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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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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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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5: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分手

  吱呀——

  牢門開了,一名太監從外頭走進來,三下兩下,除去魏瓔珞身上的鎖鏈:「你可以走了。」

  「什麼?」關在她對面的劉嬤嬤大叫,雙手抓住鐵柵欄,不住搖晃道,「她怎麼可以出去,我呢?」

  魏瓔珞轉了轉有些痠痛發紅的手腕,一言不發的出了門。

  她沒有多問什麼,如果對方不想讓她知道答案,那麼問了也沒用,如果對方想讓她知道答案,那麼她很快就會知道答案。

  事實也的確如此。

  魏瓔珞回到永巷,發現早已有人在那等著她。

  「富察傅恆。」魏瓔珞停下腳步,望著對方,「你做了什麼?」

  皇帝不會無緣無故的放人,她能出來,肯定是因為有人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瓔珞。」傅恆聲音極輕地說,「我要迎娶爾晴了。」

  太陽還沒有落山,夕陽斜照在魏瓔珞肩上,魏瓔珞卻覺得渾身發冷,就彷彿落在肩上的不是夕陽,而是紅色的雪,沉甸甸的累在她肩頭,滲入骨髓的冷。

  「是嗎……」她忽然轉身,夢囈般喃喃,「你要娶爾晴了。」

  「瓔珞!」傅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卻被她用力甩開。

  傅恆眼中閃過一絲痛色,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一咬牙,從懷裡掏出一隻香囊,道:「我是來還你這個的。」

  魏瓔珞慢慢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隻香囊。

  七夕之日,定情之物。

  「你不要了?」魏瓔珞慘笑一聲,「那就丟了吧!」

  她一揚手,將香囊從他手中拍飛出去,兩人身旁就是水溝,香囊落進臭水溝裡,水面鼓起幾隻泡,香囊漸漸沉到底。

  「你從前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聽得多了,我一不小心都信了。」香囊沉到底,魏瓔珞的心也沉到底,「所以,皇上問我時,我不解釋,因為那是事實,即便嚴懲,我也願意承擔,我以為……你會跟我一樣的……」

  「瓔珞……」傅恆神色更痛,他向前一步,似想重新抓住對方。

  「你想說你有苦衷嗎?」魏瓔珞卻開始步步後退,搖著頭道,「理由千千萬萬,結果卻只有一個——你要娶爾晴了,對不對?」

  人,總是心口不一。

  她嘴上說著足夠冷靜的話,心裡卻在哀哀哭泣,無聲的祈求:「解釋啊,快跟我解釋啊,無論你有什麼樣的苦衷,我都能體諒的……」

  可是等來等去,卻只等來他一個沉甸甸的:「……對。」

  魏瓔珞急忙抬起頭,只有保持這個姿勢,眼淚才不會當著他的面落下來。

  「好,我知道了。」她笑道,「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轉身離去,貌似決然,但離去的腳步卻很慢很慢。

  慢到就像是故意在等待,等待他反悔,等待他追上來。

  可他沒有。

  傅恆一直站在她身後,默默目送她離開,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緩緩

  緩緩踱到水溝旁,乾淨的手指毫不猶豫的伸進臭水溝裡,從一堆泥濘污穢中掏出香囊,然後毫不嫌棄的將之貼在心口,表情極為悲傷。

  夕陽西下,辛者庫宮女所內。

  「魏瓔珞呢?」袁春望推門而入,目光在裡頭逡巡一圈。

  裡頭的宮女們楞住,錦繡急忙反問道:「魏瓔珞?她不是被關進慎刑司了嗎?怎麼,又給放出來了?」

  袁春望不動聲色地望了對方一眼,也不做解釋,逕自離開。

  以他對她的瞭解,若是沒有回宮女所,那必定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了。

  袁春望很快來到倉庫中。

  霉味,灰塵,黑暗,撲面而來,袁春望踱至倉庫最裡側,朝窩在牆角的那人道:「怕被人看見你哭的樣子?」

  魏瓔珞背對著他:「……我沒哭!」

  袁春望也不揭穿她,隨手點燃桌上一隻銅製燭台,幽幽燭火照亮他的手指,照亮他修長的側身,照亮他另一隻手中提著的紅木食盒。

  揭開食盒,最上層是梅花烤肉,第二層是清炒木耳,第三層是粒粒如珍珠的貢米粥,第四層是一碟灑滿霜糖的雪花糕。

  「慎刑司可不是好地方,你被關了一整天,什麼都沒吃吧?」袁春望淡淡道,拿起一片雪花糕遞過去。

  魏瓔珞別過臉,不理不睬。

  「怎麼?」袁春望的聲音裡帶上一絲嘲諷,「被富察傅恆拋棄,就遷怒於我,遷怒於你自己,魏瓔珞,你就這點出息!」

  富察傅恆四個字就像一根針,刺得魏瓔珞跳了起來,她看向袁春望,眼中佈滿蛛網般的血絲:「你說什麼?」

  「不愛聽?」袁春望冷聲,「我還偏要說,你一次次拒絕富察傅恆,不過是故作姿態,實際上喜歡他喜歡的要死!」

  「住口!」

  「而富察傅恆對你呢?他是名門貴公子,從小沒什麼得不到,偏偏只有你,總是拒人於千里,所以,你越是退縮,他越是愛你!可那又如何?」袁春望嗤笑道,「最後他還不是要娶別人?所謂的真情,不過是一場笑話!」

  「夠了!」魏瓔珞忍不住摀住耳朵,「我不聽!」

  袁春望卻極殘忍的將她的雙手扯下來,嘴唇貼在她耳畔,柔聲道:「魏瓔珞,你從來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第一次在男人身上受挫,是不是很心痛,很難過?我告訴你,上天就是這樣不公,不管你們如何相愛,你這樣的出身,注定不能堂堂正正嫁入富察家,永遠不能!」

  「閉嘴!」魏瓔珞掙開他的手,巴掌高高揚起。

  「你要打我嗎?」袁春望也不躲,只是靜靜看著她,「生生拆散你們的是乾隆,主動放棄的是富察傅恆,而我呢!我一直站在你身邊,處處為你著想,生怕你受到一點傷害,你卻要這樣待我?」

  魏瓔珞楞楞看著他。

  「我是你的義兄,你的保護者,天下最關心你的人。」袁春望撫上她的臉頰,聲音極溫柔,甚至帶著一絲心疼,「這一巴掌,你真要打下來嗎?」

  這一巴掌最終卻沒有落下,落下的……只有她的淚水。

  「好了好了。」袁春望擁她入懷,安慰道,「瓔珞,不要為了拋棄你的人哭泣,這樣只會讓別人笑話,根本於事無補。」

  「可是……」魏瓔珞在他懷中哽咽道,「我難受,我真的很難受……」

  「那不過是一時的。」袁春望撫著她的頭髮,如安慰如告誡,「瓔珞,你最大的錯誤,在於有了冰冷的外表,卻沒有同樣冰冷的心。這樣的你,容易惹人誤會,還會傷害自己。真的太笨,太笨了……」

  魏瓔珞哭了許久才停下,夜色已深,屋外響起蟬鳴,屋內響起魏瓔珞肚子響的聲音,讓她忍不住紅了臉。

  袁春望這一次沒有取消她,而是親自端起清粥,一勺一勺餵給她吃,魏瓔珞吃了幾口,忽然道:「哥,你真好。」

  「現在知道哥的好了?」袁春望笑道。

  魏瓔珞點點頭,輕聲道:「哥,我還從來沒有問過你,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入宮呢?」

  袁春望怔住。良久才淡淡道:「我忘了,我很小的時候就入了宮,以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是嗎……」魏瓔珞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吃過飯之後,魏瓔珞將腦袋往他膝上一枕,喃喃:「我想睡一會。」

  「睡吧。」袁春望脫下上衣蓋在她身上,「哥哥在。」

  魏瓔珞嗯了一聲,慢慢閉上眼睛。

  她在牢裡不但沒吃好,似乎也沒睡好,提心吊膽到今日,總算能夠安安心心合一次眼。

  黑暗中,袁春望靠牆坐著,右手慢慢撫摸她的頭髮,直到小小的鼾聲響起,他才輕輕道:「其實我沒忘,我什麼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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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5: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恨與狠

  「爹!」七歲的袁春望哭道,「別丟下我!」

  長的看不到盡頭的路上,是同樣長到看不見盡頭的難民。有的還能走路,有的跌倒在路邊,再也起不來了。

  地上一片蠟黃,看不見半點綠色,連深埋在土裡的草根都被人挖出來吃了,餓到最後,人就變成了畜生,幾個難民搖搖晃晃朝袁春望走來,嘴角溢出口水,就彷彿他們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白生生的羊羔。

  就在袁春望怕到極點時,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忽然從他們身後衝出來,抱起他就跑。

  「娘!」袁春望抱著她的脖子哭道。

  「你……你怎麼又把他帶回來了?」一個同樣骨瘦如柴的男人嘆道,「我們自己都活不了,還顧得上他嗎?」

  一路上,男人又偷偷丟棄他五次,但每一次都被女人重新抱了回來。好心終沒好報,男人最後自己偷偷走了,女人抱著他一路跌跌撞撞,來到京城,卻不幸染上了疫病,臨終之時,握著他的手道:「我死了以後,你去找你的親爹。」

