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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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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16:20: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花花太歲
柳南江自衣袋中摸出一錠十兩白銀,道:“店家!勞你費神,為隔壁那位姑娘買點布,再找一個裁縫趕兩件冬衣出來。那姑娘的衣衫包袱在途中弄丟了,急著換洗,得趕快一點!”

店家連連應是,道:“小人就去辦,相公盡管放心!”

店家退去後,柳南江負手來回蝶踱,心中苦思不已。

原指望來此與淩震霄一會,立刻趕回長安,想不到此行撲空。

繼而一想:這樣也好,讓歐陽玉紋暫住此地,自己則返回長安,早晚這裏走走。也免得歐陽玉紋在冰天雪地中來回飄泊。

主意打定,心頭輕鬆許多。

過了一陣,門上突傳彈指之聲。柳南江開門一看,原來是歐陽玉紋。

歐陽玉紋進入房中,立即襝衽一福,道:“多謝相公。”

柳南江訝然道:“姑娘謝在下什麽?”

歐陽玉紋道:“適才有個女裁縫來給玉紋量衣衫,害得相公破費,玉紋怎能不謝?”

柳南江連連搖手,道:“小事!小事!令師將姑娘托付在下,理當照顧。”

說到此處,那個老店家也帶著廚房下人端來了一大盤食物。

四碟臘味,一爐炭火熊熊,熱氣升騰的一品鍋,一大盤饅頭,外帶半斤小壺的燒刀子。

年老店家又忙著報帳,布料、工錢耗去六兩三錢銀子。

柳南江一揮手,道:“店家!餘下的給你們喝酒,別忘記叮囑栽縫師傅趕快點!”

店家連連稱謝,然後退出房去。

二人相對坐下,默默吃喝起來。

突然,柳南江心中一動,不禁停筷問道:“姑娘請恕在下問得冒昧,武林之中,少見未娶之人收錄女弟子之事,而姑娘……”

歐陽玉紋似乎已知道他要問些什麽,連忙接口道:“玉紋也不明白內中的因由,自懂事的時候開始,玉紋就是跟著家師的。”

柳南江道:“令師也不曾向姑娘解說嗎?”

歐陽玉紋道:“玉紋時有此心,不過,今生今世怕很難了。”

柳南江不禁沉單問道:“那是何故呢?”

歐陽玉紋道:“每當玉紋提起此事,家師就加以嗬斥,因此玉紋也打算死掉這條心了。”

柳南江心中如風車般連連打轉,疑念叢生,而口中卻未說出。

沉吟良久,方又問道:“不知姑娘的堂上雙親昔年可是武林中人?”

歐陽玉紋道:“那就不知了。”

柳南江道:“以在下看來,姑娘稟賦深厚,獨具慧根,必是武林中人之後代。”

歐陽玉紋囁嚅道:“是嗎?”

柳南江道:“武林中人複姓歐陽者寥寥可數,當不難察訪。”

歐陽玉紋那雙秀目突然射出兩道晶亮的光芒,凝視著柳南江,語氣沉緩地說道:“相公此話不錯,複姓歐陽者幾乎隻有一人,那就是有‘棋聖’之稱的歐陽白雲前輩,然而……”

語氣一頓,接道:“家師說得斬釘截鐵,玉紋和那歐陽前輩毫無關係。”

柳南江的一番猜測看來是落空了。

一頓飯在沉吟中吃完,柳南江吃得不多,酒卻喝不少,歐陽玉紋正好相反。

一口氣吃了三個大饅頭,像是真餓極了。

飯畢,才不過巳午之後。

此刻,柳由江心中已打好主意。向歐玉紋說道:“姑娘不妨在此小住數日,正好等待裁縫為姑娘趕製衣裳。”

歐陽玉紋聽出口風,連忙接口道:“相公莫非要另去別處?”

柳南江點頭,道:“不錯。在下尚有瑣事須回長安稍作料理。”

歐陽玉紋道:“那麽,玉紋與相公同行吧,有相公這件披風,足抵風寒了。”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皺眉頭,口中說道:“姑娘連日奔波於風天雪地之中,也該在此小歇數日,不然在下難以安心。”

歐陽玉紋道:“相公以為玉紋是那弱不禁風的閨閣幹金嗎?”

柳南江道:“非也……”

語聲一頓,故作神秘之色,道:“有姑娘同行,恐遭人注目,所以姑娘還是在此住下為是,在下早晚都要來此走走。”

歐陽玉紋籲了一口氣道:“相公既然如此說,玉紋也隻得遵命了。”

柳南江一見對方答應,心頭如釋重負,道:“姑娘可曾見過那位自稱天地通的黃衫客?”

歐陽玉紋道:“見過數麵。”

柳南江道:“一、二日之內黃衫客或許將來店中,他若不與姑娘照麵,姑娘不必加以理會,他若找上姑娘,請煩轉告,就說在下早晚都要來此打個轉,務必請他在此稍候。”

歐陽玉紋雙目一張,道:“相公與那黃衫客有約嗎?”

柳南江道:“在下有要事極待與他商談,姑娘切莫忘記……”

語氣微頓,雙手一拱,道:“在下別過,姑娘也可回房上炕暖暖。”

語罷,出房而去。

來至店堂,柳南江拿出一錠十兩白銀,先付了房飯錢,離店時再行清結,又囑咐那店家一番,這才出了“唐家老店”。

仰望天色,似乎有好轉跡象。雪,也停了,西天出現一片彤雲。杜曲鎮上那條積雪盈尺的大街,此刻也見有人走動。

柳南江本來想出鎮即回長安,一見雪住天晴,又改了主意,反向鎮中緩緩行去。

順著那大街兩旁的招商客棧,十有八九都合上了門板,等候過年,卻也有敞開店門,招呼難得一見的行旅客商。拿鎮中間那家“映雪居”就是如此,看他那招牌似乎專作天寒地凍的買賣。

柳南江適才用罷酒飯,既不投宿,也不打尖,卻漫無目的地走進了那家“映雪居”。

當門就是一個熊熊的火爐,爐上煨著熱氣氤氳的菜肴,一進門就讓人有一份暖和的感覺,再加上菜香撲鼻,倒是能吸引客人。

柳南江一跨進店門,店家還來不及招呼,就聽店堂內有人在叫道:“柳相公!何不這裏同坐?”

柳南江轉頭一看,偌大的店堂中坐著好幾起客人,內中一起竟然是“花花太歲”肖雲鵬和那“芙蓉仙子”紀緗綾。

柳南江不禁一愣,此刻,紀緗綾也相繼起身招呼,道:“寒天歲尾,在這小鎮客店之中能碰上柳相公,倒真是一件奇遇哩!”

柳南江連忙拱手回禮,然後走過去,在他們的座頭上坐下。

肖雲鵬道:“柳相公怎麽到這兒來了,莫非有重要之事?”

柳南江不著邊際地答道:“仲秋之後,此地曾經喧鬧過一陣子,幾乎會齊了各路英雄好漢,曾經何時,此地卻又變得如此蕭條,這人事滄桑,變化得實在太以教人難測了。”

肖雲鵬嗬嗬笑道:“原來柳相公是以懷古心情前來此地,這真所謂豪人雅興了!”

此刻,店家已然添杯加筷,紀緗綾為柳南江斟上一個滿杯,然後端起自己麵前的滿杯,道:“妾身前次冒犯之罪,在此賠禮了。”

說罷,就杯中酒一飲而盡。

柳南江也盡飲杯中之酒,連聲道:“在下不敢,那日……”

紀緗綾連忙接道:“相公可是問那‘七柳齋’中之事?”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啊!在下一直在惦念著仙子,不知……”

紀緗綾秀目一轉,瞥了肖雲鵬一眼,道:“論功力,妾身雖挾眾也難以敵對祝永嵐,卻想不到這位‘花花太歲’作了個和事佬。不過,這事可不能算完,日後妾身還得找他理論。”

柳南江不勝茫然地看了肖雲鵬一眼。

肖雲鵬道:“肖某與祝老多年的酒肉之交,與芙蓉仙子也是相識多年。那日他倆在‘七柳齋’中動上手,不知是誰先提起了肖某,就這樣,一場龍爭虎鬥就暫時歇下了。”

柳南江喃喃道:“原來如此……”

語音一頓,接道:“二位早就相識了嗎?”

紀緗綾道:“相公既和雲鵬相識,想必也知道他有個‘花花太歲’的不雅之號,是以妾身也就不必有所隱瞞了。”

籲了一口長氣,接道:“妾身和雲鵬相識將近十年,時聚時散,時合時分,是何種交情,相公想必也看得出來的。”

紀緗綾如此快語,使得柳南江,呐呐說不出話來。

肖雲鵬笑道:“柳相公不必坐立不安,芙蓉仙子就是如此快人快語。肖某最怕女人忸忸怩怩,裝腔作勢,她正好合上了肖某人的口味。”

紀緗綾嬌笑道:“這是什麽活,我豈不成了你酒席上的一頓大菜?”

肖雲鵬道:“不錯,好像是一道冰糖肘了,肥嫩滑膩已極。隻可惜不能日日上桌。久之必定令人生厭,所以不如時合時分的好。”

柳南江哪慣這種打情罵俏的場麵,一時之間,頓感如坐針氈。

紀湘綾突然神色一正,道:“柳相公!你可曾見到祝永嵐?”

柳南江道:“仙子是否還要找他理論?”

紀湘綾道:“那是當然,當著肖雲鵬,妾身得好生問他一問。”

柳南江搖搖頭,道:“沉屍曲江池中的貴寨門人並非祝永嵐所殺!”

紀湘綾柳眉一挑,道:“祝永嵐自稱是殺害妾身門人之凶手,而且他又會那‘風林十八掌’的武功,怎會不是他?”

柳南江道:“當日在‘七柳齋’中,祝水嵐所說的隻是氣話,至於‘風林十八掌’目下最少尚有二人具備此種功力。”

紀緗綾道:“是哪二人呢?”

柳南江道:“‘祥雲堡’總管公孫彤,以及匿跡多年的‘石君子’竺道台,也許……”

紀湘綾似乎未覺察到他的未盡之言,自顧自地問道:“那麽,何人才是元凶呢?”

柳南江道:“日後自會雲開月顯,水落石出。仙子可不必為此事耿耿於懷。”

肖雲鵬忽然插口說道:“二位談完了嗎?”

柳南江聽出話因,連忙問道:“尊駕有何見教?”

肖雲鵬道:“昨宵與仙子相遇,才知相公曾經易容假扮肖某人,可有此事?”

柳南江不禁臉上一熱,呐呐道:“確有此事,容在下加以……”

肖雲鵬一擺手道:“那倒不必加以解說了,肖某為人豁達,並不計較這些。”

柳南江雙拳一拱,道:“在下告罪。”

肖雲鵬也是雙舉一拱,道:“照說肖某人還得多謝相公。”

柳南江不禁一愣,道:“怎麽講?”

肖雲鵬道:“相公中途攔截祝老下書之人,隻要一掌將其斃掉,肖某此刻也還不知祝老之約,而相公隻是輕輕點封那下書之人的昏穴,書信雖失,人卻找到了肖某,傳達了口信,這還不該一謝?”

柳南江道:“尊駕如此說,在下更感難堪了。”

肖雲鵬話題一轉,道:“往事休提,肖某想請教一樁事。”

柳南江肅容道:“不敢。在下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肖雲鵬道:“相公可知祝老如今下落?”

柳南江心頭暗怔,口中卻說道:“在下不知。”

言罷,不禁又暗道慚愧,因為他明明知道祝永嵐目下和淩震霄在一起。

然而這卻不能直告其事,即使將淩震霄說成黃衫客也有顧忌。

肖雲鵬似乎對柳南江的心境未有絲毫覺察,聞言後不禁麵呈悵惘之色。凝神良久,方籲歎道:“大地封凍,找人真不容易。”

柳南江情知肖雲鵬流連杜曲,不過是為了探尋祝永嵐的下落,以期會晤,並無別圖,如此,他也沒有再耽擱下去的必要了。

一念及此,乃起身說道:“二位慢飲,在下先走一步。”

肖雲鵬正聲肅容說道:“相公請小坐片刻,肖某尚有話說。”

柳南江隻得重新歸座,翻眼問道:“尊駕尚有何事見告?”

肖雲鵬輕咳一聲,道:“肖某人要說的是秦茹慧姑娘……”

語氣一頓,壓低了聲音接道:“那日肖某為其療傷時,發覺秦姑娘氣血不正,翻騰無常,不知何緣故,相公知道嗎?”

柳南江道:“實不相瞞,秦姑娘前在終南山麓,曾中冷老魔之劇毒,經一蒙麵黑衣人療傷痊愈,後秦姑娘體內就潛伏了一股魔功。”

肖雲鵬微一張目,道:“有這回事?”

柳南江道:“不過,日下秦姑娘體內之魔功已然祛除了。”

肖雲鵬道:“莫非是相公施展的大力?”

柳南江道:“在下哪有那種能耐,仍是那蒙麵黑衣人所賜。”

肖雲鵬喃喃道:“那黑衣人以魔功為秦姑娘療傷,顯然存心不良,何故又出爾反爾?”

柳南江情知一旦詳加解說,必然會泄漏許多不為人知之秘,因而搖搖頭,道:“那黑衣人因何如此,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肖雲鵬也沒有再問下去,一擺手,道:“相公有事請便,肖某不便再留了。”

柳南江向二人作別,揚長出“映雪居”,向鎮外行去。

當他經過“唐家老店”之際,心頭不禁一動。

昨夜淩震霄到了長安,除以“傳音術”指示如何為秦茹慧療傷之外,還叮囑他今日午間來“唐家老店”一晤。

然而店家卻說,淩震霄昨夜住在店中,清晨方才離去,這是怎麽回事呢?

淩震霄深夜遊離,店家自然不察。然而約自己前來一晤的事,淩震霄難還忘記了嗎?

心中如風車船打了個轉,人就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唐家老店”。

那年老店家連忙迎過來說道:“相公回來了?”

柳南江低聲道:“店家!你說黃老爺昨夜回來過?”

店家點點頭,道:“是啊!”

柳南江道:“黃老爺半夜不曾離店嗎?”

店家回道:“是天剛方亮離店的。好象急著有事,小人給他上一盅熱茶都不曾喝。”

柳南江皺眉苦思,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驀在此時,跨院中傳來一聲沉喝道:“該死的店家,那兒去了。”

店家神色一凜,連忙壓低聲音說道:“適才來了一個客人,脾氣大得嚇人,早知如此,就不該接他進店了。唉!”

語氣一頓,轉頭向裏應道:“小人正和一位相公說話,這就來了。”

那個悶雷般的聲音又道:“什麽鳥相公,莫非大爺身上沒有銀子?”

聲落人現,高似鐵塔,麵如鍋底,貌相雖猙獰,卻有一股凜凜不可侵犯之威武。

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向柳南江一瞥,嘿嘿笑道:“閻王老子真偏心,將大爺造得如此難看,相公卻如此俊美。”

語氣一頓,抱拳一拱,道:“相公尊姓?”

柳南江冷眼一瞟,就知對方是個性情中人,心中慍意頓時消失,微微笑道:“在下姓柳,尊駕因何前倨後恭?”

那黑大漢又是嘿嘿一笑道:“俺就是生了這副鳥脾氣,柳相公多多海涵。”

柳南江道:“在下不怪,尊駕大名?”

黑大漢道:“俺姓胡,名彪,因使用一對重三百斤的特大鐵錘為兵刃,哥兒們也叫俺‘胡錘’。今日俺倆有緣相會,來喝個三罐、二罐,由俺作東。”

柳南江對眼前這個豪爽已極的粗魯大漢好不喜煞,然而聽說對方使用一對重達三百斤之鐵錘卻又有些不信,因而問道:“尊駕方才……”

胡彪一擺手道:“相公別那麽文質彬彬的,叫俺胡錘,俺反倒受用。”

柳南江道:“那麽,我就叫你一聲胡哥吧。”

胡彪哈哈大笑,道:“俺是個粗人,如何消受得了?”

柳南江正色道:“長幼有序,此為人之大倫,何況古人嚐雲,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有何妨?”

胡彪興高采烈地一點頭,道:“好?看來相公是誠心誠意,俺就認了吧。”

語氣一揚,向那老店家吩咐道:“店家!先開一罐上好的燒刀子,俺要和柳老弟痛飲一番。”

一直戰戰兢兢的店家,原以為二人一見必然會狠鬥一場,卻料不到是這樣一個結局。忙不迭地擺好桌椅,到廚下張羅酒食去了。

二人相對坐定,柳南江開口說道:“胡兄,你那對鐵錘呢?”

胡彪道:“在俺房中。”

柳南江道:“真有三百斤重?”

胡彪雙眼一瞪,道:“怎麽?!老弟以為俺在吹牛?”

柳南江笑道:“看你這兩條胳臂,就知你臂力不小。可是,三百斤的一對鐵錘舞動起,隻怕不大靈活好使吧?”

胡彪嘿嘿連笑,道:“非俺誇口,俺舞起那對鐵錘時,簡直如揮燈芯,俺還嫌太輕了哩!”

柳南江未再問下去,看上去對方也絕不是在濫誇海口。

移時,酒菜送來,俱是大盤、大碗,當真開了一罐十斤裝燒酒。

柳南江不禁咋舌道:“胡哥!酒如何飲得這麽多,小弟隻能用小盅哩!”

胡彪嚷叫道:“老弟太不幹脆,來來先幹三大碗,慶賀俺倆有緣千裏來相會。”

說完之後,拿起大碗,連舀三碗,一飲而盡。

柳南江暗暗驚奇不已,拿起大碗舀了一碗,卻隻小喝一口,道:“胡哥!小弟不勝酒力,請不必相強,容小弟隨意!”

見胡彪那種豪飲之狀,柳南江喜歡之情不禁又增添了幾分。

隻不過眨眼之間,那隻酒罐的罐底就翻過來朝天,胡彪又連呼叫店家拿酒來。

柳南江訝然道:“胡哥的海量,天底下恐怕沒第二個人可以比擬了。”

胡彪道:“不!還有一個比俺強。俺是三大罐不醉,那人是三日不醉。老弟!聽說過不曾,不停地以大碗舀酒喝,竟然連喝三日三夜,不但未醉,反而越喝越有精神。”

柳南江道:“那豈不是成了酒仙?”

胡彪搖頭晃腳地說道:“雖非酒仙,卻是酒聖。老弟聽說過武林之中的‘酒聖’胡不孤嗎?”

柳南江心頭暗動,連忙問道:“胡哥認識那位‘酒聖’嗎?”

胡彪嘿嘿笑道:“老弟這話問得可真稀罕,天底下哪有侄子不識得大伯的道理。”

柳南江不禁一愣,道:“原來那位‘酒聖’是胡哥的大伯?”

胡彪點點頭,道:“老弟!你說對了!”

柳南江道:“可知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胡彪吐了一口長氣,道:“誰知道,一晃十多年沒有音信,早些年說他當了和尚,後來又聽說不耐寺中清規而還俗,再往後,就沒了音信,俺真擔心他老人家敢情是掉下酒罐子淹死啦!”

柳南江道:“胡哥的大伯可是生得貌相奇醜?”

胡彪一聳濃眉,道:“老弟是見到俺的麵如鍋底,因而猜想俺胡家都是些醜樣子嗎?你可猜錯啦!俺大伯年輕時俊得很哩!”

柳南江心頭一鬆,對證方才歐陽玉紋之言,醜老人顯然並非胡不孤。

胡彪將第二罐燒酒喝光,店家送上第三罐時,已不像先前那般狂飲,忽地將手中大碗一放,冷電般的目光在柳南江臉上打了個轉。道:“老弟!俺看你目光湛藍,太陽穴隆起甚高,想必是個武林高手,俺該不會猜錯吧!”

柳南江微笑道:“高手之譽愧不敢當,小弟倒是會些拳腳。”

胡彪突然聲音一壓,悄聲道:“老弟如今婚配不曾?”

柳南江搖搖頭,道:“功不成,名不就,胡哥因何問起這些?”

胡彪嘿嘿一笑,道:“老弟有所不知,俺方才投店之時,見西廂上房中有一女子,雖然粗衣布裳,點脂不沾,卻生得如同仙女下凡,腰掛長劍,必是武林佳人,老弟何不演上一曲鳳求凰,待俺也好瞧瞧熱鬧光景。”

柳南江神色一正,道:“胡哥休要說笑,那是歐陽玉紋姑娘,她師父與家師乃是好友,被她聽去,那就失禮了。”

胡彪伸了伸舌頭,嘿嘿笑道:“幸虧俺生了一張黑臉蛋,自知難得美女青睬,從不敢和娘們說笑。不然,俺這時就不好意思坐在老弟麵前啦!”

柳南江道:“胡哥貴庚多少?”

胡彪比劃著說道:“三十有四。”

柳南江道:“未曾娶得大嫂嗎?”

胡彪連連搖頭,道:“免了!免了!何必再養下幾個鬼怪般兒女惹人嫌?”

柳南江笑道:“胡哥此話不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再說,胡哥的貌相威武已極,如同托塔天王下凡,怎說難看?”

胡彪神情一愣,道:“老弟不是在說好聽話教俺高興吧?”

柳南江道:“小弟句句實言!”

胡彪突然像發狂一般,將酒罐抱起來就唇痛飲,竟然一口氣將罐中之酒喝得一幹二淨。

柳南江眼見對方喝下了三十斤燒酒,簡直駭異不已。

胡彪砰然放下酒罐,大叫道:“痛快!痛快!聽老弟如此一說,俺今天可得多喝一罐。”

扯開喉嚨,叫道:“店家再給大爺取一罐酒來。”

柳南江連忙向那轉身欲去的店家一揮手,道:“店家!免了!”

胡彪連連瞪眼,道:“老弟!怎不教俺喝個痛快?”

柳南江道:“胡哥誇口三罐不醉,再加一罐,必然醉倒。小弟還想和胡哥暢談一番!”

胡彪道:“談個什麽勁?俺隻會滿口粗話,老弟能聽得進?”

柳南江笑道:“隻要是句句出自肺腑,粗又何妨?”

胡彪連連點頭,道:“好!好!不喝就不喝。”

揚手向店家一招,接道:“算帳!”

柳南江向店家打了個眼色,然後向胡彪說道:“胡哥!區區酒菜,算小弟奉請吧!”

胡彪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別以為俺身上沒帶銀子。”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個銀包,砰然有聲地擲在桌上。

想是用力太大,布包中五兩重一個的銀錁之中,赫然有一支女人頭上用的金釵,尾柄鑲著碧綠的翡翠,金釵上還雕刻著精細的花紋,是一件異常貴重的飾物。

柳南江心頭一動,連忙將銀包重新包好,拿在手中。走過去一把攙住胡彪,低聲道:

“胡哥莫非醉了到小弟房中喝杯熱茶吧!”

胡彪還想分說,但他發現柳南江攙扶他的那雙手已然使上了暗勁。

二人回到柳南江的上房,柳南江趁著吩咐店家沏茶之便,向店家暗中交待,轉告歐陽玉紋,說他正和生人說話,囑她不必過來,店家連連應是而去。

柳南江進入房中,關上房門,神色一正,壓低了高音說道:“胡哥因何要瞞騙小弟?”

胡彪絲毫未醉,聞言雙目一瞪道:“俺可從不曾騙過人哩!”

柳南江道:“胡哥當真不曾娶過大嫂?”

胡彪滿麵惑然之色,疾聲道:“老弟何出此問?”

柳南江打開銀包,取出那支金釵在胡彪眼麵前搖晃了一下,道:“胡哥!這支女人頭上佩戴金釵從何而來的呢?”

大胡彪神情一愣,呐呐道:“這……”

柳南江見對方似有難言之隱,連忙將金釵收回銀包之中,道:“交淺不宜言深,恕小弟問得冒昧。”

胡彪疾聲道:“老弟說哪裏話,你我既然投緣訂交,稱兄道弟,哪裏還有不可相告之隱私。實不相瞞,這支金釵乃是大伯托咐之物。”

柳南江心中暗動,口中卻平靜地說道:“聽說那位‘酒聖’胡老前輩畢生未娶!”

胡彪道:“大伯倒真是未曾娶過。”

柳南江道:“因何會有此物呢?這分明是女人贈與的訂情表記。”

胡彪搖搖頭,道:“俺也不知。”

柳南江道:“是托付胡哥代為收藏的嗎?”

胡彪道:“大伯離寺還俗之後,曾暗中來過俺家,將這支金釵托付俺爹代為收藏,一再叮囑不可失落,不管等多久的日子,他老人家一定會去找俺爹討回。不料俺爹在冬月裏下世了,臨死前將俺叫到床前,交給俺這支金釵,老弟!俺是個急性子,哪裏等及,這才跑出來找他老人家。”

柳南江靜靜聽完,才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胡哥可得好生收藏,別弄丟了。”

胡彪道:“放心!任誰也別妄想在俺手裏拿去這支金釵。”

柳南江輕笑道:“別說大話!倘若小弟動了邪念,這支金釵你就非失落不可了!”

胡彪嘿嘿笑道:“老兄,俺眼似銅鈴,目如鵝蛋,看人出不了錯!”

聽對方的比喻,柳南江有些忍俊不住,笑了一陣,這才一正神色,道:“胡哥!待小弟扶你回房。”

胡彪道:“老弟不是要和俺聊聊麽?可別以為俺已醉了。”

柳南江笑道:“胡哥沒醉,小弟倒真是醉了,從來不曾喝過了這樣多的酒哩!”

胡彪道:“既然如此,俺自己回房,老弟你歇歇吧!”

柳南江道:“還是由小弟送胡哥回房,順便也好見識一下那對三百斤重的大鐵錘。”

胡彪齜牙裂嘴地嚷道:“原來柳老弟還在疑惑俺吹牛說大話,走,跟俺瞧瞧去。”

胡彪投宿的上房在長廊的盡頭,一進房中,柳南江就看見炕頭上擱著兩個如笆鬥般大的鐵錘,錘把是用青鋼木製成,粗若兒臂,手掌生得不夠寬的人,連那錘柄都握不住。

胡彪順手提起一把鐵錘,往柳南江腳前一放,“老弟!你掂掂有多重?”

柳南江隨手抓住錘把一提,提倒是提起來了,不過他卻皺了一下眉頭。

柳南江道:“胡哥方才說,這一對錘共重三百斤,依小弟估計,單是這一個恐伯就有三百斤哩!”

胡彪道:“誰也沒有秤過,約莫估計罷了。”

柳南江神色一怔,接道:“胡哥,小弟有點正經事想和你聊聊。”

胡彪神情也是一怔,問道:“啥事?”

柳南江道:“小弟今天到這兒來是為了會一個人,想不到那人不在,因為另外有事,還得即刻趕回長安去。”

胡彪用:“俺和老弟同去。”

柳南江連忙搖頭道:“不!你暫留在這兒,反正小弟早晚都要來一趟。”

胡彪嚷道:“俺好不容易結交了老弟,這樣一來豈不要悶壞俺了。”

柳南江笑道:“嫌悶不妨找那位歐陽姑娘聊聊。”

胡彪雙手連搖,道:“免啦!免啦!俺滿口粗話,萬一得罪了那位姑娘,連累老弟臉上也無光彩。”

柳南江道:“歐陽姑娘知道了你的性子,想必也不會怪你。”

語氣一頓,接道:“胡哥!小弟要說一句放肆的話,務請勿怪。”

胡彪連連點頭道:“老弟有話盡管講,就是罵俺,俺也不會怪你。”

柳南江道:“胡哥是個血性漢子,但是行走江湖,像胡哥這性子最容易吃虧,小弟不在時,千萬不要亂發脾氣。”

胡彪道:“俺就是忍不了氣。”

柳南江道:“江湖道上能人很多,當忍則忍,絕對錯不了。”

胡彪一點頭,道:“俺聽你的話就是。”

柳南江道:“胡哥!那位歐陽姑娘雖然年紀輕輕,論武功卻可以躋身當今一流高手之列,而且江湖曆練不弱,口齒也很伶俐,萬一小弟不在時有何風吹草動,你可得聽她的話就行。”

胡彪抓腮摸頭,呐呐道:“這……,可教俺難為情了。”

柳南江道:“胡哥!你我初識,卻一見如故,所以小弟才如此放肆,不但你得依從小弟,還請勿見怪才好。”

胡彪道。“好啦!俺小時隻服俺大伯一人,現在俺可服了你啦!”

柳南江笑道:“小弟不敢。”

說罷,又帶胡彪來到歐陽玉紋房中,將二人引見一番,胡彪手忙腳亂地打躬作揖。看歐陽玉紋神色,倒也很看重胡彪那種爽直的性格。

柳南江又向二人各自囑咐了幾句話,這才離開了“唐家老店”,出杜曲鎮,直奔長安而去。

長安燈市起得特別早,從臘月十五到明年元宵夜,整整一月的燈會,大街小巷、廣場廟口,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在鼓樓前後,以及各大小寺廟門前彩燈上,還有射虎的謎題。

這些謎題是謎會所製作,也有附庸風雅人士湊趣幾條,俱都標有賞格。因此,柳南江才想到用謎題和柳仙仙聯係的方法。

柳南江派了柳仙仙一個差事,那就是去尋歐陽玉紋。如今歐陽玉紋已經露了麵,他自然就迫切想和柳仙仙早些會麵,雖然柳仙仙人小鬼大,出不了什麽差錯,柳南江總有點放心不下。

柳仙仙腳下甚快,兩起分開已一個對時,柳仙仙雖沒遇上歐陽玉紋,也必然會到長安打個轉。因此,這夜柳南江和秦茹慧報著誤打誤撞的心情出了客棧,四處觀看燈景。看燈是假,無非是想看看有沒有柳仙仙的消息。

二人從酉末開市,一直溜達到戌末,兩個時辰過去,沒有看見一條燈謎的謎底是和他們有關的。

柳南江不禁意興闌珊,低聲道:“秦姑娘,咱們回客棧吧!”

秦茹慧眉尖一蹙,沉吟了一陣,道:“仙仙姑娘人小鬼大,出謎題也一定會找大地方,咱們上開元寺去瞧瞧如何?”

柳南江道:“看看也好,可別存著什麽指望。”

說罷,二人向開元寺疾奔而去。

此刻,雖已交亥,夜色將闌,然而開元寺前廣場上卻依然熱鬧得很,變把戲的,說書,走方郎中,看相問卦,真所謂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稍微文雅點,則是詩謎,棋局,設攤的人莫不是頦下一把長髯,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些老者肚子裏都很有一點學問的。

二人本是為看謎題,探訪柳仙仙訊息而來。

柳南江卻在一個棋攤前停下了腳步。

秦茹慧已知柳南江精於此道,雖然對那些黑白子兒一點也看不懂,卻也耐住性子站在一邊,並未催促柳南江離去。

攤子上一共排了四副棋局,柳南江所注視的是一盤犄角之局。白占星位,共有零星五子,內中卻有黑子七粒,占勢極佳,眼位甚活,然而棋盤上卻寫著“白先黑死”四個字。

柳南江所以停步觀看的原因,就是怎麽也看不出黑子因何會死,白五黑七,犄角之避,絕不可能以少殺多。

他倒不敢冒失,又一再細看,始終看不出白棋有何妙著能置黑棋於死地。

抬頭看,設棋攤的是一個白發垂胸的老者,其年紀最小也是六十開外,麵貌清瘦,眼皮下垂。雖有顧客上門,卻懶得去招呼。

柳南江輕咳一聲,問道:“這局棋沒有排錯嗎?”

白發老者眼皮下垂如故,應道:“沒錯!”

柳南江不禁一愣,又問道:“果真白先黑死?”

白發老者方才還回答了兩個字,此刻隻輕唔了一聲,連一個字也懶得回答了。

柳南江豪情頓起,道:“倒要領教,一局彩金多少!”

白發老者這才翻起眼皮將柳南江瞟了一眼,他又眼皮下垂,有氣無力地說道:“彩金因人而異,相公若要入局,得要彩金紋銀十兩。如勝,彩金璧退,奉送上等花崗石打磨的棋子兒一副。”

柳南江含笑自袖管內摸出二枚五兩重銀錁子往攤上一放,道:“果真白先黑死,十兩銀子學一局妙棋倒還值得,請老先生下白子吧!”

白發老者將二枚銀錁先行納入袋中,然後以食、中二指夾著一粒白棋子兒輕巧的往盤麵上一落。

柳南江枰上功夫極佳,一見白子落下的方位,頓時大澈大悟,抱拳一拱,道:“高明!

高明!這真是一手絕妙好棋。”

白發老者道:“相公認輸了嗎?”

柳南江道:“自然認輸。”

白發老者把方才落在盤麵上的那粒白棋子兒重又夾起丟入棋盒之內。喃喃道:“這手妙棋到了相公手裏可就一點也不妙了。”

柳南江不禁心頭暗怔,大凡棋局,僅在一著之妙,妙棋一露,就毫無奧妙可言,聽那老者口氣,似乎要他再試試白棋。

柳南江複又目注棋局番視一陣,揚眉問道:“莫非其中有變。”

白髯老者道:“不變之局是為死局,老朽排下的這盤棋局,變化多端。相公不觸一子已認輸,足證是枰上高手,可惜隻窺出其中一變。相公如果尚有雅興,今晚也許會輸上紋銀千兩。”

柳南江不禁駭然,聽那老者口氣,這局棋莫非有百變之多?

心念一轉,又掏出二枚銀錁於往棋盤上一放,笑道:“在下倒要學上一學。”

說著,夾起一粒白棋子兒落在老者的方位上。

白髯老者不慌不忙地布上一粒黑棋子兒。

柳南江定神一看,可不是又輸了?伸手往袖中一摸,已經連一分碎銀都沒有了。

秦茹慧暗暗拉了他一把,悄聲道:“走吧!好玩何必當真哩!”

柳南江真想回到客棧去多拿點銀子來和這個白髯老者再較量一個高低,繼而一想,自己也覺得好笑,於是拱拱手,道:“高明!改日再來領教。”

說罷,和秦茹慧向開元寺門前走去。

走了一陣,柳南江才籲歎道:“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一個高手,就是讓‘棋聖’歐陽白雲……”

說到此處,忽然將語聲頓住,扭頭就往回走。

秦茹慧連忙跟上去,疾聲問道:“南江哥!你怎麽了?”

柳南江道:“快跟我來,難怪那老者的棋局排得如此妙絕。”

秦茹慧也不明白柳南江在說些什麽?隻得跟著他往回走。

來到原處,隻見棋攤已收,白髯老者業已走得不見蹤影了。

柳南江不禁悵然若有所失。

秦茹慧觀其神色,不解地問道:“白髯老者就是‘棋聖’歐陽白雲,這個機會卻又輕易放過了。”

昨夕古寒秋和柳南江長談時,秦茹慧尚在昏睡之中,自然不明白柳南江何以關心歐陽白雲,仍然疑惑地問道:“那老者是‘棋聖’歐陽白雲又待如何呢?”

柳南江搖搖頭,道:“說來話長,回去客棧再慢慢告訴姑娘吧!”

二人來到開元寺門前的長廊,仰看彩燈上的燈謎。可是,柳南江已提不起興致來了。

看了幾十條燈謎,仍然毫無發現,柳南江正打算叫秦茹慧回客棧休息去,驀聽秦茹慧低呼道:“南江哥!看這一條。”

順著他的手指,柳南江看到了那條燈謎。

謎題寫著:“絲隨風擺,根從水生,麵向北坐,浩浩東流。”

以下寫著:

射人名一,射中者請來東大街“長福客棧”西廂“宇”字上房領賞,賞品為百斤重活豬一口。

秦茹慧喜孜孜地說道:“南江哥,‘絲隨風擺,根從水生,’暗隱一個‘柳’,‘麵向北坐’就是‘北南’,‘浩浩東流’是指‘大江’,這不是你的名字嗎?賞品百斤重活豬一口,正是柳姑娘的俏皮語調呀!”

柳南江點點頭,道:“不錯,咱們瞧瞧去。”

秦茹慧超前一步,道:“我來領路。”

繞回鼓樓,再轉東大街,不過盞茶光景,就到了“長福客棧”。

秦茹慧道:“南江哥!你在這兒等著,由我到櫃上去問問。”

柳南江道:“我看不必了,仙姑娘說不定已經易容改姓化名,問也問不出個名堂。”

秦茹慧道:“那麽就直接上西廂上房去找她吧!”

柳南江點頭讚同,二人就進了店門,徑自穿堂入室,直奔西廂。

店家見二人**,以為是訪友的熟客,也不曾過問。

西廂房兩排一共十六間,分別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編號,二人來到“宇”上房門口,還未及敲門,那扇緊閉的房門竟然緩緩自開。

房內一片漆黑,柳南江連忙往牆邊一閃,低聲道:“隻怕房中之人不是仙仙姑娘。”

秦茹慧道:“正是她,她存心和咱們鬧著玩的,進去吧!”

