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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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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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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番外·控妹之井

  山中無日月,更何況是深井中。

  一具枯骨仰望井口,錦繡心想:「這是我被謀殺後的第幾天?」

  凶手是袁春望,他殺了她滅口之後,又利用手中職權,尋了個理由把井口給封了,她日日仰頭,看不見天空,隻能看見一片黑暗,咦?誰把井蓋移開了?

  撲通——

  一具軀體墜入井中,撲通一聲濺起無數水花,那是一個宮女,麵孔有些生,錦繡從未見過此人,若不是在她死後才罰入辛者庫的新人,便是永巷外的人。

  ——無論是哪種人,現在都已經是個快要死的人。

  軀體浮在水麵上,胸口一朵血花,咕嚕咕嚕往外冒著血,此情此景……以及這個傷處看起來有些眼熟,錦繡忍不住問她:「你好,請問你殺你的人,是不是袁春望?」

  無論生來是個男人或是女人,死後都是一個樣子,兩百零六根骨頭,以及一雙黑洞洞的眼。

  「我叫錦繡,原是繡房的一名繡女,後受人連累,被罰入辛者庫。」錦繡自報家門,「無意中,我發現了一樁秘密……魏瓔珞居然是殺害慧貴妃的真兇!沒等我將這消息遞出去,我就遭了袁春望毒手。」

  許是同病相憐,又許是這井裡也沒第二個能說話的人,宮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緩緩開口:「我是純妃娘娘的人,姓容,受娘娘差遣,來辛者庫尋魏瓔珞的不是……」

  傅恆成親了,純妃很生氣。

  又不能將氣撒在傅恆或爾晴身上,於是遷怒於魏瓔珞。

  該怎生處置她才好?純妃挑中了容宮女。

  容宮女看似尋常,卻有一手拿手絕活,她擅使針,不是用來繡花,而是用來紮人……隻需要一根針,再頑劣的宮女,她也能教對方做人。

  「我不知那小小宮女怎麼得罪了純妃娘娘,娘娘特地叫人為我打了九九八十一針。」容宮女拍了拍腰間,她腰間一個鼓鼓囊袋,裡頭盛著一捆捆銀針,「要我一根不留,全用在她身上。」

  「然後呢?」錦繡興奮地問。

  容宮女:「然後我就在這裡了……」

  錦繡:「……」

  該說是命不好,還是袁春望太善偽裝?

  容宮女一來永巷,便撞見了袁春望,麵上一紅,微微低下了頭,心想這小太監生得真好看,也不知姓啥名誰,年方幾何,有相好的沒有……

  「聽說姐姐要找魏瓔珞?」他連聲音都很好聽,溫柔好似情話,「我帶你過去尋她吧。」

  從永巷門口到井旁,短短一段路,容宮女已經連孩子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

  「就從堂哥那過繼一個好了」,她望著對方的側臉,痴痴心想,「他家貧,孩子又多,定不會拒絕我,索性過繼兩個,一個跟他姓,一個跟我姓……」

  美好的願望,終止於一把匕首。

  容宮女低頭看自己的胸膛,又抬頭看看對方的臉。

  剛剛被她告白過的男子,溫柔地對她笑:「那麼喜歡我,為我去死,可以嗎?」

  袁春望伸手過來,那隻她想要牽一輩子的手,在她胸前輕輕一推。

  撲通——

  突如其來的愛戀,突如其來的初戀,連同井中的月亮,碎成無數片。

  「哎!」容宮女與錦繡齊齊嘆了口氣,因有類似的遭遇,看對方頓時順眼了許多,正要開口安慰彼此,忽覺頭頂一亮。

  兩人齊齊抬頭,隻見井蓋不知何時又移開了。

  撲通——

  兩人一起看著墜入井底的新人。

  那是一個小宮女,麵孔看起來半生半熟,錦繡想了一會,終於想起她是誰:「你是……長春宮的核桃姑娘?」

  核桃胸口一個血洞,咕嚕咕嚕往外冒著血,她張了張嘴,井水連同血水一起灌進來,半天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

  看著那似曾相識的傷口,錦繡忍不住一嘆:「不必說了,殺你的人,是不是袁春望?」

  核桃看著她,說出了她在人世間最後一句話:「你怎麼知道?」

  井中又多了一句新屍。

  與錦繡跟容宮女相比,核桃的年歲更小,承受能力也差,半天不肯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哭得停不下來,直到淚水幹涸,空洞的眼裡再也流不出來一滴液體,她才哽咽道:「爾晴害死我了!」

  「皇后身旁,重要的宮女都是用寶石命名的,比如明玉、珍珠、琥珀、瑪瑙等。」容宮女湊在錦繡身旁,耳語道。

  言下之意,名字叫核桃的……隻能是地位卑微,不受重視的小宮女。

  「不錯。」核桃也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嘆著氣道,「我就是個跑腿的,平日裡連皇后的麵都見不上,使喚我的,一直是爾晴。」

  後來爾晴嫁出宮,她就換了個頂頭上司。

  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卻不料前幾日爾晴忽然入宮,表麵上是來找皇后敘舊,實際上是來找她。

  「爾晴找到我。」核桃咬牙切齒道,「要我來辛者庫,替她做一件事……」

  錦繡跟容宮女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她要你來害魏瓔珞?」

  「你們怎麼知道?」核桃驚訝地看著她們。

  作為過來人,錦繡與容宮女笑而不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傳言說,魏瓔珞在辛者庫裡有個對食,而請讓我來,找出這個人是誰。」人已經死了,也就不需要在對誰保密了,核桃坦然道,「還說……若是我找不到,就隨便栽贓一個。」

  爾晴嫁進富察府,日子過得不盡人意。

  表麵上人人羨豔,但當中苦悶,真的隻有她這個局內人才知。

  ……傅恆從不與她同寢。

  也就新婚那一夜,兩人同過床,雖躺在一張床上,傅恆卻沒碰她,任憑爾晴如何撩撥,他也跟一截木頭似的,沒有反應。

  倘若他真是個不能人事的廢人,爾晴也隻能勸自己認命,但他不是 晴親眼見過,他也會臉紅,會心動,會眼神脈脈地望著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名喚魏瓔珞。

  於是爾晴找到核桃,遞了一根純金打造的簪子過去,暗暗囑咐她做一件事:「聽說魏瓔珞有個相好,是個太監,你把這人尋出來,我另外還有賞賜。」

  核桃家境一般,兄弟姐妹又多,出宮以後能過上什麼樣的日子,端看她這幾年在宮裡的積攢。

  隻當宮女能積攢到什麼?更何況是個不受重視的小宮女,核桃滿口答應,欣喜地接過那根簪子,末了,聽見爾睛在她耳邊暗示一句:「若是找不到…就隨便栽贓一個,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核桃懂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倘若沒有,就隨便栽贓一個,風言風語傳出去,兩個人不是也是。

  「惦記著事成之後的賞銀,我一有空就去永巷。」核桃嘆道:「一開始,我還以為那袁春望是個好人呢,他眀明知我來意,還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任我在永巷裡來來去去,我一度以為他是自己人……」

  袁春望一度很好說話,他聰明得很,三言兩語套出了核桃的話,卻沒因此為難她,反而對她愈發客氣,會溫柔地問她吃了沒有,沒有的話,就遞一包蜜餞給她,會溫柔地問她累了沒有,累了,就掏出帕子放在地上,讓她坐在上頭。

  直到那天--

  「核桃。」袁春望笑眯眯問她,「你找到那個人了沒有?」

  核桃這些天樂不思蜀,嘴裡含看蜜餞,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差事,啊了一聲,然後指著前方不遠處的那名太監道:「就是他了

  袁春望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一個推著糞車的中年太監,咳的一聲朝路旁吐了口濃痰。

  「我打聽過了,魏瓔珞剛到辛者庫時,天天跟恭桶為伴,跟這推糞車的,自是天天見麵,然後日久生情。」核桃笑道,「你說,他兩般配不般配?

  這人不是她隨便挑的,而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雖然還沒有找到那個人,但是依核桃對爾晴的瞭解,眼前這個最合她的心意,報上去,拿到的賞錢也更多。

  袁春望麵無表情地看了那中年太監片刻,然後轉頭對她笑:「話又說回來,你天天往永巷跑,皇后那邊不會說什麼嗎?」

  「我就一個小宮女,長春宮有我沒我都一樣。」核桃毫無心機道,「況且我今兒請了假,估摸著長春宮的人,都以為我回老家奔喪了呢。「哦,是嗎,」袁春望聞言,笑得愈發豔麗,伸手為她擋了擋額上烈日,「這裡有些熱,我知道一個陰涼的地方,跟我來……」

  撲通一聲

  落井前,核袾抓往方的手,不敢置信地問他:「為什麼?」

  你的眼光太差了。「袁春望冷冷道,然後伸手在她胸前一推。

  死因:眼神太差。

  「我不接受!」井中,核桃嚎啕大哭,「什麼叫眼光太差,你給我說清楚!」

  錦繡眼神複雜地看著她,良久才嘆道:「我估摸著,他的意思是說…你怎麼沒選他?」

  核桃哭聲一窒。

  頭頂一線天光,井蓋緩緩移開,月光再次照亮這暗無天日之地。

  來了。三具枯骨一同抬頭,看向頭頂,心裡清楚,那個連環殺人凶手又給他們送新人來了。

  「畢竟,畢竟魏瓔珞的敵人只多不少。」望著那個熟悉身影,錦繡心酸地想,「而他又是--這個世界上最心狠手辣的妹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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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一章 同床異夢

  耳朵被人輕輕舔舐著,漸漸火辣辣的燙,魏瓔珞奮力掙紮著,只是手腳都被人壓著,動彈不得。

  「皇上!」急中生智,魏瓔珞臉上忽堆起諂媚的笑,「其實剛才奴才說的話,全都是違心之言。奴才早就想親近皇上,可是後宮美人眾多,奴才身份卑微,沒有親近的機會,只好故意挑釁,劍走偏鋒!現在皇上看中奴才,奴才歡喜極了!奴才願意伺候皇上,不過……」

