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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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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鐵劍玉珮 (已完成)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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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9 14:3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指引迷津

  此刻,台上是一個相持的局面,一個是娥眉挑豎,抱劍而立;另一個則手持竹竿,意態悠閒。

  從神情上看,就知秦茄慧已落後手,雙方都是施展佛門絕學,由於功力的深淺有別,而有了強弱之分。

  “祥雲堡”總管公孫彤雖然仍是正襟危坐,不動聲色,但從其凜重的神色一望而知其內心並不如外表沉靜。

  兩姝對恃一陣,驀聽秦茹慧發一聲輕叱,突地抖腕遞劍,欺身上步,銀光閃處,刷……刷……刷……一連三劍,人到劍至,迅如電光石火,威猛絕倫。

  歐陽玉紋竹竿一抖,一道烏光頓入對方萬朵劍花之中。

  人影晃動,劍氣飛旋,舉座群豪根本看不清二人的身形,只見一圍銀光,一圍烏光,在台上圈來繞去。劍身與竹竿相擊時“叭叭”脆響,時有所聞。

  只一瞬間,台上就有了急劇變化,只見烏光大濫,而銀花卻只隱約可見。毫無疑問,秦茹慧已居下風,情況岌岌可危了。

  一直不動聲色的公孫彤,略顯緊張之色地站起來。

  三位公證美婦已紛紛起身,滿面張惶之色。

  那位醜老人自從將竹竿拋給歐陽玉紋之後,就不曾再向台上看過一眼,一直倚在台腳抱著葫蘆痛飲。此時,對公孫彤和三位公證美婦霍然起立,仍是視若未睹,豪飲如故。

  就在全場陷入一片緊張氣氛之際,一聲如黃鐘大呂般的喝聲自舉座群豪的身後響起:“停手!”

  舉座之人無不回頭望去,只見一人年約五旬上下,身著腥紅大氅,由四個彪形大漢簇擁著自廣場入口處疾步而來。

  這一聲暴喝,台上立將分勝敗見生死的歐陽玉紋和秦茹慧立即撤招收勢,各立一邊。

  全場豪客,似是被這不速之客的氣勢所鎮,一片默然,無半點聲息。

  來人先向台上的歐陽玉紋漫不經心地瞅了眼,然後昂視闊步地走到公孫彤面前,沉聲問道:“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公孫彤早已起立相迎,見問連忙回道:“啟稟堡主,經三位公證人評判,這位歐陽玉紋姑娘與茹慧小姐不相上下,同時進入決選,故再比武一場,以決定孰為群芳之後。”

  公孫彤一回話,眾人立刻明白,原來此位不速之客竟是“祥雲堡”堡主秦羽烈。

  秦羽烈聽公孫彤一說,弗色然不悅,道:“這是什麼話?主與客斗,傳揚開去。豈不被人議論我‘祥雲堡’不但慢客,而且欺客。”

  話聲中,一提大氅,隨勢縱到台上,面對台下站定。環目四下一掃,雙拳當胸一抱,行了個羅圈揖,然後揚聲發話道:“秦某此次籌辦武林群芳賽會,旨在集五湖四海、三山五嶽的高朋好友於一堂共敘情懷。不意秦某因俗務所羈,遠赴關外,未及趕回,險與各位失之交臂……”向台四侍立的手下打個手勢,接道:“秦某雖晚歸一步,幸尚能與各位把盞一唔,來!遲了按例罰酒三杯,取酒來。”

  下人早已捧過一方銀盤侍候,盤中盛放美酒三盞。

  秦羽烈把盞一舉,道:“秦某這裡先乾為敬……”

  一口氣連干三杯。舉座群豪見這位堡主舉止豪邁,說話分寸有禮,均頗具好感。一陣喝彩後,紛紛起立回敬。

  凌菲哼一聲,道:“這年頭越是做得假,人越信得真。看樣子,這位堡主倒是深得人心。”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真耶?假耶?斷論不要下得過早,但看這位秦堡主如何發落這件決選公案……”

  一語未盡,台上的秦羽烈向座間敬完了酒,已開始處理這件事了。

  只見他面色一沉,向乃女斥責道:“茹慧越來越放肆了!做主人的唯恐待客不周,你反而動刀使劍迎客,這成何體統?還不快與我退下!”

  秦茹慧被罵得淚眼滂沱,心中雖有無限委曲,卻又不敢與乃父頂撞,只得掩面黯然退去。

  秦羽烈斥責乃女退去後,方才容顏一變,滿面含笑,面對座間,道:“身為東主之道,敬客為先,哪有以兵刃食客之理?幸非秦某趕回,必將貽笑方野。秦某對小女疏於管教,今願當眾向這位歐陽姑娘致上歉意。”

  雙拳當胸一抱,向歐陽玉紋深深一禮。

  歐陽玉紋想閃躲已是不及,連忙檢衽回敬,口中連聲道:“不敢!不敢!”

  群眾一見秦羽烈已是半百之年,竟然肯向一個年不滿二十的姑娘屈理致歉,真是通情達理,莫不揚聲稱讚。

  凌菲似是對秦羽烈胸懷成見,嘴唇一撇,滿面不屑之色:“假仁假意,不知道耍的什麼鬼心眼?”

  柳南江盾尖微蹙,道:“凌兄說話太嫌直率了吧?這種場合……”

  凌菲大言不慚地接口道:“來者不善,小弟既然敢說,也就不在乎!”

  秦羽烈朗聲道:“這位歐陽姑娘不僅風範絕代,而且武功超群,秦某現以主人身份鄭重宣佈,歐陽玉紋姑娘已當選當今武林群芳之後。”因此,一經秦羽列宣佈後,全場歡離雷動。

  柳南江微微頷首,喃喃自語道:“歐陽姑娘可說當之無愧!”

  凌菲冷笑一聲,道:“如果是我,才不要這份榮銜,倒像是人家為了敬客而奉送的。

  這時,台上的秦羽烈業已手拿一座用珍珠打造的后冠,在綵燈火炬的照射下,耀眼生輝。

  秦羽烈將手中后冠一舉,道:“秦某謹代表各位向群芳之後加冕……”

  正當秦羽烈手中的后冠堪堪觸及歐陽玉紋秀髮的一瞬間,一直身倚自腳,抱著葫蘆痛飲的醜老人,突然大喝一聲,道:“慢著!”

  一聲低沉有力的叱喝才出口,人已橫到秦羽烈與歐陽玉紋之間。

  他左手仍然托著葫蘆,右手卻已搭上了后冠,輕輕一提,將秦羽烈推得退後半步。

  秦羽烈暗中駭異已極,后冠雖系純銀打造,但卻脆弱已極,對方透過這座后冠,暗施內力,迫使自己後退半步,而后冠卻絲毫未損,這份放放自如的內家功力可說已達爐火純青的境地。

  秦羽烈雖然被迫退後半步,卻退得不顯眼,令全場群豪看不出一絲破綻。駭異之餘,連忙一定心神,含笑問道:“有何見教?”

  醜老人醉眼迷離,聲調清晰,道:“言教不敢,老頭兒有一點意見。”

  秦羽烈道:“隱聆高見。”

  醜老人身形一轉,面對座間,揚言道:“今日盛會,堡主既然名之為武林群芳賽會,顧名思義,孰高孰低,應由‘爭賽’而來,不能以‘禮讓’而得,堡主以為如何?”

  秦羽烈含笑點頭,道:“有理!有理!不過尊駕也許有所不明,秦某籌辦此會武林中尚屬首見,而又別開生面的賽會,並非標新立異,其目的企能使各位高朋好友在極為輕鬆愉快之氣氛中共敘情懷,因而動刀使劍井不相宜。”

  可謂理由正大。言辭堂皇,柳南江不禁一皺眉頭,喃喃道:“秦堡主口若懸河,辯才滔滔,這一場唇交舌戰,那位醜老人只怕要輸!”

  凌菲冷冷一笑,道:“只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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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2 14:54:08 |只看該作者
十一

  果然,醜老人神定氣閒地又道:“三位公證,既蒙堡主寵邀,定是堡主足資信賴之人,公證人所作之決定請問堡主有無非議之處?”

  顯然秦羽烈已明白醜老人問話之用意,立即答道:“無可非議。但是小女之參加賽會,只是陪襯性質,自應禮讓。”

  醜老人冷笑一聲,道:“堡主方才言道,為了保持輕鬆愉快的心情,不宜動刀使劍。萬一進入決選之兩位姑娘並無令嬡在內,堡主自無權令任何一方禮讓,則又當如何?”