柳南江凝聲道:“秦姑娘!你耽在外麵,等我進去看看,恐怕其中有詐。”

秦茹慧緩緩說道:“不見得吧……”

不待她一語道盡,柳南江已經步入房中,同時低聲叫道:“仙仙姑娘!亮燈吧!別鬧著玩了。”

他剛一走進房中,房門突又緩緩關攏,“克嚓”一響,有人燃火點上了燈。

不用細看,柳南江就已發覺到房中最少有三個人,果然不錯,炕頭上坐著一個,門旁又站了兩個,是三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炕頭的人約莫有四十來歲,麵色慘白,兩眼下陷,目光卻炯炯有神,先向柳南江投以一瞥,然後冷聲說道:“柳相公請坐!”

在這一瞬間,柳南江心念如同風車般轉了千百轉,借用燈謎聯係是他和柳仙仙暗訂之約,外人不可能知悉,難道……?

一念及此,心頭不禁一震。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神態安詳地說道:“在下射中開元寺廊下的燈,特來領賞。”

那麵色慘白的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相公可知賞品為何物件?”

柳南江道:“謎題上業已標明,賞品是百斤重活豬一口。”

那中年男人搖搖頭,道:“相公說錯了。賞品並非活豬,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紅粉佳人。”

柳南江心頭暗驚,不禁沉聲道:“尊駕不妨將話說明白些。”

中年男人道:“話已說得明白了。相公可願意跟隨在下走一趟?”

柳南江道:“那得要看走向何處?”

中年男人笑道:“自然是要去會見相公心目中所思念的那位紅粉佳人啊?”

柳南江沉聲道:“你們是哪條線上的,報上個名兒來聽聽如何?”

中年男人一揮手,道:“不必了,我等俱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而已。”

柳南江暗自私忖:“對方分明是在以柳仙仙之性命為要挾,然而以柳仙仙的精靈刁鑽以及她的武功,若說受製於對方,那似乎又不太可能。”

那中年男人又道:“在下已知相公尚有女伴同行,請囑咐那位姑娘先回,如果同去,對相公並無好處。”

柳南江道:“朋友不能說得更詳盡一點嗎?”

那中年男人道:“不久相公當自知。”

柳南江道:“約有多遠路程?”

中年男人道:“不遠,即去即回。”

柳南江道:“走吧……”暗中卻以傳音術向秦茹慧說道:

“秦姑娘!我遇上了一件不尋常的事,你佯裝離去,暗中在後跟著,過會與你聯係。”

說著,已然走出門來。

秦茹慧早就發覺有變了,此刻又聽到了柳南江以傳音術說的囑咐,自然私心領會,故作驚色道:“相公要去哪裏?”

柳南江佯笑道:“幾個熟識的朋友,咱們要找個地方喝幾盅,姑娘先回客棧吧!”

秦茹慧點點頭,又煞有介事地囑咐道:“相公要少喝點啊!”

說罷就先一步出店去。

那麵色慘白的中年男人一揮手,另外兩個大漢立刻超前帶路,四個人也不說話,出了長安城,在朔風怒吼的深夜中,投荒而去。

柳南江暗暗納悶,默然地跟在那兩個健壯大漢的身後趕路。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柳南江估計最少也走五餘裏了。

前麵一片棗林,四人方待入林之際,棗林內忽然閃出兩道人影,響起一聲尖銳的呼嘯。

呼嘯聲甫起,和柳南江同行的三人也各自發聲回應,同時飛身撲進棗林。

柳南江不禁一愣,隻不過眨眼之間幾道影子已走得無影見蹤。

柳南江真是百思不解,暗暗稱奇,就在他蹙額沉吟之際,身畔突然傳來“卟嗤”一笑。

柳南江聞聲側首,赫然發現柳仙仙就站在他身旁。

柳仙仙嬌笑道:“相公在發什麽愣?”

柳南江錯愕不已,半晌方回過神來,呐呐問道:“姑娘無恙嗎?”

柳仙仙嬌笑一聲,道:“我鮮蹦活跳的,為什麽要咒我呀?”

柳南江情知這內中必然另有曲折,於是疾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麽回事?”

柳仙仙道:“我要先問問相公,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柳南江將從看到燈謎開始,一直到遇上三個神秘客的經過細說了一遍。

柳仙仙靜靜聽完,然後說道:“原來相公以為我被別人擄掠,所以才肯跟他們來。”

柳南江道:“是呀!不然姑娘怎會將你我的秘約泄漏給別人呢?”

柳仙仙道:“是我自願告訴那個蒙麵人的。”

柳南江驚道:“蒙麵人?男的還是女的?”

柳仙仙道:“男人,他說他認得我娘,而且還問我有什麽法子找到你。”

柳南江道:“姑娘怎麽那樣輕易信了他的話?”

柳仙仙道:“我也不知怎麽回事,他說出來的話好像具有無邊魔力,使人非聽不可。”

柳南江又是一驚,道:“魔力?莫非……?”心中暗忖:莫非是淩震霄?口裏卻未說出來。

柳仙仙道:“相公已知那蒙麵人是誰了嗎?”

柳南江搖搖頭,道:“我原猜想可能是曾經為秦茹慧療傷的黑衣蒙麵人,繼而一想,又不可能……”

語氣一頓,接道:“柳姑娘!那位蒙麵人現在何處呢?”

柳仙仙道:“走了!”

柳南江道:“這就怪了?他派人去找我,不就為了要見我?”

柳仙仙道:“那蒙麵人手下還有不少男女仆從,原本約好了在這棗林中等待相公,不知臨時出了什麽事,蒙麵人要我向你致意,說什麽後會有期,又派出一個老嬤嬤送我去長安,一出棗林就見你們迎麵而來,那老嬤嬤說了聲‘不送姑娘了’,就打起呼嘯夥同領你來的三人走了,就是這麽回事。”

柳南江連連搖頭,道:“怪!怪……”

柳仙仙道:“這還不怪哩!那蒙麵人說話的聲音聽了好舒服,竟然使我百依百順,那才奇怪啊!”

柳南江道:“幸而他不是壞人,不然就糟了。”

柳仙仙道:“若是壞人,我也不會對他百依百順了。”

柳南江喟歎道:“如此一位神秘人物,緣慳一麵,真可惜了?”

柳仙仙道:“反正那蒙麵人已知道用燈謎聯係的方法,他若想見你,還會張貼燈謎。往後留意點,還有見麵的機會。”

柳南江道:“那謎麵是姑娘作的嗎?”

柳仙仙點點頭,道:“不錯,好像還不太典雅,尤其那百斤活豬的賞品真是俗到極點。”

柳南江道:“正因為如此,在下才確信是姑娘的手筆。”

說到此處,在後迤邐跟蹤的秦茹慧露臉來到二人麵前,道:“南江哥!我在暗處看了半晌,也沒有看出有什麽不尋常之處呀!”

柳仙仙嘻嘻笑道:“你們的稱呼何時改了?倒蠻親熱的!”

柳南江連忙一揮手,道:“姑娘別說笑了,咱們回旅店再談吧!”

柳仙仙卻一把扯住了柳南江的衣袖,道:“回旅店去!那怎麽成?你教我尋訪歐陽玉紋的下落,還一點影子也沒有哩!”

柳南江唯恐女兒家心眼窄,故未將遇歐陽玉紋的事告訴秦茹慧。

此刻自然不便明說,隻得含糊其辭地道:“不用找了!”

柳仙仙卻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道:“怎麽?你已經找到歐陽玉紋了嗎?”

秦茹慧眼尖心細,心中已有了底,眸子一轉,問道:“南江哥!你的披風呢?”

柳南江既不想實說,又不願撒謊,一時竟說不上話來。

柳仙仙搶著說道:“想必是借與歐陽姑娘禦寒去了,這有什麽不便承認的,男子漢本來就該有憐香惜玉之心。是怕秦姑娘吃醋麽?秦姑娘通情達理,才不會那麽小心眼兒哩!”

這小妮子刁鑽得很,雖是笑話,卻套住了秦茹慧,也算是替柳南江解了圍。

秦茹慧哪會聽不懂,不過心裏也很舒暢,因而笑道:“仙仙姑娘雖是說笑,卻也有道理,一個女孩兒家穿得破破爛爛,別說嚴冬,就是大熱天也不像話啊!若讓我遇見,也會脫下衣裳讓她穿。”

柳南江喟歎了一聲,道:“我並不是有必要瞞秦姑娘,而是想到過去……”

秦茹慧接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

柳南江道:“今天早晨在前往杜曲的官道上遇著的,不但衣不蔽體,而且還三日未進水米……”

秦茹慧接道:“她人呢?”

柳南江道:“我要她暫住杜曲鎮上的‘唐家老店’……”

秦茹慧又搶著說道:“為什麽不要她到長安來?”

柳南江道:“我要她暫住‘唐家老店’,也順便教她留意黃衫客的行蹤。”

柳仙仙問道:“相公那把劍呢?還留在歐陽玉紋身邊嗎?”

柳南江沉歎了一聲,道:“歐陽姑娘的師父醜老人據說前往會晤家師去了,臨行時曾囑咐她來找我結伴同行,由於男女不便,被我峻拒,她卻絲毫未生慍意,為福兒的事,她曾往返奔波,為我療傷,也是備極辛勞。今落得三日未得粒米也是為了尋訪我的下落,因此她將長劍還我之際,突然感到於心不忍,一旦取回長劍,她就一無所有,還是留下那把長劍暫時陪伴她吧!”

柳仙仙道:“相公真是情種,這可與家父的性格完全一樣。”

秦茹慧心頭一動,連忙問道:“令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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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三聖出山
柳仙仙伸了一下舌頭,連連地搖著頭說道:“糟了!糟了!我娘一再囑咐,不許提家父的事,竟然又說溜了嘴,姑娘不要問吧!”

秦茹慧明知對方是遁辭,卻也不便再問。

柳南江神色一正,道:“仙仙姑娘的話,我要加以更正,我與那歐陽姑娘絕無男女私情。”

柳仙仙嬌笑道:“相公不必澄清,嬌妻美妾為男子漢平生最大快事,相公何懼太多?”

柳南江輕叱道:“姑娘休要胡說……”

有柳仙仙同行,多遠的路也會嫌太短,談談笑笑,不知不覺就回到了長安。

剛一走進客棧大門,店堂內就響起了一陣爆竹般的聲音,道:“柳老弟!你可教俺等苦啦,俺等了足足有三個時辰哩!”

柳南江一看,原來是胡彪。

桌上有二隻空酒罐,鬥大的一對鐵錘放在腳邊。

柳南江連忙走過去,問道:“胡哥!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胡施壓低了聲音道:“老弟剛走,店裏就來了一個滿麵病容的家夥,嚷著要見老弟。俺知你住這兒,所以趕緊來報個信兒。”

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卻依然響如銅鑼。

秦茹慧和柳仙仙自然也聽到了,二人相互望了一眼,同聲道:“相公還要夜行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要去看看。”

秦茹慧道:“那麽,我與仙仙姑娘先回房了。”

說罷,和柳仙仙向內院走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後,胡彪方嘿嘿笑道:“柳老弟你真替俺露臉,有那麽兩個漂亮小姐……”

柳南江連忙接道:“別胡扯了,我們走吧!”

胡彪對他倒是十分敬畏,連忙噤口不言,拿著鐵錘,起身離座。

二人過三曲橋,打算從南城越牆而出。因為此刻已然宵禁,城門已關了。

正經過“七柳齋”前,驀然一道人影閃至麵前,原來是那冷如霜。

冷如霜沉聲道:“那麽,尊駕就不妨等著瞧吧!”

說罷,扭頭就走。

柳南江身形未動,胡彪卻大吼一聲,攔住了冷如霜的去路。

兩隻鐵錘舞得虎虎生風,然後重重地往地上一放。

大聲喝道:“老魔頭!你可知道俺這對鐵錘有多重?”

冷如霜看了一眼,道:“拿去當爛鐵賣,換來銀子買酒不醉,吃飯不飽。”

胡彪怒聲道:“好!老魔頭!你竟然瞧不起俺這對鐵錘,教你瞧瞧厲害。”

冷如霜身形半轉,目光向柳南江投以一瞥,冷聲道:“尊駕何時收了這樣一個弟子?”

柳南江雖不想在此刻和冷如霜糾纏,卻想看看胡彪的鐵錘功夫,於是冷笑道:“老魔頭,你的耳朵必不會聾,你難道沒有聽見他在喊我老弟?”

胡彪見柳南江不加阻攔,氣焰更甚!

哇哇大叫道:“老魔頭!你若捱得起這對鐵錘,俺爬在地上叫你老祖宗,你若捱不起,就得叫俺一聲老祖宗。”

冷如霜不禁哈哈大笑道:“這種莊稼把式竟也拿到江湖道上來混,打來吧!老夫用拳頭接你兩錘,看在柳家娃兒的份上,老夫倒願意收下你這樣一個孫子。”

胡彪喝一聲打,右手一錘向冷如霜兜頭砸去。

看那舞動之勢,聽那落地之聲,冷如霜也猜得到鐵錘最少也有二、三百斤重,嘴頭輕鬆,心頭卻不然,右拳緊握,貫注了七分內力,向迎麵砸來的鐵錘擊去。

隻聽“砰”地一響,冷如霜隨著去勢衝出一丈有餘。空中紙屑飛舞,胡彪手中隻剩下一截鐵把,原來那是一個紙糊的假錘。

柳南江不禁一愣,他做夢也不曾想到有這樣一個意外轉變。

冷如霜也是大感意外,穩住去勢,回身嘿嘿笑道:“黑小子,你是存心要當老夫的孫子嗎?”

胡彪不去理會對方的冷嘲熱諷,喝一聲打,左手鐵錘又向對方砸去。

冷如霜低喝道:“你的爺爺這回隻用一根指頭了,讓你留下個完整的紙糊空鐵錘做燈籠吧……”

一語未盡,隻聽“克察”一響,冷如霜身形倒飛一丈開外,方才那聲輕響,必是指骨折斷。因為這次是如假包換的真鐵錘。

冷如霜使用一根“九指魔杖”,現在可當真剩下九根指頭了。

胡彪大笑道:“老魔頭!還不趕快跪在地上叫俺一聲爺爺!”

冷如霜冷哼了一聲,負痛竄上高牆,沒入“七柳齋”中。

柳南江唯恐冷如霜召來魔徒糾纏不清,誤了正事,連忙一搭胡彪手腕,用“射光掠影”

的身法,飛也似地向城外奔去。

出得南城,轉上通往杜曲的官道,柳南江這才將腳程一緩,放聲笑道:“胡哥!你的心眼兒可不小,這對鐵錘竟然還有這套花招?”

胡彪道:“一真一假,一輕一重,就好像叫做虛虛實實。”

柳南江道:“胡哥!所謂兵不厭詐,你這一套倒用得不壞。隻是對小弟我卻不該耍心眼的。”

胡彪不禁停下腳步,哇哇叫道:“柳老弟,俺哪裏會和你耍心眼?可別冤枉人了。”

柳南江道:“鐵錘一真一假未必就能教人上當,妙在胡哥舞動雙錘時,輕重均勻,同樣虎虎生風,使人看不出一絲破綻,這份內力不是一年半載可以練就,而且還必定受過名師傳授,然而胡哥卻半字未曾提過。”

胡彪嘿嘿笑道:“老弟!實不相瞞,這套功夫是俺大伯教的,至於鐵錘的輕重也是老人家想出來的花樣。據他老人家說,這種兵器和武功正適俺用,不過,那老人家一再交代,千萬不能輕泄。”

言下之意,喜不自勝,也不知不覺中透露了他那赤膽誠心。

柳南江更加欣賞對方這種性格,也喜煞能交到如此一位知己。當即笑讚道:“胡哥的功夫也實在高明,別說小弟,就是再高明的人,也看不出一絲破綻。不過……”

語氣一頓,接道:“那把紙糊的鐵錘已壞,那該怎麽辦?”

胡彪道:“老弟別替俺擔心。回到‘唐家老店’,不過盞茶光景,俺又可以再作一個。”

柳南江道:“胡哥,說句話可別見外,這套虛虛實實的花招,一旦用久,武林中人人皆知,那時恐怕就不靈了。”

胡彪得意非凡地笑道:“不瞞老弟說,俺方才對付那魔頭用的是‘先輕後重’,隻不過其中的一招,其他的花招還多得很哩!妙在對方就算明知這對鐵錘有真有假,卻無法分出來。

真鐵錘假鐵錘尚另具別用,這回俺可不敢再瞞老弟啦!等老弟會過朋友,今晚上俺慢慢地向老弟說個明白。共有三十六個花招哩!”

柳南江咋舌道:“有那樣多嗎?”

胡彪道:“俺大伯真是個胸羅萬機的人,這三十六招不但招招管用,而且還招招令人叫絕。”

柳南江道:“胡哥!你也別告訴小弟了。”

胡彪嚷道:“怎麽?是生俺的氣嗎?”

柳南江道:“胡哥別亂猜,小弟要慢慢等著瞧你一招一招地使出來那麽才新鮮。若是事先就明白了個中機巧,就半點不稀奇了。”

胡彪喜孜孜地道:“就這麽說!方才用過一招,尚有三十五招,不過老弟得找出三十五個該打的人,俺才有機會顯顯本事啊!”

柳南江道:“胡哥放心,武林中該打的人何止三十五個……”

語氣一頓,接道:“方才胡哥說,‘唐家老店’裏來了一個滿麵病容……”

胡彪接道:“那家夥一副黃臘臉,一身黃袍起了油光,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進店就和那老店家交談,還提到老弟的名字,最後說什麽俺在這裏等那一宿啊!老弟!那家夥你認識嗎?”

柳南江點頭道:“那是武林前輩,那副模樣是經過易容的。”

胡彪道:“俺也聽說過有什麽易容之術。老弟!俺這張黑臉蛋可能變得白淨點?”

柳南江忍不住,笑道:“胡哥!你就是有這張黑臉蛋才顯得像托塔天王般威武,白淨點反倒沒有英雄氣概了。”

胡彪樂不可支地大笑道:“俺活到這樣大,還沒有一個人說俺的黑臉蛋顯得威武,沒話說,俺就是為老弟送命也心甘情願……”

柳南江接道:“胡哥!別說喪氣話,說正經的,你趕到長安來給小弟報信,那位衣著黃袍的武林前輩可知道?”

胡彪道:“俺溜出來的,不過,卻隔著窗子給歐陽姑娘打了聲招呼。”

柳南江笑道:“胡哥這樣一來,那位武林前輩就知道你給小弟送信去啊!”

胡彪喃喃自語地道:“未必吧!俺隔著窗戶和歐陽姑娘打招呼時,可是輕聲細語的哩!”

柳南江道:“胡哥的輕聲細語怕比雷鳴小不了多少……”

神色一正,接道:“杜曲就要到了,小弟先走一步,胡哥隨後來吧!”

語罷,將“射光掠影”的身法施展開來,閃電般向前撲去。

胡彪連喊慢點,同時拔足狂奔,哪裏趕得上柳南江,隻不過一眨眼光景,就拖下一箭之地。

此刻已是子、醜之交,夜靜更深,天寒地凍,“唐家老店”早就關門閉戶,鎮上看不到半點燈火。

柳南江正待上前拍門,角門突然打開,那老店家探身道:“柳相公嗎?黃老爺算計相公會來,囑咐小人在這兒守候哩!”

柳南江悄聲問道:“就是老爺一個人嗎?”

那老店家點點頭,道:“就他一個。”

柳南江道:“煩請帶路,門別上鎖。”

老店家口氣遲疑地道:“不上鎖嗎?這……”

柳南江一揮手,道:“放心!有我在諒他賊子不敢來的。”

說著,兩根指頭夾著店家的衣袖,如飛般向門院跑去。

那老店家被挾持而行,尚不忘指東指西,帶領柳南江來到東廂一間上房的門口,向內一指,道:“黃老爺就在這間。”

他的話聲一落,房內“克察”一響,紙窗上立刻透視燈光,同時響起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道:“娃兒,推門進來。”

柳南江揮手示意那老店家離去,這才推門而進。

炕榻上正坐著一個身穿黃袍的老者,油燈的火映照他那張黃臘般的麵孔,時明時暗,益發顯得焦黃陰沉。

柳南江就在進門處站立,長長一揖,道:“想必前輩日來奔波辛勞,連嗓音也啞了。”

黃袍老者道:“娃兒耳音真夠厲害,老夫是祝永嵐。黃衫客有事他往,特囑老夫前來與娃兒一坐。”

柳南江心頭微微一怔,但他卻未疑惑對方所言。在此之前,他已在淩長風處得知黃衫客為祝永嵐療傷之事,此刻觀他模樣也極為酷肖,如非黃衫客授意,絕無法裝扮如此神似。當即走前幾步,低聲道:“聽說黃衫客曾為尊駕療傷,傷勢想必早已痊愈了。”

祝永嵐冷哼道:“聽你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步履沉穩,不但傷勢已愈,內力似乎更精進一層,是何方高人為你療傷的?”

柳南江道:“各有機遇,暫秘不宣。”

祝永嵐道:“娃兒口風倒緊得很……”

語氣一頓,接道:“黃衫客囑老夫前來轉告娃兒幾句話。”

柳南江道:“在下洗耳恭聽。”

祝永嵐道:“近日在長安城內已有不少多年來未曾露麵的武林高手出現……”

柳南江接道:“想必有那‘棋聖’歐陽白雲在內。”

祝永嵐驚道:“娃兒見過他了?”

柳南江道:“今夜在長安城開元寺前,在下曾見過一麵。”

祝永嵐道:“娃兒怎知那人就是‘棋聖’歐陽白雲?”

柳南江道:“除去此老,恐怕誰也下不出那樣絕妙之棋。”

祝永嵐道:“娃兒曾和他對奕過了?”

柳南江道:“僅僅對奕一手而已,當時在下尚未想到此老就是歐陽白雲,待轉身去尋,他已走得無影無蹤,仿佛預知在下要半途轉回似的。”

祝永嵐沉吟一陣,道:“暫不去提那‘棋聖’歐陽白雲。”語氣一頓,接道:“三聖之一的‘情聖’,柳嘯吟突然出現了。”

柳南江心中不禁暗暗一動,倒不是因為同宗,以致使他格外關心,隻因柳夫人對他關懷備至,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關切之情。愣了一愣,方才問道:“黃衫客親眼見到的嗎?”

祝永嵐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地說道:“這‘情聖’柳嘯吟的突然出現和‘棋聖’歐陽白雲的出現卻大有不同。”

柳南江道:“有何不同?”

祝永嵐道:“歐陽白雲單行獨走,孓然一身,柳嘯吟卻是部屬成群,其中有男有女,而且行蹤詭秘。據黃衫客言道,他和冷老魔頭好像暗中還有交往。”

柳南江不禁暗暗發怔,半晌,方喃喃道:“未必吧?這位柳老前輩……”

祝永嵐冷哼道:“你這娃兒知道什麽,黃衫客出口之言句句可信,娃兒可還記得那淩菲姑娘。”

柳南江道:“怎不記得?淩姑娘已多月不見行蹤,在下早先還猜測可能是被尊駕擄走了哩!”

祝永嵐道:“黃衫客言道,淩菲姑娘已落進柳嘯吟的手裏。”

柳南江不禁暗駭,柳嘯吟怎會作出這種事?莫非他和淩震霄有何過節?而又情知淩菲是淩震霄之女?

祝永嵐又道:“黃衫客就是為了淩菲那丫頭,已去追查柳嘯吟的行蹤。”

柳南江不知祝永嵐是否已知黃衫客就是淩震霄,因而試探著問道:“黃衫客如此關心那位淩姑娘嗎?”

祝永嵐道:“豈止關心!半月來,黃衫客已為淩姑娘失蹤之事而焦急萬分。”

柳南江故作訝色道:“莫非那黃衫客和淩姑娘有何關係嗎?”

祝永嵐道:“君子不探人之隱私……”

語氣一頓,接道:“黃衫客要老大轉告你這娃兒,他將全力追蹤柳嘯吟,不見不休,命你留意歐陽白雲的行蹤。他又道,三聖之一‘酒聖’胡不孤也將陸續出現,要你一並留意。”

柳南江垂首低語道:“這就怪了!三聖並非興風作浪之輩啊!”

祝永嵐沉聲道:“娃兒休要胡猜,遵照黃衫客的吩咐就是。”

柳南江道:“聽尊駕口氣,仿佛對那黃衫客十分敬重,有感他為你療傷之故嗎?”

祝永嵐道:“感其療傷並非老夫敬重他的原因。”

柳南江道:“原來尚有別因,能否見告?”

祝永嵐道:“黃衫客不但胸羅萬機,而且武功驚人,理當敬重。”

祝永嵐又接道:“那日在‘七柳齋’中過招較量,娃兒在旁親眼目睹,何必多此一問?”

柳南江道:“算在下多此一問,尊駕竟然甘心俯首稱臣,倒是件稀罕事。容在下另外求教一事……”

語氣一頓,接道:“尊駕是否為竺道台所喬扮?”

祝永嵐嘿嘿笑道:“這事黃衫客已然有所分曉,也用不著向你娃兒解說了。”

語氣一頓,接道:“娃兒如何與那胡錘稱兄道弟的?”

柳南江道:“尊駕也認識他?”

祝永嵐道:“‘酒聖’胡不孤之侄,老夫怎不認識?”

柳南江道:“此人性耿直,堪稱赤膽忠心,稱兄道弟有何不可?”

祝永嵐道:“娃兒可知未來之局你與那胡不孤可能敵對嗎?”

柳南江心頭暗怔,口中故意岔開話題,道:“尊駕別隻顧管別人之事,該問問自己的事。”

祝永嵐道:“老夫有何事?”

柳南江道:“尊駕約會之人也在這杜曲鎮上,不知是否已見。”

祝永嵐道:“是那肖雲鵬嗎?”

柳南江道:“原來尊駕也會多此一問。”

祝永嵐道:“娃兒在何處見到?”

柳南江道:“就在鎮上‘映雪居’之中。”

祝永嵐沉聲道:“娃兒那日假冒肖雲鵬,幸虧被老夫發覺,不然娃兒早已命赴黃泉了。”

柳南江駭然道:“此話怎講?”

祝永嵐道:“老夫約他前來長安,是要殺他。”

柳南江咋舌道:“這就怪了!聽那肖雲鵬口氣,與尊駕像有深厚交情哩!”

柳南江心中雖然如同風車般不住地打轉,卻未形之於色。沉吟一陣,才抬頭說道:“請問黃衫客還有何話交待?”

祝永嵐道:“黃衫客囑咐娃兒,暫時不要離開長安。”

柳南江道:“尚有何事見教?”

祝永嵐道:“歐陽玉紋那丫頭也住在店中,聽說是你這娃兒帶她來的,而且那傷害老夫的寒星寶劍也在她身邊,若不是看在黃衫客的麵上,在你未來之前,老早就找她算帳了。天亮後立刻帶她走,別教老夫看到刺眼。萬一發作起來,彼此都不好看。”

柳南江冷聲道:“在下立刻就要帶她前往長安。”

祝永嵐嘿嘿笑道:“娃兒倒蠻聽話的。”

柳南江冷笑道:“尊駕可別會錯意,歐陽姑娘嫉惡如仇,一旦見到了尊駕,也許會忿而動手,萬一傷了尊駕,那就辜負黃衫客為尊駕療傷的美意了。再說,黃衫客目下還需要尊駕為他跑腿辦事啊!”

他這番冷嘲熱諷,不禁使祝永嵐棱目圓睜,濃眉倒豎,柳南江卻感到舒暢已極,抱拳一拱,轉身走出房去,身後依稀傳來祝永嵐陰沉的低笑。

祝永嵐冷哼道:“武林之中不講交情,即使義結金蘭,為了利害之爭,也會反目成仇,娃兒乳臭未幹,所以才大驚小怪。”

柳南江聞言不禁心頭一寒,乍然變色,道:“尊駕說這種話未免過分重視一利之爭了。

黃衫客為你療傷治病,恩情不小,來日如因利害關係,尊駕也將與他反目成仇嗎?”

祝永嵐哈哈幹笑了一聲,道:“娃兒看來像是一個重視情義之人,其實老夫出道之初的性子和娃兒你也完全相同,不過,老夫在這幾十年當中吃過不少暗虧,所以不再那樣傻了。”

柳南江道:“尊駕心術不夠光明,行為自可想見,所謂吃過不少暗虧,想必也是咎由自取,似乎該多加反省,即使他人有負尊駕之處,也該拿出恕道精神,不去計較才是……”

祝永嵐一擺手,接道:“娃兒少在老夫麵前賣道學,人各有誌,連那黃衫客也不敢相強。”

柳南江冷笑道:“如果黃衫客情知尊駕生就如此一副心腸,也許就不會為尊駕療傷了。”

祝永嵐道:“老夫無意矯飾,對你娃兒膽敢明講,也無隱瞞黃衫客之必要。”

柳南江道:“隻怕未必?”

祝永嵐咻咻然說道:“黃衫客為老夫療傷,老夫感激,因此老夫已答應為他作一件事以為抵消,從此兩不相欠。來日即使彼此因利害所致而反目成仇,老夫也毫無愧怍啊!”

祝永嵐之說法倒很符合武林中議論恩怨的慣例,柳南江也就不願意氣之爭再加指責,當即語氣一轉,道:“在下不想和尊駕談論為人處事的道理。”

語氣微頓,接道:“請問一聲,黃衫客發現‘情聖’柳嘯吟之行蹤,是何時之事?”

祝永嵐道:“旬日之前,已略有所聞。及待證實,尚是一個時辰以前之事。”

柳南江心頭微微一動,喃喃道:“一個時辰以前嗎?”

祝永嵐接道:“黃衫客為了察訪這幾位武林高手的行蹤,也曾派出不少眼線。一個時辰前據報:柳嘯吟在長安以西荒山中一片野棗林中率眾出現,身畔有一少女同行,頗似淩菲那小丫頭的模樣,因此黃衫客才急急地趕往追查。”

一個時辰之前?!

一片野棗林中?!

一個同行少女!……

柳南江恍然大悟,難怪柳仙仙說那位蒙麵人對她有一種征服性的魅力,那隻是父女的天性所使然。他深信自已的判斷不會錯,那三位神秘客必是柳嘯吟的屬下。

不過他卻又感到不解,柳嘯吟要和自己晤麵是何緣故呢?至於說柳嘯吟會和冷老魔暗中有交往,他絕對不敢相信,因為他的心目中對柳嘯吟這位同宗前輩早就建立了極為良好的印象了。

柳南江走過跨院,長廊陰暗處一個人影遽然閃出,原來是胡彪,行至柳南江麵前,低聲說道:“柳老弟!歐陽姑娘要老弟到她房裏去一趟。”

柳南江道:“小弟也正要去看她。”

二人來至歐陽玉紋所宿的上房,門已呀然而開,胡彪嘿嘿一笑掉頭欲去。

柳南江低聲喚道:“胡哥也請進來小坐吧!”

言罷,先行進房。胡彪也隨後跟了進來。

歐陽玉紋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花朵的絲緞對襟棉襖,秀麗中又添幾分嫵媚,由於將息終日,腹內飽餐,麵色也紅潤許多。柳南江照麵之下,神情不禁一愣。

歐陽玉紋自幼隨醜老人長大,尚不解男女之事,一見柳南江發愣,不但心中毫無所覺,反而蹙眉向道:“相公因何發愣?”

這一問,柳南江頓時察覺自己失態,訕然道:“姑娘身上這件新棉襖是剛做好的嗎?”

歐陽玉紋道:“多虧老店家一再催促,起更時才送來了這一件,穿在身上挺暖和的……”

身子像彩蝶般翩然一轉,嬌笑著問道:“相公,可好看?”

胡彪心直口快,插口道:“好看極了!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姑娘不見柳老弟一見麵就發愣嗎?那是因為姑娘太好看了呀!”

胡彪知道他這句話說得有點不對勁,連忙嚷道:“你們聊會兒,俺去找那老店家給咱們拿壺熱茶來。”

一語未落,人已飛快溜出房去。

歐陽玉紋抬起頭來,脈脈含情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氣般盯在柳南江臉上,默視良久,才喃喃問道:“相公!我真的很好看嗎?”

柳南江想不到竟然會有此問,諮詛再三,方才答道:“姑娘麗質天生,即使粗衣布袋,依舊豔光照人,胡哥說姑娘好看已極,倒不會說錯。”

歐陽玉紋籲歎了一聲,道:“玉紋自幼隨師父東漂西蕩,山泉為鏡,風霜為脂,幾已忘卻自己是女兒之身,相公謬讚了。”

柳南江道:“因此才更顯姑娘超群脫俗……”

語氣一轉,接道:“在下想請姑娘半夜前往長安,可願同行?”

歐陽玉紋微微一愣,道:“不能待至天明再走嗎?”

柳南江道:“秦茹慧與柳仙仙二位姑娘極盼與姑娘一見。”

歐陽玉紋喃喃道:“她們!”

柳南江道:“姑娘心地厚道,該不至對秦姑娘懷有成見。”

歐陽玉紋接道:“秦姑娘與乃父決裂之事,玉紋也曾略有風聞。所謂情之所至,金石為開,秦姑娘因為相公,不惜絕情於父,玉紋置身其間,恐有不便。”

柳南江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與那秦姑娘並無絲毫兒女之情啊!”

歐陽玉紋道:“如非因情所係,秦姑娘與乃父絕決就不可原諒了。”

柳南江喟歎道:“在下本不應該泄露他人隱私,唯恐姑娘誤會,也隻有實說了。”

語音低壓,接道:“秦羽烈並非秦姑娘之生父,因被她知悉隱情,所以才鬧得兩下絕裂,至於秦羽烈誣指秦姑娘忤逆不孝的告示完全是欺人之說,姑娘切勿輕信。”

歐陽玉紋聽完之後,愣神良久,方喃喃道:“原來如此。玉紋倒該向相公致歉了。”

說到此處,房外傳來一聲重咳。接著,胡彪捧著茶具而進,這個乍看粗魯漢子,其實也很細心,竟然懂得在進入之前,先打一聲招呼。

歐陽玉紋搶著接過,將壺中熱茶倒上三杯,各人一杯在手,據椅而坐。

熱茶喝下半杯,柳南江擱下杯子,正聲說道:“胡哥!小弟要說一句直言,請勿見怪。”

胡彪瞪眼豎眉地說道:“老弟說話可別拐彎兒,俺是個直性人啊!”

柳南江道:“你我一見投緣,所以稱兄道弟,可是武林之局變化甚大,來日小弟與令伯胡不孤前輩也許會成水火互不相容之勢,到時……”

胡彪哇哇嚷道:“老弟可別出題目作難俺,俺大伯為人不善奸詐,老弟的作為也光明磊落,怎會有水火互不相容之勢哩?”

柳南江道:“小弟方才就已說過,武林之局變化無常。雖非絕對,也不無可能。到時,自該與令伯共進退,小弟絕不見怪。”

胡彪一雙濃眉縮成一堆,兩雙棱目瞪得溜圓,愣神半天,方道:“也罷!要是真有那麽一天俺就死在你們二人麵前算了。”

柳南江道:“胡哥千萬別作如此想法……”

語鋒一轉,接道:“小弟今夜就要和歐陽姑娘前往長安,胡哥將要何時往?”

胡彪自然聽得懂柳南江的話中之意,語氣戚然道:“老弟不願俺同行嗎?”

柳南江隻因方才被祝永嵐一語提醒,所以才決定暫時和胡彪分開,免得日後如果真與胡不孤勢成水火之時,使這個直性漢子進退維穀。

此刻自然不便明講,因而故作神秘之狀,壓低了聲音說道:“胡哥有所不知,小弟要獨自去辦一樁事,不宜有伴,而胡哥也該繼續采訪令伯行蹤。你我再訂後會之期吧!”

胡彪隨即後笑顏開,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你我何時、何地重聚?”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來年上元之夜,小弟就在方才胡哥去過的那家客棧等候如何?”

胡彪道:“好!就這樣說定,不見不散。”

柳南江道:“如此請胡哥回房歇息去吧!小弟和歐陽姑娘也就要離店了。”

胡彪起身離座,抱拳一揖向二人作別,然後出房而去。歐陽玉紋道:“相公突然要胡大哥離去,想必是那位黃衫客所授意的吧?”