  舔舐她耳垂的動作一滯,弘曆緩緩起身道:「你想當什麼?」

  「奴才……」魏瓔珞舔了舔嘴唇,故意一臉貪婪道:「奴才想當貴人,不想再做宮女子了!」

  弘曆怎耐看她這幅模樣,弘曆神色一冷:「你的心氣倒大,原來就在這兒等著朕呢!」

  魏瓔珞露出柔媚之態,刻意靠近了:「皇上,你答不答應嘛……」

  弘曆突然伸手,一把將魏瓔珞從床上推了下來,魏瓔珞哎喲一聲,狼狽落地。

  滿腔慾望被她一語澆熄,弘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時間意興闌珊,面色難看道:「你這樣骯髒的女人,不配上朕的榻!」

  魏瓔珞泫然欲泣:「皇上!」

  弘曆:「滾!」

  魏瓔珞迅速站起,戰戰兢兢朝外退了出去。

  弘曆:「站住!」

  魏瓔珞渾身僵住,以為弘曆又變了主意,卻不等她再次裝出可笑的面孔,就聽見他在自己身後道:「從今日起,你就是長春宮一個普通奴才,好好伺候皇后,別再心存妄想,朕絕不會要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

  「是。」魏瓔珞狀似失望的應了,待出了門,腳步匆匆,一邊走一邊用力擦掉臉上的脂粉,忽然腳步一頓,望著前方不遠處的長春宮,望著杵著枴杖,一路艱難走來的那個人。

  「娘娘。」是明玉的聲音,她攙扶著那人道,「何必親自來迎她,雪這麼大……」

  「本宮想第一個見她。」那人笑著說,聲音如春風般溫暖,「想對她說一聲……你回來了。」

  魏瓔珞眼中忽然盈滿淚水,她抬手一擦,飛快朝那人衝了過去:「娘娘,我回來了!」

  皇后轉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喜悅,杵著兩根枴杖,快步朝她走來,卻因為用不熟枴杖,只走了兩步就跌向雪地。

  「小心!」魏瓔珞忙衝過去扶住她,看看跌在地上的枴杖,難過的流下淚來,「娘娘,你的腿……」

  「在床上躺太久了。」皇后輕描淡寫道,「不過太醫說,只要好好練習,總有一天能站起來……就算本宮站不起來,不是還有你嗎?」

  「是……是……」魏瓔珞哽咽道,「若您站不起來,瓔珞願一輩子做您的枴杖。」

  皇后楞了楞,忽然閉上眼睛,眼淚驟然落下。

  明玉的眼圈也跟著紅了:「不要忘了我,我也要陪著娘娘!」

  魏瓔珞對明玉曾有過一段不愉快,以至心有芥蒂,雖然一同在皇后身邊做事,關係一直都不怎麼親近。如今有了她這句話,所有的芥蒂就一掃而空,魏瓔珞忍淚對她笑道:「說的好,來,咱們兩個

  一起扶娘娘回去。」

  風雪漫天,魏瓔珞與明玉一左一右攙著皇后,三個人的體溫挨在一起,雖是冬天,卻溫暖如春。

  之後日昇月落,時光飛逝,長春宮的茉莉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轉眼之間,已是春天。

  一行宮女手捧托盤,進了承乾殿。

  盤子裡是各色小食,如風乾栗子,豆腐皮包子,山藥糕等,嫻貴妃從中選了糖蒸酥酪,碗沿一圈青瓷色,如青山遠黛,碗內一團酥酪,如山中白雪。

  永珹伏在嫻貴妃膝上,眼巴巴看著碗裡的酥酪。

  「聽說你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長春宮。」嫻貴妃手裡一根銀製長勺,舀起半勺遞與他吃,「怎麼樣?皇后能走路了嗎?」

  永珹張開小嘴,吧唧吧唧吃著,不一會兒嘴上就一圈奶色,純妃在一旁看得出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嫻貴妃在問她話,回道:「有些好轉,但離了枴杖,仍走不了幾步路。」

  一名宮人走到她身旁,托盤裡的點心擱在她身旁桌上,一碟栗子糕,一碟玫瑰酥,一碟山藥糕,純妃拿起一塊玫瑰酥,見永珹朝她眼巴巴看了過來,便試探性的朝他一遞,那孩子果然飛快接過,

  倉鼠似地啃起來,嘴邊很快又多了一圈糖漬。

  這孩子吃東西的樣子分外喜慶,純妃看著他吃,嘴角不由泛起笑,耳畔忽然響起嫻貴妃的笑聲:「妹妹這麼年輕,應當多為自己考慮才是。」

  永珹是個貼心的孩子,他自個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遞到嫻貴妃嘴邊,口齒不清,稚聲道:「吃,吃……」

  「宮中生活寂寞,擁有一個阿哥,不,哪怕是個小格格,日子也會快活許多。」嫻貴妃就著他的手輕輕咬了一口,剩下的讓他自己吃,「每日一醒來,就能聽見孩子的哭聲,笑聲,偌大的宮殿,立刻

  就變得熱鬧了。」

  純妃望著永珹出神。

  「我知道,妹妹從前避寵,是為了皇后,只是今時不比往日。」嫻貴妃嘆了口氣:「中宮子嗣空虛,皇后娘娘又……」

  純妃一皺眉:「皇后如何?」

  嫻貴妃:「張院判說,皇后娘娘傷了身子,子嗣上會有些艱難。」

  純妃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兩人終究是一塊玩到大,還一塊進宮伺候皇上的閨中密友,這麼多年相處下來,總不可能半點感情也沒有,雖因傅恆之事,生了嫌隙,如今聽了這消息,又忍不住替她傷感。

  「瞧我,怎麼說起這個來了,平白惹得妹妹擔憂了!」嫻貴妃忽莞爾一笑,右手微不可查的在永珹身後一推。

  永珹雙腳落地,被她推著朝純妃走了兩步。

  見他走得搖搖晃晃,純妃忙朝他伸出手,這孩子也不認生,笑嘻嘻的朝她伸出手去,被純妃抱在懷裡之後,又好奇的伸手去摸她的髮髻,不小心將她的頭髮弄亂了,純妃也不在意,反而愛憐地摸

  了摸他的頭:「四阿哥可真是活潑可愛。」

  嫻貴妃將碗遞給珍兒:「你們先帶著永珹下去吧!」

  珍兒:「是。」

  齊齊整整的腳步聲,伺膳的宮人們盡數退下,連著永珹,也被珍兒給抱了出去,屋內只剩下嫻貴妃與純妃兩人。

  嫻貴妃走到梳妝台前,朝純妃招招手:「你的髮髻亂了,來,我幫你整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長髮放下來,牛角梳落在髮上,從頭梳到尾,嫻貴妃握著梳自,立在純妃身後:「許多年過去了,妹妹的姿容依然不減當年,若你願意,一切還來得及。」

  純妃望著鏡中倒映的嬌容,兩條似愁非愁柳葉眉微微蹙起。

  「怎麼?難不成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繼續為皇后作嫁衣裳?」嫻貴妃笑道,「你跟了她那麼多年,得到了什麼?只有歲月蹉跎,年華老去,看……」

  她竟從純妃頭上找到了一根白頭髮,輕輕拔下來,放在桌上。

  「妹妹,你有白頭髮了。」嫻貴妃嘆了口氣,「現在你還年輕,還有美貌傍身,等你老了以後呢?」

  這些挑撥離間的話,擱在從前,純妃絕對當成耳邊風,聽過就忘。但是就如嫻貴妃所說的,今時不同往日,她與皇后之間已生嫌隙,故而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

  「後宮的女人只會越來越多,男人……卻只有一個。」嫻貴妃聲色溫柔,似乎每一句話都在為她著想,似蠱似惑道,「養兒防老,就連宮裡太監都知道這個道理,臨到老,收養一兒半女防身,你卻想不明白嗎?」

  「我……」純妃心亂如麻。

  「好了。」髮髻整整齊齊,一根金鳳簪插在純妃的髮髻上,嫻貴妃微微彎腰,雙手按在對方的肩上,面孔照在對面的鏡子裡,笑顏如花,「妹妹,大夢經年,你也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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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二章 難以忍耐

  皇后能走路的消息傳回富察家,上上下下一片喜色,老夫人甚至不顧自己有病在身,執意去寺廟裡還願,臨行之前,囑傅恆回宮探望一番。

  得了實職之後,傅恆已經很少往後宮跑了,一來是因為忙,二來則是為了避,不僅是避嫌,也是避她……

  如今避無可避,傅恆只得進了宮,兩隻腳在長春宮外徘徊了許久,才終於鼓足勇氣,踏了進去。

  「參見娘娘。」他給皇后行了禮,眼角餘光卻不能自主的滑向一旁,滑至魏瓔珞身上。

  魏瓔珞伺在皇后身旁,頭顱低垂,不言不語,更不看他一眼。

  「瓔珞,你下去吧。」皇后道。

  傅恆痴痴看著魏瓔珞離去的背影,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嘆息:「過去的事,瓔珞早已放下,你也該放下了,難道你的心胸,還不如一個女子嗎?」

  那日風雪中一叩一拜的身影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傅恆握了握拳頭,最後啞聲道:「姐姐放心,我會對爾晴很好,不會讓她受委屈。」

  他沒說的是,自打那日從皇宮面聖回來,他就一直宿在書房,即便不得已要與爾晴同睡,也是同床異夢,從不碰她。

  「抱歉,我現在還是忘不了她。」傅恆在心裡充滿歉意道,「傅恆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其他方面補償你了……」

  衣食住行,一應奢侈,無論爾晴想要什麼,傅恆都不會拒絕。

  皇后何等眼力,哪還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她雖心裡有些怨爾晴乘人之危,但最後做出決定還不是傅恆自己?

  自己做出的決定,就要自己承擔後果。

  「你能這麼說,最好也要這麼做。」皇后只能嘆道,「瓔珞已經是過去了 晴……才是將來要陪你一輩子的人。」

  傅恆悶悶的嗯了一聲。

  「況且,以爾晴的為人,也不算辱沒了你……」為了開解他,皇后開始與他絮絮叨叨,字裡行間,都在為爾晴說好話,她的美麗,她的才情,她的穩重,她會是一個很好的妻子……

  傅恆知她好意,耐著性子聽到了最後,直至皇后有些乏了,才告辭離開。

  心事重重的回到富察府,他前腳剛進院子,就看見管家急匆匆跑來:「少爺,您可回來了!」

  傅恆嘆了口氣:「發生了什麼事?」

  爾晴在皇后眼裡,是一個美麗,有才情,穩重的好姑娘——至少過去的爾晴是這樣的。

  但事實上呢?

