的時候。竹生聯想的其實是從前貓女給她講過的,妖族會擄走人族女子。她把少年的母親想像成了一個弱女子,不想她竟是位金丹修士。

  「你父親和母親……」她話說一半,改口道,「算了,沒事。」

  少年「嗯?」了一聲,笑道:「你想問什麼,問便是了。」看模樣,似乎習以為常。想來身為半妖,會常被人問起出身。

  竹生乾脆問道:「你母親是自願和你父親在一起的嗎?」

  「是的呀。」少年毫不猶豫的回答,不似作偽。

  竹生問:「他們是道侶嗎?」

  「不是。」少年撓撓下巴,「父親有很多愛寵,母親也養了不少少年。他們幾年才見一次面。」

  竹生:「……」

  她離開九寰大陸幾十年,九寰的風氣就已經這麼開放了嗎?女修士養美少年成風?竹生記得從前長天宗裡有位虛字輩的女道君就豢養美少年,從而獲得了蘇蓉那小丫頭的崇拜。但這也從側面說明,那位女道君的這種作風,縱然九寰大陸女修士比凡女自由度要大許多,依然是特立獨行的。

  少年也口口聲聲提起過「我母親的宗門」,竹生忍不住好奇道:「敢問令堂是……?」

  少年道:「我母親,是長天宗的虛汐道君。」

  竹生:「……」

  這還是真是……走到哪都擺脫不了長天宗啊!

  少年接著又道;「我父親,是妖族的狼君,是狼族的首領。」對於自家爹娘的驕傲,溢於言表。

  竹生真是好奇,這樣身份的兩個人,是怎樣走到一起的。

  不需她問,心思簡單的少年就竹筒倒豆子似的,為她解惑了:「我父母相識於當年人、妖兩族結盟之時,父親打敗了母親,按照妖族的規矩向母親求歡,母親也中意父親,就同意了。不過母親說,大部分人族女子是不會同意的,所以不許我那樣做。」

  原來如此,一切源於人、妖結盟。

  周瑋也是對兩族結盟推崇備至。竹生也的確在邊境城池看到人族與妖族和睦相處。以竹生的眼界和認識,當然明白不同種族間的和平相處是多麼難得和珍貴。個人的恩怨,在種族與種族的大勢面前,無足輕重。

  竹生在凡人界走一遭,再回到九寰大陸,從前很多都已經是過眼雲煙,可以輕輕放下。

  唯獨,在看到周瑋那張極其肖似周霽的面孔,胸中便會湧動難以壓下的情緒。

  她笑意淡去,輕輕的「哦」了一聲,道:「你這出身,相當令人羨慕了。」

  少年歡快點頭:「嗯嗯,母親常說我生在了好時候。」

  竹生笑笑,祭出綠刃,道:「我還有事。你也快去尋你的配偶吧。剛才這一場,打得開心,多謝你。就此別過。」

  「咦,咦!等、等一下!」少年道,「那,那神識印記……」

  「我說了你贏了才給你。」竹生踏上綠刃,嘴角勾起。

  「不,不算,我剛才沒出全力的。」少年喊道。「重來重來。」

  竹生看著他,認真道:「我也沒使全力。」說罷笑笑,迎風而去。

  御氣而行,沒有御器快。竹生的速度,又遠快於常人。待少年忙取出他的飛行法寶,追上天空,已經失了她的蹤影。少年在天空上轉了一圈,想到自己連那姑娘的名字都沒問到,可見師兄們傳授給他的「買買買」秘訣一點都不好使,沮喪的離去。


  竹生背著妖域的方向,朝著唐城飛去。待甩掉了那少年,她低頭看見下面是一片山脈森林,便取出輿圖。

  那輿圖十分方便,用顏色區分了危險程度。紅色區域有高階妖獸,黃色區域相對好一些,而那些人修經常會光顧掃蕩的綠色區域,都是些低階妖獸,最是安全。當然,輿圖上有色彩標注的區域是小部分,更大部分,只有灰色,意味著製圖者也沒有將那些區域探索清楚。

  周瑋給她講過,金丹以下,止於綠色區域。黃色區域對築基修士來說就已經很危險了。

  但竹生借著那狼族的少年,確認了自己的修為應該不下於金丹。她看輿圖上下面的山脈標注的是黃色區域,收起輿圖就落了下去。

  竹生在界門谷裡等了蒼瞳一年。這一年裡,她除了修煉,主要還啃下了幾本大部頭——《九寰藥草集》、《妖獸志》、《天材地寶》等等。這些都是周瑋帶著她在書鋪裡掃的貨。

  竹生雖然在長天宗生活了數年,卻依然對九寰大陸一無所知。書鋪裡的書籍多得超出她想像,光是修煉的功法就有上百部。竹生這才知道,這大陸上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沒有資格進入那些宗門,亦沒有家族傳承,只能靠自己到處搜羅功法修煉。這些人,被稱作散修。

  當然,散修們能在書鋪裡買到的功法,毫無疑問都是些大路貨。那些真正有檔次的東西,自然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因此,這個世界的許多地方,都有著搶奪、劫殺,通常都伴隨著流血和死亡。

  竹生的空間裡還有一些靈石,且都是中品靈石。但那些靈石終究有限,遲早會用完。築基以上的修士不需要吃喝,但卻需要丹藥、符籙、法器、法寶。這些東西,將會花費大量的靈石。

  甚至很多實力較弱、沒有自己的洞府的散修在需要閉關時,出於修煉需求和安全考慮,會去一些「出租洞府」。出租洞府通常都是某些家族或者門派,在自家的地盤範圍內,取一處靈氣較好之地,密集的建設許多小型洞府,用以對外出租。這種地方有該家族或門派保障安全,相對而言,就比散修自己在野外閉關更加可靠。

  竹生已經不是煉陽峰上的楊姬,她從凡人界回到就九寰大陸,以後一切都要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她必須學會如何在這片大陸上生存和生活。

  竹生在山林中待了一個來月。

  許多妖獸的捕捉,不能光靠武力,還必須瞭解它們的習性,輔佐以技巧。竹生還不熟練,一個來月的時間,只逮到了一窩五毒鼠,一隻黑靈虎,一窩地刺蜥。

  這期間,她還被幻焰蛾的翅粉所迷,差點死了。後來,又遇到一隻巨型金玥真蟾,渾身都是毒,碰不得沾不得。竹生沒打過,借著速度逃跑了。

  待離開這片山脈的時候,雖然獵物不多,收穫卻很大。

  她想著找個地方把這些獵物處理掉,飛行了幾日,看到下方有座不大的城池。

  周瑋教過她,到越大的城市,那些貨越是能賣出好價錢。竹生瞅著那座城不大,原想掠過去尋找更大的地方。就在她踏著綠刃正欲離開時,心臟忽然微微收縮。

  雖然很短暫,但心乃血肉之軀至關重要之處,這一下微微的收縮,還是讓竹生難受了一下。她按住胸口,不禁蹙起了眉。她盯著下面的城池,過了一會,催動綠刃,落了下去。

  平平無奇的一座城,不繁華也不冷清。竹生漫步在街上,不知道這樣一座城,為何會牽扯她生出那樣的感覺。但那感覺讓她揪心。

  來都來了,她便尋了幾家店鋪,挨家問了問價格,最後將自己的獵物在一家鋪子裡出清,換成了靈石。不算多,但以後,她有能力賺更多。在這裡,她已經有了自力更生和自保的能力。

  她找了家看起來還不錯的茶樓,尋了張靠窗的桌子,叫了壺靈茶。喝壺茶的功夫,有三名男修以不同的開場白和藉口來找她搭訕。在她表達了拒絕之意後,他們訕訕離開。

  竹生撐著下巴,看著窗外風景。

  當她還是凡女的時候,別人見到她的美貌,便想要用錢買她,不曾理會過她自己願意還是不願意。當她成為修士,這些男修縱然對她有意,也不會再那樣居高臨下的對待她。

  當陽光有些西斜的時候,竹生看到下面的街上匆匆走過一對男女。

  他們的外貌都還算年輕。那女子尤其美貌。只是她雖步履匆匆,手中卻拄著一根拐杖,每走一步便撐一下地。說不出來的違和。

  「瞧,下面有個美人。」另一扇窗邊,有人道。

  他的同伴凝目望去,道:「是個凡女。」

  先前那人也凝目細看,道:「還真是……她這樣子……」

  他的語氣忽然發生變化,感歎道:「凡人哪……」而後好像對下面的美人忽然失去了興趣,轉回頭和同伴飲茶聊天。

  竹生的目光追隨著那拄著拐杖的凡女的背影,心中生出異樣之感,不由感到迷惑。

  天色昏暗下來,竹生宿在了客棧裡。半夜,她突然驚醒,按住了心口。

  又來了!心臟收縮的感覺,雖然很輕微,但的的確確讓她感到難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當毛毛將要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她便產生了先知一般的預感。那種預感便是心臟的劇烈收縮。當日那收縮比今日的要強烈得多,但……那種感覺的確是一樣的。

  竹生按住胸口,腦海中不期然的想起了傍晚時街上匆匆走過的美貌女子。那種異樣的感覺再次升起。那張面孔……竹生確信,她沒見過這個美豔的女子,但……為何總覺得似曾相識?

  當心臟再一次微微收縮時,竹生的記憶中,浮現出了一張稚嫩樸素得多的面孔,和晚間所見的美豔女子的面孔,竟然重合!

  竹生霍然抬頭!

  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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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夜色沉沉,小巷中靜謐無聲。在一間院子中,隔音的結界張開,保證了聲音不會傳到外面,驚動旁人。

  院中站著三個黑衣男人,皆是築基圓滿境。

  晚間竹生見過的女人倒在地上,拐杖已經斷成兩截。那拐杖是她死去的男人親手為她打造的防身法器,也是她最後的念想。她抬起頭看看不遠處另一個女子的屍體,再看看同樣倒在地上呻吟的男子,絕望的感到身體虛弱無力,眼前一陣陣發黑。

  「娘……娘……」倒在地上的男子痛苦呻吟,哀求她,「給他們吧……給吧……」

  愚蠢!他們還能活著就是因為那些人沒拿到他們想要的。若給了他們,他們母子哪還能有活路!

  「一個凡姬,居然有這份心性。」為首的黑衣男子詫異道,「也是少見。」

  「這還是咱們家出去的呢。」另一個接口道,「六叔說,當年還是他親手送出去的。」

  「生的不錯啊,看這胸這腰。六叔當年,一定是享用過了吧。」最後一人嬉皮笑臉的道,「不如我們也來享用一下。」

  「要用你用。不過是服過駐顏丹而已,老得路都走不動了,身體早就像塊朽木,想想就倒胃口。」

  「……真無趣。算了,辦正事要緊。」

  那人說著,提起長劍,一劍削掉了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的一條臂膀。鮮血噴濺,地上的男人大聲慘叫。這慘叫只在結界內回蕩,一絲都傳不到外面去。

  女人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無法可想。她的手指在青石地板上摳出了血。

  「好心硬的女人啊。」那人嘖嘖歎道,「這可是你親生兒子。」

  他話音才落,又揮劍削去那兒子的一條腿。那兒子叫得淒厲:「娘!娘——!給他們!給他們!!」

  女人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快要出血!終於在那男人又一次舉起長劍時,她厲聲喝道:「住手!住手!」

  那劍便頓住,男人們都看著她。她咬牙,道:「放他過來。」

  為首之人道:「你痛快點。」

  女人喘著氣道:「我貼身收藏,你讓他過來拿。要不然……我現在就毀掉它。」

  三個男人對看了兩眼,為首之人點點頭。提劍之人將一隻斷臂、一條斷腿踢到遠處,摸出一顆丹藥,卻不給那兒子吃整顆,捏開來塞了半顆進他嘴裡。

  血止住了,傷口也開始收斂。只是斷臂斷腿沒有及時接上,待傷口完全癒合好,就會變成獨臂獨腿的人。劇痛止了,那兒子總算不再慘嚎,躺在地上喘氣。

  提劍的人踹了他一腳:「快點!」

  那兒子用一條手臂一條腿,匍匐著爬到自己母親身邊。他的母親服用過駐顏丹,容顏停留在服丹之時不會再變化,和他眉目之間很是相似,看起來像是兄妹。

  「娘……」兒子哽咽著,爬到女人的身邊。他剛才一直在慘叫,喉嚨已經嘶啞。滿頭滿臉都是剛才流出的冷汗,沾滿灰塵,髒乎乎一片。「娘……讓升……」

  這個「升」字才出口,他的眼睛忽然凸出,不敢置信。

  一蓬血花自他的後頸爆出。他的母親舉著一隻手,和她嬌嫩的臉頰不同,那手青筋凸起,乾枯得像老樹。駐顏丹只能使她嬌顏永駐,卻不能阻止她身體的衰老。

  那隻乾枯的手握成拳,手指上一枚寶石戒指正對著那兒子的咽喉。便是那枚戒指上射出一道流光,穿透了那兒子的脖頸,取了他的性命。

  她懦弱又愚蠢的親兒子,指望他為道君報仇是不可能了。她不能讓他毀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女人冷酷的殺死了自己的親兒子,旋即將拳頭抵住了自己的頸子。同樣一道流光閃過後,她脖頸的另一側也爆出一蓬血花。

  快一些!快一些死去!她祈禱。

  然而黑衣男子們的反應也是極快的。提劍那人反應迅敏的越過那兒子的屍身,直接衝到她面前,將手裡一直捏著的另半顆丹藥塞進了她嘴裡。

  女人感到了噴濺的血止住了,疼痛感也消失了。沒能立刻死去,終於讓她感到絕望!