柳南江道:“也不盡然,此去長安,將要察訪幾位武林高手行跡,有胡哥同行,容易引人注目,所以與他暫時分開。”

語氣一頓,接道:“姑娘!你我也該走了。”

歐陽玉紋默然點頭起身離座,解下床欄上的寒星寶劍和那件粉藍披風,一並送給柳南江。

柳南江將披風披上肩頭,道:“長劍就請姑娘係在腰際吧!”

歐陽玉紋也未謙讓,佩上長劍,與柳南江往前堂走來。

老店家一直在侍候著,一見二人整裝前來,連忙打開角門,道:“二位今夜還回來嗎?”

柳南江道:“不回來了,房飯錢夠了嗎?”

老店家道:“多多有餘,待小人找還相公。”

柳南江一擺手,道:“多下的賞你打酒喝吧!這位姑娘添置的新衣,待裁縫師傅送來後,請暫且收放,有便再來拿取。”

“唐家老店”原本就在杜曲鎮的東頭,一走下店前台階,就已踏上了直奔長安的官道。

突然,積滿皚皚白雪的道路上閃過一條黑影,來在柳南江的麵前停下,原來是“花花太歲”肖雲鵬。

肖雲鵬因性喜女色,所以才有“花花太歲”之號,然而他為秦茹慧療傷之際,卻未乘際**,故而柳南江對他暗生欽敬之心。盡管如此,對方半夜阻道,也不無令人生疑之處。

柳南江因而暗存戒備,凝聲問道:“肖兄有何見教嗎?”

肖雲鵬先拱手行禮,然後才緩緩說道:“先兄雲達愛劍若命,因而在下對名劍也頗向往,曾聽‘芙蓉仙子’言道,柳相公身佩一柄古鑄寶劍,是否肯出示給肖某人鑒賞一番?”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武林中不乏以借劍鑒賞為名而居然拔劍殺害原主人之例,然而他卻又不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微一沉吟,方道:“肖兄原是為鑒賞那把古劍而來,令在下感到無上榮幸。不過……”

語氣一沉,接道:“恕在下留問一聲,肖兄因何知道在下此刻將從此而過。”

肖雲鵬微笑道:“聽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對肖某起疑,其實,隻不過是不期而遇罷了。”

柳南江道:“此話怎講?”

肖雲鵬道:“晚間肖某人曾住長安一行,方才半夜趕回,見有人出鎮,因而閃避陰暗處,想不到卻是相公,肖某並非專程在此等候相公的。”

柳南江聞言不禁訕然,半晌不能答話。歐陽玉紋插口道:“尊駕想必是花花太歲肖雲鵬吧?”

肖雲鵬答道:“正是,請教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歐陽玉紋道:“複姓歐陽,小名玉紋。”

肖雲鵬輕哦一聲,道:“原來是歐陽姑娘,傳說姑娘的禦劍之術已達爐火純青之境,身掛長劍自然也非凡品了。”

歐陽玉紋道:“玉紋腰際係掛的正是柳相公那把寒星古劍,不過,卻不能借與尊駕鑒賞。”

肖雲鵬神情一楞,道:“那是何故?”

歐陽玉紋道:“一把名劍值得鑒賞之處,不外鞘套上之包銅鐫花及劍身之鋒銳,寒星非凡品,出鞘必見血。既不能隨意出鞘,又怎能借與尊駕鑒賞?”

肖雲鵬轉首向柳南江問道:“真有此說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家師一再叮囑,此劍戾氣太重,出鞘濺血方收,因此隻得有違方命了。”

肖雲鵬道:“如此一說,肖某更想看上一看了,回鞘之前,肖某當自割肌膚濺血喂劍就是。”

柳南江不知該如何回複對方,而歐陽玉紋卻毫不思索地解下腰際寒星寶劍,雙手平托,送到肖雲鵬麵前,道:“既然如此,尊駕就不妨鑒賞一番。”

柳南江自然不便阻止,何況也不能肯定說肖雲鵬借劍鑒賞,就必然是心懷叵測。

而且他也深信肖雲鵬玩不出什麽花樣來。

肖雲鵬口中道謝,雙手接過長劍。左手反握鞘套,右手往劍柄上一搭,方待抽劍出鞘,歐陽玉紋一雙皓腕如閃電般搭上對方的腕際,出手看似輕飄無力,實際上卻貫注了千鈞之力。

肖雲鵬倒未吃驚,柳南江反而感到十分訝異。

歐陽玉紋冷聲道:“尊駕可懂得借劍鑒賞的規矩?”

肖雲鵬道:“分段抽出,不可遽然拔劍,肖某懂得這個規矩。”

歐陽玉紋道:“尊駕果然是個行家,待玉紋助你一臂之力。”

一語未落,另一隻手腕也搭上了鞘套往外一拉,一段墨劍身立刻露出。

肖雲鵬雙腕一格,那一段露出的劍身重又沒入鞘套之中。

二人在內力較量上算是各勝一局。

柳南江原未將肖雲鵬估價過高,現在見對方炫露了一手內功,才發覺自己估計錯誤,對方雖然性嗜漁色,對元氣並無大損。

肖雲鵬並無得意之色,隻是喃喃道:“鋒芒不露,端的是一把寶劍。”

語氣一頓,抬頭接道:“相公可願將此劍借與在下一個時辰?”

柳南江心頭不禁一怔,而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肖兄莫非說笑?”

肖雲鵬道:“肖某並非說笑,的確需要這把寶劍一用。”

柳南江道:“此劍為家師所授,焉敢輕易借於他人使用?”

肖雲鵬道:“相公分明是故作遁辭,此劍不是曾經借與歐陽姑娘用過嗎?”

柳南江道:“情況不同。”

肖雲鵬道:“此話怎講?”

柳南江道:“此劍曾借與歐陽姑娘用過,然而歐陽姑娘借用此劍的目的是為了替在下辦事。”

肖雲鵬道:“相公又怎知肖某借用此劍的目的不是為相公辦事?”

柳南江道:“在下不明白肖兄此話是何用意?”

肖雲鵬道:“肖某欲借此劍去除卻一個武林之公敵,相公也是武林中人,自然是替相公辦事了。”

歐陽玉紋冷聲道:“玉紋早知尊駕借鑒賞之名,實則另有所圖。請立刻放手,否則尊駕就要自找難堪。”

肖雲鵬猛喝一聲,道:“撒手!”

“手”字尚在他的舌尖翻滾跳躍,驀然空中呼呼有聲,四麵八方有好幾個旋轉的黑影向歐陽玉紋的雙腕襲到,同時,無數個衣著粉紅的女子出現在前後左右。

柳南江冷眼一掃,就知道是“芙蓉仙子”紀緗綾率領她的手下甩出了犀利無比的暗器“鋼芙蓉”,當即雙掌連揮以解歐陽玉紋之圍。

歐陽玉紋在急切中也鬆手出掌,隻在一瞬間,肖雲鵬已疾退丈餘,自然那把寒星寶劍也安穩地握在他手中。

飛旋不住的“鋼芙蓉”也回到那些衣著粉紅的女子手內。柳南江怒道:“肖雲鵬!你也是個成名人物,因何作此掠奪行為?”

肖雲鵬道:“肖某情知借劍不會獲得相公允準,隻得出此下策了。”

紀緗綾接道:“雲鵬如果存心掠奪,此刻早該高飛遠揚,何必還留在此地。務請相公借劍一用,妾身擔保在一個時辰之內將劍奉還。”

歐陽玉紋冷聲道:“借與不惜,那是柳相公的事,劍從玉紋手中掠奪而去,先交回玉紋再說。”

語和一落,飛身前撲。

孰料另一道人影比她還快,在肖雲鵬麵前一閃,劍已到了他的手中,高喊一聲,道:

“丫頭接著。”

手中長劍就向歐陽玉紋丟去。

肖雲鵬全神貫注在歐陽玉紋身上,卻想不到有人從旁下手。回頭一看,此人赫然是那祝永嵐。

歐陽玉紋已接劍回到柳南江身畔站定,柳南江不但未將心情定下,反而更加轉動不已。

方才在“唐家老店”之中祝永嵐曾告以將要殺害肖雲鵬,如果肖雲鵬已有自知之明,所以想借用寶劍之鋒銳去對付祝永嵐,這樣豈不是眼看著肖雲鵬去赴死而坐視不救?

他這邊心中如風車般打了千百轉,那邊已聽得祝永嵐哈哈笑道:“雲鵬老弟!有這個老哥哥在要那段鏽鐵何用?總算讓我遇上了你,走!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去。”

肖雲鵬也笑道:“祝老兄!小弟找得你好苦啊!”

柳南江忽聽肖雲鵬以傳音術向他說道:“柳相公!祝老兒約肖某晤麵心懷叵測,所以要借劍一用,否則肖某絕對難以勝他。”

柳南江方才已見識過肖雲鵬的內力,一旦利劍在手,祝永嵐勢必不是對手,此老是否該殺,姑置勿論。如今喬扮黃衫客的淩震霄正要用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祝永嵐死在自己劍下。

因而他以傳音術回道:“在下絕不能借劍供肖兄殺人。不過,看在肖兄曾為秦茹慧療傷的份上,在下願助一臂之力。”

說罷,複又揚聲道:“祝老兒,想不到咱們又遇上了。咱們倒該先找個地方聊聊才是。”

祝永嵐緩步向柳南江走近,同時嘿嘿笑道:“娃兒真是不知死活,老夫此刻與舊友重逢,極待一敘,改日老夫再好好教訓你。”

明處如此說,暗中又以傳音術說道:“娃兒休要羅嗦!趕快和歐陽玉紋那丫頭走開,不要糾纏不休,誤了老夫的大事。”

歐陽玉紋也暗暗一扯柳南江衣袖,道:“相公!咱們走吧!”

祝永嵐又以傳音術說道:“娃兒!看你神態,聽你口氣,明想和老夫過不去。在老夫所欠黃衫客恩情未償之前,老夫算是和黃衫客站在一條線上,娃兒豈不是存心要和黃衫客搗蛋?”

這倒是一個難題,使得柳南江頓陷維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肖雲鵬和祝永嵐之間有何宿怨?前者是否該死?柳南江不想探究。

這邊,祝永嵐和柳南江在爭論不休。二十步開外的肖雲鵬和紀緗綾在以傳音術相互交談。

紀緗綾道:“在‘七柳齋’中妾身曾和這老家夥過招,老家夥在竺老頭那兒偷來的‘風林十八掌’倒是貨真價實,不可輕視。現在聽他話音洪亮,內力似乎更為深厚,你千萬不能存下僥幸之心。”

肖雲鵬道:“祝老怪當真曾傷在柳南江那把寒星寶劍之下嗎?”

紀緗綾道:“千真萬確。祝老家夥不但胸口挨了一劍,而且手背還被歐陽玉紋那根黑竹竿穿透,如果歐陽姑娘狠狠心,老家夥就了帳了!”

肖雲鵬道:“老家夥的傷勢確是那位自稱天地通的黃衫客所療治的嗎?”

紀緗綾道:“絕不會錯,妾身親眼看到他二人在‘唐家老店’同出同進,而且老家夥對那黃衫客也十分恭敬。”

肖雲鵬道:“難怪老家夥這時對柳南江和歐陽玉紋如此客氣,大概他們和那黃衫客有某種特殊關係,所以使老家夥不疑難下手。”

紀緗綾道:“如此說來,柳家娃兒不可能借劍與你,也不可能從旁助你一臂之力。”

肖雲鵬道:“凡事不能強求,生死也有天數,仙子請先走一步吧!”

紀緗綾道:“雲鵬!此刻我不能走。”

肖雲鵬道:“何故?”

紀緗綾道:“你這一生中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不少,卻沒有一個像我這樣長久,你待我如此之厚,我怎能棄你不顧?”

肖雲鵬道:“並非我待你厚,而是你自己聰明。”

紀緗綾道:“怎麽講?”

肖雲鵬道:“你深深了解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新厭舊。所以不像那些庸俗脂粉般纏住,當兩廂情濃之際,久別重逢,更添濃情,這那裏是我對你厚?”

紀緗綾笑道:“雲鵬!你太讚我了。”

肖雲鵬道:“你該知道我是不喜歡捧人的,方才我說的都是實話。”

語氣一頓,接道:“你先走一步吧!”

紀緗綾道:“雲鵬!你教我走,豈不是要陷我於不義?”

肖雲鵬道:“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結發夫妻尚且如此,你我不過是露水姻緣,你根本毫無道義之責。”

紀緗綾道:“我卻不作如此想……”

語氣微頓,身形一弓,就前縱了十餘步,停在祝永嵐身後,低吼道:“祝老兒!轉過身來待我問你幾句話。”

祝永嵐緩緩轉身,嘿嘿笑道:“仙子要說什麽?”

紀緗綾冷聲道:“別打哈哈!你該記得咱們之間還有一段梁子。”

祝永嵐神情微微一愣,道:“仙子別說笑了。祝老哥和雲鵬老弟是多年的酒肉之交,仙子又是雲鵬老弟的老相好。別說完全是一場誤會,即使真有什麽梁子,也該互解冰消才對啊!”

紀緗綾道:“親兄弟明算帳,他歸他,我歸我,你殺我門人,沉屍曲江池中,這件事不能算完。”

祝永嵐哇哇嚷道:“肖老弟!你別站在那兒看熱鬧哇!勸勸你的老相好吧!”

肖雲鵬明白紀緗綾故意找岔的用意,無非是為著他。然而他卻不願教紀緗綾卷進是非漩渦。於是趁機走過來說道:“仙子先回旅店如何?這事我一定會請祝老兄向你作一個交代。”

紀緗綾臉色一變,道:“雲鵬!私情歸私情,恩怨歸恩怨,你不要扯在一起。‘芙蓉寨’也是武林中一個門戶,不容人欺侮。”

祝永嵐沉聲道:“仙子這話未免太狂了,那日‘七柳齋’中,若非你無意中說出肖老弟的名號,你焉能活到今日?”

紀緗綾道:“祝老兒少說狂話,隻要你有能耐致我死命,此刻也還不晚。”

祝永嵐咻然道:“肖老弟!你怎麽眼睜睜看著這潑婦放刁?”

肖雲鵬微一沉吟,道:“恕小弟冒問一聲?仙子屬下真是老哥所殺的嗎?”

祝永嵐道:“根本就沒有那回事。”

柳南江插口道:“那晚分明是尊駕親口承認的,因何此刻又賴帳?”

祝永嵐道:“隻因為被你拿話一激,老夫說了一句氣話。”

柳南江冷笑道:“尊駕白發白須,一大把年紀,並非三歲小兒,因何那樣意氣用事,何況人命關天,豈能胡亂承認?”

祝永嵐瞪眼監眉地吼道:“娃兒是存心要將事態攪大,好隔岸觀火嗎?”

柳南江道:“尊駕要如此說,在下也不打算否認。”

祝永嵐真恨不得一掌劈死柳南江,不過他卻忍住了怒火,一來對黃衫客不好交代,再說,他也自知,此時此境他想殺柳南江已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愣了一陣,才悻悻然說道:“今日老夫舊友重逢,不打算鬧事,不然,早就將你這娃兒碎屍萬段了。”

柳南江道:“記得尊駕曾經試過一次,結果是利劍穿胸。”

歐陽玉紋接道:“手掌也被玉紋的黑竹蕭穿了一個洞。如果尊駕今晚依然想向柳相公動手的話可要教尊駕大大地難堪一番。”

祝永嵐幾番想發作,又幾番耐住性子。暗中以傳音術道:“柳家娃兒!你到底安的什麽心眼兒?”

柳南江也用傳音術回道:“隻希望尊駕別以殘殺手段對付肖雲鵬。”

祝永嵐道:“難道要老夫束手被他所殺?”

柳南江道:“尊駕怎知肖雲鵬有此心意?”

祝永嵐道:“娃兒好糊塗,肖雲鵬既已預知老夫約他晤麵心存不良,又因何千裏迢迢趕來送死?自然他也是乘機置老夫於死地。”

柳南江沉吟半晌,方道:“尊駕與那肖雲鵬之間究竟有何宿怨?”

祝永嵐道:“娃兒休要過問。”

柳南江道:“奉勸尊駕一句,今晚想殺肖雲鵬隻怕辦不到。”

柳南江道:“尊駕可明白‘芙蓉仙子’紀緗綾借辭找岔的動機?”

祝永嵐道:“老夫自然明白。”

柳南江道:“尊駕將如何應付?”

祝永嵐道:“老夫自有方法,娃兒休要羅嗦,快走吧!”

柳南江道:“好!看在黃衫客的麵上,在下也不便和你過分為難。不過希望尊駕凡事拿出幾分天良,就行了。”

語聲一頓,揚聲接道:“肖兄!故友重逢,正該一敘情懷,在下不敢打擾,後會有期。”

說罷,一拱手,和歐陽玉紋聯袂離去。

隻一刹那間,二人已踏雪奔出去五百餘步,穿進一座密林,柳南江突然停了腳步。

歐陽玉紋一愣,道:“相公怎麽了?”

柳南江道:“姑娘在此稍候,在下要轉回去看看。”

歐陽玉紋訝然道:“看什麽?”

柳南江道:“祝永嵐今晚對肖雲鵬施以毒手,在下豈能袖手?”

歐陽玉紋道:“相公如何知道?”

柳南江道:“祝老兒親口所告。”

歐陽玉紋道:“相公何時見過祝老兒?”

柳南江不禁一愣,為了不想多經唇舌,因而信口胡講道:“在下方才和黃衫客會晤時,祝老兒也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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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16:20: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 棋道高手
歐陽玉紋道:“祝老兒與黃衫客也極相熟麽?”

柳南江道:“祝老兒的劍傷,就是黃衫客為其療治的。”

歐陽玉紋喃喃道:“難怪祝老兒不提我等曾經傷他之事……”

語氣一頓,接道:“玉紋看來,相公應不管這件閑事為是。”

柳南江道:“怎麽樣講?”

歐陽玉紋道:“祝老兒要殺肖雲鵬之事,既肯向相公明言,必然也會對黃衫客說過,黃衫客不加阻攔,必有其緣故。相公既然對黃衫客之一言一行奉為圭臬,怎又與其背道而馳?”

柳南江信口一句,卻使歐陽玉紋說出了一番大道理。

不過,他稍加細想,這番道理未嚐說不通。當初自己冒充肖雲鵬與祝永嵐見麵,是黃衫客出的主意。在為祝永嵐療傷期中,黃衫客必然問起此事,祝永嵐也必然會據實以告。那麽,黃衫客必定未曾阻止,否則祝永嵐未必敢立刻將殺害肖雲鵬的心意付諸實施。

經歐陽玉紋一提醒,他不禁猶疑起來。

沉吟了陣,柳南江方喃喃道:“姑娘說得不錯,可是在下怎能見死不救?”

柳南江道:“武林中人寧可輸命不輸名,肖雲鵬豈是怕死之輩?”

歐陽玉紋道:“既然相公如此說,我等不妨折回看看吧!”

柳南江一點頭,道:“好!我等在暗中觀察一番,再作打算。”

二人並未循官道而回,隻是傴僂著身子,從官道一側的枯樹林中折回。

來到杜曲鎮口,卻不見半個人影。

歐陽玉紋悄聲道:“他們已走了。”

柳南江喃喃道:“怪!方才‘芙蓉仙子’糾纏不休,此刻怎會走得一個不剩?”

歐陽玉紋道:“難道都已被祝老兒殺害嗎?那也不可能啊?”

柳南江道:“姑娘在此稍待……”

一語未落,人已縱到“唐家老店”的院牆之前,再一提縱,人已落進院中。

柳南江南響自語道:“從西頭出鎮?!那是前往終南之道啊!”

歐陽玉紋道:“終南山冰雪封凍,途為之塞,他們前去作甚?”

柳南江道:“那麽,他們又去了何處呢?”

歐陽玉紋道:“不管去了何處,此刻也追趕不上了。相公已盡了心意,即使肖雲鵬慘遭不測,相公也可問心無愧。”

柳南江道:“平心而論,在下之想法也著實愚昧,如果在下尋著他們,正逢祝永嵐和肖雲鵬杯酒言歡,席間毫無煞氣,在下將會哭笑不得。”

語氣一頓,道:“姑娘!我等快趕回長安去吧!免得秦姑娘和柳姑娘等得心焦。”

歐陽玉紋道:“相公說得是。”

說罷,穿出枯樹林,上了官道。

突然發現離他們十步左右,站著一個身穿黑衣,並以黑巾蒙麵的人。

柳南江幾乎認為對方是黃衫客,然而他卻即刻從對方那件黑衣的款式看出了和黃衫客所穿的黑衣不同。因此心頭不禁一怔。

因為他突然想到柳仙仙的遭遇和黃衫客的發現。那麽,這個黑衣蒙麵人就一定是和自己同宗的柳嘯吟了。

雙方靜靜地對立一陣,那黑衣蒙麵人才柔聲問道:“相公是姓柳名南江嗎?”

柳南江道:“正是在下,請問尊駕……?”

黑衣蒙麵人一揚手,示意他不要問下去,然後說道:“不知相公近日能否與號稱天地通的黃衫客會麵,有幾句話想煩轉告。”

柳南江道:“會麵日期未定,尊駕有話不妨留下。”

黑衣蒙麵人道:“‘關中一龍’淩震霄之女淩菲姑娘現在老夫手中。”

柳南江不禁插口道:“尊駕……?”

黑衣蒙麵人又揚手阻止他發問,然後說道:“相公請勿多問。”語氣一頓,接道:“據老夫所知,‘關中一龍’淩震霄如今尚健在人間。老夫想和他一談,因此以其女兒為餌,別無惡意。請黃衫客少管閑事,不然,老夫將會作出對淩姑娘不利之事。”

柳南江不禁心頭暗動,如果對方真是柳嘯吟,他卻又想不透對方和淩震霄之間有何過節。

黑衣蒙麵人又說:“自淩菲姑娘失蹤之後,黃衫客已不停地奔走尋找,由此可見,他與淩家或有極為親近之關係,自然不願淩菲姑娘遭到傷害。”

從對方的口氣中可以聽出,尚不知黃衫客就是淩震霄之化身。自然,柳南江也不能說破。

沉吟一陣,方道:“尊駕因何知道黃衫客在尋找淩菲姑娘?”

黑衣蒙麵人道:“老大除了不知淩震霄下落何處之外,別無不知之事。”

柳南江道:“真的嗎?”

黑衣蒙麵人道:“相公應知老夫不是浮誇濫言之人。”

柳南江道:“據在下所悉,尚有一事,尊駕可是一無所知。”

黑衣蒙麵人道:“何事?”

柳南江道:“妻兒盼尊駕早歸。”

黑衣蒙麵人冷一道:“相公請勿自作聰明,凡事藏拙為是。”

柳南江道:“此話怎講?”

黑衣蒙麵人未再答話,扭頭就走。

柳南江高聲叫道:“尊駕請留步。”

黑衣蒙麵人身法極快,一轉身就飄去三丈開外。待柳南江一叫留步,隻一旋身,又回到了柳南江麵前,道:“相公有何未盡之言?”

柳南江道:“請恕在下自作聰明。”

語氣一頓,接道:“在兩個時辰之前,尊駕曾派出三個屬下前往長安召喚在下,不知為了何事?”

黑衣蒙麵人道:“就是要請相公轉告黃衫客這幾句話。”

柳南江道:“原來如此。”

語聲一頓,接道:“在下能否再請教尊駕一事。”

黑衣蒙麵人道:“何事?”

柳南江道:“以尊駕之大號,不是絕情之人,因何能置妻女於不顧?”

黑衣蒙麵人冷哼一聲,飛身躍起,看來勢態,像是對柳南江展開撲擊,柳南江雖然身子紋風不動,歐陽玉紋卻不由自主地一伸皓腕,搭上了劍把。

殊料那黑衣蒙麵人在半空中一個轉折,似那鷹隼撲食般朝向回路一瀉而落,刹時不見。

歐陽玉紋咋舌道:“這是何種身法?不但怪異,還快如閃電。”

柳南江所以身子紋風不動,就因為全神貫注地察看對方的身法,此刻,不禁喟歎道:

“隻怕從此武林多禍了!”

歐陽玉紋道:“此話怎講?”

柳南江道:“這黑衣蒙麵人方才所展現的身法,仿佛是一種魔功。”

歐陽玉紋輕噢了一聲,默然無語,似在思索什麽,半晌,方才說道:“聽相公的口氣,好像已知這黑衣蒙麵人的本來麵目了?”

柳南江幾乎已敢肯定這黑衣蒙麵人就是柳嘯吟,然而他卻以猶疑的語氣說道:“在下隻是猜想而已。”

歐陽玉紋道:“猜他是誰?”

柳南江道:“‘情聖’柳嘯吟。”

歐陽玉紋愣了一愣,道:“可是仙仙姑娘之父?”

柳南江點點頭道:“可能是他。不過,見到仙仙姑娘時千萬勿提此事。”

歐陽玉紋道:“玉紋知道!”

柳南江不再說話,領先直撲長安。歐陽玉紋在後緊步相隨。

本打算一個時辰足夠來回,想不到節外生枝耽誤許久。待二人一口氣趕到長安城時,已到交卯光景。

經過“七柳齋”時,柳南江懷有戒心,一搭歐陽玉紋皓腕,展開“射影掠光”身法,一閃而過。

位居鬧市的招商旅店,不分冬夏,交卯就要敞開店門,二人倒也省掉了拍門喊叫,或越牆穿戶的麻煩。

店家早已看出柳南江是個江湖豪客,自然對他是畢恭畢敬,一見二人進店,連忙迎過來,恭聲說道:“相公回來了,可要為這位姑娘整頓一間上房?”

柳南江道:“我那間屋子的左右可有空房?”

店家連連點頭道:“有!有!十冬臘月,投店客人不多,小人就去整頓。”

柳南江道:“好!我與這位姑娘先去房中小歇,整頓好了請來告訴我。”

店家應道:“是……”

語氣一頓,接道:“那二位姑娘和一位淩相公徹夜煮酒談心,二位雪地夜行,喝兩盅驅驅寒吧!待小人到廚下去拿兩副杯筷。”

柳南江微微一愕道:“也好!順便再添四色小菜,一壺老酒。”

店家道:“小人就去張羅。”

說罷,向後院行去。

歐陽玉紋道:“是那淩長風嗎?”

柳南江道:“想必是的。他昨夜就住在這間店中,日間曾離去,想必又來了。”

說著,已來到了房門口。

不待他舉手出門,房門已先一步打開,隻聽柳仙仙輕笑道:“聽腳步聲就知道是柳相公回來了,怎麽去了三個時辰?”

柳南江也沒有回她的話,一揮手示意歐陽玉紋先進。

秦茹慧倒表現得落落大方,笑臉迎人地和歐陽玉紋招呼。

五人彼此間說了些無關重要的寒暄之語,店家也很快地送來了酒菜、杯筷,柳南江起身關上房門,回到座間後,既未舉杯,也未說話,兀自低頭沉吟,幾個女兒家嘰嘰咕咕的話聲才停了下來。

淩長風忍不住開口問道:“聽說南江兄是去會那黃衫客的?”

柳南江道:“不曾會著。黃衫客隻是……”

他說到此處,不禁又將話頓住,因他方才不曾將祝永嵐喬扮黃衫客之事對歐陽玉紋明說,此刻一旦說出,一定不為歐陽玉紋所諒。

淩長風見他停口不言,並未追問。

歐陽玉紋則猜他可能另有用意,是以也未曾插口。

唯獨柳仙仙忍不住嚷道:“相公今天說話好像太不幹脆了,莫非有甚顧忌?”

柳南江苦笑道:“仙仙姑娘多疑了……”

語氣一頓,接道:“長風兄今日去了何處?”

淩長風道:“去了一趟‘祥雲堡’。”

柳南江道:“昨夜秦羽烈勞師動眾,就是為你而來,你今日送上門去,他豈能放你安然而歸?”

淩長風道:“秦羽烈陰謀被南江兄識破,他自然不曾對小弟再作留難。小弟也就是看準了此點,才敢前去的。”

柳南江道:“此去目的何在?”

淩長風道:“想探探舍妹的下落。”

柳南江道:“可有所得?”

淩長風道:“毫無所得。”

柳南江道:“令妹不在秦羽烈手裏。”

淩長風似乎聽出話中之意,振聲問道:“南江兄是否已獲知確實消息了?”

有柳仙仙在座,一切不便細說,因此柳南江搖搖頭道:“倒不曾獲知確實消息。”

語氣一頓,接道:“長風兄是否能即刻和黃衫客取得聯係?”

淩長風微一沉吟,道:“黃衫客行蹤飄忽,小弟很難說是否能即刻找到他的行蹤。”

柳南江道:“那就糟了!”

淩長風道:“南江兄莫非有何要事?”

柳南江道:“隻要和黃衫客一晤,不難查明令妹的下落。”

淩長風立刻起身道:“既然如此,小弟立刻就去探訪。”

柳南江道:“何必急於一時半刻,天明再走吧!”

淩長風道:“此刻已是卯初光景,天就要亮了。”

語氣一頓,接道:“南江兄務必在旅店稍候,小弟晚間必回。”

說罷,向在座諸人一一作別,然後出房而去。

待長風去後,柳南江一舉杯,道:“天都快亮了,草草吃喝一點,也該歇下了,來!”

柳仙仙皓腕一揚,道:“慢點!”

柳南江早已從她那雙精靈的目光中看出她不懷好意,因而笑道:“仙仙姑娘莫非又要出題目難我?”

柳仙仙嬌嗔道:“相公不必先發製人。”

語氣一頓,接道:“我隻是想請教相公一句話。”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說話一旦客氣起來,準保沒有好事,不問也罷。”

柳仙仙道:“不行!非問不可。”

柳南江道:“那就請問吧!”

柳仙仙道:“相公似乎是存心要支走淩長風,不知個中原委?”

秦茹慧插口道:“仙仙姑娘!柳相公絕不會有那種心意。”

柳仙仙嬌嗔道:“秦姑娘,我一直將你看成好姐姐,此刻你怎麽護著他了?”

隻說得秦茹慧霞飛雙頰,螓首垂胸,呐呐無言。

柳南江連忙說道:“秦姑娘倒是說的真話,在下的確沒有那種心意。”

柳仙仙道:“算了吧!現在還不是你倆一唱一和的時候。”

語氣一頓,接道:“相公為人正直,不善言謊。然而方才的神色卻大大的不對勁,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柳南江道:“在下的確急待和黃衫客一晤。”

柳仙仙道:“相公趕往杜曲,不正是要和黃衫客一晤嗎?”

柳南江道:“想不到黃衫客不耐久待,先一步離去,並未留下後會之期。”

柳仙仙轉頭望著歐陽玉紋,道:“真的嗎?姑娘不妨為柳相公作個見證。”

歐陽玉紋笑道:“玉紋還不曾聽說過這樁事哩。”

柳仙仙不禁一怔,凝視歐陽玉紋許久,似乎未看出任何破綻,才喃喃道:“就算相公不是存心支走淩長風,至少在他麵前也有不實之言。”

柳南江道:“柳姑娘隻說對了一半,並無不實之言,而是有未盡之言。”

柳仙仙道:“既是知己就不應有不盡之言。”

柳南江不禁暗暗皺眉,如果沒有柳仙仙在座,他可以直接告訴淩長風說,淩菲已落在柳嘯吟之手,就因為這點顧忌,才使他不能暢言,此刻竟然被她指責,不過柳南江深深明白她並無惡意,所以也就不去計較了。

秦茹慧見柳南江麵有難色,因而插口道:“仙仙姑娘……”

柳仙仙接口道:“秦姑娘又要為柳相公緩頰嗎?”

這樣一來,使得秦茹慧窘態畢露,頭又垂了下去。

柳南江連忙說:“仙仙姑娘說得極是。既為知己,就當言無不盡。不過,在下有所隱瞞,也是出於一片善意。淩菲姑娘的下落在下已經探訪到,但是卻不能告訴淩長風,以防救妹心切,而有所蠢動,姑娘明白了嗎?”

柳仙仙忽然咯咯嬌笑起來。

柳南江連忙問道:“姑娘因何發笑?”

柳仙仙沒有答他,卻向秦茹慧說道:“秦姑娘!柳相公去一趟杜曲,害得我倆苦候了三個時辰,兩條腿都坐麻了,不整整他,心裏委實不舒服。”

秦茹慧輕笑道:“姑娘也太促狹了。”

柳仙仙嬌嗔道:“哼!我和相公同姓,自然不必去討好他了。捉弄他一番又有什麽關係?

不姓柳的姑娘家,說話可得留點神才是。”

秦茹慧的粉頰不禁又飛上了兩朵紅雲,她拿這個刁鑽的小妮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歐陽玉紋自始至終,麵上都沒有顯著的表情,平靜地看著她們笑鬧。看在柳南江眼裏,不禁暗暗讚歎。

柳南江打住思念,道:“今晚上三位姑娘權且住在一處,在下也要去歇息一下。”

柳仙仙道:“相公因何不多喝上幾杯?”

柳南江道:“感到有些困乏,想早些去歇下。”

柳仙仙道:“可是惱了我?”

柳南江笑道:“哪裏會!”

柳仙仙自懷中摸出一位白棋子兒,道:“相公可知這是何物?”

柳南江微微一愣,道:“姑娘又有什麽花招?”

柳仙仙嬌笑道:“相公說過不惱我,如果以後要到我娘麵前告狀,我可就要用這白棋子兒打你了。”

柳南江笑道:“因何不用黑的?”

柳仙仙道:“白棋子兒是用女人的腦門骨作的,所以白打男,黑打女……”

一語來盡,皓腕突地一場。

隻聽“卟”地一聲,那位白棋子兒穿過窗紙,飛向窗外去了,柳仙仙的身子也緊隨著彈起,一手托起窗紙,飛射而出。

柳南江情知有變,也跟著縱出窗外。

窗外是一片空曠之地,距院牆隻有五十步。此刻天色已有微亮,但卻不見一個人影。低頭看看雪地,也無別人足跡。

柳仙仙尖利的眼光四下一掃,喃喃道:“怪了!”

柳南江道:“怎麽回事?”

柳仙仙道:“明明窗外有人,怎麽突然不見了呢?”

柳南江道:“姑娘肯定窗外有人嗎?”

柳仙仙道:“絕對錯不了!”

柳南江道:“可是地上並無足跡啊!”

柳仙仙道:“那有什麽稀奇。”

說著就一直朝前在雪地上察看,良久,才跺著腳說道:“真是一位高手,連棋子兒也帶走了。”

柳南江道:“方才窗外想必真是有人,不然那粒棋子兒一定打得著的。”

二人回到房中,秦茹慧論著問道:“怎麽回事?”

柳南江道:“方才有人在窗外窺聽我等談話。”

歐陽玉紋插口問道:“追上了嗎?”

柳南江搖搖頭道:“未見人影,對方的身法真是夠快的。”

柳仙仙氣呼呼地說道:“原本黑的就少一顆,這樣也好,讓二色棋子兒的數目一樣吧!”

說到此處,忽然響起拍門之聲。

柳南江打開房門,見是店家。

那店家手裏拿著一個桑皮紙的封套,雙手遞到柳南江麵前,道:“是一位老先生著小人送過來的。”

柳南江用手一摸,心中就有了底,連忙問道:“那位老先生呢?”

店家道:“吩咐小人之後,他就走了。”

柳南江道:“那老先生可是住在這旅店之中的?”

店家道:“不是的。”

柳南江一揮手,道:“你去吧。”

掩上房門,回過身來,接道:“仙仙姑娘!這是給你的。”

柳仙仙道:“怎知是給我的?”

柳南江道:“姑娘自已看吧!”

柳仙仙接過封套,往外一倒,一粒白棋子兒就滾到她的手掌心上,另外有一張書簡。

簡上墨汁未幹,隻見上麵寫道:“此物甚是名貴,姑娘切不可輕易亂擲。”

書法蒼勁有力,如鐵劃銀鉤。

柳仙仙麵上浮現怒容,一麵將棋子兒收進懷中,一麵將封套和書簡撕成碎片。

柳南江道:“姑娘因何著惱?”

柳仙仙咻咻然道:“相公豈不是明知故問?”

柳南江道:“姑娘作惱是因為受人愚弄嗎?”

柳仙仙道:“哼!等我再遇上他……”

柳南江道:“姑娘是不應該作惱的,你用這棋子兒打原主人,棋子兒自然不會聽吩咐了。

並非對方功力太強,也不是姑娘功力差勁。”

柳仙汕驚道:“相公此話怎話?”

柳南江壓低了聲音說道:“方才窗外之人,是‘棋聖’歐陽白雲。”

秦茹慧插口話:“相公怎知是他?”

