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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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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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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病與權

  天剛濛濛亮,辛者庫就忙碌起來,宮女們打著哈欠,開始洗漱收拾,準備上工。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推開,一個人踉踉蹌蹌的跌進來。

  「明玉?」魏瓔珞停下梳頭的動作,驚訝地看著對方,「你怎麼來了?」

  明玉身為長春宮大宮女,平日裡極注重自己的形象,如今不但鬢髮凌亂,還衣衫不整,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她裙子上紅褐一片,像是乾透後的血跡。

  「瓔珞,你跟我來!」明玉將魏瓔珞扯出去,兩人行至一個無人之處,明玉回過身,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對魏瓔珞道,「昨夜太后在御景亭辦重陽宴,不知為何引來大片蝙蝠,人群一片混亂,皇后娘娘不幸墜下登道……」

  「你說什麼?」魏瓔珞臉色大變,用力抓住明玉的胳膊,「皇后娘娘墜下登道了?她,她現在如何?」

  「整個太醫院都在長春宮醫治,娘娘還是昏迷不醒……」明玉說著說著,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當時人太多,不知誰推了我一把,我就鬆開了娘娘的手!」

  魏瓔珞垂下眸子,眼中流動著極為陰沉的光。

  「……是誰?」她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問道,「誰第一個發現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明玉還在神不守舍的哭泣。

  「快想想!」魏瓔珞大喝一聲。

  她幾乎是貼著明玉的耳朵喊了這一聲,明玉總算是回過神來,條件反射的回了一聲:「是慧貴妃,她第一個叫起來,說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魏瓔珞的臉色愈發陰沉:「……我就知道是她。」

  「你懷疑是慧貴妃?」明玉搖了搖頭,「不,不可能,貴妃當時拉著皇后娘娘,自己手臂都脫臼了,所有人都看得到!若她有心謀害,為何還要救人?」

  「救著了嗎?」魏瓔珞打斷她。

  明玉一楞。

  「既然沒救成,說明她的所作所為,多半是掩人耳目。」魏瓔珞說完,又重新垂下眼去,也不知在心裡轉著什麼念頭。

  「不管那麼多,你先和我去長春宮,快走吧!」明玉忽拉住魏瓔珞的手,似耿耿於懷,又似無可奈何的說,「皇后……需要你!」

  兩人行了幾步,忽被一條粗壯的胳膊攔住。

  「她哪兒也不能去。」劉嬤嬤攔在二人面前,陰陽怪氣道,「她是永巷的人,不是長春宮的人,爾晴姑娘,你想帶她走,手中可有調令?」

  「這……」爾晴啞口無言。

  「若無調令,就請你不要為難老身了。」劉嬤嬤冷冷一笑,「魏瓔珞,還不快過來幹活!」

  這一日,她將最苦的活交到魏瓔珞手裡。

  大雨傾盆,其他人都回去了,獨魏瓔珞蹲在雨中拔草,從早到晚,從園子的這頭到園子的那頭,直至傍晚將至,地上的雜草還沒拔完,魏瓔珞卻已經頭重腳輕,眼前忽然一黑,往地上栽去。

  「瓔珞!」

  睡夢之中,有人不停喊她的名字,是誰?

  魏瓔珞慢悠悠睜開眼,一隻手慢慢映入她的眼簾,不是皇后養尊處優的手,不是傅恆帶著握劍繭子的手,而是一隻因苦活累活,而遍佈舊疤老繭的手。

  「醒了?」那隻手將濕毛巾放在她額上。

  「……袁春望?」魏瓔珞咳嗽幾聲,看著身周陌生的環境,「這是哪裡?」

  「劉嬤嬤嫌你生病,把你遷到倉庫了……喝藥吧。」袁春望將她半抱起來,魏瓔珞雖想拒絕,但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只能泥巴似的癱在袁春望懷裡,任他端著藥碗給自己餵藥,又用袖子擦去她唇角溢出的藥漬。

  擦到一半,袁春望忽端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望著自己。

  「若不是已經結盟,誰會理會你。」袁春望俯視著她,淡淡道,「你受了我的照顧,卻還叫我袁春望?」

  魏瓔珞楞了楞,沒想到他竟真的將盟約當一回事,實際上自那句「我也做你的情人」之後,魏瓔珞就不把他的話當真,權當他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換個稱呼。」略顯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袁春望道,「讓我開心開心,畢竟我已經照顧你一天一夜了……除了我,沒別的人過來看你,你只有我了。」

  病在榻上的不止魏瓔珞一人。

  「慧貴妃。」太后坐在床榻旁,「你的手臂恢復如何?」

  一條手臂上纏著白布,慧貴妃臉色蒼白的對太后笑道:「勞煩太后惦記,臣妾的手已經好些了。只可惜臣妾無用,沒能救下皇后娘娘。」

  太后搖搖頭:「太后:這怎麼能怪你呢?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若是她的手臂沒受傷,太后多少還會有些懷疑,但是太醫已經過來看過了,慧貴妃的手臂是真的脫了臼,為了正骨,吃了不少苦頭。

  慧貴妃嘆氣道:「這段時日,不止太后擔心,皇上也難見歡顏,再過一段日子,便是太后壽誕,臣妾倒是有心,好好籌辦一番。」

  太后失笑一聲:「距離壽誕還有半年之久,你未免太著急了,更何況,如今長春宮變得一片愁雲慘霧,我哪兒有慶祝的心思!」

  慧貴妃忙道:「正因如此,臣妾才特意請來民間絕技的班子,為太后和皇上表演,好好熱鬧一番,驅驅宮裡的悶氣,免得人人愁眉深鎖,人心惶惶……」

  話未說完,一名宮女從外頭進來,對太后福了福:「太后,嫻妃娘娘來了。」

  「哦?」太后眼中淌過一絲喜色,「請她進來吧。」

  慧貴妃沒錯過她眼中那絲喜色,當即眉頭一皺,心裡升出一股防備。

  房門一開,嫻妃走進來,她不妖不冶,舉止端莊不顯擺,除了容貌比不上皇后,其餘地方都與皇后很像。

  「臣妾恭請太后聖安。」嫻妃向太后福了福。

  太后微笑點頭:「你來得正好,昨日你整理的賬簿,我已經看了,開放護城河一事,可有把握?」

  慧貴妃聞言一楞:「開放護城河,此言何意?」

  嫻妃解釋道:「自打康熙十六年起,護城河內便廣植蓮藕、菱角,宮內膳食不過採用四分之一,剩餘的全都浪費了,臣妾向太后提議,將收穫的蓮藕、菱角全部販賣,並在護城河內養魚和水禽,所得銀兩記在賬上。」

  她說的越是有理有據,慧貴妃心中的忌憚就更多,面上卻狀似無意的笑道:「能得多少銀子,值得如此費心?」

  嫻妃正色道:「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不過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最省事的辦法,將荷花地租出去,臣妾算過了,每年能收一百二十五兩九錢的租銀,總是個進項。」

  慧貴妃冷冷道:「嫻妃剛一管事,就動了宮中舊例,怕是不妥吧!」

  面對她的針鋒相對,嫻妃仍是不動聲色的笑著:「舊例未必都好,比如早先內務府管著二十六家當鋪,今年皇上關了十五座,將錢全都借給商人,利息遠勝當鋪利潤。也有舊例管不過來的,康熙爺年間內務府官莊不過五十七萬畝,如今翻了一倍,處處循著舊例,怎麼理得清?」

  慧貴妃有心反駁,但她的強處從來就不在這上頭。

  她絞盡腦汁的模樣落在嫻妃眼內,嫻妃心底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梳理財務,不是賺多少銀子,而是讓宮中看看,大清與奢侈的明宮截然不同,吃穿用度縮減到從前十之一、二,就連開源節流,也處處落實。如此一來,由上及下,人人效仿,才是真正的好事。」

  太后看她愈加滿意,微笑點頭道:「從前皇后管事,多在節流上下功夫,倒是讓宮裡頗有微詞,嫻妃管理宮務以來,處處妥當,又細緻非常,後宮眾人無不敬服,就按你的計畫去做吧!」

  嫻妃恭敬回道:「太后信任,臣妾必定竭盡所能。近些日子,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災,不少流離失所的難民湧入京城,臣妾請於地安門外開設粥棚,一來可以賑濟災民,二來為皇后祈福。」

  慧貴妃雖想不出什麼開源節流的法子,卻擅長給人使絆子,嫻妃話沒說完,她就涼涼打斷:「開粥棚賑災的確是好事,不過,糧食和銀子都是問題,難免動用內務府庫銀,這樣一來,宮裡的日子倒是更難過了,大家本就士氣不振,嫻妃這不是為難人嗎?」

  「貴妃放心。」嫻妃笑道,「按照常例,可以動員京城商紳捐助,請太后下一道懿旨,開『樂善好施例』,城內必定群起響應,無需動用內務府庫銀,便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嫻妃想的果然周到,既可為皇后積福,又可撫慰難民,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放手去辦,我會全力支持!」太后抬手將她召到自己身旁,親暱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嫻妃,平日裡瞧你不聲不響,到了關鍵時刻,所有妃嬪都亂成一團,就連皇后都沒了主張,只有你,第一個反應過來,穩住大局,如今又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說到這,太后忽然搖了搖頭,道:「皇后那日向我推薦了兩人,說實話,純妃遠不如你,一看到蝙蝠就嚇得魂都沒了,倒是你,比男子還要果斷堅毅,我更放心將一切交託給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話裡有話,隱隱有撇開純妃,將後宮大權盡數交到嫻妃手中的意思。

  嫻妃目光一閃,面上誠惶誠恐道:「請太后放心,臣妾定然竭盡所能。」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又忍不住一聲嘆息:「好好一個重陽節,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嫻妃望瞭望她,緩緩垂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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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賑災

  納蘭淳雪來時,芝蘭正在為慧貴妃的手指塗抹香膏。

  「貴妃娘娘真是膚色如雪,滑如凝脂。」納蘭淳雪趁機奉承道,「真令嬪妾羨慕非常。」

  「若整日裡用牛乳養著,天天用香膏潤著,也會和本宮一樣。」慧貴妃歪在榻上,懶懶應了一聲,忽神色一冷,道,「廢話少說,本宮費那麼多心思,才除掉皇后這顆眼中釘,誰料又冒出個嫻妃來,仗著重陽宮宴救了太后,一躍成了宮中的紅人,本宮好容易摘來的果實,倒被她搶了先!明日她還要在地安門賑濟災民,你說該怎麼辦?」

  納蘭淳雪低頭思索片刻,抬頭一笑:「娘娘放心,嬪妾定不會讓她過得這般順心。」

  賑災雖由嫻妃主持,卻不是她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上上下下,要用到不少人。辛者庫內,劉嬤嬤掃視眾人:「明日地安門施粥賑災,你們都得去幫忙,嫻妃娘娘恩典,凡去地安門的幸庫者僕役,各給賞錢一兩,輪休一日。」

  眾人頓時歡喜了起來。

  「咳咳……」魏瓔珞咳嗽幾聲,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她現在幾乎站都站不住,只能靠在袁春望身上。

  劉嬤嬤嫌惡的掃了她一眼:「嫻妃娘娘說了,凡在六宮生病宮人,一律延醫診治,給假一日,算你走運,明天你就留下吧。」

  待劉嬤嬤走後,袁春望笑道:「嫻妃可真是厲害,不動聲色,盡服人心,你那位皇后主子,可就差得遠了。」

  魏瓔珞柳眉一豎,雖未說什麼,但明顯心中不快。

  「行了,有空擔心別人,不如先擔心你自己。」袁春望忽將她打橫抱起,額頭往她額上一貼,「燒還沒退,回去休息吧。」

  旁邊還有人在,魏瓔珞又羞又氣:「你先放下我!」

  袁春望不為所動:「囔什麼囔,我是你哥啊!不許動!」

  「他二人什麼時候關係那麼好了?」一名宮女在身後看著,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錦繡,不懷好意道,「該不會……已經結成了『對食』吧?」