  秦羽烈不禁眉心暗結,但其辭鋒依舊未純,泰然答道:“誠然,進入決選之人必須一較本門絕技方能分高低時,動刀使劍在所難免,但只能點到為止,各在招式上見功大就行了。”

  丑者人抬手一指公證席,道:“可是方才公證人曾經宣佈,刀劍相向,死傷不論。”

  秦羽烈微微一愣,遙向公證席問道:“可有此說?”

  公證席上的紫衣美婦點頭答道:“有的。”

  秦羽烈神色自若地哈哈一笑,道:“難為尊駕如此細心,真是感激得很。秦某私心默禱,希望愉快進行此一賽會。三位公證未必能體察秦某末意,故一切均按法度進行。錯又錯在秦某臨去倉促,不及交待,以致……”

  醜老人連連搖頭,道:“並非錯在這裡。”

  秦羽烈笑問道“請教錯在何處?”

  醜老人道:“錯在堡主你不該一進門就喝令比武較量之人停手。”

  秦羽烈的涵養功夫可說到了家,醜老人辭鋒一直咄咄逼人,可是他卻毫不動怒,反而心平氣和地道:“秦某早已表明心跡,小女身為東主,絕不可對客人動刀使劍。”

  醜老人冷笑一聲,道:“可惜堡主這句話說得太遲了!”

  秦羽烈呵呵一笑,道:“尊駕莫非醉了?”

  醜老人將葫蘆嘴子湊到嘴邊。一氣連喝好幾大口,然後以手背一拭嘴唇,道:“堡主待客之酒不夠醇洌,想要教我老頭兒醉倒,恐怕得還要個三十缸五十缸。”

  “尊駕既未喝醉,因何滿口醉話?”

  醜老人面色一沉,道:“堡主休要以‘醉話’二字來混淆視聽,老頭兒屈理不出頭,只要一出頭就絕不會輸理。”

  秦羽烈道:“待秦某聽聽尊駕的道理。”

  醜老人復又面對台下,揚聲道:“老頭兒有幾個問題,請堡主當眾一一答覆。”

  秦羽烈朗家回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醜老人道:“此次賽會雖由貴堡主辦,但卻代表整個武林,對否!”

  秦羽烈道:“不錯!”

  醜老人又道:“既然如此,大會聘定之公證人所作之評判與決定,即代表整個武林之評判與決定,對否?”

  秦羽烈一點頭,答道:“對!”

  醜老人雙目一睜,側自將兩道的光直射在秦羽烈面上,冷哼一聲,道:“很好!歐陽玉紋與秦茹范兩位姑娘,既奉公證人之命各以本門絕技,一較短長,在勝負未分之際,堡主何以喝令停止?”

  素羽烈眉頭連殮,道:“秦某早已說過,主當敬客,是以喝止小女不得以兵刃迎客……”

  醜老人沉聲道:“堡主休要巧言令色,令嬡既參加賽會,復又叩命竟技決選,既已受賽會公證人之支配,堡主無權喝止。堡主縱有禮讓之意,也只能先告知公證人,由公證人宣佈停賽,堡主此為已顯屬不當。”

  秦羽烈一時被問得答不上話來,遲遲艾艾地道:“這……這教秦某如何解釋呢?”

  醜老人絲毫不讓,並不因秦羽烈的窘態畢露而就此罷休,反而咄咄逼人,道:“堡主趾高氣昂,置公證人之決定於不顧,大有唯我獨尊而左右此一賽會之勢。同時也暗示你既能左右此一賽會,也就可以左右整個武林,然否?”

  此語一出,全場震動,這醜老人真是語劍話刀,鋒利至極。看他的神氣,似乎有心引發一場戰火。

  柳南江劍辰一蹙,低聲道:“我看他二人恐怕要由唇舌戰演變成出招動武了。”

  凌菲搖搖頭,道:“不會,秦堡主城府極深,在這種場合,他絕不至於輕易動武……”

  果然,秦羽烈呵呵笑道:“尊駕,說這種話,真是太看得起秦某人了,秦某自信無此能耐。只因當時一見動刀弄劍,情勢刻不容緩,故而先於喝止,再表露秦某心意。”

  醜老大冷笑一聲,道:“堡主何不說一見令嬡敗相已露,危在旦夕而予以喝止呢?”

  秦羽烈微微一怔,隨即解頤笑道:“秦某方才已說過,歐陽姑娘不但風華絕代,而且武功超群。小女不辭敗露,自是意料中事,根本毋須掩飾。”

  醜老人口氣益轉強硬,道:“事實俱在,休要巧辯……堡主你一方面趁機挽救令嬡之危,一方面卻要顯示你為人磊落大方,老頭兒我最看不慣這種投機取巧弄奸使詐之人。”

  語氣已一變而為教訓口吻,秦羽烈開始覺得這個陌生客人來意不善。心念一轉,決心忍讓到底,面露一絲苦笑,道:“為了我倆爭論此事,席間群豪多已停杯擱筷。大好良宵,如此虛設豈不可惜,依尊駕之見又當如何?”

  醜老人神色略為緩和,道:“老頭兒無意喧賓奪主,不過要你堡主知道,武林中人未必個個易於瞞騙!”

  秦羽烈已略是慍怒之色,冷聲道:“你說閒話,依尊駕之見,此事當如何發落?”

  醜老人道:“賽會之目的在爭不在讓,如此得來的榮銜,可謂勝之不武,歐陽姑娘不能接受群芳之後的頭銜。”

  秦羽烈道:“此事尊駕恐怕作不了主,秦某要問問歐陽姑娘。”

  不待秦羽烈發問,歐陽玉紋已搶著答道:“他老人家是我師父,自然有權作主。”

  秦羽烈不禁怔立當場,他若早知醜老人和歐陽玉紋的關係,也不至於費如許多的口舌了。

  凌菲一聽歐陽五紋決定拒受群芳之後的榮銜,正合自己的心意,不禁喜笑顏開,目光向柳南江投以一瞥,道:“柳兄,這師徒兩人的脾氣倒是和小弟一樣。”

  柳南江正想著心事,也沒有細聽凌非之言,隨口答道:“此人大有來頭,千萬不能放過。”

  凌菲大感茫然,忙問道:“柳兄!什麼千萬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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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2 14:54:17 |只看該作者
十二

  柳南江猛省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秦堡主一定不會放過這個醜老者。”

  凌菲冷哼一聲,道:“可是他卻困不住這位心羅萬機的醜老人……咦!柳兄你看,他們要走了。”

  柳南江一看,醜老人和歐陽玉紋業已雙雙來到台下,醜老人向秦羽烈告別道:“吃飽喝足,老頭兒要告退了。”

  秦羽烈滿面笑容,道:“粗茶淡酒不足為道,此時明月正圓,如此美酒良宵,尊駕捨得就此離去嗎?”

  醜老人哈哈一笑,道:“這月亮和燈籠差不多,沒啥希奇!”

  秦羽烈也哈哈笑道:“真是快人快語,難得尊駕海量,秦某還要奉敬三杯。”

  醜老人道:“盛情謝過。老頭兒心直口快,多留恐掃了堡主的賞月雅興。”

  秦羽烈道:“無妨!無妨!秦某極願與心直口快之人交往。”

  醜老人神色一正,道:“如果堡主真不在乎老頭兒直言,今日叨擾酒食,無以為報,臨行之際,有幾句直言相贈,不知堡主願不願聽?”

  秦羽烈道:“秦某洗耳恭聽。”

  醜老人—字字如敲金擊玉般道:“古語說得好,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所謂雙手遮天者,也不過是摀住了自己的眼睛。”

  秦羽烈神情一變,冷聲道:“還有嗎?”

  醜老人道:“誤入邪徒之輩,大都因為萌生貪念,務望堡主今後凡事多細想。”

  語罷,一拉歐陽玉紋,轉身就要離去。

  秦羽烈面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沉聲喝道:“慢走一步。”

  醜老人停步回身道:“早知堡主你聽後怫然不悅,老頭兒就不該直言無忌了。”

  秦羽烈籌臉沉道:“請算駕將話說清楚一點,秦某有何貪心之為?又貪了些什麼?”