  袁春望愣了楞:「親爹?」

  「我也不是你親娘。」女人咳了兩聲,「當年雍正爺受人追殺,藏身於農家,與那戶人家的女兒生了你……孩子,你不是個普通人,你是個阿哥呀!」

  袁春望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可憐你母親命苦,雍正爺回去之後,沒派人來尋過她,她一個女人,帶個孩子如何再嫁?只好將你送給了我。」女人從懷裡掏出一串檀香木佛珠手串,抖著手指,慢慢將手串套在袁春望手腕上,「帶著這個,去找你親生父親,讓他……」

  話未說完,手便垂落下去。

  「娘!」袁春望推了推她,她一動不動,無論袁春望怎麼哭,怎麼呼喊,她都再也沒睜開眼。

  怕養母的屍體被飢餓到極點的難民給吃了,年幼的袁春望憑著兩隻小小的手,生生挖出一個土坑,將養母埋葬。

  之後,他垂著一雙流血的手,跨入城門。

  城門好入,紫禁城的城門卻難進,費盡千辛萬苦,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衣著光鮮的貴人,同意將他送進宮裡。

  卻不料,那人竟是他的八叔。與雍正爭位失敗後,一直懷恨在心,發現了對方在民間遺落的庶子之後,也不知出於什麼陰暗心思,竟將這年近七歲的孩子送去了淨身房,手起刀落,袁春望便從一個小阿哥,變成了一個小太監。

  然後,被送去了阿哥所,伺候他的異母弟弟——八阿哥福慧。

  袁春望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命根子,還失去了那串紫檀木念珠,沒了這信物,他沒法跟雍正道出自己的身份,話又說回來……即便他手裡還有這串念珠,雍正又會認一個小太監做兒子嗎?

  他只能以一個下人的身份,靜靜伺候在一旁,滿臉羨豔的看著雍正摟著福慧,手把手的教他寫字。

  「我不要寫了!」福慧淘氣的將筆一丟,「皇阿瑪,我想騎馬!」

  說完,他從雍正膝上竄下來,跑到袁春望身前,指著他道:「快蹲下,我要騎馬!」

  袁春望楞了一下,身後的大太監不由分說的將他按在地上:「八阿哥要騎馬,你沒聽見啊,快趴下!」

  憑什麼?他是皇帝的兒子,難道我不是皇帝的兒子嗎?袁春望心中升出一股怒意,正要爬起來,卻覺背上一沉,是福慧騎在了他背上。

  福慧又笑又叫:「皇阿瑪,你看,兒子在騎馬!駕!駕!跑快點兒,快啊!快啊!」雍正大笑出聲:「福慧,小心點兒,別摔了!」

  袁春望咬牙在地上爬著,深深垂下了頭,免得被他們瞧見自己臉上的痛苦與恨意。

  身為雍正最喜歡的兒子,福慧活得自由自在,無所顧忌,他終日將袁春望當馬騎,習慣了他的沉默順從,竟以為真馬也是這樣的性子,結果在一次馬術課上,摔了下來。

  「你們都是怎麼照顧八阿哥的,一群廢物!」雍正在阿哥所裡大發脾氣,指著地上跪著的宮女太監道,「拉下去,每人重責三十!」

  袁春望也在其中。

  啪,啪,啪,棍子落在肉上,周圍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卻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的受著。

  到了夜裡,袁春望一瘸一拐地走入福慧的房間,目光出神地盯著床上昏睡的福慧,然後,展顏一笑。

  自養母死後,他再也沒笑過一次。

  今天是他第一次笑,豔麗奪目,猶如一條斑斕毒蛇,在紫禁城的陰謀狡詐中誕生,然後他悄無聲息的走到窗戶邊,呼啦一聲,將窗戶打開,寒風刺骨,從外頭穿進來,身後的福慧咳了一聲。

  袁春望一邊笑,一邊將寢殿內所有的窗戶都打開……

  「福慧病死以後,我跟其他伺候的人,都被罰進了辛者庫。」燭火幽幽,蠟燭已經斷了一半,忽明忽暗的倉庫內,袁春望輕輕撫摸魏瓔珞的頭髮,呢喃般道,「我不後悔,我只覺得恨。」

  恨八叔,他在爭位中失敗,便將怨恨發洩到一個年近六歲的孩子身上。

  恨雍正,明明親生兒子站在眼前,他卻視而不見。

  恨福慧,大家明明是兄弟,卻逼迫他當牛做馬。

  「……我最恨的,是這個可笑的世界。」袁春望忽然失笑一聲,笑聲中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鬱,「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不幸都要降臨在我身上!明明是至親兄弟,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他們一個個高高在上,我卻匍匐在地,淪為天下最低賤的奴僕!」

  魏瓔珞眼角沁出一滴淚水。

  她其實中途就醒了,一直閉著眼睛,聽著袁春望訴說著自己不為人知的過去。

  「瓔珞,天道不公,世事無情,想不為人魚肉,只能手持刀俎!」袁春望低頭看著她,溫柔一笑,「但是你不要怕,哥哥會保護你,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世上,只有你我一樣悲慘,也只有你我才能相互取暖,彼此憐惜。」

  說完,他低下頭,輕輕吻去了她面上那滴淚珠。

  魏瓔珞嚇了一跳。

  原先沒有睜開眼,如今就更加不敢睜開眼了。

  只能繼續裝作睡著,任憑對方將嘴唇貼在她的眼上,那冰冷的嘴唇,漸漸帶上她眼淚的溫度。

  殊不知錦繡竟尋至倉庫,好巧不巧撞見這一幕,頓時愣在門前,眼中湧動著難以抑制的嫉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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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首尾

  袁春望說會保護魏瓔珞,不是嘴上說說。

  因賑災時的出色表現,他得了嫻貴妃的賞識,如今皇后昏迷不醒,慧貴妃又薨了,後宮大權盡由嫻貴妃把持,嫻貴妃要升他的職,他立刻就升了職,辛者庫內,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看看你的手,都不像個女孩子了。」袁春望牽起魏瓔珞的手,搖搖頭,「今後別刷恭桶了,先去燒炕處幫忙吧。」

  瓔珞:「燒炕處?」

  「燒炕處隸屬惜薪司,專司各宮供暖。但入冬後紫禁城才開始供炭,眼下天氣還熱,他們的活計輕鬆些,你就趁機休息一下。」袁春望彈指在她眉心敲了敲,「千萬別再這麼實誠,要自己學會偷懶!」

  魏瓔珞摸了摸眉心,感動於他對自己的照顧,又惱他旁若無人的親暱:「好啦好啦,我都記得了!」

  目送她離開,袁春望笑著搖搖頭,正要離開,身後一隻手牽住他的袖子:「袁哥哥!」

  是錦繡的聲音。

  袁春望皺皺眉,正想扯回袖子離開,卻聽她壓低聲音道:「我知道是誰殺了慧貴妃!」

  袁春望腳步一頓。

  錦繡嫣然一笑,順勢抱上他的手臂,飽滿的胸口貼在他身上,低聲道:「今夜子時,我在後院井邊等你,不見不散!」

  是夜,錦繡特地梳妝打扮了一番,沒有首飾可戴,便悄悄從樹上摺了一朵茶花,小心翼翼插在鬢角,然後對井自憐。

  井中倒映著她的面容,也倒映著她身後那人的面容。

  錦繡面上一喜,回身抱住對方:「袁哥哥,你來了!」

  袁春望任她抱著,柔聲一笑:「你今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見了他的笑容,錦繡心花怒放,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袁哥哥,好不容易單獨約會,你就只有這個問題要問我嗎?」

  袁春望握住她的手,聲音溫柔,充滿蠱惑:「乖,說。」

  他何曾對她這樣和顏悅色過?心花怒放之下,錦繡全然忘我,乖乖答他:「好,我告訴你,那天我親眼瞧見魏瓔珞和萬紫千紅的匠人在一塊兒!

  袁春望目光一沉:「哦?那又如何?」

  「還能如何?」錦繡笑了起來,「殺死慧貴妃的凶手一直沒找到,不是匠人,就是宮裡頭的人,你說說,她可疑不可疑?」

  「她如此可疑,你怎麼不去告發她?」袁春望剛說完,就搖搖頭,「你和瓔珞早有仇怨,又無憑無據,說了也沒人會信你。」

  錦繡笑道:「是!我知道話出自我口,很難取信於人,所以遲遲按捺不發,但是轉念一想,別人不信,還有高家啊!慧貴妃的親兄長,可一直在調查她的死因!」

  感受到她話裡的威脅之意,袁春望收斂起面上的虛情假意,冷冷注視著她:「你想如何?」

  錦繡抱著他,將自己凹凸有致的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笑道:「袁哥哥,我知道你是魏瓔珞的義兄,你一定會保護她,是不是?」

  袁春望淡漠道:「所以呢?」

  錦繡柔媚道:「只要你答應從今後和我在一起,我就替她保守這個秘密!」

  袁春望笑了起來,似早已料到她會說這話,又似單純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真瘋還是假瘋?宮規禁止宮女太監對食,違例者嚴懲不貸,你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宮規是禁止,可從來禁不住啊,你去看看,多少宮女和太監暗中結成夫妻!」錦繡不以為意道,「袁哥哥,我就是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我保證,會比魏瓔珞待你更好!」