柳南江道:“除了此老之外,誰還能將那顆棋子兒帶走?又有誰能知道這副棋子化異常名貴?”

柳仙仙緊蹙蛾眉,喃喃道:“真是他嗎?”

柳南江接道:“的確是他。昨夕在開元寺前,我已見過此老了。”

歐陽白雲的再度出現,為柳仙仙帶來莫大的驚訝,秦茹慧也然。唯獨歐陽玉紋不聞不間,完全是一種漠不相關的態度。

此刻已是紙窗透白,到了卯辰相交光景。柳南江推杯而起,道:“天已大亮,我們真是該歇一會兒了。在下告退。”

說罷,也不待她們有所表示,就出房而去。

依那店家的話,柳南江來到反手第三間上房,指尖一推,房門立刻應手而開。

柳南江跨進房去,不禁大大一愣,原來他所猜想的那位“棋聖”歐陽白雲竟然在房中端坐,似乎在等候他。

不但如此,幾上還放著棋盤,盤麵上零零星星地布下了幾顆黑棋子。

柳南江關上房門,走過去一拱手,道:“恕在下冒問一聲,前輩可是‘棋聖’歐陽老先生?”

老者抬手一指棋盤,道:“相公可願試試這局殘棋?”

柳南江笑道:“常聽人言,前輩擅長排演陷入殘局。在下不敢輕試。”

老者自懷中取出兩個棋盒,又將盤上棋子兒收進盒中,然後說道:“相公既怕殘局,那就下一盤新棋吧!”

柳南江道:“在下自知不是對手。”

老者在枰上放了一顆黑子在星位上,道:“相公如此謙虛,老朽就大膽授一下吧!”

柳南江道:“在下委實不敢班門弄斧。”

老者道:“授三子如何?”

言罷,在另外兩處星位上又各自擺下了一子。

柳南江既是枰上高手,自然已怦然心動,何況他不信對方能授他三子,因此情不自禁地在那老者對麵坐了下來。

他一入座,老者立刻在最後一個星位上布了一顆黑子。

柳南江心頭暗暗一怔,對方要與他對奕的目的何辦呢?

一念及此,連忙旁敲側擊地問道:“請問此局有否彩頭?”

老者道:“自然得小有彩頭,才能使奕者感到興味十足啊!”

柳南江道:“但不知彩頭多少?”

老者笑道:“相公是一定輸得起的。”

柳南江道:“前輩太看中在下了,還是請先明示吧!”

老者道:“相公尚未入局啊!”

柳南江道:“一旦入局,就難以出局了,請先明示,在下好量力而為。”

老者微一沉吟,道:“老朽想托相公代辦一事,無奈萍水相逢,毫無深交,因此,隻得對奕一局以作決定,如果相公是負,就不得推辭老朽所托……”

柳南江接道:“一局棋短則耗時一個時辰,長則三日、五日也未可知。前輩如有差遣,不妨明示,在下能為則為,不能為也隻有違背尊意。”

老者連連搖頭,道:“老朽從不托人,然而此事卻又非相公莫辦,是以一局定勝負較為妥當。”

柳南江私心中微有不悅,而且豪情又起,乃道:“如果前輩是負呢?”

老者道:“自然老朽也要接受相公的一次差遣。”

柳南江道:“恕在下先行冒昧請教,前輩是否就是‘棋聖’歐陽白雲?”

老者搖搖頭,道:“此刻老朽不便回答。”

柳南江道:“請恕在下放肆,既不知前輩是誰,焉知前輩是否有能力受在下差遣?”

老者笑道:“相公高明法眼,何需多問?”

柳南江道:“如此在下不便奉陪。”

老者笑道:“相公是怕見負嗎?”

柳南江道:“對博論輸贏,未免存下僥幸之心,何況授讓三子,在下即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老者笑道:“何謂勝之不武?以老朽偌大年紀,授讓三子也不為過,再說,在開元寺前也曾試過老朽的枰上功力,委實要勝過相公一籌,如今授讓三子,剛好扯平。相公是否能贏,還得要看相公是否有必勝之心。”

柳南江低頭沉吟,久久不言。

老者又道:“枰上對奕,與刀劍相對的情況完全相同,功力固然重要,信心也非常要緊,如果相公缺乏先勝而後求戰的信心,這局棋就已輸定。那麽,老朽也不便相強了。”

所謂請將不如激將,柳南江豪情頓起,立刻伸手在棋盒中夾了一粒黑子,同時目光凝注在盤麵上。

以棋理言,被授三子的奕者,大都利用這三子的實力鞏固盤麵,竭力避免廝殺,然而這一手棋,柳南江卻落在占住唯一星位的白子附近,主動求戰,一反常例,顯在,他此刻已是信心十足。

老者低呼一聲好棋,開始落下了第二手白棋。

接下來隻聞落子之聲,二人沒有再作一言交談。

枰上布子逐漸增多,局麵也愈來愈複雜。

不知過了多久時光,柳南江才抬起頭來,向對方投以一瞥,喃喃道:“不知目下是什麽時刻了?”

老者道:“怕已到了午正光景。”

柳南江雙眉一挑,道:“這盤棋豈不是已經下了兩個多時辰?”

老者道:“相公不覺得嗎?”

柳南江道:“仿佛隻下了幾手棋似的。”

語氣一頓,接道:“看局勢,在下可能要見負了。”

老者道:“未必吧!臨危不亂才是高手,相公還是多加細思吧!”

柳南江道:“不知前輩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力?”

老者道:“目下雙方盤麵接近,勝負未分,相公還是專心秤上局勢吧!”

柳南江道:“如果前輩稍作透露,在下也可預作準備。”

老者道:“如果老朽此局見負,多說無益,反之,剛才所托不拘行事。相公都已無法推辭。預先透露,隻是攪亂相公棋路而已。相公請落子吧!”

柳南江雖然自棋盒中夾起一枚棋子,卻未落下盤麵,沉吟一番,隻道:“那麽,請恕在下嘮叨再問一句:前輩可是那位枰上之聖歐陽白雲?”

老者笑道:“等到勝負一分,一切都會明了,相公何必急於一時!”

柳南江道:“如果前輩真是歐陽白雲,在下就該早早投子認輸,免耗無謂精力。身為”

棋聖“,必然無敗局,即使授讓三子也然。”

老者道:“未必吧!據老朽所知,那位‘棋聖’就曾敗過一次。”

柳南江道:“在下也聽過此事,好像是敗給‘情聖’柳嘯吟。不過,那時歐陽前輩心情不好,所以才被柳前輩所乘。在下不會有那種好運。”

老者嗬嗬笑道:“聽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料定老朽就是歐陽白雲了。”

柳南江道:“如非高手,焉能下得如此好棋?”

老者道:“老朽不拘是否‘棋聖’,然而相公卻一再要追問,卻使人百思莫解。”

柳南江道:“內中有個原因。”

老者道:“不妨說出讓老朽聽聽。”

柳南江道:“如果前輩真是‘棋聖’,這一局在下必然會贏。”

老者站須揚首,對柳南江凝視良久,才緩緩說道:“這倒奇了!照說當相公聽說老朽是那位枰上高手之後,必然會心存顧忌,影響棋路。怎說反而要贏呢?”

柳南江道:“聞強敵而士氣一而衰,再而竭者,乃末將之方,在下聽說強敵當前,反而會激起必勝豪氣。恕在下說句狂話,如果前輩並非歐陽白雲,在下反倒沒有鬥誌了。既非名家,授讓三子之局,縱贏也毫無光彩。”

老者怔神良久,方嗬嗬笑道:“看相公絕非自大自誇,口出狂言之輩,想必是用激將法促使老朽亮出名號,老朽可不上當啊!”

柳南江不禁怔住了。

在聽說授讓三子之初,柳南江膽氣百倍,具必勝之信心,及至中局,方知此老並不好纏,棋力之高,出乎想象,一旦見負,先前承諾絕不容反悔。

因此他千方百計地想套出一點蛛絲馬跡,萬一發覺情勢不對,在勝負未分之前,還可以設法將此局拖住。未終之局,難定勝負,自然就不需履行承諾。殊不知對方心意絲毫未露,未輕易上當。

見他沉吟,那老者又道:“觀相公才思敏捷,落子甚快,此刻怎又突然猶疑起來了?老朽棋勢乍看甚穩,其實其中漏洞甚多,相公稍一默察,就不難乘虛蹈隙,落下一手致命之棋。”

柳南江道:“偏偏在下凡胎肉眼,看不出一絲破綻。”

老者道:“未必吧!”

柳南江未再答話,全神貫注枰上。口頭如此說,然而他心頭卻依然想贏得此局。

驀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柳南江不禁一愣。

老者卻笑道:“棋友來了,相公怎不快開門?”

聽那敲門之聲,柳南江已有八分猜到是準。本來有些猶豫,見老者未感意外,於是連忙起身離座去打開了房門。

不出柳南江所料,果然是柳仙仙,別人敲門,絕不會像她這樣狂拍猛打,迫不及待的。

柳仙仙一進門,就嬌笑道:“相公雅興不淺,竟然和這位老先生下起棋來了。”

柳南江問道:“仙仙姑娘睡好了?”

柳仙仙道:“小睡片刻,相公一直未睡嗎?”

柳南江道:“一直下到現在,這位老先生是高手哩!”

柳仙仙嚷道:“早知你回房後就下棋,我早就過來看了。”

急步走到幾旁,接道:“局勢如何?”

柳南江道:“在下和老先生搏有彩頭,姑娘若想觀棋,一旁觀之無妨,可不許插口多話。”

柳仙仙轉首望著老者道:“即使觀棋也得經老先生許可哩!”

老者笑道:“看來姑娘也是枰上高手,看又何妨!再說一盤好棋,沒有同好觀戰,也未免太煞風景了。姑娘請坐吧!”

柳仙仙立刻挪過一張錦凳在幾旁坐下,目注枰上,沉思起來。

柳南江重又還座,手中再度夾起一枚棋子,卻沒有立刻落下盤麵。

老者笑道:“此番相公必然有好棋了。”

柳仙仙以傳音術說道:“相公還在猶疑什麽,右上角白棋子嫌浮,落子七九之位,雖不見得總殺,也可得下四子寶利。盤麵相差不大,有此四子,相公這盤棋就贏定了。快落子呀!”

柳南江經柳仙仙一提醒,果然也看出了一手絕妙好棋。但他一向胸懷磊落,如此一來,麵上不禁訕然,手勢高舉,無論如何也無法將手中那粒棋子落到盤麵上去。

老者抬頭投以一瞥,道:“看相公神色似乎已看出了一手絕妙好棋,因何又遲遲不敢落子呢?”

柳南江道:“好棋倒是看到了,但是在下卻心存顧忌。”

老者笑道:“棋勢如世局,變化多端,無法預料。走一步說一步,相公何以顧忌太多?”

看那老者神色,似乎並未發覺柳仙仙暗中傳音授以妙棋之舉,盡管如此,柳南江仍不願欺人。乃道:“在下所顧忌者,並非情勢之變化。”

老者道:“那又顧忌什麽?”

柳南江道:“不瞞前輩說,這位姑娘也是枰上高手,棋力不在在下之下,此刻在下下出妙棋,未免有合力之嫌。”

柳仙仙咻咻然插口道:“我可沒有說話啊!”

老者也連連點頭,道:“是啊!這位姑娘一句話也不曾說啊!”

柳南江道:“身為武林中人,任誰都嫻熟傳音之術,除非前輩抱必勝之信心,即使在下與這位合力也不放在眼下,否則,在下一旦下出絕妙好棋,就難免要落前輩的口實了。”

老者哈哈笑道:“相公真是胸懷磊落。”

語氣一頓,接道:“這位姑娘既是奕上高手,臨枰觀戰,必覺技癢,就讓她下上幾手,又有何妨?奕道本為雅事,雖有彩頭,也不宜過分認真,相公何必存著這種顧忌呢?”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怔,眼前這個老頭兒也未免太狂了一點。

柳仙仙逞強好勝,哪裏忍得住,連忙接道:“那就遵命了!”

一語未落,已搶著夾起一粒棋,落在縱七橫九的部位。

老者連聲道:“好棋!好棋。”

這不過是一番奉承,然而當他低頭細看,發覺真是一手好棋時,立即頓住話語,收斂了笑容,垂首細思起來。

柳仙仙不禁洋洋得意,麵對柳南江投以嬌媚的笑容。然而柳南江卻是報以尷尬的神色。

經過約莫一盞熱茶工夫的思考,老者才落下一子應手。

這一子應得極妙,使柳仙仙的妙想落空,此刻輪到她收斂笑聲,垂首沉思了。

柳南江也索性背靠座椅,閉目養神,任由柳仙仙去和老者對奕。

柳仙仙倒也下得頭頭是道,並非她的棋力遠勝柳南江,而是因她已經小睡,精力旺盛,而且初入局,較為冷靜的緣故。

之後,雙方落子甚快,約莫半個時辰過去,枰上戰局宣告終了。

柳仙仙冷冷問道:“老先生,完了嗎?”

老者目光向枰上一掃,點點頭,道:“完了。”

柳南江聽說業已終局,連忙睜開了眼睛。

柳仙仙輕輕以拐肘碰了碰他,然後向老者問道:“以老先生看,是誰輸誰贏?”

老者道:“很難說?還得等待細數之後方知。”

柳仙仙道:“不必數了!以我心算,黑子輸二目之數。”

老者道:“姑娘算準了?”

柳仙仙道:“絕不會錯,不信老先生可以複算。”

老者道:“姑娘想必不會算錯。如此說來,老朽以一目之數險勝這位相公了。”

柳仙仙訝然道:“此話怎講?”

老者輕笑道:“老朽授讓三子,依照棋規,局終清點盤麵時,相公該貼還三目,三去其二,豈不是老夫以一目之數險勝?”

柳仙仙轉首向柳南江問道:“真是授讓三子嗎?”

柳南江強笑道:“若非授讓三子,這位前輩怎會下得如此吃力呢?”

柳仙仙麵色一變,氣咻咻地說道:“這局不算。”

老者笑問道:“因何不算呢?”

柳仙仙道:“因我不知這是授讓三子之局,所以才細看盤麵,發覺可贏二目,就不再力爭。不然,絕不致隻贏二目之數。”

老者倒未變色,依然笑道:“姑娘入局以來,著著好棋,毫無漏失,姑娘如果不信,可將姑娘入局後雙方對棋之棋全收起,重新來過。如果姑娘當試另外一種變著,勢必還要多輸,老朽雖勝,卻是贏在這位相公手裏,在姑娘的巧著妙棋之下,不曾占得絲毫便宜哩!”

柳仙仙也知道老者說的是實情,她不過是因為逞強好勝,借辭耍賴罷了。

此刻被對方一捧,不便再無理取鬧。轉頭望著柳南江,一時作聲不得。

柳南江含笑將盤麵棋勢拂亂,道:“輸了就得服氣,何況這位老先生棋高一著,教人口服心服。仙仙姑娘,你先請回吧!”

柳仙仙道:“輸了多少銀子由我拿。”

柳南江不願告以實情,因而笑道:“放心,在下還輸得起!”

柳仙仙道:“我下了半局,最少也得出一半才行。”

轉頭向老者問道:“老先生!你們下多少銀子一局?”

老者笑而不答。

柳仙仙又道:“那麽,老先生麵授讓三子,待我領教一局如何?彩頭不妨與前局相同。”

老者收斂了笑容,道:“老朽與這位相公所下的彩頭並不是銀子。”

柳仙仙一楞,道:“難道是項上人頭?”

老者道:“姑娘說笑了。”

柳仙仙接道:“不管是賭什麽彩頭,我也要照樣博一局。”

老者含笑不言,將盤上棋子收進模盒,納入懷中,又將棋盤夾在脅下,向二人拱拱手道:

“老朽不耐腹餓,先走一步。”

語氣一頓,向柳南江接道:“老朽酉戌之交,在開元寺前候教,務請相公勞駕走一趟。”

柳南江拱手還禮,道:“不送!在下準時前來拜見。”

老者連說不敢,然後走出房去。

待老者離去,柳仙仙連忙問道:“這老先生是誰?”

柳南江道:“可能是‘棋聖’歐陽白雲。”

柳仙仙道:“怎麽可能是他?相公何不問地一問?”

柳南江道:“在下曾一再追問,他卻既不承認又不否認。”

柳仙仙道:“棋力深厚得不可想象,必定就是歐陽白雲。”

語氣一振,接道:“那麽,淩晨在窗外窺伺,後又送回棋子的,怕也是他。”

柳南江點點頭,道:“想必也是,不過,他似乎並無惡意。”

柳仙仙沉吟一陣,又問道:“相公與他博些什麽彩頭?”

柳南江道:“他要在下為他辦件事。”

柳仙仙蹩眉道:“相公未免太欠思考,如果此老要相公代為殺人,相公也依言照辦嗎?”

柳南江笑道:“姑娘太言重了!”

柳仙仙道:“相公似乎將此事看得異常輕鬆。”

柳南江道:“姑娘可曾留意此老在收回枰上棋子時所展現的功力?”

柳仙仙搖搖頭,道:“倒不曾留意。”

柳南江道:“此老隨手一拂,枰上棋子黑白自分,極為輕巧地吸入盒內,這分明是極為上乘的內功,有此功力,何人不可殺?如此老不可殺之人,在下又怎能出麵代勞?這不是極為明顯的事嗎?”

柳仙仙道:“那麽,此老要托相公何事呢?”

柳南江道:“不必費神猜疑,晚間會過此老就知道了。”

柳仙仙沉吟一陣,道:“凡事還是多加思考為妙,相公萬萬不可冒失。”

柳南江笑道:“多謝姑娘關心。”

語氣一頓,接道:“秦姑娘和歐陽姑娘起身了嗎?”

柳仙仙道:“我過來時,她倆還在熟睡,現在想必已起身了。相公!咱們也該用飯了吧!”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腹中不餓,倒是想小睡片刻,你們自用吧。”

柳仙仙道:“那麽,我也不打擾相公了。請安睡吧!”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方才的談話,對她二位不提也罷!”

柳仙仙笑道:“我記住了,看起來相公也有瞞著我的。”

說罷,一溜煙走了出去。

柳南江也無心追出去加以解釋,昨天日夜奔馳,今天有半日工夫耗費在棋枰上,身心兩疲。於是,放下蚊帳,背靠板壁,在榻上盤腿打坐調息。

如是運氣二周天,已是上燈時候。

柳南江睜開眼簾下了床榻,頓感精神煥發,疲態盡失。

喚店家打來熱水,淨了手麵,這才邀齊了三位姑娘來到前麵店堂,飽餐一頓。

飯後已是酉正,柳南江說要到街上走走,就辭別她們而去。

柳仙仙倒還懂事,明知他要去開元寺會見那位棋道高手,不但不予說破,反而極盡曲護,使他能夠隻身走開。

柳南江走出客棧後,就放開大步,往開元寺前奔去。

在他的盤算中,那老者必然還在寺前廣場上擺設相攤,所以就在那群販夫走卒間尋找,卻想不到沒有發現那老者的蹤影。

看時光,已快交戌了,那老者會失約嗎?

心念如風車般打轉,人已走上開元寺前台階,尋了一個幹淨處所,坐了下來。

等人的時光雖然過得慢,但是轉眼又到了戌正,仍然未見那老者的蹤影。

驀然,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柳南江的眼簾,使他暗暗一驚。

他所等待的人沒有來,另一個他不打算見的人卻來了。

祝永嵐站在地麵前嘿嘿一笑,道:“娃兒等誰?”

柳南江站起來,冷冷回道:“自然是在等候尊駕。”

祝永嵐愣了一愣,道:“等候老夫嗎?”

柳南江道:“肖雲鵬命運如何?”

祝永嵐道:“放心!他死不了。”

柳南江道:“尊駕聲言要殺他,而他卻又以保命為由要向在下借劍,乍看煞有介事,殊不知待在下一轉身之際,你二人立刻離去,這其中不是大有文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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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桃林相會
祝永嵐道:“娃兒昨夜去後曾經複返嗎?”

柳南江道:“不錯。‘唐家老店’與‘映雪店’中均未發現你們蹤跡,以雪地足跡推斷,你們仿佛是去了終南,不知有何意圖?”

祝永嵐嘿嘿笑道:“娃兒到是個有心人。”

語氣一頓,接道:“可曾遇見一個黑衣蒙麵人?”

柳南江道:“遇見過。”

祝永嵐道:“老夫就是發現那黑衣蒙麵人,所以才暫行隱藏。足跡是肖雲鵬及‘芙蓉仙子’那一夥人的。”

柳南江道:“不知尊駕因何要避那黑衣蒙麵人?”

祝永嵐嘿嘿獰笑,道:“娃兒可知那蒙麵人是誰?”

柳南江道:“在下不知。”

祝永嵐放低了聲音道:“他是娃兒的同宗,‘情聖’柳嘯吟,也就是黃衫客所要追蹤的人。”

柳南江道:“在下隻想知道尊駕因何要躲避他?”

祝永嵐道:“那是老夫的事,娃兒不必過問。”

柳南江也不想再追問下去,掉轉話鋒,道:“尊駕何時可與黃衫客會晤?”

祝永嵐道:“就在今夜。”

柳南江點頭,道:“如此甚好,在下將和尊駕一同前去。”

祝永嵐搖搖頭,道:“不行。”

柳南江雙眉一挑,道:“何故?”

祝永嵐道:“黃衫客一再交待,娃兒目下絕不能遠離長安。”

柳南江道:“難道你們不是在長安會麵?”

祝永嵐道:“離此甚遠。”

柳南江道:“那麽有幾句話,相煩轉告。”

祝永嵐道:“老夫當一一轉告那黃衫客。”

柳南江道:“方才尊駕曾說,那黑衣蒙麵人就是‘情聖’柳嘯吟。”

祝永嵐道:“娃兒以為不是嗎?”

柳南江道:“在下認為尊駕說得不錯。”

祝永嵐道:“那就對了。”

柳南江道:“他已承認淩菲姑娘在他手中,同時要在下轉告費衫客不必以淩姑娘之安危為念,不得窮追,他保證淩姑娘不受任何傷害。否則,淩姑娘性命不保。”

柳南江冷聲道:“事不關己,何必妄作論斷。”

祝永嵐麵色一訕,冷哼道:“娃兒辭鋒好利!”

柳南江一揮手,道:“話已說完,尊駕請吧!”

祝永嵐道:“待老夫與那黃衫客之間的恩情結清之後,老夫還要和你這娃兒會上一會,日下娃兒還是少放狂言為妙。”

柳南江道:“但願尊駕能活到那個時候。”

祝永嵐沉聲道:“娃兒少說呢話,可曾見過歐陽白雲的行蹤?”

一語方落,突然一個青衫老者出現在他們二人麵前,向祝永嵐一拱手,道:“老朽歐陽白雲,何勞尊駕動問?”

正是與柳南江對奕一局的老者,柳南江倒來感到吃驚,然而祝永成卻大大地一駭,愕神無話。

歐陽白雲來得突然,卻非偶然,他與柳南江約在酉、戌相交會麵,遲遲不出,待至祝永嵐說到他時再現身,可見此老早在人群之中竊聽他們談話。

不過,柳南江明白此老暗動心機是對付祝永嵐,而非對他,所以也就樂得按兵不動。

祝永嵐凝注對方良久,發現歐陽白雲臉上並無煞氣,心中稍微一寬,嘿嘿笑道:“尊駕就是那位棋道高手‘棋聖’歐陽白雲嗎?”

歐陽白雲拈須微笑道:“老朽也就是曾經殺死蘭百五十九人,以他們的腦門鎖骨湊成一副棋子兒的歐陽白雲,想必尊駕也曾聽說過?”

祝永嵐仍是嘿嘿笑道:“幸會!幸會!”

歐陽白雲笑色一收,冷聲道:“請問尊駕因何提到老朽名?”

祝永嵐道:“尊駕乃三聖之一,目下江湖傳言,三聖俱以複出。聽說柳相公日前曾遇一位棋道高手,老朽私心忖度,那位棋道高手可能就是尊駕,故有此問。別無用意,尚請勿怪是幸!”

他轉圜得倒也不錯。不過,柳南江卻不大明白,憑祝永嵐那套“風林十八掌”,對歐陽白雲似也不必如此低聲下氣。

歐陽白雲突又一笑,道:“原來這樣!”

拱手一禮,接道:“那麽,請教尊駕大號?”

柳永嵐道:“老朽祝永嵐。”

歐陽白雲道:“據老朽所知,武林中無此人物。”

祝永嵐不禁一愣,半晌,他才嘿嘿笑道:“那是自然,老朽乃一無名小卒耳。”

歐陽白雲道:“那是尊駕自謙!”

冷電般目光將對方一掃,接道:“看尊駕目光如電,太陽穴高高隆起,分明是一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想必方才見告並非真名。”

祝永嵐麵色不禁一寒,微退半步,沉聲道:“尊駕何出此言。”

歐陽白雲道:“尊駕既能過問老朽,老朽就不能過問尊駕?”

祝永嵐道:“尊駕說話未免太強辭奪理了。”

歐陽白雲笑道:“好!就算尊駕姓祝吧!”

語氣一頓,接道:“老朽本無意偷聽尊駕與這位相公的談話,卻湊巧聽到了,尊駕今夜可是要與那黃衫客會麵?”

祝永嵐微微一愣,道:“尊駕也認識黃衫客嗎?”

歐陽白雲道:“久聞其名,未睹其麵。想請尊駕帶個口信。”

祝永嵐道:“老朽當代轉達。”

歐陽白雲道:“久聞黃衫客素有天地通之號,因此老朽想邀他前來長安下一盤棋。”

祝永嵐道:“一定代為轉告。”

歐陽白雲一拱手,道:“多謝!改日當奉喝上幾杯。”

祝永嵐也拱手回禮,道:“多謝盛情,老朽告別了!”

說罷,轉身離去。

但他卻暗中以傳音術向柳南江說道:“娃兒!盯牢這老家夥,黃衫客在天明前或可趕來長安,到時會去客棧找你。”語音一落,人已去遠。

柳南江趕忙向歐陽白雲深深一揖,道:“果然是歐陽老前輩。”

歐陽白雲道:“相公乃無塵大師高徒,老朽哪裏敢當如此大禮。”

語氣一頓,接道:“何況老朽此刻有求於相公,該受老朽大禮一拜才是。”

說罷,轉身拜去。

柳南江一把將他托住,道:“晚輩消受不起!”

歐陽白雲隻得作罷,一揮袍袖,道:“那麽恭敬不如從命了。”

柳南江道:“前輩,我們尋一僻靜處詳談吧!此處人多聲嘈。”

歐陽白雲接道:“就在這裏三言兩語了結,也不必再費事了。老朽一雙眼睛尚未昏花,這開元寺前恐怕再沒有武林中人了。”

柳南江道:“晚輩遵命。”

歐陽白雲放低了聲音說道:“老朽將事一旦說明,相公一定大感為難。”

柳南江心念一動,微笑道:“古人雲:君子不強人之難。晚輩猜想前輩絕不會將為難之事加諸在晚輩之身,前輩不過是讓晚輩吃驚罷了!”

歐陽白雲先是一愣,繼而笑道:“武林中有評論,說相公性情木訥、耿直。然而據老朽看來,相公卻極富機智。想必數月江湖曆驗,已善於用機智之妙一出就將老朽套住了。”

柳南江道:“晚輩不敢。”

歐陽白雲道:“老朽所托之事,目的在造福武林。”

柳南江道:“那是義不容辭之事,何須前輩相托?”

歐陽白雲突又將笑容一致,正向道:“然而這其中又夾著老朽一件私事,因而雖有堂皇正大之理由,卻又難免落人口實。”

柳南江道:“前輩既然敢以重任相托,就是對晚輩十分信賴,還是請直言吧!”

歐陽白雲道:“老朽原指望三言兩語了結,看來還得從頭細述。咱們換個清靜地方詳談可好?”

柳南江點點頭,道:“悉聽尊便。”

歐陽白雲一甩袍袖,領先下了寺前台階,柳南江趨步相隨。

二人穿過寺前廣場上的熙攘人群,過北曲,臨鼓樓,登上了一家背街的幽靜酒樓。

這家酒樓的座頭不多,加以天寒地凍,客居長安的行商少之又少,本地人絕不會在這般時候還有興致上酒樓專喝幾盅。

因此樓下的座頭上喝羊雜湯泡饃的人雖然不少,樓上雅座卻無一個客人。

歐陽白雲仿佛是這兒的常客,憑他身上那件青布大衫就絕對不夠上樓吃菊花三羹大火鍋的格。

但他二人方一進門,堂倌就滿臉笑容地往樓上迎。

入座已定,四周圍上綴得花團錦簇的屏風,那堂倌哈腰請示,道:“您老可是來個老樣兒?”

柳南江更證實了自己的判斷,歐陽白雲是這裏的熟客,他一個人絕不會上這兒來打尖:

即使來,也用不著擺這種譜。那麽,和誰來呢?而且來此還絕不止一次?

他心中在思念打轉,目光卻故意在那四扇屏風上瞟來掃去。

歐陽白雲似乎全不在意,拈須吩咐道:“菊花三羹大火鍋,外帶三斤西鳳酒,若是到了上門關店的時刻,盡管照常。咱跟這位相公得好好敘上一敘。”

堂倌連連點頭,道:“二位請慢用,即使到雞唱天明也不打緊。”

說罷,躬身而退。

柳南江道:“前輩是這兒的熟客吧!”

歐陽白雲嗬嗬笑道:“談不上多麽熟,倒是來過幾次。別看這兒小,三羹大火鍋的選料都是上品,真滑嫩鮮美已極。”

接著又笑道:“一份鍋隻不過紋銀五兩而已,加上鳳翔懸的名釀,七、八兩銀子就下來了。”

柳南江道:“一份鍋要五兩銀子?”

歐陽白雲白眉一掀,道:“難道相公還不曾嚐試過這一道味?”

柳南江搖搖頭,道:“說來寒傖,的確不曾吃過。”

歐陽白雲頗似一個老客,顯得津津有味地說道:“這三羹大火鍋最主要的就是羊羹、鹿羹、雀羹。西北草原豐盛,羊、鹿俱都肥嫩已極,倒算不得是什麽珍品,咱獨雀羹一味卻得之不易。”

柳南江道:“所謂雀羹,是否雀鳥之肉所作?”

歐陽白雲道:“不錯。”

柳南江道:“那又難在何處?”

歐陽白雲道:“相公可知這淮雀是哪一種雀鳥之肉所作?”

柳南江道:“山雉為食中最具美味者,想必是製作雀羹的佳品了。”

歐陽白雲連連搖頭,道:“錯了!錯了!目下長安各酒樓都在賣菊花三羹大火鍋。一般都是以家禽之肉製作雀羹,用山雉者已經算很講究了,唯獨這兒才是道地的上品。”

柳南江道:“原來食道的學問也很深。”

語氣一頓,老者接道:“雀羹是用斑鳩之肉所作。一過重陽,斑鳩最為肥嫩。在終南山麓,幾乎每棵樹上都有斑鳩之巢,本不甚出奇。偏偏這三羹大火鍋要到臘月才上市。這時候,大雪早降,道途封凍,斑鳩群也不知躲到哪兒去避寒了,焉能不名貴哩!”

柳南江道:“如此說來,就是賣五十兩銀子也不算貴。”

二人盡在閑聊,熱氣翻騰,大盤、小碗,花樣繁多的菊花三羹大火鍋也端上了桌。

堂倌為他們二人斟上了酒,才退了下去口

歐陽白雲端起酒盞來舉了一舉,喝了一大口,籲出了一口長氣,道:“武林之中,有一個人最喜愛吃這一道美味。不但愛吃,而且還能親自下廚,作出來的味兒別人誰也比不了。

老朽這許多年來,一到冬天就想起了那種美味,自然也很想念故人。”

柳南江問道:“不知是哪一位前輩?”

歐陽白雲道:“說來也巧他與相公同姓。”

柳南江振聲道:“莫非是柳嘯吟先生?”

歐陽白雲點頭道:“是他,恕老朽冒問一聲,相公與他?”

柳南江搶著說道:“隻是同宗而已。”

歐陽白雲語氣幽然地說:“彈指又是不少年過去了,一直沒有故友信息。前些日子聽人傳說,他能破此局,卻想不到引來了相公。”

柳南江道:“恕晚輩冒問一聲,淩晨在我客棧上房窗外……”

歐陽白雲接道:“正是老朽。並非有意在外竊聽,而是發現那位小姑娘身懷老朽所輸給柳嘯吟的棋子,因而探上一探。”

柳南江道:“那位懷有棋子的姑娘,正是柳老先生的女兒啊!”

歐陽白雲白眉一掀,道:“老朽不曾聽說故友有這麽一個女兒啊?”

柳南江道:“原是庶出,續統在前輩睽別之後。因而前輩未聽說過了。”

歐陽白雲拈須歎道:“真是一個情種,想必那位如夫人超塵脫俗,才能生得出這樣一個秀美絕倫的女兒了!”

柳南江道:“在下也曾見過那位柳夫人,的確風範絕佳。”

歐陽白雲連吃幾口茶肴,嗬嗬笑道:“這種酒菜耗資不少,想不到卻白花了。”

柳南江訝然道:“前輩何出此言?”

歐陽白雲道:“不過,也不算白花,雖由老朽出資奉請,卻是相公的銀子。相公還記得那晚在開元寺前……”

柳南江道:“前輩棋高一著,在下輸得心服口服。”

語氣一頓,接道:“時辰已晚,前輩請早賜吩咐。”

歐陽白雲道:“此刻已無事可托了。”

柳南江不禁大大一楞,道:“是在下不可信托嗎?”

歐陽白雲連連搖頭,道:“非也!”

柳南江道:“那又是為了……?”

歐陽白雲接道:“老朽不知仙仙姑娘就是故友之女,見那副棋子兒竟在她手中,所以想托相公將那副棋子暗中取回。既然是故人之女,那副棋子兒理當該其所有。豈不是無事可托相公了嗎?”

柳南江喃喃道:“原來如此嗎?”

口裏雖如此說,心間卻大大疑惑,骨子裏絕不是這樣一回事,此老必走在暗動花招,另有所圖。

歐陽白雲道:“來,喝酒吃菜,別辜負了佳釀美味。”

柳南江也不搭訕發問,靜待下文。又是三巡酒過,歐陽白雲道:“相公與那黃衫客很熟嗎?”

柳南江道:“談不上很熟,倒是見過幾次。”

歐陽白雲道:“聽說此人胸羅萬機,功力不弱,相公可知他是個什麽來頭?”

柳南江私心暗忖:這莫非就是對方的真正意圖嗎?

先繞一個彎兒,然後再旁敲側擊以此閑談方式探得他真正知道的事。果真如此,此老未免太工於心計了。

他一思念,自然久久未曾說話。

歐陽白雲道:“相公在想什麽?”

柳南江道:“在下本想直言,又怕冒犯前輩。”

歐陽白雲接道:“直言無妨!”

柳南江道:“那黃衫客以在下看並無過人之處,前輩如此關注,實令人費解,故而晚輩久久思累也難以回答了。”

歐陽白雲臉色一沉道:“相公說他無其過人之處,是聽人言呢?還是憑一己之觀察?”

柳南江道:“憑晚輩所見。”

歐陽白雲緩緩說道:“若說相公有意為那黃衫客遮掩,那是老朽不敢相信之事,如此說來,那就必然是相公著走眼了!”

柳南江極為鎮定地說道:“請教前輩,那黃衫客有何過人之處?”

歐陽白雲道:“他心中有別人不知之事,他手下有別人不諳之功。在當今武林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非他莫屬。”

柳南江暗暗吸了一口長氣,道:“前輩太看重他了。”

歐陽白雲道:“相公可是認為老朽言過其實?”

柳南江道:“晚輩不敢。”

歐陽白雲一雙眼睛中突露精光,沉聲道:“請問相公,老朽的為人如何?”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怔,而他表麵上卻極為沉靜地說道:“晚輩焉敢評論者一輩人物。”

歐陽白雲道:“請勿客氣。”

柳南江沉吟一陣,道:“前輩為人如何,晚輩不敢妄論,不過常聽人雲,前輩德高望重,尤在奕道中久負盛名。”

歐陽白雲接道:“相公不必作此獎飾之辭,老朽為人如何老朽自知。當年老朽所殺之人,計達三百五十九個,雖都是大惡不赦之人,但老朽也未免采伐太重。是以老朽不敢當那德高望重的佳評。”

語氣一頓,接道:“然而老朽自問也無虧負武林之處。”

柳南江唯唯道:“那是自然。”

歐陽白雲道:“相公可是肺腑之言?”

柳南江道:“晚輩焉敢妄然矯飾?”