  醜老人哈哈一笑,道:“請堡主無以為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語罷,又待轉身離去。

  秦羽烈再有多深的涵養,至此也無法容忍,一聲暴吼,攔住醜老人去路,神態怒不可遏,道:“原來尊駕今日與會,是消遣秦某的……”

  醜老人聳肩一笑,狀極輕鬆,道:“若談消遣二字,據實奉告,老頭兒無此雅興。你心中之病,我老頭兒知道,老頭兒我所指為何,你心裡有數。當眾說穿,對你我雙方都無好處。”

  語意雖甚含糊,卻字字如巨槌般敲中了秦羽烈的心坎。當即心頭猛震,多少年來,就是要找一個說這種話的人。如今遇上了,豈肯就此罷手?

  當下心念一橫,沉聲道:“我‘祥雲堡’不是任人撒野扯野的地方,話說清楚了再走。”

  醜老人冷哼一聲,道:“天下無處不可行,也無人能留得住我老頭兒。”

  話聲中,身影一斜,已然越過秦羽烈身傍,向廣場出口處走去,歐陽玉紋緊緊在他身側相隨。

  秦羽烈一聲暴喝,單臂電出,仗以出名的“困龍八抓”如閃電般施出,一把將醜老人後在領抓個正著。

  柳南江正以全神貫注他倆的動靜,此時不禁低呼道:“秦羽烈果然不凡!”

  凌菲也咋舌道:“這是什麼手法?好快?”

  柳南江又低呼一聲:道:“凌兄快看!”

  原來那醜老人的後衣領被秦羽烈抓住後,仍然前行如故。若按常情,醜老人雖不至於被抓得身形倒退,那件短裌衣勢將撕裂。孰料“叭”地一響,突衣的衣領竟從秦羽烈緊握著的手掌中掙扎出去。

  秦羽烈駭異不已,舉座群豪更是震驚難禁。

  只有凌菲喜不自勝地道:“柳兄!你看如何?秦羽烈簡直是自不量力。”

  柳南江喃喃道:“內力貫穿絲帛,形同胃甲,若非目睹,真使人難以相信。”

  驀然,只聽得卻“嗆啷”一聲,想是打破了只酒盞,坐間立刻有數十名勁裝疾眼的大漢離坐而起。一時人影飛閃,立刻將在場的出口處封住了。柳南江這才明白,坐間佳賓有不少是“祥雲堡”的班底。

  凌菲低聲道:“柳兄,我看見公孫彤摔杯為號,這顯然是早有安排。”

  柳南江道:“又有何用?不過徒增血腥而已!”

  醜老人和歐陽玉紋前行如故,情勢緊張已極。

  這時突見秦羽烈猛一揮手,喝道:“退下!”

  那批封住去路的大漢立即閃至兩邊,讓出去路。

  此時,醜老人已行至廣場月門之處,回轉身來,朗喝道:“秦堡主!待老頭兒送你一幅字畫!”

  自懷內取出一卷白絹,就手一拋,如一道匹練般直奔巨台。那幅白絹竟像具有靈性,端端正正掛在巨台中央,垂掛下來。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那幅白絹上寫著碗口般大的八個大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再回頭看,那醜老人和歐陽玉紋早在這一瞬間走得無影無蹤。

  柳南江一見那幅白絹上的八個大字,心中大動,忙向凌菲道:“凌兄稍坐……”

  語音未落,人已飛快離座而起。趁舉座群豪一片哄亂之際,閃身奔離現場。

  此時,月色正明,夜露已起,怕已到了子末丑初的光景了。

  長安城外西南半弧內,有三座山峰環峙,那是華山、終南山、太白山。

  其中,經終南山距離最近,不過百里之遙。如以普通人走來,總得一天的腳程,武林中人,腳下功夫佳者,神功一展,不過是個把時辰之間。

  醜老人和歐陽玉紋二人離開“祥雲堡”後,走的就是朝向終南山的道路。

  以他們的功力,應是行走如飛,快逾閃電才對。但他二人卻是慢走緩行,比普通人的腳程稍快而已。

  這使得迤邐追蹤的柳南江不會大費力。但也使他困擾,出長安,往終南山這條路上,正是西部有名的關中平原。土地肥沃此時一望無際的麥田結穗未飽,跟蹤之人很難不被前行之人發現。

  幸喜這月色甚明,為安全計,柳南江尾隨在一里之外亦走亦趨。腳下雖甚輕鬆,眼睛可就累壞了。

  柳南江所以要追蹤醜老人,只因為醜老人臨走之時留下那八個字當中的一個“財”字。正因為這個字,柳南江的師傅才派他出來。

  同時,醜老人對秦羽烈所說的“說出來對你我都無好處”那句話,也不無咀嚼餘地。顯然,那醜老人也在動這“不義”之財的念頭。不過,醜老人也許自以為取之有“道”罷了。

  月華逐漸偏西,天色已然不早。那醜老人和歐陽玉紋卻越走越慢了。

  這使得柳南江納悶不已,百思不解,暗想:莫非那醜老人已然發現自己在後跟蹤。因此故意……

  想到這裡,柳南江不禁將距離又放遠了一些,以策安全。

  過杜曲,行程及半,地勢漸陡,一片偌大森林擋住前路。

  前行的醜老人及歐陽玉紋業已雙雙進入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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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2 14:54:25 |只看該作者
十三

  柳南江心神一緊,立即展開師傅獨門輕功“射影掠光”之術,不旋踵間,也已搶進森林。

  林中古本參天,枝葉茂密,月光絲毫不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柳南江略一定神,極目細看。勉強看出古木參天之中,夾著一條若有似無的羊腸曲徑。

  這條曲徑由白色碎石砌成,在漆黑林中猶如一條白線,這條白線上卻無半個人影。

  柳南江暗暗納罕,不敢輕舉妄動,將身軀緊貼一株樹幹,屏息凝神,暗聆動靜。

  驀然,“嗖”地一聲自柳南江身後響起,柳南江一驚之餘,隨手揮出一掌。

  “啪”地一響,一團黑物劃空而過,摔在碎石路面上。柳南江定睛一看,是一條小小走獸,多半是野兔之類。

  柳南江正待查看之際,忽然不遠處傳來“噗嗤”一聲輕笑。

  那笑聲極其輕微,柳南江卻聽得非常清楚,心神不禁為之一凜。緊接著,又傳來一聲輕笑,聲音比方才又響亮了許多。

  毫無疑問,這林中有人潛伏,那笑聲極其輕柔,當為女子所發,那不是歐陽玉紋還有誰?柳南江情知自己行藏業已敗露,躲藏只是徒招訕笑,索性放開喉嚨,乾咳了兩聲。

  就在柳南江咳聲未了之際,忽然“噗”地一響,眼前一亮。離他左側十步之處燃起了一堆旺火。

  火堆旁邊坐著的正是醜老人和歐陽玉紋。

  醜老人向火堆噴了一口酒,使火堆燃得旺些。然後冷冷地說道:“老弟台!把你打死的那隻野兔拿過來,我老頭兒烤熟了咱們好下酒!”

  柳南江不禁面上一訕,那醜老人對自已的行徑可說瞭若指掌。他略一定心神,乃故作安詳地抬起地上的死兔送了過去。

  醜老人一手接過野兔,另一手往身邊一指,道:“秋深了,天明之前霜寒甚重,過來煨煨火吧!”

  柳南江見對方語氣中毫無敵意,因乃放心大膽地在醜老人身傍坐下。

  醜老人也未再說話,忙著去剝兔子皮。歐陽玉紋也是低頭不語,一味撥火。

  沉默良久,柳南江忍不住啟唇發話道:“在下無意跟蹤前輩,只不過……”

  醜老人頭也不曾抬,將手一擺,道:“別說了!在酒桌上老頭兒就看出你不懷好意,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東張西望……”

  柳南江道:“在下並非壞人……”

  醜老人那兩道炯炯目光將柳南江上下一打量,神色稍用緩和,道:“一見之初,我就知道你到‘祥雲堡’去必有所圖,果然不出我老頭兒所料,有什麼話,說吧!”

  柳南江雖然尚未摸清對方的身份,但從那兩道深沉的目光中看出對方絕非邪惡之輩,因此敢問道:“前輩方才在‘祥雲堡’離去之時,曾留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八個字。請問前輩‘財’字指為何?”