  「你為什麼喜歡我?」袁春望用奇異的眼神望著她,像是終於被她說動,「聽瓔珞說,你從前都是追著御前侍衛跑,我和他們相比,真正是一無所有。」

  袁春望從來對她不加顏色,偶爾施捨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她回味一天,見他言辭間真有鬆動之意,錦繡簡直心花怒放,連聲音都發起抖來:「我承認!從前是貪慕虛榮,追逐浮華,整日想著攀高枝,嫁入高門!但自到了辛者庫,我改了,我真的改過了!尤其第一眼看到你,我才知道什麼才是喜歡!從前追逐的一切,對我都不重要了!袁哥哥,我想和你相守,就像民間的夫妻,咱們一生彼此照顧,不離不棄,好不好?」

  「彼此照顧,不離不棄?」袁春望喃喃自語。

  「是!」錦繡撲入他懷中,動情道,「只要你答應我,我什麼都不說,誰都不告訴!我甚至可以原諒魏瓔珞做的一切,只要能擁有你,我什麼都可以不在意!」

  袁春望低頭望著她,忽豔麗一笑:「真的這麼愛我嗎?」

  這大約是錦繡平生所見最美的笑容了,美的足以讓她飛蛾撲火,她楞楞看了對方許久,才點了點頭,回了一聲:「嗯!」

  下一刻,她面色一僵,慢慢垂下頭來。

  一柄匕首,穿透了她的胸口,深深扎進她的心臟。

  錦繡順著匕首,望向匕柄,望向握著匕柄的那隻手,望向袁春望的臉,他對她笑著,又溫柔又美麗:「那麼愛我,為我去死,可以嗎?」

  錦繡張了張嘴,想回他一句——可以。

  但袁春望不等她開口,就伸手一推,將她推進了身後的井裡。

  撲通一聲,井中的月亮碎成無數片。

  袁春望站在井邊,抽出一條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上的血跡。

  「忘了告訴你一句。」袁春望揚唇一笑,鬆開手,帕子輕飄飄落進井裡,蓋住了水中那張沉沉浮浮的臉,「我最討厭被人威脅了。」

  次日。

  「宣佈一件事。」辛者庫內院,袁春望對眾宮女太監道,「宮女錦繡於昨夜私逃了。」

  喧嘩一片,議論紛紛。

  「私逃?錦繡竟然跑了?」

  「這是守衛森嚴的紫禁城,她能跑哪兒去?」

  「這丫頭可真是膽大包天,她不要命了啊!」

  魏瓔珞沒有參與眾人的討論,她皺皺眉,目光投向袁春望。

  「有人知道錦繡的消息,必須立刻稟報,否則將以同罪論處!」袁春望神色自若,「好了,不要再議論此事,全都去幹活吧!」

  眾人散去之後,魏瓔珞卻悄悄湊了過來:「哥,錦繡去哪了?」

  「我怎知她去哪了?」袁春望對她笑道。

  魏瓔珞卻不大信他一無所知,她盯著他道:「她若要逃跑,怎會毫無徵兆?再說,紫禁城護衛重重,她又不是插了翅膀,能跑到哪兒去?」

  袁春望替魏瓔珞將碎髮整理了一下:「今天的藥吃了嗎?」

  「哥,別轉移話題!」魏瓔珞皺眉道,「我正問你話呢!」

  「無關緊要的人,不必掛在心上。」袁春望笑著說,「藥吃了嗎,手伸出來,我看看傷勢好的如何。」

  天氣炎熱,魏瓔珞卻覺背上一涼,一條人命,在他心裡,卻還比不上她手上的一道傷疤。

  辛者庫總有做不完的事,魏瓔珞又拐彎抹角的試探了幾句,見得不到答案,只得先回去做事了。

  待她走後,袁春望收斂起笑容,陷入沉思。

  他知道魏瓔珞心裡起了疑,但那又怎樣?他首尾處理的很好,不怕被人發現,且即便被人發現了,又有誰會為了一個辛者庫的罪人,得罪他這個嫻貴妃眼前的大紅人?

  「陷害瓔珞,害她下獄的,必定是錦繡無疑了。」袁春望蹙眉心想,「她跟瓔珞有仇,但劉嬤嬤呢?劉嬤嬤跟瓔珞無仇無怨的,為何要同她一起陷害瓔珞,是被錦繡矇騙了,還是背後……有人對她下了命令?」

  倘若背後真的另有主謀,只怕……現下對方也要同他一樣,處理首尾了。

  鐘萃宮中,血塗滿地。

  那血是從劉嬤嬤手指頭上流下來的,十塊手指甲,盡數拔去,禿禿的指頭上鮮血直流。

  嫻貴妃微笑道:「純妃妹妹,這老奴才實在不經事,不過挨了幾杖,就開口說話了。妹妹,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嗎?」

  劉嬤嬤受了酷刑,神志已有些不清,半天半天不說話,忽然之間大哭起來,手足並用爬向純妃:「娘娘,娘娘救救老奴……」

  純妃倒退一步,身旁宮女玉壺忙一腳將之踹遠,急急道:「胡亂攀扯什麼,我們娘娘何曾跟你這老東西有瓜葛?」

  劉嬤嬤一聽,忙撕心裂肺道:「玉壺,你可別不認賬,明明是純妃命我……命我去陷害魏瓔珞的啊!」

  「胡說!」玉壺咬牙道,「我們娘娘和那宮女無冤無仇,何必誣陷她!你、你分明是受了他人指使,想要攀咬我們娘娘!」

  宮人送上茶盞,嫻貴妃坐在椅內,好整以暇的飲了一口:「純妃,你說呢?」

  純妃臉色有些發白:「這是誣陷……」

  「什麼誣陷,娘娘,您聽我說!」見純妃翻臉不認人,劉嬤嬤索性你不仁我不義,將純妃如何找上自己,又如何安排自己栽贓陷害,前因後果,全盤托出,內容詳盡,全無一絲紕漏。

  在真相面前,純妃的辯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忍不住身子搖了搖,靠在了玉壺身上。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完蛋了的時候,嫻貴妃放下茶盞,慢條斯理道:「純妃妹妹是何等人,我最信賴不過,怎能任由這樣的刁奴放肆!來人,截了這老奴的舌頭!」

  劉嬤嬤怎也想不到,自己的坦白,竟換來這樣的下場,慘叫聲中,一條紅豔豔的舌頭被金剪子截了下來。

  看著那條舌頭,純妃背後冷汗直冒,險些跟著劉嬤嬤一同暈過去。

  「對付這種亂嚼舌根、攀咬主子的奴才,只能從嚴處置,以儆傚尤,,有她這個榜樣,日後就不會有多少人敢以下犯上,隨意攀誣主子了。」嫻貴妃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哎呀,妹妹,你的手怎麼這樣冰呀……」

  因為你的笑容讓我脊背發冷。

  將真實想法藏在心裡,純妃哆嗦著嘴唇,道:「最近身子有些不好,許是著了涼……」

  「妹妹素來體弱畏寒,可得好好注意身子啊。」嫻貴妃拍拍她的手,又留下些許關切的話,才令人拖著劉嬤嬤離開。

  一道血痕蜿蜒扭曲,蔓延在她身後。

  純妃這才鬆了口氣,一下子軟倒在榻上,半晌才道:「玉壺,你覺得嫻貴妃為何要替我處理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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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決裂

  成年人之間,沒有無私的付出。

  任何付出,都是要索取回報的。

  「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如今後宮裡說話能算數的,便只有您跟她了。」玉壺想了想,道,「此番她與其說是施恩與您,倒不如說是……拿捏住了您的把柄。」

  純妃嘆了口氣:「可不是。怪只怪本宮心急,才將這麼大的把柄交到她手裡。」

  玉壺憐惜地看著她:「娘娘,不過是一個辛者庫的奴婢,您何必這樣大費周章的對付她呢?」

  「對你來說,魏瓔珞只是一個辛者庫的奴婢。」純妃笑容恍惚,「但對傅恆來說,卻不是……」

  雖有絕世容顏,但在眾人眼中,純妃的存在感並不高,她總是跟在皇后身旁,安靜的如同一片影子,皇后贊成什麼,她也贊成什麼,皇后反對什麼,她也跟在反對什麼。

  她總在為皇后付出,卻不索取任何回報。

  甚至在皇后昏迷不醒之後,仍然兢兢業業的替她守著長春宮。

  「純妃真是個聖人。」

  有人私底下這樣評論。

  不,她可不是聖人。

  聖人可不像她這樣,前些日子,一得到消息,就心急火燎的找到傅恆,質問:「富察侍衛,你為何要迎娶爾晴?」

  傅恆楞了一下,回道:「這是皇上的旨意。」

  「不!」純妃一語道破,「你是為了救魏瓔珞,為了替她洗脫罪名,才答應了這一樁婚事!富察傅恆,你是不是瘋了,一個辛者庫的賤婢,值得你這樣做嗎?」

  傅恆的面色頓時一冷:「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牢您費心。」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純妃急得去拉他的手,「你明知道我……」

  傅恆急忙避開她的手:「娘娘,請自重。」

  「自重?」純妃一愣,表情說不出的落寞,「從前你可不是這樣對我的……」

  從前?傅恆可不記得自己跟她有什麼過去,有什麼瓜葛。後退一步,保持一個男女之間相對安全的距離,他略帶戒備道:「純妃娘娘請慎言,您雖是家姐的閨中密友,但男女有別,傅恆與您並無深交……」