  過於長久的等待,讓爾晴的脾氣越來越怪,爭吵已是家常便飯,最近更是開始動起了手,不是責罰這個下人,就是打罵那個下人。

  「少爺,快去書房看看吧。」管家心有餘悸道,「青蓮快要沒命了!」

  傅恆聞言一楞,然後快步朝書房走去。

  人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淒厲慘叫,然後戛然而止。

  「夫人,暈過去了。」

  爾晴的聲音冷冷響起:「潑醒她。」

  水聲過後,「夫人,還絞嗎?」

  爾晴:「絞,繼續絞!光絞了這頭髮還不夠,我還得毀了這張狐媚的臉,看她以後還拿什麼去勾引傅恆!」

  傅恆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道:「住手!」

  原本墨香四溢的書房,如今已成一個可怕的刑場,一名侍女被反綁雙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傅恆認得她,又有些認不得她。

  記得是個叫青蓮的侍女,手腳麻利,沉默寡言,上個月才被派來伺候他,兩個人之間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

  傅恆甚至記不清她的長相,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她一頭如雲秀髮,乍一眼望去,心底冷不丁浮上一行詩——蘭膏新沐雲鬢滑,寶釵斜墜青絲髮。

  而今,那滿頭秀髮已被剪得七零八落,如同一隻被人惡意搗亂的鳥巢。

  一縷縷斷髮,墜在地上,似被剪下的烏雲,似飄落的鴉羽 晴踩在那堆斷髮上,手上持著一隻金剪,朝她臉邊慢慢比劃。

  「住手!」傅恆心驚,忙朝她喊道。

  爾晴回頭看了他一眼,忽一笑,然後毫不猶豫的將剪子朝侍女臉上戳去,一道長長傷疤從左到右劃過侍女臉頰,她慘叫一聲,然後頭一垂,再次暈了過去。

  「這一把青絲柔順可人,落地實在可惜。」爾晴捏住對方的下巴,故意將她鮮血淋漓的面孔展示給傅恆看,笑吟吟道,「我看,不如把這些頭髮,全都縫進這道傷口!叫她面生青絲,形如鬼魅,再也無顏見人……你待如何?夫君。」

  傅恆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他以為自己不畏懼殺人,不畏懼死人,但此時此刻,看著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他卻忽然覺得背上發涼。

  「來了……將青蓮帶下去,找大夫給她看傷。」閉了閉眼,傅恆吩咐道。

  管家忙上前扶起青蓮,爾晴見此,手裡金剪朝他一指,目光一冷:「我准她離開了嗎?」

  傅恆再難忍耐,幾步上去,奪過她手裡的剪子,隨手往地上一擲,沉聲吩咐:「都下去!」

  待到眾人退下,他目光沉痛地望著爾晴:「爾晴,你還要繼續鬧事嗎?」

  「我鬧事?」爾晴笑了,「富察傅恆,你這一年來都宿在書齋,從不踏入我的房間,原來都是為了她?」

  傅恆皺眉:「你說什麼?」

  「我今天進來,親眼看見她為你鋪床疊被!富察傅恆,我們成親不過一年,你竟辱我至此!」爾晴越說越激動,最後索性衝過來與他撕打。

  傅恆沒有還手,僅用手臂攔了一下,結果一支簪子從他袖中脫落,落在地上,斷成兩截。

  目光掃過那簪,爾晴更惱怒:「你還說和她無染,這就是證據!」

  「……這只簪子,本是我預備送你的。」傅恆轉過身,聲音裡充滿疲憊,「但是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他轉身出了門,天地之大,卻忽然不知該去哪,該見誰,在路上躊躇了片刻,轉道去了下人房,看望無辜受難的青蓮。

  大夫已經請來了,正在處理她身上的傷勢,看著她一圈圈被白布包裹的臉,傅恆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女兒家的臉面,常意味著她下半生的幸福,爾晴造的孽,便由他來償吧,若這姑娘以後嫁不出去,他願意養這她一輩子……

  「……少爺。」一個輕柔的女聲忽然響起。

  這個聲音竟極像魏瓔珞,讓傅恆恍惚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在……什麼事?」

  青蓮躺在榻上,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顫巍巍地遞向他。

  一隻顏色顯得有些舊的香囊。

  七夕之日,定情之物……最後又成了兩人訣別的見證。

  傅恆一楞:「……怎會在你這?」

  「奴才幫少爺整理床鋪的時候,不小心撿到了這只香囊,少夫人應是誤會了,才會大發雷霆。」青蓮頓了頓,道,「奴才見少爺小心將它藏在枕下,一定十分愛惜……便,便擅做主張將它藏起來,免得它被少夫人丟了……」

  傅恆看著她的手……爾晴不但絞了她的頭髮,還將她的指甲都給拔了,光禿禿的十根手指頭,腫脹如蘿蔔,已經開始泛青發紫,傷處不住往外溢著血。

  「……大夫。」傅恆伸手接過香囊,然後吩咐道,「別做事做一半,替她包紮一下手指頭,若是身上還有其他傷處,也一併包紮了。」

  「謝,謝少爺……」青蓮強撐著道謝道,一句怨言也沒有。

  她的聲音果然像極了瓔珞……

  傅恆又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路上吩咐管家道:「等青蓮傷好,讓她繼續打掃書房吧,至於少夫人,禁止她再入書房!」

  「是!」

  禁了爾晴進書房,卻並不能禁了她進別的地方。

  譬如兩人的臥房。

  爾晴嫁進來快有一年了,肚子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富察夫人想要早些抱孫,所以總逼著傅恆去房間裡睡。

  書房裡的血還沒沖洗乾淨,暫時不能住人,傅恆只得回了自己房裡,但實在不想看見爾晴的臉,於是早早就吹滅了燈,側臥在床內。

  身後嘆了口氣,黑暗中,響起爾晴充滿歉意的聲音:「傅恆,我知道錯了。」

  傅恆沉默不語。

  「你我是新婚不久的夫妻,你整天忙於公務,無瑕理會我的感受,我難免一時生氣,就拿一個婢女出氣。」爾晴起先只是並肩與他躺床上,說著說著,身子一點點朝他挨過去,最後伸手一抱,撒著嬌道,「好了好了,你若是真心喜歡她,大不了將來收房,不過,她畢竟是個低賤出身,上不得檯面……」

  傅恆再也忍受不了,坐起身來,冷冷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

  爾晴委屈道:「我都低三下四來道歉了,你怎麼還咄咄逼人呢?」

  傅恆:「只因一時誤會,你就絞了她的頭髮,生生拔了指甲,還烙傷了人!她也是個人。在你眼裡,人命就那麼不值錢嗎?」

  爾晴理所當然:「誰家會把婢女當人!」

  傅恆不可置信道:「我從前在長春宮見到的喜塔臘爾晴,溫柔賢淑,端莊可親,可現在呢?你整日忙著交際應酬,將來往富察府的人和消息傳達給來保,又百般凌辱婢女,你當真想要好好過日子嗎?」

  爾晴氣惱:「富察傅恆,那是我祖父,根本不是外人啊!官場之上,本就需要抱成一團,你不需要他的支持嗎?」

  傅恆:「我不需要!皇上最恨別人結黨,我告誡你多少次,為何屢教不改。」

  爾晴氣急敗壞:「說得大義凜然,分明是你一心想著魏瓔珞,才會處處挑釁,看我不順眼!」

  傅恆被觸痛傷心處,卻堅決地:「是,我還沒有忘記她!但我一直在努力,我努力要對你好,努力給你想要的一切!可是現在,我一看到你,就想到那雙鮮血淋漓的手!」

  爾晴:「傅恆,魏瓔珞比我更惡毒啊!」

  傅恆怒極了:「魏瓔珞愛憎分明,卻從不傷害無辜!你呢?因一時忌妒,就能毀人一生!」

  爾晴冷笑一聲:「你戀戀不忘又如何,我才是你的妻子,是你該愛的人!」

  本該如此的。

  這也是傅恆向皇后承諾的,他很努力想做到這點,否則也不會一年來,事事順爾晴的意,更不會買金簪回來送她。

  只可惜,隨著金簪斷成兩截,他好不容易敞開一線的心也重新合上了,傅恆忽然坐起,撿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然後翻身下床,毫不留戀的朝門外走去。

  「等等!」爾晴頓時有些慌了,「你去哪?」

  「喜塔臘爾晴。」傅恆連名帶姓的喊她一句,伸手推開房門,頭也不回道,「在我心裡,你永遠比不上魏瓔珞!你的殘忍惡毒,更叫我萬分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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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三章 回宮

  自那夜傅恆離開,就再也沒回來的意思,他寧可睡在冰冷冷的書桌上,也不肯再回房裡睡。

  爾晴日子難熬,富察家幾乎人人都在猜測,她這少夫人的位置只怕是坐不穩了,尤其是她又沒個所出,為了富察家後繼有人,這一次連富察夫人都不站在她這邊,與傅恆商量著是否要納個妾。

  日子實在難過,爾晴心中又怕又怒,最後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娘娘!」

  長春宮內,爾晴朝皇后一叩頭,身旁放著一隻藍布包袱,埋首在地,聲帶哭腔:「爾晴想回長春宮為您侍疾!」

  皇后坐在上首,身旁擱著一副枴杖,那是魏瓔珞與明玉一同為她做的,上頭沒有雕龍畫鳳,只刻了兩個字跡不同的福字。

  「侍疾?」皇后楞了一下。

  「是。」爾晴抬起頭,用帕子擦了一下眼淚,柔聲道,「娘娘,您身子骨不好,奴才擔心極了,特意稟報過阿瑪額娘,徵得了他們的同意,這才收拾行囊入宮。」

  皇后看了眼她身旁的小包袱,堂堂一個富察家的少夫人,哪可能就這麼點細軟,這是故意做給她看的。

  看破不說破,皇后只輕輕搖搖頭:「宮裡不缺人,況且以你現在的身份,也不便做這些下人的事,你回去吧。」

  「娘娘!」爾晴匍匐前行,一路爬到她腳下,昂頭望著她,哀哀道,「爾晴跟著您六年,早已習慣了伺候,雖然離開了宮裡,到底放心不下!從前太后身邊得用的宮女,出嫁了以後還有捨不得,特意召回來留用的,更何況奴才嫁入富察家,是娘娘的弟媳,想為您侍疾,又有何不妥?」

  皇后撫了撫身旁的枴杖,她昏迷不醒時,爾晴沒來,她杵著枴杖,一步一步艱難的學習走路時,爾晴沒來,她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爾晴沒來。