  醜老人神情微微一愣,繼而淡淡一笑,道:“那還不簡單,‘財’就是值錢的東西。比如說:像金銀珠寶之類。”

  柳南江微笑道:“前輩方才在堡中所指只怕不是一般財貨吧?”

  醜老人棱目一張,道:“你說說看,老頭兒所指為何?”

  柳南江不想轉彎抹角,直言道:“前輩必是指一宗異寶而言。”

  醜老人一雙棱目越睜越大,繼而漸漸眯起,怪聲驚氣地道:“你年紀輕輕,竟也是個見財起意的傢伙,你也想插上一腳?”

  柳南江淡淡一笑,道:“在下無妄念,不過……”

  醜老人突然面色一寒沉聲道:“老弟台!我勸你少惹事非。有句古話: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可懂得?”

  柳南江道:“在下懂得。只是據在下看,前輩似非俗境中人,竟也會在‘財’字上插一腳,因而引起在下好奇之心……”

  醜老人輕“噢”一聲問道:“你怎知我老頭兒要插上一腳?”

  柳南江道:“前輩方才在堡中對秦羽烈言道:‘說穿了,對你我都無好處’這句話,不正好表露了前輩的心意嗎?”

  醜老人笑道:“哈哈!真有你的!”

  柳南江道:“在下方才業已表明,無意插足其間,只是……”

  老人接口道“你不是單純為了好奇吧?”

  柳南江眉頭一皺,略加思忖,輕聲道:“實不相瞞,本門一宗異寶失落多年,在下奉師命追回,是以尾隨來此,想請示前輩指引迷津。”

  醜老人顯然對柳南江的坦誠感到意外,棱目一睜,問道:“說說看,這是件什麼東西?”

  柳南江搖搖頭,道:“恕在下不能奉告。”

  醜老人道:“好哇!你不能告訴我,難道我能告訴你?”

  柳南江道:“在下自然也不能勉強前輩相告實情。如果前輩所指的那個‘財’字與本門失落那宗異寶有關,來日相爭,難免有冒犯之處,在下先行告罪。”

  說罷拱手一揖。

  醜老人笑道:“看不出你的口氣倒蠻大,卻也有一點名家氣度。我老頭兒很欣賞你這塊材料,來日如勢在必爭,老頭兒我讓你三招。”

  柳南江起身又是一揖,道:“在下承情……”

  醜老人連連播手,道:“休來這些世俗虛套……呃,令師是誰?”

  柳南江搖搖頭,道:“恕在下不能奉告。”

  醜老人笑道:“嘿嘿!你倒是很神秘的。”

  柳南江見天色將明,乃告別道:“在下要走了,不過尚有一點冒昧之請。”

  醜老人道:“說說看,什麼事?”

  柳南江道:“在下年輕識淡,少在江湖走動,對天下事所知甚少。深感師命沉重,想請前輩……”

  醜老人神情不耐地道:“年輕人怎麼說話不乾脆?少拐彎抹角,直截了當說吧!”

  柳南江道:“在下想向前輩打聽一個地方。”

  醜老人呵呵笑道:“這是小事,武林中大小門戶,老巢新巢,老頭兒我可說無處不知,無地不曉。說!什麼地方?”

  柳南江一字一定地道:“子——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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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醜老人神情倏變,從地上一跳而起,雙目圓睜虎視眈眈,道:“拔出你的劍來。”

  柳南江絕未想到自己一動問“子午谷”對方神情竟會突變。一時不知所措,張口結舌,道:“前輩這是何意?”

  醜老人逼進一步,冷聲道:“凡是打聽‘子午谷’之人,老頭兒我絕不放過。聽見沒有,拔出你的劍來。”

  柳南江此時已稍為鎮定,道:“在下只是問上一問……”

  醜老人沉叱道:“少囉嗦!拔出你的劍來!”

  柳南江雖非跋扈飛揚之屬,卻多少有點恃才傲物,連連相讓,只為敬老。此時見那醜老入聲勢咄咄,性格過於乖張,心中大為不悅。因而冷聲道:“俠以武犯禁。是以在下雖佩劍在身,卻不輕舉妄動,伺況又是師出無名……”

  柳南江分明語含譏諷,醜老大豈能消受?哇哇一陣大叫,向歐陽玉紋一招手,道:“玉紋!將這小子給我拿下。”

  歐陽玉紋早已候在一旁,師命一出,立即輕叱道:“聽見沒有,拔出你的劍。”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本想領教一下姑娘的佛門劍法‘蓮台七式’的高招,可惜姑娘你手中缺少一柄寶劍,多少要影響你那套劍法的威力。因此在下也不欲討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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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歐陽玉紋的情微微一愣,一雙漆黑晶亮的眸子一轉,向乃師投以一瞥。

  醜老人也是愣了一理,方冷哼道:“好小子!老頭兒我低估你了。你不但是個會家子,還可能是個御劍高手,玉紋!接著竹竿,看看咱們‘蓮台七式’在劍圍中闖不闖得出去。”

  歐陽玉紋接過醜老人凌空甩來的黑竹竿,抖腕一振,一團烏光在晨曦中宛如一條墨龍盤空而起,嘯吟鼓耳。

  柳南江先前在堡中只是旁觀,如今一旦親臨,方知歐陽玉紋在劍術上的修為並不亞於自己。

  歐陽玉紋手執黑竹竿朝柳南江一點,嬌聲道:“姑娘以竹代劍,你拔劍吧!”

  柳南江恪遵劍不輕出的師訓,再加上他心高氣傲,聞言淡淡一笑,道:“姑娘為女兒之身,尚且以竹代劍。在下七尺昂藏,何能動劍相向,在下這裡以指代劍候教。”

  武林中人都有一個通病,寧可輸命不可輸名。歐陽玉紋一聽對方竟然大言不慚以指代劍,不禁氣煞。當下銀牙一咬,嬌叱道:“好大的口氣,待姑娘教訓你!”

  話尚未落,只見她身形一側,左足一抬,人已欺到柳南江身邊。右手竹竿倏然遞出,在一般股銳嘯聲中向柳南江腰際掃到。

  來勢疾速,勁道十足,委實威猛絕倫。

  柳南江不禁脫口讚道:“姑娘好修為!”

  話聲中,只見他身上那件月白大氅一飄,踏偏宮,奪洪門,倒有點像是自尋死路。

  誰知待歐陽玉紋手中竹竿掃到,柳南江突失蹤影。

  原來柳南江並未還手。只是用“射影掠光”的上乘身法閃避過去,讓了歐陽玉紋一招。

  這一來,歐陽玉紋不禁氣得幾乎咬碎滿口銀牙,醜老人在旁邊也不由“咦”了一聲。

  歐陽玉紋一招走空,卻很快地測知柳南江落腳方位,身形未動,劍招已出。在身形飛旋之一瞬間,“刷刷刷”一連三劍,由下而上,尤其最後一招“蓮台見佛”,更是這套劍法的煞招,威猛無比。

  柳南江所說以指代劍不過是一句狂語,他只想以“射影掠光”的上乘身法閃過對方三招,對方必是羞慚自退。

  此時,一見來勢,方知自已的狂語已惹來橫禍。

  若立刻拔劍相迎,就等於揚掌自摑,若當真以指代劍,非但兩根指頭不保,恐怕還要吃個大虧。

  柳南江正感為難之際,歐陽玉紋手中竹竿已擲到當胸,此時連拔劍招架也來不及了,一時險象環生。

  驀聽那醜老人冷喝道:“玉紋!撤招!”

  歐陽玉紋聞聲突一沉腕,這一隙之際,柳南江已飛快閃開,總算沒有挨上那致命的一擊。

  醜老人一縱身來到柳南江面前,沉叱道:“小子!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柳南江不卑不亢地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醜老人冷聲道:“少廢話!死到臨頭,為何還不拔劍?”

  柳南江神態安詳,道:“寒星非凡品,出鞘必濺血,在下焉能妄動?”

  醜老人兩道稀疏的白眉倏地一抖,驚道:“寒星?!你身上那柄古劍名叫寒星?”

  柳南江既是不願透露自己的出身師承,自然也就不該洩露自己身佩古劍的來歷。現在既已說溜了嘴,只得點頭承認道:“不錯!”

  醜老人揚手示意歐陽玉紋退下,然後一字一字如敲金擊玉般道:“小子!回去告訴你師傅教他在達摩祖和‘易筋經’上多下功夫,少管他些閒事。”

  柳南江反問道:“前輩可知家師是誰?”