歐陽白雲道:“既然如此,相公就該為武林造福。”

柳南江道:“請前輩明示。”

歐陽白雲道:“將黃衫客之來龍去脈詳告老朽……”

柳南江是絕不會輕易說出的,這並非他對歐陽白雲不予信任,也不是他一心要護黃衫客,隻因他曾經答應過絕不將黃衫客即淩震霄之秘密泄漏。

他故作沉吟,然後又搖搖頭,道:“晚輩對他所知不多,僅知他處處在和‘祥雲堡’堡主秦羽烈在作對。”

歐陽白雲道:“隻有這些嗎?”

柳南江語氣鏗鏘地說道:“其他一無所知。”

歐陽白雲道:“可知他在何處?”

柳南江道:“不知。”

歐陽白雲麵色不禁一寨!

柳南江連忙又道:“前輩要會他嗎?”

歐陽白雲道:“不錯!”

柳南江道:“祝永嵐已為前輩帶信,想那黃衫客必會前來長安。”

歐陽白雲道:“老朽認為他不會來。”

柳南江道:“除非祝永嵐老兒未曾遇上他,否則他一定來。”

歐陽白雲緩緩站須頷首,道:“是嗎?”

柳南江道:“據晚輩猜測,黃衫客天明之前可能就要來到長安,前輩酒醉飯飽之餘,不妨到晚輩所宿客棧中喝上幾盞熱茶。如果雅興未減,晚輩還可以奉陪一局。”

歐陽白雲突然目光一亮,冷笑道:“相公總算吐了一句真話,移時老朽必定相隨相公一同恭候那位黃衫客大駕。”

柳南江道:“前輩請……”

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幹。

他已抱著一種隨遇而安的態度,至於歐陽白雲對他抱何種看法,他已不去計較,所以才不去多加解釋,放開胸懷,舉杯痛飲。

歐陽白雲心中想法不同,何況他心中早就預料柳南江和黃衫客之間互有聞擊,此刻看柳南江神色,聽他口氣,分明昭彰在目,隻是冷哼了一聲,未再接活,一口氣連幹了三杯。從這一舉動看來,此老雖已須發皆白,仍然有幾分火氣。

二人喝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悶酒,酒壺已空。

歐陽白雲這才問道:“相公酒量成了嗎?”

柳南江笑道:“晚輩不善於飲,原是陪陪前輩的,不知前輩可已足量?”

歐陽白雲點了點頭,然後揚聲道:“夥計,看帳!”

堂倌應聲而進笑著說道:“不必了,記上一起算吧。”

歐陽白雲道:“當心倒帳,老夫也許活不到明天。”

堂倌道:“您老說笑!”

柳南江笑道:“老先生有些醉了。請問一共多少銀子?”

堂倌笑道:“共七兩五錢。”

柳南江自袖袋內摸出十兩大錠,塞在堂倌手裏,道:“多的賞你。”

歐陽白雲道:“還不快謝嗎?”

堂倌連連哈腰稱謝不迭。

歐陽白雲也向柳南江拱拱手,道:“原想奉請,卻教相公破費,老朽也多謝了。”

柳南江道:“晚輩與前輩同席,已是異常榮幸,焉能讓前輩破費哩!”

歐陽白雲仰脖大笑,道:“老臉堅厚,就領受了吧。”

堂倌插口道:“您老要走了嗎?”

歐陽白雲道:“不走難道在此睡下不成?”

堂倌施然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雙手奉給歐陽白雲,道:“這是黃老爺要小人送給您老的。”

歐陽白雲接在手中,麵色一沉,道:“多久的事?”

堂倌道:“就在您老進店不久。”

歐陽白雲道:“為何到現在才拿來?”

堂倌戰戰兢兢地回道:“黃老爺一直叮囑小人要等您老興盡待歸之際才能呈上書信,不然,他就要摘去小人吃飯的家夥。”

歐陽白雲冷哼一聲,拆開了書信。

隻見那信箋上寫道:“黃衫客書拜白雲大俠,子正東校場桃林之中恭候大駕,如已過時,則於明晚同時同地再見。”

柳南江早知是黃衫客授來的書柬,卻未作聲。

此刻冷眼一瞟,信上文字俱入眼中,心頭不禁大駭,這無異是一封戰書,他不明白二人之中究竟有何芥蒂。

歐陽白雲神色十分平靜,將信箋往桌上一放,目光凝視著柳南江不稍瞬,冷聲問道:

“相公看看可是那黃衫客的字跡?”

柳南江道:“極為相似。”

歐陽白雲道:“黃衫客因何左手握筆作書呢?”

柳南江搖搖頭,道:“晚輩不知……”

語氣一頓,接道:“前輩認定黃衫客是以左手握筆作書嗎?”

歐陽白雲冷哼道:“這點老朽還看得出來。”

柳南江道:“這也許是他的習慣。”

歐陽白雲道:“老朽卻不如此想。”

柳南江道:“前輩的看法是……”

歐陽白雲道:“他唯恐別人從字跡中認出他的本來麵目,因而改用左手。”

語氣一頓,轉頭向堂倌問道:“什麽時辰了?”

堂倌四道:“剛好交子。”

歐陽白雲一揮手,道:“還來得及,咱們一同走吧!”

柳南江微微一愣,道:“晚輩也要前去嗎?”

歐陽白雲道:“將有一場戰,相公似不應該放棄觀摩的機會。”

柳南江道:“不知二位有何芥蒂,非一戰不可。”

歐陽白雲嗬嗬笑道:“相公這話說得就不妙了。隻看不問,方為聰明人,相公難道願作愚者?走吧!老朽苟不幸而死,相公也正好是收屍之人嗬!”

言罷,已先行一步向屏風之外走去。

柳南江本意是不想去的。在書信上明顯地露出了挑戰之辭,兩者相遇,似乎惡戰難免。

那時他不知將如何置身其間。

然而,歐陽白雲堅持之下,不去似乎不行,也就緊跟著歐陽白雲走了出來。

燈景雖未闌,長街已寂寂。

撲麵冷風,使柳南江酒意全消。他默默跟在歐陽白雲身後,細細思索,越想越多,越想越疑!

歐陽白雲言辭極盡閃爍,仿佛暗中有什麽意圖?

同時,柳南江心中大大地猶疑不決,在兩鬥之間,他不知該站在一邊。

依照武林中的規矩,他該置身事外。然而,淩震霄是他未來的嶽丈呀!

在思索中,不覺到了東照門,東校場已然在望了。

這時,歐陽白雲忽然停步轉身,道:“今夜無月,卻有浮星,老朽觀看,隻不過子時一刻光景,相公以為然否?”

柳南江抬頭察看一陣,然後點點頭,道:“約莫如此。”

歐陽白雲道:“那麽,離子正還有一刻工大,害老朽問相公幾句話。”

柳南江道:“洗耳恭聽。”

歐陽白雲道:“令師無塵大師為當今一代高僧,早年曾為少林主持,不知緣何掛單獨走,隱居海外?”

柳南江道:“身為徒子,焉能過問師父之事。”

歐陽白雲道:“答得好。”

語氣一頓,道:“那麽,令師派遣相公前來長安,有何重任?”

柳南江道:“乃是追查本門兩件遺寶。”

歐陽白雲道:“所謂本門,可是指少林寺而言?”

柳南江道:“晚輩不知,家師如此說而已。”

歐陽白雲道:“那麽,兩件遺寶是指那鐵劍、玉佩嗎?”

柳南江道:“不錯。”

歐陽白雲道:“蒙相公坦誠直告,老朽多謝!”

說罷,長長一揖。

柳南江連忙閃避,道:“晚輩承擔不起。”

歐陽白雲又道:“移時若老朽真與那黃衫客動起手來,相公將為何人助拳?”

柳南江道:“高人過招,哪有晚輩助手餘地。”

歐陽白雲道:“為令師清譽,相公凡事務必三思。”

柳南江道:“前輩此話何意?

歐陽白雲道:“老朽之意,是要相公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柳南江道:“前輩乃多年成名高手,自無晚輩相助之必要。前輩言下之意,仿佛是要晚輩不為黃衫客助拳不知可對?”

歐陽白雲點點頭道:“老朽正有此意。”

柳南江道:“前輩此言差矣,那黃衫客既然胸羅萬機,武功過人,又何須晚輩助他一臂之力?”

歐陽白雲冷哼道:“今晚隻怕他不來。”

柳南江道:“以晚輩忖度,他一定會來。”

歐陽白雲道:“那麽,他就一定難逃公道。”

柳南江道:“晚輩也想請教前輩幾點。”

歐陽白雲一揮袍袖,道:“直言無妨。”

柳南江道:“聽前輩所說難逃公道之話,仿佛那黃衫客與前輩有何恩怨糾葛,然而前輩對他的本來麵目卻一無所知啊!”

歐陽白雲道:“老朽知他是誰。”

柳南江道:“能夠見告嗎?”

歐陽白雲道:“所謂黃衫客者,不過是終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之化身。”

柳南江不禁籲出一口長氣,搖搖頭道:“前輩猜錯了。”

歐陽白雲白眉一皺,道:“莫非相公早知他的本來麵目?”

柳南江道:“不知。”

歐陽白雲道:“既然不知,何以知道他不是竺道台?”

柳南江道:“因為黃衫客也在追查竺道台的下落。”

歐陽白雲道:“那麽,他也一定和老朽是同一代的武林人物,不然,他不會明了老朽的暗語。”

柳南江不解地問道:“什麽暗語?”

歐陽白雲道:“老朽枰上的功夫,可說天下無敵,所以從不召人入局。老朽要祝永嵐轉告黃衫客到長安來和老朽下一局,不過是教他前來受死罷了。”

柳南江道:“前輩找的是竺道台,既然黃衫客並非竺某,似乎不該作無謂之爭了。”

歐陽白雲道:“那得教老朽見見他的本來麵目。”

柳南江道:“其實,一出手就可見分曉。竺道台以‘風林十八掌’享譽武林,麵對前輩,他焉有不以看家本領出手之理。”

歐陽白雲道:“那也未必,大家隱居多年,俱多又創研了各種新奇武功,老朽就不再以當年的武功路子出手了。”

柳南江沉吟一陣,道:“如此說來,桃林惡戰將在所不免了?”

歐陽白雲道:“黃衫客選在桃林與老朽會麵,早就有心與老朽一較身手了。”

柳南江未再接口,目光望向遙遠的天際。

歐陽白雲也向天際投以一瞥,然後喃喃道:“此刻怕有子正光景了。”

一語方落,人已飛身向東校場撲去。

柳南江也立刻相隨起步,盡展“射影掠光”身法,也不過並肩齊進,毫未超前。足見歐陽白雲多年來的武功又大有精進。

方才二人停步交談之處,距離東校場不過二裏之遙,隻消三、五個起落,二人已到校場之中。

桃林位於校場的西北方,占地約二十餘畝。

此時隆冬酷寒,雪降四野,萬千桃柳俱成枯幹,一片淒涼景。

歐陽白雲腳步稍稍一停,就身穩步沉地向桃林行去,柳南江亦步亦趨,緊緊跟隨。

刹時,二人就行至桃林之前。

驀然,響起一個悶雷般的聲音,道:“黃衫客恭候白雲大俠。”

柳南江聽得出來說話之人確是黃衫客,然而他極目望去,在桃林中卻未見對方身影。

歐陽白雲微微一愣,隨又朗聲笑道:“尊駕何不現身一見?”

隻聽黃衫客四道:“不知白雲大俠早年是否遊過這座桃林?”

歐陽白雲道:“來過幾次。”

黃衫客道:“那麽對這座桃林的品種一定非常清楚了?”

歐陽白雲微一沉吟,道:“老朽倒不曾留意。”

黃衫客道:“那麽,在下可以奉告。”

語音一頓,接道:“此地跳林不下萬株,其中卻有極少數之珍貴白桃,樹幹挺直,皮是黑色,可以一眼看出與其它桃樹不同。”

柳南江展眼細察,果然發現在桃林之中有一小片排列極為齊,樹幹又極為偉挺者,想必就是黃衫客所說的白桃了。

歐陽白雲沉默良久,方應道:“老朽見到了,怎麽樣?”

黃衫客道:“白桃共為三百六十一棵,縱橫皆為九十一棵。與枰上縱橫格路完全相同。

白雲大俠乃枰上高手,對此想必不會陌生。”

歐陽白雲冷聲道:“老朽明白了。”

黃衫客道:“蒙寵相召對奕,無奈在下對奕道一竅不通,所以選在此地。”

歐陽白雲接道:“尊駕請慢一步,容老朽先問一可,務請從容回答。”

黃衫客道:“請講?”

歐陽白雲道:“有人懷疑尊駕就是終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尊駕如何解釋?”

黃衫客冷聲道:“在下不欲解釋。”

柳南江揚聲道:“前輩,請恕晚輩插口。歐陽前輩是要找那竺道台。”

黃衫客接口道:“娃兒可知白雲大俠與人對奕的用意?”

柳南江道:“晚輩知道。那不過是一場誤會,歐陽前輩為……”

黃衫客怒聲道:“既未肯定在下是否竺道台所喬扮,就不該輕率要祝老兒來口信,除非白雲大俠從此遠離長安,不再在江湖上露麵,否則今晚上這一盤棋就非得下出個勝負不可。”

歐陽白雲怒叱“尊駕休要放狂!柳相公說尊駕不是竺道台,老朽隻是將信,並未深信。

既然如此,這盤棋如何下法?”

黃衫客道:“在下私心忖度,與白雲大俠毫無隙嫌,白雲大俠一時失察托人傳來對奕口信,情有可原。在下並不打算與白雲大俠作一殊死之鬥,隻要分出勝負便可。”

歐陽白雲道:“分出勝負又待如何?”

黃衫客道:“白雲大俠若敗,請立即遠離長安。”

歐陽白雲道:“莫非老朽在此對尊駕有何不便嗎?”

黃衫客道:“請白雲大俠勿如此盛怒……”

語氣一頓,接道:“如在下落敗,可由白雲大俠向在下提出一項問題。”

歐陽白雲道:“此話怎講。”

黃衫客道:“在下既然號稱天地通,自然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白雲大俠心中或有存疑之處在下正可以為大俠解惑。”

歐陽白雲道:“尊駕可算天下第一號狂人!”

黃衫客道:“不知白雲大俠是否同意在下之建議?”

歐陽白雲道:“如果尊駕落敗,尊駕就得露出本來麵目,讓老朽見識一番。”

黃衫客道:“在下這副模樣原就是本來麵目。”

歐陽白雲道:“那麽,容許老朽動手檢視一番。”

黃衫客道:“隻要白雲大俠能勝,悉聽尊便。”

歐陽白雲道:“一言為定。差別如何較量?”

黃衫客道:“在下雖不諧奕道,卻也略通皮毛。三百六十一棵白桃最中央之一棵,在枰上稱為‘天元’,不知可對!”

歐陽白雲道:“不錯。”

黃衫客道:“方向不便,扭曲而行,為之‘征’可對?”

歐陽白雲道:“尊駕倒知道得不少。”

黃衫客道:“在下想請那柳南江娃兒作仲裁人,不知白雲大俠是否同意?”

歐陽白雲毫不猶疑地應道:“老朽讚成。”

柳南江卻不願插手其間,連忙叫道:“二位前輩請聽……”

黃衫客接道:“我二人均信你得過,何必多口?”

歐陽白雲也道:“相公不必推辭,老朽信你得過。”

語氣一頓,接道:“黃衫客,請快些說出較量的方法吧!”

黃衫客道:“你我各在對角站立,由柳家娃兒發聲為號,扭曲‘征’行,其間不得漏過一棵白桃樹幹,先達‘天元’者為勝。”

話聲一落,在雪地反光之下,頓見一個****人影立於那一片整齊的白桃枯林的對角處。

樹幹粗如人腿,絕難遮掩一個巨人的身軀,黃衫客不可能隱藏在枯幹之後。

他從何處來?施的是何種身法?歐陽白雲和柳南江俱未看清。

柳南江早就見識過對方駭人的功力,倒未過分感到驚異。

才朗聲發話道:“請問尊駕,今年貴度多少?”

黃衫客反問道:“問此作甚?”

歐陽白雲道:“自有道理,請尊駕據實答複。”

黃衫客道:“在下年逾半百。”

歐陽白雲道:“尊駕可知老朽已是六旬開外之大?”

黃衫客朗聲笑道:“年歲越高,功力越深,想當然耳!”

歐陽白雲道:“較量輕功,卻以年事輕者較占便宜!而且輕功為武學中的雕蟲小技,以此分勝負,未必真能較出誰強誰弱。”

原來此老見對方身法神奇怪異,惟恐自身難勝,故有此說。

黃衫客哈哈笑道:“如此說來,白雲大俠不同意在下所提出的較量方法了!”

歐陽白雲道:“輕功難免有取巧之處,不管你勝我勝,都難謂公平。”

黃衫客道:“白雲大俠既如此說,在下料想起了一個折衷辦法。”

歐陽白雲道:“請講。”

黃衫客道:“如果白雲大俠先占‘天元’之位在下認輸。”

歐陽白雲冷笑道。“想必尊駕早有把握先占‘天元’之位。”

黃衫客道:“如在下僥幸先得”天元“之位,白雲大俠盡可出手攻擊,逼使在下防守。

倘若在下得而複失,仍然認輸。雙方各出絕招,互不相讓,白雲大俠想必不再認為這是雕蟲小技,或者誰有取巧之嫌了吧?”

他這番話雖然狂妄自大已極,卻也教人無以駁斥。柳南江聽在耳裏,也暗生欽敬之心。

看那歐陽白雲卻氣得額上青筋暴露,唇上白須也掀動。

半晌,方沉叱:“尊駕夠狂的,老朽倒要領教一番。”

黃衫客道:“既蒙允納,就請白雲大俠早早就位吧,時辰也已不早了。”

言來心平氣和,全無火氣。

高手相搏,最忌未交手前先旺火氣。從這一點看,黃衫客也已占了上風。

也許是他故意先以言辭激怒歐陽白雲,果如此,他的心機就相當深沉了。

歐陽白雲緩向桃林行去,暗中卻以傳音術向柳南江說道:“恕老朽冒昧,移時老朽與黃衫客相搏之際,相公是否真能置身事外?”

柳南江驚道:“前輩何出此問?晚輩絕對置身事外。”

歐陽白雲身入桃林,在那片整齊白桃林的對角處站定。

黃衫客揚聲道:“娃兒站到白桃林的‘天元’部位來吧!”

柳南江道:“有此必要嗎?”

歐陽白雲揮揮手道:“既為仲裁人,自然要進入白桃林中。”

柳南江雖頗想置身事外,然而情勢所迫,也隻得卷入其中了。

他緩緩向桃林走去,待經過歐陽白雲身邊時,對方突然低聲道:“相公請暫留步。”

柳南江停步問道:“前輩有何吩咐?”

歐陽白雲道:“老朽突然想起有一事相托了。相公早已承諾,應該不得推辭。”

柳南江微一皺眉頭,道:“望前輩勿過分使在下為難就是。”

歐陽白雲道:“隻要相公置身事外,這事並不使相公為難!”

柳南江點點頭,道:“在下答應了。”

歐陽白雲道:“多謝!”

柳南江未再答話,徑向白桃林的中央走去。

走到桃林中央停了下來,想低頭察看之際,忽聽黃衫客以傳音術向他說道:“娃兒!你身為仲裁人,就得公平無私,不管老夫遭遇到何種情況,都不要娃兒你插手過問,切記。”

柳南江暗中也以傳音術問道:“前輩可知此老心懷叵測嗎?”

黃衫客沉聲道:“今日之局無你插手餘地,你若不聽老夫交代,膽敢妄動,老夫就要毀你雙臂。”

柳南江心頭暗凜,道:“小輩遵命就是。”

黃衫客忽然揚聲道:“柳家娃兒朝後退些,然後發聲為號,我與那白雲大俠要開始爭奪那‘天元’部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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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巧救淩姑
柳南江退後一丈,那剛好是每一株桃樹間接距離。

站定之後,轉頭間歐陽白雲道:“前輩準備好了嗎?”

歐陽白雲道:“柳相公發號施令吧!”

柳南江雙手高舉,道:“二位請留意。”

雙手倏然下沉,猛喝一聲起,聲如霹靂,四野皆為之一震。

喝聲方止,黃衫客身軀如電光石火般急閃,如那出洞蛇般扭曲而進。隻不過眨眼工夫,人就到了“天元”部位。

看那歐陽白雲,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曾動。

這情景不但柳南江大感意外,連黃衫客見狀也不禁為之一愣。

歐陽白雲一麵緩步向白桃林中行來,一麵說道:“尊駕輕功身法委實高明,放眼當今武林,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比得上了。”

黃衫客笑道:“薑是老的辣。原來白雲大俠是在蓄精養銳,打算向在下施展致命之擊。”

歐陽白雲來到黃衫客近前,在一丈開外站定,冷聲道:“老朽倒不打算向尊駕動手,隻不過要向尊駕問句話。”

黃衫客道:“若不動手,白雲大俠豈不是自甘認輸了嗎?”

歐陽白雲沉聲道:“此刻尚不是分輸贏之時……”

語氣微接道:“尊駕究竟是誰?”

黃衫客道:“人稱天地通的黃衫客是也。”

歐陽白雲道:“多年不見,尊駕武功真是一隻千裏,不過舊日卻依然存留蛛絲馬跡,瞞得了常人,瞞不了行家。”

黃衫客微微一愣,道:“如此說來,白雲大俠認定在下是竺道台了?”

歐陽白雲冷笑道:“老朽早知尊駕不是竺道台,不過故意說說,亂人耳目,不料尊駕果然上當了。”

黃衫客道:“畢竟上了年紀,白雲大俠竟然變得如此嘮叨。”

歐陽白雲道:“尊駕方才那套身法喚作何名?”

黃衫客道:“胡行亂走,狂跳疾進,哪裏配喚何種名稱。”

黃衫客道:“‘關中一龍’淩震霄早於七年之前死於南觀‘七柳齋’中,此為武林共知之事,白雲大俠也許看走眼了。”

歐陽白雲笑道:“此事原本有些蹊蹺啊!”

黃衫客不再答話,突發一聲沉叱,身形疾閃,五指如鉤,向歐陽白雲蓋上抓去。

柳南江見識過他那種怪異而又淩厲的招式,不禁為歐陽白雲捏了一把冷汗。

歐陽白雲也不曾料到黃衫客會突然出手,倉猝中,將頭一偏。

隻聽“嘶”地一響,他左肩衣服被撕裂,肩頭上也出現了一道血痕。

桃林中光線極為黯淡,視線不清,然而歐陽白雲肩頭上的血痕卻清晰可見。足證那個創痕極深,因而才流血特多。

歐陽白雲會在一招之下落敗,而且還身負重創,這是他做夢也不曾想到之事。

黃衫客一抓得手,並未停止攻擊,右腕一楊,又待抓出。

歐陽白雲連退丈餘,沉聲喝道:“尊駕且慢!”

黃衫客沉叱:“白雲大俠有何遺言?”

歐陽白雲道:“尊駕武功之高,出人想象,老朽自問不出三招,必死尊駕五指之下。因而想在未死之前,向尊駕進一言。”

黃衫客道:“請講。”

歐陽白雲道:“倘若老朽錯認尊駕,盡量動手無妨,如尊駕果然是那‘關中一龍’淩震霄,就該停手。”

黃衫客冷笑一聲,右手五指箕張,閃電揮出。

驀然,側麵一道人影飛閃而至,同時響起一聲爆雷般喝道:“住手!”

黃衫客感到一股暗勁洶湧而至,在未看清對手之前也不敢冒進,連忙撤招收勢,飛身飄退。

來人是那黑衣蒙麵人,也就是柳南江猜想中的“情至”柳嘯吟。

黃衫客兩道冷電般目光向對方一瞟,沉聲道:“尊駕早就該露麵了。”

黑衣蒙麵人道:“此刻現身也不遲。”

黃衫客雙眼一翻,道:“是要為白雲大俠助拳嗎?”

黑衣蒙麵人道:“冒問一聲,這”大俠“二字是敬畏之稱,還是暗寓諷意?”

黃衫客冷聲道:“兩者俱可。”

黑衣蒙麵人道:“狂得夠厲害。”

語氣一頓,接道:“在下暗中觀看,見尊駕一出手便是絕招,分明是至老哥於死地,請問尊駕,歐陽老哥,犯下何罪?”

黃衫客道:“妄訂生死之約,語無倫次,可謂不識時務之極,豈不找死!”

黑衣蒙麵人道:“容在下問一句:尊駕是否‘關中一龍’淩震霄?”

黃衫客道:“請尊駕先行問,是否能逃得過在下的致命一抓。”

黑衣蒙麵人道:“此話怎麽講?”

黃衫客道:“如果在下確為二位猜想中之某人,所以埋名隱姓,必有其苦衷,一旦被二位所迫現出本來麵目,除誅人滅口之外,如何杜絕秘密外泄?”

黑衣蒙麵人道:“如是‘關中一龍’淩震霄就該立即表明身份,因為歐陽老哥有極為機密之事與尊駕商談。”

黃衫客道:“尊駕因何也隱去本來麵目,而藏頭縮尾呢?”

黑衣蒙麵人喟歎道:“尊駕方才說得不錯,在個人所以要埋名隱姓,必有其不得已之苦衷,在下正是如此。”

黃衫客道:“尊駕既不肯以本來麵目示人,又何必強人所難?”

黑衣蒙麵人沉吟良久,突然扯下蒙麵黑巾,道:“在下柳嘯吟,現在尊駕也該以真麵目示人了吧!”

黃衫客微微一愣,柳南江心中也是一動,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當下以傳音術道:“淩前輩,小輩托祝老兒帶上口信,想必已達聽聞,令媛目下落對方手中,望前輩小心應付。”

隻聽對方也以傳音術說道:“傳聞柳嘯吟和冷如霜暗中互有勾結,目下周圍已遍植暗樁,娃兒速去暗查一番,看看是否有冷老魔之爪牙在內,待有結果,速以傳音術密告老夫。”

柳南江應了一聲,然後朗聲道:“三位也許要作心腹之談,晚輩留下頗感不便,先走一步。”

說罷,飛身縱出白桃林。

待柳南江身形投入暗影之中,黃衫客這才發話道:“在下確為淩震霄。”

話聲中,身形緩緩一轉,待他回過身來,麵上模樣已變。

歐陽白雲脫口道:“淩兄果然還健在人間。”

語氣一頓,接道:“淩兄當年終南之行,無意背上了謀害肖三先生的罪名,隻有老朽知道原委,方才一再逼問,就是這個緣故。”

淩震霄振聲道:“白雲大俠知道個中原委嗎?”

歐陽白雲道:“那日淩兄和肖三先生為爭奪玉佩而動武之際,老朽正在左右,親見別人暗中出手將肖三先生擊落萬丈深穀……”

淩震霄疾聲道:“那人是誰?”

歐陽白雲道:“茲事體大,不便輕易出口,老朽當易地詳告。”

淩震霄一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請白雲大俠勿予見責。”

在懷中摸出一個綠色小瓶,向歐陽白雲拋去,接道:“這是在下自行配製的療傷聖藥,傾刻止血生肌,請白雲大俠自用。

歐陽白雲接在手中道:“多謝。”

柳嘯吟道:“歐陽老哥,自從那次趁你心情不佳,贏了你那棋子兒之後,小弟無日得安。

此算是為老哥辦了點小事,聊以為贖。”

向淩震霄和歐陽白雲一拱手,道:“二位詳談,先走一步。”

淩晨霄一揚手,喝道:“請留步!”

柳嘯吟道:“淩兄有何吩咐?”

淩震霄沉聲道:“尊駕顯然在明知故問。”

語氣微頓,接道:“尊駕為何追尋在下之行蹤,曾擄去小女淩菲。如今在下已然露麵,小女似乎該放回來了吧?”

歐陽白雲驚道:“柳老弟,果有此事嗎?”

柳嘯吟道:“可說有,也可說無。”

淩震霄沉叱道:“此話怎講?”

柳嘯吟道:“尊駕是否信得過在下?”

淩震霄道:“若以尊駕當年的清譽,應該信得過,若以目下置妻兒於不顧之行動看來,卻又不足寄信任。”

柳嘯吟道:“此事尊駕務必要對在下寄與信任,否則,令媛恐遭不測。”

淩震霄怒聲道:“在下不願受人要挾。”

柳嘯吟道:“請尊駕暫息雷霆,令媛並非在下所劫掠。”

淩震霄道:“但是尊駕卻親口托柳南江傳信因尊駕想誘使在下出麵,所以擄走小女為餌。

為何此刻又再否認。”

柳嘯吟道:“令媛雖非在下擄走,但在下卻能保證令媛不受任何損傷。”

淩震霄道:“此話怎講?”

柳嘯吟籲歎了一聲,搖搖頭,道:“請尊駕不要追問。”

歐陽白雲接道:“柳老弟,恕老哥說句真話,你變得不像以前那般爽直了。”

柳嘯吟喃喃道:“人老了啊!”

歐陽白雲道:“老弟最愛吃菊花三羹大火鍋,每當吃著這一番美味時,老弟總是海闊天空地談東說西,近日你我一道共嚐如此美味已有好幾回,雖說心境不比當年,然而故友重逢,總會覺得欣然。

而你卻訥訥不語,莫非有何不可告人之事,暗藏心中嗎?“柳嘯吟苦笑著搖搖頭,道:“不提也罷!”

歐陽白雲道:“別的事可以不提,但是有關淩姑娘之事你卻非要交代清楚不可,承你老弟費神找到淩兄,然而老哥卻不願意你用這種方法。再說淩兄含冤多年,老哥含恨多年,都是那人所賜。老哥正要和淩兄共商複仇之策,若此事交代不清,淩兄焉能對老哥寄與信任?

老弟務必三思。”

這番話說得柳嘯吟默然無語。

淩晨霄卻不禁對歐陽白雲暗生欽敬之心。

立即抱拳一拱,道:“多謝白雲大俠盛情關注。”

語氣微頓,又向柳嘯吟說道:“看尊駕神情黯淡,想必憂心忡忡,何不一吐為快?”

柳嘯吟道:“實不相瞞,令媛乃是被冷如霜所擄掠。”

淩震霄心中一動,口中卻平靜地問道:“既為冷老魔所擄,尊駕為何能保證小女不受任何傷害?能否見告個中原委?”

柳嘯吟長歎一聲,道:“說來慚愧,在下與冷如霜狼狽為奸,已有不少年了。”

歐陽白雲一個箭步躍到柳嘯吟的身邊,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全力一搖,道:“柳老弟!

你怎可與那魔道巨擘為伍?”

柳嘯吟喃喃歎道:“小弟有不得已之苦衷。”

歐陽白雲低叱道:“說來老哥聽聽。”

柳嘯吟未立即作答,揚首向淩震霄問道:“那柳南江去了何處?”

淩震霄道:“在下早已風聞尊駕與冷老魔交往密切,是以在下教那娃兒前去察看尊駕帶來之人有無冷老魔之爪在內,以證實傳聞是否屬實。”

柳嘯吟道:“在下帶來之人俱為心腹,並無冷老魔之爪牙。用意是怕二位之密談被人竊聽。請尊駕立刻令那娃兒自行歸去,我等再找一僻靜之處暢談一番。這些年來,在下已經受夠苦楚。即使拚著一死,也要與那冷老魔一較短長。”

淩震霄點了點頭,然後以傳音術呼叫道:“柳家娃兒何在?”

隻聽柳南江道:“小輩距離桃林約一箭之地,即校場之西北方。”

淩震霄道:“察看結果如何?”

柳南江道:“周圍共埋伏男女老少共一十七人,向外圍監視,且無一人攜有五毒之蟲,倒不像有老魔之爪牙在內。”

淩晨霄道:“娃兒可先回客棧。”

柳南江道:“前輩將要何往?”

淩震霄道:“不必問。若遇我兒長風,囑其暫與娃兒同行,老夫自會前去找汝。”

柳南江道:“遵命。前輩還有吩咐嗎?”

淩震霄道:“老夫猶在人間之事,暫時不得與我兒長風說破。”

柳南江道:“在下省得。令媛如何?”

淩震霄道:“多虧你還記掛著她,老夫正待加以營救。”

交代完畢,複又低聲向柳嘯吟道:“我等到何處去詳談?”

柳嘯吟未曾答話,卻目注歐陽白雲。

歐陽白雲略一沉吟,道:“老朽有一去處,二位隨我來吧!”

說罷,先自長身而起。

淩震霄道:“尊駕或將與屬下聯係,在下居中而行。”

一語甫落,人已縱出林去。

柳嘯吟以傳音術向屬下交代一番,然後相繼離去。

刹時之間,四野重歸靜寂。

驀然,就在“天元”部位的地上出現一個洞窟,原來鬆土之下掩蓋著一塊木板,木板**,那經過人工挖掘的地洞就出現了。

一道人影自洞窟內疾射而出,嘿嘿地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此人赫然是那祝永嵐。

祝永嵐冷望未落,突然又從桃林內閃出兩道人影,一左一右夾住了他,沉聲問道:“尊駕何人?”

祝永嵐神情微微一楞,冷聲道:“二位仗劍所為何來?”

二人同聲道:“尊駕掘洞藏身,顯然為了探人隱秘,快說出尊駕的字號。”

祝永嵐冷笑道:“二位主人是誰?”

二人同聲回道:“如尊駕不想作亡命之鬼,就乖乖地隨同我等去見主人。”

祝永嵐冷哼道:“老大無此雅興……”

一語未落,右掌一翻,平地卷起三尺狂飆。

右邊一人首當其衝,身形拋起,甩落一丈牙外,口噴血箭,當場氣絕。

另一人自知不是對手,雙定猛力一彈,如流星般向桃林外射去。

祝永嵐低喝道:“哪裏走?”

聲出人動,如影隨形般趕到那人身後,輕輕一拍,對方就遭遇到同伴相同的命運。

祝永嵐身形如靈蛟般閃動不住,不但搜遍了整個桃林,甚至將周圍二、三裏方圓之地都一一按遍,並未再發現敵蹤。

這才重回桃林,將兩具屍體,連同兩把長劍一齊丟入地穴,蓋上木板,掩上鬆土。

看看毫無破綻,低嘯一聲,縱出了桃林之外,如魅影般一閃,就消失了蹤跡。

此刻早已遇子交醜,風雖小停,也未見飄零,然而天空卻越來越暗。

看來,明天將有一場大雪。

當二聖一龍會合作徹夜長談後,武林中的一場血雨腥風也將來臨了。

長街上的四更梆鼓傳進了蓑草連夭,汙泥盈塘的南觀“七柳齋”,也傳進了後院一間廂房之中。

自從冷如霜選中此地為他的臨時巢穴之後,幾乎每一間廂房都住得有人。但是每一間廂房的窗上都蒙得有黑布,外人所以看不到一絲燈火。

這間廂房裏有一桌一榻。桌上擺著剩菜殘肴,榻上睡著一男一女。

床裏邊的女人衣衫狼藉,裸腿露肩。雖然屋中央那盆炭火仍冒熊熊烈焰,值此隆冬寒歲,夜晚身不蓋被,倒真還有點工夫。

她沒有一絲寒冷萎縮之狀,麵上肌膚紅潤容貌極妖嬈。床外邊那個男人也未蓋被。說他是個男人稍嫌勉強。看他那細小的身材和鮮果似的臉蛋,就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童。

原來他就是一代高僧無塵大師的第二弟子福兒。

福兒並未熟睡,梆鼓之聲清晰入耳,使他心煩不已。

身畔睡著的女人是冷如霜所賜的四個蛇姬之一,那女人真象一條毒蛇纏人。幸虧福兒機靈刁鑽,每每在糾纏不休之際,在她軀體上施展一點小手法,使她昏然入睡。

但是,常此以往,絕不是了局。首先冷老魔就會起疑,一個心神喪失之人會峻拒女色之誘,那是極不近情理之事。

不過,福兒還有勉強的掩飾之辭,十四、五歲的小童,哪裏會懂得床第之私呢?

“咚咚咚”扇門上突然響了幾聲。

福兒翻身自榻上走下,先將油燈剔亮了一些,才走過去拉開門閂。

門外站著一個濃眉大眼的粗壯大漢,低聲笑道:“小兄弟,深更半夜打擾你好夢。”

“啪”地一響,一個重重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卻打得他滿嘴是血。

福兒雙手叉腰,狀似惡煞,沉叱:“小兄弟這三個字是你這混賬東西喊叫的嗎?”