  「賤人!」那人看她活過來,鬆了口氣,反手抽了她一耳光,將她抽倒在地。

  「你小心再給她抽死了!」他的同伴喝道。

  那人沒好氣的道:「沒死,我有分寸。行了,搜魂吧。我早說了,一開始就該搜魂的!」

  搜魂術乃是邪術,在九寰大陸上一直都是禁術。被搜魂過的人,多數都活不下來,不僅如此,還魂飛魄散,徹底寂滅。這術法極其殘忍,但只能對活人使用,人一旦死了,便會離魂,再搜不得了。 

  因此那女子殺了親兒子之後,便求速死。可她一個凡人,終究是比不得這些修士的出手速度。

  她被抽倒在正房的臺階上,吐了幾大口血,眼前陣陣發黑,身體顫抖,爬不起來。

  身後響起腳步聲,她微微轉頭,便有一隻手覆在了她的頭頂,難以承受的痛楚自天靈蓋直達靈魂深處。這終究是……連最後一絲希望都要保不住了嗎?女人絕望的想。


  就在她的生魂將要被抽離之時,小院的大門忽然轟然粉碎!眼角的餘光中,只看到一團碧色的光……

  「什麼人!」

  「殺!」

  「啊——」

  男人們的聲音像飄在天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得靜謐無聲了。有人塞了顆丹藥道她嘴裡,然後輕輕的把她抱在了懷裡,動作溫柔。

  女人睜開眼,看到一張清豔面孔。這張臉,與她每日從鏡中見到的自己有幾分相似。但比起來,更像她記憶中的另外一個女人。

  那女人總是穿著自家紡織的粗布衣裳,燒飯、洗衣、紡織,成日裡圍著圍裙,忙忙碌碌。

  她會彎腰站在灶邊,忽然轉頭對她說……大妮兒,這燒飯呢,把五妮兒領出去,別燙著她。

  女人流下眼淚,乾枯的手顫巍巍的抬起,摸上眼前那張嬌嫩的面孔。

  「四妮兒?」她哽咽,「還是五妮兒?」

  懷中的女人面頰嬌嫩,身體卻骨瘦如柴。那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萎縮衰弱的枯瘦。她比竹生大了整整十歲,已是耋耄老人。

  竹生能感受到懷中人生命在不斷的流逝。她剛剛給她服用的回春丹,是她當年從長天宗帶出來的最後兩顆之一,質量與她回到大九寰後在丹藥鋪子裡買到的不可同日而語。她沒有吝嗇的拿出來給這女子服用,卻依然不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她的外傷已經好了,但她的人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我是小五。」竹生將她抱得更緊一些,低聲道,「大姐……」

  懷中這個女子,便是當年被賣給了人牙子的楊家大妮兒。

  一個甲子過去,大妮兒有怎樣跌宕起伏的人生,怎樣離奇曲折的遭遇,竹生無法得知。她們姐妹還能活著相見,就已經是奇跡。

  她將大妮兒抱起,準備帶她離開,大妮兒卻揪住她胸前衣襟,道:「屋子裡……屋子……」

  竹生便抱著大妮兒進入正房。屋中滿地狼藉,顯然已經被翻箱倒櫃的翻檢過一番。

  大妮兒道:「那隻箱子……」

  地上有兩隻箱子翻倒在地,裡面的雜物灑得到處都是。竹生走過去,把大妮兒放在其中一隻箱子旁邊。

  大妮兒吃力的把箱子蓋上,手指在箱子側面的鏤刻花紋上摳了幾下,再打開箱子,原來的雜物都不見了,箱子中赫然有個孩子蜷縮著身體,睡得正熟。竹生能用眼睛看到那孩子,神識卻覺察不到他。她猜到那孩子身上,必是有著能隱匿自身的法寶。

  「升兒,升兒!」大妮兒喚醒那孩子。

  「阿婆……」升兒揉揉眼睛,問道,「爹呢?娘呢?」

  「都死了。」大妮兒道。

  升兒僵住,身體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眼睛中蓄滿了淚水。

  「不許哭!」大妮兒嚴厲的道,「喬家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一個!還要靠你報仇!告訴我,我們的仇人是誰?」

  喬升咬住嘴唇,拼命憋住眼淚,道:「濱州刑家,刑六郎。」

  大妮兒喝道:「你要怎麼做?」

  喬升哽咽:「殺了他。」

  大妮一句緊似一句:「怎麼才能殺了他?」

  喬升大哭:「修、修煉!」

  大妮兒繃著的一口氣陡然鬆了下來,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下就要摔倒。竹生伸出手臂攬住她。

  大妮兒深吸了一口氣,才緩過勁來,道:「此處不宜久留。」

  竹生點點頭。

  多了個孩子,她同時帶兩個人,頗是不方便。但也難不住她。她去摘了外面幾具屍身的儲物法寶,那三個黑衣人不過是築基,她輕鬆的就抹去了那些法寶上的神識。果不其然,那個首領模樣的人儲物法寶中,有小舟狀的飛行法寶。她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時間,先匆忙煉化了那法寶,將大妮兒和喬升都抱上小舟,又收斂了院中幾具屍身。

  小舟在黑夜中悄無聲息的升空離去。

  喬升被他的阿婆告知:「這是你五姨婆。」但他剛剛失去了父母,對什麼姨婆的出現毫無興趣,只是又驚又俱,縮在大妮兒的身邊,忍著淚,唯恐阿婆也離開他。恐懼中,昏沉沉的聽著阿婆和五姨婆絮絮低語。

  「當日被牙人買去,離了父母,很是惶恐懼怕。後來知道去處,更加惶惶不安。」

  「有些被賣到鼎樓去了……我只通兩竅,不能修煉,也不是爐鼎體質,就被賣到別人家去做家伎……你知道的……」

  「我很幸運,第一次被派去『招待』客人,便遇到了我家道君。道君很喜歡我,第二日便向主家討要了我。那刑六郎便將我送給了道君。」

  「他對我很好,後來還重金為我求得了駐顏丹……」

  「他是器師,熱衷於礦物採探……無意中發現了這條靈脈,知道自己吃不下,想與刑六合作。」

  「刑家卻想獨吞……道君殞身,我帶著兒子媳婦,一路逃到這裡,還是被發現……」

  一個甲子的人生便在小舟裡被濃縮。竹生一直坐在她身邊,靜靜的聽著。及至被問道她自己的人生,她才低聲的也給她講。

  「你走後,爹娘覺得養不活我。爹便將我帶到深山中遺棄。」她道。

  大妮兒聞言,目光晦澀,沉默歎息。

  竹生卻緩緩道:「他丟下我走了,走到半路,卻又回來了。他沒有遺棄我,最後,還是把我帶回了家。」

  大妮兒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後來,遇到一個修士,給了他們金銀,說要帶我走。他們以為,我是去修煉,開心的送了我走。」

  大妮兒嘶啞著喉嚨道:「結果呢?……是叫你去做爐鼎?」

  竹生頷首道:「差不多是那樣罷。」

  「後來我也是遇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事,有幾次差點死了,也有完全不想活的時候……總歸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道。

  小舟裡便響起大妮兒幽幽的聲音,道:「他們沒丟下你,就好……最初的時候,我常常會做夢夢到他們來找我……可我被賣得太遠了,他們不可能找的到我……」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說……他們……找過我沒有?」

  竹生的聲音低沉卻堅定:「一定找過的。一定的。」

  大妮兒的眼眶濕了。

  活了一輩子了,許多許多事都慢慢忘記,幼時的回憶卻越來越清晰。那土坯房子裡的矮灶和吱呀吱呀作響的紡車,怎麼都忘不了。也曾想過當年要是嫁給獵戶就不用離開父母,可那樣……就遇不到她的道君……

  她嚴厲苛刻的要求喬升不要忘記仇人,寄希望於孫兒能為她的道君復仇。可當生命走到盡頭時,又後悔自己將仇恨灌輸給這孩子。

  「忘了吧……」她流淚看著喬升,「別去殺刑六郎,你好好的活……」

  喬升茫然。阿婆一路上日夜讓他記住仇人,讓他記住復仇,怎地忽然又讓他忘記?他到底該何去何從?

  大妮兒讓他取出了那片重要的玉簡,親手交給了竹生,道:「地圖在裡面。你……你妥善處置。勿要叫人知道,小心懷璧其罪……」

  竹生接了。

  「求你,給這孩子尋個可靠的宗門,讓他有個依靠,能安穩長大……」

  竹生應了。

  大妮兒撐了一晚上的這口氣終於泄了。

  「你說……凡人和修士……死了以後,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嗎?」

  「要是同一個地方,就好了……還能再見到我家道君……」

  「真幸運……」

  晨曦破曉的時候,她合上眼睛,從此再沒睜開。

  油盡燈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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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竹生帶著喬升,尋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背山面水的把大妮兒和她的兒子兒媳安葬了。

  她將靈力運於指尖,刻畫石碑的時候,喬升怯怯的道:「阿婆……祖父稱她『彤姬』……」

  竹生看著石碑,眉目不動,道:「她姓楊。」

  因為只是「姬」,所以親生的孫子,也只稱呼她為「阿婆」,不稱呼她為「祖母」。說到底,還是因為她不是那位道君的道侶的緣故。再寵再愛,也就只能這樣。

  待喬升祭拜完畢,哭了一場。竹生踩著綠刃帶他飛行到最近的城市。在那裡,她把路上用的小舟賣掉。而後,帶著喬升走傳送陣,去了另一個城市。

  早在路上,她就注意到了那小舟的船頭,隱蔽處刻著「刑」的上古字,想來是家族的暗記。這種東西留著就是招禍。被她殺死的三人雖然都只是築基,但顯然是同一家族的子弟。若是大家族,不說金丹,說不定還會有元嬰甚至更高階的修士。

  竹生若獨自一人還好說,但現在她身邊帶了個孩子,這是大妮兒的骨血,萬事還是以安全為重。

  喬升看樣子才不過七八歲,據他自己說,已經開始修煉,但是還未引氣入體成功。因此現在他還只是個凡人,還需要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他們奔波了一日,購買棺木,將幾人下葬,又尋了店鋪賣掉小舟,掩藏行跡。他情緒起伏太大,心力憔悴,到了傍晚,便支撐不住,眼皮一直打架。

  竹生便將他抱在懷裡。喬升初時拘謹僵硬,手足無措。竹生也不說話,只輕緩的拍他的背心。不多時,喬升就趴在她肩頭睡著了,兩隻小手緊緊的摟住她的脖子。

  竹生找了家客棧,開間上房,把他輕輕放到榻上,給他蓋上薄被。

  坐在榻邊,她取出大妮兒給她的玉簡,輸入靈力,以神識探查。玉簡中的信息是一副地圖,其中有一片地帶,連續點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紅點,連起來如同一條蛇。這就是喬升的祖父,那位喬道君探查出的那條靈脈了。


  周瑋帶著竹生掃蕩書鋪的時候,很是掃了些童子啟蒙讀物給她。雖然竹生的內心是抗拒的,但那些啟蒙讀物確實很好的給她掃了盲。她已經知道,靈脈就是產出靈石的礦脈,考慮到靈石同時也是貨幣,這就等同於凡人發現了金礦。會被人覬覦、搶奪,也不難理解。