  醜老人冷哼道:“老頭兒我若是不知你師傅是誰,今天會放你走嗎?”

  柳南江從對方語氣中已然聽出,醜老人不但與他師傅相識,而且還情非泛泛。當下一笑,道:“想不到前輩還是家師的故友,可是在下從未聽家師提過。”

  醜老人道:“小子少問,你將我的話告訴你師傅就行了。”

  柳南江搖搖頭道:“可惜在下無法傳達前輩的話。”

  醜老人神情一怔。疾聲問道:“為什麼?”

  柳南江道:“因為家師已於在下離開前夕閉關潛修。”

  醜老人輕“噢”了一聲,狀似感到意外。又問道:“閉關多久?”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不知。”

  醜老人棱目一張,冷聲道:“小子!你不要以為你有一把了不起的古劍,以及體師傅教你的上乘劍法,就可以大模大樣地行走江湖。告訴你,如今江湖道上鬥智不鬥力,論謀不論劍。像你這種黃毛小子,毫無歷練,若要管閒事,準會吃虧。”

  提到管閒事,柳南江卻有些不服,因而振振有詞地道:“多謝前輩見教,不過追查本門遺寶。不能謂之管閒事。”

  醜老人道:“孤掌難鳴,你一個人起得了什麼作用?”

  柳南江道:“身為武林之中,師命大過皇命。任何艱險、阻撓,在下也不為所懼。”

  醜老人暴喝道:“小子!老實告訴你,你師傅命你查尋的那宗異寶,當今武林中想得到的恐怕不下百人。就是讓你到手,你也無力保管。何況你師傅又在閉關。”

  柳南江道:“家師已囑咐過處理方法,方才聽前輩話意,似對此事來龍去脈非常清楚。前輩既為家師故友,能否看在舊誼上,助晚輩了卻心願……”

  醜老人面色沉重地浩嘆一聲,道:“若是別事,老頭兒皆可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此事非但不能助你,也許還要和你小子一爭,唉!各有苦衷。全憑造化吧!”

  柳南江也不願再談下去,拱手一禮,道:“今日多蒙前輩指點,獲益不淺,容機圖報……”

  話聲一頓,又向歐陽玉紋道:“姑娘,方才承教,我這廂多謝。”

  語罷,深深一揖,大步奔出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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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9-10-12 14:54:43 |只看該作者
十五

  醜老人遙望柳南江背影去遠,喃喃自語道:“這個老禿驢,倒收了一個好徒弟……”

  大約辰末初光景,柳南江回到了“倚水閣”旅店。徹夜未眠,神情略顯困頓。不過,他眉宇間卻有一股喜色,因為這一夜收穫可謂不小。

  一進房門,柳南江發覺榻上被縟齊整如故,福兒似乎未歸。

  柳南江遊目四顧忽然發現屋角書箱已經被人掀動過,只見一頁書角自箱縫中露了出來。

  柳南江不禁一蹙劍眉,適巧店家捧茶進來,送漫不經心地問道:“店家?我那隨行書憧可曾回來過?”

  店家搖頭,道:“不曾啊!”

  柳南江又問道:“昨夜可有生人住進店來?”

  店家答道:“店裡已然沒有空房,哪裡還住得進新客人。”

  柳南江向那店家走進一步。低聲間道:“我是說,你可曾見過面生之人進過店中?或是到過我的房內外?”

  店家連連搖頭,道:“不曾啊!柳相公莫非丟了東西?”

  柳南江笑道:“不是為了丟東西才問你的。有一好友說是昨夜來訪,適巧我昨夜不在,說不一定他自己就闖進來了。”

  店家笑道:“那還好,柳相公請喝茶……”

  雙手奉上一杯香茗。這店家年紀輕輕,倒像走過幾天江湖,跑過幾次碼頭。左手端茶,右手食指屈扣姆指,其餘三指筆直地輕貼茶杯,恭恭敬敬地將一盞熱氣氳氤的香茗奉到柳南江面前。

  柳南江整夜辛勞,這一杯香茗正如旱後之甘露。

  但是,柳南江接過香茗後,並未飲用,反而將手中茶盞一揮,一盞熱茶整個向那店家臉上潑去。

  店家被熱茶澆到臉上,真是痛澈心肺。呼痛之高尚在喉間,柳南江手中茶盞業已隨勢脫手飛出,在店家身上“啞穴”部分輕輕一碰,飛落榻上。一切變化都是霎眼間的事,而且毫無聲息。柳南江右手食、中二指又往店家的“昏穴”部位一點,然後開始剝下那店家身上的衣服。

  須臾,房門輕啟,經過易容改裝的柳南江捧著茶具從房裡走了出來。

  湊巧,有一客人住店,店主人吩咐他將那客人的馬匹牽去馬廄喂料。

  柳南江點頭應喏,將茶具放下,一把將馬疆帶過,就往店後牽去。

  只聽那客人叫道:“夥計!慢走!”

  柳南江忙一回身,裂開滿嘴的黃板牙,笑著問道:“請問有何吩咐?”

  那家人將他打量一陣,道:“夥計!看樣子你還沾過幾天馬?”

  柳南江微微一怔,連忙回道:“哪裡!小人家裡曾養過馬。”

  那客人微頷首,道:“我說哩!一看你拉馬挽韁的架勢就有點與眾不同。”

  柳南江心中微驚,心想:如今在江湖中行走可真不簡單。方才那臥底的店家,若非在奉茶時露出了那一手武林中人慣用的手勢,自己也絕難看出其破綻,如今目已一拉馬挽韁,又在別人面前露出破綻,幸好這位仁兄粗心大意,不然……

  柳南江未再答話,朝那客人笑了一笑,就牽著馬朝店後馬廄走去。

  在槽口裡上好料,將手淨了,走到店門口當門一站,遊目四顧。

  大陽當頭,時辰已是午初。農家已紛紛收拾農具回家用飯,田野這旁罕見人影。

  柳南江總覺星目中一亮!西南方遙距半裡之處,有一排梧桐。濃陰下,一匹灰色駿馬正在就地吃草,旁邊站立一個藍衣勁裝少年。

  若非有所等待,那藍衣少年會在炎陽高懸的正午流連戶外嗎?

  柳南江正在思忖間,忽見那藍衣少年揮臂向這邊打了個手勢。

  想必那個藍衣少年在等待那個臥底的店家的回訊,柳南江不禁暗笑在心,也依樣畫葫蘆地揚臂一揮。然後緩緩走出店門,裝模作樣,一搖三晃地慢慢向那藍衣少年立身之處行去。

  藍衣少年面對梧桐而立,柳南江來到他身後,都不曾轉過身來,只是冷冷地問道:“得手了嗎?”

  柳南江不知對方所指為何,含糊其同地應道:“當然。那還錯得了!”

  藍衣少年道:“銀子在馬鞍後面那個皮囊裡自己去拿。”

  柳南江應了一聲,轉身向那匹灰色駿馬行去。

  柳南江一轉身,忽覺身後一輕,暗藏灰布大褂裡面的古劍,竟讓那藍衣少年拔了去。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驚,因為藍衣少年的身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也輕得出奇。

  藍衣少年拔劍在手後,沉叱道:“大板牙!誰教你拿人家這把劍?”