  錦繡遠遠望著二人,眼中漸染怨恨。

  日子過得很快,尤其是辛者庫這地方,起床,幹活,睡覺,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第二天,一群僕役前往地安門,準備給嫻妃打下手。

  袁春望便在其中。

  魏瓔珞不在,他又沉默寡言了下來,幫忙架起大鍋之後,又與其他僕役一起,給難民們分發清粥和饅頭,一開始還算井然有序,但隨著難民越來越多,場面越來越亂,不但有人插隊,還有人搶奪別人分到的食物,於是鬥毆在所難免。

  嫻妃立在粥棚內,看著外頭的場景,微微蹙眉:「吳總管,怎麼這麼亂!」

  吳書來擦冷汗:「嫻妃娘娘,不知從何跑來這麼多難民,整個場面都亂成一鍋粥了!您看,是不是先停一停?」

  一個難民將清粥重重砸在地上,怒聲:「不是說宮裡娘娘施恩散粥嗎?這什麼粥,分明是水,都能照見人影兒!你們看!還有這個饅頭!」

  他快步衝了過去,從宮女手裡奪出一個饅頭,用力掰開:「是糙米,裡面還有沙子,把人牙都崩掉了!」

  吳書來惱怒:「胡說八道,我們的饅頭哪裡有沙子!」

  但難民們哪裡肯信他的話,又或者說,比起眼前這位高高在上,連指甲縫都乾乾淨淨的大人物,他們更信身旁同樣骯髒憔悴的下等人。

  先前發難的那個難民舉著饅頭,再次叫罵:「我們千里迢迢跑到天子腳下,以為會有吃有喝,結果官兵到處驅趕,富人分文不捨,破衣爛衫,腹中空空,只能賣兒賣女,四處乞討!宮裡說什麼施恩放糧,根本就是謊言,他們騙人,騙人!」

  難民們正半信半疑,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掐著嗓子道:「大家還排什麼隊,趕緊搶啊,再晚連清粥饅頭都沒有了!」

  話音剛落,一個難民就越眾而出,三步兩步衝到隊伍最前頭,自尖叫的宮女手裡奪過蒸籠,將所有的饅頭倒向空中。

  饅頭從天而降,無數雙手舉起來,片刻功夫,就將饅頭搶個精光,很多人根本領不到饅頭稀飯,叫罵聲,哭泣聲連成一片,甚至有人為了爭奪一個饅頭,大打出手,鮮血橫流。

  婦女們摟著孩子,驚恐地站在一邊。老人被推倒在地,大聲嚎哭。

  宮女太監們驚慌失措的向後避,唯袁春望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立在原地,目光在人群中不斷逡巡。

  動亂中,幾個難民竟朝嫻妃所在的粥棚衝進來,被幾名護軍攔住:「你們幹什麼,出去!」

  「哎呀!」又是那個率先發難的難民,他忽然捂胸後退一步,然後大喊大叫,「護衛打人了,他們不是好人,搶他們的!」

  人群早已失去理智,有他帶頭,不少人盲從的聚過來,七手八腳的去搶奪護軍的武器衣服。

  吳書來大急:「快!快叫人來,保護娘娘!」

  「就是她!」造成這一切的難民突然指著嫻妃,大叫,「糧食根本不夠,做什麼假慈善,她就是個大騙子,抓住她!」

  一時之間,難民們紛紛向嫻妃跑去。

  吳書來大驚:「娘娘!娘娘,怎麼辦!咱們快回宮去吧,快回宮去吧!」

  淑妃眯著眼睛,冷眼看著衝過來的難民,神情冷峻。

  護軍沖上去保護嫻妃,齊刷刷抽出刀鋒,禁止難民靠近,只是刀鋒再利,也只有十幾把,比起外頭幾百上千的難民,杯水車薪,隨著聚攏過來的難民越來越多,護軍額頭的汗水也越來越多。

  眼見就要生出一場大難,粥棚裡忽然衝出一名少年太監,鏗的一聲抽出一名護軍腰間佩劍。

  雪亮劍身照出他俊美的側臉——是袁春望。

  袁春望拎著長劍,衝入難民之中,沒有一絲猶豫,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手起刀落,一個難民的頭便被斬落下來。

  血花衝天而起,頭顱在人群中滾動,每到一處,便帶起一片驚恐的呼喊聲。

  「殺人了!殺人了!」

  「救命啊!」

  「我不要饅頭了,放我走!」

  袁春望抬手擦了擦濺到臉頰上的血,然後高聲道:「他根本不是難民!難民一路從直隸、天津等地逃荒而來,腳上都是草鞋,全都磨破了底,他雖穿著難民衣裳,腳上卻是完好無損的布鞋,分明是混入難民,別有居心的匪徒!」

  粥棚內,正惱怒他善做主張的嫻妃聞言一怔。

  「你胡說!」一個難民指著他喊,「你們根本就是一夥的,殺人還要冤枉我們,殺了他!殺了他!」

  難民一時間激動起來,紛紛向袁春望湧過去。

  袁春望笑了起來,面頰上還帶著血的笑,顯得格外妖異駭人,似一頭以人為食的花妖蛇精,面對數百倍於自己的難民,他彈了彈手中的劍,抖落上頭新鮮的人血,冷笑道:「誰若是帶頭鬧事,就和他一個下場!」

  湧向他的腳頓時都止住了。

  有人帶頭才有難民潮,但面對他手中帶血的利劍,誰也不願當那個領頭人。

  包括最先發難的那個難民,如今也只敢藏在人群中,眼神閃爍地望著他。

  結果,就這麼錯過了最好的發難時機。

  轟轟轟——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大隊護衛軍衝了進來,以刀劍隔開難民,將嫻妃保護得密不透風。

  領軍關切道:「嫻妃娘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嫻妃道,然後目光轉向袁春望,帶著一絲考究道,「看出些什麼了嗎?」

  袁春望收起劍,向她恭敬行了一禮:「回娘娘,故事鬧事的難民一共八人,除了已被斬殺的一個,還有七個……」

  說完,他轉頭望向人群,手指從左到右,精確的指出了其中七個人。

  「這八個人一直在推搡難民,挑撥離間,尤其是正往東南角逃跑的那個。」袁春望道,「他不但率先發難,還慫恿難民們襲擊娘娘,居心叵測,背後定有人指使,至於是誰,還需娘娘下令逮人,仔細詢問。」

  嫻妃冷哼一聲:「還等什麼,把他們抓起來!」

  護軍一擁而上,將鬧事的七個難民全都鎖上,不消片刻,都被堵住嘴押了下去,等待他們的,定是一場又一場酷刑。

  鬧事者被拖走,剩下的難民就重新變回了綿羊,在護軍的看守下,重新排起長隊,乖乖從宮女太監手裡領取食物。

  看著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群,嫻妃嘆了口氣:「沒想到難民人數居然這麼多,我準備的食物,怕是不夠了。」

  「那是因為下面不僅難民。」袁春望忽然開口道。

  嫻妃聞言一愣,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冒領?」

  「難民一路趕來,風塵僕僕,皆是面黃肌瘦、四肢無力,可您看他們。」袁春望隨意點了幾個人,「怎可能是難民。」

  嫻妃仔細看著那幾人,發現果真如此,雖身上穿著破舊衣服,可要麼面生橫肉,要麼精神奕奕,怎麼看也不像是難民。

  「你覺得這些是什麼人?」嫻妃問道。

  袁春望:「京城裡的乞丐、懶漢,又或者是拿錢雇來的人。至於雇他們來的目的,娘娘您都看見了……」

  真正的難民得不到救濟,自然怨聲載道,說不準——還會鬧出大亂子。

  嫻妃面色一沉,忽大聲宣佈道:「粥棚遠遠不足應付難民人數,除去十歲以下的孩子和六十以上的老人,所有人必須參與搭建粥棚!」

  難民們聽了這個消息,又開始騷動起來。

  「為什麼?」

  「對啊,憑什麼讓我們幹活!」

  「說是無償施粥,卻騙我們來幹活!」

  「就是,太過分了!根本就是騙人,我們不幹!」

  「對,不幹活,堅決不幹!」

  「我們要吃飯!快點放饅頭!」

  「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患,無數難民湧入京城,紫禁城和富戶們施粥放糧,是本著一片仁心,可這樣的仁心更應該供給需要的人!」嫻妃掃視眾人,目光冷峻,「這裡每一碗粥,每一個饅頭,都是別人從自己碗裡省下來的。給予你們是恩賜,不給也是理所當然!你們沒有資格來質問,更沒有資格伸手討要!憑自己的勞力換取糧食,才是真正屬於你們,誰也奪不走的!現在,稚童和老人,病弱無力者無償發放糧食,至於其他人,全都去幹活。」

  她話音剛落,袁春望便站出來:「今天地安門外要建八個粥棚,城外也在搭建難民營地,願意幹活的人,就過來登記,按人頭髮給口糧,吃飽飯,有力氣,用勞力換取第二天的口糧,想要不勞而獲,一粒米都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最終分成了兩撥,一撥人去登記造冊,一撥人四散而去。

  一場大難就此消彌,嫻妃滿意的目光落在袁春望身上:「你是哪個宮裡的人?」

  袁春望跪下道:「回稟嫻妃娘娘,奴才出自辛者庫。」

  一名太監不滿他出盡風頭,插嘴道:「嫻妃娘娘,他不過是個刷恭桶的淨軍!」

  眾人哄堂大笑,唯獨袁春望一言不發,平靜的跪著,目光平靜。

  嫻妃打量著他,微微一笑:「英雄莫問出處,辛者庫如今缺一個管事,就由你補上吧!」

  眾人吃驚,一片竊竊私語。

  袁春望低下頭,掩住眼底的野心:「謝嫻妃娘娘恩典!」

  一朝得勢,雞犬升天,出宮時人人都離袁春望很遠,回宮的時候人人都湊到他身邊,先前插嘴的太監,更是連連掌自己的嘴,討好道:「先前多有冒犯,還望袁公公不要怪罪。」

  應付完這群勢利小人,袁春望腳步匆匆往辛者庫走。

  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與魏瓔珞分享這個好消息。

  「……嗯?」看著空空如也的倉庫,袁春望皺起眉頭,「瓔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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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萬紫千紅

  賑災的消息傳回後宮,慧貴妃重重一巴掌拍在案上:「好一個嫻妃,在紫禁城裡裝模作樣還不夠,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誇她,說她有威儀,能服眾!本宮哪年寒冬臘月不在城外開棚放糧,這些混賬忘得一乾二淨,眼裡只有一個嫻妃,本宮的心思全都餵了狗!」

  納蘭淳雪忙寬慰道:「娘娘息怒,這好事兒年年做,別人就不稀奇了,嫻妃往日不聲不響,這冷不丁,幹出一件大事兒來,自然引人注目。不過,只要太后壽宴籌辦得當,娘娘還怕不能出彩嗎?」