  枴杖上只有兩個福字,一個是來自瓔珞,一個來自明玉,沒有一個來自爾晴。

  於是皇后笑道:「不必了,本宮身邊有瓔珞和明玉,足夠了。」

  爾晴沉默片刻,終是長長一嘆,吐露實情。

  「娘娘。」淚水一滴滴垂落在地,爾晴淒婉道,「傅恆一向忙碌,一月有三兩日回府,也是獨宿書房,奴才在家裡,著實寂寞淒清,才想回來伺候娘娘,您——也不要奴才了嗎?」

  其聲極哀,如一條被主人捨棄的小狗。

  皇后又天生一副柔軟心腸,雖有些怨她薄情寡義,但眼見如此,終是心中不忍,道:「爾晴!你老實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傅恆寵愛一名婢女,多次與奴才爭執,奴才一時氣憤,便責罰了她,引得傅恆大怒。」爾晴哭哭啼啼道,「如今富察家……已沒了奴才容身之處了。」

  皇后卻沒有信她片面之詞,又或者說,比起她的片面之詞,皇后更相信從小看大的弟弟。

  淡淡掃她一眼,皇后道:「本宮從未見過傅恆發怒,可見你這次的錯,著實犯得不輕啊。」

  爾晴是個聰明人,見皇后不上當,她就不繼續在這件事上扯謊,轉用悲情攻勢,扯著皇后的裙襬,一個勁的哭道:「皇后娘娘,就容奴才留在宮裡,陪您一段時 日,至少等傅恆消氣了,奴才再回去,好不好?求您了……」

  就像皇后瞭解傅恆,她也很瞭解皇后。

  爾晴知道,皇后一貫眷戀舊物,連件舊衣裳都要縫縫補補,更何況是個人。

  果然,猶豫半晌之後,皇后嘆了口氣,無奈道:「罷了,你留下吧。」

  爾晴回宮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長春宮。

  「皇后娘娘就是心太善!」宮女寢處,明玉狠狠磕著手裡頭的瓜子,「長春宮什麼地方,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魏瓔珞好奇看她一眼:「你從前不是和她最要好,怎地如今這麼不待見她?」

  明玉冷哼一聲:「她自從當了富察府少夫人,完全變了個人似的,珠光寶氣,頤指氣使,我不過是個奴才,可千萬不敢高攀!」

  魏瓔珞笑了笑:「人是不會變那麼快的,如果真的變了,只是你從前未曾發覺……」

  她忽然住了嘴,因為房門忽然開了,爾晴扶門而立,目光朝裡頭一張望,最後落在她面上。

  「魏瓔珞。」爾晴抬手指著她,一副吩咐下人的嘴臉,「我的行禮搬入偏殿,尚未規整,你去替我收拾收拾。」

  明玉就要發怒,但被魏瓔珞伸手攔了,看在傅恆的薄面上,婉拒道:「富察夫人,皇后娘娘的腿每逢陰雨天氣便疼痛不止,我還要趕著去為她按摩。」

  她禮讓三分,爾晴卻得理不饒人,單眉一挑道:「除了你,長春宮就沒別人了?明玉自然會去做,你只管幫我整理行李!」

  「我沒空。」魏瓔珞搖搖頭,「你等等,我去問問誰有空。」

  她也算仁至義盡,到底給了爾晴一條台階下,卻不料自己剛剛將腳踏過門,爾晴就伸來一隻手,鐵鉗似的鉗住她的胳膊。

  「你……」魏瓔珞實在有些不耐煩了,剛剛轉過頭,一個巴掌就甩在她臉上。

  「好奴才,竟敢推脫我的命令!」爾晴笑,「皇后娘娘太仁慈,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就讓我來教訓教訓你,好叫你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

  爾晴被打得狠了,原地旋了一圈,才搖搖晃晃的重新站定。

  「你,你……」她抬手捂著自己紅腫的右頰,不敢相信地看著魏瓔珞,「魏瓔珞,你瘋了!你居然敢打我!」

  魏瓔珞冷冷一笑,先前是她不留神,如今她回過神來,哪還會給對方再掌摑自己的機會。

  「要作威作福,回你富察府去!」她一步步逼近爾晴,「在這長春宮,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皇后娘娘!你也好,我也罷,都是奴才!你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便只好出手,讓你重新記起來……」

  爾晴生怕她又要打自己,忙大聲喊道:「來人!來人!魏瓔珞要打人了!珍珠,琥珀!快來人啊!」

  叫了半天,無人回應。

  爾晴漸覺不對,她左右環顧片刻,珍珠琥珀……長春宮的宮人們都站在遠處,冷眼旁觀。

  那種感覺,就像一群人圍繞在一隻籠子旁,看裡頭的猴子上躥下跳。

  「喜塔臘爾晴。」魏瓔珞伸手一推,便將爾晴推到牆上,單手撐在她耳邊,聲音裡三分戲謔七分嘲諷,「如今的長春宮,已不是你的天下了,若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介意教訓教訓你,好叫你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爾晴胸膛起伏片刻。

  她甩給魏瓔珞的巴掌,魏瓔珞反手甩給她,她對魏瓔珞說的狠話,魏瓔珞下一秒就丟回給她,讓她臉上心裡都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惡狠狠道:「你等著,我這就去找皇后娘娘,讓她主持主持公道!」

  面對她的威脅,魏瓔珞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抬抬手:「請。」

  她如此有恃無恐,反讓爾晴楞了一下。

  「你等著!」惡狠狠丟下一句,爾晴轉身就走。

  目送她的背影,明玉走近魏瓔珞,略帶擔憂道:「瓔珞……」

  「沒事。」魏瓔珞淡淡道,「讓她去。」

  送膳太監正在收拾餐盤。

  皇后剛剛用完膳,因天氣有些熱了,她的胃口不是很好,大部分菜一動不動,只幾道爽口小菜略動了幾筷子。

  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輕輕點了嘴唇幾下,皇后便扶著侍女的手起來,剛剛走出門,便見宮門口跪著一人。

  「娘娘!」一見她來,爾晴便哭喊起來,「娘娘你要為爾晴做主呀!」

  她一番添油加醋,將自己剛剛的遭遇全盤托出,故意選在宮門口,讓所有人都聽見都看見。

  皇后靜靜聽完,臉上一絲表情變化都沒有,只抬頭看了眼天色,似乎覺得這裡太熱,不是個說話的地方,淡淡道:「隨我來寢宮,來人,去把瓔珞叫來。」

  「是。」

  爾晴心中大喜,心道:魏瓔珞,這下有你好看了!

  一行人進了寢宮,皇后坐在桌沿,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慢條斯理的劃拉著茶蓋。

  爾晴在下頭跪著,眼角餘光時不時朝房門口瞄一下。

  房門終於開了,魏瓔珞走進來:「娘娘,您找我?」

  「無論如何,她但到底是你的前輩。」皇后將茶盞擱在桌子上,「外人面前,你多多少少要給她些面子。」

  魏瓔珞順從應道:「是。」

  「過來給本宮按摩腿吧。」

  「是。」

  爾晴跪在地上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下文。

  她忍不住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皇后,沒了?這就沒了?跪的雙腿發麻,哭的兩眼泛紅,最後只換來你這輕飄飄的一句責罵?

  魏瓔珞正在為皇后按摩腿部,一門心思都在上頭,已全然忘記爾晴的存在,隨她手指或按或捶,皇后的神色略略有些改變,但看她的眼神卻是始終不變,又溫柔,又信任。

  忽察覺到爾晴的目光,皇后抬眼對她一笑:「你怎麼還在這?」

  那一瞬間,爾晴忽然明白了過來。

  「無論如何,她到底是你的前輩。外人面前,你多多少少要給她些面子。」——這句話哪裡是在敲打魏瓔珞,分明是在敲打她!

  潛台詞很明顯,今非昔比,出了宮再回來,你爾晴已不再是長春宮宮女之首,這個位置已經屬於別人,屬於魏瓔珞。

  外人面前,爾晴必須給她面子,而不是像今天這樣,受了一點委屈,就跪在大門口,鬧騰得人盡皆知。

  而更深一步的意思則是——皇后壓根不信任爾晴哭訴的那番遭遇。

  背後出了一身冷汗,爾晴緩緩垂下頭:「……是,奴才告退。」

  她規規矩矩的退到門旁,反手關上門的那一刻,看見兩人一坐一跪,一個用心為對方紓解痛苦,一個溫柔注視著對方。

  兩人之間,親密無間,全無她插足的餘地,全無她挑撥的空間。

  爾晴頓覺手腳發冷,整個人如墜冰窖,一下子清醒過來。

  「魏瓔珞說得對。」她心中喃喃,「這裡再也不是過去的長春宮,我也再也不是過去的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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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四章 生子方

  皇后雖重新接納了爾晴,卻一直態度淡淡,對她既不親熱,也不疏遠。

  這也怪不得皇后,誰叫爾晴在皇后最需要人手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出宮嫁人,走得頭也不回,如今她需要幫忙的時候,才重新回來,皇后又怎會待她如初?