  柳南江回過身來,只見藍衣少年面蒙黑巾,兩道炯炯目光,從黑巾上兩個小孔中透射而出。

  柳南江靦腆一笑,道:“嘿嘿!我看這把劍怪好玩的,所以……”

  藍衣少年怒吼道:“胡說!事前我就囑咐過你了,只要你將那包‘入喉倒’滲進茶裡就行了,絕對不能碰人家的東西……”

  柳南江聽藍衣少年語氣頗為方正,不似邪惡之輩,也許……略一思忖,心中已有了主意,立即解下腰間劍鞘,朝藍衣少年面前一遞,笑道:“我看這把劍還是留下吧!自古以來,紅粉贈佳人,寶劍屬名士……”

  藍衣少年對柳南江送到面前的劍鞘連正眼都沒有瞅一下,一把奪過,將長劍還入鞘內,將劍把往柳南江面前一送,道:“快給我送回去,趁正午人靜,我要去搜搜他的房間,好好在店堂照應,注意那老傢伙……”

  柳南江一面唯唯應是,一面伸手按劍。

  方一搭劍把,忽地一縮一伸,長劍如閃電般自鞘中抽出,復又如蛇信般一吐,劍尖抵住了藍衣少年的“璇璣”大穴。

  藍衣少年頓覺一股勁氣直抵穴門,不敢妄動。手中鞘套,舉在半空,張口結舌,道:“你……”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這一手比方才閣下那手背後取劍的功夫相差無幾吧。”

  藍衣少年用不著辨別語氣嗓音,只看這一手,以及壓臨穴門的那股勁氣,就已知道眼前這個大板牙是何人物,真的大板牙八成已經躺下了。

  可是,他裝著不知對方真偽,故意沉叱道:“大板牙!你這是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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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9-10-30 14:28:03 |只看該作者
十六

  柳南江道:“閣下不必裝模作樣,你該不至於膿包到分不出自己屬下的真假吧?來,你我彼此見見真面目……”

  用手在面上一抹,抿嘴略動,吐出一口否黃唾液,露出本來的劍眉星目和一口整齊如銀的白牙。

  藍衣少年知道再也裝不了傻,只得一度頭皮,冷哼道:“朋友的心智和身手的確不凡,但是這等暗劍制人的好手法卻令在下不服。”

  柳南江哈哈大笑。道:“比起閣下令人在茶內暗施迷藥的伎倆卻要光明正大得多。”

  藍衣少年不禁語塞,愣了一陣,方道:“既被識破,復又受制於朋友劍下,聽憑處置吧!”

  柳南江道:“柳某又想看看是哪一路的朋友抬舉……”

  語未盡,手已動,左臂電出,不待對方有所迴避,“嘶”地一聲,已將藍衣少年蒙面黑巾扯落。只見那藍衣少年面如玉盤,目如滾珠,儀表堂堂,端凝自成,雖受制於人,仍屹立如磐石,沉靜如恆。

  柳南江看得出神,突覺背心一寒。暗道一聲不妙,一道勁氣已貼命門。

  接著,一陣輕脆的聲音自柳南江身後叱喝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柳兄請撤劍吧!”

  那聲音好熟,柳南江猛然想起,不是昨晚在“祥雲堡”中同席的凌菲還有誰?乃冒問道:“是凌兄嗎?”

  果是凌菲,只聽他疾聲道:“不錯,正是小弟,請柳兄撤劍。”

  柳南江動劍的本意,也只是想扯落對方面巾,如今目的既達,似不必再僵持下去,當即應道:“好!在下要撤劍了!不過,凌兄最好也能同時卸除掌勁,不然,吃虧的還是前面那位朋友。”

  一聲輕喝,手腕猛抽,身形疾旋,左手一抄,將藍衣少年手中劍鞘奪過,“嚶”一聲,還劍入鞘,這幾個動作只在一瞬間而成,美妙利落。

  然後,左手抱劍,飄退五尺,神定氣閒,向二人微微一笑。

  凌菲拱手一揖,道:“適才小弟多有冒犯,請柳兄海涵。”

  柳南江淡然一笑,道:“螳螂豈敢怪黃雀!凌兄能否將這位朋友引見一下?”

  凌菲向藍衣少年投以一瞥,面上略有猶豫之色。

  柳南江道:“如有不便、那就算了。”

  藍衣少年道:“在下姓凌,拙名長風。”

  柳南江聞言不禁輕“噢”一聲!

  凌菲又看了凌長風一眼,目中透露責怪之意。然後向柳南江道:“正是家兄!”

  柳南江輕“哦”一聲,道:“原來如此……”

  話音一頓,面色倏寒,沉聲道:“在下請教,長風兄派人在茶內施放迷藥,其目的安在?”

  凌長風面上一訕,答不上話。

  倒是凌菲神情從容不迫,道:“柳兄昨晚在‘祥雲堡’言行舉止……”

  柳南江不待凌菲說完,目光如冷芒地一掃,道:“茶內施藥,已屬末流之技,翻箱倒夾,跡近官小所為。二位儀表出眾,必是身出名門,何以……”

  凌氏兄弟相繼一聲驚呼,齊聲道:“翻箱倒夾?不曾啊!”

  柳南江星目一翻,道:“二位怎敢保證你們那位膿包屬下不會如此去做?”

  凌長風斷然搖頭,道:“大板牙不會膽大妄為,在下對屬下一向管束甚嚴。”

  柳南江劍後微皺,道:“大板牙來‘倚水閣’旅店臥底多久了?”

  凌長風道:“七月中,就已進入‘倚水閣’旅店。”

  柳南江沉吟一陣,面上突顯駭色,騰身向旅店疾奔而去。

  凌長風與凌菲相顧一瞥,緊步相隨。

  秋午涼爽,旅棧中人多已午眠,店主人也伏在櫃上打盹,店中靜得出奇。

  柳南江躡足登樓,進入房中,凌家二兄弟也相繼進入。

  凌菲走在最後,掩上房門,蹙眉問道:“柳兄是否發現有何不對?”

  柳南江食指豎在嘴唇間,輕噓一聲,道:“輕聲!二位快看看,此人可是你們的屬下?”

  凌長風將榻上昏臥之人翻轉,一看之下,險些訝然出聲。因為這個喬裝店家工人,根本就不是大板牙。

  從對方的神色中,柳南江就已知道結果了。仍免不了問道:“不是吧?”

  凌長風連連搖搖頭不語。

  柳南江道:“你們那位大板牙,前些日子我見過,這廝裝得像極。可能是方才那盞熱茶潑在臉上,將易容藥水沖化,才露出了本來面目。”

  凌菲走到榻前,道:“將他弄醒來,拷問一番。”

  柳南江搖搖頭,道:“不必費手腳,這廝已死了。”

  凌菲一觸那廝鼻息,果然早已氣絕。不禁面上一訕,同時,心中對柳南江銳利的目光大加讚佩。

  凌長風撥開死者眼皮檢視一陣,喃喃道:“心脈震斷而死。”

  凌菲接口道:“想是殺人滅口。”

  柳南江點了點頭,道:“在下方才施手法點了這廝的昏、啞二穴。這廝同夥唯恐搬動惹眼,只有殺人滅口了。”

  凌菲問道:“柳兄看得出來下手之人用的是何種手法嗎?”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心脈震斷,卻口不流血,目不吐睛,但手法奇特,而且功力卓絕。依在下看……”

  一語未盡,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接著有人喝道:“好一個識貨的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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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9-10-30 14:28:09 |只看該作者
十七

  隨聲房門微微一閃。

  三人本能地突然分開,鼎足而立,蓄勢以待。

  那房門微微一閃後再無動靜。凌家兄弟不耐久待,就要衝出。柳南江揮手示意不宜蠢動,就藉揮手之勢虛空一抓,房門霍地盪開。

  房門外空無一人。

  凌菲手腕微抬,向走道上揮出一掌,人也順勢縱出,柳南江同凌長風也緊步相隨。

  長廊上也是空無人影。

  三人復又聯袂縱下店堂,奔出店外,也未發現敵蹤。

  這時,柳南江忽然失笑道:“我們今天被人耍了。”

  凌菲忙問道:“柳兄這話何意?”

  柳南江道:“在下自信尚未聾耳到瞽目程度,而人到門外,卻毫未察覺,二位知道是何緣故嗎?”

  凌家兄弟相互一視,連搖頭,道:“不解其故。”

  柳南江微微一笑,道:“不速之客系從水上而來。”

  凌家兄弟同聲一呼,他們竟然忘記柳南江那間上房是倚水而建的。

  柳南江又道:“既然從水上來,自然從水上去,我們追錯了方向。”

  凌家兄弟雙雙一聳肩頭,作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笑。

  三人回到上房,凌菲眼尖,突然“咦”了一聲,抬手指向房門,只見房門上貼著一張紅箋,入眼生輝。

  柳南江喃喃道:“這位不速之客倒還頗具機謀哩!”

  順手揭下紅箋,只見箋上寫著: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各憑時運,休要妄想。”

  柳南江看罷,兩手將紅箋一揉,手揚處,紅箋已成粉沫,往窗外一丟,點點紅英,隨風飄落。

  凌長風和凌菲二人木然發愣,他們並非因柳南江露了這一手內家功力而驚奇,而是在回味紅箋上的那四句話。

  此時,柳南江已除了身上的店家裝束,換上了自己的衣衫。然後,他開始檢點箱內物品。

  銀兩分文未缺,衣物也不會短少。唯獨丟了一本柳南江喜讀的莊周南華。

  凌菲見柳南江沉吟不語,不禁連聲間道:“柳兄,可曾丟了東西?”