  慧貴妃深吸一口氣:「這一回,本宮定要將她比得顏面無光!芝蘭,太后壽禮準備的如何?」

  芝蘭:「貴妃娘娘,萬紫千紅已練習完畢,隨時可供檢驗!」

  慧貴妃:「本宮要親自去看,吩咐他們今夜做好準備!」

  「是!」芝蘭猶豫一下,道,「不過有四名匠人試圖逃跑,被當場格殺,娘娘你看……」

  慧貴妃冷笑一聲:「四個,四十個,哪怕四百個,本宮不管死多少人,只看最後的成果!」

  心裡憋著一口氣,欲與嫻妃爭高低,慧貴妃草草吃過晚飯,便出了儲秀宮,一群人浩浩蕩蕩行至偏院,慧貴妃忽然腳步一停,驚喜道:「皇上,你怎麼來了?」

  驚喜之色轉瞬即逝,她望向弘曆身旁站著的女子,臉色一沉:「嫻妃,你也來了。」

  嫻妃今日穿著一身綠衣,清清淡淡,素素雅雅,將炎炎夏日點綴出一絲清涼翠色,對慧貴妃溫婉一笑道:「聽聞貴妃娘娘精心為太后準備了壽誕之禮,臣妾跟著皇上來見識一番,貴妃娘娘不介意吧?」

  慧貴妃回之一笑:「本宮介意,你能馬上掉頭回去麼,既然不能,那還問什麼勁兒!」

  兩人爭鋒相對了片刻,見嫻妃滴水不漏,在她身上討不到什麼好,慧貴妃果斷轉移了目標,重將目光投在弘曆身上,道:「皇上,您今日且看看,若他們表演得好,到了太后壽誕那日,臣妾命人組成十二人的表演隊伍,場面一定更加壯觀,芝蘭,吩咐他們開始吧!」

  芝蘭:「是!」

  萬紫千紅的表演者是幾名頭戴斗笠,披著厚重襖子的匠人,老人作為領頭者,將手中白色勺子探入熱水,火苗瞬間竄出。他一揚手,融化的貼水立刻飛向冰冷的城牆,冷熱相遇,轟地一聲,鐵水炸裂,猶如千萬朵鮮花,瞬間綻放。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嫻妃吟詩一首,感嘆道,「仔細想來,李白描繪的也是此景吧!」

  弘曆也難得的點點頭:「秋浦是著名的產銅之地,李白路經此地,看見銅渣傾倒,火星四射,正是一副秋夜冶煉圖!然而,這萬紫千紅的奇景,遠勝冶煉之火啊!」

  老人又是接連幾勺鐵水飛揚,火花此起彼伏。旁邊的匠人都學他一般,一勺接著一勺,彷彿一朵朵美麗的煙花撞上宮牆,在冰冷的牆壁上,撞出一串串激昂的火花,迅速彈飛向天空,落下的瞬間,又變成絢爛的漫天花雨,點亮了漆黑的夜空。

  光芒落在慧貴妃臉上,她的笑容燦如煙花:「皇上,臣妾預備鑄造演舞台,親自編造舞蹈,讓美麗的舞姬於漫天飛舞之中翩翩起舞,一定能夠讓太后展演!」

  弘曆滿意一笑:「貴妃心思奇巧,萬紫千紅若在太后壽誕當日表演,一定會震驚世人!」

  慧貴妃露出得意的神情,趁弘曆目光為花雨所奪時,身體向椅中一靠,向立在椅後的芝蘭低聲道:「演舞台,到時候就建在這兒!」

  芝蘭彎腰低語:「娘娘,是不是太近了?」

  慧貴妃:「你怕什麼,又不是讓你去跳舞,就建在這兒!」

  芝蘭:「是!」

  芝蘭轉頭吩咐太監,明日就吩咐內務府的工匠來量。

  太監:「嗻!」

  談話間,又有一名匠人上了台,對方體型小巧,技藝也不甚精湛,雖努力模仿老人的動作,但手上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就彷彿受了傷似的。

  弘曆忙著看花雨,慧貴妃忙著吩咐下人,也只有嫻妃注意到了對方,但目光一閃,別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

  小匠人不動聲色的接近慧貴妃,忽然抬手一揚,掐著嗓子喚了句:「娘娘。」

  「嗯?」慧貴妃回過頭來,卻見漫天鐵水脫勺而出,盡數朝自己潑來,當下驚駭的大叫一聲,雙手摀住自己的嬌容。

  四周驚聲一片,弘曆距離慧貴妃有一段距離,原本不會被涉及,他卻快步向慧貴妃跑去:「貴妃!」

  飛濺的貼水和火星險些落在他的身上,嫻妃突然抱了上來:「皇上小心!」

  火星落在嫻妃背上,她大叫一聲,撲在弘曆懷中,疼得渾身發抖,弘曆色變道:「嫻妃,來人,快來人!」

  侍衛們匆匆趕到,為首正是傅恆,他目光一轉,立刻尋到了蹊蹺之處。

  一個個頭矮小的匠人正在試圖逃離現場!

  「站住!」傅恆大喊一聲。

  傅恆朝對方追了過去,豈料老匠人悄悄做了個手勢,其餘匠人們會意,下一刻,

  越來越多的鐵水潑向宮牆,漫天的金雨飛揚,眾人眼前金芒大盛,傅恆原本只差一步進逮住那小匠人,卻被金光刺激得一下子眼盲,等再次睜開眼,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傅恆怒不可遏,一劍打飛老人手中鐵勺:「全都停下!」

  鐵勺落地,匠人們紛紛停下手頭動作,老匠人同樣如此,他垂首肅立,模樣十分溫順,只在眼角餘光掃向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慧貴妃時,才流露出一絲刻骨的憎惡。

  「呼,呼——」宮中甬道,一名戴著頂灰帽的小匠人跑得氣喘吁吁,身後追兵越來越近,忽然一隻手從拐角處伸出來,將她拉了過去。

  帽子脫落下來,露出魏瓔珞略顯蒼白的面孔。

  「噓。」袁春望攬她在懷,一隻手捂著她的嘴。

  魏瓔珞原本掙扎不止,聽見是他的聲音,這才靜止不動。

  追兵的腳步聲從他們身旁匆匆而過,漸漸跑遠。

  不等魏瓔珞鬆一口氣,袁春望已經拉起她道:「走。」

  兩人剛剛跑出甬道,密集的腳步聲就往他們先前藏著的拐角湧來,傅恆繞過柱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那頂灰帽,然後緩緩將臉轉向兩人逃走的方向,冷冷下令:「險些被他騙過去了,追!」

  一行人追出去,因路上岔道極多,故而分兵幾路,傅恆領著三名侍衛追至永巷外,忽腳步一停,喊道:「站住!」

  車輪滾動的聲音驟然一止,推著糞車的袁春望轉過臉來,面色如常:「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傅恆走過去,目光垂落在糞車上:「打開!」

  袁春望驚訝地看著他:「這可是糞車啊!」

  傅恆冷哼一聲,解下腰間佩劍,用劍一挑,糞車的蓋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冷聲吩咐道:「去檢查!」

  侍衛上前檢查,搖頭:「沒有。」

  糞車內空無一物,袁春望的表情看起來也極無辜,但不知為何,傅恆越看他越不順眼,忽然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一個躲躲藏藏的黑影上,當即丟下袁春望,大步流星朝對方衝去,怕對方又跟剛剛一樣逃走,故而一把揪住對方的胳膊。

  「哎喲!」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女聲,魏瓔珞回過頭來,面帶怒色,「你幹什麼!」

  「……是你啊!」傅恆楞了楞,不知不覺鬆開了手,連語氣都柔上了三分,「宮中有刺客,我正在抓刺客!」

  瓔珞舉起手上的刷子:「刺客會在皇宮裡刷恭桶嗎?」

  「對不起,我是職責所在。」傅恆無意為難她,回頭問,「你們都查完了沒有!」

  眾侍衛簡單搜查了一下,立刻回答:「沒有!」

  傅恆鬆了口氣:「瓔珞姑娘,打擾了!」

  目送他匆匆離去,瓔珞鬆了一口氣,扔了刷子就要離開。

  「站住。」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咳咳咳!」魏瓔珞極刻意的咳嗽幾聲,回身道,「我正病得重呢,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病得重?」袁春望冷笑一聲,用力握住魏瓔珞的手臂,將她袖子一掀,「我看是傷得重才對!」

  月光下,魏瓔珞手臂上鮮紅一片,顯然是灼傷,

  魏瓔珞吃疼道:「你幹什麼?」

  「告訴我!」袁春望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手臂上的傷從何而來?」

  瓔珞用力抽回了手,有些沒底氣的道:「平日幹活受傷的……」

  「呵。」袁春望冷笑一聲,「萬紫千紅這項絕技,很容易燙傷自己,你手臂上的傷痕,正是鐵水灼傷。」

  「不是……」魏瓔珞還想狡辯,可對方下一句卻是:「來旺已經全跟我說了。」

  來旺是被魏瓔珞取代的小匠人的名字,這孩子因訓練萬紫千紅而受了很重傷,正是為了給這孩子出口氣,也是為了這孩子的將來,老匠人才同意讓魏瓔珞取代他上台,給慧貴妃一個教訓。

  聽見這名字,魏瓔珞就知他什麼都知道了,當即閉上嘴,什麼也不說。

  「是為了給死掉的匠人伸冤?」袁春望盯著她,「還是為了……皇后。」

  魏瓔珞飛快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袁春望立刻瞭然,笑聲更冷,帶著一絲譏諷,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為了那麼點微末的恩情,你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真是個蠢貨!」

  他的右手撫上魏瓔珞的臉頰,也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永遠冰冷如蛇的手指,今夜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溫度。

  「……我也對你很好。」袁春望垂眸望著她,聲音低似呢喃,「我要是落難了,你也會為了我……賭上自己的性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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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金汁

  儲秀宮內,宮女們進進出出,一盆盆清水送進來,又化作一盆盆血水送出去。

  慧貴妃趴在床上,原本光潔如玉的後背,如今坑坑窪窪如同雨後的泥地,鮮血如芽,不斷從泥土中長出來。

  「疼,好疼……」慧貴妃一隻手朝背上摸去,「癢,好癢……」

  「娘娘,您不要碰!」芝蘭在一旁汗出如漿,「千萬別碰……啊,葉大夫,葉大夫你總算來了!」

  曾為江南名醫,如今則是弘曆座上賓,名聲壓過太醫署一頭的葉天士背著藥箱,匆匆走了進來。

  為慧貴妃診斷片刻後,他回身對一同前來的弘曆道:「皇上,這樣嚴重的燙傷必須盡快冷敷上藥,可慧貴妃一直追問是否留下疤痕,若是留疤,她就不接受治療。」

  「胡鬧!」弘曆皺眉道,「按住她,立刻上藥!」

  慧貴妃一聽,立刻尖叫道:「不要,我不要留疤,我不要留下疤痕,皇上!我不要留疤!」

  幾名宮女上前將她按住,慧貴妃如同砧板上的魚,拚死掙紮起來,嘴裡不住發出哀嚎聲,待到葉天士給她上藥,叫聲愈發淒厲可憐。

  「這味道……」葉天士抽了抽鼻子,忽然停下上藥的手,驚駭地道:「不好!」

  弘曆忙問:「怎麼回事!」

  葉天士哭喪著臉:「皇上,這味道不對勁兒,只怕那些不是鐵水,是金汁啊!」

  弘曆自然曉得什麼是金汁,說得通俗些,就是糞水,兩軍交鋒,偶用滾水退敵,若其中混入糞水,敵軍的傷口便會重複感染,極難痊癒。

  慧貴妃原就疼得眼前發黑,聽了這話,再也受不住,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待她悠悠轉醒,身旁已沒了弘曆的身影,只有葉天士還在為她包紮傷口。

  慧貴妃恨不得先前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場夢,可是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背受傷了,傷口被人潑了骯髒至極的金汁,慧貴妃哆嗦著嘴唇問道:「怎麼樣?傷口結疤了嗎?」