  「怎麼辦?」爾晴一邊給皇后梳著頭,一邊心裡思索著,「該怎麼讓皇后重新信任我,依賴我呢?」

  「娘娘!」明玉忽從外面衝進來,她一貫是這樣風風火火的樣子,「純妃生了,六阿哥天庭飽滿,眉清目秀,太后一看就歡喜極了,親自賜名永瑢呢。」

  皇后楞了楞,笑道:「永瑢,瑽瑢,佩玉行也,太后一定很喜歡這個孩子。」

  「娘娘!」明玉卻惱怒起來,「純妃從前跑長春宮勤快得很,可自從您患病以來,她是再也不來了!如今這樣大的消息,長春宮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此人當真是……」

  皇后眉頭一皺:「明玉,慎言。」

  明玉還要發作,魏瓔珞卻拉了她一下:「純妃來了!」

  環珮叮噹,聲如碎玉,純妃扶著玉壺的手走進長春宮,許是剛剛生產過之故,她的身體略顯豐腴,還未恢復至過去的苗條,雖然失了些少女的清純,卻多了一絲少婦的成熟美感,如同熟透的桃子,反而更加誘人。

  略略對皇后行了一禮,純妃道:「臣妾恭請皇后聖安。」

  皇后倒也不計前嫌,明明自己生病時,她鮮少過來探望,如今見了她,卻打從心底的喜悅,拖著還不大利索的殘腿,親自上去扶她:「起來吧,你是剛剛生過孩子的人,不要多禮,坐下吧。」

  純妃笑了笑,毫不推辭的坐下了,手指頭輕輕撫摸自己的肚子,柔柔弱弱道:「娘娘關懷,臣妾感激不盡,但不能因為娘娘寬容,就失禮放肆。娘娘是六宮之主,臣妾有喜一事,本應當提前稟報娘娘……」

  她話音剛落,身旁的玉壺就幫腔道:「玉壺:皇后娘娘,這可怪不得我家主子,她是突然暈倒,招來太醫診脈,才發現身懷龍嗣,本想早些跟您通報,但主子身子不好,病榻上躺了許久,折騰來折騰去的,便錯過了時候……」

  聽了這話,皇后還沒甚反應,明玉嘴裡卻嗤了一聲。

  連魏瓔珞都有些聽不下去了,懷胎十月,難道她還能在病榻上躺十個月不成?要知道從懷孕到臨盆,純妃可從未踏足過長春宮一步。

  反倒是皇后關心她,時時派人打聽她的消息,結果今兒傳她與皇上一塊遊湖,明兒傳她與皇上御花園裡撫琴,日子過得逍遙快活,而一要她來長春宮走動,立刻就能患上頭疼腦熱。

  再久的交情,再深的感情,也經不住她這樣的反覆磋磨。

  眼見明玉又要開口說些什麼,皇后忙用眼神制止她,然後撫著純妃的手道:「純妃,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本宮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你身子骨薄弱,也不要常往長春宮跑了,多多陪伴永瑢才是……」

  兩人敘了一會話,純妃便藉口要回宮照顧永瑢,告辭離去了。

  皇后差明玉與瓔珞二人送她,兩人一路將她送出宮門,明玉朝著對方漸漸遠去背影呸了一聲:「明知娘娘失了阿哥,傷心難過,還要特地過來炫耀,真不知道她有沒有心!」

  魏瓔珞也有些神色不愉,但她不能讓明玉再說下去了,宮中多耳目,從明玉嘴裡說出來的話,會被人當成是皇后的意思。

  若是純妃本無意與皇后交惡,這類的傳言聽多了,怕也要成仇。

  「明玉,別說了!皇后娘娘素來照顧純妃,也是真心為她高興,你何必提起 不高興的事,反倒讓娘娘憂心?」魏瓔珞安撫道,「再說,娘娘還年輕,調理好身子,還能誕育嫡子。」

  心裡卻喟嘆一聲,以娘娘如今的身子,延續子嗣,談何容易……

  純妃這一走,又不再來了,她雖不來,關於她的消息卻不斷傳來。

  「娘娘,您聽說了嗎?」

  長春宮寢殿,爾晴一邊為皇后梳頭,一邊狀似無心的說:「皇上下了旨,冊封鐘粹宮主位為純貴妃。」

  菱花鏡上照嬌容,嬌容一抹黯然色。皇后失落一笑:「本宮一直閉門養病,宮中的事,倒是一概不知了。這樣大的事,若非是你提醒,都不知去慶賀。」

  從鏡中看見了皇后臉上的落寞,爾晴心思一動,道:「這一年來,雖然慧貴妃走了,但又有純貴妃後來者居上,寵冠六宮,如今又生下六阿哥,更是風頭無量。皇后娘娘,您還是得養好身體,早日生下嫡子才好啊!」

  皇后一怔:「嫡子,這談何容易!」

  爾晴:「奴才知道,您的身體耗損嚴重,懷孕不易,便特意去求了一副生子方,娘娘不妨試試?」

  說完,放下手中牛角梳,從懷中掏出一隻藏了許久的錦盒。

  「這原是為我自己準備的,只不過……傅恆……已經很久不來我房裡了。」爾晴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再次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困境於皇后面前擺了擺,然後勉強一笑,「娘娘不可猶豫,中宮膝下空虛,太后口中不說,心中必定生怨,皇上也會十分失望。富察一族,人人都殷切地盼著,娘娘早日生下嫡子啊!」

  爾晴知道皇后不會拒絕,她在皇后身旁呆了這麼多年,知道皇后心裡最想要什麼。

  果然,皇后猶豫片刻之後,終是慢慢向前伸出一隻手。

  眼見那隻手就要碰到錦盒,明玉卻一個餓虎撲食,一把將錦盒搶了過去。

  明玉斜了爾晴一眼,許是因為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太多,竟然也學會了懷疑別人:「娘娘,這畢竟是宮外之物,奴才送去張院判那兒,查驗後再行服用吧!」

  爾晴卻不怕她懷疑,因為這的的確確是她為自己弄來的生子方,無論是人力物力都花費無數,曾也珍視如命,只是再也用不上了,所以才捨得拿出來:「皇后娘娘身體要緊,這是理所應當的。不過此事機密,就我們三人知曉,你也不要再聲張了!」

  明玉猶豫:「魏瓔珞也不說嗎?」

  爾晴防的就是她,怎肯讓這女人再來分薄恩寵,當即否決道:「魏瓔珞一味擔心娘娘身體,過於謹小慎微,她也不想想,若沒有嫡子,娘娘將來怎麼辦,富察家又會如何,若告訴了她,不是壞事了嗎?」

  明玉:「可是……」

  「好了。」皇后開口打斷兩人的爭執,目光如膠,凝在那隻錦盒上,喃喃自語道,「容本宮想想,容本宮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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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五章 懷孕

  「永璉!永璉!」

  魏瓔珞本已經昏昏欲睡,聽見皇后的慘叫,一下子驚醒過來,與一眾守夜太監一塊衝進寢殿。

  皇后似乎發了夢魘,一雙手在空中不停的抓著,倒映在雪白的帳子上,似一對狂風中亂舞的樹枝。

  「皇后,皇后!」弘曆今夜宿在長春宮,魏瓔珞來時,他正抱著皇后,不停的呼喚,「醒醒,醒醒!」

  皇后幽幽睜開淚眼,抽泣片刻,才顫聲道:「我夢見永璉了。他在哭,他一直在哭……」

  弘曆憐惜地看著她:「皇后,你做噩夢了,聽聽,長春宮哪來的哭聲。」

  皇后楞楞的環顧四周,聽見哭聲,她難過,沒聽見哭聲,她卻更加難過。

  不忍看她這幅神情,弘曆道:「改日將永瑢帶來給你看看,那孩子有幾分像永璉,且讓他陪你一段時日吧。」

  皇后緊緊抱著他,心中卻愈發的淒苦。

  別人家的孩子,怎能做自家孩子的替代品?他若不像永璉倒還罷了,他若是真的有那麼幾分像永璉,皇后怎忍與他再分開?若是強留人在宮裡,又要如何面對孩子的生母?

  「不必了,有您陪著臣妾就好。」皇后婉拒道,然後如抓水中稻草,緊緊抓住弘曆,又可憐又痴心道,「臣妾最近總是夢到永璉,醒來卻又看不見他……這種痛,只有您懂,對不對?」

  「是。」弘曆如同哄孩子似的,輕輕撫摸她的背脊,「朕懂,朕陪著你,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露從今夜白,兩人相依相偎至天明。

  這場噩夢終是讓皇后下定了決心。

  次日,她單獨將爾晴喚來:「那份生子方呢。」

  爾晴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顯露,只恭恭敬敬將放方子的錦盒獻上,待皇后接了盒子,她才明知故問的來了一句:「真不需要知會瓔珞?」

  皇后放在盒子上的手一僵,嘆了口氣:「算了,瓔珞太擔心本宮,暫且不要告訴她了。」

  日子時短時長,端看手裡頭有沒有事要做。

  對魏瓔珞來說,時間過得是很快的,時而陪皇后復健,時而為她保養枴杖,時而處理長春宮大大小小的事務,一眨眼,三個月就過去了。

  這日,張院判照例來請平安脈。

  本以為與往常一樣,都是走走過場,豈料他的面色竟越來越凝重,診了一遍不夠,又再三診斷。

  魏瓔珞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張院判,你都看了半個時辰了,可是娘娘的身子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張院判將手搭在皇后的脈上,反問她:「娘娘近日的胃口是不是不大好?」

  「……娘娘近日有些不思飲食,身子跟著消瘦了些。」魏瓔珞看了看皇后略顯清減的側影,心裡愈發不安,一轉頭,卻見張院判鬆了口氣,一撩衣擺,跪了下來:「皇后娘娘,大喜了!」

  不等魏瓔珞開口,爾晴已經急切發問:「喜從何來?」

  張院判滿臉是笑:「皇后娘娘這是喜脈,當然是大喜!」

  皇后略顯蒼白的臉上浮出喜悅之色,下意識地看向爾晴,爾晴對她微笑頷首。

  兩人之間的互動可瞞不過魏瓔珞的眼睛,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將目光落在明玉身上。

  明玉的城府可沒兩人深,當下目光躲閃,略顯慌亂。

  「這是怎麼回事?」從皇后寢殿內出來,魏瓔珞一把揪過明玉,質問道,「葉天士開的調理方有一味紫茄花,本身有避子之效。他說過,娘娘身體徹底調理好了,才可停藥備孕。可如今,娘娘已經懷孕了,說明你們一早就停了藥!」

  明玉為難:「瓔珞……」

  身後傳來撲哧一笑:「魏瓔珞,長春宮的事兒,難道都要告訴你麼,未免自私過高了吧!」

  魏瓔珞猛然轉過身:「爾晴……此事和你有關!」

  一隻手推開門扉,爾晴立在門後,毫不掩飾臉上的洋洋自得:「你應該說,是託了我的福,長春宮才會有喜訊!」

  魏瓔珞看看爾晴,又看看明玉,漸漸明白了過來,聲音漸冷:「你們全都知道,卻瞞著我一個人?」

  明玉有些慌亂的擺動雙手:「魏瓔珞……對不起……我不是有心……」

  魏瓔珞一聲冷笑,拂袖而去。

  一路上,得了消息的宮人們都喜形於色,倒顯得她格格不入。

  每個人都只看見了皇后肚子裡的孩子,看不見她日漸消瘦的身體。

  魏瓔珞不願意看見他們的笑臉,更不願意在長春宮多待,沉默的走出宮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永巷外。