  柳南江道:“一本破書。”

  凌長風心頭一動,不禁脫口問道:“莫非是一部秘笈之類……”

  柳南江搖搖頭,道:“非也!莊周南華,三分碎銀就可在坊間買到的版本。”

  凌長風不禁皺眉緩緩搖頭,道:“這就奇了!費盡心機,只拿一本不值錢的舊書,真是叫人不懂。”

  柳南江笑道:“也許那偷兒是一個目不識丁的蠢貨!”

  話剛出口,柳南江頓覺自己這句話說得太似輕率。原來那本書的扉頁上寫著“南江徒兒誦讀,師……題於……”

  顯而易見,竊賊偷書的目的旨在察看自己來路,此書一失,行藏就已敗露了。

  想到此處,柳南江神色劇變。

  凌家兄弟看在眼裡,心裡都有數。雖是一本破書,也許對得者和失者都有莫大的關係。

  凌菲察言觀色,心機暗動,乃相機進言,道:“今日曲江池畔與會之人,可說各懷目的。柳兄如不見外,你我何不互告心意,來日也好有個照顧。”

  柳南江心頭一動,面上卻聲色不露,故作輕鬆,道:“在下先前只是好奇,此時卻想發筆橫財了。”

  柳南江的回話過分坦率露骨,使凌菲大感意外,忙道:“小第言出肺腑,柳兄切莫以笑言答之。”

  柳南江朗笑道:“在下說的是實話,不但想分一杯羹,甚至還想獨霸全宗。”

  凌長風插口問道:“柳兄指何而言?”

  柳南江道:“自然是那個‘財’字。”

  凌菲淺淺一笑,道:“這筆橫財,只聞其虛,不見其實,值得柳兄下如此的決心和貪心嗎?”

  柳南江神色一怔,道:“虛實之證,尚須加以時日,在下只是先勝而後求戰。”

  凌長風低喝一聲,道:“好!柳兄真是豪氣干雲,令人生敬。不瞞柳兄說,我倆雖是為了一個‘財’字前來,卻只是追尋本門當年被劫的一件異寶,若非這件異寶出現,任他金珠翠玉,武林奇珍,我們也不會動心。”

  柳南江問道:“若是貴門被劫的異寶出現呢?”

  凌家兄弟異口同聲,道:“自然要捨命奪回。”

  柳南江笑道:“雄心萬丈,柳某預祝二位成功。”

  凌菲修冒一挑,掌握時機,問道:“柳兄絕非巧取豪奪貪圖橫財之人,此來想必另有所謀,可否見告?”

  柳南江道:“你我目的完全相同。所不同者,貴門異寶是被劫,本門之異寶則為不慎失落,而且是兩件。”

  凌長風道:“既然如此,你我不妨訂個協議,來日互助一臂之力。”

  柳南江搖搖頭,道:“這……不太妥當吧?”

  凌菲怫然不悅,悻悻然遭:“柳兄嫌棄我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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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第三回 芙蓉仙子

  柳南江肅容止聲,道:“二位萬勿誤會,並非在下不願結盟,因天下巧事太多,萬一你我尋訪之物相同,到時反為不便。”

  凌菲一撇嘴唇,道:“怎會那樣巧?門戶各別,以稱寶之物絕不相同。看來柳兄未具誠意,不過以此話為藉口。”

  凌長風接口道:“縱非藉口,也嫌太多慮了!”

  柳南江一蹙眉尖,神態從容,道:“大凡足以稱讚之物,必定為之窺視,也必定為之巧取豪奪,故無人能將其持之久遠。今日屬你,明日屬我,一旦又為第三者所得,當你我共爭此物時,究竟屬你屬我,結果必起爭端。在下方才之言,可謂由衷而發。”

  二人聽罷,頻頻點頭。

  柳南江又道:“在下急待束裝就道,無暇與二位把盞一敘,但願來日相遇,你我懼已滿載而歸……”

  話中分明有送客之意,凌家兄弟遂起身作禮辭別,道:“托柳兄洪福,小弟等別過。”

  柳南江將二人送到店外,見他倆去至梧桐樹下,雙雙跨上那匹灰色駿馬,揚塵去遠後,方才回屋。

  他一腳跨進門檻,另一腳卻像在地上生根似拔不起來。

  原來他的屋內這時坐了一個二十出頭,豔麗無比的俏佳人,杏目圓睜,目光筆直地望向他。

  柳南江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再一看自己的書箱雜物,才知道這位俏佳人是位不速之客。

  俏佳人已先啟唇問道,“是柳相公嗎?”

  柳南江點頭,道:“正是,請問……”

  俏佳人道:“妾身‘芙蓉仙子’紀緗綾。”

  柳南江對這位“芙蓉寨”的紅粉掌舵並不陌生,因為昨夜趕會就是用她名下的請柬。想到這裡,柳南江心頭不禁一凜,自己與她素無來往,登門何為?她又怎會知道自己姓柳?

  柳南江面帶笑容,溫文言道:“原來是仙子駕到……”

  紀緗綾玉手一揮,辭色嚴峻地道:“不必客套,請間柳相公有一名隨侍僕僮名喚福兒?”

  柳南江將頭一點,道:“有的!”

  紀緗綾蛾眉突地一挑,沉聲問道:“人呢?”

  柳南江道:“湊巧不在店中。”

  紀緗綾追問道:“何時可回?”

  柳南江道:“歸期不定,最遲九九重陽之日。”

  紀緗綾道:“妾身不耐久待。”

  語罷,霍地起身離坐。

  至此,柳南江已然看出這位仙子登門並無善意,因而忙問道:“想必福兒有所冒犯,在下身為主人……”

  紀緗綾插口道:“妾身正是要找他的主人。”

  柳南江心中暗想,也許與那張請柬有關,可是福兒是花錢買來的,錯也錯在紀緗綾的門人,與福兒又有何干?

  思念及此,柳南江不禁神色一鬆,笑問道:“請問找我何事?”

  紀緗綾美目一張,沉聲問道:“昨晚相公進‘祥雲堡’赴會,可是持用本門的請柬?”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的。”

  紀緗綾又問道:“請柬從何而來?”

  柳南江道:“據福兒說,是花錢買來的。”

  紀緗綾冷笑一家,道:“看相公儀表堂堂,一表人才,言行卻不光明磊落,殊出妾身意料之外。”

  柳南江心中已有慍意,不過,在未明了內中情由之前,還不便發作,只得強裝一絲笑容,道:“仙子可去查問一下持柬門人,這請柬是如何來到在下手中的。”

  紀緗綾冷哼一聲,道:“已經死無對證。”

  柳南江驚道:“何謂死無對證?”

  紀緗綾冷笑一聲,道:“哼!又何必明知而故間?妾身方才所言,相公言行有欠光明磊落,意即在此。”

  柳南江沉聲道:“在下確實不知。”

  紀緗綾柳後一挑,冷哼道:“好,妾身多說一遍也不妨事,我那門人已然浮屍曲江池中,並非溺死,而是心脈震斷而亡。”

  柳南江劍眉倏揚,脫口道:“又是心脈震斷?”

  紀緗綾冷聲道:“福兒小小年紀未必有如此深厚功力,想必是相公的傑作。”

  柳南江莫可奈何地展露一絲苦笑,道:“仙子說得如此肯定,在下真是百口莫辯了。”

  紀緗綾道:“有理盡可辯解,只怕相公無理可辯,妾身雖一女流,既然側身武林,又要開門立戶,當不致有失武林方寸,所派進會之人,既為本門代表,必定經過慎選,豈能貪財而賣請柬?此話恐怕沒有一人能夠相信。”

  柳南江道:“事實如此。”

  紀緗綾道:“門人被殺也是事實。”

  柳南江道:“仙子如願將‘請柬’與‘被殺’分開來思索,或可想出頭緒。”

  紀緗綾道:“本門代表就是因請柬而被殺!”

  柳南江不禁劍眉深鎖,凝聲問道:“仙子認定了?”

  紀緗綾道:“如未認定,怎敢登門打擾?”