  「這……」葉天士心道這怎麼可能,嘴上卻安慰道,「貴妃娘娘,您的創面原本不大,若精心調養半年,便能逐漸痊癒,只是……」

  「只是什麼?」慧貴妃掙扎而起,面色猙獰地瞪著他,「本宮不管,你給本宮治,一定要把本宮治好,半點疤痕也不許留,知道了嗎?」

  「這……臣盡力而為……」

  葉天士盡力了,但半月過去,慧貴妃不見半點好轉。

  「廢物,沒用的廢物!你說用淡鹽水清洗消炎,還要去除水泡,本宮全都依從!一個個挑破了水泡,你知道有多痛嗎!啊?」慧貴妃披頭散髮的坐在床上,往日豔若牡丹的美人,如今卻似一隻討債惡鬼,「為何傷口還不結痂!為何一絲癒合的跡象都沒有!說啊!葉天士!」

  「臣真的已經盡力了!」葉天士額上一角青腫起,那是被慧貴妃丟出的瓷枕砸出來的,他極為難道,「可鐵水裡混了金汁啊!金汁骯髒,傷口反覆感染,臣、臣已經盡力了!」

  慧貴妃又要尋東西丟他,可她手邊能丟的東西,已經全部丟出去了,最後只能歇斯底里地叫道:「滾!滾出去!本宮不想再見到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

  葉天士急道:「娘娘,切不可動怒!不可動怒啊!娘娘,你怎麼了娘娘?」

  慧貴妃的身體搖了搖,軟在了床上。

  葉天士大驚失色,沖上去為她檢查了片刻,然後嘆了口氣:「創面殘缺,時出黃水,發熱咳嗽,脈息浮數,我治不了!我治不了啦!」

  說完,便要收拾藥箱離開,芝蘭嚇壞了,用力拖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是神醫啊,能醫死人活白骨,你怎麼不能治!」

  葉天士:「多則一月,少則十日,她就會渾身創裂而亡,哎,恕我無能為力。」

  說完,他掙芝蘭的手,快步離去。

  芝蘭追著葉天士而去:「葉太醫!葉太醫!」

  芝蘭追出去不久,慧貴妃便悠悠轉醒,只是仍有些昏昏沉沉,睜不開眼:「芝蘭,水……」

  一隻水杯遞到她唇邊,慧貴妃喝了兩口,覺得有些涼了,正要掌嘴罵對方幾句,卻愣住:「你怎麼在這?」

  手持水杯的不是芝蘭,也不是儲秀宮的宮女,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嫻妃。

  嫻妃微微一笑:「怎麼如此驚訝,貴妃不願意看見臣妾嗎?」

  慧貴妃冷哼:「芝蘭!芝蘭!人都到哪兒去了!」

  嫻妃:「貴妃傷口久久不癒,應當按捺脾氣,安心靜養,怎麼還如此急躁!」

  慧貴妃冷笑:「烏喇那拉淑慎,你放心好了,本宮一定會好起來,絕不叫你看笑話!」

  嫻妃:「你如今後背鮮紅一片,全是腐肉,就算將來痊癒了,也會留下黑色疤痕,貴妃娘娘,那可是滾滾沸騰的鐵水啊!」

  慧貴妃揚起手就要打她耳光,卻不料嫻妃竟搶先一步,一把抓住她的頭髮,用力將她拖曳到銅鏡之前,冷聲道:「高寧馨,看清楚你現在的樣子!」

  自打受傷,慧貴妃已經很久沒照過鏡子了,如今趴在鏡子前,她的目光也沒有瞅向自己,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銅鏡裡的嫻妃,目光充滿憎惡。

  嫻妃嫣然一笑:「幹嘛這樣盯著我?你不是一直仗著美貌,睥睨後宮嗎?以後就不同了,你只能靠著高家的恩寵活著,靠皇上的憐憫活著!」

  慧貴妃猛然驚醒:「……是你!」

  「準確的說,不光是我。」嫻妃柔聲一笑,「有人利用萬紫千紅燙傷你的皮膚,是要毀了你的雪肌,給你一記重擊,但她太心慈手軟了,居然沒有對準你這張臉,更沒有趁機要了你的命,我當然要幫她一把啊!」

  慧貴妃睜大眼:「金汁……」

  嫻妃哈哈一笑,再不掩飾,將真相全盤托出:「是啊,再美麗的鮮花,也要用糞土滋潤,所以,我在鐵水裡混入糞水,來滋潤你這朵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兒啊!」

  看著她囂張狠毒的模樣,慧貴妃恨得渾身發抖:「你就不怕我把一切告訴皇上?」

  「你覺得皇上會信你,還是信我?」嫻妃笑道,「要知道,我可是救了皇上的功臣,你若是誣告本宮,皇上一定會徹底厭棄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試試,不過……你還有時間嗎?」

  說完,她鬆開手指,慧貴妃如同一張破布,一袋垃圾,被她隨手丟在地上,然後揚長而去。

  「皇上不會信你的……」慧貴妃如同喪家之犬般在她身後叫道,「皇上不會信你的!」

  果真如此嗎?

  嫻妃回眸一笑。

  水殿風來暗香滿,明月一點月窺人,是夜,弘曆在她的承乾宮度過。

  燭火搖曳,弘曆蛻下她身上衣裳,露出半截被灼傷的右肩,雖上了藥,但到底留了疤,但是疤痕漸淺,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就能痊癒。

  弘曆有些心疼的撫了撫她的傷口,問:「同樣是燙傷,慧貴妃叫得恨不能全天下都聽見,怎麼你卻一聲不吭,真的不疼嗎?」

  嫻妃微微一笑:「疼,臣妾也是血肉之軀,怎麼會不疼呢?但臣妾一想到,這傷沒有落在皇上身上,便會心中寬慰,再疼,也不放在心上了。」

  弘曆一楞,看著她的目光更加疼惜,這時宮女端著藥膏從外頭進來,弘曆隨手接過,道:「朕替你上藥。」

  嫻妃含羞帶怯的應了,兩人挨在一塊坐下,如同新婚的夫妻,身旁紅燭高燒,點滴至天明。

  望著她柔美的側臉,弘曆不由喚她小名:「淑慎——」

  「皇上。」嫻妃頭垂得更低,臉頰似被燭火染紅,「您有很多年沒有這樣叫過臣妾了。」

  弘曆憐愛的擁她入懷:「朕一直疏忽了你,可在最危險的時候,反而是你第一個撲上來保護朕,可你明明知道,朕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不需要你豁出性命,捨棄自己。」

  「是,臣妾知道皇上有自保之力。」嫻妃靠在他胸口,輕輕道,「但當時那種情形下,臣妾根本無暇多想。以後,臣妾一定會記著,先保護好自己,不讓皇上擔心。」

  弘曆嘆息一聲,低頭吻了吻她的髮絲。

  卻沒瞧見,嫻妃嘴角彎起的那道冷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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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最後的心願

  承乾宮裡紅燭高燒,儲秀宮裡,卻燒著一根根白燭。

  配著儲秀宮愈發慘淡的氣氛,叫人一走進來,如進靈堂。

  「芝蘭。」慧貴妃坐在床上,一身白衣,長髮垂滿全身,語氣出奇冷靜,「打水,本宮要沐浴更衣。」

  「娘娘……」芝蘭又驚又懼地看著她,生怕她已經瘋了,小心翼翼道,「您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既然葉天士都治不好本宮,其他人就更治不好本宮,就算治好了,也要留下一身的疤痕。」慧貴妃慢慢轉頭看著她,目光裡隱隱透出一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狠意,「快些準備,本宮時間不多了。」

  打水不難,難的是帶傷沐浴。雖然芝蘭已經盡力避開慧貴妃的傷口,但慧貴妃背上的傷口那麼大,難免還是會沾上些水,疼得她額上冒汗,臉色慘白,一場澡洗完,人已經去了半條命,死人般伏在銅鏡前。

  芝蘭一邊替她梳頭,一邊垂淚道:「娘娘,還是算了吧,身體要緊,等您養好了身子,再對付嫻妃那賤人不遲。」

  「不了……本宮時候不多了,不能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慧貴妃慢慢抬頭,盯著鏡中蒼白憔悴的自己,抖著手打開一盒胭脂,尾指勾了些殘紅,慢慢塗在自己唇上,「去吧……去請皇上來。」

  芝蘭眼含熱淚,一路小跑去了養心殿,卻被告之皇上今夜宿在了承乾宮,於是又是一路小跑,轉道至承乾,想著儲秀宮裡只剩一口氣的慧貴妃,看著眼前深受皇恩的嫻妃,芝蘭眼中一片怨毒,險些當場戳穿她的真面目。

  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看看攬在嫻妃腰上的那隻手……即便是說了,他又會信嗎?

  「皇上。」芝蘭朝那隻手的主人跪了下來,抽泣道,「貴妃娘娘想見你,說是最後一面了!」

  弘曆愣住:「貴妃不是在儲秀宮養病嗎?什麼叫最後一面!」

  芝蘭抽泣的更加厲害:「皇上,葉天士說了,貴妃娘娘的病治不好了,貴妃她……」

  弘曆色變,不等她說完,便從床上坐起,快步向門外走去。

  嫻妃在身後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喊住他,只是神色複雜的目送他離開。

  弘曆匆匆趕到儲秀宮,宮裡面靜悄悄的,往常侍奉在左右的宮女太監們,早已被慧貴妃斥退。

  推門而入,衣色雪白的慧貴妃端坐在燭火下,臉上抹著濃妝,黛眉修長,唇若朱丹,彷彿戲台上的戲子,妝成待君閱,緩緩抬頭道:「皇上,你來了。」

  弘曆幾步上前,伸手扶她:「貴妃,你不好好休息,現在又鬧什麼?」

  慧貴妃輕輕推開他:「臣妾自知時日無多,想為皇上跳最後一支舞,希望有一天臣妾沒了,皇上能記住我此刻的模樣,永遠不要忘了。」

  弘曆楞道:「貴妃……」

  慧貴妃昂首看他,忽溫柔一笑,說不盡的嫵媚,道不盡的淒婉:「也許,臣妾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戲裡,從未清醒過,皇上就容許臣妾,再任性一回吧。」

  語罷,慧貴妃盈盈起身,強撐著為弘曆起舞。

  如鮫人上了岸,如仙鶴折了翅,每一步都鮮血淋漓,每一次折腰都痛徹心扉,這拼盡全力的將死之舞,卻勝過了她過去所有的舞,其悲壯之美,使弘曆從頭到尾都沒移開眼,彷彿凡人被鮫人所迷,彷彿僧人被妖鶴所惑。

  直至一舞終了,弘曆才發現,她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浸透。

  「寧馨兒!」弘曆忙衝過去抱住她,動容道「你好好養傷,朕以後會好好對待你,我們忘記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慧貴妃伏在他懷中,喘了片刻,緩緩抬起沾滿汗水的面孔,伸手撫摸弘曆的面容:「不,皇上,太晚了,寧馨兒等不及了。常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寧馨兒有一件事求您!」

  弘曆心疼無比:「朕一定替你找到凶手!」

  慧貴妃搖搖頭:「這對臣妾已經不再重要了……」

  弘曆:「那你想要什麼?」

  這一刻,只怕慧貴妃想要坐一坐皇后的位置,弘曆都會考慮片刻,而不是如過去那樣一口否決,呵斥她不要痴心妄想。

  慧貴妃卻哀婉道:「臣妾知道,皇上雖是天下之主,不可隨意干涉臣子家事,所以,從未要求過什麼……那時候,臣妾還在做夢,夢著有朝一日當了皇后,就能名正言順給娘追封,讓娘厚葬!我要高氏全族,為娘戴孝,向她叩頭認錯!但夢,永遠都只是夢!如今,臣妾只能厚顏,懇求皇上答應,給我娘親一場葬禮,不至讓她的魂魄四處漂泊,無處容身!」