  早已有人看見她,轉頭便將她過來的消息遞與袁春望。

  「哎。」

  袁春望還沒走出永巷,就聽見一聲嘆息。

  「哎。」

  心裡有些好笑,他索性放滿腳步,任由對面的嘆息聲一次又一次響起,直至最後,腳步一頓,停在魏瓔珞面前,也嘆了一聲:「哎。」

  「哎。」魏瓔珞坐在地上,也哎了一聲,然後抬頭看他,「你哎什麼?」

  「這是你嘆的第三十口氣。」袁春望雙手負在身後,衣擺下伸出一隻黑靴,靴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地面,「我特意穿上你做的鞋,的確舒服又方便,可你好像都沒注意到呢。」

  「哎。」魏瓔珞嘆了第三十一口氣,「皇后娘娘懷孕了。」

  「那你嘆什麼氣?」袁春望撲哧一聲笑了:「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魏瓔珞瞪他一眼,沒好氣道:「可葉天士之前說過,娘娘身體虛弱,若再懷孕生子,必定折損元壽!娘娘明明知道,卻還是作出這種決定,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身體重要,還是子嗣重要!」

  袁春望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子嗣重要!」

  魏瓔珞楞道:「哥!」

  袁春望眼神平淡,與魏瓔珞不同,魏瓔珞太過關心皇后,所以看不見旁邊的東西,他卻冷眼旁觀,看清了這宮中大勢。

  「瓔珞。」他沉聲道,「皇后病倒這段日子,嫻貴妃大權在握,純貴妃又霸著聖寵,若皇后再這樣下去,遲早后位不保!你明明知道,皇后的決定沒有錯,又為什麼要生氣?」

  魏瓔珞搖搖頭:「我不管什麼權力聖寵,只要娘娘平安無事。」

  袁春望與她不同,他倒是希望皇后能夠誕下嫡子。因為皇后是魏瓔珞最大的靠山,皇后的位置越穩固,魏瓔珞得到的好處就越多,而一個嫡子,或者一個太子,能夠讓皇后的地位堅不可破。

  不過這些話,他只會藏在心裡,不會說給魏瓔珞聽,免得她大發脾氣。袁春望拍了拍魏瓔珞的腦袋,隨口道:「如今木已成舟,擔心何用,好好照顧皇后,生下嫡子才要緊。」

  「知道了知道了。」魏瓔珞被他拍得頭暈,忙推開他的手道,惡狠狠道,「我當然會照顧好皇后,無論爾晴想要耍什麼花樣,有我在,決不讓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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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8: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六章 忌日

  鐘粹宮。

  純貴妃將永瑢抱向弘曆,襁褓中的孩子伸出胖嘟嘟的手指,咿咿呀呀的求抱。

  「永瑢如今很親近皇上呢。」純貴妃溫柔笑道,「每天睜開眼就到處找您。」

  弘曆並沒有抱起永瑢,只是伸出手,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鬱鬱寡歡起來。

  純貴妃看出弘曆心不在焉,示意乳母抱走孩子,試探地:「皇上,昨兒臣妾新譜了一支曲子,皇上要不要聽聽……」

  弘曆勉強應了,兩人一塊撫了會琴,又喝了幾壺酒,酒氣熏紅了純貴妃的面頰,她將柔弱無骨的身體倚在弘曆懷中,聲音比酒更醉人:「皇上……」

  下一刻,她竟被輕輕推開,弘曆沉聲道:「……朕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辦,你先就寢吧。」

  望著他踉蹌而去的背影,玉壺奇道:「娘娘,皇上今天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純貴妃若有所思,忽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長春宮。

  皇后即將就寢,菱花鏡前,魏瓔珞一樣一樣為她拆卸頭上的珠釵,拆到一半,忽然聽見外頭傳唱一聲:「皇上駕到!」

  寢門打開,一股酒氣從外頭衝進來。

  皇后頭都來不及梳,起身相迎,扶著對方的手道:「皇上……您怎麼來了?」

  弘曆看起來似乎醉了,恍恍惚惚地盯了皇后片刻,忽然抓住她的手:「皇后,今天是永璉的忌日。」

  皇后一楞。

  「朕當初替他取名永璉,便有承繼江山之意。」弘曆絮絮叨叨,「他也沒有辜負期待,天生聰慧,勤學不倦,八歲之時,朕帶他木蘭圍獵,他射中天上的雄鷹,親自捧來獻給朕……」

  他一件件說著過去的事,瑣瑣碎碎,像個不厭其煩的老媽子。皇后聽著聽著,漸漸淚眼朦朧,她知道弘曆是真的醉了,若他清醒著,絕不會顯露出這樣柔弱脆弱的一面。

  「皇上。」她拉他到床邊坐下,抬手撫摸他的面頰,體貼道,「永璉走後,你停朝五日,以示哀思,已是天下難得的慈父了……」

  「哈哈……」弘曆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熱淚盈眶,「世上哪有孩子夭折,卻不掉一滴眼淚的父親呢?」

  皇后心酸道:「皇帝落淚,只有三種情況,為痛失考妣,二為天降大難,三為國破家亡,皇上,你不是不想哭,你是不能哭……」

  弘曆眼中的淚水眼見著就要落下來了,聽了這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喃喃道:「是啊,朕是天子,天下臣民皆是朕的兒子,不獨只有永璉一人!所以,哪怕你怨朕無情,恨朕冷酷,朕也不能哭……」

  皇后嘆了口氣,伸手將他擁在懷中。

  長春宮內一時寂靜無聲,魏瓔珞在一旁看著他們,眼神極為複雜。她對弘曆成見極深,覺得他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除了生得顯貴些,沒半點地方配得上皇后。

  如今看來……他也有他的苦衷。

  皇帝的位置真真不好坐,連哭都不被允許,只有藉著醉酒,方能垂一滴眼淚,還得垂在一個能守口如瓶的人的肩頭,不能叫旁人看見。

  「皇后……」弘曆將臉埋在皇后肩頭,輕輕道,「太醫跟朕說了,你這一胎必定是個阿哥。」

  皇后:「嗯。」

  「朕知道。」弘曆道,「一定是永璉要回來了。」

  皇后楞了一下,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便又嗯了一聲。

  「永璉聰明俊秀,萬裡挑一,他是朕最心愛的兒子,他走了,朕很難過,一日比一日難過。」弘曆喃喃道,「如今他要回來了,朕終於不用再難過了……皇后,你高興嗎,他就要回咱們身邊了。」

  淚水在皇后眼眶中滾動,這何曾不是她的夢想,夜夜哭醒,總要伸手在床沿摸一摸,卻只摸到冰冷的空氣,摸不到那孩子柔軟的臉頰。

  但為了安慰弘曆,安慰這個與自己一樣悲傷的人,皇后再一次:「嗯。」

  得了她的答復,弘曆吃吃笑了起來,他孩子氣的抓住皇后的手,眼中淚光滾動,如同地平線盡頭的一線天光:「皇后,幫朕問問他,從前朕忙著政務,沒一天陪過他,甚至沒有抱過他,他怪不怪朕,還願意——做朕的兒子嗎?」

  皇后牽著他的手,慢慢放在自己凸起的腹上。

  「孩子。」她低頭問道,「你皇阿瑪忙於政務,沒一天陪過你,甚至沒有抱過你,你怪不怪他,還願意——做他的兒子嗎?」

  十指相扣,感受著她腹中的胎動,起起伏伏,一個新生命的心跳。

  皇后笑著抬起頭,張了張嘴,打算說幾句謊話騙騙他,幫他打起精神,不要再露出這樣悲傷的表情。

  只是話到嘴邊,忽然扼住。

  「……皇后?」弘曆看著她,漸漸酒醒,「你怎麼了?」

  皇后的面色肉眼可見,一點一點變得蒼白,汗水從她鬢角滾落,她重重喘息片刻,忽然彎腰抱住自己的肚子,聲音壓抑不住的痛苦:「好痛,臣妾的肚子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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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七章 生產

  夜已深,長春宮內卻燈火通明,人影接踵。

  魏瓔珞,爾晴,明玉,長春宮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全都行色匆匆,有的捧著水盆進出於寢殿,有的用新燭換下舊火,有的守在宮門外,腦袋卻時不時朝宮門內看一眼,人人臉上皆是焦色。

  「啊——」皇后的慘叫聲從房內傳出來。

  弘曆在門外來來回回地走,腳步越來越急。

  李玉寬慰道:「皇上放心,整個太醫院都在候著,皇后娘娘一定能平安生產。 弘曆沉默不語。」

  話音剛落,門內又傳出一聲尖叫,長長響起,又很快沒了氣息。

  弘曆頓住腳步,飛快下令道:「快,快去看看!」

  「嗻。」李玉忙不迭衝了出去。

  寢殿內一片狼藉,床沿放著一隻水盆,滿滿一盆血水。

  皇后聲息全無的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紙,彷彿被人抽乾全身的血,身上半點顏色也無,除卻頭髮,其餘地方一色的白。

  產婆額頭冒汗道:「嬰兒兩腳先下,這是連環生啊!」

  魏瓔珞哆嗦著嘴唇,臉色竟與床上的皇后一樣蒼白。

  過了半天,她才哆哆嗦嗦從嘴裡憋出一句:「若是救不了皇后娘娘,你們也落不了好處!實在不行,就請太醫來!」

  產婆道:「這種情形,太醫也救不了人!唯一的辦法,手伸入產道,碰碰阿哥的小腳,希望上天保佑,阿哥聰慧,自己向上抱了頭,還有一線生機!」

  這法子光聽就是九死一生,魏瓔珞陣陣暈眩,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

  「瓔珞姑娘,你還好吧?」產婆憂慮地問。

  「我很好!」魏瓔珞咬了咬舌尖,「需要我怎麼做?」

  「抱住娘娘的上身即可。」產婆猶豫一下,「若是撐不住,就換個人來?」

  「不了。」魏瓔珞幾步上前,顫抖而又堅定地抱住皇后,「這個時候,我決不能離開娘娘……」

  皇后強撐著睜開眼,望著她。

  「娘娘。」魏瓔珞柔聲鼓勵,「你加油,瓔珞陪著你……」

  皇后已經虛弱的說不出話來,但還是艱難的朝她點點頭。

  半個時辰之後,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如同旭日初升,如同甘露降臨,長春宮裡裡外外,所有人都望向啼哭聲響起的方向,弘曆幾乎是立刻就推門而入,衝到了床沿。

  屋內,孩子在哭,魏瓔珞也在哭。

  「怎麼跟個孩子似的?」皇后笑話道,抬手擦了擦她眼角淚水,目光充滿憐惜。

  「旁人都在笑,怎麼只有你在哭?」弘曆大步走來,許是因為心情大好,也一併取消她。

  「我……」魏瓔珞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你別取笑她。」皇后溫柔地握住魏瓔珞的手,道,「所有人都在為七阿哥的出生而高興,只有她,一直守在我身邊,為了我而流淚。」