  一位道君尚且因此殞身,喬升這小小童兒更不可能保住這巨大的財富。大妮兒正是明白,才將地圖給了竹生,她將喬升托給了竹生,想來也有以此酬謝之意。

  姐妹雖有血緣羈絆,到底自小分離,這份羈絆能令竹生對喬升生出多少情分,似乎都不及實實在在的利益交換更讓大妮兒放心。大妮兒這一生,也是在紅塵中顛簸打滾走過一遭,看得甚是明白。

  但從竹生接過那玉簡,應了大妮兒,喬升就成了她的責任。大妮兒的期望,是希望竹生能把他送入一個靠譜的宗門,讓他有師門可以依靠。

  這世間的修士,無非三種,宗門、家族和散修。許多家族也會把子弟送入更好的宗門,一方面讓子弟修煉更好的功法,獲得更好的資源,另一方面也通過家族子弟與這些宗門建立聯繫,有事發生時便可互為奧援。

  最辛苦的就是那些散修。所謂散修,就是沒有家族也進不去宗門的修士。這些修士無依無靠,全靠自己。

  喬道君就是一個散修。他有了孩子和孫子,或許百年後也能繁衍出一個家族,可惜卻英年早逝,不能實現這個夢想。也正因為他是沒有背景和靠山的散修,邢家才翻臉無情,欺他至此。

  大妮兒看得明白,所以才會期望喬升能找一個門派來依靠。

  竹生自己也是一名散修。但她既然應了大妮兒,便決定將這件事挑起來。

  只是她對九寰大陸並不熟悉,那些門派說起來,她也就只知道四大宗門。長天宗、盛陽宗、雲水門、空禪宗,便是這大陸上最頂尖的宗門了。旁的她不知道,但長天宗是七竅以下者概不收錄的。

  她轉頭看了眼喬升,伸手覆在他頭頂,探查了一下,驚訝發現喬升竟然通十一竅。這資質,很不錯了。竹生頓時生出些信心。

  她想著先帶喬升去唐城,尋宗門拜師的事,可以諮詢一下周瑋。

  正是想什麼來什麼,心中才念過周瑋的名字,便有一道流光穿過窗縫,進入了房間,停在她面前。那是薄薄的一張符紙,發著微弱的光。竹生感受到了周瑋的神識烙印,這正是她剛剛念起的周瑋給她發的傳音符。

  竹生這一年在界門谷已經把常用的基本術法練得熟練,她隨手就在身周布下隔音結界。周瑋的聲音便從符紙上響起:「你現在到哪裡了?剛剛長輩們讓我明日動身,跟他們去陌城。長天宗又要招錄新弟子了,我家一堆小傢伙,都要去參加選拔。你要是到了唐城,就去我們家報我的名字,我跟我爹娘說好了,有個朋友要上門。」

  長天宗啊……

  這是一個竹生希望能不沾就不沾,能遠離就遠離的地方。但竹生也清楚的記得,那宗門裡是怎樣的職司分明,架構嚴整,到處是洞天福地,靈氣濃郁。弟子們不受世俗沾染,心無旁騖的專心修煉。那些人幾十歲了都還能保持著少年般的心性。更不要說那些小毛頭們,離開了父母,在宗門裡也能受到妥帖的照顧和教導。

  竹生必須得承認,對一個失了怙恃的孩子來說,若要尋一個師門來依靠,這世間怕是沒有能比過長天宗的。

  她轉頭看了一眼榻上的喬升。精神和身體的雙重疲倦,使他睡得很沉。他睫毛濃又長,兩個臉蛋睡得紅撲撲,眉目間竟依稀還有著楊家人的模樣。

  竹生想起來,楊家的人長得都不難看。說起來竟只有她,因為發育的階段營養不良,竟是全家最醜的一個。還是後來在長天宗,把丹藥當糖豆吃,又被沖禹強行催長,誤打誤撞的令本來沒有發育好的骨頭竟重新發育好了。

  竹生轉回頭,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她自己跟長天宗有怎麼樣的恩怨,她既然應了大妮兒,現在最好的機會在眼前,她不會放棄為喬升爭取。


  她取出一張傳書符,給周瑋寫了封信,告知他自己尋到了親人的血裔,也想送那孩子去參加長天宗的招錄,又向他詢問具體相關的事宜。

  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周瑋的回信,聲音歡快:「那我們就陌城見啦!」周瑋也不藏私,巴拉巴拉的把他知道的絮絮叨叨的跟竹生講了一遍。

  喬升頭一日太過疲累,第二日醒來時,發現太陽已經很高,他顯然起得太晚了,便頗是惴惴不安。

  竹生坐在窗邊看書,見他醒來,溫聲道:「你醒了?餓不餓,來吃飯。」

  她取出一隻食盒,揭開蓋子,早先準備好的早飯還熱騰騰的。那隻食盒還是長天宗煉陽峰上的食盒,內裡刻著保溫保鮮的符文,也不知道是哪一年隨手放進臂釧裡,就忘了取出來。後來竹生在凡人界閉關修煉,有時候覺得無聊了也會清點一下空間中的物品,才瞧見這隻食盒。幾十年了,也不腐不壞,長天宗出品的東西,質量都相當過關。

  她表情不多,但聲音平和,且眉眼間與大妮兒有幾分相似,喬升的心就平靜下來。

  他雖是孩子,但祖父是位金丹道君,還是位頗有身家的器師,他的身邊也早早就配有滴血認主的儲物法寶,還是他祖父親手煉製的。就繫在他的腰間,那外形花紋,一看就是孩童隨身裝糖果的錦囊。他自其中取出齒木牙粉,左右看看,竹生手指一搓,便給他凝出個水球漂浮在眼前。

  喬升赧然道:「謝謝姨婆。」便就著那水球洗漱了,才坐到竹生身邊,用了早飯。小小年紀,教養倒是不錯。

  竹生心中暗暗點頭。

  待喬升用完早飯,她問了問,知道喬升今年將將八歲。她記得長天宗招收弟子,多在五到十歲之間,年紀再大的,除非像徐壽那樣資質特別好的,否則通常是不予考慮的。喬升無論是年紀還是靈竅,都正符合條件。

  竹生看著這孩子。先是失去祖父,而後一夜之間失去了全部的親人,喬升年紀還小,卻沉默安靜,有了些早熟的跡象。總是磨難比幸福更能催人長大。

  對這樣早熟的孩子,竹生更願意跟他們把事情交代清楚,而不是哄著騙著。

  「你阿婆將你托給我,希冀我能為你找一可靠宗門拜師,讓你以後有師門可倚靠,你知道吧?」她道。

  竹生和大妮的對話喬升都旁聽了。有些聽不懂,聽懂了的的那些都記住了。他便點點頭。

  竹生道:「你可知道長天宗?」

  「天下第一宗。」喬升不假思索的答道,頓了頓,看了眼竹生,補充道,「祖父十分嚮往。以前常常說起,待我到了年紀,要送我去參加長天宗的甄選。」

  由他這回答,便可知喬道君的態度,與竹生的想法不謀而合。想來這些做長輩的,對晚輩期許的心,總是一樣的。長天宗一招錄弟子,周家也忙不迭的組織家中適齡子弟去參選,興師動眾。

  竹生便告訴喬升:「也是巧,長天宗今年要招錄新弟子。我打算帶你去試試。」

  喬升沒說話,但眼中現出猶疑之色。

  竹生看著他,溫聲道:「你有話就說。」

  喬升垂頭,低聲道:「我、我不想和姨婆分開……」

  他失去親人,面對不熟悉的「五姨婆」,拘謹不安。但驟然聽到可能要離開已經相處了兩日的竹生,去更加陌生的長天宗,竹生就被比成了親近的人。

  竹生摸摸他的頭,道:「你得明白,我亦是散修,也沒有足夠好的功法給你修煉。我們能在外面買到的那些,若你祖父還在,也必然是看不入眼的。故此你阿婆才希望你能尋一宗門,拜師入門。一方面是為了功法,另一方面……」

  她頓了頓,平靜的道:「你也是經歷了生死的,須知人生在世,不由己之時、之事常有。我同你一樣孑然一身,今日與你相伴,明日或許便也客死荒野,若那樣,你又變成孑然一身,無所依從。但你若拜入宗門,上有師尊,下有同門師兄弟。行走在外,有宗門照應,便大不相同。比起和我在一起,對你來說,這才是更好的選擇。我是你長輩,須得讓你明白怎麼樣作出更好的選擇。你年紀還小,這個選擇,眼下我替你做了。」

  雖是替喬升做了決定,卻也將前因後果各種考慮都明白的給他講清楚。喬升聽懂了,心裡便能明白竹生是真的為他好。

  這男孩子抿抿嘴唇,道:「都聽姨婆的。」

  此處到陌城,超過了短途傳送陣的距離,這城池裡又沒有長途傳送陣,竹生仔細研究了輿圖,確認他們得在中途周轉一次。兩人溝通好,竹生便帶喬升出門。

  誰知一出客棧門,便看到大街上人們呼啦啦的朝一個方向跑。這些跑的人多是凡人和煉氣境的修士。也有許多築基修士,踩著飛行法寶,貼著地面「滑行」,求個快,只是不敢飛高。

  客棧一個夥計,站在大門臺階上,眼巴巴的向那邊望。

  竹生走過去問他:「出了什麼事?」

  那夥計興奮的道:「雷家出事了!我剛才聽說是家族上下,叫人給挑了!」

  見竹生露出不解神情,那夥計「嗐」了一聲,道:「姑娘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啊!雷家,就是此城城主!」

  竹生微詫,道:「城主家被滅族,大家都很高興嗎?」她之所見,街上那些人,凡人也好,修士也好,多少都是帶著興奮和高興的神情。

  「當然了!」夥計磨牙道,「雷家據此城已經快三百年了,幹了多少壞事!總算是有人來收拾他們了!哎,姑娘你不去看看嗎?」掌櫃的和旁人都去了,偏這夥計被指了留下看店,鬱悶得不行。

  竹生抱起喬升,道:「我們去看看。」

  她祭出綠刃踏了上去。適才見許多修士明明腳踏飛劍,卻都貼著地面滑行。竹生雖不知道緣由,卻有樣學樣的也離地半尺,貼著地面飛。

  竹生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為大家都聽說了前面有高階修士,這才都不敢飛高,以示敬畏。幸好這樣,綠刃這碧綠碧綠的顏色,才沒那麼顯眼。

  當竹生抱著喬升到達城中廣場的時候,已經去得晚了。她收起綠刃落地,前面烏泱泱的都是修士,遮住了視線。但她注意到,縱然如此,很多人寧可踮起腳尖,也不放出神識探查。竹生便也收斂神識,張目望去。

  人群中心忽然像是喝彩聲。細聽,很多人大喊:「多謝真人為民除害!」

  緊跟著,她看到一個青衫男子升空。那男子背對著她,身形頎長,寬闊袍袖飄動,風姿秀逸。看那背影便讓人覺得,若轉過身來,該當是個姿容俊美之人。

  可惜那人一直沒轉身,直直向上升空。半空之中,停著一輛寶蓋華車,拉車的雙頭犀獸,極是少見。

  竹生見到那車,不由微微蹙眉,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及至那寶車珠簾撩起,一個體態玲瓏的女子踏空走到飛到半空的青衫男子身邊,同他說話,竹生瞳孔驟縮!

  從地面仰望,能看到那女子穿著華麗繁複的衫裙,妖嬈美豔之感隔得這麼遠也撲面而來。然那女子卻沒有梳髮髻,一頭青灰色的長髮,瀑布一般垂在身後,在陽光下閃動著不一樣的光澤。

  楊五在這個世界只見過一個人有這樣一頭青灰色長髮,那個人也是喜歡穿這樣複雜華麗的衣衫!