  傅恆此言出自好意,提醒對方謹慎言辭,否則被旁人聽去了,難免要產生些許誤會。

  豈料此番好意聽在純妃耳裡,卻讓她的臉蛋刷的一下雪白。

  「並無深交……」純妃搖搖欲墜了片刻,忽然目光一垂,落在他腰間懸著的穗子上,「你若心裡沒我,為何一直佩著我親手編織的穗子?」

  傅恆一怔,目光往下一落,他腰間懸著一隻玉珮,玉珮從小戴到大,繫著的惠子已經十分陳舊了。略略皺了皺眉,傅恆道:「這不是我姐姐送的嗎?」

  「怎會是你姐姐送的呢?」純妃忙道,「是我……那天你沒在,你的兵書放在院內石桌上,我將穗子夾在其中……」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前,傅恆一把將穗子扯下,放在了身旁的廊椅上,聲色淡淡道:「原來如此,是傅恆搞錯了,以為是姐姐做的,才一直佩在身上,今日就復歸原主吧,娘娘,告辭。」

  回憶至此而終。

  「娘娘……」玉壺小心翼翼看著她,「您還好吧?」

  純妃緩緩睜開眼,淚眼朦朧,將一根陳舊的穗子從懷裡掏出來,遞與玉壺看:「玉壺,你還記得它嗎?」

  玉壺一看,臉色一變。

  「怕他收了穗子,卻不知送的人是誰,不知送禮人的心意為何,所以本宮讓你給他送了一封信。」純妃盯著她,「那封信……你送了沒?」

  玉壺踟躕片刻,忽然朝她跪了下來。

  答案呼之慾出,純妃的雙肩顫了起來,忽然抬手給了對方一個耳光:「好呀,好呀,你就是這麼做事的,你害得本宮好苦!」

  「娘娘!」玉壺捂著臉哭道,「奴才是為您好呀!」

  「為我好?」純妃哈哈大笑,眼淚順著兩邊臉頰落下來,「我一直以為,他接受了那條穗子,就是對我有情!只是因為我入了寶親王府,成了府裡的格格,他才會故作疏遠。原來……那封表達情絲的信,從未到過他手上!為我好……你竟然還敢說是為我好?」

  「娘娘,老爺一早說過,要將你獻給寶親王,你注定要入王府的呀!」玉壺哀聲道,「若真將那封信交出去,才會徹底毀了你,毀了蘇家!」

  「到頭來,還是為了蘇家。」純妃自嘲一笑:「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我,一步步陷得更深,一遍遍欺騙自己,最後在他面前,連最後一點自尊都沒了!」

  玉壺原是蘇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全在蘇家做事,自然是一心向著蘇家的,但決不能承認,否則她日後要如何與純妃相處?當即急急辯解:「娘娘,您痴戀富察傅恆,對於入府一事,恨不能以死相抗!直到您知道富察家大小姐要去做福晉,您才同意入府!您說要代替傅恆守著福晉,一直保護著她!奴才看您重新振作起來,怎麼忍心說出真相!」

  聽到這裡,純妃笑了起來,笑自己的痴心,笑自己的半生荒唐。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我看他一直戴著那條穗子,還以為他也對我存著一分情誼。我不要許多,只要他腰上一直戴著那條穗子,我就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當他姐姐的影子,保護她,甚至不惜避寵。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純妃垂淚道,「他說,你我並無深交……」

  所有的付出,都是一廂情願。

  她的深情,儼然成了一樁笑話。

  「一片冰心在玉壺。」玉壺爬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用手扯了扯她的裙襬,「這個名字是您給奴才取的,奴才的名字容易改,可是娘娘,您的這片冰心,根本無人珍惜,是奴才的錯,害您糊塗了十年,如今……您該醒了。」

  純妃半晌無言。

  菱花鏡裡照出她的側影,比容貌,她甚至不在慧貴妃之下,春蘭秋菊,玉環飛燕,純妃之美在於她的楚楚可憐,如捧心西子,又如葬花黛玉,叫男人一見就心中生憐,忍不住想要伸手舒開她的愁眉,讓她為自己露出一絲笑容。

  故而即便故意避寵,她仍舊得了妃位。

  這樣一個人,若是她肯故意爭寵呢?

  「我原是皇后的人,如今……卻只能與她決裂了。」純妃對鏡一嘆,「這麼多年的付出,總不能一丁點回報都沒有吧。」

  說完,她回頭對玉壺一笑,心死成灰,又復燃一絲恨火的笑容:「……想必,這就是嫻貴妃想要的吧。」

  昔日姐妹,轉眼成仇。

  愛了多少年,便要恨上多少年。

  「不,不……不!」

  長春宮內,一聲尖叫自寢殿內傳出。

  腳步紛亂,一群宮人撞門而入,為首的自是大宮女明玉,她手裡頭還端著一個水盆,見了屋內狀況,啊的一聲,水盆脫手而落,驚喜的話都說不利索:「娘,娘娘醒了,來人!來人,娘娘醒了!等等,娘娘你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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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甦醒

  昏睡多日的富察皇后醒了。

  只見她費力從床上爬下來,但是她在床上癱得太久了,以至於四肢痠軟無力,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娘娘!」明玉忙衝過來扶她,「來人,快叫太醫!」

  皇后用力握住明玉的手,臉上充滿急色:「不,叫傅恆來,我要見傅恆!」

  今日傅恆恰好在宮中當值,得了皇后甦醒的消息,馬不停蹄的地趕到長春宮:「姐姐!」

  皇后朝屋內宮人們使了個眼色,宮人們退了出去,傅恆走到她身旁,剛要與她說些什麼,她忽然揚手一個巴掌,劈在傅恆臉上。

  「……姐姐?」傅恆捂著臉,迷茫地看著她。

  「傅恆,你之前在本宮這裡說話的時候,本宮都聽得見,偏偏就是睜不開眼睛。」皇后恨鐵不成鋼道,「你糊塗啊!你怎麼能答應爾晴的條件!你讓瓔珞怎麼辦?」

  這個名字猶如一根刺,每每出現,都能扎得他傷口流血。傅恆垂下頭道:「姐姐,當時的情形,只有我答應皇上的賜婚,才能救下瓔珞。」

  皇后搖搖頭,不敢苟同:「依她的性格,寧願與你共生死。你可知道,從點頭那一刻起,瓔珞就絕不會原諒你!傅恆,你真能承受與她永成陌路的結局嗎?」

  傅恆一下子陷入沉默。

  「這一切對你,對瓔珞,對爾晴,都不公平!」皇后瞭解自己的弟弟,他的沉默,就是無聲的拒絕,「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求皇上收回成命!」

  「姐姐……」傅恆抬頭看著她,嘴唇咬得發白,苦笑道,「聖旨下了,爾晴早已出宮備嫁,此事再無迴旋餘地!你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會讓富察家名譽掃地,更會讓爾晴無法面對世人,您這是逼她去死啊!爾晴是為了幫助我,才會答應這樁婚事,於情於義,我都不能這樣做!」

  這回換成皇后沉默。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瓔珞是她的身邊人,爾晴同樣也是,那麼多的日日夜夜,那麼久的主僕之情,總不能讓她眼睜睜看著對方去死。

  良久,皇后嘆了口氣,極難過道:「我以為,至少你和瓔珞能夠幸福,沒有想到……最後的結局是一樣的。」

  就如同她自己,一心一意愛著弘曆,卻不得不與無數女人分享他。若是瓔珞日後還想跟傅恆在一起,就得跟她一樣,與爾晴分享他。

  但與她不同,富察家跟皇家的聯姻是不可避免的,傅恆與爾晴的婚禮其實是可以避免的,歸根究底,是這個孩子太過糊塗,才造就了如今這不可收拾的局面。

  「姐姐……」傅恆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你還好吧?」

  有時間關心我,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關心關心瓔珞!皇后在心裡想著,然後擺擺手,有些疲憊地說:「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傅恆欲言又止了半晌,嘆了口氣,轉身離開,走到一半,身後忽然響起皇后的聲音,問:「傅恆啊,姐姐很害怕,你會後悔一生。」

  腳步一頓,傅恆垂下頭,拳頭緊了又鬆,最後低低道:「……姐姐,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起責任,請你原諒我!」

  傅恆走後不久,弘曆便得了消息,匆匆趕到長春宮。

  「皇后,你終於醒了!」他原以為自己會看見皇后的笑臉,待床上那人緩緩轉過臉來,卻楞住,「……你怎麼了?」

  多日長眠,雖有人照顧著,還有魏瓔珞不斷按摩她的手腳,但皇后的身子還是日漸憔悴下來,原先圓潤如玉盤的臉頰消瘦下去,烏黑如漆的長髮披在身上,隱隱有西子捧心之美,叫人一見生憐。