原來他是故意在作威作福。

那大漢被打得齜牙裂嘴,劫一些兒也不敢冒氣。連忙改口連說道:“小爺!咱們老主人請您去一趟。”

福兒微微一愣,暗暗思忖,冷如霜從未在夜間喊過他,不知有什麽特殊事故?

心中如風車般打轉,麵上卻不動聲色,小手一揮,道:“你先滾,小爺穿好衣服就到。”

大漢連連應是,先行離去。

福兒這才披上絲棉長袍,套上靴子,先熄燈,才走出廂房。

冷如霜住的那間房子,就是早先幾年淩震霄占用的臥房,重門疊戶,極為隱密。

屋內燃著一盆香料,入鼻肺腑清。

福兒早已暗中聽人說過,雖然中毒而心神喪失之人,嗅此香味也會暫時清醒,冷如霜每燃此香,就必定有何疑問要盤詢他,因此福兒一進門,立刻收斂麵上故意裝出來的猙獰之色,垂首木立。

冷如霜也許做夢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小童兒竟會佯裝中毒,大耍花槍,待福兒木立良久,才沉聲問道:“可知老夫是誰?”

福兒對這種場麵早已司空見習,故他懂得如何應付,連頭都不曾抬起來,語氣冷冷的說道:“你是人人共憤的冷老魔。”

冷如霜那張殘酷的麵孔之上無一絲表情,又問道:“那嗎柳南江是何人?”

福兒道:“我家主人。”

冷如霜道:“跟著你主人身邊,使一對鐵錘的粗野漢子是誰?”

福兒暗暗納悶,那人是誰呢?

自然他不知道柳南江結交胡彪的,更不知道冷如霜被胡彪的鐵錘砸斷了一根手指。

見他沉吟,冷如霜又道:“你的性命操在老夫之手,望你從實說來。”

福兒道:“我從未見過此人。”

冷如霜道:“與柳南江相近之人,你怎會從未見過?分明是存心隱瞞。”

福兒冷聲道:“也許你看走了眼,柳相公從不與粗野之人交往。”

冷如霜沉吟一陣道:“不怪你,也許是你家主人新近接交之人。”

語氣一頓,接道:“你在‘祥雲堡’之際,可曾見過該堡總管公孫彤一顯身手?”

福兒道:“見過。”

冷如霜:“他的武功如何?”

福兒道:“平平。”

冷如霜道:“與柳南江相較,誰高誰低?”

福兒冷笑道:“連秦羽烈都不是柳相公的敵手,何況區區一個總管?”

冷如霜從鼻孔裏噴出一股冷氣,未再接話,隻是向侍立左右的從人一擺手。

侍從之人立刻路那盆香煙嫋嫋的香料端了出去。

鼻中清香漸漸消失,這才發覺屋中燃著的香料已經移走了。

冷如霜道:“福兒你看看老夫是誰?”

福兒裝得極像,跪下叩了一個響頭,道:“老主人在上,小人參拜。”

冷如霜嗬嗬笑道:“起來,起來,老夫現你如同己子,何須行此大禮。”

福兒滿麵沾沾自喜的神色,站起來在冷如霜身畔一張椅子上大模大樣地坐下。

冷如霜拉起他的小手,和氣地說道:“福兒,老夫待你如何?”

福兒搖頭晃腦地說道:“好得不能再好!”

冷如霜道:“四蛇姬的模樣如何?”

福兒一皺眉頭,道:“美倒是很美。隻是太凶,小人有點兒怕。”

冷如霜嘿嘿笑道:“怕她們吃了你嗎?”

福兒蹩住氣,脹得麵紅耳赤,像是有些害臊。

冷加霜一隻手在福兒手背上不停地撫摸,喃喃道:“福兒!你小小年紀眼光倒高得很,目下你是老夫手下第一功臣,自該好好犒勞你一番。四蛇姬是老夫手下最美的嬌娃,你都不愛,老夫也沒有辦法了。”

福兒心念一動,低聲道:“四蛇姬倒不算美,有一個……”

冷如霜疾聲叫道:“你看誰最美,盡管告訴老夫,立刻賞給你。”

福兒道:“荷花池畔的‘吟風樓’上住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姑娘,那才真是個絕世小美人哩!”

冷如霜微微一愣,道:“福兒!你不認識那位紅衣姑娘了嗎?”

福兒裝模作樣地想了一陣,道:“倒是有些麵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的了。”

冷如霜搖搖頭,道:“那位姑娘雖美,卻不能賞給你。”

福兒道:“小人知罪,那姑娘想必是大人的寵姬。”

冷如霜道:“福兒,你錯了,那姑娘不是老夫手下的人。”

福兒裝瘋賣傻的說道:“既不是咱們的人,為什麽要住在咱這兒?”

冷如霜道:“是老夫將她擄擒來的。來日將有大用……”

語氣一頓,接道:“那姑娘姓淩名菲,你聽見過這個名字嗎?”

福兒自然是認識的,打從冷如霜頭一天將她綁來時他就看到了,隻不過不知就裏,未敢妄動而已。

此刻,故意想了一想,搖搖頭道:“好像聽說過,卻又記不清楚了。”

冷如霜道:“別去提她,老夫深更半夜叫你前來,是有重要事告訴你。”

福兒道:“請大人吩咐。”

冷如霜道:“還記得柳南江那個人嗎?”

福兒點點頭,道:“大人好像說過,他是當今武林之中一代梟雄,專和大人作對。”

冷如霜道:“不錯。你記得真清楚,目下這人也在長安。”

福兒道:“為什麽不去幹掉他?”

冷如霜嘿嘿笑道:“正想教你去一趟。”

福兒立即起身離座,道:“小人這就前去。”

冷如霜伸出手去,將他按在座椅之上,道:“慢來!慢來!聽老夫說個清楚。”

語氣一頓,接道:“比較武功,你絕對不是那柳南江的對手。”

福兒振聲說:“小人不信,‘祥雲堡’的內外管事,武士統領全都敗在小人手下。”

冷如霜接道:“福兒,你的確不是那柳南江的對手。”

福兒神色一怔,道:“既然不是對手教小人前去何用?”

冷如霜道:“老夫訂下妙計,你照樣可取柳南江的項上人頭。”

福兒探頭探腦地問道:“大大有何妙計?”

冷如霜道:“柳南江行道江湖喬扮書生模樣,有一個挑負書箱的書僮,也叫福兒。”

福兒心中不禁暗暗好笑,這老魔竟然是一個說書的,倒挺會編排的。

心中如此想,麵上卻又是另一神色,微感詫異地道:“那書僮與小人同名嗎?”

冷如霜點點頭,道:“不但同名而且貌相極似,年紀相若。”

福兒道:“那可真巧!”

冷如霜嘿嘿笑道:“還有巧事哩!那名喚福兒的書僮突然失蹤,不知去向。”

福兒疾聲道:“小人明白了,可是要小人假扮那個名喚福兒的書僮。混到柳南江的身邊,俟機下手?”

冷如霜連連點頭,道:“福兒!你真精靈乖巧,老夫鍾愛你也就因你異常聰慧。”

語氣一頓,接道:“柳南江又是此行重任之一,另外還有一件事。”

福兒神采飛揚地說道:“就是一百件差事,小人也能辦到。”

冷如霜放低了聲音道:“順便將那秦茹慧丫頭帶到這兒來。”

福兒故意一愣,喃喃道:“秦茹慧?!那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冷如霜道:“她目下和柳南江住在同一家旅店,你去了自會見到她。”

福兒很神氣地點了點頭,老魔又道:“好,辦成之後老夫大大有賞。”

語氣微頓,接道:“福兒,你記得你身患一種怪病嗎?”

福兒連連點頭,道:“記得的。若非大人每三日賞賜一粒保命丸,小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冷如霜道:“福兒,你若離開老夫,就絕無生機,所以你絕不可萌生背叛之心。”

福兒振聲道:“小人哪敢背叛大人,大人盡管放心。”

冷如霜道:“那樣最好。”

語氣一頓,接道:“你去冒充失蹤的書僮,柳南江若問,你就說中了老夫毒藥。暗中不知是誰解了你身上的毒性,救你出險。柳南江就會真以為你是他的書僮了。”

福兒道:“小人記住了。”

冷如霜自懷中摸出一個綠色小瓶,先頓出一粒綠色藥丸納入福兒口中,要他吞下。

他將口中藥丸吞服後,冷如霜又取出兩粒同樣藥丸以錫箔包好,交給他,道:“以後每隔三日服食一粒,六天的時間,你大概也能將這兩樁事情辦妥了。”

福兒將藥丸納入懷中,連連點頭道:“六天的工夫足夠啦!”

冷如霜道:“至於擄掠秦茹慧那丫頭,隻是還不容易。”

福兒道:“大人將小人看得太不濟事了。一個姑娘家,小人相信對付得了。”

冷如霜神情沉重地說“福兒!別將那個丫頭看得太弱。”

語氣一頓,接道:“她人聰明,眼下靈,本來武功底子就不壞。上次在終南山麓被老夫施之五毒點穴手法毀了她的武功。卻想不到有一個黑衣蒙麵人為她療傷,造就了她一身魔功,紅兒就是死在她的手下,她比那個柳南江要難以對付。”

福兒吸了一口長氣道:“那姓秦的丫頭如此厲害嗎?”

冷如霜道:“的確非常紮手,她殺死紅兒之後,老夫曾縱蛇蛟她,想不到她竟然已達百毒不侵之境。老夫雖擅長用毒,也奈何她不得。”

福兒道:“那豈不是一無良策了?”

冷如霜將兩道冷電般的目光投射在福兒的臉上,沉聲道:“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是成是敗,還是在你的身上。”

福兒道:“小人當全力而為。”

冷如霜搖搖頭,道:“並不需你全力而為,隻要你忠心耿耿,不生反叛之心。”

福兒道:“小人全靠大人賞賜的藥丸保命,焉敢萌生反叛之心?”

冷如霜道:“你若知道性命握在老夫之手,那就最好不過……”

語氣一頓,接道:“秦茹慧那丫頭既然百毒不侵,老夫卻想出了另一個方法。”

說著,自身邊摸出一個極小的紅色瓷瓶。福兒顯得好奇地問道:“莫非這瓷瓶之中裝著世間最毒之藥嗎?”

冷如霜搖搖頭道:“並非毒藥,乃是一種使功力倍增的聖品。”

福兒訝然道:“有何妙用呢?”

冷如霜道:“毒藥對那丫頭不起作用,這瓶聖藥進入她的腹中那就不同了。”

福兒道:“小人糊塗了,這哪裏是害她,鬧直就是在助她增功力嘛!”

冷如霜冷笑道:“福兒!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眼下瓶中之藥後,還要運氣調息,使藥逐漸發揮效力,與原來體內之氣血結合壯大,然而老夫直到目前,還沒有摸清藥性,更不知該如何運氣調息。那丫頭自然也一無所知,瓶中聖藥進入她腹中之後,必然迅速形成一股勁道,其結果必然氣血崩潰,內力渙散,全部武功喪失,自然你也就可以順利地將她帶到這兒來了。”

福兒思念如風車般打了千百轉。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緩緩頷首,道:“此計甚好!不過,用去此藥卻又太可惜了。”

冷如霜道:“此藥的確得來不易,然而是否能將那丫頭擄來,對老夫此番重臨中原的目的,關係甚大,也就顧不得了。”

將紅色瓷瓶交到福兒手裏,接道:“小心收存,此藥無色無味,不拘滲入茶、酒、或合入吃食之中,均不虞被入察覺。”

福兒將藥瓶收藏妥,低聲道:“小人自會相機行事。”

冷如霸道:“趁天明前快些離去,切記事情未曾辦妥之前,不得回來。”

福兒點點頭,道:“小人曉得……”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那姓柳的住在哪家客棧?”

冷如霜道:“你在日間從鬧區而過,他自然會找上你。去吧!”

福兒點了點頭,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道:“大人!那個名喚淩菲的姑娘可是武林中人?”

冷如霜道:“不錯。她是‘關中一龍’淩震霄之女,‘東海釣鼇客’陸運翁之徒。”

福兒又問道:“她會武功嗎?”

冷如霜道:“自然會了。”

福兒道:“據小人所見,吟風樓前後上下並無專人防守,那位名叫淩菲的姑娘既會武功,她因何不趁機逃走呢?”

冷如霜嘿嘿笑道:“那丫頭服下了老夫精製毒藥亂神散,已不知此身是誰,焉能知道趁機逃走?”

福兒道:“如此嗎?”

冷加霜道:“福兒!趁天亮前快些離去,休要忘記老夫的囑托。”

福兒起身離座,道:“遵命!”

深深一揖,然後向外走去。

冷如霜卻又叫:“福兒回來。”

福兒停步轉身問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冷如霜放低了聲音,道:“長街之上或許有人監視此處。待老大傳令屬下之人俱不可走動,你也就偽裝趁機逃出模樣,免得被人窺見生疑。”

冷如霜向左右侍從一揮手,道:“火速傳令,各房燈火盡滅,任何人均不得走動一步。”

同時,向福兒打了個眼色,示意他暫緩行動。

兩名侍從立即聽命而出,冷如霜一揮手,先煽熄了案上的油燈。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光景,隻聽冷如霜低聲道:“福兒!可以走了。”

福兒也不作聲,腳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無塵大師所傳授的“射影掠光”身法,不但快而且輕,福兒年紀雖輕,卻已盡得精髓,行走之間,焉會有此沉重?原來他人小鬼大,精靈已極,心中已另有算計。

出了那間屋子,走過一道長廊,突然又落地無聲地轉了回來。

他先凝神聽一陣,整個七柳齋中猶如死宅,無半點聲音。

接著他又一連吸幾口長氣,終於,被他嗅出一股香氣。

那股香氣從冷如霜所在地隔壁的一間屋子內隱隱傳出,福兒微一沉吟就彈身而起,在那間屋子的窗前,一絲聲響也不曾發出。

他隔窗一聽,卻不禁在暗中一愣,原來他聽到了鼻息之聲。

屋內不但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

福兒暗自沉吟,決心冒險一試,於是極為輕巧地推開了紙窗。

憑借黑光,福兒發現屋內果然有三個大漢。

他們或坐或站,幾道目光都盯在福兒臉上,但是任誰都沒有吭聲,也沒有動一下,顯然他們不敢犯冷老魔的命令。

福兒膽子壯了壯,一騰身,打從窗口躍進了屋內在屋子中央站定。

那三個大漢依然一動也不動。

福兒冷眼一瞟,發現他所要找的物品正擱在屋角一個木架之上!就是那盆使心神喪失者嗅之能夠暫時清醒的香料。

此刻,那盆香料雖已熄火,仍然隱隱透出一股沁人的幽香。

福兒心機一動,立刻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在屋內飛旋打起轉來。

那三個大漢的六道目光也莫明其所以地跟著他那飛旋的身子打轉。

其實,福兒每打一轉,經過屋角之處,就探手在那盆中抓取一把香料,一直將他兩邊的袖袋都填滿,這才一個轉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點了那三個大漢的死穴,然後才如一道光般自窗口穿出了屋外。

落入院中,福兒複又彈身而起,飛身向後院縱去。哪消幾個起落,人已登上了吟風樓。

想當年,那崔尚書每每在此吟風弄月,情景是何等清麗。

如今卻是滿眼漆黑,魅影幢幢,成了一個人間地獄的魔窟。

吟風樓上也是一片漆黑,福兒摸索著行走。循鼻息之聲,來到一間內室。

在身上掏摸出火折子,克擦一聲,取火燃上了案上的油燈。

隻見淩菲和衣睡在梯上,嬌軀上還蓋著一床破舊的被褥。雙目緊閉,氣息均勻,似乎睡得很熟,臉上則有不正常的紅暈。

兩個麵色蒼白,形容古怪的中年婦人在榻前坐守。一見福兒燃火亮燈,不禁同時放低了聲音,道:“小爺,方才老主人曾傳令,嚴禁燈火。小爺快將油燈熄了吧!”

福兒也不答話,緩緩向那兩個中年婦人行去,及至來到她們麵前,雙手電出,分別點了那兩個中年婦人的昏穴。

二名中年婦人立即身子一歪,倒在床前的踏板上昏睡過去。

福兒連忙找到一個空碗,在袖袋中抓出一些香料,盛在碗中,取火引燃。

他將燃著的香料放在枕邊,靜待沉睡的淩菲姑娘清醒過來。

長街上已傳來五更的梆聲,但在福兒的心上,使他緊張已極。

幸好,淩菲已很快睜開了眼睛。

福兒連忙俯下身去,低道:“淩姑娘,你還認識我嗎?”

淩菲目光中先是透射愕然之色,片刻之後,突然翻身坐起,疾聲道:“福兒!你……”

不待她的話說完,福兒已飛快地彈指點了她的昏穴使她再度昏睡過去。

方要騰身而起,他心中突然一想。

一咬牙,小臉蛋上出現一股狠色,飛起腳來,在那二名中年婦人的腰肢上各踢了一下,這次踢的是死穴,她二人也醒不過來了。

吟風樓就在後院高牆不遠之處,福兒打開窗欞,一縱身上了牆頭,飄身落下後街。

朔風撲麵,如尖刀刻膚,福兒身具上乘內功之人也不禁機伶憐打個寒噤,何況一般常人,因而放眼望去,後街之上,連一個鬼影也沒有。

往何處去?這是福兒麵臨的一大難題?

根據他的記憶,出西城是去劍閣,潼關的去處,城門附近也有不少招商旅店,多數是接待那些販賣藥材的行商。想必由於藥材氣息令人難受,常人少去投店,武林中人更是少有人去住上一宵的。

福兒一念及此,立即掉頭向西城奔去。

奔行途中,他心中又不禁暗暗嘀咕:大年下,道路被冰雪封凍,行商等已絕跡,隻是那些招商旅店也都封店早候過年了。

來到西城一看,果然沒有看見一盞油紙風燈。那是招商旅店唯一標識。此刻天將拂曉,店鋪莫不關門閉戶,沒見油紙風燈,根本就不知哪一家是可供旅行投宿的棧房。

福兒不免暗暗發急,自己一人倒好,偏偏又是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姑娘家。

尋思之間,腳下不知不覺又走上了回路。

突然,街邊響起一聲輕微的喊叫,道:“小哥慢走一步!”

福兒停步望去,發現自己正走過一座深宅大院。大院的角門才開,階前站了兩個十四、五歲一般大的丫環,每人身上都披著連鬥篷的皮裘,看來這座宅院是住著一起富貴人家。

福兒愣了一愣,道:“二位姑娘是在對我說話嗎?”

二名丫環中的其中一個,走下了台階,問道:“小哥可是名喚福兒?”

福兒道:“是啊。”

那丫環道:“我家夫人請小哥到裏麵去避避風寒,那位姑娘想必也該……”

福兒接道:“你家的夫人如何稱謂?”

丫環道:“小哥不必多問,見麵之後,小哥自然會認得的。”

福兒心頭暗怔,口中問“你家夫人怎知我此刻要從此路過呢?”

丫頭道:“夫人夜裏睡不著,就起身隔著玻璃窗兒賞雪。看見小哥打此經過,識了出來。

夫人是一片好心,小哥莫要會錯了意。”

福兒抬頭望望,果見院中矗起一座樓頭,樓中燈光明亮,窗前也坐了一個婦人。

然而憑借他的目力,卻看不出那婦人是誰?那婦人因何一眼就認出了他?看來目力極好,自然也是一個武功極佳的人了。

在他沉吟之間,那丫環又催促道:“外麵風大,小哥請進吧!”

福兒道:“既然如此我就打擾了。”

說罷,大踏步登上台階。向內室走去。

這宅了在外看,氣象宏偉,入內之後,才發現並不深邃。不過一條短短花徑,就到了正廳。

廊下也亮起了四盞氣死風燈,燈爆花,顯然是方才燃上的。

抬頭看,隻見大廳的門上掛著一方匾額,黑底燙金,書著“誅惡堂”三個大字。

福兒不禁一愣,這是一座舊宅,匾額卻是簇新,分明是新近才換上去的。

在他這一愣神之間,那二名丫環已為他打開廳門,擺手肅迎。

廳內的陳設也是一色新製的紅木家俱,一個老婦人正推送一盆熊熊炭火進來。

接著,一個華服麗人出現。

福兒見那婦人甚是麵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

華服麗人笑道:“福兒!你不認識我了嗎?”

福兒呐呐道:“甚是麵善,隻是一時想不起何地見過夫人。”

華服麗人道:“福兒!可記得在望鹿坡前,你師兄柳相公稱為姨娘的一個白衣女子。”

聽她之言,敢情她是白玉梅。

福兒噢了一聲,道:“原來是……”

白玉梅接道:“福兒!想起來了嗎?”

福兒連連點頭,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白玉梅道:“如此說來,你不曾中那冷老魔的亂散毒藥了。”

福兒道:“晚輩隻是佯裝中毒而已。”

白玉梅道:“肩上何人?”

福兒道:“淩菲姑娘。”

說著將淩菲從肩頭卸下,安頓在一張椅上。

白玉梅一探淩菲鼻息,道:“淩姑娘被人點了昏……”

揚手就要為淩菲解開穴道。

福兒疾聲道:“夫人且慢!淩姑娘的昏穴是晚輩點封的。”

白玉梅驚道:“那是何故呢?”

福兒道:“淩姑娘中了冷老魔的亂神散,已不知此身為誰。方才帶她逃出魔窟,為防她作無謂掙紮,所以點封了她的昏穴。”

自袖袋內抓出一把香料投進火盆之中,接道:“現在夫人可以為淩姑娘解開穴道了。”

白玉梅嗅了一嗅,道:“那是何種藥物?”

福兒道:“一種不知名的香料,中毒之人嗅了這種香味後可以暫時清醒,是在冷老魔那裏偷取的。”

白玉梅這才揚手在淩菲的昏穴處一點。

淩菲悠悠醒轉,愕然道:“福兒,方才是你點了我的昏穴嗎?”

福兒道:“因姑娘服下了冷老魔的亂神散,心神喪失,方才一時不及解說,為了及早逃離魔窟,所以才出手點封姑娘的昏穴,請姑娘勿怪。”

淩罪喃喃道:“如此嗎!我不覺得有何不適哩!”

福兒向火盆一指,道:“你可嗅著了火盆中散發出來的香氣?

是那種香料使姑娘暫時清醒的。“

淩菲轉間一瞥見到了白玉梅,不禁一愣,道:“這位是……”

福兒搶著答道:“姑娘就稱她為夫人吧!柳相公還稱她為姨娘哩!若非夫人瞥見我路過,開門接我們,我倆現在必定還在朔風之中。”

淩菲起身一福,道:“多謝夫人!”

福兒冷眼旁觀,淩菲經此一劫那股野勁竟突然消失了。白玉梅抬手虛空一扶,道:“姑娘不必多禮。”

轉頭望向福兒,接道:“棍兒!你在冷老魔處偷取的香料共有多少?”

福兒道:“不少哩!”

將兩隻袖袋內的香料悉數傾出在幾上,堆成一堆,約莫有三、五斤之多。

白玉梅親手拿過一個茶碗,裝滿了香料,取火引燃,向那二名丫環吩咐道:“你們快點扶淩姑娘到我房中歇下,將這碗香料置放榻前小心伺候,我和福兒還要說幾句話。”

那二名丫環連聲應是。

淩菲既然嗅入香氣,心智暫時恢複,自然聽得懂白玉梅的話中含意,顯然是有什麽話要背著和福兒詳談,也就立即起身作禮告別,和那二名丫環退出大廳。

待淩菲去遠,白玉梅才放低了聲音,道:“福兒,你可是要去會南江?”

福兒點點頭,道:“是的。冷老魔以為晚輩真的中毒,因而唆使晚輩前去殺害柳相公。”

白玉梅道:“南江和秦姑娘、歐陽姑娘,還有仙仙姑娘同住在鼓樓前一家‘高升店’中,你立刻就可以去找他。不過……”

語氣一頓,接道:“見著他們,千萬別提起到這兒來過。

福兒一愣,道:“連對柳相公也不能提嗎?”

白玉梅道:“絕不能提。目下有許多事尚要瞞著他,免得亂了他的方寸。”

福兒道:“夫人怎會住到這裏來的呢?”

白玉梅道:“別問……”

語氣一頓,接道:“福兒,你來時可曾看見大廳門前高掛的匾額。”

福兒點點頭道:“看見了,晚輩正請教夫人,那誅惡二字。”

白玉梅接道:“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戰將要在此揭開,惡徒要在此處授道,所以這裏名為誅惡堂,明白了嗎?”

福兒道:“是哪些惡徒呢?”

白玉梅道:“福兒,目下我是不能告訴你的。”

揮一揮手,接道:“天已微明,你可以走了。”

福兒向懷中摸出一個錫箔小包,道:“這裏有兩粒藥丸,請夫人立刻給淩姑娘吞服一粒,三日後再給她吞服一粒。”

白玉梅接在手中,接道:“這藥丸有何用處?”

福兒道:“中了亂神散毒性的人,必須每隔三日吞服一粒,才能保命。”

歎息一聲,接道:“這兩粒藥丸也隻能保住六天,不知道六天之後該怎麽辦?”

白玉梅喃喃道:“六日之後,隻怕武林已太平無事了。”

福兒道:“縱然如此,淩姑娘仍難免……”

白玉梅接道:“各有禍福,你也不必如此為淩姑娘煩憂,快些走吧!”

福兒一愕道:“晚輩去了。”

白玉梅再三叮嚀,道:“福兒,切記休向南江提起你曾到此來過。”

福兒道:“晚輩記住了。”

話聲未落,人已出了大廳。

無須旁人為他開門,幾個起落,人已越牆而出,落在街心。

此刻長街之上,雖然仍是無一個行人,而天色卻已大亮了。

福兒定定神,邁開大步向鼓樓前行來。不久,就看見了高升店油紙風燈。

福兒正待前去拍門,驀見一個人影如疾矢般自南麵撲來。

福兒眼尖,一看那身灰衣,就知來者是冷老魔的爪牙,何況來人又是從南觀七柳齋的方向撲來,因而福兒更加肯定。

為免節外生枝,福兒也來不及上前拍門,小腿一彈,就越牆進入了“高升店”。

旅店中悄然無聲,客人未起身,店家想必也還在甜夢未醒。

福兒不禁暗暗發證,柳南江住在哪間客房呢?總不能逐一拍門查問呀?

就在他一怔神之間,驀見一個壯大漢越牆而入落在他的身邊。

就是方才在長街上所見的疾棄之人!福兒料得不錯,果然是冷老魔手下的一名武士。

福兒心頭未免暗暗感到吃驚,表麵上卻力持鎮定地低喝道:“你來作甚?”

那武士低聲道:“老主人特訟屬下前來傳令,要小爺立刻回七柳齋。”

福兒心頭如風車般一車,走近一步,道:“你待怎講?”

那武士道:“老主人要小爺立即回去。想必是拿錯了藥丸。”

那最後一句,分明是要挾之言。

福兒暗中思忖!想必淩菲逃走,香料被竊有人被殺之事也已被冷老魔所察,因而懷疑到自已的頭上,想要迫截回去加以盤詰。

在他沉思之間,那武士又低聲道:“藥丸拿錯,關係小爺性命,請快回轉。”

福兒唔了一聲,又點了點頭,然而他那小小手指卻飛快地點向那武士的璿璣大穴。

那武士連哼都不曾發出,就摔倒在地上,刹時氣斷殞命。

福兒冷眼一掃,院中並無人跡,於是又小掌連揮,將積雪掃開一個大坑,將那武士的屍首踢入坑中,再用積雪蓋上。

如依照冷如霜之命,重回七柳齋中,無異再投虎穴,難卜命運,悍然拒絕,來日又難回。

是以福兒才決定殺那武士滅口。

福兒自信那個被他點了死穴的男女絕無一人能在死裏逃生,如是冷如霜就未必會肯定是他救走淩菲,殺死那五名歹徒之人。

福兒如此並非畏懼冷如霜,而是想保持他與冷如霜之間的微妙情勢,來日或有需要重返魔窟,可加以利用。

埋藏那武士的屍首之後,福兒拍拍手,又撣了一撣長袍上的泥土,正待轉身,驀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殺人還要滅跡,小小兄弟!你真夠狠的!”

福兒心頭暗驚,卻分外沉緩地轉了過來。心頭驚色頓時全消,喜道:“原來是秦姑娘!”

那人是秦茹慧,施施然退了一步道:“福兒,你認得我?”

福兒笑道:“自然認得,冷老魔的毒藥厲害,卻還難不倒我哩!”

秦茹慧奇道:“真的!”

福兒連連走前幾步,放低了聲音說道:“柳相公現在何處?”

秦茹慧一招手,道:“快隨我來。”

領先向內院走去。

穿過拱門,步上一條長廊,來到一座上房門口停下。

向房內一指,道:“柳相公就住在這裏,你自己拍門吧!”

不待福兒拍門,房內的柳南江已打開房門,問道:“秦姑娘帶誰來了?”

目光瞥見福兒,不禁振聲接道:“福兒是你?”

福兒轉頭向秦茹慧笑道:“有勞秦姑娘帶路,小人要和柳相公說句話,請姑娘先一步回房吧!”

秦茹慧笑道:“福兒,你這張小嘴是那樣甜得死人,你倆分明是有什麽隱秘話要說。進去吧!我可不想聽哩!”

皓腕一揚,將福兒推進了房內。複又伸手將房門也拉上了。

柳南江日前雖與福兒隔窗以傳音術交談,心中畢竟未敢全信,是以口氣猶疑地問道:

“福兒,你當真未曾中毒嗎?”

福兒:“自然是真的。”

柳南江道:“如今回來……”

福兒接道:“是那冷老魔教我回來的。”

接著他就將來龍去脈細述一遍。不過,他卻絕口不提淩菲!自然也不會提到白玉梅目下也在長安。他深信白玉梅所言不會是聳人聽聞,內中必有隱情,說出來也許真會亂了柳南江的方寸。

柳南江聽完之後,沉吟良久,方又問道:“福兒!你說發現了一樁天大的隱秘,是怎麽回事?”

福兒放低了聲音道:“冷老魔雖慣使毒藥,武功卻不見得過分驚人。暗中還有一個助他之人,卻功力非凡,相公萬萬想不到那人是誰。”

柳南江語氣淡然地說道:“想必是那號稱情聖的柳嘯吟。”

福兒一驚,道:“相公敢已知道了!”

柳南江點點頭,道:“不但已知,而且已和那柳嘯吟打過照麵。”

福兒道:“另一事相公未必知道,那柳嘯吟是因為受了冷老魔的要挾。”

柳南江道:“柳嘯吟也曾如此說。”

福兒道:“相公可知柳嘯吟因何受那老魔的要挾?”

柳南江星目一張,道:“莫非你知道了?”

福兒點點頭道:“這樁事終於被我弄清楚了,是為了一個女人。”

柳南江神情一愣,道:“此話怎麽講?”

福兒道:“有一個中年婦人在冷老魔的手中,而且還中了毒性,冷老魔要柳嘯吟助其雪當年被逐中原之恥,才為那中年婦人解毒。柳嘯吟敢已答應,否則那中年婦人早就毒發而亡了!”

柳南江蹙眉沉吟良久,道:“那中年婦人與柳嘯吟有何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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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16:21: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回 險涉虎穴
福兒搖搖頭,道:“我費盡心機也不曾查問出。看來隻有問柳嘯吟本人了。”

柳南江道:“那中年婦人置身何處?”

福兒道:“也在七柳齋中。”

柳南江道:“可曾見過淩菲姑娘?”

福兒道:“不曾見過,那淩菲姑娘難道也到冷老魔手中去了嗎?”

這福兒口風倒蠻緊的,不過說此話時,他私心中卻感到一絲愧怍。

柳南江皺眉額,良久無語。

福兒道:“目下該如何呢?冷老魔隻給我了六天之期。”

柳南江一揚手,接道:“福兒!你方才說,冷老魔給了你一粒極為珍奇的藥丸?”

福兒點點頭,道:“是的,那是冷老魔要我對付秦姑娘的。”

柳南江道:“好好保存,日後也許有用。”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切記在此屋內足不出戶。秦茹慧,歐陽玉紋,柳仙仙三位姑娘也都住在店中,切不可對她們吐露隻字。”

福兒道:“我知道。”

柳南江目光向福兒上上下下一打量,突然疑問道:“福兒!你出了七柳齋之後,就一直到這兒來了嗎?”

福兒道:“是啊!”

柳南江目光逼往福兒身上,又問道:“你怎知我住在此地?”

福兒道:“冷老魔告訴我的。”

柳南江道:“你不曾去過城西嗎?”

福兒心頭不禁一駭,麵上卻力持鎮定地答道:“沒有啊!”

柳南江喃喃道:“那就怪了!”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你不曾將某些事瞞著師兄吧?”

福兒道:“我哪敢隱瞞什麽呢?”

柳南江道:“你靴子之上就著紅土,而且隻有西門西大街的地上有紅土,你卻不曾去過西城,這豈不是一件怪事嗎?”

福兒暗中不禁佩服他的師兄目光如電,心細入微,幾番想說出白玉梅之事,又幾番忍了下來,未敢輕率出口。沉吟再三,才解說道:“想是冷老魔的爪牙去過西城,帶回紅土,又被我踩著,黏上了靴底,我倒的確不曾去過西城!”

柳南江道:“來不及細說,其實,在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別讓他出房一步就行了。”

柳仙仙道:“那小家夥精靈古怪,隻用我兩看不住他。”

柳南江道:“如果情非得已,二位不妨出手點封他的昏穴。”

揚手向秦茹慧一揮,接道:“有勞秦姑娘帶領在下到臨街的院牆下去看看。”

秦茹慧簡直如墜五裏霧中,不明所以,卻也依照柳南江所言,領先向外院走去。

來到臨街院牆之下,秦茹裏一指,道:“就在這裏他幹掉的那個大漢想必是冷老魔的爪牙,就埋在那棗樹之下。”

秦茹慧在一邊指指點點,柳南江卻低頭細看。

福兒所踩的足印中,依稀有一絲紅土,都被柳南江看入眼中。

柳南江一擺手,道:“姑娘請回吧!”

話聲甫落,人已上了牆頭。

秦茹慧道:“相公要去何處?”

柳南江道:“去了就回,姑娘請先回房吧!”

話聲中,人已落在街心。

此刻雖有卯辰相交光景,由於天寒地凍,街上卻依然不見行人。

因而,柳南江也就很輕易地找出福兒踩出來的足跡,絲絲紅土清晰可見。

福兒分明去過西城,卻堅持說不曾去過,不免使柳南江暗暗啟疑。

他並非唯恐福兒有異心,以隻怕福兒中毒而不自知,所以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

循著足跡走去,那足跡中的紅土愈見清晰。

終於,柳南江走到一座大院之前。

柳南江低頭細看,福兒是角門進去的,然而卻是逾牆而出。

這是何故?他不禁垂首沉吟起來。

沉思良久,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心念一動,決定繼續追查下去。

據柳南江所知,除了西門就近之處,地上有紅色黏土之外,這座院宅門前的道路卻是青石的路麵。他放眼細看,可以很清晰的看出,福兒從西門而來,然後進了這座院宅,複又越牆而去,路麵上尚遺留著福兒的腳印,這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柳南江又再沉吟一陣,終於抬手叩動了院宅大門的鋼環。

叩環再三,角門才呀然打開,一個十四、五歲的青鬟使女,探出半個身子,問道:“相公叩門作甚?”

柳南江抱拳一拱,道:“在下姓柳,要拜見你家主人。”

那青鬟使女道:“我家主人遠行在外多年了。”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繼又問道:“那嗎如今何人當家?”

青鬟使女道:“自然是我家女主人。”

柳南江道:“不知你家女主人多大年紀?”

青鬟使女反問道:“相公問此作甚?”

柳南江道:“如你家女主人是年輕少女,在下自然不敢貿然求見,如果她已……”

青鬟使女接道:“相公既不知我家主人遠行在外,又不知我家女主人有多大年紀,分明從未交往,已經是很貿然了。”

說罷,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

柳南江不禁皺起眉頭,硬闖進去呢?那是他絕對作不出的事。回去逼問福兒嗎?福兒既然有心瞞他,就休想逼出什麽隱秘來。

不禁喟歎了一聲,悵然步下了台階。

驀然,一個人擋住他的去路,嘿嘿笑道:“娃兒你真早啊……”

語氣一沉,接道:“這是哪家高手的宅院?”

柳南江聞高抬頭,隻見那人竟是祝永嵐。

柳南江心頭一動,何不利用祝永嵐出麵,去揭開這座宅院的隱秘呢?

繼而一想,如此作未免太卑鄙了,因而搖頭,道:“在下不知。”

祝永嵐嘿嘿笑道:“若是民宅,你這娃兒到此作甚?而且老夫親眼看到你這娃兒吃了閉門羹,若非高手,娃兒焉能忍得下這口氣?”