  「青君!那個是青君嗎?」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應該是吧,跟我聽說過的樣子差不多。」

  「哇,沒想到竟能有幸親眼見到青君啊!」

  喬升一直牽著竹生的袖子,仰著脖子向上看。他忽而敏感的察覺到,身邊竹生變得不太一樣。

  他抬頭看她,卻只看到她揚起的下頜和雪白脖頸。她一直那樣仰著頭,看著天上的一男一女。喬升想去牽她的手,卻發現竹生的手緊握成拳,因為太用力,那指節都變得青白。

  喬升感到不安,便扯了扯竹生的袖子。「姨婆……」他輕輕的喚她。

  這孩童稚嫩的聲音似將竹生喚醒,她驟然鬆開了握拳的手,緩緩低下頭。她的臉上沒有表情,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讓喬升感到害怕。

  竹生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又摟住他的肩,將他摟向自己。喬升倚靠在她身上,感覺那身體柔軟而溫暖,才心下稍安。

  竹生拍拍他的背心,輕聲道:「走吧,我們去陌城。」

  沖昕一怒之下,挑了這小城的城主家。

  世間城池,或者屬於某國,或者隸屬某門派轄下,餘下還有一種,是強者據之。這城池便是如此,雖也會向一些大門派供奉,但只是建立一種依附關係,並非歸屬這些門派治下。

  這個城可以說,就是雷家的城。

  城中亦有其他幾個世家,然實力都不如雷家,故雷家據此三百年,地位不曾動搖。他們這次是走了揹運,遇到了沖昕。

  不過是路上撿到的奄奄一息的凡女,揭露了雷家全族修煉秘法,以凡女採陰補陽以助修煉之事。每年死在雷家的凡女,數不勝數。

  雷家家主至死都想不明白,不過是凡女而已。他們也是怕惹眾怒,一直並未大規模對女修下手。凡女體弱,消耗起來便格外費一些。每年亦有一些出逃的,抓回來便是,抓不回來也無所謂,只是凡女而已,還能翻起浪來?

  誰知就真的翻起來了。沖昕闖入雷家,打開了地牢,看到那許多被採補到奄奄一息的凡女,勃然大怒。

  哀求和獻寶都無用,雷家只能對這位長天宗的真人出劍抵抗。全族成年男子皆亡,女子和孩童被交予本地其他的世家看管。

  「以後你就是城主,凡人亦是子民,望你愛惜。」沖昕道。「那些女子,妥善安置。」

  「真人放心,必將好好救治。」那位世家的家主恭恭敬敬的送他升空,才鬆了一口氣,又是畏懼,又是歡喜。

  沖昕不再管他,逕自升空。看到那輛寶蓋華車,他微微蹙眉。

  「真人!」青君撩起珠簾,踏空來到他身邊,嬌豔嫵媚。

  青君不僅是魅狐,更是世間最強的大妖,她嫵媚起來,少有男人能抵擋。但沖昕心裡早有別人,他心志堅定,青君百般糾纏,他從未受過引誘。

  青君不以為忤。沖昕是長天神君轉世,在青君看來,有這份定力理所當然。

  「真人。」她喚道。她曾喚沖昕為「神君」,被沖昕拒絕。「剛剛收到消息,你要的三翅灰熒草和月銀石,都已經找到了,過些日子便與真人送來。」

  沖昕道:「這事我托給了狼君,青君不必操心了。」

  「真人~」青君聲音柔媚婉轉得要滴出水來,「真人明明知道,我只為多見真人一面。」

  沖昕面無表情,道:「我並非青君想見那人,此話……已同青君說過許多次。」

  青君眸色稍黯,旋即又明亮起來,道:「但真人遲早會覺醒,我的神君遲早會歸位。我若不經常來見你,神君歸位時我不在你身邊,豈不遺憾。」

  沖昕面色更冷。他對青君退避三舍,亦不能攔住青君對他糾纏。然而青君其實就和他的師兄、師姐們一樣。他們期待的,其實不是他。比起師兄師姐,青君更不似人族說話委婉,她的想法就常常這樣直白的說出來。

  沖昕被她糾纏了二十年,已經很瞭解她這一點,也並不與她做爭口舌,只道:「我還有事,青君請先行吧。」

  青君也早明白他這種態度代表的不喜,沖昕雖未覺醒,但當他這樣冷淡的「命令」她時,她也不敢違抗,怏怏然登車離去。

  青君離去,灰灰才踏著罡風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來。

  灰灰也是妖族,雖還不能化形,但靈智已開,已經算妖修,不再是妖獸。青君便是他的王。

  他的王在沖昕這裡討不到好,便不會給灰灰好臉色。灰灰怕她怕得要死,見到她來糾纏,早早就遠遠躲開。

  見他在空中盤旋了一圈,頻頻向下望,沖昕問:「怎麼了?」

  灰灰道:「沒事。」

  灰灰沒敢說,剛才他跑去躲藏的時候,餘光瞥見地面人流中,有一抹奇異的碧色一閃而過。他剛才盤旋了一圈,沒再看見那抹綠色,卻在人群駁雜的氣息中,嗅到了一個獨特的氣息。

  怎麼說呢,要說不是那個人吧,的確有一絲相像。可要說是那個人,又大不相同。一個人與生俱來的體息只在一種情況下會發生改變,便是由凡人狀態,引氣入體成功,變成能夠修煉的修士。靈氣入體之後,日夜浸潤,改變修士體質,才會令這人天然的體息發生變化。

  可那人……偏是一竅不通,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灰灰便沒敢把他的迷惑告訴沖昕。他跟隨沖昕尋那人尋了二十年,可是太知道一點點似是而非的線索,會讓他發什麼樣的瘋。

  不可能是的,他想。連契約都消失了,楊姬……一定是死了。

  沖昕當然不知道灰灰滿腦袋的胡思亂想,他摸摸他的頭,祭出自己的劍,對他道:「走吧,我們去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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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11:13: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竹生帶著喬升走了傳送陣,經過一次中轉,便到了陌城。

  這中間,只有兩次傳送陣排隊比較花費時間。走傳送陣真是城市到城市之間最快捷、最省力的方式。當然,前提是不考慮花費。在考慮到一次傳送陣視其距離遠近,便要花費兩到二十塊下品靈石的條件下,依然還是有許多手頭不寬裕的修士選擇花更多的時間自己從甲地飛行到乙地。

  畢竟,便是長天宗這天下第一大宗,它的外門弟子如果不去領執役賺取酬勞的話,每個月也就只有區區兩塊下品靈石的供奉而已。

  陌城比竹生離開界門谷之後經過的幾個城都要大不少,相對繁華許多。竹生領著喬升離開傳送陣的大廳,道:「我們先去尋個客棧,然後去報名。考核還要在幾日之後。」

  周家人也還未到。根據周瑋在傳音符裡說,難得這些小毛頭們一起出門,大人們特意帶著他們一路飛行過來,路上叫他們看看風土人情,識別一些常見靈獸藥草,也算是一次歷練。

  從傳送陣那裡,竹生便看到許多大人帶著孩子的組合。這裡的傳送陣顯得格外的繁忙。待到她領著喬升去尋客棧,一連找了數家,竟都沒有空房了。

  「長天宗五年才招錄一次新人,還不一定每次都會來,但每逢這種時候,就人滿為患。我們這裡的客房,都是去年就開始預訂了。」客棧的夥計道。

  竹生這才知道,長天宗每逢招錄新弟子,都會提前一年定下招收考試的地點,並提前通知當地城主。城主則有義務將這消息傳播到轄下,不僅僅是通知那些修真家族,還要通知到鄉閭間。讓那些凡人之家也得知這消息。

  長天宗收人並無定額,完全是擇優,取的是質。


  竹生帶著喬升,找了幾家客棧,才終於找到一間還有空房的。房間的質量也不盡如人意,好在竹生已經是修士,一個清淨訣過去,便乾淨了。她隨身的法寶空間足夠大,裝著各種東西,大多是宮闈內造,十分精緻。

  安頓下來,竹生將先前從大妮兒和她兒子兒媳身上取下的儲物法寶都拿了出來。大妮兒的是一根玉簪,另兩個的一個是戒子,一個是一對耳鐺。她問了問喬升他的小荷包裡還有多大的空間,不意那荷包看著幼稚,卻是喬道君親手為孫兒打造,空間竟是不小。

  竹生便將那三個儲物法寶裡的靈石和法器、法寶都轉到他的小荷包裡,餘下的零零碎碎還放在原來的法寶裡。自自己的法寶裡摸出個錦囊,將三件法寶都裝進去,交給了喬升,道:「都是你親人遺物,收好。」

  喬升貼身收了。

  卻見竹生手裡把玩著一枚玉簡,正是他阿婆交給竹生的那一枚。喬升知道那是什麼,他就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竹生抬眸,問:「想說什麼?」

  她為帝已久,說話間,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攝人氣勢。喬升不敢對她說謊,道:「那個……是祖父的。」

  竹生看著他道:「所以你覺得,這個應該是你的?」

  喬升猶豫一下,輕輕點點頭。

  竹生卻問:「那你祖父因何殞身?」

  喬升毫不猶疑的答道:「因為刑六狼子野心,卑鄙無恥。」這一聽就知道是大人灌輸給他的。

  竹生追問:「刑六又因何要殺你祖父,我聽你阿婆說他們原是朋友的。」

  喬升道:「他想要這地圖。」

  竹生微哂,道:「所以,你祖父一個金丹道君都保不住的東西,如果我給了你,你覺得你就能保得住?」

  當然保不住,他全家因為這個差點死絕了。要不是竹生突然出現,保不齊他也已經被刑家人殺死,或者僥倖不死,一個人流浪在外了。

  喬升就沉默了。

  竹生道:「我也不瞞你,這地圖標注的是一處靈脈,便是產生靈石的礦脈。這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也的確是你祖父發現的。但這,其實不屬於你祖父,你知道為什麼嗎?」

  喬升茫然。

  竹生道:「你祖父殞身已經兩年了,你阿婆一直帶著你們逃避邢家追殺。那我問你,倘若現在我們徇著地圖找去,卻發現那靈脈已經被旁的人發現,已經開始開採,你又如何?」

  喬升瞠目結舌,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總是覺得,這靈脈既然是祖父發現的,自然當屬於祖父。

  竹生卻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靈脈就在那,可能已經存在了千年萬年,蘊天地靈氣而生,從來也不屬於任何人。只看被誰發現,被誰開採而已。你祖父能發現,旁人自然也能發現。說不定在你祖父發現之前,旁的人便已經先發現了,只是回去籌備人手勞力,準備開採,拖延了些時間而已。」

  喬升只覺得如同被雷劈在了頭上,之前那些理所當然的想法,被劈成了焦灰。

  竹生接著道:「當然這只是假設,然而我卻還有另一種假設。假若,便說你有能力籌備得人手去開採,忽然來了邢家,或者比邢家更有勢力、更強大的某個家族或者門派,欲要強奪,你……保得住這靈脈嗎?」

  喬升冷汗涔涔。

  竹生把玩著那玉簡,道:「這樣大一筆財富,先前你阿婆寧死也不給邢家,卻輕易的送給我,這是為何,你想過嗎?」

  不待喬升回答,她便直接說了出來:「因為給了邢家,你們四人就必死。邢家連你祖父都殺得,如何會冒著靈脈地點外泄的風險,留你們活口?為何給我?這種東西,在有能力保住它的人手上,才是財富。在你的手上,只是禍根。你一家都殞命於此,還看不破嗎?」

  竹生最後,已是斷喝,黃呂大鐘一般,令喬升醍醐灌頂。

  喬升原本跪坐在她面前,此時立起身來跪起,伏下身去,以額觸地:「升兒想錯了,請姨婆責罰。」

  倒是個聰慧的孩子,竹生還算滿意。她扶他起來,摸摸他的頭,道:「不必如此。」

  她摩挲著那玉簡,對喬升道:「這靈脈你也不要再想了。便是在我手上,我一無人手,二無勢力,一樣是禍根。」

  「那、那該如何處置才好?」喬升焦慮的道。說完忽然想起,那日破曉時候,阿婆將玉簡交給姨婆,就說過……妥善處置,莫要懷璧其罪。此時方醒悟,原來阿婆和姨婆,都早已看破此事,不由大是慚愧。

  竹生微微一笑,道:「我已有計較。」

  她特意勞神費力的與喬升講這許多,便是想讓他明白,她為他做的選擇,乃是用對他最無用的東西,換取最有利的條件,而非是讓他損失大筆財富。

  他們到陌城時已是中午,待喬升用完午飯。竹生在浴桶裡凝出一桶水,彈了個小火球進去,那水便冒出熱氣,溫度正好。喬升洗得香噴噴,換上乾淨衣衫,兩個臉蛋被蒸得發紅,看起來又精神又可愛。