  「皇上,你來了。」皇后慢慢望向他,欲言又止。

  聯想到剛剛在走廊上撞見的傅恆,弘曆心裡已經明白了些什麼,喜色漸漸從他臉上褪去,他淡淡道:「皇后可是有什麼話,想要對朕說?」

  做了這麼久的夫妻,皇后深知他的脾性,曉得他如今已經在生氣,但還是毫不畏懼的將心裡話說出來:「如果臣妾請求,皇上能取消傅恆與爾晴的婚事嗎?」

  弘曆斷然道:「不可能!」

  雖然早已猜到會是這個答案,但真的從他嘴裡聽見,皇后還是覺得失望,身體彷彿一瞬間被掏空,她閉上眼睛,靠在迎枕上道:「如果不能,那臣妾無話可說。」

  看著她這幅愛搭不理的面孔,弘曆心裡很不好受,甚至覺得有些委屈,他皺眉道:「皇后,朕不明白,爾晴端莊得體、秀外慧中,祖父是刑部尚書,朕還給她全家抬了旗,不論是身份還是性情,都不算辱沒了傅恆。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為何只有你愁眉不展?」

  「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皇后覺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皇上,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弘曆強自鎮定:「難道不是嗎?」

  皇后盯著他,目光似要穿透他身上這張九五之尊的皮囊,看見他深藏在底下的,一個凡俗男子的心:「您是天下之主,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金口玉言、無人敢抗,但臣妾與你相伴數載,總能問一句,為何要拆散傅恆和他心愛的女子?」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弘曆竟覺有些心慌,面上卻仍鎮定自若:「朕說過很多次,她不配!」

  皇后緩緩搖頭:「配與不配,傅恆都不在意,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娶妻娶賢,傅恆是朕選中的肱骨之臣,將來要派大用,他的妻子絕不能心懷叵測、滿腹詭計!」弘曆咬牙道,「朕是在保護他,使他免受惡毒女子的蠱惑,犯下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皇后先是愕然,然後上上下下打量弘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

  「皇后。」弘曆冷著一張臉道,「你笑什麼?」

  皇后忽止住笑,望向他,極平靜道:「皇上,您執意破壞這樁婚事,真的沒有私心嗎?」

  與她的平靜相比,弘曆的心卻慌的更加厲害,就彷彿有一個秘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就要浮出水面。

  「朕能有私心?」他硬著頭皮說。

  「難道不是因為……」皇后盯著他的眼睛,「皇上自己看中了魏瓔珞,想要將她佔為己有嗎?」

  弘曆愕然,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皇后,你昏迷了太久,連腦子都不清醒了!朕告訴你,這是你的幻覺,妄想!」

  倘若這真的是皇后的幻覺,妄想,他又何必落荒而逃。

  弘曆一路逃到大門口,兀自不甘心的回頭喊了一聲,似在說服對方,又更似在說服自己:「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房門碰的一聲關上,明玉手裡端著一碗米粥,憂心忡忡地走過來:「娘娘……」

  皇后木然坐在床上,眼角慢慢滑落一行淚水。

  「皇后,您別難過……」明玉心情複雜,真不知該從何安慰。

  「皇上富有四海,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為何是瓔珞?」皇后楞楞落淚,「他就不能放過她,放過傅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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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婚禮

  從長春宮回來,弘曆仍然餘怒未消。

  「說朕喜歡那個女人,不,不可能!朕才不會喜歡她!」需要他處理的奏摺一大堆,他卻半個字也看不進去,咬牙切齒的在養心殿內來來回回地走,「朕富有海內,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美麗如慧貴妃,賢惠如嫻貴妃,才華洋溢如純妃……」

  他一個個細數身邊的宮妃,可一閉上眼,卻全是一個人的相貌。

  既不美麗,也不賢惠,更談不上才華洋溢,卻讓他掛念不已,一顰一笑,都牽動他的心……

  「皇上。」李玉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富察侍衛來了。」

  弘曆睜開眼,深吸一口氣:「傳他進來。」

  傅恆入內行禮:「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傅恆。」弘曆坐在椅內,居高臨下看他,「朕一直將你留在身邊,是為了多多磨礪,如今你已能獨當一面,成婚之後,你就去戶部任職,任戶部右侍郎。」

  傅恆聞言一愣:「皇上,奴才年紀尚輕,突然擔此高位,恐怕……」

  弘曆擺擺手,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傅恆,朕對你的希望,絕不止於一個戶部,朕知道,你的志向也不在於此!但你要記住,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要建功立業,就得先證明給所有人看,朕的眼光沒有錯!戶部,便是你的起點!」

  他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傅恆再難拒絕,拜倒在地道:「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公事罷,弘曆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過問起對方的私事:「對了,婚禮籌備的如何?」

  「正在籌備。」傅恆面無表情,似在討論別人的私事。

  望著他木然的面孔,弘曆淡淡道:「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都是人生樂事,可今日朕讓你任了實差,又賜你美嬌娘,你的臉上,為何沒有絲毫喜色!」

  「皇上的恩典,奴才永世不忘。」雖不忘,卻也不喜,傅恆臉上仍不見半點喜色,無喜無悲如一根失了水的朽木。

  弘曆忽然生起氣來,因為同樣的表情,他還在另外一個人臉上看過,兩張面孔在他眼中重合在一塊,弘曆忍不住重重捶了一下桌,怒道:「滾出去!」

  待到傅恆退下,弘曆的心情仍然沒有回覆過來。

  在養心殿內來來回回踱了許久,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對李玉道:「擺駕,朕要出去走走!」

  數九後,紫禁城天氣寒冷,東西六宮的宮殿各有暖閣,地面下鋪砌火道,秋季時要清理炭道,燒炕處的宮人們正為此忙忙碌碌。

  李玉原以為弘曆所謂的出去轉轉,是去御花園,去後宮嬪妃處轉轉,豈料他轉著轉著,竟轉到了殿外地龍旁,燒炕處正在此作業,一名太監從地洞鑽進去,手一伸,魏瓔珞忙將清理用具遞給對方,對方接過,繼續清理沉積炭灰的地龍,灰塵滾滾,魏瓔珞在灰塵中咳嗽不止。

  弘曆在一旁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沉聲道:「燒炕處的人都死絕了嗎?」

  一見是他,燒炕處太監們忙朝他跪下,還在洞裡的人也都匆忙爬出來,場面一時有些亂哄哄的。

  魏瓔珞也跪在裡頭,除她之外,還另有幾個辛者庫宮人,蓋因每年這個時節都得清理炭道,燒炕處二十五名太監忙不過來,常要辛者庫撥人。

  李玉順著弘曆的目光看來,見是她,心裡立馬明白了過來,裝作驚訝道:「哎呀,怎麼是你呀,辛者庫好歹派個太監來幹活,怎麼讓個姑娘家來了?」

  魏瓔珞垂著頭不說話,差事是袁春望安排給她的,因有他的提前打點,所以活兒很輕鬆,只負責遞遞清理工具,其餘時間都在歇著,比在辛者庫清閒了許多,手上的傷也快要養好了。

  一雙明黃色靴子慢慢踱到她面前,弘曆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淡淡道:「你在辛者庫這麼久,不想回長春宮?」

  因在他這裡吃多了苦頭,魏瓔珞回得小心翼翼:「奴才犯錯,不敢奢望。」

  她的小心翼翼,卻換來了弘曆的不悅,他也不知自己心裡在惱什麼,只是冷下臉道:「你可以來求朕!」

  李玉看了看他,也幫腔道:「瓔珞姑娘,皇上這是給你機會。」

  魏瓔珞可不敢咬這個餌,怕餌裡有毒。

  弘曆盯她半晌,視線游移在她乾裂的手指頭上,忽道:「皇后醒了。」

  魏瓔珞猛然抬頭看著他。

  「她久臥在床,不良於行,心情還不好,瘦了許多。」弘曆淡淡道,「魏瓔珞,你深受皇后大恩,就不想回去服侍?」

  魏瓔珞心中嘆了一口氣,有些餌,明知有毒,她還是要硬著頭皮咬下去,將身體伏在弘曆面前,她如他所願的服軟道:「請皇上開恩,准奴才回長春宮服侍皇后娘娘!」

  見她終於咬餌,弘曆笑了起來:「朕可以讓你回去,不過,你多次頂撞,朕不能不罰!」

  魏瓔珞毫不猶豫道:「瓔珞願意領罰。」

  弘曆笑容更深:「你要先辦到才行!」

  瓔珞抬起頭,目光直視弘曆:「皇上說得出,奴才一定辦得到!」

  飛雪連天,不知不覺,已是冬日。

  白雪覆了京城,一眼望去,天地一色的白,富察府中,卻是一色的紅。

  紅色的鞭炮劈啪作響,傅恆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坐在內院之中,盯著窗上貼著的紅色喜字出神。

  一隻手拍在他肩上,笑道:「哥,怎麼了?」

  傅恆如夢初醒,回頭望著自己的弟弟:「阿謙。」

  傅謙年輕英俊,容貌有幾分酷似傅恆,卻顯得更單薄些,透著一絲書生意氣,他笑道:「哥,今夜是你新婚之喜,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兒?」

  傅恆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傅謙奇怪地望著他:「你是不是歡喜得傻了!快回去吧,新娘子在等著你呢!」

  世上哪來世外桃源,傅恆被傅謙尋到之後,幾乎是被他一路推著,回到洞房,房門在他身後關上,他臉色發白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紅色的蓋頭,紅色的喜服,紅色的新娘。