柳南江冷笑了一聲,奪路就走。

祝永嵐一伸手,道:“娃兒慢走一步。”

柳南江道:“何事?”

祝永嵐道:“可知黃衫客去了何處?”

柳南江道:“尊駕神通廣大,何來問我?”

祝永嵐道:“娃兒不必說氣話。”

語氣一頓,接道:“如果娃兒近日可能和那黃衫客會晤,老夫要托你娃兒傳個口信。”

柳南江道:“那就請講吧!”

祝永嵐放低了聲音,說道:“酒聖胡不孤也已於昨晚到了長安,這就是黃衫客要老夫做的一件事,請轉告黃衫客,老夫和他從此互不相欠。”

柳南江道:“焉知尊駕所說是否真實?”

祝永嵐道:“真假日後自知,用不著你這娃兒起疑!”

語氣一頓,接道:“另外老夫還附帶奉送一個消息,黃衫客所要尋找的淩菲那丫頭是墜入了冷老魔的魔窟之中,不過,昨夜已然脫走,去向不明。”

柳南江神色一振,道:“當真嗎?”

祝永嵐道:“還是那句老話,真假日後自知,老夫現在要告訴你這娃兒幾句話。”

柳南江目視別處,冷聲道:“說吧!”

祝永嵐道:“老夫和那黃衫客之間的情分已了,之後,盼你這娃兒行走在外時,不妨佩上那把寒星寶劍,否則你難迎老夫三招。”

柳南江冷笑道:“在下倒想以佛門的羅漢伏虎掌會會尊駕的風林十八掌。”

祝永嵐嘿嘿笑道:“娃兒夠狂的,隻要你有此雄心,多的是機會。”

說罷,掉頭走去。

柳南江觀他身沉步穩,分明在內力上又精進了一步,心頭不禁暗暗一動,如果祝永嵐真的是心懷叵測,黃衫客為他療傷,那就無異是養虎貽患了。

在他一念之間,那祝永嵐也已去遠。

此刻長街之上已漸有人跡,柳南江轉頭再向那座宅院看了一眼,這才向城中鼓樓處行去。

回到客棧之中,柳南江直往三位姑娘所住宿的房間,她們三人似也等待他的來歸,一見麵,立即齊聲問道:“柳相公?是怎麽回事?”

柳南江並未回答,抬手向隔壁指了一指,道:“福兒怎麽樣了?”

秦茹慧搶著答道:“沒有怎麽啊!他一直睡得好沉。”

柳南江道:“是我多疑嗎?”

歐陽玉紋一向不愛多問,此刻卻插口道:“柳相公!半個月前,玉紋就和福兒見過一麵,當時他就說過中毒是假,相公還疑他些什麽?”

柳南江神色凝重地說道:“福兒有事隱瞞在下,這是不合理之事,是以在下猜測,福兒恐怕仍是中了毒性,在受冷老魔的驅使。”

柳仙仙道:“探探他的穴脈就該有所發現了,又何必費盡心思去猜?”

柳南江搖頭道:“冷老府所施展的毒物,是難以被人發覺的。”

秦茹慧道:“以我看,相公的猜測可能不對,晨間我曾親眼看見福兒手刃一個冷老魔的爪牙,若是他仍受冷老魔的驅使……”

柳南江接道:“那也許是冷老魔的苦肉計。”

柳仙仙道:“如此說來,福兒是個危險的人物了?”

柳南江道:“不錯,所以三位姑娘得多作提防,但是在福兒麵前卻又不能說破。”

柳仙仙道:“方才在客棧門口,好像有幾個紮眼人物在搜巡不去,不知是不是……”

秦茹慧接道:“我也見到了,不過,那是祥雲堡的人,並非老魔爪牙。”

柳南江道:“秦羽烈是不甘寂寞的。”

語氣一頓,接道:“有勞三位姑娘,將福兒盯緊一點,在下到門口去看看。”

秦茹慧道:“你可是……”

柳南江疾聲接道:“姑娘放心,在下絕不會和他們衝突的。”

說罷,走出房去。

雖是清晨,店堂內也有三三兩兩吃早酒的客人,柳南江選了一副臨街座頭,向店家要了一碟羊羹,四兩白幹,細飲慢酌起來。

柳南江吃酒是假,觀望動靜是真。

秦羽烈不是一個妄動之人,若是真的派了爪牙到這客棧門口搜巡,就必然有其原因。

對街廊簷之下停著一輛獨輪車,車上堆滿了雜食,一個老頭兒坐在車房歇息。

那推車老頭兒衣衫襤樓,而頭上一頂範陽草帽卻是簇新的,心中一動,立刻打好了算盤。

他緩緩起身離座,先在客棧大門邊站定,待那老頭兒向這邊投以一瞥,複又低下頭去的一瞬間,柳南江已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來到了那老頭兒的麵前。

柳南江冷眼一掃,未發現有其他黨羽,這才冷聲說道:“朋友!你在等誰!”

那人抬頭向柳南江瞪了一眼,低聲說道:“在下祥雲堡藍衣武士統領。”

柳南江接道:“早知朋友來曆,在下隻想問問朋友停在此處目的何在?”

自稱為祥雲堡藍衣武士統領之人說道:“在下正在恭候柳相公的大駕。”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

喬裝推車老漢的藍衣武士統領又道:“在下奉堡主之命,請相公到祥雲堡一述。”

柳南江道:“因何要如此鬼鬼祟祟?”

藍衣武士統領道:“事關機密,因而奉堡主一再叮嚀,絕不可被第三者所知。”

柳南江冷笑:“莫非秦羽烈又在弄詭?”

藍衣武士統領道:“秦堡主唯恐相疑,是以在日間相邀,此去對相公有百利而無一害。

相公盡可大放寬心前往就是。”

柳南江道:“有勞轉告秦堡主,在下行道江湖非為爭名逐利,有拂他的盛意了!”

說罷,扭頭回到店中。

穿過店堂,走進跨院,柳南江和秦茹慧碰了個正著。

秦茹慧想必也已在窺覷良久,輕聲說道:“方才與相公說話之人,仿佛是祥雲堡藍衣武士統領所喬裝,相公看出來了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正是他。”

目光向左右一掃,放低了聲音,接道:“姑娘請隨在下到園中說幾句話。”

二人來到庭院之中,進了一座涼亭,天寒地凍,除他們之外,這裏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柳南江道:“秦羽烈要約在下前往祥雲堡一述。”

秦茹慧秀眉一張,道:“就是那藍衣武士帶來的口信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不錯。”

秦茹慧道:“何時?”

柳南江道:“就是此刻。”

秦茹意道:“相公是如何答複的?”

柳南江道:“一口回絕。”

秦茹慧似是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對了,秦羽烈詭計多端,千萬不能前去。”

柳南江道:“在下卻打算稍待片刻,就要去一趟祥雲堡。”

秦茹慧喚了一聲,粉麵出現驚疑之色。

柳南江道:“如說秦羽烈在堡中設下埋伏,等在下自投羅網,那倒是不可能之事,不過,在下卻擔心他施展調虎離山之計。”

秦茹慧道:“此地有我及歐陽、仙仙二位姑娘,秦羽烈未必能將我們怎嗎樣。”

柳南江道:“如此說,在下就放心了。”

秦茹慧道:“可是相公前去……”

柳南江接道:“在下方才佯作拒絕,移時在下突然前去,秦羽烈即使弄詭,也會措手不及,姑娘不必為在下安危操心。”

秦茹慧緊蹙蛾眉,道:“相公非要前去嗎?以我看來……”

柳南江接口道:“許多隱秘都集於秦羽烈與公孫彤二人之身,不管是對在下,抑或是對整個武林而言,此行都非常重要。”

放低了聲音,接道:“有勞姑娘小心照看福兒,同時,勿將此事告知歐陽、仙仙二位姑娘,在下先走一步,姑娘稍待再回。”

秦茹慧道:“相公就要去那祥雲堡了嗎?”

柳南江道:“在下還要先到歐陽姑娘那兒取回寒星寶劍,麵對秦羽烈和公孫彤二大勁敵,在下可不敢掉以輕心。”

秦茹慧道:“相公還是多留神點才好。”

柳南江道:“多謝關注。”

抱拳一拱,掉頭離了庭院。

柳南江先回到自己房中,見福兒睡得甚沉,乃輕到榻前,伸手搭住了福兒的右腕暗察一陣,福兒的血脈並無任何異狀。

福兒輕笑著睜開了眼睛,道:“怎麽了?方才已經有一位姑娘來探過我的鼻息,搭過我的腕脈,莫非真以為我中了毒嗎?”

柳南江道:“隻怕你中毒而不自知。若有三長兩短……”

福兒接道:“師兄!倘若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師父哪會放再出來?放心,我一點事兒也沒有,冷老魔的毒藥還毒不了我。”

柳南江道:“那樣最好。”

語氣一頓,接道:“福兒!千萬記住,別出房門一步,不然,就會壞了我的大計。”

福兒連連點頭,道:“師兄之命,哪敢故違。”

柳南江這才帶上房門,走了出來。

隔壁房中,歐陽玉紋和柳仙仙正在下棋,柳南江目光在枰上一掃,就知歐陽玉紋不是對手,如果她真是歐陽白雲之女,那可就有辱她父親在奕道的聲譽了。

柳仙仙回見是柳南江後道:“相公快來,和歐陽姑娘下棋,可真沒勁。”

柳南江道:“待我辦完了正事,再陪下幾局,此刻卻不行。”

柳仙仙喃喃道:“正事!什麽正事?”

柳南江道:“追一個人……”

轉頭向歐陽玉紋,道:“歐陽姑娘,將那把劍交給在下。”

柳仙仙道:“相公竟然要佩劍而行,可見那個人大有來頭,要不要我幫忙?”

柳南江道:“不用了,你還是看著福兒吧。”

語氣一頓,接道:“對了!福兒的棋力不弱,你若嫌悶,倒可以去找他下幾局。”

柳仙仙喜不自勝地道:“真的嗎?”

一邊說,一邊就著手收拾棋具。

柳南江出得客棧,發現那喬扮推車老者的藍衣武士統領也已離去。

再看天色,此刻約莫已是辰、巳之交光景。當即放開大步,向曲江池畔行去。

不過一盞熱茶工夫,那氣象萬千的祥雲堡也已在望。

柳南江舍棄了青石板鋪砌的平整大道,走進了山陰小徑,繞向祥雲堡的後路。

堡後是一峭壁,道途雖險,又加上冰雪封凍、腳底溜滑,然而難不倒具有一身卓越輕功的柳南江,哪消幾個提縱,人已上了峭壁之巔。

向那祥雲堡中望去,隻見人影幢幢,穿梭不絕,這不是沒有埋伏的模樣。

微一沉吟,身形倏然如鷹隼攫食般一瀉而下,腳尖隻不過在那峭壁之間點了幾點,人已落在祥雲堡的後院之中。

在後院中走的數名武士,莫不為之一怔,繼而各拔佩刀,紛紛向柳南江圍攏。

柳南江抱拳一供,道:“有勞各位通稟,柳南江前來拜見秦堡主。”

詫聲中,腳下並無停留,緩步向前行去。

其中一名武士已飛快向前院奔去,剩下的幾個亦步亦趨地阻在柳南江的身後。

柳南江才走到仲秋之夜賽美大會的那座廣場之中,秦羽烈已快步迎了過來。老遠就笑嗬嗬地說道:“想不到相公還會賞臉,秦某有失迎接,請勿怪罪。”

說罷,深深一揖。

柳南江抱拳回禮,冷聲道:“秦堡主多番作為令人寒心,是以在下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堡主勿怪才好。”

秦羽烈笑道:“不怪!不怪。”

躬身一擺手,接道:“請相公移駕大廳待茶。”

柳南江毫不猶豫,昂首闊步地向大廳走去。

進了大廳,二人分賓主相對坐定,早有仆童奉上香茗。

奏羽烈沉叱道:“請公孫總管來此見客,然後封閉大廳之門,任何入不得走近廊下十步之內,若有故違,立斬不寬。”

眾武士喏喏退下。

秦羽烈這才轉首笑道:“那晚之事,不知相公是否耿耿於懷?”

柳南江道:“以往之事,提它作甚?”

秦羽烈道:“如此甚好!”

方要接著說什麽,忽見公孫彤推門而進。

公孫彤麵上雖無笑容,卻依然十分恭敬地向柳南江一拱手道:“不知相公駕到,有失迎接,還請相公原諒。”

柳南江拱拱拳,道:“總管太客氣了。”

目光在對方臉上一掃,接道:“風聞總管目前貴體違和,不知可曾康複?”

公孫彤道:“老朽不慎感染風寒,何勞相公動問。”

說罷,在二人之間打橫坐下。

秦羽烈突地神色一正,放低了聲音道:“今日秦某約請相公來此一敘,不知相公是否尚對他人言及此事?”

柳南江道:“不曾告知他人。”

語氣一沉,接道:“有道是好事不背人,不知秦堡主因何要如此鬼鬼祟祟?”

此話說得極為難聽,不僅是暗寓諷意,已經是公然辱罵了。

然而,秦羽烈卻毫未動怒,嘿嘿幹笑道:“隻因相公不明內情,是以才責備秦某的作為似乎不夠光明磊落。殊不知此事不但關係著一場浩劫,而且還關係著令師的一生清譽。”

柳南江聽得心頭暗驚,而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秦堡主似乎故作危言聳聽。家師法號,早就不過問塵世中事,即使武林中鬧得天翻地複,那也牽扯不到家師的身上。”

秦羽烈道:“一旦讓相公知內情之後,就不會如此說了。”

柳南江道:“在下洗耳恭聽,不過卻要奉勸堡主一句,此刻也許是你我最後一敘,言語之間,該留分寸,任何一事都要有憑據才行。”

秦羽烈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搖頭往前一探,放低了聲音,接道:“風聞十多年前享譽武林而又遁跡多年的三聖,均已先後在長安出現,相公可曾聽說?”

柳南江道:“略有所聞。”

秦羽烈道:“傳說令師無塵大師也將自南海前來長安,相公可能還不曾聽說過吧?”

柳南江道:“家師早已閉門潛修,絕不可能破關而出。”

秦羽烈道:“古往也有不少高僧在閉關之中遇有大事迫不得已破關而出的先例,令師因情勢所迫將來長安之說,並非絕無可能。”

柳南江心頭也不禁微微一動,那醜老人就是去請無塵大師的,說不定……

然而,他在口頭上卻一口咬定,道:“家師絕不可能破關而出。”

秦羽烈笑道:“你我也犯不著為此事爭論,而且,目前還隻是風傳而已。”

語氣一頓,接道:“相公對令師的過去,知道多少?”

柳南江道:“子不談父,不談師,不拘知道多少,在下也不能在口邊談論。”

秦羽烈抱拳一拱,道:“可敬!可敬!”

抬手向默然而坐的公孫彤一指,道:“不過,公孫總管卻知道許多有關令師的往日秘辛,隻怕相公也從來不會聽說過。”

柳南江目向公孫彤道:“請教總管,貴堡堡主這秘辛二字是否用得恰當?”

公孫彤點點頭,道:“不為眾人周知之事,就算秘辛,秦堡主並未用錯字眼。”

柳南江道:“如此在下倒要聆聽一番,如有辱及家師之處,在下雖置身虎穴之中,也將劍不留情,請總管言下小心一些。”

公孫彤搖搖頭,道:“如此說來,老朽就不便暢所欲言了。”

柳南江道:“那是何故?”

公孫彤道:“老朽所知有關之秘辛,倒有一些辱及令師的清譽。”

柳南江道:“可是事實?”

公孫彤道:“老朽豈能捏造。”

柳南江道:“因何隻有你知?”

公孫彤道:“老朽癡長幾歲,所知武林中事,必然較多……”

語氣一頓,接道:“知此秘辛之事,隻怕不止老朽一個人,而他們多不願提及而已。”

柳南江道:“十多年前,家師尚在少林寺中掛單,若操守不佳,寺中主持方丈焉能容他老人家停留,而且嗣後尚有……”

公孫彤接道:“令師雖為掛單,卻得主持方丈之器重,當時正值少林勢微之際,寺中十八羅漢以及諸位高僧無乎能人。令師幾成為少林中主持方丈之唯一傳人,惜乎被那酒聖胡不孤所害,險被少林寺群僧所殺,爾後經那主持方丈緩頰,才被逐出,保全了一條性命。”

秦羽烈道:“此事休說相公不會輕信,即使秦某聞聽之初,也大表疑惑。”

公孫彤道:“然而老朽所言各節,卻為千真萬確之事實。”

語氣一頓,接道:“若非那位主持方丈網開一麵,所謂一代高僧,曠世奇人,隻怕早已化為一堆白骨了。”

柳南江道:“總管可知此說將危及尊駕的項上人頭?”

公孫彤平靜地點點大,道:“老朽省得!不過,老朽所說俱為事實。相公不信盡可質諸令師,想必無塵大師也不會否認。”

柳南江道:“願聞其詳。”

他的神情極為平靜,然而他的心情卻極不安寧,所幸地是練劍的人,定力不弱,還不至於將不安的心情流露於形色。

公孫彤輕咳了一陣後,才從容說道:“那胡不孤削發為僧,進入少林寺中,是令師的引薦。想不到卻因此而引起了一場大的禍事。”

柳南江道:“即使胡不孤將寺中誡條俱已犯全,也該由他自己負責。”

公孫彤道:“相公的話說得有理,偏偏那胡不孤偷走了少林寺的兩件鎮山之寶,幾乎要少林一脈瀕臨滅亡之境。”

柳南江驚道:“可知那兩件鎮山之寶是何物?請總管快說來。”

公孫彤拈須不語,卻將目光望向秦羽烈,似乎心存猶豫。

秦羽烈:“既要和柳相公開誠相談,就該一無保留,總管直說了吧!”

公孫點了點頭道:“那是一方漢玉,一柄以萬年寒鐵鑄造,名為冷月的古劍。”

柳南江道:“原來是當今武林之人夢寐以求的鐵劍玉佩。”

語氣一振,接:“可知那胡不孤盜此二寶物作甚?”

公孫彤道:“據說胡不孤想以那把冷月寶劍去找終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清算宿怨。想必胡不孤自知難敵竺道台風林十八掌的威淩之勢,故而要借重那冷月寶劍的鋒銳,卻想不到株連了令師。”

柳南江道:“此事發生後,少林寺主持方丈持何態度?”

公孫彤道:“當時,少林寺中群情大諱,紛紛要令師自戕謝罪。”

柳南江忽然接口道:“這是什麽話?應該去追緝那胡不孤才對。”

公孫彤道:“所謂家醜不外揚,少林寺為武林中一大門戶,自然不便偵騎四出,為緝拿逃僧而自傷顏麵了。幸而那主持方丈甚有見地……”

他說到此處突地頓任,深深地籲了一口長氣。

秦羽烈接道:“當時賜給令師寒星寶劍一把,命他追緝胡不孤,索回那兩件鎮山遺寶。”

公孫彤道:“令師也曾許下願,此生必定將那二件遺寶追回,歸還少林寺。想不到此事一拖又是十多年而沒有下文。”

柳南江暗暗思忖,如此那冷月寶劍已有了下落,隻待年過開春,冰雪解凍……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禁又疑竇叢生。

子午穀洞中的死者是誰?

師父要他熟讀莊周南華秋水之篇,分明已預知冷月寶劍的下落是記載於那篇經文之上,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還有,那方玉佩又因何到肖雲達的手裏?

公孫彤又何以對此事知道得如此詳盡?

越想越疑,越疑則腦海中的問題越來越多。

在思忖中,隻聽秦羽烈說道:“相分可相信公孫總管之說?”

柳南江回過神來,以模棱兩可的語氣答道:“尚待求證。”

秦羽烈道:“這且不言。秦某人今日邀相公來此,是有要事相商。盼相公暫將雜念丟開,心平氣和地與秦某人一談才好。”

柳南江道:“在下聆教。”

秦羽烈道:“秦某早知所謂鐵劍上記載歸真劍法最為淩厲的一招,完全是欺人之說。”

柳南江道:“堡主既知是欺人之說,又何必熱衷得如此?”

秦羽烈道:“秦某倒不想妄自占有,縱然得之,也休想安寧。令師不追,別人也不會輕易放過。”

柳南江冷笑道:“以來倒頗有理,隻怕不是堡主的肺腑之言。”

秦羽烈冷笑道:“秦某早已料定,相公絕不會相信秦某的話。”

語氣一沉,接道:“觀諸目前情勢,似乎有許多高手都與那鐵劍玉佩涉有恩怨,因而秦某打算激流勇退,置身事外。”

柳南江道:“原來堡主相邀,隻是要向在下表明一下態度。”

秦羽烈道:“相公猜錯了。秦某人想與相公完成一件交易。”

柳南江道:“在下雖然少有江湖曆練,也不至於幹出與虎謀皮的傻事。”

秦羽烈並未動容,依然笑道:“秦某方才就已說過,務請相公心平氣和才好。否則,不拘對你,對我,都是有害無利。”

柳南江道:“堡主要在下心平氣和,而堡主卻又說出了威脅之辭。”

秦羽烈道:“相公會錯意了。”

語氣一頓,接道:“相公以前曾經說過,此番前來長安,是奉令師之命,尋回兩件遺寶,不問可知,想必是那鐵劍和玉佩。”

柳南江覺得已無隱瞞之必要,因而點頭答道:“堡主說得不錯。”

秦羽烈雙目一張,道:“那麽?多月追尋,可有著落?”

柳南江道:“對於那把鐵劍現在何處,在下已略獲眉目。”

目光向秦羽烈銳利一掃,接道:“至於那方玉佩,還得先查出是誰殺害‘關中一龍’淩震霄之人。”

秦羽烈搖搖頭,道:“秦某以為相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秦某不是殺害‘關中一龍’之元凶,然而那方玉佩卻在秦某的手中。”

柳南江振聲道:“玉佩在堡主手中?”

秦羽烈含笑道:“這是千真萬確之事。如果秦某據為己有,或者投之於深山大澤,或黃河長江,令師當年許下的宏願此生就無法完成了。”

柳南江道:“那麽堡主的意思是”

秦羽烈接道:“秦某打算交與相公,雖然隻是二件遺寶的其中之一,秦某也算是為無塵大師了卻一半宏願。”

柳南江抱拳一揖,道:“堡主若是誠心誠意,非但在下感激不盡,家師也必感謝不盡。”

公孫彤從旁插口道:“不過,秦堡主目下也有求助於柳相公之處。”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愕,寒笑了一聲,道:“原來是有條件的。”

秦羽烈冷然說道:“天下事,無不勞而獲者,相公不妨三思。”

公孫彤也從旁插口道:“倘若秦堡主不同相公說明那方玉佩在堡主手中,相公踏破鐵鞋,也無尋覓之處啊。”

柳南江暫捺怒氣,冷聲道:“不必嘮叨,有何條件,請明說吧!”

秦羽烈道:“風聞相公幾月來武功精進,不但禦劍之術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即使一套羅漢伏虎掌也是氣勢非凡,難有匹敵之人,真是可喜可賀!”

柳南江道:“堡主誇獎。”

秦羽烈接道:“因而秦堡主想勞駕相公代為除去一大勁敵。”

柳南江早已料定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並未過分感到驚異,語氣平靜地問道:“不知那人是誰?”

秦羽烈緩緩說道:“棋聖歐陽白雲,和那來曆不明的黃衫客。”

柳南江心頭大驚,而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秦堡主以為在下能除去那二位武功不弱的高手嗎?”

秦羽烈道:“如果相公全力施為,那應該是輕而易舉之事。”

柳南江心中怒念一瞬間打了千百轉,口中說道:“為了不負家師厚望,在下也隻有全力一試了,不過,那方玉佩……”

公孫彤接道:“如堡主先交出玉佩,隻怕相公到時失信,若教相公先履行條件,似又欠公,以老朽看來,隻要二者其一,堅主就可交還玉佩,至於所剩下的另一勁敵,那就但憑相公有無信義二字了。”

柳南江道:“總管的意思是說,隻要在下先除去其中一人,堡主就可交出玉佩,是如此嗎?”

公孫彤點點頭道:“不錯。”

柳南江冷笑了一聲,道:“其實,這些都是小節,最主要的,那方玉佩是否真在秦堡主手中。”

秦堡主道:“這是絕對假不了的。”

柳南江道:“在下想過目一番。”

秦羽烈和公孫彤二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心中似有猶疑。

柳南江冷聲道:“祥雲堡門禁森嚴,如銅牆鐵壁,在下縱有鬥膽,也不敢在老虎嘴邊探須,秦堡主可以大放寬心。”

秦羽烈哈哈笑道:“柳相公這是說哪裏話,無塵大師乃一代高僧,絕不會調教出一個暗生掠奪之心的徒兒,秦某人信你得過。”

說著,向公孫彤一擺手。

公孫彤會意,走到大廳門口處向外打了一個手勢,然後掩上廳門。

柳南江冷眼旁觀,情知彼等在作森嚴之戒備,而他卻昂然而立,一絲也不去理會,不過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了。

公孫彤掩上廳門之後,緩步走回,在柳南江的身後站定,與秦羽烈成夾擊之勢。

秦羽烈這才自懷中摸出一個錦盒,緩緩揭開了盒蓋,頓見一塊晶瑩透澈,呈琥珀色澤的玉佩置放於一方錦緞之中。

秦羽烈道:“就是這塊玉佩。”

柳南江道:“堡主曾說這不過是一塊副佩,是家師給堡主的樣品。”

秦羽烈道:“那是另外一塊,目下這一塊的確是當年少林寺中的鎮山之寶。”

柳南江道:“玉佩與副佩有何不同之處?”

秦羽烈道:“想必令師已經告訴過相公,如何鑒別真偽了,相公請看吧!”

說著,上前幾步,將手中錦盒向柳南江麵前遞過去,似乎毫未存下戒備之心。

柳南江接在手中,自盒中取出玉佩,光映向門亮處,果然不透日光,心中不禁狂喜,冷月寶劍的下落已知,再加上這方玉佩,可說二件遺寶已全部尋獲,師命也就是完成了。

心中狂喜,口中卻平靜地說道:“可否容在下拔劍一試?”

秦羽烈一擺手,道:“請自便。”

柳南江緩緩拔出長劍,將那玉佩自劍身套進,隻見劍身炫出一片金黃光澤。

其實,柳南江早已看出玉佩是真,拔劍一試,不過是一個幌子。一麵緩緩將玉佩自劍身除下,一麵說道:“堡主對在下信得過嗎?”

秦羽烈道:“若是信不過,秦某人怎會將玉佩過手?”

柳南江道:“在下對秦堡主卻信不過。”

秦羽烈一愣,道:“此話怎講?”

柳南江道:“在下要先得玉佩,才願殺人,這塊玉佩在下收下了。”

說著,就要納入懷中。

秦羽烈冷笑了一聲,麵上倏現獰色!同時右臂一揚,閃電般向前一抓。

秦羽烈以困龍八抓揚名江湖,自是快得出奇,一出手,就已到了柳南江的麵前。

然而柳南江卻早有防範,身形一閃,射影掠光的身法比秦羽烈的困龍八抓更快,以致使秦羽烈的一抓撲空。

公孫彤原就站在柳南江的身後,此刻發出一聲低叱,呼地拍出一掌。

柳南江雖未看清對方出掌的招式,卻感到對方的掌力異常雄厚,心中不禁一動,身形飛旋,寒星劍如靈蛇吐信般向公孫彤的項間撩去,原來他打算逼迫公孫彤動手。秦羽烈揚聲吼道:“相公且慢動手。”

吼聲一出,公孫彤飄身而退。

柳南江也收劍貼身,問道:“秦堡主有何話說?”

秦羽烈道:“相公既知祥雲堡如銅牆鐵壁,動手掠奪,太以愚昧,還是趁早放手,免得血濺五步,大家都不好看。”

柳南江道:“秦堡主此話說得太晚了。”

公孫彤從旁接道:“隻要相公放下玉佩,為時不晚,不然……”

柳南江道:“寒星劍出,濺血方收,此乃師訓,二位若不想濺血,不妨退讓一步。”

秦羽烈冷笑道:“所謂拔劍一試,不過是掩飾,原來早就存下了掠奪之心,既然如此,休怪秦某手下無情。”

話聲一落,右手揚起,五指箕張如鉤,作勢就要抓出。

柳南江沉叱道:“且慢!二位是要聯手嗎?”

秦羽烈道:“秦某願以五指一攫寒星之鋒。”

柳南江接道:“如不聯手,就該由身為總管者先上。”

公孫彤沉聲道:“堡主,這娃兒留不得了。”

話聲未落,就呼地拍出一掌。

柳南江十分留意公孫彤的出手,然而這一掌卻平淡無奇,毫無可觀之處。

玉佩早已納入懷中,柳南江雙手皆可禦敵,右手寒星劍幻成萬朵劍花,招走“天際閃電”

指向公孫彤的左臂,施展出淩厲的一擊,同時左掌含七分內力,打出一掌。

右劍左掌雙開,同現佛門兩大絕學,顯然存心要置公孫彤於死地。

秦羽烈冷眼旁觀,看得真切,疾聲大叫道:“總管小心!”

公孫彤身如陣中,如何能視如無睹?不過,他沒有想到柳南江會遞出煞招。

他雖然已是六十多歲之人,身形倒還十分矯健,猛地撲身而起,淩空五尺,使得柳南江的一劍一掌,雙雙走空落虛。

人在空中尚未落實,已厲叱道:“娃兒是自投死路!”

呼呼連拍兩掌。

聲如霹靂,掌如狂飆,大廳內家具砰碰亂飛,真是天動地搖。

柳南江將射影掠光身法施展到極限,才堪堪避過那二股淩厲已極的掌風。

二人一東,一西,相對站定,四目交觀!光如冷電,憑誰也不會動一下。

那秦羽烈也是滿麵凝重之色。

半晌,柳南江方才緩緩說道:“狂飆投林,此乃風林十八掌最淩厲的一招,尊駕終於自露狐尾了,竺道台!有此等深厚掌力,又何必銷聲匿跡,躲躲藏藏!早該亮亮相了。”

公孫彤果然是終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嗎?看他那招狂飆投林的威勢,非別人所能摸擬,敢情他真是竺道台了。

然而,那祝永嵐不是也會施展風林十八掌嗎?而且,火候也不太弱哩!

公孫彤並未承認他就是竺道台,卻也未加否認,隻是冷哼一台,道:“平心而論,秦堡主並不願得罪無塵大師,想不到你這娃兒如此目中無人,仗劍逞勇,今天老夫就要好生教訓你這娃兒一頓。”

柳南江冷笑了一聲,手中長劍一順,筆直地刺了出去。

這一招他用出了“朗日焦雷”,雖非雷音八劍之中的煞招,卻也淩厲非凡。

公孫彤活了一大把年紀,自然是識貨的行家,看在眼裏,凜在心頭,雙掌選擇,一連拍出數掌,柳南江更是劍掌並用,雙方殺做一團。

這是柳南江出道以來最激烈的一鬥,稍一不慎,也許是他此生最後一鬥,因此分外留神。

一時之間雖未占得上風,卻也未曾落敗。

眨眼之間,二人已糾鬥二十餘招。

驀地此時,一圈黑影掠到眼前。

柳南江猜想必是秦羽烈從旁插手,因而回劍貼身,以求自保。

公孫彤竟未趁虛蹈隙跟進,反而飄身後退,貼壁站立,未再進攻。

隻見秦羽烈手托錦盒,高聲笑道:“柳相公!玉佩已經到了秦某人的手上!這一場無謂之爭,似乎該停下了吧!”

柳南江心頭一駭,暗道:“好快的手法!”

秦羽烈又道:“秦某人觀看相公的雷音劍法,以及羅漢伏虎掌,可稱雙絕,去殺歐陽老兒和黃衫客吧。”

柳南江道:“在下不作他人之劊子手。”

秦羽烈冷笑道:“那麽?這方玉佩將永沉曲江地底,令師當年向少林主持所許下的宏願,今生今世也將難償,相公還是三思而行吧!”

柳南江不禁怔住,一時答不上話來。

公孫彤忽然插口道:“堡主打算讓這娃兒離去嗎?”

秦羽烈道:“迎他而來,送他而去。”

語氣一頓,轉而向柳南江接道:“三日為期限,秦某等候佳音。”

柳南江道:“若是在下將此情告歐陽白雲和黃衫客,他二人找上門來,向堡主興師問罪,那時堡主又待如何?”

秦羽烈一擺手,道:“請便!”

柳南江將手中長劍一揚道:“此劍尚未濺血,請堡主知會手下一擊,若有攔阻,觸劍者亡,在下說到做到,絕非兒戲之言。”

話聲一落,昂視闊步向大廳門口走去。

走到廳門處,用長劍撥開了大門。

秦羽烈忽然叫道:“相公請轉回。”

柳南江轉身問:“尚有何言……”

他一語未發,忽聞身後嗖嗖連聲,埋伏在外的弓弩齊發,箭矢如細雨般密集的來,原來秦羽烈在暗中安排了如此一條毒計。

柳南江聞聲疾驚,身快,劍快,一麵揮劍撩撥,一麵閃躲,無奈箭矢太過密集,不但從大廳之外射進,即使大廳的屋梁之上也埋伏了不少弓弩手,箭矢來自四麵八方。

柳南江一個就地疾滾,縱到大廳的死角處,才算是避開了萬弓齊發的話雨。然而他的左臂也已中了三支羽箭,頓見血漬透衫。

柳南江站定之後,以左臂夾住上劍,咬牙拔出嵌入肌膚的箭鏃,沉叱道:“秦羽烈,你耍的好計策!現在該輪到你我決一死戰了。”

秦羽烈冷笑道:“秦某人無此雅興。”

柳南江長劍一指,道:“由不得你!”

秦羽烈冷聲說道:“柳相公最好稍安勿躁,箭鏃淬有劇毒,子不過午,午不見子,如若妄動,隻有加速毒液蔓延,這不是兒戲。”

柳南江不禁心頭一寒,厲叱道:“在我毒發之前,我要你命。”

秦羽烈冷笑道:“令師閉關不出,相公身負重任,怎可如此急躁。”

語氣一頓,接道:“解毒之藥,就在秦某身上,含酒服下,立刻毒消。不過,相公卻先要將那冷月寶劍的下落說將出來。”

柳南江沉聲道:“休想!”

公孫彤插口說道:“堡主休要多費精力,這娃兒倒不是畏死之輩,待老朽將他一掌結果,了卻這條禍根吧!”

說罷!緩緩向柳南江麵前行去。

在公孫彤說話之時,柳南江已暗暗運功,未發覺穴脈之內有何異狀,此刻長劍平胸而舉,蓄勢以待,打算作最後一搏。

驀然,大廳之外慘呼迭起。

秦羽烈和公孫彤二人不禁大大吃驚,不約而同地掉頭向廳外看去。

隻見門口人影連閃,秦茹慧和歐陽玉紋已一前一後地衝了進來。

秦茹慧一眼就看見了柳南江臂上血漬,冷哼一聲,道:“果然不出本姑娘所料,秦羽烈!

納命來吧!是你死期到了。”

話聲甫落,已飛身向秦羽烈撲去。

秦羽烈飛身閃讓,同時探臂一抓,獰聲道:“你這丫頭是自投死路。”

歐陽玉紋揚聲問道:“柳相公,你的傷勢要緊嗎?”

柳南江不想說出真情,連忙回道:“並無大得,仙仙可是留在客棧之中?”

歐陽玉紋道:“她看守福兒。”

話聲甫落,手中黑竹竿已向公孫彤撩去。

公孫彤冷哼一聲,揮掌相迎。

柳南江高聲叫道:“姑娘小心,公孫老兒乃是竺道台的化身,施展的風林十八掌淩厲非常。”

歐陽玉紋一麵進招一麵回道:“玉紋省得,相公快些裹傷吧!”

經她一語提醒,柳南江才連忙撕破一幅衣襟將傷口裹上,同時又運功封閉了十關曲池二穴,箭鏃果真有毒也可防止毒性流竄。

秦茹慧的一套歸真劍法是秦羽烈所授!自然難逞其威,不過,她對秦羽烈的那套困龍八抓也甚嫻熟,一時之間尚是持平之局。

歐陽玉紋和公孫彤二人之局卻在出人意外,前者的蓮台七劍雖為佛門之珍,無奈以竹代劍,已大大地減弱了氣勢,再加上後者一套風林十八掌招式詭異,勁道威猛絕倫,隻不過十招拆過,歐陽玉紋已呈不支現象,落敗隻是時間問題。

柳南江看在眼中,不禁大叫道:“歐陽姑娘閃開,待在下來會會風林十八掌的勁道。”

話聲中,人已飛閃而前。

歐陽玉紋疾聲道:“不要妄動,負創在身,不宜再戰啊!”