  竹生帶著他先去報名。

  報名之處十分好找,甚至不需要去問。看著許多大人帶著孩子腳步匆匆的朝同一個方向去,竹生兩人跟上,果然便找到了。

  那宅院外掛著牌匾,上書「長天宗外務司陌城分處」。宅子十分廣闊,大門敞開,許多人進進出出,頗是繁忙。第一進院子裡擺了一溜長桌,後面坐著的都是築基弟子。竹生便看到了久違的熟悉的制服。

  在宗門裡,弟子可以隨意穿著,遇著宗門有慶典或旁的大事,或者集體外出公辦,便會穿上統一的弟子服。這些築基弟子,顯然都是此次外派公幹的執事。

  登記的人很多,每個桌子前都排隊。孩子來到桌前,執事先查一下靈竅,七竅以上者才有資格登記參加甄選。

  修士們的孩子都早就查過靈竅,沒人帶七竅以下的孩子來,全部都通過了。倒是那些凡人家庭,不少孩子是沒有測試過的,在這條基本線上被刷下來的不少。

  待輪到喬升,那執事查過他靈竅之後,便給他登記了姓名、年齡、籍貫等信息,而後給了他一塊木牌道:「五日後。」登記的人太多,便也分批的甄選。

  竹生牽著喬升的手,細聲細語的問:「請問此次招錄,主事之人是哪位?」

  那執事執著筆,忙碌中詫異抬頭,見問話的女子生得面容清豔,氣質秀雅,不免便多了一分耐心。只是此處人多口雜,他不好多說什麼,只道:「我們道君現在不在,甄選的時候,你或許會見到他。」

  竹生也知此處不好說話,便道了謝,領著喬升去了。

  領著喬升回到客棧,用過晚飯後,又帶他出門。這一回,領著他在分處附近尋了個茶樓,以神識盯著分處。此時分處的大門已經關閉,已沒有人再進出。她等了一陣,待街上華燈初上,夜市初起的時候,果不其然分處的大門便開了,年輕的執事們三三兩兩的出門了。

  竹生嘴角微翹,就知道這些傢伙平日裡被關在宗門清修,偶入紅塵,怎麼會捨得不出來逛一逛。

  待白日裡接待她的執事也出現在大門口,她丟下兩粒靈珠子,帶著喬升尾隨而上。覷著那人落單的時候,牽著喬升迎了上去。

  「這位道兄。」她喚道。

  那執事回頭,微訝。竹生容貌迤邐,令人難忘,他下午雖然忙碌,也還記得她。隨即眼中閃過明悟,明白了這肯定不是偶遇。長天宗這樣的宗門,弟子中還真沒有愚笨之人。

  兩人見禮。

  竹生問:「白日裡道兄忙碌,不敢多擾。實是想問一下,咱們這次主事的道君,是哪一位?」

  那執事道:「我們道君道號虛景。」

  虛景……雖然長天宗那些虛字輩的道君竹生也記不全,但至少能確認虛景這名號從未聽說過,很可能是位新晉的道君。

  那執事猶豫一下,又道:「姑娘,我勸姑娘遵守我們長天宗的規矩,莫要做無用之事。這些孩子便是在此被錄取了,回到宗門依然有一段觀察期,自有人監管督查。若是與宗門要求相差太多,一樣會遣返歸家的。」

  這執事也是第一次領招錄弟子的任務,但來之前便聽有經驗的師兄們講過,那些家長為了自家的孩子進入長天宗,每回都有人想走歪路。靈石賄賂、美色勾引,都是常有的。他見竹生美貌,便不免想到這些。

  他勸的委婉,但竹生也聽懂了。她不禁失笑,道:「道兄想多了,我不過是想多知道些,以免什麼都不清楚,心中惴惴。」說罷,覺得這些年輕人,總是這般可愛。

  燈火下,她顏若少女,眸光流轉間,卻是少女不能有的風情。

  執事兩頰發燒,忙道:「是,是我想岔了。對不住。」

  竹生向他道了謝,領著喬升消失在燈火闌珊間。執事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發呆,半晌,才撓撓頭,轉身沒入夜市的人群中。

  報名登記截止到第四日,周家在這一日才到了陌城。周家來了不止周瑋一個大人,且早早就訂好了客棧,待安頓好了,周瑋就偷溜出來,與竹生在茶樓碰面。

  竹生與他也有一年未見,卻時常通傳音符、傳書符,比之初識之時,非但沒有生疏,還更熟稔了。

  「這麼晚來,不怕趕不上登記嗎?」她問。

  「我們家不用登記,早打過招呼了。」周瑋大喇喇的毫不掩飾「我們上邊有人」的事實,「這就是你親人的血裔?別多禮,別多禮。來來,拿著,叔給你的見面禮。」說著,拿出早先便備好的一件防身法器給了喬升。

  每一次竹生才覺得他像周霽,就會立刻被他自己親手打破這種錯覺。他可真是半點也不像謙遜低調的周霽。

  「聽說這次主事的是一位道號虛景的道君。」竹生道。

  周瑋就「嘿嘿」兩聲,吹牛道:「你當這回我家裡幹嘛非要我來,就是因為我跟虛景道君熟!」

  竹生來了興致,道:「真的?能不能為我引薦一下這位道君?」

  周瑋道:「沒問題。只是道君跟真人去浦城那邊的招錄點巡視去了,待他回來我再給你引薦。」又問:「你家孩子哪天甄選?」

  竹生道:「後日。」

  周瑋笑道:「我們家那七個明天就參加甄選。」

  來得晚考得卻早,果真是「上邊有人」。

  周家的七個孩子第二日便參加了甄選,晚間周瑋又溜出來找竹生,喜滋滋的告訴她道:「這一回錄了三個。」

  不是上邊有人嗎?竹生還以為就算不全錄,也能錄個四五個呢。

  「你把長天宗當什麼了?」周瑋蛋疼。

  他道:「從我叔祖殞身,長天宗一直很照顧我們家。但是招錄弟子,是宗門的根本。當年也不過是在不是招錄的時候,額外給了我家機會,錄了兩個符合條件入門而已。並不是隨便就放人入門的啊。」

  他又道:「我昨天回去才想,你要認識虛景道君,可莫不是打算賄賂他吧?千萬別啊!這位道君啊,人看著可和氣可好了,可實際上……」

  周瑋一隻手攏在嘴邊,壓低聲音道:「滑不溜手!」

  「長天宗的人可不是隨便能賄賂的了的啊,何況還是位道君。」他道,「他要是惱了,搞不好黑你一下子,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哭去。」

  竹生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沒打算賄賂他。」她打算賄賂的,可不是這位虛景道君。

  又問起甄選的過程,周瑋擺手道:「沒用,事先知道也沒用,還不如不知道,保持本心。」

  翌日,竹生和喬升都早早起床,精神抖擻的去參加考試。喬升還有些緊張。竹生道:「大不了,與我為伴。」

  喬升聽了,反而放鬆下來。

  到了分處,繳了木牌,執事領著進了第二進院子。一踏進院門,竟是另一方天地。天空依然碧藍,暮春的豔陽高照。腳下卻不是什麼院落,竟是一個巨大的浮島,浮在半空之中。站在邊緣處往下望,能看到下面山川河流,風景壯麗。

  想來,大約是壓縮空間,又或者是空間轉移的術法。

  只這浮島竹生瞅著眼熟。從前長天宗辦慶典打擂臺,那些擂臺便是這樣的浮島。她騎著灰灰,遠遠遙望過,沉默嚮往過。

  家長們被領到了一旁長椅處休憩。孩子們聚集在校場中央。這一批有一百人,烏泱泱的全是小毛頭。

  待人齊了,有執事過去跟小傢伙們講了會話,像是下達了什麼任務,又分發了些符紙給那些孩子。講完,他便退到外圍,啟動了一個陣盤。有數名執事都坐在桌子後面觀看著幾面水銀鏡。

  竹生就看到陣盤啟動後,那些孩子好像忽然就看不到他們這些家長了。他們開始走動,一開始走得很快,很有些爭先恐後的意思。然後慢慢就慢下來,漸漸變成長長的隊,首尾銜接。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奇怪,明明是平地,卻好像在爬樓梯。

  竹生就聽到家長們低聲議論:「是幻陣……」

  這些孩子平日裡瘋玩起來,一兩個時辰都不會嫌累。可在這幻陣中走了不過一炷香功夫,就個個沒了精神。再走下去,有的孩子就支撐不住,越來越慢。還有孩子乾脆坐在地上哇哇哭起來。

  終於有人受不了,撕開了先時執事給的符紙中白色的那張。白光一閃,這孩子便脫離了幻陣,被傳送到了外圍的空地,茫然四顧。

  有個當爹的氣急敗壞的跑過去,罵道:「你怎地就退出了?」

  那孩子嘴一癟,哭道:「要我們爬到山頂,摘得小旗。我都爬了兩三個時辰了,腿都要折了!」哭完,卻又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覺得酸疼了,明明剛才腳都抬不起來了。

  外面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在幻陣中卻感覺是過了許久,身體的疲勞疼痛亦都是幻覺,一出幻陣便解除了。

  這孩子主動退出,便失了資格。後面又撐了一炷香的功夫,陸續有近二十個孩子支撐不住,主動退出。其中有一個,不是主動退出,卻是「累」得昏倒了,被幻陣自動送了出來,也失了資格。

  喬升看起來也是筋疲力盡,卻一直還咬牙堅持著,終於撐到了最後。竹生看著他的手在空氣中一抓,手中便多了一面小彩旗,隨後他便被傳送出了幻陣。他這樣的,這一關算是合格了。

  待全部的孩子都離開了幻陣,執事們讓這些孩子先稍事休憩,等他們把失去了資格的孩子和家長送離浮島,便開始了第二關。

  孩子們再次進入幻陣。

  這一次,他們像是遇到了什麼恐怖事物,都驚叫著四處逃竄。有反應機靈的,將先前執事給的符紙丟了出去。除了退出幻陣主動棄權的符紙,那些符紙裡還有雷電符、火球符、冰錐符等等攻擊用的符籙。相對而言,修士的孩子就表現得比凡人的孩子鎮定許多,對符紙的使用也更熟練。但這其實並非是考察的重點。

  場面慌亂,就難免有些意外的情況。竹生看到,在這些孩子當中,忽然有人推了旁邊的人一把。而遠處坐在桌子後面的執事們,都不約而同的皺起眉頭。

  過了一會兒,竹生忽然看到,喬升竟然也忽然推了身邊的孩子一把。竹生忍不住蹙起眉頭,遠處監視著水銀鏡的執事們,卻有的挑眉,有的頷首,都目露贊許。

  這一關主動退出的更多,而留下的也並非就是過關了。這一次孩子們休息的時間頗長,過了許久,執事們才定下合格的名單,有人過來念名。喬升卻是在合格之列,竹生才放下心來。

  「等一下!」忽然有男子越眾而出,道:「敢問道兄,我的孩子剛才推人了,所以被淘汰。但那個孩子也推人了,為何卻合格了?」

  這男子手指的「那個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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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11:1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執事道:「你可以過來看看記錄。」

  竹生邁上一步,道:「我是這孩子的長輩,我也想看。」

  執事道:「一起來吧。」

  竹生和那父親便都跟著執事走到長桌前。另個執事遞過來一面水銀鏡。執事接過來,手掌在上面虛虛一劃,鏡中便出現了畫面。先出現的是那個孩子,他和幾個孩子身在草原之上,忽然有渾身是刺的妖獸沖過來,血口獠牙。那孩子驚惶恐懼之下,將身邊的孩子推向了妖獸。

  孩子爹的臉就綠了,卻仍是不甘心的問:「她家的呢?」

  執事瞥了他一眼,手掌拂過,鏡中畫面就變了。

  喬升面前出現的卻不是怪獸,竟是幾個黑衣的男人,面目猙獰。待冰冷長劍砍來的時候,喬升將身邊的孩子推開,令他躲過了劍鋒,等同於是救了他一命。

  孩子爹的臉徹底青了,再也無話可說,沖執事躬身一揖,領著自家孩子離去了。

  竹生看著那水銀鏡,問:「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

  執事笑道:「對,每個人看到都是自己心中最怕的。」

  竹生點了點頭。怪不得周瑋道,提前知道也沒用。就算提前知道,當一個人面對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時,做出的仍然是最本能的反應。