  喜娘捧著一桿稱桿過來,笑道:「新郎官,快揭蓋頭吧。」

  傅恆慢慢伸手接過稱桿,他的手握過槍,拿過劍,卻沒料到一桿小小的稱桿,比槍更沉,比劍更重,他幾乎拿不住。

  稱桿伸進蓋頭底,慢慢將蓋頭挑開,露出一張含羞帶怯的嬌容來。

  爾晴本就姿容秀麗,如今經過一番精心打扮,更是豔若桃李,無論哪個男人見了,都會想要一親芳澤。

  唯獨傅恆,見了她的一瞬間,臉色更加蒼白。

  爾晴低著頭,沒見著他神色的變化,喜娘看見了,誤以為他是有些過於緊張,也沒太過放在心上,用早已準備好的竹竿,將蓋頭撐至房簷上,喜娘高聲道:「稱心如意,步步高陞!」

  按照程序,傅恆這個時候應該坐到爾晴身邊,可他半天沒一點動靜,木頭人一樣豎在原地,喜娘只好過去提醒他:「新郎官,您得坐到這兒!」

  傅恆楞了一下,回過神來,頗為不情不願的挨著爾晴坐下。

  喜娘走過來,將他們兩個的衣襟相搭,放上炕桌,炕桌上是子孫餑餑和長壽麵,喜娘口中吉祥話不斷:「祝願二位吉祥如意、福壽雙全!」

  婢女們也都七嘴八舌:「是是是,早生貴子!」

  「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多子多孫!百年偕老!」

  一片嘈雜中,喜娘端著盤餑餑過來:「用餑餑!」

  她先是拿著只餑餑,餵到爾晴唇邊,爾晴輕輕咬了一口,朱唇在雪白餑餑上留下一道胭脂紅印,喜娘笑著問她:「生不生?」

  爾晴紅著臉道:「生,生。」

  眾人拍手歡笑。

  喜娘又拿著手裡的餑餑去餵傅恆,餵到一半,傅恆忽然起身推開她,朝外面衝了出去。

  「嘔——」

  先是餑餑,然後是之前飲下的酒水,腹中之物盡數順著他的喉嚨湧出來,好半天才吐了個乾淨。

  等到傅恆扶著牆,重新站直,新房裡已經是靜悄悄一片,所有人都驚訝困惑地望著他,不知他為何會這樣痛苦。

  「都下去。」傅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聲音沙啞,將所有人都斥退,然後慢慢坐到椅子裡,望著對面坐在床沿的爾晴。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幾乎無法踰越的距離。

  良久,爾晴猶猶豫豫的試探,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哭腔:「傅恆,你是不是……後悔了?」

  傅恆一楞,皇后的警告自他耳邊響起:「傅恆啊,姐姐很害怕,你會後悔一生。」

  傅恆深吸一口氣,像是在說服自己:「不,我不後悔。」

  聽了這話,爾晴鬆了口氣,露出溫柔笑容:「我也不後悔,哪怕明知道你愛著她,我也願意嫁給你!傅恆,只要能成為你的妻子,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痛苦都能忍受。」

  傅恆知道她在暗示什麼,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爾晴,從我決定娶你開始,就決心忘記她了。」

  「真的?」爾晴驚喜抬頭,眼角凝著一顆淚珠,痴痴看著他。

  「嗯,我娶了你,便要對你負責。你才是我的妻子,要一生相守的人,今後,我會牢牢記住這一點。」傅恆鄭重其事的對她說,想了想,決定還是對她實話實說,便補了一句,「但是,她還在我心裡,請你給我時間,讓我慢慢忘了她,現在……現在我還做不到……」

  爾晴抬手按住他的唇,輕輕搖搖頭,溫柔道:「我明白,我什麼都明白,沒有關係,只要你有這一句話,我願意等,等多久都沒關係,傅恆,我願意等!」

  同樣的話,他也對瓔珞說過……

  傅恆苦澀一笑,竭力壓制著心痛,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謝謝你,爾晴,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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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雪中行

  婚事完畢,傅恆攜爾晴入宮面聖,這日飛雪連天,兩人身上都裹著厚厚狐裘,卻還是無法完全阻擋外面的寒氣,風一吹,骨頭都冷,行至乾清宮外,忽然見到一則單薄身影,跪在厚如棉絮的雪地上。

  「奴才罪該萬死!」那人起身走了三步,又跪下,「奴才罪該萬死!」

  三步一叩頭,額頭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凹陷,她身後一串長長凹陷,漸漸被風雪填滿。

  「瓔珞……」傅恆驚得睜大眼睛,「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玉回道:「皇上說了,讓魏瓔珞從乾清宮開始,走遍東西六宮。三步一叩,走完十二個時辰,就原諒她的過失,准她回去長春宮伺候。」

  傅恆望著魏瓔珞,神色陰晴不定,直至進了養心殿面聖,也依舊如此。

  讓爾晴先行退下,弘曆只留了傅恆在屋內,推開一扇窗戶,望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雪,以及雪中越來越渺小的身影,冷冷道:「朕給過她選擇,是她自己不識抬舉。」

  傅恆一楞:「皇上……」

  「朕給了她兩個選擇。」弘曆的目光定格在那渺小的身影上,聲音極冷,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醋意,「第一,親口承認從未喜歡過你,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貪慕虛榮,是她欺騙了你!第二,從乾清宮開始,三步一叩,聲聲認錯,直到走完十二個時辰。」

  弘曆緩緩轉過頭來,對傅恆道:「……她選擇了第二者。」

  傅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屋子裡極靜,只有雪聲嗚嗚從外頭吹進來,伴隨著那似遠似近的一聲聲:「奴才罪該萬死!」

  雪越來越大,如同白色的墨,從左到右潑來,潑滿了魏瓔珞的髮絲、睫毛、肩膀,將她潑成一個雪人。她步履蹣跚地走在漫天大雪之中,身體冷,心更冷。

  一隻黑油紙傘忽從旁邊傾來,遮在她的頭頂。

  魏瓔珞慢慢轉頭看去,只見袁春望舉傘而立,白雪一片一片落在傘上,一點一點將傘面覆得雪白,他神色莫名道:「難過嗎?」

  「難過。」魏瓔珞咳了兩聲,然後含淚一笑,「但以後不會再難過了。從今以後,我與他之間,情斷義絕,相逢陌路!」

  「那就好。」袁春望笑了起來,「走吧,剩下的路,我陪你走完。」

  這條路是魏瓔珞自己選的,她只能自己走完,哪怕是用膝蓋跪著走完。

  袁春望不能背,不能扶,他能做的,就只是撐著那隻油紙傘,靜靜陪在她身旁,無聲的隨她一同走完這條路。

  一路上,那一柄油紙傘傾在她的頭頂。

  風雪漸大,袁春望半邊身子都露在傘外,很快便被雪珠子打濕了,他卻渾不在意,也不知過了多久,袁春望忽道:「到了。」

  養心殿就在不遠處,魏瓔珞哆嗦著青紫的嘴唇,艱難從地上爬起:「你走吧,別讓人看見,咳,是你幫了我,否則,咳……你會有麻煩。」

  袁春望嘆了口氣,如同一片影子般朝她身後退去,身影消彌在牆後。

  魏瓔珞這才強撐著身體上前,膝蓋已沒了知覺,她每一步都走得極艱難,身體裡流淌的彷彿不是熱血,而是冰冷的雪渣子。

  「皇后娘娘……」心裡默念幾聲,憑著一股狠勁與執念,她終是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養心殿門前,一隻凍得發紫的手伸過去,不等摸到那扇門扉,已經兩眼一黑,暈倒之前,隱約見一個高大身影匆匆朝她跑來。

  是誰?

  魏瓔珞努力想睜開眼,可眼皮子卻像注了鉛一樣,怎麼也打不開。

  只能感覺到有一雙手,堅硬的,男人的手,緊緊抱住她。

  與此同時,長春宮內。

  一隻手伸出華亭,將一片雪花接在掌心。

  同樣一場雪,帶給魏瓔珞的是寒冷與絕望,帶給爾晴的……卻是一臉的愜意。

  「爾晴。」明玉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你快樂嗎?」

  爾晴頭也不回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我一同入宮伺候皇后娘娘,吃在一處,睡在一處,娘娘安排下來的差事,很多時候也是咱們兩個一塊做的。」明玉吞吞吐吐道。

  「明玉。」爾晴失笑一聲,回過頭來,滿頭珠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你究竟想說什麼呀?」

  「我只是覺得,覺得……」明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才幾天不見,你跟換了個人似的,完全找不到你過去的樣子……」

  從前的爾晴,小心謹慎,不會說半句踰越的話,不會做半件踰越的事,可謂世故到了骨子裡。

  如此不出錯的宮女,自然容易討得主子歡心。

  故就連其他幾個宮的主子,一提爾晴,都讚不絕口,說她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人兒。

  習慣了那樣的爾晴,便有些難以習慣眼前的爾晴。

  穿著花紋極其繁複的衣裳,佩戴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以及眉眼間毫不掩飾的恣意快樂。

  彷彿故意要將自己的成功,秀給其他人看。

  「我的身份變了,自然跟從前不一樣了。」爾晴笑著,拉住明玉的手道,「但不論如何,你我從前的情分,我是不會忘的。今後我不在娘娘身邊,你要代替我,好好伺候娘娘。」

  明玉欲言又止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爾晴,這樣真的好嗎?」

  魏瓔珞與傅恆之間的關係,能瞞住外人,卻瞞不過長春宮的自己人。

  明知傅恆心中有了一個魏瓔珞,還要眼巴巴的嫁過去,如此橫刀奪愛的行徑……真的好嗎?