  千金易得,知音難求,皇后一語道破魏瓔珞的心思,反叫她的淚流得更加兇猛,她將皇后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抽泣道:「娘娘,剛才瓔珞真的很害怕,我失去了娘,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孤身一人了,謝謝你,謝謝你還活著……」

  她一貫脾性倔強,如同一顆摔不爛的石頭,難得露出這樣柔弱可憐的姿態,不但皇后看她的目光充滿憐愛,就連弘曆看她的目光都變得柔和起來。

  過了好一會,魏瓔珞才想起屋子裡還有弘曆這個人,雖不捨,但還是知道這個時候,應該留下些時間給他們二人單獨相處,於是起身告退道:「娘娘,您勞累一夜了,奴才去為您端些補品來。」

  她特意為兩人留下些獨處時間,皇后為了這個孩子吃了這麼多的苦,受了這樣大的罪,必須讓弘曆知道,讓他看見,讓他記在心裡。

  反手關上房門,魏瓔珞長出一口氣,去了小廚房一趟,廚房裡早已備好了補品,因皇后懷孕期間見不得油膩,故而補品都是口味清淡之物,比如銀魚粥,炒青菜,以及一碗專門補身用的生化湯。

  將這幾樣用木盤盛著,魏瓔珞回到寢殿內。

  弘曆眼角餘光掃見她,拍了拍皇后的手:「好了,你今天也累了,吃些東西,早些睡吧。」

  頓了頓,他轉頭對李玉道:「朕今夜要留宿長春宮。」

  皇后臉色蒼白,目光卻極為璀璨,一隻襁褓放在她身旁,她的目光分分秒秒也離不開襁褓裡那個孩子,聽了弘曆的話,她這才抬頭一笑:「夜晚風涼,皇上現在回養心殿,難免酒後受寒……爾晴,請皇上在東側殿歇息。」

  「是!」爾晴應道。

  她低著頭,恭恭敬敬的走到門外,忽一轉頭,看向屋中眾人的目光卻不那麼規矩。

  夜,東側殿。

  李玉去了趟茅房,淨身後就這點不好,每次如廁都費時費力,避免灑在身上。待他回來,忽聽見東側殿裡響起一聲女子的驚呼,柔媚入骨,曲意奉承:「皇上!」

  皺了皺眉,李玉拉過門前守著的小太監問:「剛剛是誰進去了?」

  「長春宮的一個宮女。」小太監壓低聲音回道,「過來送醒酒湯的。」

  正說著,房內傳出裂帛聲,小太監似沒見過這陣勢,剛要開門查看,被李玉一巴掌拍了回來。

  「看什麼看?」李玉沒好氣道,「皇上要寵幸誰,都是她的福氣,少看少問,小心掉腦袋!」

  小太監縮了縮脖子,不敢開口了。

  冷哼一聲,李玉將拂塵捧在手肘間,一邊守在門口,一邊心想:「這長春宮的風氣真該整整了,皇后才剛剛誕下嫡子,就有宮人迫不及待的爬上皇上的床,也不知該說她大膽,還是說她狡詐……」

  一夜芙蓉帳,天濛濛亮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面色哀戚的女子從裡頭走出來。

  李玉回頭一看,待看清對方的面容,登時一個哆嗦。

  那女子面容姣好,體態婀娜,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是爾晴!富察傅恆之妻!

  李玉只覺手腳冰冷,直至對方走遠,他才拖著灌鉛似的雙腳,走進了東側殿,只看了一眼,就心道完了。

  只見滿床凌亂,空氣中仍瀰漫著一股男女交合過後的旖旎氣味,弘曆僅披裡衣,坐在榻上,臉色陰沉地望著他。

  「皇上……」李玉膝蓋一軟,正要跪下,一隻靴子便迎面丟來。

  「滾!」弘曆怒吼一聲。

  若有所覺,走在回宮路上的爾晴忽然定住腳步,回望一眼,臉上不見半點愧疚,只輕輕一笑,笑聲暢快無比。

  「喜塔臘爾晴,在我心裡,你永遠比不上瓔珞!你的殘忍惡毒,更叫我萬分噁心!」爾晴將傅恆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喃喃重複一遍,然後吃吃一笑,笑聲如滲毒液,道不盡的殘忍狠毒,「傅恆,這可是你逼我的,你讓我難過絕望,我也要讓你難過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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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八章 喜訊

  第二日,明玉奉命收拾東側殿。

  剛一進門,就見琥珀抱著一張床褥從裡頭出來,目光躲閃,神色慌張。

  「你在幹什麼?」明玉喊住她,狐疑道,「東躲西藏,作賊呢?」

  琥珀將懷中床褥抱得更緊,垂下頭道:「皇上昨夜酒醉,吐得到處都是,李總管吩咐奴才,趕緊收拾乾淨!」

  「是嗎?」明玉的目光朝她懷中一掃,忽然皺起眉來,只見那床單中露出一角紅豔,似一隻女人的肚兜,絲綢質地,邊角處隱隱一朵芙蓉花瓣。

  驚鴻一瞥,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不等明玉看個清楚,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喚。

  「明玉!」爾晴的手落在她肩上,不由分說,將她扳過身來,笑吟吟道,「明玉,我今日就要出宮了,特來向你告辭。」

  明玉一楞:「這麼突然?」

  「傅恆已回京城了,我再留在宮裡,多有不便。」爾晴嘆道,「我不在的日子裡,就靠你照顧皇后娘娘了。」

  明玉癟癟嘴:「不用你說,我也會照看好皇后娘娘的。」

  爾晴笑笑不說話,又與她閒扯了幾句,就轉身離開了。

  等她一走,明玉再轉身,身後哪裡還有琥珀的蹤影。

  明玉心事重重的尋至茶房,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要找一個人商量,思來想去,只有一個人靠譜。

  「瓔珞!」

  火焰舔吐著藥罐,魏瓔珞坐在一旁打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藥味,她頭也不回地問:「怎麼了?」

  明玉斟酌了半天,最後支支吾吾的說道:「昨夜皇上歇在東側殿,好像寵幸了宮女。」

  打扇的動作忽地一止。

  皇后才剛剛生子,他便寵幸長春宮的宮女,就不能換個時間,換個地方嗎?

  剛剛才對弘曆有些改觀,如今反而成見更深,魏瓔珞死死捏著扇柄,面無表情道:「這可是長春宮,皇上看中了宮女,怎麼不和娘娘知會一聲?就算你說的是真話,那宮女受到寵幸,今日還不去討封?」

  明玉一楞,失笑道:「你說的也對,不過……算了,也許是我一時眼花!」

  兩人心照不宣,都決定將這件事隱瞞下來。

  皇后已經夠苦了,沒必要在這個時候還給她添堵。至於這個吃裡扒外的宮女……若是明玉看錯了最好,若是沒看錯,她們兩個自會將人揪出來,教她知道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什麼事。

  氣氛有些沉悶,魏瓔珞想了想,忽然道:「對了,剛剛聽娘娘說,皇上已經給七阿哥起了名字了。」

  「哦?」明玉的注意力果然轉移,「什麼名字?」

  「永琮。」

  永琮……永琮……明玉將這個名字反反覆覆念叨了片刻,忽然高興地跳了起來:「哎呀,你知道琮是什麼嗎?」

  魏瓔珞當然知道,卻還是笑著搖搖頭,將解釋的機會交給她。

  「琮,宗室廟堂之器。」明玉手舞足蹈道,「可見皇上有意讓七阿哥承繼——」

  「禍從口出。」魏瓔珞將手一抬,蒲扇擋在明玉的大嘴巴前。

  明玉一把奪過她手裡的扇子,一邊給她打扇,一邊不依不饒道:「本來就是!六阿哥的瑢字,乃佩玉相擊之聲,可咱們七阿哥, 卻是廟堂之器,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瓔珞瞪了她一眼:「是啊是啊,我忙著熬藥呢,你去別處炫耀吧!」

  明玉本想與她一同分享自己的快樂,見她這麼不配合,不由得有些生氣,嘟起嘴道:「你怎麼一點兒都不高興呢?」

  「有什麼可高興的?」魏瓔珞意興闌珊道:「娘娘為了生七阿哥,險些血崩而亡,太醫都說會有損元壽……」

  明玉有些奇怪的看著她:「可身為后妃,有了子嗣才能屹立不倒!別說後宮妃嬪,天下女子亦然!」

  「若沒了性命,縱有潑天的權勢富貴,又有什麼用處?」魏瓔珞沉聲道。

  「可、可娘娘不看重權勢地位,只得了七阿哥,便心滿意足了!」明玉雖然還在嘴硬,氣勢卻已經弱了許多。

  「女人也是人,不論到了什麼時候,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緊。」魏瓔珞笑道,「娘娘福大命大撐過去了,若撐不下來,留下一個沒娘的孩子,能在紫禁城好好活下去嗎?那些為了生孩子不要命的,都是傻瓜。」

  有喜的,可不止長春宮。

  數月後,富察府。

  「額娘。」傅恆走進大廳,「什麼事,這麼急著找人叫我回來。」

  因皇后久病不起的緣故,富察夫人哭瞎了一隻眼,雖日日敷藥,但至今也只能迷迷糊糊看見一點人影,她向對面的影子伸了伸手:「傅恆啊,一個天大的喜訊,你知道了,也一定高興極了。」

  傅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什麼好消息?」

  一直都是壞消息多,富察夫人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過了:「你媳婦兒終於有孕啦!」

  傅恆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富察夫人眼睛不好,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異樣,依舊拉著他的手道:「皇后娘娘身體痊癒,又有七阿哥深受聖眷,額娘不擔心別的,就擔心你,如今額娘可放心啦,爾晴可真是咱們家的大福星!你要好好照顧爾晴,萬不可怠慢了她!」

  「……是。」傅恆咬牙道,眼中充滿深惡痛絕。

  等從大廳出來,傅恆不作停留,飛快衝進爾晴臥房內,陽光正好,爾晴倚在雕花窗旁繡花,飛針走線,一朵並蒂蓮在繡繃上漸漸成型,忽然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一把抓住她持針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傅恆怒不可遏的面孔,他沉聲道:「這個孩子是誰的?」