  第三場測試開始,孩子們再次進入幻陣。

  這一次,他們分開站定,神情輕鬆,有的帶著感興趣的神情,也有的面露迷惘。這次的測試持續了半個時辰。

  待到結束,喬升告訴竹生:「考了許多題。有一題是一群火猊在身邊跑來跑去,然後讓我分辨,裡面有三隻不一樣的。還有一題,眼前出現許多圖樣子,又給我幾個選擇,讓我按照圖樣子的規律找出答案……總之都奇奇怪怪,好費腦筋啊。」

  竹生懂了,這是在考察過毅力、勇氣、品性之後,又考察智商了。她取出自帶的熱茶和小點心,道:「快吃些,恢復些精力。」

  三場測試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孩子們本就還是要五穀輪回的凡人,年紀又小,難免又累又餓。喬升早就餓了,只是忍著不說。不想竹生都考慮到了。他吃著熱乎乎的點心,心裡也熱乎乎的。

  第三場測試卻沒有直接出結果,而是要和最後一場一起,公佈最後被錄取的名單。

  最後一關卻不是測試了。校場中心憑空出現了一排房子,幾個年紀長些,資格老道的執事各據一間,讓孩子們一個個進入,與他們面談。竟是一場面試。

  這時候剩下的孩子也就四五十個,一人約用一炷香的時間。待出來,告訴大人們:「也沒說什麼,就是聊聊天。」

  其實不止是聊天,還有察言,觀色。於修士來講,還要觀氣。

  面試的結果和第三場測試的結果綜合在一起,最後公佈名單,錄取了二十來個孩子。喬升也在其列,一時激動得小臉通紅。

  這一天的測試,竹生並未在校場裡見到長天宗有金丹修士。待出來,發了傳音符給周瑋報喜,周瑋就屁顛屁顛的跑來客棧看他們。

  問起那位道君,周瑋道:「我問了,道君還要兩日才回這邊的考場。你莫急。」喬升靠實力被錄取了,周瑋也不擔心竹生讓他引薦虛景道君是想走歪路子了。

  竹生不急,她活到這份上,除非救命,否則真沒什麼事情還能讓她著急。她的耐性是極好的。

  長天宗的考核招錄還要持續好幾天,等結束了,喬升就會跟著執事們前往長天宗,意味著他將和竹生分別。小傢伙在最初的興奮激動過去後,就開始情緒低落。跟竹生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卻是他相依為命,唯一可倚靠的人。且這人,是真心的對他好。

  公佈錄取名單的時候,執事們就同時給這些新錄弟子發了臨時的身份牌和一個乾坤袋。修士家的孩子多數都有自己的儲物法寶,富裕的凡人之家,也是能買的起的。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貧困凡人之家出身的孩子。

  趁著還有幾日的時間,竹生帶著喬升逛街買東西。街上時不時就會看到像她這樣帶著孩子採購的父母。此去宗門,一去便是經年不見。雖然執事們交代了,到了宗門中,一應吃穿用度,全由宗門承擔。但家中但凡有能力的,莫不是盡可能的為孩子多準備一些。

  竹生光是衣衫就從八歲給他準備到了十八歲,連內褲小衫都給他準備好了。餘下的,常用丹藥、防身符籙……但凡能想到的,該備的都備了。宗門發的免費的乾坤袋根本裝不下,幸好喬升自己的儲物法寶空間夠大。

  喬道君身家頗豐,大妮兒幾人的儲物法寶裡都有不少靈石,竹生把這些靈石都撿出來給喬升裝進他的小荷包裡,足夠他花銷到築基之前了。

  周瑋說的那位虛景道君回來了,但他一回來,就忙碌於檢查這幾天的錄取情況,聽取執事們的彙報,驗看測試時幻陣留下的影像。周瑋想約他,他卻一時抽不出時間來。

  竹生也不急,這位道君說是要和這批新弟子一起走,總能見到的。

  她只是沒想到,會不期而遇。


  竹生想著進入長天宗後,喬升就要開始過著清修的生活,想趁這幾天帶他多看看。她總覺得那些從小就在宗門裡長大的弟子太過單純,經歷過元壽和七刀的事,她不想再讓孩子太過單純。

  她在煉陽峰的時候就知道,對於死亡和喪葬,修士和凡人是很不同的。在凡人界和九寰大陸的凡人國家中,都有大同小異的喪葬風俗和兒女為長輩服孝的要求。但修士們則沒有這種習俗。

  這可能是因為修士生命漫長,又瞭解生命的輪回之理,他們看待死亡便與凡人很不相同。受修士們的影響,生活在修真地域的凡人,其喪葬風俗也大大的簡化了。喬升出身於修真之家,父母親人都去世了,他雖然也難過,卻也不需要為他們服喪。

  竹生這幾天,便都帶著他出門。在夜市上,她便看到了一個熟人。

  那位被竹生在夜市上尾隨過的年輕執事,後來在甄選當日又碰面了。竹生與他含笑點頭。待喬升被錄取,執事還過來向她道賀。兩人遂互通了名姓。

  那執事姓伍。

  竹生看到他的時候,依然還是在夜市。他正在街的另一側與一個人說話。那人斜斜背對著竹生的方向,燈火闌珊中只看到他身材高大,健碩魁梧。

  竹生帶著喬升從一家店裡出來,就看到了伍執事。喬升去到長天宗,從此便是一個人,多個人照應,總是好的。竹生便笑喚了一聲:「伍執事。」

  伍執事聽到聲音,微微探身,見到是她,很是高興,道:「竹生姑娘。」

  與此同時,與他說話的身材高大健碩之人,也轉過頭來。燈火下,竹生看到那人相貌硬朗,身姿挺拔。

  竟是故人。

  昔日煉陽峰的親傳弟子徐壽,如今的虛景道君,隔著街上的人流,望著對面的女子,亦是愕然。

  歲月如同街上的行人一般川流而過。

  竹生幾十年的女帝生涯,已將心性鍛造得堅若磐石。她的腳步幾乎沒有停留,便牽著喬升走了過去,含笑與伍執事打招呼:「這麼巧。」

  伍執事便給她介紹:「這是虛景道君,此次甄選,道君主事。」

  竹生便向這位「虛景道君」見禮,道:「家中小輩,以後承蒙道君教導了。」

  虛景卻直勾勾的盯著竹生,問:「竹生姑娘,你……可是姓楊?」

  竹生微微的笑了。

  竹生若是孑然一人,是半點也不想再去沾惹長天宗的。昔日沖祁幾乎便要動手殺她,幸得沖禹攔住,給了她求生的機會。他們卻決定將她送入凡人界,竹生早就想明白,這是為了讓她不能再回到沖昕身邊。中間雖然出了種種變故,但到最後,她依然還是去了凡人界。

  只是,想來沖祁、沖禹,甚至她自己,也都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還能再次穿過界門,回到這九寰大陸。

  竹生自然不知道,沖祁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她身上犯了錯誤,傷了無辜。在竹生看來,她的歸來若被沖祁知道,實在不能保證那種偏執狂人會不會再來殺她一次。她雖然已經有了可以媲美金丹的實力,終究不是一個還虛真君的對手,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對抗一個長天宗。

  至於沖昕。竹生從來也沒寄希望於沖昕會在宗門和她之間選擇她。

  於沖昕,宗門之恩何其之重,沖祁於他,幾乎便如同父親。沖昕便是再愛她再寵她,也不過就是年輕人初初的美好。真正的成年人都知道,這夢幻般的美好,永遠抵不過現實的骨感。

  為一個凡姬與養育他教導他支持他的宗門決裂?她所認識的沖昕,決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那青年如圭如璧,竹生想到他時,也會想到煉陽峰上、小乾坤中曾經的溫柔與溫存。她和他之間未曾直面過無情的現實,最後的記憶,總還停留在那些美好中。

  既然如此,相見,爭如不見。

  但竹生卻不是一個人。與楊家長女的意外重逢,使得她與喬升產生了牽絆。身為血緣長輩,為了喬升的前程,竹生縱然不想沾惹長天宗,依然還是來了陌城。

  然而竹生也並不懼再逢故人。就如她所想的那樣,故人相逢又如何,他……他們,不會認出她來。因為竹生的容貌,與「楊姬」並不相同。

  昔日的楊姬,是沖禹以丹藥和符陣結合,催長出來的。那張面孔,堪稱是完美的樣本。竹生卻是在自然的條件下,自由的長大。她的面孔,與「楊姬」很相似,卻並不相同。

  比面孔五官更迥異的,是氣質。

  煉陽峰的楊姬,願意不願意,都要笑得明媚,都要懂得適時的溫婉的低頭,有時候甚至還需要故示柔弱。

  凡人界歸來的竹生,卻是曾經征戰天下,統治四方的女帝竹君。她習慣了殺伐果決,習慣了發號施令,習慣了做決定,也習慣了面對世人或諂媚、或敬畏的目光。

  任誰看到今日的竹生,都決聯想不到「姬」這個稱呼。便是虛景,也只覺得這女子與他記憶中的楊姬面貌相像,彷彿……有血脈牽連。

  虛景的目光中因此出現了猶疑和困惑,才會詢問竹生是否姓楊。

  竹生微笑道:「我道號竹生。」

  竹生給了虛景一個似是而非的否定答案,其實仔細聽,她沒有否認。倘若是旁人,完全便能就此糊弄過去。但竹生與虛景太久不見了,她忘記了虛景是怎樣一個縝密到滴水不漏的人了。

  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愕然之後,虛景掩在袖中的手,就彈出了一張空的傳音符。那張傳音符瞬息間穿過人流,飛入了長天宗外務司陌城分處宅院深處的一個房間。

  沖昕兩指夾住那道流光,發現是虛景發來的一張空白傳音符,立刻便意識到虛景此時有狀況。抬眸間,身形便已從房中消失……

  因此,竹生微笑道:「我道號竹生。」話音才落,便看到虛景的目光忽然抬高了一分,越過了她,看向了她的身後。

  而她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低沉聲音:「竹生姑娘,煩請……轉過身來。」

  虛景眼睛不眨,凝目盯著竹生。竹生的目光不曾慌亂,竹生的笑意不曾減少,她聽到了身後的聲音,眼睛只眨了一下,便自然而然的轉身回頭。

  月光下,燈火中,昔日她的道君一身青衫,靜靜的立在那裡望著她。

  歲月啊,曾經靜好,曾經崢嶸。

  許諾啊,脆弱得經不起一次分別。

  她未能等到他歸來。

  他歸來,已無處尋她。

  縱竹生已心似磐石,被這歲月如風撲面而來,亦不能不感慨。

  當日別後……她爭分奪秒,他時光緩慢。

  一個甲子,她已經滄海桑田,又一場人生。

  他卻站在她面前,依稀當年……窗外含笑望她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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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11:1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竹生和沖昕四目相交。

  她轉頭看向伍執事,伍執事忙介紹道:「這是我們長天宗的沖昕真人,道君正是真人的弟子。」

  竹生微訝。這倒不是裝的,是沒想到沖昕已經結嬰。怪不得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她竟沒有察覺。沖昕今年不過八十歲上下,不足百歲就結嬰,如此年輕,當真不負天才之稱。

  她便頷首見禮道:「見過真人。」

  道君這稱呼,從此不復存在。

  沖昕盯著她,半晌,問道:「姑娘可是姓楊?」

  竹生道:「我名竹生。」

  沖昕沉默片刻,又問:「姑娘血親之中,可有女子姓楊。」

  竹生潭水般的雙眸凝在他臉上,片刻後道:「家母正是姓楊。」

  沖昕神色震動。

  竹生不待他再開口,先問道:「沖昕真人,敢問便是六十年前,長天宗煉陽峰的沖昕道君嗎?」

  沖昕看著竹生,沒有說話。虛景道:「正是家師。」

  伍執事左右看看,已經覺出氣氛不對,然而也不好走開,只好硬著頭皮站在一旁。

  「既然如此……」竹生伸出手,張開,手心一塊烏黑木牌,「家母囑我,將此物還與真人。」

  沖昕盯著那木牌,沒有說話。

  竹生道:「還有一柄長刀,名綠刃,卻是我用慣了的。真人若不介意,我折成靈石還與真人?」

  沖昕卻盯著那養魂木牌,道:「她呢?」

  竹生抬眸:「……已經過身了。」

  沖昕抿抿唇,逼問:「何時?何地?因何?」

  竹生道:「大約一年多前,我們才穿過界門,家母年事已高,心願將了,鬆了一口氣,便過去了。」

  沖昕道:「她有何心願?」

  竹生道:「她說……當日不曾道別,甚為遺憾。終又回到此處,原以為,可以親自道別……」

  沖昕閉上眼睛,心如刀絞。

  當日他逼問樹翁,樹翁的嘴巴,卻緊閉如蚌。他最終只問出,有兩人自凡人界進入界門,其中一個是人修。除此之外,樹翁再不肯吐露半分。如今與竹生所言,正是吻合。竹生便是修士,想來另一人……自然是凡人。

  竹生看著他,輕喚:「真人……?」

  沖昕睜開眼睛,問道:「她葬在何處?」

  竹生道:「我將她的骨灰,灑入界門。」

  沖昕的目光,陡然銳利。

  竹生無所畏懼,道:「她在那邊,過了完整的一生。有家人,有朋友,有兒女。原就該回歸那裡。」

  竹生親眼看到那青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也看到了他眸子深處閃過的痛楚。

  若還在當年,還在煉陽峰上,還依偎在他的懷中,楊五或許還會有片刻心軟。在經歷那之後種種疾風暴雨的竹生,沒有心軟。

  這些疼痛,算什麼呢?可有她當年螭火焚身之痛更痛?可有她命懸一線身不由己更痛?可有她倍受淩辱求死不得更痛?