  爾晴微微一笑,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將話題轉向別處。

  「就像你說的。」她道,我的祖父是刑部尚書,如今全家又抬了旗,是真正的官宦之家、顯赫門第,我嫁給傅恆,才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又有什麼不好呢?」

  你明知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明玉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況且……」爾晴目光一轉,望向華亭外。雪壓枝頭,將樹枝壓彎了腰,團團白雪落在地上,掃帚掃過,兩個歲數不大的宮女正在掃雪,一個個凍得齜牙咧嘴,鼻頭髮紅。

  似乎從她們兩個身上,看見了自己過去的影子,爾晴楞楞半晌,才接下去道:「人下人的日子,我已經忍了六年,終於苦盡甘來,你不為我高興嗎?」

  「人下人?」明玉歪了歪頭,「娘娘對我們很好啊。」

  「長春宮裡再好,終究為人奴才,卑躬屈膝。」爾晴失笑一聲,「你呀,也要早早為自己打算。」

  明玉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陌生,緩緩抽回自己的手道:「不,我哪兒都不去,就守著皇后娘娘!」

  「人各有志,你不願,我也不勉強。」爾晴攏了攏肩上的白狐裘,重又將目光投向華亭外,亭外青松,以及那兩個掃雪的宮女,儼然成了她眼中的風景,「從前在宮裡最怕下雪,怕大雪壓垮了花枝,娘娘會傷心。又怕撞上哪宮的主子,說跪就跪,刺骨的冷,如今,我總算能夠好好賞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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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6: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侍寢

  魏瓔珞幽幽睜開眼。

  手腳發軟,如處雲端,過了一會,她的腦子才漸漸清醒過來,四下打量自己如今的處境。

  這是一間乾淨的房屋,她躺在床上,身下厚厚鋪著兩床被縟,身旁還燒著炕,炕火將屋子熏得溫暖如春。

  「瓔珞姑娘,你終於醒了。」幾個宮女圍過來,一個手捧毛巾,一個手持熱茶,魏瓔珞不敢用也不敢飲,警惕地看著她們:「這裡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

  「這兒是養心殿圍房。」宮女笑道,眼中竟帶上一絲羨豔,「瓔珞姑娘,你在大雪裡走了四個時辰,皇上開恩,免了你的罪。」

  魏瓔珞一聽是圍房,二話不說,翻身而下,就往門外跑。

  「哎,你去哪兒呀?」宮女們忙將她攔下。

  「皇上不是已經免了我的罪嗎?」魏瓔珞忍住心頭的不安與焦急道,「我要回長春宮了。」

  兩名宮女對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

  宮女:「就算你想回長春宮,也不能這樣回去呀,會嚇著皇后娘娘!」

  魏瓔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確一身狼狽,身上不但有雪還有泥,被屋子裡的炕火一熏,都凝在了她身上,湊近一聞,一股子怪味。

  宮女:「我們幫你擦洗換衣,重新裝扮,過來!」

  魏瓔珞原本還有些猶豫,卻被她們幾個強扯去了屏風後。

  浴桶裡的水不冷不熱,一直有一名宮女在旁邊用手試溫,但覺稍微涼一些,便叫人進來加一勺子熱水,讓水溫一直保持同樣一個溫度。

  魏瓔珞被她們伺候著洗了身子,還浣了髮,牛角梳從髮根梳到髮尾,末了還上了些許香油,讓她的頭髮烏黑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待到梳洗穿戴罷,魏瓔珞看著她們遞上來的鏡子,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是何意?」

  她心中的不安似乎正在逐漸成真,看看鏡子裡都照出來了什麼,嵌金絲蝴蝶簪,珍珠耳環,百蝶穿花冬袍,這絕不是宮女該有的穿戴,而是正正經經的主子打扮。

  兩名宮女相視一笑,異口同聲:「恭喜瓔珞姑娘了!」

  不等魏瓔珞反應過來,二人便快步離去,鎖上了門。

  魏瓔珞急了,直衝到門邊:「開門!快開門!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她捶門捶了許久,連一絲門縫也沒捶開。最後一咬牙,壓低身子往上頭狠狠一撞,卻不料房門忽然從外頭打開了,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栽進一個男人懷裡。

  這個觸感……分明是她先前暈倒時,抱住她的人。

  魏瓔珞緩緩抬頭,怎也沒想到會是這個人:「皇上……」

  弘曆低頭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豔。

  魏瓔珞是個美人,哪怕穿著宮女的衣裳,也能在一眾宮女中脫穎而出,讓人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但宮裡不缺美人,弘曆也不認為自己會為女色所迷,但這一天,這一刻,他腦海裡全是自己先前與皇后的那番對話。

  「皇上,您執意破壞這樁婚事,真的沒有私心嗎?」

  「朕能有什麼私心!」

  「也許,皇上是看中了魏瓔珞,想要據為己有。」

  「皇上……」魏瓔珞充滿疑惑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

  弘曆楞了楞,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右手已經撫上她的臉頰,動作溫柔而又留戀。

  魏瓔珞似被他的動作嚇住了,忙後退幾步,抬手摘下右耳耳環:「皇上恕罪,是宮女們取錯了衣服首飾,奴才立刻換下來!」

  她飛快摘下耳環,手鐲,釵鐶,忽然覺得房間裡太過安靜了,小心翼翼看向弘曆,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椅子裡,單手支著下巴看她。

  「怎麼了?」他淡淡道,「繼續啊。」

  不會吧?魏瓔珞單手抓這衣襟,嚥了嚥口水。

  珠釵珮環已經全部拆放在桌子上,她身上剩下的,就只有這件衣裳……

  弘曆手指叩著桌面:「不是要換掉嗎?怎麼不換了?」

  魏瓔珞抓住衣襟的手更緊:「奴才原來的衣裳全都濕掉了,不敢觸犯聖顏。」

  片刻沉默之後,弘曆忽然道:「你過來。」

  礙於命令,魏瓔珞只能咬咬牙,朝前挪了一小步。

  弘曆眉頭一皺:「朕讓你過來。」

  魏瓔珞警惕地又走近了一步,卻被弘曆一下子扯到眼前。

  似不甘心自己一個人煩惱,弘曆盯她半晌,突道:「皇后說朕看上你了,你以為呢?」

  魏瓔珞心頭亂跳,不是被他感動的,而是被他嚇的,面上賠笑道:「皇上說笑了,後宮美人如雲,姹紫嫣紅,奴才粗鄙無知,不過路邊野花,哪敢玷污皇上的眼睛!」

  弘曆仔細打量她,看得魏瓔珞渾身汗毛倒豎,弘曆突然笑了:「朕仔細想想,御花園裡百花齊放才是春,乖巧柔順的美人,朕已經看膩了,多你一個刺頭兒,也很有意思啊!」

  魏瓔珞震驚:「皇上!」

  弘曆:「怎麼,你不願意?」

  魏瓔珞只覺渾身發毛,被他碰觸的地方癢的如有毛毛蟲在爬,竭盡全力才沒將他一把推開,勉強笑道:「皇上,奴才只想陪伴皇后娘娘,您又何必為了一時興趣,傷了您和娘娘之間的情分?再說、再說您是帝王,富有四海,胸襟廣闊……還有……」

  弘曆唇角一勾:「還有什麼?」

  魏瓔珞情急:「您一道聖旨,便可招來天下絕色,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保證個個溫柔,符合您的喜好啊。您又何必強人所難,只會失了身份!」

  弘曆呵道:「看來你是不願意了!」

  魏瓔珞果斷:「家雀如何與鳳鳥合群,奴才又自知之明!」

  弘曆沉吟片刻:「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惟是其有女?朕是大清的皇帝,九州的主子,天下美人,皆任採擷,何必勉強一個不情不願的女人,根本毫無趣味!」

  魏瓔珞正要高興,卻忽然身體一輕,被人打橫抱去。

  弘曆冷笑道:「你是不是指望朕這麼說?」

  弘曆將她放在床榻上,單腿跪在她身側,上身壓了過去,如山巒傾覆,叫魏瓔珞喘不過氣來,剛剛側過頭,就感到他的唇瓣輕輕碰著她的耳垂,溫熱的呼吸灌進她耳裡,笑道:「告訴你,朕第一次勉強女人,覺得特別有意思!你越是不願意,朕越是要得到你!」

  說完,他輕輕啄了一下魏瓔珞的耳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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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6: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帝后番外·離魂記(上)

  皇后幼時曾聽奶娘說過一個故事——《離魂記》。

  不是太平廣記裡的離魂,而是奶娘鄉間的一則真人真事,口口相傳,最後傳到了皇后的床畔。

  「春娘在床上當了十年的活死人,後來突然醒了,卻動手殺了她全家,包括她的婆婆,她的丈夫,她家小妾。」奶娘道,「原來她的身體是死的,她的魂卻是活的,十年間一直跟在這家人身旁,看盡了他們對她做的醜事……」

  春娘的婆婆將她的身子租給了村裡的光棍,換來的錢,給家裡起了新宅,還給兒子討了門新媳婦,過了不久,新媳婦還懷上了身孕。

  ーー春娘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沒人希望她醒,所有人楞過之後,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她