  爾晴笑了起來,如同新婚夫妻之間做遊戲的嬌憨語氣:「你猜。」

  傅恆懶得跟她打機鋒,將她的手腕握得嘎吱作響:「我再問你一遍,這孩子是誰的?」

  手腕劇痛,爾晴卻笑得更歡:「人人都說富察傅恆聰明絕頂、手段厲害,年紀輕輕便進了軍機處,是皇上一等心腹大臣,前途無可限量,我看全是虛妄之言,自己的妻子懷孕,都不知是何人所為呢!」

  「你!」傅恆氣得渾身發抖。

  爾晴一把甩開他的手,滿不在乎道:「你可以寵愛婢女,我就不能琵琶別抱嗎?」

  她忽然不說話了。

  只聽鏗的一聲,傅恆拔下牆上長劍,他屋子裡的劍可不是裝飾品,即便是裝飾品,落在他這樣的勇士手裡,也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凶器。

  爾晴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富察家百年清譽,額娘一腔希望,不能毀在你的身上。」傅恆眼中血絲密佈,將手中長劍往她面前一丟,「我不殺女人,你自己動手吧!」

  長劍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爾晴看了眼地上的劍,塗抹著朱丹的唇向上一勾。

  「原來再寬容的男人,都不能允許妻子紅杏出牆啊!可惜,你殺不了我,我更不會自殺,因為……」繡花鞋踐踏過劍身,爾晴一步一步走到傅恆面前,眼神充滿戲謔與得意,「這個孩子,他姓愛新覺羅!」

  傅恆當場石化。

  爾晴還不肯放過他,繼續說:「你聽清楚了,我懷的是龍種,是天子的血脈,你敢動一根手指,頃刻大禍降臨!」

  「不!」傅恆搖搖頭,臉色雪白道,「皇上不是欺辱臣妻的人!」

  「皇上不是,我是啊!」爾晴打破他最後的希望,殘忍笑道,「為了尋找良機,我可費勁兒了!」

  傅恆終於忍受不了,一把扼住她的喉嚨,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要設計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對富察家!」

  「咳!」爾晴咳嗽一聲,毫不畏懼的望著他,大笑道,「富察傅恆,你是眾人眼裡的翩翩公子,天下女人最想要的好歸宿,就連了不起的魏瓔珞,都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可我就是要你忍屈受辱、痛苦煎熬,每一次跪倒御前,你都會想起這件事,每一次獲得晉陞,你都要想一想,是不是用妻子換來了頂戴花翎!你恨我,卻不能殺我,你厭惡這個孩子,又要一輩子養著他!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這個主意,我真的想了好久,是不是特別有趣啊!」

  看著笑若癲狂的爾晴,傅恆反而慢慢鬆開手指,後退一步,離她遠了一步,滿目厭惡道:「你不光惡毒,還是個瘋子!」

  惡毒二字,點燃了爾晴心底的酸楚與怒意,叫她五內俱焚,真如瘋了似地撲過去:「對,我就是個瘋子,被你和魏瓔珞兩個人逼瘋的!富察傅恆,這就是你羞辱我,所要付出的代價,終此一生,你都別想擺脫我喜塔臘爾晴!」

  傅恆一把推開她,用極陌生的眼神盯她許久,彷彿第一次認識她,又彷彿從來不認識她。

  「傅恆,你去哪?」爾晴重新站穩之後,朝他喊道。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傅恆不理,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

  「你怎麼跑了,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回來啊,回來看看我,看看你的孩子啊,哈哈哈哈哈!!」爾晴在傅恆身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嗚嗚哭了起來。

  哭了片刻,她抬手一擦淚水,既然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愛護她,沒有人為她擦拭眼淚,她為什麼還要哭?

  「我在宮裡過著卑躬屈膝的日子,忍耐了六年,期盼了六年,以為等到溫潤良 人、錦繡前程,最終落得孤衾寒枕、形單影隻,這樣的痛,憑什麼我一個人來受?」爾晴望著傅恆離開的方向,冰冷的淚水乾涸在臉上,她慢慢笑道,「富察傅恆,你的痛苦,不過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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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佔一嫡字

  喜訊,只對某些人來說是喜訊。

  但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可就是天大的噩耗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永瑢,純貴妃略顯疲憊道:「皇上今兒還是宿在長春宮嗎?」

  玉壺:「是。」

  手指輕輕刮過永瑢的臉頰,純妃輕輕刮去他臉頰上殘留的那顆淚珠。

  「永瑢今天也哭著要阿瑪。」純貴妃將手指放在唇邊,輕輕舔舐那一顆苦澀,「……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一趟長春宮。」

  長春宮門前。

  越是往裡面走,歡聲笑語聲就越清晰。

  一男,一女,一小。

  恰恰是一家三口。

  純貴妃的腳步凝在大門前,半天半天才跨過門檻。

  然後她瞅見了她最不想瞅見的一幕。

  皇后坐在椅子裡,手裡抱著一件小衣,時不時的繡上一針,然後抬起頭,含笑看著對面的一大一小。弘曆哪裡還有半點君王的模樣,混像個傻爸爸似的,將襁褓中的幼兒舉高又放下,逗得對方咯咯咯直笑。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倒顯得純貴妃像個外人似的。

  強打精神,純貴妃笑著上前:「見過皇上,皇后……呀,這就是七阿哥吧,瞧瞧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富貴天然的好面相呢。」

  出生沒多久的孩子,眉眼都還沒長開,何來什麼天庭飽滿,地闊方圓,弘曆卻信了,不但信了,還有些不大滿意,道:「這孩子容貌十分類朕,這樣的面相,豈止富貴天然,將來福氣不可限量!」

  純貴妃面色一僵,見他一門心思全在這孩子身上,眼中沒有自己,更沒有哭著等他來的永瑢,心中五味摻雜,滋味難言。

  又待了一會,實是待不下去了,純貴妃只得起身告辭。

  回了鐘粹宮,竟發現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已經先她一步,等在了宮裡。

  「你回來了。」嫻貴妃拿著一隻七巧板,逗弄著膝上的永瑢,笑問,「見到七阿哥了?」

  純貴妃點點頭,言不由衷道:「七阿哥聰明伶俐,十分討人喜歡。」

  「是呀。」嫻貴妃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順著她的話說道,「皇上十分看重七阿哥,剛剛吩咐下來,說今年的除夕團圓年飯在乾清宮辦,還得早早結束,免得七阿哥吹風受了寒。」

  「啊啊,啊啊……」永瑢見母親來了,人在嫻貴妃懷裡,兩隻小胖手卻朝純妃伸來。

  純貴妃見了他,心中一片柔軟,過去將他抱了起來,耳邊,忽響起嫻貴妃的嘆息:「宮裡阿哥雖多,但我我還從未見過皇上對任何一位阿哥如此愛若珍寶。」

  「永琮是正宮嫡子,自然要比旁人受寵些。」純貴妃勉強道。

  「是呀,正宮嫡子,與別不同。」嫻貴妃笑道,「你可知道,他出生那天,恰逢天降甘霖,解了甘肅大旱,別說是皇上,就連太后 說,這孩子受天庇佑,有大福氣!人人都在議論,待七阿哥長成,便是承繼大統的最佳人選。」

  「承繼大統?」純貴妃難掩驚容,「可先帝爺不是早有明旨,要秘密立儲嗎?」

  「那不過是明面上的規矩。」嫻貴妃失笑一聲:「你忘了,從前先帝雖未明言,宗室王公,滿朝大臣,誰不知道皇上便是未來儲君。如今皇上對七阿哥寵愛異常,宗室大臣自心領神會,就連外藩王和外國使臣們,也都紛紛送來賀禮呢。」

  純貴妃抱著懷中愛子,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大清歷代皇帝,從未有正宮嫡子承繼大統的先例……」

  「正是!」玉壺在一旁幫腔道,「七阿哥還未長成,誰知是個什麼資質,怎麼就能承繼大統!」

  她這話說得又太過赤裸裸了,純貴妃眉頭一皺:「玉壺!不可亂說!」

  嘴裡呵斥,眼睛卻瞄向了嫻貴妃,似在等她點頭。

  但嫻貴妃卻搖了搖頭,苦笑道:「佔了一個嫡子,佔盡了天下人心啊!」

  佔了一個嫡子,佔盡了天下人心。

  嫻貴妃已走,她的這句話卻如同鐘鳴,時時敲在純貴妃心頭,久而久之,心煩意亂,嫻貴妃忽然一揮手,袖擺掃過桌面,已經拼了一半的七巧板圖案如被風捲,紛亂四散。

  永瑢廢了好大力氣才拼好它,見了這一幕,楞了片刻,然後小臉一皺,哇哇大哭起來。

  「六阿哥不哭,奴才替您重排。」玉壺忙跪在地上,將散落在地的七巧板一塊塊撿起來。

  永瑢的哭聲將純貴妃驚醒,她怔怔半晌,忽將永瑢摟入懷中,略帶哭腔:「永瑢,都是額娘不好,額娘亂發脾氣,嚇壞了你……」

  永瑢年歲雖小,卻是個極貼心的孩子,見母親哭了,就吸溜著鼻子,抱著她的腦袋,陪她一塊兒哭。

  一大一小哭了好一會才停下來,純貴妃從玉壺手裡接過溫熱毛巾,輕輕替永瑢擦拭著臉蛋,輕輕問:「玉壺,你說說,永瑢比七阿哥差在哪兒呢?」

  「我們六阿哥,半點不比七阿哥差。」玉壺自是替自家小主子說好話,「非但不差,還各個地方都強過他。」

  自家孩子,總是千好萬好,純貴妃笑道:「你說得不錯,永瑢又聰明,又體貼,宮中這麼多的阿哥裡,沒誰比他更出色,差就差在,差就差在……」

  她的聲音如同初雪,消融在空氣裡。

  與此同時,鐘粹宮外。

  林花正濃,何必匆匆。

  嫻貴妃信步閒庭,自一棵棵梅花樹下走過,忽然執著美人扇的手向上一抬,扇子壓低一枝花枝。

  花枝上一大一小,一朵大紅梅花緊挨著一隻細小花苞,如同母子般親暱。

  「珍兒。」嫻貴妃笑道,「你可知道,天底下的孩子不同,天底下的母親卻都是一個模子裡造出來的……她們都想將天下最好的一切,捧到自家孩子面前。」

  收回扇子,她繼續笑著前行。

  身後,一大一小,紅梅與花苞皆落下枝頭,落在她留在地上的那隻泥腳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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