  「楊五」從最開始就是一個謊言,一個為了生存而塑造出來的虛假的人。

  當日始於謊言,今日終於謊言。

  如金如玉的純厚青年,也該跨過年輕時的這一道坎,去成為如他的師兄們一般的男人了。

  竹生白皙的手掌向前伸了伸。

  沖昕無聲的看著那塊他親手給她繫在頸間的烏木牌,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少女烏髮如瀑垂在一側肩頭,脖頸潔白如玉,纖細修長。彷彿聽到了她聲聲喚著「道君」,笑如銀鈴。

  可他短暫的離開了一下,她就香消玉殞了。

  他終於伸出手,自她手心中拿起了那塊烏木牌。他的指尖冰涼,觸到了竹生的手心。竹生垂眸,又抬眸,看向他。

  沖昕卻沒有再看她,他攥著那塊烏木牌,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溫熱。

  他袍袖一拂,撤去隔音結界,霍然轉身,一步步離去。

  竹生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留下一街燈火闌珊。

  她轉過頭,伍執事無措的看著她,虛景蹙著眉頭。從剛才她拿出烏木牌,沖昕便張開了隔音結界,他們兩個,並不知道這兩人都說了些什麼。

  竹生道:「道君,我有一兵刃,喚作綠刃。原該歸還真人,只是我用慣了,想折成靈石還給真人,可否?」

  虛景歎息一聲,道:「綠刃是當年真人贈予令堂之物,姑娘就不要說什麼還不還了……」

  竹生含笑道:「那我就生受了。煩請替我謝過真人。」

  虛景凝目望她,搖了搖頭。

  竹生嘴角微扯,又道:「我原就想請人幫我引見道君,不意今日便得見道君,真是運氣。」

  虛景問:「姑娘可是有事?」頓了頓道:「我與令堂有舊,還欠令堂一個人情,姑娘有事,但凡某能做到,必盡力而為。」

  竹生道:「的確是有事,只是此事須有人見證,今日太晚了,我想明日去拜訪道君,不知道君是否方便?」

  虛景道:「明日上午,我在分處恭候姑娘。」

  竹生讓喬升給二人行禮,牽著他的手離開了。到她也消失在燈火中,虛景長歎一聲。伍執事惴惴,未敢多問。

  竹生路上便給周瑋發了傳音符:「不用幫我引見了,我剛剛在街上遇到了虛景道君了。你方便嗎?方便過來找我。」

  傳音符是修士間傳送音信之用,竹生和周瑋簡直拿來當聊天工具,一天好幾張傳來傳去,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傳音符雖然便宜,卻也不是這般用法。

  周瑋被長輩們抓了壯丁,只是因為他之前在虛景和蘇蓉跟前混了個臉熟。也因他長得實在像周霽,虛景待他便與旁人不同。只是虛景先時不在,回來後又忙碌,小毛頭們自有長輩看管,他便閑得長草。收到傳音符,就跑到竹生的客棧來找她。

  「怎的這麼巧,你怎麼知道他就是道君?」他奇怪問。

  「正要跟你說這個事。」竹生道,「我也沒想到他是故人,我與他有些牽扯。」

  「咦?」

  「那些往事不太愉快,但也過去了。我便想與你說,」竹生拜託他,「勿要再跟他提起我。他若問起,你只道最近才與我認識,可好?」

  那就是說之前相遇之事,關於界門之事都不能提了。周瑋心念閃動,便明白了。只是竹生和虛景之間不管有什麼事,都不干他的事,竹生又特意拜託,閉緊嘴巴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便應了。

  第二日,竹生牽著喬升的手,來到分處。

  「今日,替你換一個前程。」她道。

  虛景在正堂接待竹生。竹生道:「望有執事們見證。」虛景便招了執事們,聚在正堂。

  竹生看了眼喬升,道:「這孩子是我親人血裔。他的祖父,發現了一條靈脈。」

  一條靈脈!堂中便響起了倒吸氣的聲音。

  竹生簡單的將喬家之事講了。虛景靜靜聽完,問:「姑娘想要我做什麼?」  


  竹生微微一笑,取出一塊玉簡,推至虛景身前,道:「這便是靈脈地圖。」

  「我願將此靈脈,獻與長天宗。」她微笑道。

  又是一陣倒吸氣之聲。執事們看竹生的眼神兒都不一樣了。一條靈脈!這是多麼巨大的一筆財富!這女子說獻就獻了!

  一條靈脈的利益實在巨大,虛景雖是竹生故人,竹生也不願冒任何風險。

  她甚至曾經親手斬殺了她孩子的父親,最是知道權力、財富和欲望對人的誘惑有多大。人心,總是易變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如此。

  竹生斬了七刀,元壽清理盛日城叛賊餘孽,揪出了七刀宮變的同謀。誰也想不到,竟會是已經年過半百的齊國公、內史馮雲。

  馮雲曾是齊國公主,十幾歲時便親手將自己的國家獻給了竹生。竹生和范翎都很喜歡她。她後來離開父母,來到竹生身邊,一路做到內史,掌書王命,曾與范翎合稱為「帝國雙姝」。

  她雖在盛日城中有自己的宅邸,竹生卻給了她長居宮內的特權。及至後來元壽登基,她終身未嫁,元壽又是她看著長大的,與她十分親近,便許她繼續長居於宮城。

  後來竹生神隱,元壽年輕,作為帝王他太過看重血緣親情。及至杜城老死,范翎失智,定國公趙鋒勢大,當七刀向她遞出橄欖枝的時候,這位曾經的玉雲公主終於選擇了聽從自己野心,選擇了倒向定國公。

  及至元壽親自質問她,才知道……看多了竹生在御座上的風姿,這位曾經的齊國公主,不知何時起,有了復國的野心。只是這一次,她不想再做公主,她想做女王。

  趙鋒許了她裂土。

  馮雲的最後,求見竹生最後一面。見到竹生果真還活著,甚至重返青春,她淚流滿面,道:「君若長鎮長寧,雲安敢生亂心。」

  竹生淡淡道:「你和范翎合稱帝國雙姝,今日看來,你……不如范翎多矣。」

  馮雲面如死灰。擦去眼淚,三拜之後,自縊而亡。

  竹生獻出靈脈,若無人見證,虛景若起了貪念,只要回去後悄悄弄死喬升,便可將此事瞞下。故竹生才要求執事們來做見證。

  虛景此時亦明白為何竹生要執事們來做見證了。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欽佩。易地而處,換成是他,大概也會這麼做。

  但他沒有立刻接過那玉簡,而是問道:「姑娘想要什麼?」

  竹生直視著他,道:「親傳弟子,最好的供奉。」

  虛景挑了挑眉,他還未開口,便有一個聲音道:「可。」

  眾人聞聲望去,沖昕一身青衫,站在門邊。虛景喚了聲「師父」,眾人齊喚「真人」。

  沖昕走進來,看著竹生:「不要長天宗為他家人報仇?」

  竹生淡淡道:「仇這種東西,當然要親手去報。」

  甄選那日,竹生便自幻陣中看到,刑家的追殺,家人的死亡,已經成了喬升心中最大的恐懼。說不得,或許會成為他修行路上的心障。竹生不知道修士是怎麼破除心障,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克服這份內心恐懼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喬升親手為家人復仇。

  沖昕點點頭,對虛景道:「你收他做徒弟罷。」

  虛景立身應道:「是。」楊姬於他有一份點化的恩情,收了這與她有血脈牽扯的孩子,正好了了他一份心願。

  沖昕看著喬升道:「以後他就是你師父。」

  喬升十分乖巧,立刻立起身子,磕頭:「師父,師祖。」

  沖昕點點頭,道:「跟你師父去吧。」

  虛景知機的道:「與我去跟師兄們熟悉熟悉。」

  喬升看向竹生,竹生頷首,喬升便跟著虛景去了。眾執事紛紛起身,同去了。堂中轉瞬便只剩下沖昕與竹生二人。

  沖昕走過去,撩起下擺,在竹生身前坐下,與她面對面。兩人四目相望,堂中寂靜無聲。

  許久,沖昕道:「她可有話留給我?」

  竹生搖搖頭。

  沖昕垂下眼眸,道:「給我講講,她過得可好?」

  竹生簡單扼要的道:「很好。」

  沖昕抬眸看她,她才道:「她在這邊,只是凡人,在那邊,是武者。沒有人可以再欺負她。」

  在這邊,又是誰欺負了她呢?沖昕的面色變得蒼白。

  不正是……他嗎?

  竹生也趁此機會好好的打量了打量他。和她記憶中的過度白皙比起來,沖昕現在膚色比從前深,以竹生的審美來說,要比從前好看很多。

  也許是因為結嬰的緣故,他眉目間的威儀比從前更盛。

  從前,他也常常一副高冷面孔,但一笑起來,便冰雪消融。那種陽光透窗般的笑容,此時此刻,竹生在他臉上再找不到了。

  竹生看到他抬眸,那雙眸子還是如她記憶中一般,深如寒潭,可見清澈。

  沖昕在竹生的臉上,卻找不到熟悉的感覺。五官相貌雖然肖似,這女子卻沒有半點像楊五的地方。她甚至還不如青君偶爾化形糾纏他時的模樣更接近楊五。

  魅狐有天賦技能,能窺視到一個人心底最喜歡的模樣,青君便能窺到,他心底最喜歡的樣子……便是楊五的模樣。

  但沖昕仔細的凝視竹生的面孔,卻也找不出她有像別人的地方。

  他沉默半晌,問道:「你父親,待她可好。」

  竹生道:「她不需要別人待她好,她自己便可以很好。」

  似乎,與他想的不一樣。沖昕微微感到迷茫。在他的心目中,楊五……總是需要被人呵護,小心善待的。

  竹生微微一笑,道:「她執一柄綠刃,縱馬踏平亂世,在凡人界立國稱帝。」

  竟然是這樣嗎?他的五兒,竟原來能做到這樣?竹生描述的楊五,讓沖昕覺得陌生。

  竹生又道:「她在那裡,遇到了與她相知相伴的人,一同走過一生。雖先她而去,也令她無憾。」

  她果然……愛上了別的人嗎?