  「你走吧,丈夫丟給她一道休書,冷冰冰道:「你已經失了身;這個家裡已經容不下你了。」

  春娘將那封休書撕碎,一口口塞進嘴裡吃了,夜裡撿起一把斧頭,一個不剩,將滿屋的人都殺了,最後一根腰帶飛過屋樑,她踮起腳尖,慢慢將脖子套入圈中。

  這故事將皇后嚇病了,病好,身旁已經換了一個奶娘。

  奶娘雖然離開了,這則故事卻一直留在她心裡,成了她永遠的夢魘。

  卻不曾想,會有一天,夢魘照進現實。

  「娘娘,醒醒啊娘娘。」

  「葉天士,皇后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

  「皇上,臣已經盡力了……」

  「朕要你何用?」弘曆怒道,屋子裡的紛紛跪下,皇后在他身後嘆了口氣,手指伸過去,卻穿過他的身體。

  「皇上。」皇后朝他的背影嘆道,「臣妾在這呀。」

  他看不見她,他聽不見她,她就像離魂記裡的春娘一樣,身體躺在床上,魂魄飄在體外,成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人。

  弘曆起身朝門外走去,過後幾日也來的少了,又過了一陣,許是政事繁忙,竟連著半個月不曾踏進長春宮。

  「娘娘,那嫻妃真不是個東西。「明玉在她床邊抱怨,「竟趁著您病重,做起了後宮的主,瞧她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旁入見了,還以為她才是中宮之主呢。

  「明玉,慎言。「爾晴打斷她,手裡一柄輕羅小扇,輕輕為皇后扇著風,「這種話你也敢亂說,小心隔牆有耳。

  長春宮房門緊閉,自皇后久病不起,這地方就越來越門可羅雀,不似從前,耳目眾多,各宮眼線常聚於此,收集她隻言片語來分析有用消息。

  「娘娘,您快醒醒吧。」明玉哀傷地看著病床上那人,「你再不醒,恐怕皇上就要忘了您了……」

  剎那之間,皇后明了春娘心中的痛苦。

  「我醒來時,是否也與春娘一樣,已被旁人取代?」皇后心道,「這個宮裡,是否已經沒了我的立足之處?」

  此念一起,如荒草瘋長,瞬間就爬滿了她的心臟,根須狠狠扎進她心底,飽食其中鮮血。

  「皇上…」右手捂著心口,皇后喃喃一聲,忽然跨過明玉身旁,朝門外走去。

  明玉與爾晴還在床榻邊閒聊,沒人看見,也沒人知道,皇后離魂,那一縷幽魂抱著對皇上的痴念,抱著對未來的徬徨,一腳踏出長春宮。

  養心殿。

  離魂的最大好處,興許就是不用睡覺,不用喝水,不用吃飯。

  皇后立在桌沿,低頭看著正在批閱奏摺的弘曆。

  「皇上,請用膳。」李玉進來,身後幾個小太監,手裡提著食盒。

  每道菜挑上一筷子,遇上喜歡的,就多吃一口,但事不過三,再喜歡的吃食,也絕不吃第三口。一頓飯很快吃完,他又埋首在奏摺中,皇后有些心疼又有些心酸,對他道:「你每日按時上朝,按時批奏摺,顧不上吃飯,也顧不上睡覺……沒了我,你扔過得與從前一樣。」

  永璉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天亮時忙於他的政務,天黑時忙於臨幸他的妃子,皇后忍不住黯然神傷,問:「是不是在你心裡,皇后就是個擺設,我可以做,別人也可以做。」

  曾以為非我不可的事,曾以為非我不可的人,到頭來,不過是一廂情願。

  「皇上。」李玉端來綠頭牌,嫻妃純妃,皆在其中。

  弘曆俯視眼前的那對牌子,忽然道:「朕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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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17: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帝后番外·離魂記(下)

  不僅李玉,連皇后也聞言一愣。

  弘曆慢慢撿起一塊綠頭牌,是純妃,他淡淡道:「她倆坐在一塊,怎地出事的是皇后,不是她?」

  又撿起一塊綠頭牌,是慧貴妃:「後宮之中,數她最為跋扈,若出意外,十有八九是她動的手,從前朕可以饒她,但若這一次也是她做的,朕饒不了她。」

  最後拿起嫻妃的綠頭牌,連這個人人稱道,既賢又惠的主兒,他也不放過,冷淡道:「皇后出事,人人都懷疑是慧貴妃,怎生沒人懷疑她?要知道,最後的贏家可是她。」

  將綠頭牌往盒中一擲,噹的一聲脆響,弘曆將背靠入椅中,單手覆在自己眼上,呵呵直笑:「除了皇后,這滿後宮的女子,竟一個都不可信……」

  「皇上……」見他滿身孤寂,皇后心生不忍,走了過去,伸手擁抱他。

  「有時候,朕想當個暴君。」弘曆喃喃道,「看不順眼的人都殺了,那些沒能幫到她的,沒能治好她的,妄想取代她的,一個都不留……」

  「你做不到的。」明知道他聽不見,皇后卻還是忍不住柔聲安慰道:「臣妾知道,你是個明君,你做不到濫殺無辜。」

  「朕不是個好皇上。」弘曆的聲音漸漸沙啞,「竟起了這個念頭。」

  「不是你的錯。」皇后的眼中漸漸湧起了淚意,「你只是太累了,才起了這樣的念頭,但你永遠不會這樣去做。」

  「朕……也不是個好丈夫。」弘曆單手捂著眼,聲音帶上一絲哽咽,「出去!」

  李玉忙領著眾太監倒退而出。

  沒了旁人,弘曆這才允許自己的眼淚落下。

  「皇后……」他垂淚道,「對不起……」

  「皇上。」皇后從身後擁抱他,輕輕道,「臣妾,從來沒有怪過你。」

  自從坐上帝后之位,你我身上,就多了許多身不由己。

  不能大聲哭,不能大聲笑,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能坦率的說,沉甸甸如一道道枷鎖。戴著這些枷鎖前行,皇后時常喘不過氣,卻還是生生忍了,她用自己透明的手,憐惜的環抱著懷裡的男人,對他道:「別哭,別難過,臣妾陪著你,永遠永遠陪著你……」

  她就這麼留在了弘曆身旁。

  陪他看書,陪他寫字,陪他皺眉,陪他歡笑,皇后漸漸習慣了自己現在的模樣,甚至開始覺得就這樣一直下去也好。

  她本所求的就不多,能夠一直待在她身邊足矣,那些權勢地位,彷彿指間流沙。

  直至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似遠似近,斷斷續續,皇后忍不住側耳傾聽,聽他哽咽道:「……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姐姐!」

  是傅恆的聲音!

  皇后愣了愣,看了看弘曆,又看了看長春宮的方向。

  「姐姐,額娘為了你的病,每天都在哭,現在一隻眼睛都看不見了,阿瑪每日長吁短嘆,無心公務,還有魏瓔珞……」傅恆其聲極哀,「你最寵愛的魏瓔珞……」

  「瓔珞……」皇后一愣,「瓔珞怎麼了?」

  「她為了你去報仇。」傅恆哽咽道,「為了你去殺人,現在她瀕臨絕境,你就不能醒過來,去幫幫她嗎?」

  皇后久久不語。

  離魂一夢,此夢太過長久,也太過甜蜜,她在夢中,僅是弘曆的妻,卻忘記了,她也是富察家的女兒,是傅恆的姐姐,是瓔珞……僅能依賴的人。

  「姐姐,求你,醒過來,醒過來,只有你能幫她,只有你能救她了……」

  「你想救魏瓔珞?」這次是爾晴的聲音,她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娘娘醒不過來,時間來不及了。你想救魏瓔珞,只有一個辦法……辦法很簡單,我來告訴你。」

  皇后沉默半晌,忽然快步朝門外走去,路過大門時,恰逢魏瓔珞被人押解進來,兩人擦肩而過,皇后對她說:「堅持住,瓔珞。」

  然後,她小跑起來。

  成為皇后之後,她再也沒這樣瘋狂的跑過,拋棄了一切禮儀,一切姿態,揮汗如雨,姿勢難看,只為了救一個人,或者說幾個人的命……

  「我不重要?」她心道,「不,我很重要,若我活著,皇上就不會夜夜垂淚,若我活著,傅恆就不會做出這樣錯誤的決定,若我活著……瓔珞才能活著……」

  非你不可。

  你並非春娘,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縱你睡去,也依舊活在每個人心裡,有人因你而生,有人就為你而死,你無需擔心自己的立足之地。

  「我不能再睡了。」皇后衝進長春宮,看著自己仍在床上睡臥的軀體,再無猶豫,一頭栽了進去,「我必須醒過來!」

  夜盡天明,天邊一道曙光,掃盡陰霾。

  撲通——

  長春宮寢殿內,一個人影費力從床上爬下來,但是她在床上癱得太久了,以至於四肢痠軟無力,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聽見聲響,明玉手持燭台,推門而入,略略一愣,便驚喜道:「娘娘!」

  她衝過來扶住對方,又一疊聲的叫人去傳太醫。

  「不!」皇后用力握住明玉的手,竭盡全力道,「叫傅恆來,我要見傅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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