  弘曆沉默片刻,堅定地:「好,朕答應你!」

  慧貴妃眼角掛著一滴淚珠,得償所願的嘆了口氣:「父親遠在千里之外,我想見見兩個妹妹,請皇上開恩,准許她們入宮!」

  弘曆:「朕即刻下旨,召高家人入宮!」

  聖旨下到高家,不等天亮,馬車就駛至宮門外,等到宮門一開,馬氏便領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馬車內下來,被太監領著去了儲秀宮。

  「娘。」高家大小姐高寧秀悄悄問母親,「聽說大哥也想來,但被大姐拒絕了,為什麼?」

  高恆與慧貴妃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妹,相依為命的長大,感情自不是她們這些異母妹妹所能比的,聽聞慧貴妃病重,高恆險些連夜入宮來,卻被傳話太監給拒了,說貴妃娘娘只想見兩個妹妹。

  「還能是什麼原因?」馬氏笑了一聲,「高家的恩寵不能斷,你大姐想找個人代替自己,總不能找他這個男人……」

  儲秀宮很快到了,芝蘭早已等在門外,見她們三人來,當即側身一讓道:「二位小姐,貴妃娘娘等你們進去。」

  馬氏也想跟著一塊進去,但被芝蘭不動聲色的給攔住了,沒辦法,只好叮囑兩個女兒幾句,然後目送她們兩個進去。

  雕花木門朝兩邊打開,露出一張方桌,一桌美酒佳餚,以及一個絕色佳人來。

  「你們來了。」慧貴妃淡淡道,頭上牡丹盛豔的大拉翅,耳上東珠墜,手臂上纏著翡翠珠串,身上五色錦緞,珠光寶氣,貴氣逼人,若說她往日身上有什麼缺陷,就是氣勢過於鋒芒畢露,如今略顯蒼白的臉色給她添了一絲惹人憐愛的柔弱感,於是完美無缺,絕世無雙。

  就連兩個女子,也被她的美色所懾,半天才回過神來。

  高寧香好奇:「大姐,你不是病重嗎?怎麼一點都瞧不出?」

  高寧秀用力扯了她一下:「不得無禮,要叫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高寧香立刻改了口,「整個紫禁城都在傳說,您受了重傷,臥病不起,可妹妹瞧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美豔不可方物。」

  慧貴妃微微一笑,示意她坐過來,然後親自為她斟了一杯酒。

  「二位妹妹,本宮的確傷得很重。」慧貴妃又為高寧秀斟了一杯酒,「就連穿上這身衣服,都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只略坐一坐,已是汗濕重衣,渾身顫抖。」

  高寧香驚駭:「娘娘,真的那麼疼嗎?」

  慧貴妃微笑:「本宮每次呼吸,都如鋼針入骨,痛不可當,每走一步,就如走在鋒刃之上,鮮血淋漓。」

  高寧秀憂慮地說:「咱們都是一家人,娘娘不必著急宴請,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慧貴妃:「本宮時日無多,不能浪費了。二位妹妹一定好奇,本宮為何要請你們入宮。」

  高寧香:「娘說你是……」

  高寧秀扯住她:「住口!」

  高寧香心直口快:「本來就是嘛,娘說了,高家的恩寵不能斷,既然姐姐現在身子不成了,就得挑選新人代替!」

  高寧秀瞪了她一眼,心中恨鐵不成鋼,花花轎子要人抬就算事情真是如此,嘴上也不該這樣說,慧貴妃多囂張跋扈一個人,惹惱了她,原本能成的事情,都要不能成了……

  悄悄踩了不爭氣的妹妹一腳,高寧秀略帶忐忑地望著慧貴妃,正想著要如何補救,卻聽見慧貴妃一聲長嘆:「母親說的是啊。本宮眼看就不成了,當然要從兩個妹妹之中,選出一個最合適的,代替本宮伺候皇上,延續高家的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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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貴妃別君

  聽了這話,高寧香喜形於色,高寧秀比她強些,雖然心中同樣喜悅,但還能按捺得住,面上仍裝出一副擔心的模樣:「貴妃娘娘,眼下這一切都不急,還是養好身體要緊。」

  慧貴妃笑了笑,端起酒杯:「這是盛夏時節,本宮命人採摘新鮮蓮花蕊,取了玉泉山水,精心釀造的蓮花酒,二位妹妹嘗嘗看。」

  兩人得了她的好處,怎還敢推辭她的敬酒,都端起酒杯喝了,就連一向不擅飲酒的高寧秀也是一飲而盡,然後咳嗽兩聲道:「貴妃娘娘,這宮中佳釀就是清醇可口,韻味深長。」

  慧貴妃瞥了她一眼:「三妹,本宮一直待你們冷漠,你不怪本宮嗎?」

  高寧秀:「父親說過,縱咱們姐妹之間有齟齬,始終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貴妃娘娘一時誤會,造成隔閡,如今不就想明白了嗎?」

  慧貴妃似笑非笑:「是啊,本宮再明白不過!唐朝武後幼時,受異母兄長欺凌,待武後掌權,貶殺二兄!祁氏凌虐我們兄妹,被祖父發現逐出李家,待你們的母親馬氏進門,就成了暗中欺凌!我年久不孕,只因馬氏寒冬臘月,逼我雪中祈福。兄長迎娶悍婦,仕途波折,也是馬氏從中作梗!而你們倆,小小年紀,便懂誣告兄姐,爭寵陷害,全都忘了嗎?」

  二人齊齊變色,高寧香剛要開口,卻哇地一聲吐出大片污血。

  「妹妹,你怎麼了?」高寧秀大吃一驚,正要伸手扶她,忽然喉頭一甜,一縷鮮血自嘴角溢出來,她抬手擦了擦,再看看滾落在地的妹妹,猛地將頭轉向慧貴妃,「是你!你在酒裡下了毒!為什麼,我們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慧貴妃哈哈大笑,耳上明月珰隨著她的笑聲而搖晃著:「高斌那老匹夫,本宮早就不放在眼裡!但若你二人得勢,哥哥會重演武家之禍!為了保護他,保護本宮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本宮放棄了復仇的機會,把最後的時間留給你們,是不是很感動啊?哈哈哈哈哈!」

  高寧香飲得多,除了慧貴妃敬她那杯,後頭自己又倒了幾杯喝,故而發作的最為厲害,在地上痛苦翻滾了幾圈,便頭一歪,瞪著雙眼去了。高寧秀一手按著絞痛的肚子,一手扶桌而起。

  「救,救我……娘!」高寧秀歪歪扭扭的朝門外逃了幾步,沒等逃出門,就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噴在雕花門上,如同驟然盛開的一朵紅牡丹。

  馬氏正在外殿喝茶,忽然放下茶盞:「什麼聲音?」

  芝蘭給她上了盤點心,淡定道:「是娘娘在同兩位小姐說話吧。」

  許是母子連心,馬氏捂了捂心口,只覺心跳得厲害,漸漸坐不住,起身道:「我去看看。」

  然後不顧芝蘭的阻止,逕自衝到寢殿,伸手將雕花門一推,待到看清楚裡頭的場景之後,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

  兩個剛剛還鮮活美麗的女子,如今一左一右倒在血泊中,再無半點氣息,像兩朵從枝頭無力落下的花。

  慧貴妃坐在她兩身後,慢悠悠地轉著手裡的酒杯,對馬氏嫣然一笑。

  「你居然殺了自己的親妹妹!」馬氏撲過去,「賤人,世上怎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抓住她!」芝蘭在她身後喊。

  長春宮的宮人立刻衝出來,將她拖了出去,馬氏一路掙扎,一路喊著狠話:「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老天不會放過你的!」

  「娘娘……」關上門,芝蘭走近慧貴妃。

  慧貴妃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東西準備好沒有?」

  芝蘭捧起一隻玉盤,盤中盛著一段雪色白綾。

  隨手將杯子朝身後一丟,慧貴妃起身望著頭頂房梁,瀟灑一笑,唱著戲腔:「唉,罷、罷,這一株梨樹,是我楊玉環結果之處了。臣妾楊玉環,叩謝聖恩,從今再不得相見了!」

  芝蘭忍不住淚流滿面:「娘娘!」

  慧貴妃拿起白綾,揚手一拋,如台上戲子拋出長長水袖,千回百轉地唱道:「我那聖上啊,我一命兒便死在黃泉下,一靈兒只傍著黃旗下……」

  白綾飛過屋樑,慧貴妃緩緩將白綾打了個結,踩著椅子上去,細長脖子套進去,閉目笑道:「花繁,秾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干,皇上,別了。」

  腳下一蹬,椅子歪倒。

  芝蘭閉上雙目,朝她深深拜了下去。

  「皇上。」

  養心殿的大門開了,李玉從外頭走進來。

  弘曆正在提筆寫字,卻不是在批閱奏摺,而是在為某人抄寫心經。

  「皇上。」李玉朝他行個禮,「慧貴妃薨逝了!」

  筆尖一頓,紙上暈開一大團墨痕。弘曆沉默良久,才慢慢開口:「傳旨,貴妃誕生望族,佐治後宮,孝敬性成,溫恭素著,著晉封皇貴妃,以彰淑德。貴妃的喪禮,著禮部、工部、內務府協同辦理。」

  李玉:「嗻!」

  弘曆:「全都出去吧!」

  所有太監都退了出去。

  弘曆擱下手中的毛筆,慢慢靠回到椅子裡,屋子裡靜悄悄的,他耳邊卻遠遠飄來曼妙的唱戲聲。

  「花繁,秾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干。」那歌聲纏綿悱惻,似一雙手從身後擁著他,溫柔愛嬌道,「皇上,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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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探病(上)

  慧貴妃薨了,對某些人來說是壞事,對某些人來說,卻是天大的好消息。

  辛者庫倉庫內,袁春望一邊給魏瓔珞餵著藥,一邊說:「皇上命令嚴審,可匠人們一概咬死不知,萬紫千紅是為太后壽誕籌備,再加上慧貴妃薨了,兩者皆見不得血腥,所以,最後只會不了了之,將他們放歸民間,他們安全了……你也安全了。」

  「慧貴妃居然死了?」魏瓔珞沒料到那飛揚跋扈的女人,竟因為一次受傷就去了,真是世事無常,她不由得皺起眉頭,憂心忡忡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麼樣了……」

  袁春望一勺藥堵住她的嘴:「有空擔心別人,不如擔心自己,安心養病吧!」

  魏瓔珞嗆了一下,沒好氣道:「我死不了!」

  「你當然死不了。」袁春望又是一勺子藥,「我這個人最實際了,你吃的每一口粥,我都要回報,沒報答完我之前,你可不能死!」

  魏瓔珞又好氣又好笑:「如今你已升了管事,還需要我回報嗎?」

  袁春望冷笑一聲,攪動著調羹:「辛者庫大小管事八個,你以為我會止步於此嗎?」

  魏瓔珞翻了個白眼:「哥,你可真是野心勃勃。」

  袁春望:「那當然——你剛剛叫我什麼?」

  魏瓔珞馬上轉移話題:「這是什麼粥,泛著苦味兒!」

  袁春望盯著她,固執地要一個答案:「你剛才叫我什麼?」

  他翻來覆去的問這個問題,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魏瓔珞沒法子,只得嘆了口氣道:「你冒著生命危險替我隱瞞,這一聲哥哥,我叫得心甘情願。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義妹,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袁春望眯起眼,嘖嘖兩聲:「人家義結金蘭要拜天地,你就這麼打發我?」