  柳南江道:“可否請仙子寬限時日,容在下查尋殺貴寨代表之元兇……”

  紀緗綾播口道:“方才已經說過,妾身不耐久等。”

  柳南江不禁一怔,道:“那該……”

  一語未盡,紀緗綾已沉聲接口道:“門戶可毀不可辱,妾身要向柳相公討回一點公道。”

  柳南江頓感進退維谷,辯解對方不聽,動武師出無名,而且更難洗刷自己的冤枉。

  沉默一陣,突然腦中靈光一現,連忙振聲道:“請問仙子,何以知道在下昨晚赴會是採用貴寨名下請柬?”

  紀緗綾微微一怔,隨即回道:“妾派有代表赴會,而妾身於昨晚也曾易釵而弁,混跡會中,曾見相公在進門處亮出請柬。”

  柳南江道:“仙子當時何不追問?”

  紀緗綾道:“當時有所不便,未及終席,妾身即起身離堡,查尋本門代表下落,直至今日方在曲江地中發現浮屍。”

  柳南江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

  語氣一頓,倏然聲音一沉,道:“何以知道在下姓氏?”

  紀緗綾道:“向店家打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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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30 14:28:27 |只看該作者
十九

  柳南江又逼問道:“仙子何以先問福兒,不問在下?”

  紀湘綾道:“有人見到尊僕與本代表於昨日午後在曲江池畔並肩而行。”

  答詞毫無破綻,柳南江不禁愣住。

  紀緗綾美目一轉,冷冷哼道:“柳相公還有什麼要問的?”

  柳南江一蹙眉尖,道:“請仙子三思,這顯然有人嫁禍。”

  紀緗綾沉聲道:“嫁禍與否,妾身不想思索。即使死者非相公所殺,相公非本寨門人,冒用本寨門號,已犯武林大忌。如果妾身聽任來歷不明之徒如此胡作非為,‘芙蓉寨’必將蒙羞於江湖,見笑於武林。”

  這一句“來歷不明之徒”頓時引發了柳南江的怒火,當即沉叱道:“仙子的言詞也太討分了。”

  紀緗綾粉面一沉,寒聲道:“既然來意不善,就不必在言語上留餘地。”

  柳南江勃然大怒,道:“請仙子立刻出房,否則,在下就要召喚店家來了。”

  紀緗綾沉叱道:“不得公道,妾身不回……”

  皓腕一揚,一圍粉紅物件向柳南江面門撲去。

  “芙蓉仙子”紀緗綾以一套“芙蓉十八甩”的獨門武功而馳名。她所仗恃的兵器就是一十八梁以精鋼打造,外貌粉紅彩色的芙蓉,是一件亦軟亦剛,亦正亦邪的外門兵器。一旦觸體必傷筋骨。即使閃躲開去,花心在一根細管中所儲藏之異香會在旋轉急飛中噴出,嗅之重者昏迷,輕也要損傷內力。

  柳南江的師父為一曠世奇人,對內外二派,黑白二道,前輩及新人等所使用之兵器招術俱都瞭若指掌,是以柳南江也深受熏陶。一見對方先發制人,就一面凝神屏息,一面閃身而退。

  對付紀緗綾的“芙蓉十八甩”只有一法,就是以快速的劍招制住對方,不讓她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否則,一十八朵芙蓉輪番飛來,即使一一閃躲開去,萬一吸入一絲異香,也將為害無窮。

  柳南江方飄身長廊,忽然兩頭無數紅雲湧現,柳南江定睛一看,住局兩端各站著四個紅衣少女,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朵鋼裂芙蓉,蓄勢待發。

  柳南江這才發覺事態嚴重,不禁吸了一口長氣。

  紀緗綾並未繼續出手,只是冷冷一笑,道:“柳相公!一走了之,並非上策。”

  柳南江雖處困境,卻仍泰然自若,語音沉靜地道:“仙子應當明白在下並非怕事之人,只因此事純屬誤會,在未澄清前,在下願意容忍。”

  紀緗綾道:“柳相公,身邊的寶劍不至於是擺飾吧?”

  柳南江喟然一嘆,道:“實不相瞞,在下所佩古劍,煞氣甚重,出鞘濺血方休,因此在下不敢輕易動用。”

  紀緗綾冷笑道:“好狂的口氣!柳相公,拔出你的劍來,妾身體內之血足夠喂抱你那把古劍。”

  皓腕一揚,就要發出第二枚鋼裂芙蓉。

  突在此時,一陣奔雷般的響聲由遠而近,迎奔旅店,蹄聲得得,是一支龐大的馬隊。

  馬隊來到店門口,蹄聲突然消失,接著一陣嘈雜的步履之聲傳進耳鼓。

  緊跟著,一行勁裝疾眼跨刀佩劍的大漢出現在長廊上。

  為首一人,約摸四十餘歲,圓圓臉浮著和氣笑容,宛如一尊彌陀佛像。

  這人向現場掃了一眼,笑著問道:“哪一位是柳南江柳相公?”

  柳南江答道:“在下就是。”

  問話之人恭敬地一揖,道:“在下‘祥雲堡’外管事花雲錦,拜見柳相公。”

  語氣一頓,自袖中抽出一封泥金紅帖,雙手捧到柳南江面前,道:“這是秦堡主拜帖,有請柳相公過堡一敘。”

  柳南江接過拜帖一看,語氣極為恭敬,心中大惑不解。自已與秦羽烈本無往還,他請自己作甚?而且,他何以知道自己的姓名?

  驀然,一道靈光閃過腦際,莫非是那本莊周南華已然落到秦羽烈的手中?果真如此,那就不妙了。

  不過,柳南江已決定前往一察究竟,將拜帖收在懷中,道:“承蒙寵邀,自當遵命前往拜見貴堡堡主。不過,……”

  語氣一頓,目光向紀緗綾一瞟。

  花雲錦會意,忙轉身問道:“這位是……”

  紀緗綾道:“妾身‘芙蓉寨’紀緗綾。”

  花雲錦笑道:“原來仙子芳駕在此。”

  柳南江招手一指紀緗綾,道:“在下能否前往,還要芙蓉仙子同意。”

  花雲錦微一接眉,問道:“這是何故呢?”

  柳南江道:“仙子對在下小有誤會,正在向在下理論,在下也在盡力解釋。”

  花雲錦轉過身子,面對紀緗綾道:“既然如此,仙子何不同往一敘?”

  紀緗綾柔荑一擺,怨聲道:“不必,貴堡在武林中如泰山北斗,妾身也不便過分放肆,柳相公可隨花管事前往。不過,柳相公在離堡之時,請派人預先作通知,妾身與柳相公之間的一點過節,還需要了斷。”

  柳南江道:“趁在下拜見秦堡主之際,尚請仙子冷靜三思,內中情由絕非如仙子想像中那樣單純。”

  花雲錦道:“柳相公,敞堡堡主正在堡內候駕。”

  柳南江點點頭,大踏步向店堂走去。

  他本來打算要收拾行李離店地往的,照目前形勢看來,只怕短期內還走不成。於是吩咐店家為他鎖上房門。

  柳南江一出店門,早有龍雲錦的屬下帶馬迎候。柳南江接過馬鞍,騰身而上。

  花雲錦也躍上坐騎,向他的屬下揮臂一呼,道:“前頭開道。”

  不及一盞熱茶功夫,一行已達堡門。

  堡門口之綵樓尚未拆去,麗日金光照射之下,更見光輝燦燦。

  堡門早已打開,二十四名勁裝武士分兩排左右站立。柳南江方一下馬,堡內飛也似地奔出一人。

  此人五短身材,目如電櫃,顯然極為精明能幹。

  來人一出堡門,即向柳南江躬身一拜:“祥雲堡內管事龍飛揚拜見柳相公。”

  柳南江也躬身還禮,然後在兩位管家的相讓下,昂視闊步,跨進了“祥雲堡”的大門。

  驀抬頭,只見堡主秦羽烈與總管公孫彤並立二門台階之上,遙遙相迎。

  一般接待之禮,除貴賓或輩份較高之人光臨外,主人多半候於正廳,客到起身相迎而已。以“祥雲堡”在武林中的聲勢,以及秦羽烈宛如長天一般的高大自視,如此折節下交,委實太令柳南江費解了。

  柳南江一面尋思,一面快步行來,不久已臨二門。

  秦羽烈一個箭步從台階上迎下來,雙拳當胸一抱,笑道:“昨夜柳相公蒞臨敝堡,適秦某不在,未為接待,請恕以慢客之罪。”

  柳南江笑答道:“自叨酒食,何慢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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