  沖昕閉上眼睛。他並不想聽這些。竹生說的,讓他感到苦痛。心中某處,像有什麼東西流失,變得空蕩蕩的。

  他的手在袖中握拳,許久,才慢慢放開。

  他抬眸,打量竹生。這個女子,楊五的孩子,眉間有著與楊五截然不同的氣勢。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養出來的氣勢。

  他問:「一年前,星象顯示,有人皇入道,是你?」

  長天宗外務司最後報上來的結果,世間人皇,並無入道者。而那個時間,正是眼前女子穿過界門的時候。如果楊五立國稱帝,竹生便是出生在帝王之家。

  竹生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不由微訝。這個世界經常有一些超越她常識的事情。

  她便道:「母親禪位與我,我也曾為帝。」

  沖昕點點頭,道:「那便是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問道:「你以後,有何打算?」

  竹生驚奇的看著他,道:「自然是修煉了。」

  沖昕道:「聽說凡人界靈氣稀薄,你如何修煉的?」

  「雖然稀薄,也不是沒有。」竹生道,「母親當年離開時,拿了你許多靈石,後來都給我用來修煉了。」

  「原來如此。」沖昕輕聲道,又抬眸看她,「我跟她的事,你都知道?」

  竹生頓了頓,點頭:「都知道。」

  沖昕沉默片刻,道:「要不要跟我回長天宗?我們宗門裡修煉的條件是極好的,有我在,你無需四處奔波。」

  竹生覺得可笑。

  她現在不強大,也不富有。但自從她邁過了「不能修煉」的坎,又回到了大九寰,便再沒想過要去依附任何人。

  幾十年的女帝生涯,令她的心性也發生了變化。昔日煉陽峰之事,楊五能忍,但若換成現時的竹生,怕就要玉石俱焚。

  她直接回絕道:「不必了。」

  不屑和拒絕之意都明白的浮現在眉間,這種神情,沖昕從未在楊五臉上看到過。

  沖昕點點頭,也不強求,手指微動,一張打了他神識烙印的符紙飛到竹生身前。

  「但有事,可以找我。」他道。「你是她的孩子,便是我後輩,不管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

  竹生沒有拂他的面子,收下了那張符紙,道:「多謝。」卻沒有留下自己的神識印記。

  她向沖昕告辭,起身離去。

  沖昕忽然喊住她,問:「這些年,她為何一直不回來?」

  竹生在門口站住,轉頭道:「她一直沒有界石。」

  「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修煉。」她道,「後來我們有了界石,但若非我修煉小成,她也不會再回來這裡。」

  「這個世界,對她這個不能修煉的凡人,一直都……太沒有善意。」

  她說完,徑直走了出去,消失在庭院刺目的陽光中。

  她真是一點也不像楊五。楊五會回眸,會明媚微笑。這女子卻頭也不回,離開的步履鏗鏘果斷,沒有一絲留戀。

  沖昕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斜斜射入的陽光中漂浮著無數的塵埃。

  他的眼眶酸澀難忍,別過了頭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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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9 11:1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喬升悄悄的告訴竹生:「師父人很好,待我很和氣,可是問了很多姨婆的事。」

  竹生道:「你怎樣說的?」

  喬升道:「照姨婆囑咐的,只說你是我的姨婆,旁的一概不知。」

  喬升倒也不需要偽裝說謊,他的確是不知道什麼。便是他自己的親祖母,還是竹生告訴他他才知道大妮兒姓楊。那天夜裡,竹生和大妮兒在小舟中契闊,各自略述了人生的經歷。但喬升正沉浸在父母被害的沉痛中,又面臨著祖母可能即將死去的恐懼,本就是小孩子,失魂落魄的,也沒聽進去什麼。

  竹生來之前,只囑咐他,「五姨婆」的這個「五」以後再不要提。喬升身邊只她一個親人,沒的多加一個「五」字,恁的生分,日常便是只喚她「姨婆」。此事倒是不難。

  「姨婆」這稱呼,十分之寬泛。只能說明竹生與喬升的某位女性長輩之間有血緣牽扯。

  在修士之間,常常會介紹說這是我「血親」或者這是我「血裔」,實是因為修士壽命漫長,血脈牽扯的形態與凡人很不相同。有時候,爺爺活得久過孫子,有時候,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年歲相差過百,都屬常見。常常修士指著一個孩子介紹說是血親,這孩子可能是他同胞兄弟的孫子的孫子。

  對這種血緣,修士極少會去追溯明確的親屬關係,只要有那一線血脈相連,就足矣了。

  竹生牽著他的手往客棧走,一路上回想自己對沖昕的說辭是否有破綻。

  當日她被彈出界門,遇到周瑋。第二日在曲武山附近的小城裡察覺到灰灰逼近,當即走傳送陣離開,而後抹消了契約。她告訴沖昕,「楊五」年事已高,穿過界門後因覺得多年心願將了,因而鬆了那口一直吊著的氣,就此便過身了。時間上、情理上,都對得上。

  比起沖昕,竹生其實覺得,虛景才更難對付。好在喬升所知本就不多,他只要不把這位姨婆行五之事說出來,便無大礙。

  今日讓竹生覺得最輕鬆的,是綠刃從此過了明路。

  法寶不同於凡兵。凡兵損壞了,換一柄就可以。法寶卻會與主人產生感應。綠刃從沖昕交到她手中時,便充滿靈性。當年半邊山裡,綠刃第一次見血,便與竹生心意相通。這許多年,綠刃陪伴她,已經成為她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其實竹生還不知道,她走的是武修的路子,照這樣一心一意的修下去,遲早會將綠刃煉成她的本命法寶,一如劍修的本命劍。她只是覺得輕鬆。這幾日在陌城,她都將綠刃收到了儲物空間中,不曾取出過。今日之後,再不用這樣遮遮掩掩了。

  至於人皇入道,竹生還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含義。

  她本就是背負前世功德之人,今生原當享福報。卻不幸遇到了沖昕,沖昕乃是長天神君轉世,楊五的凡人福報在長天神君轉世的命格前,完全被壓制,才使得楊五遭遇了種種不願、不甘、不堪之事。

  然而竹君以人皇入道,再加上她原本的前世功德,兩相加持,甫一穿過界門,便被此處的強者們發現是大氣運者。

  現在的竹生,猶如脫胎換骨,再也無人可以壓制她的氣運。

  幾日之後,長天宗這一屆的招錄全部完畢。陌城分處招收了七十多個孩子。

  長天宗招錄沒有定數,完全是擇優而錄。只要資質悟性好,來多少長天宗都收。頂級宗門財大氣粗,只擔心弟子質素不夠好,從不擔心弟子太多會養不起。

  這些孩子最終都要與父母家人告別。修士家的尚好,自幼見慣了家族中人閉關修煉,動輒數年不見。凡人之家不要說孩子,便是父母,也淚水漣漣,都知道一去經年,相見變得太難。

  喬升垂首落淚。

  竹生與他,相處不過十餘日,還不足半個月,在他心目中,卻已經是他最信任的人。一條靈脈那樣大一筆財富,她沒有私吞,而是公開的獻給了長天宗,給他換取了親傳弟子的身份。他詢問過師兄們,已經知道了外門弟子、內門弟子和親傳弟子的區別。內心之中,對竹生的感激難以表述。

  竹生摸摸他的頭,告訴他:「你的人生,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以後的路,自己好好走。」

  喬升抬頭,看到她和阿婆相似的面孔。這面孔與他自己,眉眼間也是有幾分相似。不由淚如雨落。

  長天宗的人展開一艘寶船,船身長約數十丈,其上樓閣數層,怕是能容數百人。這艘船帶著陌城的孩子們,還要去接蒲城考點的孩子們。

  竹生親眼看著虛景帶隊,帶著包括喬升在內的孩子們登船。孩子們都扒在船舷邊,拼命的向家人揮手。那船動了起來,駛向了遠處。

  竹生看到有凡人父母在地上追著跑,跑了很遠,歡喜中帶著悲傷,有當母親的失聲痛哭。有修士父母也飛到半空,目送寶船離去。比起來,這些同是修士的父母倒不見悲傷,多是面露歡喜欣慰。周家這次錄取了三個,來送孩子們的周家長輩們簡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同一場分別,因為壽命與能力的不同,便是不同的意義。

  待寶船遠去,父母們和看熱鬧的陌城居民也漸漸散去。

  竹生全程沒見到沖昕,但她也不在意。喬升跟著長天宗走了,他有了親傳弟子的身份,他的人生從這裡開始,起點便高過了很多人。竹生對大妮兒的託付盡了全力,取得了很好的結果,覺得心中一陣輕鬆。

  在這種心情下,她立在空中,望著寶船遠去,天邊三兩雲朵,暮春的天空透亮碧藍,內心有所感悟。她道心透徹,體內的靈氣便不由自主的流暢運轉起來,便是那些往日她費了老大勁都不見得能驅使得動的仙力,都懶洋洋的運轉了起來。

  彷彿浸在溫水中一般舒服,竹生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已是黃昏。

  她剛剛修為又有了提升,正是胸臆舒闊之時,望著天邊的雲霞微微一笑,辨明了方向,祭出綠刃,迎風而去。

  在更高的高空,有一人一狼,一直在注視著她。

  灰灰前段日子修為進境,在小乾坤裡閉了次關,昨日才剛剛出關。

  「如何?」沖昕問他。

  灰灰十分猶豫躊躇。

  「說實話。」沖昕冷冷的道。

  灰灰不敢違抗他,斟酌著道:「氣息聞起來有點像,又不太像。如果是母女的話,倒的確會是這樣。」

  沖昕就沉默了。

  灰灰偷眼看他,忍不住道:「應該不是,那個女人……雖然長得有點像,可跟楊姬完全不一樣。根本是兩個人。」

  「而且……」灰灰說出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楊姬一竅不通,怎麼可能修煉……」

  是啊,楊五一竅不通,根本不可能修煉。越是高階修士,越明白這一點。

  竹生,不可能是楊五。

  沖昕沉默的望著竹生消失的方向。

  許久,他低聲道:「去追上船,跟他們回宗門去。」

  說完,沒等疾風狼開口,他便化作一道流光,追著竹生去了。

  灰灰瞠目結舌,在空中連著轉了幾個圈,卻也知道自己是追不上一個元嬰真人的,頹了片刻,垂頭喪氣的往蒲城方向追去了。

  他的速度雖追不上元嬰修士,追上那艘寶船倒是不在話下。見他追上來,虛景還詫異:「怎麼沒跟師父在一起?」

  灰灰喪氣道:「別提了,他追著那個女的去了。」

  虛景愕然:「竹生姑娘?」

  灰灰道:「就是這個名字。」

  他忍了半天,道:「她不可能是楊姬!他怎麼就不死心呢?」

  虛景沉默半晌,道:「生沒有見到人,死沒有見到屍,故不能死心吧。」

  虛景轉頭望著遠處的天邊。他也不認為竹生會是楊五。雖然長得像,卻完全是不同的人。

  不同……嗎?

  虛景就想起來竹生聚集了執事作見證,公開獻上靈脈。那女子算計得很清楚。她十分明白那樣一條靈脈,只有在長天宗的手裡,才是財富。在她的手裡,只是禍根。她以靈脈地圖給喬升換取親傳弟子的身份,看似不划算,實則卻是甩出一個燙手山芋,換回可能實現的最有利的條件。

  她甚至連人性的貪婪都考慮到了,不是私下的,悄悄的,而是大張旗鼓的。在這麼多執事的見證下,這件事只能稟告宗門,不可能被私吞。

  這裡面的算計和通透,不知怎地,就讓虛景想起了昔日煉陽峰上人情練達的通透女子。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其實……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若說剛離開界門谷的時候,竹生還不知道自己該去哪,現在竹生則有很明確的目的地。


  她要去找那條靈脈。

  她這幾天在書鋪裡買了幾本礦脈堪輿的書,已經瞭解到,哪怕只是一條中型靈脈,也夠開採個一二百年。若是大型靈脈,只要不毀損靈根,破壞風水,有計劃有節制的開採的話,可以一直無限的開採下去。因為靈脈中還會繼續緩慢的生出靈石礦來。哪怕一時開採得猛了,只要風水不破,靈根不毀,先封礦養幾百年,就又可以開採了。

  這等數量級的財富,很能理解刑六為何不顧多年交情,殺人奪寶了。

  她的確是把地圖獻給了長天宗,不妨礙她預先複製了一份。她也的確是把靈脈獻給了長天宗,不妨礙她趕在長天宗之前,先去給自己挖一點靈石。

  安置好了喬升,她得好好的考慮一下安身立命的現實問題了。

  沒了喬升,竹生就不走傳送門了。她這幾日能感覺到,自己御器的速度變得更快了。踏上綠刃,綠刃便與她心意相通,彷彿一體。

  靈氣在身周運轉,因為高速度而帶來的猛烈的罡風和寒冷的溫度都被隔絕在外。竹生在這樣的速度中感受著自由的快感。她運轉靈力催動綠刃,綠刃感知到她的心意,猛的加快了速度。

  空氣瞬間爆開,一人一刀,穿過白色的屏障,在高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跡。

  在更高的高空中,有個人凝目看著她自由自在的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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