  魏瓔珞瞪他一眼:「拜天地的是夫妻,義結金蘭那叫焚香叩拜!」

  袁春望笑道:「總之得先換帖,要你的生辰八字,擺上天地牌位!」

  魏瓔珞:「我們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從簡,從簡。」

  「簡什麼?」袁春望曲指在她眉心敲了一下,「我這一生就收一個妹妹,不能簡了,待會兒你就寫庚帖!」

  魏瓔珞捂著眉心:「哥,那不叫庚帖,那叫金蘭貼!」

  袁春望若無其事地一笑,不疾不徐又給她一塞一勺藥:「我說庚帖就是庚帖,你吃完了就寫!」

  也不知他為何對這事這麼上心,當天下午楞是找來筆墨紙硯,畫押一樣,逼著魏瓔珞給他寫了庚帖……不,金蘭帖。魏瓔珞沒奈何地寫了,寫的時候,順便問他皇后的近況,袁春望只說還行。

  還行是什麼意思?皇后的身子到底是好了還是不好?夜裡魏瓔珞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一咬牙,披衣爬起,小心翼翼出了永巷,朝長春宮方向走去。

  到底是長春宮裡出來的人,對裡頭的一切都很熟。

  譬如今夜負責守夜的人,是珍珠。

  「你呀。」魏瓔珞自她身旁經過,無奈嘆了口氣,「總是不到二更就睡著了!」

  避過珍珠之後,魏瓔珞來到寢宮外窗戶旁,翻身一躍,人雖翻過了窗戶,卻難下來,一隻腳在空中吊了半天,還是沒踩著地。

  直至一雙有力的手從背後伸出,如同接住天上掉下的落花,穩穩的握住她的腰,將她從空中接到地上。

  魏瓔珞驚訝回頭:「……啊,少爺。」

  傅恆的笑容在月下熠熠生輝:「你曾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來看望舊主子是不忘本,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從門走進來,為什麼要爬窗這麼鬼祟!」

  魏瓔珞猶豫不決:「我……」

  一根溫暖的手指貼在她的唇上,傅恆極善解人意地說:「好了,不管怎樣,既然已經被我抓住,就不要再鬼鬼祟祟了,光明正大來吧!」

  魏瓔珞有些賭氣的別過臉去:「我不來了。」

  她實在不想再跟對方扯上關係,於是轉身就走,剛剛爬上窗戶,卻又被他抱了回來,不由得又羞又怒,咬牙道:「富察傅恆,你到底要幹什麼!」

  傅恆忽然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以後逢明玉值守的日子,子時寢殿內無人,你可以來看望皇后。」

  魏瓔珞愣住。

  傅恆:「記住,只有子時,好了,你爬出去吧!」

  魏瓔珞氣結,猴兒似的爬上窗,卻又後悔了,轉頭道:「哼,我好不容易來看望娘娘,總要看一眼才走啊!」

  一隻手伸在她身後,似乎早已料定她會這麼說,早已料定她會回頭。

  魏瓔珞遲疑地望著那隻手。

  「還要我等多久呢?」傅恆溫柔道,「你不願意去面聖,我不逼你,你願意留在辛者庫,我等你,等你能拋開恩怨,放下包袱,不管多久,哪怕用這一生,我也會等到底。」

  他若不說這話,魏瓔珞說不準還會握住他的手,如今聽了他這番告白,魏瓔珞頓覺渾身發熱,視線裡那隻手更是滾燙滾燙,只看著就讓她臉上發燒,若是握住了,豈不是要將她渾身點燃。

  「……說,說什麼呢,我走了。」她不自然的別過臉去,慌慌張張地翻窗逃走。

  傅恆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

  珠簾晃動,明玉從簾子後走出來:「富察侍衛……」

  傅恆回過身:「明玉姑娘,多謝你了!」

  明玉咬咬牙:「你不用謝我,不過……貴妃一事,當真是她……」

  「明玉姑娘!」傅恆忽然開口打斷她,然後朝她搖了搖頭。

  明玉:「好好好,我不問了!她能來看望皇后,還算有良心,以後我值守的時候,會悄悄放她進來,你不必擔心。」

  兩人又聊了幾句,明玉便回屋繼續照看皇后去了,而傅恆獨留床邊,望著魏瓔珞離去的那扇窗口,神色憂慮。

  月亮自窗前落下,太陽自窗外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來臨。

  正如慧貴妃薨了,有人歡喜有人憂,皇后久病不癒,同樣有人歡喜有人愁。

  承乾宮內院,跪著一地的人,傳旨太監展開手冊文,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嫻妃那拉氏,性生溫婉,質賦柔嘉,今封為貴妃,以昭恩眷,欽此。」

  嫻妃深深伏下,唇畔帶笑:「謝皇上隆恩。」

  傳旨太監收起手中冊文,面帶討好:「嫻妃娘娘,恭喜啊!」

  嫻貴妃輕輕點頭,珍兒立刻上前看賞,幾錠足銀入袖,傳旨太監臉上的笑容更盛:「謝嫻貴妃賞賜,對了,皇上還特囑御醫署制了一味琥珀玉顏膏,聽聞是用琥珀末調和硃砂、白瀨的脊髓製成,每日抹上,傷口很快癒合,還有祛疤之效,想必很快就會送來,皇上可真是關心娘娘啊。」

  果然沒過多久,另一隊傳旨太監就進了承乾宮,帶來了弘曆的賞賜——琥珀玉顏膏。

  待送走太監後,珍兒極興奮的與嫻貴妃說:「奴才聽人說,是太后親自為您請來的位份呢。」

  「是嗎?」嫻貴妃似笑非笑。

  「嗯,而且皇上二話不說就應了!可見您在他們二位心中的地位,與別不同!如今貴妃不在了,皇后又長眠不醒,後宮大事,可就全依您做主了,您可得多多愛惜身體才是啊。」珍兒一邊說,一邊擰開琥珀玉顏膏的瓶蓋,「娘娘,上藥吧。」

  豈料嫻貴妃忽然伸手奪過藥瓶,隨意倒入了一旁的盆栽。

  珍兒驚呼:「娘娘!這琥珀玉顏膏十分珍貴,您能隨意處理呢?萬一真的留下疤痕,後悔都來不及!」

  盆栽裡的泥土似一張貪婪的嘴,一口一口將盆中藥液吸乾。嫻貴妃低頭看著這一幕,幽幽笑道:「本宮就是要留下疤痕,最後深深印在皇上心裡,讓他永遠忘不了,本宮是為他受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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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探病(下)

  看見闖進長春宮內院的人,明玉忙行禮道:「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腳步不停:「不必跟上來,朕想單獨陪陪皇后!」

  明玉吃驚:「皇上!皇上!」

  李玉一邊為弘曆關上寢宮宮門,一邊埋怨道:「大呼小叫什麼?」

  明玉焦急地望向門內,大呼小叫什麼?自然是因為今夜是她當值,而她又放了某個人進去……

  寢殿內,魏瓔珞一邊給皇后活動脈搏和關節,一邊跟她說話:「皇后娘娘,葉太醫說了,您不能一直這樣躺著,會影響到今後的走路和康復。娘娘,魏瓔珞很想您,想聽您的聲音,哪怕是罵我也好,請您睜開眼睛吧,好不好?」

  皇后平靜地躺著,並沒有一絲清醒的跡象,魏瓔珞難過不已,就在這時,突然聽見腳步聲。

  弘曆匆匆走入寢殿,殿內空無一人,唯獨皇后躺在床上。

  奇怪了,是他聽錯了嗎?他明明聽見裡面有人聲,還以為是皇后醒了呢……

  空歡喜一場,弘曆嘆了口氣,慢慢坐到皇后身邊,靜靜望了她一下,握住她的手:「皇后,朕想尋人說說話,可偌大的紫禁城,竟找不到一個可以聽朕說話的人。如果你現在醒著,該有多好啊。」

  皇后神情靜謐而溫柔,弘曆嘆息:「最近宮裡發生了很多事,慧貴妃薨逝了,她十四歲入寶親王府,與朕相伴十二載,朕知道,她很渴望關心和愛,可朕能給她的,只有皇貴妃的封號,她的離開,朕很傷感,但再重來一次,朕還是會這樣選擇。」

  皇后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馬上就要醒來。

  弘曆驚喜:「皇后!皇后,你能聽見朕說話,是嗎?」

  良久,皇后並無更多的回應,弘曆失望:「皇后,連你也覺得朕冷血無情,是不是?朕待你不好,待貴妃也不好……」

  弘曆說話間,突然注意到床幃抖動了一下,陡然住了口,片刻後,若無其事地:「皇后,朕還有事,明日再來陪你說話。」

  弘曆站起身,轉身離去。

  魏瓔珞捂著嘴趴在床底下,直至腳步聲遠去,還是維持著現在的姿勢,直到明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可以出來了。」

  魏瓔珞這才從床底爬出來:「討厭鬼終於走了嗎?」

  她楞住。

  床沿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面色尷尬的明玉,還一個是面色鐵青的弘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冷道:「你說呢?」

  魏瓔珞使勁瞪了明玉一眼,明玉口型:「我是被逼的!」

  弘曆:「出去!」

  魏瓔珞與明玉一起往外走,走到一半,弘曆的聲音在她身後怒道:「魏瓔珞,你留下!」

  魏瓔珞只好停下腳步。

  待到明玉離開,弘曆冷冷問道:「為什麼躲在這裡?」

  魏瓔珞:「奴才來看望皇后娘娘,聽見腳步聲,一時情急,就鑽進了床下。」

  弘曆:「誰准你偷跑來這了!」

  魏瓔珞低聲:「皇上,奴才想皇后娘娘了!」

  弘曆愣了一下,沒想到魏瓔珞如此直白,最終只是冷笑:「你是該對皇后心存感激,更該深懷恐懼,因為沒有皇后的庇佑,朕隨時都能殺了你!」

  魏瓔珞一驚,突然驚呼一聲:「皇上,皇后娘娘的手動了一下!」

  弘曆驚喜,快步上前:「皇后!皇后——」

  他喚了半天,皇后仍是老樣子,莫說是手了,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弘曆忽然轉頭,只見身後空空如也,魏瓔珞早已不知所蹤!

  「這小滑頭!」弘曆怒氣衝衝的喊了一聲,卻又忍不住搖頭失笑。

  又陪了皇后片刻,弘曆走出寢殿,明玉早已跪在外頭,忐忑不安道:「皇上,奴才再不敢放魏魏瓔珞進來了!」

  弘曆冷聲:「她在哪兒?」

  明玉欲言又止。

  弘曆:「還需要朕再問一遍嗎?」

  明玉吞吞吐吐:「在後院。」

  長春宮後院,魏瓔珞端著藥茶出來,迎面撞上弘曆,心中暗罵一聲,這明玉又出賣了她一次,迅速跪倒道:「皇上,奴才有罪。」

  弘曆隨意地在一邊坐下:「手裡端的是什麼?」

  魏瓔珞:「葉大夫開的藥方,奴才想為皇后娘娘做點什麼,才討了這個差事。」

  弘曆淡淡一笑:「你對皇后,倒是忠心耿耿!」

  魏瓔珞:「皇上,皇后對您,也是一片真心啊!」

  弘曆:「後宮的女人,本質又有什麼區別?」

  魏瓔珞:「皇上,娘娘不一樣!」

  弘曆:「朕知道,皇后想要一份真情,可她怎麼不想想,人君一身,實億兆群生所托命也!天下之主,哪兒有心思兒女情長?」

  魏瓔珞:「皇上是嫌棄后妃,目光短淺,不懂體諒?」

  弘曆:「朕說錯了嗎?如今水患肆虐,流民無數,朕傾一國之力,治理河道,可那些河道官員,層層虛報,中飽私囊!如今城外難民,不過千之一二啊!朕心焦如焚,日夜難眠,後宮又在幹什麼呢?」

  魏瓔珞:「皇上,打從出生起,女子便被拘於一方天地,就算出嫁了,也不過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明明是養尊處優的黃鸝畫眉,如何同雄鷹一般,眼界開闊、翱翔四海。您別忘了,籠子是天下男人驚心鑄造的!」

  弘曆冷聲:「放肆!」

  魏瓔珞:「奴才失言,請皇上恕罪!」

  弘曆要發火,卻又忍下:「朕真是糊塗了,竟和你一個無知宮女說這些!」

  弘曆要走。

  魏瓔珞:「靜聽迢迢宮漏長,齋居暫屏萬機忙。那無詩句娛清景,恰有梅梢送冷香。」

  弘曆猛然轉身:「你會背朕的詩?」

  魏瓔珞:「皇后娘娘教完了四書五經,就開始教皇上的詩文,奴才一直抗議,娘娘還是非教不可!娘娘教導奴才,說皇上繼位繼位以來,寬大為證,罷開墾、停納稅、重農桑、昭雪冤獄、救民水火,所以,他是個好皇帝!」

  弘曆:「皇后真這麼說?」

  魏瓔珞點頭。

  弘曆:「朕想做一個明君,可現實告訴朕,實在太難了。這個帝國,就像一艘巨輪,朕想好好掌舵,卻屢屢受挫,偏離了航向。」

  魏瓔珞:「吳中曾有歌謠,乾隆寶、增壽考,乾隆錢、萬萬年。奴才知道,國家很大,事情很多,但皇上一件一件去辦,就算結果不如人意,總是無愧於心,無愧於天!」

  弘曆定定地望著她,似驚詫似震撼:「無愧於天……這四個字,朕會記住!」

  魏瓔珞見弘曆臉色和緩,連忙:「其實皇上所有的詩文,娘娘都會倒背如流!」

  弘曆:「為什麼?」

  魏瓔珞:「並因皇上才學出眾,而是娘娘想瞭解皇上所思所想,皇上若把一切難事說與娘娘,何愁天下沒有知音人呢?」

  弘曆失笑:「你繞這麼大一圈子,還是在為皇后說項,她總算沒有白疼你!不對,你再說一遍!」

  魏瓔珞:「皇上肯向娘娘說心事,何愁沒有知音呢?」

  弘曆:「不是這句!你說一直抗議,又說朕非詩才出眾,到底什麼意思!」

  魏瓔珞一震。

  弘曆:「魏魏瓔珞,你竟敢嫌棄朕——」

  魏瓔珞急聲:「皇后娘娘還在候著,奴才先行告退!」

  魏瓔珞急匆匆走了,弘曆看著她的背影,思慮片刻,卻是忍不住面帶笑容。

  「起駕,回宮!」

  從長春宮出來,鑾駕將弘曆送回養心殿。

  鑾駕起伏片刻,弘曆忽然睜開眼:「李玉。」

  李玉:「奴才在!」

  弘曆猶豫一下:「朕對魏瓔珞……是不是太過苛刻了?」

  您才知道啊?李玉心中翻了個白眼,嘴上卻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無論您怎麼對她,她都得受著。」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只見弘曆搖搖頭,道:仔細想來,朕對魏魏瓔珞的確是苛刻了些,皇后說得對,她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李玉一楞:「皇上,這……您是打算赦免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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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禍不單行

  辛者庫外,袁春望攔住了魏瓔珞:「你要去哪?」

  魏瓔珞:「我去長春宮!」

  袁春望:「不許去!」

  魏瓔珞:「哥!」

  袁春望的神色極不耐煩:「你虧欠皇后的,難道還沒有還清嗎?」

  魏瓔珞垂下頭:「皇后娘娘病得很重,若她一直繼續躺在床上,將來會無法行走,甚至喪失說話的能力,我總得為她做點什麼,才會心安理得!」

  袁春望嗤了一聲,手指點點她眼下的黑眼圈:「白天在辛者庫幹活,晚上還要去長春宮,你不要命了?」

  魏瓔珞揮開他的手:「皇后娘娘是主子,是恩師,更像姐姐,她多次護我,甚至不惜觸怒皇上!若是沒有她,世上早無魏瓔珞此人!哥,你就讓我去盡盡心,好不好?」

  袁春望用力戳她的額頭:「你呀,真是個大傻瓜!」

  魏瓔珞看他片刻,忽然笑了:「如果是你病了,我也一樣,會這樣照顧你!」

  袁春望愣住,隨後神情認真:「你會嗎?」

  魏瓔珞:「就像你細心照顧我一樣,我也會把藥灌進你嘴裡!」

  袁春望不擅照顧人,先前餵她吃藥的時候,都是一勺一勺硬塞進她嘴裡,結果嘴裡沒吃幾口,衣服倒先吃了個飽。

  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袁春望又好氣又好笑,用力扯起魏瓔珞的臉頰,魏瓔珞吃痛,反忍不住笑了:「我要走啦!」

  目送她離開,袁春望搖搖頭,重又回到倉庫門口,卻不料撞見一個不速之客,沉下臉來:「劉嬤嬤,你在這兒幹什麼?」

  劉嬤嬤:「這兒是倉庫,我還能幹什麼?不過找些從前的舊物,這就走了。」

  她在倉庫裡東摸摸西摸摸,最後拿了個舊燭台離開,身後,袁春望抱著胳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

  長春宮後院,魏瓔珞捧著水盆有些吃力,突然一隻手伸出來,替她接過水盆。

  魏瓔珞:「少爺!」

  傅恆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聲。

  魏瓔珞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這麼晚了,你不在乾清宮值夜,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傅恆:「我替皇上去軍機處傳旨,悄悄溜出來,你呢?你在幹什麼!」

  魏瓔珞:「明玉要為皇后擦身,我幫幫她!」

  不,別來!

  長春宮寢殿內,明玉面色僵硬地立在一旁,時不時往門外偷看一眼,額頭上已經急出了一層汗水。

  床沿,一個不速之客。

  弘曆望著皇后的睡眼,低聲:「皇后,朕預備赦免魏瓔珞,依舊讓她回來伺候,你會高興嗎?」

  皇后靜靜躺著,睫毛竟然顫動了一下。

  伺候在一旁的爾晴忽道:「皇上,這麼好的消息,奴才想親自告訴魏瓔珞,她一定高興壞了!」

  弘曆眼中一亮:「她今夜也來了?」

  明玉不敢相信的看向爾晴,用眼神詢問:你怎知瓔珞來了,你想做什麼?

  她怎知的?

  爾晴心中冷笑,她又不是傻子,連宮裡多了個人都看不出來。況且明玉從來就不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傅恆啊傅恆,找她幫忙,你可真是所托非人。

  至於她想做什麼,還不夠明白嗎?爾晴起身道:「就在後院,奴才帶您去。」

  「不必。」弘曆起身道,一副興匆匆的模樣,「朕一個人過去就行。」

  望著他的背影,爾晴嘴角不自覺的向上一勾,笑容冰冷。

  弘曆到了後院,一眼望見傅恆捧著個水盆,魏瓔珞正在幫他挽起袖口,二人站在一塊兒,有說有笑,神態親暱,猶如一對璧人。

  弘曆腳步頓時一停,神色驟變。

  爾晴故作驚訝:「這麼晚了,富察侍衛怎會在此!皇上,這、這奴才也不知道……」

  弘曆目光冰冷地掃過他們二人,臉色變得陰沉,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李玉在門外迎接他,手中捧著一道明黃卷宗,小心翼翼道:「皇上,這赦免魏瓔珞的旨意——」

  弘曆一把奪過聖旨,重重丟了出去:「滾!」

  禍不單行。

  就在弘曆丟棄聖旨的第二天,劉嬤嬤氣勢洶洶地帶著一群太監,衝進辛者庫倉庫,大吼一聲:「搜!」

  魏瓔珞才剛剛從長春宮裡回來,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遇上這樣一個狀況,不由得皺起眉頭,盯著四處亂翻的太監們。

  「給我仔細搜!」劉嬤嬤的目光則陰冷地盯著她,「角落也別放過!」

  不消片刻,便有太監從倉庫角落回來,手裡捧著一隻木人,脖子上掛著一條繩索,繩索上血跡斑斑。

  劉嬤嬤厲聲:「魏瓔珞,這是什麼!」

  魏瓔珞一怔。

  養心殿書齋。

  嫻貴妃聽說弘曆今日心情不大好,卻沒想到會不好到這個地步。她送來的點心放在一旁,已經沒了半點熱氣,養心殿裡靜悄悄的,沒人敢大聲說話,甚至沒人敢呼吸。

  「參見皇上,參見娘娘。」珍兒忽從外頭走進來,拜過二人之後,匆匆來到嫻貴妃身旁,附耳在她耳邊說了兩句,嫻貴妃蹙起眉頭:「果有其事?」

  珍兒點頭。

  嫻貴妃:「皇上,辛者庫出了點事,臣妾要去處置,先行告退。」

  弘曆猛然抬頭:「辛者庫會出什麼事情?」

  嫻貴妃詫異於弘曆對此感興趣:「發現一名辛者庫的宮女施行厭勝之術,詛咒貴妃娘娘。」

  弘曆:「誰?」

  嫻貴妃:「曾是長春宮皇后娘娘身邊的一等宮女——魏瓔珞。」

  弘曆勃然色變:「把所有人提來,朕要親自審問!」

  小木人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極粗糙的一隻木人,雜木所制,上頭還帶了些許木刺。脖子上繫著一段染血的繩子,仔細一看,竟是人髮編織而成,髮質柔軟纖長,似女人的髮絲。

  弘曆把玩著小木人,神色陰晴不定。

  不但證物到了,證人也到了。

  劉嬤嬤跪在地上,誠惶誠恐道:「稟皇上,稟娘娘,前些日子,奴才收到一封密信,說有人暗地裡咒殺貴妃,並有證據藏於辛者庫,奴才本是不信,但事關重大,只好命人從嚴搜查,結果在魏魏瓔珞暫居的庫房內,發現了這尊木偶。這木偶上寫著貴妃的生辰八字,後背滿是血痕,脖子上還繫著一根麻繩,很顯然,魏魏瓔珞一直在暗地裡詛咒貴妃,貴妃才有殺生之禍啊!」

  嫻貴妃:「魏瓔珞,你怎麼說?」

  飛來橫禍,魏瓔珞怎肯承認,當即否認道:「這是有人故意將木偶藏於倉庫,搆陷於奴才!」

  「皇上,嫻貴妃娘娘。」劉嬤嬤瞥她一眼,陰測測道,「那倉庫只有魏瓔珞獨居,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會埋這個木偶?」

  魏瓔珞斷然:「奴才從未做過!」

  「還有,貴妃娘娘去後,宮中眾人心懷悲慼,唯有她一人,面不改色,嬉笑如常。」劉嬤嬤厲聲道,「只有深恨貴妃娘娘的人,才會如此作態!魏瓔珞,你摸著良心說說,你難道不是這種人嗎?」

  無需魏瓔珞開口,弘曆便知道劉嬤嬤說的是真的。

  即便不為她自己,為了長春宮昏迷不醒的皇后,魏瓔珞都會從骨子裡恨透慧貴妃,且她與旁人不同,旁人恨就恨了,她卻會以牙還牙,報復對方,譬如皇陵中的裕太妃,便是因為得罪了她,化作枯骨一具。

  「哼!」

  木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軌,落在魏瓔珞身前。

  弘曆長身而立,冷冷盯著她:「鐵證如山,你還不認罪!」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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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4: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辦法

  辛者庫賬房。

  一眾小太監垂首肅立,緊張地看著對面的袁春望。

  袁春望坐在書桌後,翻了翻手中的賬本,指出其中幾處不妥之處:「回去改改,改好給我看。」

  小太監忙雙手接過:「嗻!」

  待到小太監們都離開,一個俏麗身影忽然閃進門來,弱柳似倚在門上,笑道:袁哥哥,忙什麼呢?」

  袁春望瞥她一眼,繼續整理手頭賬本。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錦繡笑靨如花地走來:「袁哥哥,魏瓔珞死期在即,你還不回過頭來看看我麼?」

  整理賬冊的手頓了頓,袁春望緩緩抬頭,眯起眼道:「你說什麼?」

  錦繡索性坐到他桌上,曲線玲瓏的身子半側在他眼前,笑著說:「魏瓔珞被告發咒殺慧貴妃,這一次,人贓並獲,她絕對逃脫不了!哎,袁哥哥,你去哪,等等我呀……」

  侍衛所值房。

  桌上放著一杯香茗,茶香四溢。午後陽光灑在傅恆身上,他將手中兵書翻了一頁,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有些陌生的人聲,清冽如泉:「富察傅恆,出來!」

  他皺了皺眉,轉頭望去,見一個極貌美的少年太監立在門前,身旁兩名侍衛正在拉扯他,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擅闖侍衛所,還直呼富察大人的名字!」

  「我是誰不重要。」袁春望望著傅恆,冷冷道,「重要的是……魏瓔珞!」

  傅恆抬了抬手,兩名侍衛鬆開手,退出門去。

  「你剛剛提到魏瓔珞?」傅恆未起身,靠在椅內問道,「她出什麼事了?」

  「有人在倉庫內找到壓勝小人,指認她是咒殺慧貴妃的凶手。」袁春望道,「如今人已經被押去了養心殿,只怕馬上就要處決了。」

  聽到這裡,傅恆二話不說,起身朝門外衝去。

  「你想殺了魏瓔珞嗎?」袁春望朝他的背影喊道。

  傅恆猛然轉身:「你什麼意思?」

  袁春望冷笑道:「堂堂御前侍衛,為一個辛者庫宮女求情,若說你們沒有私情,誰會相信?」

  傅恆:「你!」

  袁春望冷聲:「現此事本當交予慎刑司處置,緣何去了養心殿,富察侍衛應該比誰都清楚!你這一去不要緊,卻會觸怒天子,到那個時候,魏瓔珞才真是死路一條!」

  傅恆聞言,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騎馬打仗是他的強項,琴棋書畫也是他所長,但面對這樣的爾虞我詐,傅恆卻六神無主,沒了主意。半晌之後,他有些乾澀地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辦法在長春宮。」袁春望幽幽道,「只有一個人能救魏瓔珞。」

  傅恆盯了他半晌,忽然轉身離去。

  他從未覺得去長春宮的路有這麼長,長的彷彿走了一生一世。

  「姐姐!」撲通一聲,傅恆衝入寢殿,半跪在床沿,握住皇后的手道,「救救瓔珞!」

  爾晴正在為皇后餵藥,被他一驚,手中的藥都打翻了些許:「富察侍衛,你怎麼……」

  傅恆對她視而不見,握緊皇后的手,殷殷切切道:「姐姐!姐姐,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葉天士說過,你的身體在逐漸復原,只是你一直在逃避現實,不願意醒過來!你聽見我說話嗎?姐姐!」

  皇后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傅恆其聲更哀:「姐姐!額娘為了你的病,每天都在哭,現在一隻眼睛都看不見了,阿瑪整日長吁短嘆,無心公務!還有整個長春宮,所有人都鬱鬱寡歡,一團死水!你從前那麼寵愛魏魏瓔珞,她為了你去報仇,為了你去殺人,現在她瀕臨絕境,你就不能振作精神,去幫幫她嗎?」

  聽見魏瓔珞的名字,爾晴垂了垂眼,眼底晦暗一片,然後抬眸道:「富察侍衛,娘娘一直睡著,她什麼也聽不見。」

  「不,她聽得見!」傅恆也是沒有辦法了,他救不了瓔珞,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救瓔珞,這個人就在他眼前,他無論如何也要喚醒她,「姐姐,你全都聽得見,為什麼不肯醒過來,為什麼要躺著!因為你無法面對再次失去孩子的痛苦,還是你不敢面對爭奪不休的後宮!但你又能逃避多久,除非一輩子躺著床上,除非你一輩子都做個活死人!」

  「富察侍衛,你別這樣,無論你說多少,娘娘她都……」爾晴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一滴淚珠凝在皇后眼角,與此同時,她的尾指也蜷縮了一下,似做著一場噩夢,似竭盡全力想要從噩夢中掙脫出來。

  「姐姐!」傅恆大喜,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借此將力氣傳過去,助她劈開噩夢,從裡面爬出來,「求你,醒過來,醒過來!只有你能幫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身旁傳來一聲輕嘆:「你想救魏瓔珞?」

  傅恆愣了楞,轉頭望過去。

  「娘娘醒不過來,時間來不及了。」爾晴將藥碗放到一旁,抽出一張手帕,慢條斯理的擦乾淨手上的藥漬,大家閨秀,就連這簡單的動作都透著一股優雅,她放下手帕,抬首對傅恆一笑,「你想救魏瓔珞,只有一個辦法……辦法很簡單,我來告訴你。」

  養心殿內,氣氛緊張。

  魏瓔珞尚不知傅恆與袁春望正在竭盡全力想辦法救她,即便知道,也不會靜靜等著。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與其等人救,不如自救!

  從地上撿起小木人,冷靜地打量片刻,魏瓔珞輕輕撥弄了一下繩結:「皇上,這是平結。」

  嫻貴妃:「平結?」

  「這種結很容易解開,只要兩手握住這兒用力一扯,就會輕鬆打開。」魏瓔珞做了一下演示,果不其然,繩子飛快松開,化作一縷躺在魏瓔珞掌心。

  劉嬤嬤癟癟嘴:「那又怎麼樣?」

  「不管是繡花還是幹活兒,平結都容易散開,所以,我從來不用平結。你們看!」魏瓔珞用手頭的繩子,重又在木人脖子上打了個結,「我喜歡這樣打結,若是不信,你們可以去查我所有的繡品,和我接觸過的繩結,到底是什麼樣的。」

  劉嬤嬤一聲冷笑:「就算打結的方法不同,也不能證明這物件兒和你無關!」

  魏瓔珞嗤笑一聲:「劉嬤嬤,木人是從何處搜出來的?」

  劉嬤嬤:「就在你居住的庫房裡!」

  魏瓔珞:「庫房何處?」

  劉嬤嬤:「庫房……柴堆後牆壁上的小洞,專門用來放這厭勝之物!」

  魏瓔珞笑了:「慧貴妃走了二月有餘,若她真是被我生生咒殺,為何我不處置了證據,留著讓你們查證!」

  劉嬤嬤:「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可不知道!」

  魏瓔珞:「好!就算我真那麼蠢,專門留著證據好了,木人藏於牆壁洞內,夏季裡倉庫潮濕悶熱,柴堆都是濕漉漉的,牆壁更是漏水發霉,這木頭倒好,浸在水裡,卻半點兒濕氣都沒有!」

  劉嬤嬤臉色越來越難看:「這……這……」

  魏瓔珞盯著她:「這是因為,小木人是最近才放進去的!」

  弘曆始終沉著臉,盯著魏瓔珞,一言不發。

  事有蹊蹺,嫻貴妃不能裝作沒看見,當即喝問道:「劉嬤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嬤嬤汗如雨下:「這……奴才也不知道啊!」

  魏瓔珞:「都是因為你自己蠢,就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你還能幹什麼!嫻貴妃娘娘,此事一定有人指使,請您不要放過居心叵測之人!」

  嫻貴妃搖了搖頭:「把她拉去慎刑司,嚴刑審問!」

  李玉:「嗻!」

  李玉一揮手,劉嬤嬤立刻被拉走,她驚呼一聲:「皇上饒命!嫻貴妃饒命!奴才知罪,奴才真的知罪了!」

  魏瓔珞冷冷注視著劉嬤嬤被拉走。

  嫻貴妃:「如此說來,魏瓔珞是被冤枉的,皇上,是不是……」

  她原以為事情到此就算結了,哪知弘曆冷笑一聲:「咒殺貴妃的罪名,落不到你身上。那身為內廷宮女,與御前侍衛有私呢?」

  魏瓔珞一怔,猛然看向弘曆。

  嫻貴妃吃驚:「皇上,這事兒涉及宮女清譽,可大可小,若是沒有證據……」

  弘曆一字一句:「是朕親眼所見!來人,把她一併關押慎刑司!」

  太監們上前,魏瓔珞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向外走。

  弘曆:「站住!」

  魏瓔珞停住腳步。

  弘曆面色極陰鬱,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如今卻又隱隱一副後悔的模樣:「剛才還振振有詞,現在怎麼不為自己辯解了?」

  似乎只要她解釋,他就信,然後放她自由。

  可魏瓔珞垂首片刻,最後輕輕回道:「……皇上既說自己親眼所見,奴才無話可說。」

  右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手背爆出一根根青筋,弘曆還要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好一個無話可說,帶下去!」

  魏瓔珞嘆了口氣,被太監帶了下去。弘曆一直望著她的背影,身旁,嫻妃低頭看著他青筋直爆的手背,若有所思。

  「皇上。」李玉忽從外頭小跑進來,「富察侍衛來了。」

  「他來做什麼?」弘曆冷笑一聲,「難不成是要為了那個女人求情?」

  他忽覺說漏了嘴,當即閉上嘴巴不說話,嫻貴妃何等聰明的人物,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也不多問,只在養心殿內坐了一會,便藉口要處理宮中事務,帶著珍兒等人離開了。

  她走後,弘曆方重新開口:「人呢,還在外頭嗎?」

  李玉去而復返,回道:「還在外頭跪著呢。」

  弘曆冷笑一聲,近乎遷怒地說:「讓他跪!」

  李玉猶豫片刻:「皇上……他說有要緊事,要稟報皇上!」

  「能有什麼要緊事。」弘曆冷冷道,「還不是為了那個女人,告訴他,魏瓔珞穢亂宮闈,朕絕不輕饒!」

  李玉:「嗻!」

  李玉正要退出去,身後忽又響起一聲:「等等!」

  養心殿內院,傅恆跪在地上,他安靜地等了許久,沒能等到弘曆的傳召,而是等來了一雙明黃色的龍靴。

  「傅恆!」弘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傅恆,你跪什麼,為誰跪?」

  傅恆深吸一口氣,伏在他面前:「皇上,奴才是來請婚旨的!」

  「你想娶魏瓔珞?」弘曆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憤怒,以至於連他接下來的話都不想聽完,直截了當給出答覆,「告訴你,這絕不可能,朕不容許!這一回,朕要摘了魏瓔珞的腦袋,以正宮闈!」

  弘曆轉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一聲:「皇上曾為奴才賜過婚,奴才又怎能另娶他人!」

  弘曆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你說什麼?」

  「奴才……願遵從聖上的旨意。」傅恆伏在地上,以掩痛苦的表情,「迎娶刑部尚書來保的嫡孫女喜塔臘-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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