公孫彤嘿嘿笑道:“這位姑娘說對了,娃兒當心劇毒攻心,那時就是秦堡主願意拿出解藥之時,隻怕也來不及了。”

這話聽在秦茹慧耳中,心頭不禁大大一震,道:“柳相公快些退到一邊。”

心念一分,劍勢也就跟著一緩,秦羽烈乘虛蹈隙,一把扣住了秦茹慧的右腕。

那仿佛是一道鐵箍,虎口一麻,手中長劍當啷落地。

柳南江心頭一緊,正待撲去搶救,卻有一道人影比他更快一步,直似一支疾矢般自廳外射去,同時響起一道嬌叱,道:“要命撒手!”

一墨一晶,二團光影直逼秦羽烈眉宇之間,比那電光石火還要快。

秦羽烈隻得一鬆手腕,飄身而退。

柳南江這才看清楚來人是柳仙仙,雙手各執一把短劍,與秦茹慧並肩而立。

柳南江忙問道:“仙仙姑娘,福兒呢?”

隻聽外麵有人答道:“福兒在這裏。”

聲落人現,疾射至公孫彤身後。小掌一翻倏然,拍向公孫彤的命門處。

公孫彤見識過這個小家夥的武功,連忙回掌去接,這一來,可將歐陽玉紋的頹勢收回了。

她手中黑竹竿連連運動,同時斥道:“福兒助我一陣,這公孫老兒八成是那竺道台的化身,你我合力擊下這個老魔頭。”

福兒道:“姑娘放開手攻,小的在後麵照顧這老魔頭就是。”

那邊柳仙仙說道:“秦姑娘快去照顧柳相公,這廝由我來對付。”

雙腕連揚,二劍相交,如利箭般向秦羽烈項間絞去,玲瓏劍的封號倒不是浪得虛名,不但招式辛辣,氣勢也甚淩人。

秦茹慧拾起地上長劍,來到柳南江身邊,柔聲問道:“傷得怎麽樣?”

柳南江道:“左臂中了二支羽箭,算不了什麽,不過,據秦羽烈言道,箭鏃淬過劇毒,隻是目下尚未發現有何不適。”

秦茹慧連連皺眉道:“秦羽烈為人歹毒,想必箭鏃果真淬過劇毒,這該如何是好呢?”

柳南江強笑道:“姑娘不必為在下擔心,吉人自有天相。”

說到此處,他的麵色突然一凜,停口不言。

秦茹慧以為毒發,連忙將他扶住,疾聲問道:“怎麽了?”

柳南江打了個手勢,示意不要多言。

原來他突然聽到淩震霄以傳音術向他說道:“南江娃兒,火速離開祥雲堡,不然會壞了老夫的全盤大計。”

柳南江也以傳音術道:“可是晚輩已身中劇毒,解藥在那秦羽烈身上。”

淩震霄接道:“對魔徒守信,豈不是與虎謀皮,娃兒快些照老夫吩咐去做。”

柳南江道:“前輩,請聽晚輩一言。”

喚之再三,無奈聲音已渺,想必淩震霄也已離去。

秦茹慧顯然也已看出他在以傳音術和人暗中交談,乃悄聲問道:“是誰?”

柳南江道:“黃衫客。”

秦茹意長眉一挑,道:“因何不教他前來助我一臂之力呢?”

柳南江向她搖了播手,然後揚手說道:“請秦堡主和公孫總管二位停手。”

秦羽烈和公孫彤聞聲立刻孤身而退。

秦羽烈麵上流露出一絲陰狠的笑色,道:“相公有何話說?”

柳南江道:“在下與堡主於八月十六日初見以來,似乎從未說過一句真話。目下很想聽堡主說一句肺腑之言,想必堡主不會見怪。”

秦羽烈微微一愣,道:“相公要問什麽?”

柳南江道:“箭鏃之內可真有毒?”

秦羽烈道:“一絲不假。”

柳南江道:“在下卻絲毫未曾發覺到。”

秦羽烈道:“一旦發覺,就為時已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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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16:2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魔道奇功
柳南江道:“堡主此言是真嗎?”

秦羽烈道:“相公如若不信,不妨運氣半周,自會覺出血脈之內有一股涼寒之氣,再過一、二時辰,就會寒熱交作。”

柳南江也不答話,緩緩閉上雙目。

秦茹慧、歐陽玉紋、柳仙仙、福兒等人自然關切不過,八道目光如電般投注在柳南江的臉上,焦灼地靜待結果。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光景,柳南江才緩緩地睜開眼簾,沉歎了一聲,道:“堡主此番倒不會故作危言聳聽,在下是真的中毒了。”

語氣一頓,接道:“不知是否尚有挽轉之策?”

秦羽烈道:“柳相公是聰明人,還要秦某人說嗎?相公自抉吧!”

柳南江道:“在下目前的確有求於你,丟開方才引起紛爭的那件物品不談,單是為了保命,就得求堡主拿出解藥來。不知堡主是否仍然有求於在下?”

秦羽烈麵露得色,道:“隻要相公心回意轉,一切照舊。”

柳南江道:“堡主屬下死傷甚重,難道也不追究了嗎?”

秦羽烈道:“身在武林,難免刀劍相向,損兵折將,該是常事。”

柳南江道:“既如此說,在下答應了。”

秦茹慧疾問道:“柳相公,你答應他什麽?”

柳南江插手製止她插口,複又向秦羽烈說道:“不知堡主是否信得過。”

秦羽烈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相公又從不輕諾,秦某人自然信得過。”

自懷中掏出一個綠色小瓶,說道:“解藥在此,一半合酒服下,一半敷於創口,立時可愈,各位可以請了,絕無阻攔。”

說罷,將手中藥瓶,淩空向柳南江拋去。

柳南江接在手中,然後向眾人一擺手,率先向大廳門口走去。

眾人如墜五裏霧中,想到柳南江身中劇毒,也就不敢逞強,無不緊步相隨。

那秦羽烈在他們身後叫道:“柳相公,隻待二去其一,秦某人就會履行諾言,請放寬心。”

柳南江道:“那麽,你為什麽要騙我呢?”

福兒道:“沒有啊!”

柳南江道:“你不但去過城西,而日進過西大街一座宅院,從大門而進,卻是躍牆而出,而你卻對我矢口否認,難道有什麽隱情嗎?”

福兒驚道:“師兄都知道了。”

柳南江道:“略知大概,如果你有瞞我的必要,就不要勉強說出來。”

福兒呐呐道:“並非我有意要隨騙師兄,是白姨娘教我這樣做的。”

柳南江一驚坐起,疾聲道:“白姨娘,她在何處?”

福兒道:“就在那座宅子裏啊!”

柳南江喃喃道:“你沒有看錯嗎?她哪兒來的銀子去買那樣大的宅院?”

福兒道:“一點也沒有錯。”

接著,他就將如何救出淩菲,如何想到西城找客棧安置她,又如何如何將所有經過,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柳南江道:“淩菲現在姨娘之處嗎?”

福兒道:“是的,白姨娘不要我告訴師兄是怕師兄前去找她,而泄漏了她的行蹤。”

柳南江沉吟了一陣,道:“待我夜裏潛行而去,以我的身法是不虞被人察覺的。

福兒道:“師兄!你如此迫切想見她嗎?”

柳南江道:“一想見她,另一方麵我也想了解一點內情。”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入夜以後,對三位姑娘說我酣睡,然後緊閉房門,在我回來之前,房門切不可打開,千萬記住。”

福兒道:“我記下了。”

說到此處,房門上突然響起彈指之聲。

福兒揚聲問道:“哪位叩門?”

隻聽秦茹慧的聲音說道:“是我,柳相公的傷勢如何?”

柳南江道:“並無大礙,隻是想睡。”

福兒悄聲道:“要她進來嗎?”

柳南江示意他前去開門。

門打開,秦茹慧卻未跨進房來,隻是站在門外說道:“淩長風來了,相公要見嗎?”

柳南江心中一動,情知必是淩震霄要他前來傳話,連忙問道:“他的人呢?”

秦茹慧道:“就在隔壁。”

柳南江向福兒一揮手,道:“福兒快過去請,你守在門外,我要和他密談。”

福兒立即應聲離去。

不旋刻間,淩長風走了進來,直趨榻前道:“南江兄傷得如何?”

柳南江自榻上走下地來,道:“並無大礙,你我坐下詳談。”

二人隔幾坐定之後,柳南江接道:“長風兄見過黃衫客嗎?”

淩長風點頭道:“已會過,此刻就是他讓小弟前來的。”

放低了聲音,接道:“黃衫客武功委實驚人,然而他的言行卻過分乖張,而且脾氣暴戾已極,此人可信任嗎?”

柳南江不禁心間暗怔,原來淩長風直到如今還不知道所謂黃衫客就是他生父淩震霄。自己當然不便說破,隻是點點頭,道:“此人可以信得。”

淩長風道:“他教小弟轉告南江兄,既然已在口頭上答應了秦羽烈,就得依照諾言去作,他自會安排巧妙計策。”

語氣一頓,接道:“南江兄答允了秦羽烈何事?”

柳南江道:“代他除去黃衫客和歐陽白雲二人。”

淩長風不禁大大地一愣,良久,才呐呐說道:“這事如何可以隨便答應?”

柳南江道:“這原是黃衫客要在下答允的。”

淩長風噢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難怪他要南江兄今晚子正前往東校場桃林之中一會。”

柳南江道:“長風兄是否還要和黃衫客會晤。”

淩長風道:“未約會晤之期。”

柳南江道:“黃衫客一直在為令妹擔憂,據在下所知,令妹已於昨夜脫險。”

淩長風疾聲接道:“現在何處?”

柳南江搖搖頭,道:“去向未明。”

淩長風道:“那麽,此說是從何處聽來的呢?”

柳南江自然不願泄漏白玉梅的行蹤,於是愣了一愣,道:“是聽祝永嵐所言。”

提到祝永嵐,他心頭不禁大是一怔。晨間他曾在那座宅院之前遇到祝永嵐,而且對方還曾問及那是何方高手的居停之所。

一念及此,不禁連連在心中喊道:“糟!糟!白姨娘的行蹤已泄漏了。”

淩長風自然不知他心中在思念什麽,見他神情數變連忙問道:“南江兄,有何不對嗎?”

柳南江噢了一聲,道:“在下是想,究竟是何人搭救了令妹,祝永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雖是搪推之辭,卻說得極為自然,那淩長風也就不疑有他。站起來說道:“小弟告辭了。”

語氣一頓,接道:“秦姑娘和顏悅色,與以前大變,想必真個魔性已除了。”

柳南江心中微微一動,道:“長風兄是否即刻就要打算離去?”

淩長風道:“莫非南江兄有何差遣?”

柳南江道:“客氣!如果長風兄一時無甚要事,不妨陪秦姑娘在城內四處走走。”

淩長風愣了一愣道:“南江兄,其中莫非還有什麽緣故不成?”

柳南江淡淡笑道:“長風兄會錯意了。”

放低了聲音,接道:“長風兄對那秦姑娘的印象如何?”

淩長風皺了皺眉頭,緩緩說道:“身世堪憐,處境堪憫,她外剛內柔,是一個心地純良的好姑娘,不知小弟說對沒有?”

柳南江點點頭道:“長風見完全說得不錯。既然如此,長風兄可說是對她有極為良好的印象,據在下所知,秦姑娘對長風兄也頗心儀……”

淩長風疾聲接道:“南江兄的好意小弟心領,不過據小弟觀察,秦姑娘所心儀者乃是南江兄。小弟深深佩服秦姑娘的一雙慧眼。”

柳南江道:“長風兄有所不知,在下視秦姑娘猶如小妹。”

放低了聲音接道:“在下與令妹相交不惡。長風兄難道要在下辜負令妹的一番情意?”

淩長風愣了一愣,道:“秦姑娘也不容傷害啊!”

柳南江道:“你我在秦姑娘心中的分量可不分軒輊,即使有差,然差之有限,如果長風兄不願秦姑娘受到傷害,此刻就趁早轉移她的芳心。邀她出去散散悶,她絕不會拒絕的。”

淩長風抱拳一拱,道:“小弟多謝指點,也代舍妹致最深謝意。”

說罷,出房而去。

移時,秦茹慧走進房來,道:“南江哥!淩少俠要邀我出去走走。”

此刻左右無人,她不禁又恢複了較親匿的稱呼。

柳南江道:“姑娘的意思如何?”

秦茹慧道:“他曾救過我,自然不便拒絕。可是你正在養傷,需人嗬護!……”

柳南江道:“去吧!我的傷勢無關緊要。可惜我不是姑娘的親胞兄,不然我早就要你和淩長風交往了。他是一個認托之人。”

這話透露了強烈的暗示。

秦茹慧冰雪聰明,自然聽得懂,何況平日她已有所覺察,柳南江固然對她好,卻不涉及男女之情。

柳南江笑著接道:“快去吧!你也應該去散散心,今天不會有事的。”

秦茹慧笑了笑,掉頭走了。不過在她轉身之際,卻暗暗落下了一粒淚珠。

秦茹慧去了不久,柳仙仙卻走了進來。

柳南江道:“可曾看見福兒?”

柳仙仙道:“他在和歐陽玉紋下棋。”

走到柳南江前麵,語氣一沉,接道:“你究竟在玩什麽花樣?”

柳南江一怔,道:“仙仙,這話是什麽意思?”

柳仙仙道:“你心頭明白。”

柳南江苦笑道:“仙仙,你真不講理,指責別人,也得說出個名堂出來呀!”

柳仙仙氣呼呼地說道:“我知道你心頭惦記著淩菲,根本沒有將秦姑娘放在心上。可是也不能將她看成一件東西,往淩長風身上推呀!”

柳南江喃喃道:“想不到你會為秦姑娘說話。”

柳仙仙道:“數日相處,我發現她的心地不錯,而且對你一往情深。”

柳南江連連搖手,道:“仙仙!別說了!”

柳仙仙道:“我要說,如果我是秦姑娘,就絕不會聽你擺布,陪那淩長風到街上去看光景。這事兒想想真有點氣人。”

柳南江輕歎一聲,道:“仙仙,你還小,過幾年你就明白了。”

柳仙仙哼了一聲,道:“別小看人!幸虧我也姓柳,不然啦!”

說到此處,不覺臉上一紅,未再說下去,已知羞怯,不算是小女孩了。

柳南江恐她受窘,連忙岔開話題,道:“仙仙!你不打算回到嘯吟山莊去嗎?”

柳仙仙道:“怎麽?嫌我多話,要趕我走了?其實,我也是為你啊!”

柳南江勉強笑道:“仙仙!你會錯意了,我可不是存心趕你走。”

語氣一頓,接道:“眼看就要過年了!你也該回去和母親團聚才是。”

柳仙仙道:“長安城裏的新年景象,一定要比嘯吟山莊要熱鬧得多。”

柳南江放低聲音說道:“仙仙!讓我實說吧!長安城內眼看就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我隻怕沒有餘力照拂你,萬一有個……”

柳仙仙笑著接道:“我也實說了吧!是我娘對你放心不下,才教我跟來照拂你的,你真以為我偷偷溜出來的嗎?我還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哩!”

柳南江神情一愣,道:“仙仙!你騙得我好苦,害我一直擔心。”

柳仙仙神色一正,道:“說正經的,你要是放棄秦茹慧這麽一個好姑娘家,我可跟你沒有完。”

柳南江道:“仙仙!我求求你可好,這件事你千萬別給我出主意。”

柳仙仙將頭一點道:“行!不過,你得說出一個叫我心服的道理來。”

柳南江道:“我將秦姑娘看作小妹。”

柳仙仙道:“那不是道理,隻要將這種看法改過來,不就行了嗎?”

柳南江道:“仙仙!有個天大的秘密,你能守得住嗎?”

柳仙仙道:“你真的將我看成小女孩了,我自然守得住。”

柳南江道:“我已會過秦姑娘的生母,她的姓氏與我母親相同,名字也隻有一字之差,我管她叫姨娘,其實已將她看作生母,你想想看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能夠再和秦姑娘……”

柳仙仙疾聲接道:“既已會過秦姑娘的母親,怎不快些告訴她?”

柳南江連連搖手,道:“仙仙,此事關係甚大,千萬亂說不得。”

柳仙仙點了點頭,道:“我不說就是……”

語氣微頓,接道:“秦姑娘的母親現在何處?”

柳南江道:“就在長安。”

柳仙仙道:“她怎也忍得住。”

柳南江道:“她何嚐不想早一天母女團聚,時機未到,她也隻有暫時忍耐了。”

柳仙仙道:“你方才所說的一場血雨腥風,是真有其事?還是故意嚇我的?”

柳南江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道:“這場風暴隻怕免不了的。”

柳仙仙沉吟了一陣,道:“你將息吧!我過慣了,午間要叫你起來用飯嗎?”

說到這裏,見福兒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柳南江連忙問道:“何事這樣慌張?”

福兒道:“那醜老人來找歐陽姑娘……”

柳南江心頭一震,疾聲接道:“現在何處?”

福兒小手一指,道:“現在隔壁。”

柳南江步履疾快地走出房去。

早間祝永嵐說那胡不孤也已到了長安,此刻醜老人突然露麵,柳南江更加肯定了醜老人就是胡不孤的判斷,因此,他極待和對方見上一麵。

走出房來,正好見醜老人和歐陽玉紋推門進來。

醜老人搶先說道:“你將玉紋這丫頭打扮得像新娘子似的,想必破了不少銀兩,不過,我大酒簍可沒有那麽多的銀子還你哩!”

說著,提起葫蘆,連連往口中灌了幾口酒。

柳南江道:“前輩說笑……”

放低了聲音,接道:“二位要去何處?”

歐陽玉紋回道:“玉紋正要隨家師遠行,照顧之情,玉紋銘記五內了。”

柳南江向醜老人一拱手,道:“前輩可否相待片刻,晚輩有事請教。”

醜老人微一沉吟,道:“進來吧!可不能耽擱太久,我有要事待辦哩!”

說罷,複又退回去。

歐陽玉紋並未跟進,走向柳仙仙和福兒的麵前話別,這二人自然也不便跟進去了。

進入房中,掩上了門,柳南江恭聲道:“晚輩要向前輩請教一位前人。”

醜老人一翻眼皮,道:“問誰?”

柳南江道:“號封‘酒聖’的胡不孤……”

不待他說完,醜老人就接道:“聞說他千杯不醉,可惜我倆不曾遇著,不然倒可以較量一番,娃兒問他來作甚?”

柳南江心頭不禁一怔,情知再問下去也不會問出什麽結果,於是搖搖頭道:“晚輩不過是信口問問罷了,原以為前輩認得。”

醜老人道:“就隻有一事嗎?”

柳南江道:“還有一事。”

語氣一壓,接道:“聽玉紋姑娘說,前輩是往南海會晤家師去了?”

醜老人道:“不錯。”

柳南江道:“會晤結果如何?”

醜老人氣咻咻地道:“沒見著,那老禿驢就是不肯出關,連見一麵都不行。”

對方罵他師父,柳南江倒不曾怒,可見醜者人和無塵大師的交情非常深厚。

同時,醜老人的回答也令柳南江非常失望了,他並不企盼無塵大師會破關而出,重返中原,而他卻希望能由醜老人那兒得到一個口信,可是,這點指望也空了。因此他一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醜老人道:“娃兒還有何話要說?”

柳南江道:“前輩行色匆匆,將要何往?”

醜老人道:“娃兒想盤問老夫的行蹤嗎?”

柳南江連忙賠笑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醜老人髒兮兮的手掌在柳南江肩頭上一拍,道:“好自為之,你師父身在關中,卻等你這娃兒給他露臉哩!你待玉紋不錯,老夫日後自會答謝你。”

說罷,走了出去。

柳南江並未恭送,隻是木立屋中。

移時,柳仙仙和福兒走進房來。

柳仙仙一眼就看出他的神情有異,連忙問道:“你怎麽了?”

柳南江回過神來,道:“沒有什麽,他們走了嗎?”

福兒道:“你還是快進房去多歇一會吧!你看左臂的傷口血流出來了。”

柳南江低頭看了看,心中忽然一動,喃喃道:“好深厚的功力!”

柳仙仙驚道:“怎麽回事?”

柳南江道:“醜老人方才在我肩頭上拍一下。”

柳仙仙雙眉一挑,道:“這叫化子暗下毒手,待我去追他。”

福兒一伸手,攔住她道:“姑娘冤枉醜老人,傷口沁出了血,紫而帶黑,分明是毒血,醜老人那一掌使得柳相公的傷要加快好哩!”

柳仙仙麵色不禁一訕,向柳南江問道:“當真嗎?”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的。我方才已經試過,大概不出一個時辰,創口就可平複了。”

柳仙仙喃喃道:“真是神乎其技。”

突然雙眉高挑,手指指著福兒的鼻尖,道:“福兒!原來你小小年紀,竟是一個見多識廣的高手。以後若在本姑娘麵前裝樣,當心本姑娘給你過不去,你可得留神點。”

福兒伸舌作了個鬼臉,一溜煙跑出房去。

福兒一去又回,而且神色截然不同,方才是嬉笑顏開,此刻是神情凝重。

柳南江道:“福兒!又是什麽事?”

福兒放低了聲音道:“來了一夥客人。”

柳仙仙搶著問道:“是誰?”

福兒道:“斷魂娘子古寒秋。”

柳南江接道:“那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福兒道:“另外還有芙蓉仙子紀緗綾,帶著一大群穿紅的姑娘,其中還有一個麵皮白淨,服飾鮮明的大男人,我還不曾見過。”

柳南江眉尖一蹙道:“那一定是花花太歲肖雲鵬,古寒秋和他們是一齊來的嗎?”

福兒道:“一同進來,卻未見他們互相招呼。古寒秋自住了一間,芙蓉寨一夥人要了三間房,怪在那男人竟然和芙蓉仙子進了同一間。”

柳南江低叱道:“休要亂說。”

轉麵向柳仙仙接道:“仙仙!這二起人物來到長安,隻怕與那場將掀起的血雨腥風都有關聯。仙仙!咱們盡量別露麵。”

柳仙仙一飄眼道:“怎麽?那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咱們還怕嗎?”

柳南江道:“話不能這麽說,目下局勢未明,敵友不分,一露麵難免會節外生枝,到時不便收場。仙仙!聽我的,嫌悶,我陪你下棋。”

柳仙仙呶著嘴道:“下棋又下不贏你,何必自找丟人?”

福兒道:“還是讓我陪姑娘下幾局吧,包管你盤盤贏。”

柳仙仙道:“那更沒勁!”

柳南江道:“休聽他胡扯,他在秤上功夫比我還高呢!”

柳仙仙雙眉一挑,道:“真的?這麽說我可得要好好領教幾局。”

她爭強好勝,立刻就要拖著福兒入局。

模具放在幾上未收,瞬間就一黑一白地開始對弈,柳仙仙更是聚精會神。

柳南江看她已經將全心念放在棋秤之上,這才悄然走出房去。

他原指望回房去將息一番,更不想和方才的那一夥人見麵。然而世上巧事甚多,剛一踏出房門就和古寒秋麵麵相遇。

古寒秋似乎並未預知柳南江還住在這兒,神情微微一愣,道:“柳相公還不曾走嗎?”

柳南江淡淡笑道:“連日大雪,道路封凍,想走也走不了啊!”

古寒秋冰冷的目光在柳南江麵上掃了一圈,道:“相公倒真的有些名家風範。眼看大戰將起,卻還談笑風生,佩服!佩服!”

柳南江雙眉一挑,道:“什麽大戰?”

古寒秋冷笑道:“此事知道的人已不少,相公也不用再隱瞞了。”

柳南江心頭暗動,一擺手,道:“古娘子可願進房來小坐片刻?”

古寒秋點點頭道:“也好!”

二人進房坐定,柳南江緩緩問道:“古娘子聽到了一些什麽風聲?”

古寒秋道:“關於相公和黃衫客二人今晚子時的死約。”

柳南江心中暗驚,這該是樁機密事,怎麽盡人皆知呢。

古寒秋道:“以那黃衫客的功力而言,我斷魂娘子委實為你捏了一把汗。此刻看來你這般若無其事的神情,我也無話可說了。”

放低了聲音,接道:“黃衫客和令師之間究竟有何過節呢?”

這話教柳南江越聽越胡塗,更不知如問回答,隻得搖搖頭道:“在下無法猜臆。”

古寒秋道:“你今晚決定赴約嗎?”

柳南江道:“以古娘子之見,該當如何?”

古寒秋道:“赴約不去為妙,以那黃衫客的功力來說,殘你一臂該是輕而易舉之事。”

柳南江微訝道:“他如此說了嗎?”

古寒秋道:“這段話約莫在一個時辰前才流傳開來,據說,他要殘你一臂的目的是要迫使令師無塵大師破關而出,前來找他。”

柳南江心頭若有所悟,暗道:“淩震霄不愧稱‘龍’,竟然想出如此絕妙的主意!不過,他卻又想不透此著之後,還有什麽妙棋!”

古寒秋籲了一口長氣,道:“你自己斟酌吧!這種事別人是出不了主意的。”

柳南江抱拳一拱,道:“多謝古娘子關懷之情,也多謝娘子帶來這個訊息。在下決定赴約,至於誰勝誰敗,此時斷言尚早。”

古寒秋訝然道:“你有信心勝他?”

柳南江道:“在下身懷雷音八劍,羅漢伏虎掌二大佛門絕學,不拘他黃衫客有如何了得,想殘在下一臂也非易事。”

古寒秋大拇指一挑,道:“豪氣可敬,不過臨場還得小心應付。”

柳南江道:“多謝指點。”

突然放低了聲音說道:“古娘子可識得隨同芙蓉仙子的那男人……”

不待他說完,古寒秋就接口答道:“那是雲達之弟,花花太歲肖雲鵬,我豈有不識的道理?不過,我卻不屑與他說話。”

柳南江道:“娘子可知他們的來意?”

古寒秋道:“想必也是等著要看今晚那一場酣戰,想湊熱鬧的人可多著哩!”

語氣一頓,接道:“你這娃兒樹敵太多,到時也許還會有人從旁暗算,這一點你請放心,由我在暗中為你照顧著。”

柳南江道:“真是太費神……”

古寒秋一插手,道:“別說客氣話,雲達年輕時的性子和你差不多,我突然發現有些喜歡你了。我走了,你好生養養神吧!”

說罷,轉身出房而去。

柳南江耳聞她的步聲去遠,心中卻如同風車般打了個轉。

古寒秋言行詭異,性格乖戾,然而她卻不失為一個心地純良的好人。

接著,他又去思索淩震霄的詭異布局,無奈思之再三,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隻悟出淩震霄此舉必有奧妙,然而妙在何處,他卻說不上來。

情知空想無益,幹脆屏除雜念,和衣上床,閉上了眼簾。

一夢醒來,隻見福兒站在榻前,房內也已上了燈。

福兒道:“約莫申酉之交,天已黑盡,該用晚飯了。”

柳南江道:“想不到一睡好幾個時辰。”

福兒道:“想是太累了,我與仙仙姑娘一旦入局,竟然忘記了腹饑,連午飯都不曾吃哩!”

柳南江道:“輸贏如何?”

福兒道:“我讓她連贏三局,不然麻煩可多了。”

柳南江道:“福兒!你年紀雖小,比我卻要圓通得多,來日必大有出息。”

福兒笑道:“師兄過獎,讓我來侍候師兄換一件潔淨的衣衫吧!”

換衣之際,柳南江看看左臂的創口,不但生出新肌,而且還脫下了傷疤。

穿衣停當,柳南江問道:“已經吩咐店家張羅吃食了嗎?”

福兒道:“吩咐過了,要他們上到隔壁房裏,此刻怕已送來了。”

二人來到隔壁,果見飯菜滿桌。

柳仙仙喜孜孜地說道:“你吹牛了,福兒連輸三盤,卻倒正氣不錯,隻是每一局都著慢了。”

柳南江笑道:“看來還是你的棋高。別說了,咱們吃飯吧!”

三人坐定,柳南江方才拿起碗筷,突地神色一凜,道:“秦姑娘還不曾回來嗎?”

柳仙仙神色也不禁一變,喃喃道:“你有傷在身,她絕不可能一玩就忘了回來。”

福兒也道:“莫非出了什麽岔子?冷老魔正在設計擄她哩!”

柳南江搖搖頭,道:“那倒不至於,青天白日,冷老魔有多高的手段也別想擄人,再說,還有淩長風在她身邊。”

柳仙仙道:“不管怎麽說,秦姑娘至今未歸,總是件不尋常的事。”

柳南江道:“先吃吧!飯菜都涼了。”

這一頓飯在心情不寧之下草草用完。

待店家收去碗盤,三人默默相對一陣,到了戌正光景。

依舊不見秦茹慧的影兒。

柳仙仙再也耐不住,站起身來說道:“隻怕有些不妙,咱們去找找看。”

柳南江沒有說話,隻是擺了擺手,顯然是反對她的提議。

柳仙仙雙眼一掄,道:“怎麽?不管秦姑娘的死活嗎?”

柳南江又是一擺手,依然沒有說話。

柳仙仙低吼道:“你難道變成啞吧了?說話呀!真是急死人!”

柳南江道:“別急!我在想。”

柳仙仙道:“你已經想了一個多時辰了。”

福兒從旁插口道:“姑娘”

他一張口,柳仙仙就嬌叱道:“用不著你幫他。”

真夠刁蠻,不過,這是因為她太關心秦茹慧的安危,才一時失態。

柳南江緩緩道:“仙仙,聽我說,一個多時辰之後,我將有一場殊死之鬥。”

柳仙仙大感驚訝,怔神良久,方才問道:“是和誰作殊死之鬥。”

柳南江道:“黃衫客。”

福兒也大感驚異,疾聲道:“和黃衫客?那怎麽可能?”

柳南江搖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然後向柳仙仙說道:“你想必聽說過黃衫客的功力,所以,我此刻不能為秦姑娘的事而分神。”

並非他不關心秦茹慧目前遭遇到何種情況,而是他對此事另有看法。

柳仙仙道:“何時?何地?”

柳南江道:“子正,在校場桃林之中。”

福兒道:“是何時所約?”

柳南江道:“方才淩長風來的口信。”

柳仙仙道:“由此可見,淩長風已與黃衫客聲同一息,怎可再讓秦姑娘一齊出遊哩!”

柳南江不便將個中隱情一一說明,籲了一口氣道:“淩長風絕不會作出有傷害秦姑娘之事,仙仙,你可以大放寬心。”

福兒道:“這真是出人意料之事,黃衫客怎會突然一變。”

柳南江接道:“他已對外揚言,要殘我一臂,以迫使師父破關而出,前來找他。”

柳仙仙道:“這話也是淩長風帶來的嗎?”

柳南江搖搖頭道:“不是,黃衫客隻是叫他帶信,要我子正前往東校場桃林之中一晤。”

柳仙仙道:“那麽,殘你一臂之說……”

柳南江接道:“是古寒秋告訴我的。”

柳仙仙道:“你和她會晤過了?”

柳南江道:“午前我離此門房之際,湊巧在廊下遇見她。”

福兒道:“未必可信。”

柳南江道:“此說若是古寒秋捏造,可說毫無意義。而且她還透露關切之情,看她神色,倒的確是句句出自肺腑。”

柳仙仙道:“你就是太容易信人,所以處處吃虧。不管怎麽樣,今晚我與你一同赴約。”

福兒接道:“我也要前去。”

柳南江道:“我將今晚之事預先告訴你們,就是要你們守在此處,絕不可走出旅店大門一步,這件事你們一定要做到!”

柳仙仙和福兒同聲說道:“那怎麽成?”

柳南江厲聲叱道:“福兒!你敢違抗師兄的吩咐嗎?好生給我呆在此處。”

二人同時習藝多年,福兒還不曾見過柳南江如此動怒,一時間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柳仙仙也同時花容失色,半晌做聲不得。

柳南江神色一緩和聲說道:“仙仙!你要體察我的苦心,千萬不要逞強。”

柳仙仙道:“可是……”

柳南江連連搖手,道:“不必說了!答應我留在這裏,黃衫客傷不了我一根毫毛。”

柳仙仙訥訥道:“最少也要讓我在一旁觀看,黃衫客既然對外揚言,知者必多,前往觀戰者也必不少,萬一其中有人暗放冷箭,那豈不是……”

柳南江接道:“不必有這種顧慮。即使你的想法不錯,又怎能照顧得了四麵八方。你們在旁觀戰,反而會使我分神。”

柳仙仙似已辭窮,螓首垂臉,默然無語。

柳南江道:“仙仙!現在答應我。”

柳仙仙道:“空口答應又有什麽用?”

柳南江道:“不!除非你不答應,否則,你一定會守信不渝,點點頭吧!”

柳仙仙沉吟了一陣,道:“你真的有把握勝過那黃衫客嗎?”

柳南江道:“雖是不敢言勝,想必也不至於落敗。”

柳仙仙顯得萬般無奈地說道:“不答應你看來也不行,真要驚死我了。”

柳南江道:“這算是答應了嗎?”

柳仙仙連聲道:“答應了!答應了!你自已小心吧!”

柳南江將幾上的棋具整頓了一下,站起身來向福兒說道:“福兒好生陪仙仙姑娘下棋,如果能夠速戰速決,醜時一過,我就能回來了。”

說罷,走出屋去。

柳仙仙望了福兒一眼,低聲問道:“福兒!你師兄能夠勝過黃衫客嗎?”

福兒緩緩搖頭,喃喃說:“難說得很!”

柳仙仙突地抓起了枰上的棋子兒,氣呼呼地甩了個滿地白星。

福兒身子飛快一旋,雙掌連揮,將滿地棋子兒吸在掌中,往棋上一放道:“仙仙姑娘,咱們來下棋吧!”

柳仙仙道:“福兒,你好深厚的內力,難怪你師兄說他自信能勝過黃衫客了,我真是白白為他操心了。”

福兒笑道:“姑娘是真的白操心事了。”

看他神情,與方才截然不同,敢情他已領悟個中道理來了。

子初,天際一遍烏黑。

北風打著尖銳的呼哨在夜空中呼嘯而過,穿過林間,越過屋脊,如同鬼哭神嚎,使這冰雪封凍的酷寒冬夜,益增幾分恐怖氣氛。

驀在此時,兩道人影如流星般向東校場疾奔而來。二人俱是一身黑衣,若非眼力特佳之人,根本就無法看清他們的動向。

二人穿過偌大的廣場,稍一停留,複又彈起,登上了桃林左側的一座崗巒,身子往下一伏,立刻不見二人的蹤影。

突然,崗巒之上出現另一個人影,揚聲道:“秦堡主和公孫總管也來了嗎?看起來今晚倒是一場罕見的盛會哩!”

敢情方才那二人就是祥雲堡主秦羽烈和總管公孫彤。

他二人雖然在心中暗暗一愣,卻都身不自主地在陰暗中站了起來。

那秦羽烈嘿嘿一笑道:“原來是古娘子,真是幸會。”

原來方才發話之人,是那斷魂娘子古寒秋。

公孫彤接道:“古娘子也是來觀戰的嗎?”

古寒秋道:“黃衫客聲言今夜要毀去柳南江一臂,起因如何,寒秋不想打聽。寒秋隻是覺得那黃衫客有點自不量力”

語氣一頓,接道:“二位以為然否?”

秦羽烈輕咳了一聲,道:“據說,那黃衫客的一身武功已達無人之境。”

古寒秋道:“道聽途說,未必可信。寒秋卻已親眼見識過柳南江的劍法和掌法,隻怕武林之中還沒有人能夠勝得過他。”

公孫彤噢了一聲,道:“那娃兒初臨長安之時,武功並無出奇之處啊!”

秦羽烈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柳相公早先隻是深藏不露,或者近日又得到什麽機遇,敦勝孰敗,咱們不妨等著瞧。”

語氣微頓,麵向古寒秋道:“隻是秦某對黃衫客的動機還一時猜他不透,不知古娘子是否知其內情。”

古寒秋那一雙目光顯現綠芒,宛如毒蛇之眼,冷冷在秦羽烈臉上一掃,道:“不知秦堡主是明知故問?還是委實不知內情?”

秦羽烈連連搖頭道:“秦某委實不知,想請古娘子詳告。”

古寒秋道:“黃衫客似與無塵大師有些過節,此番毀去柳南江一臂之目的,不過是借此激那無塵大師出麵罷了。”

公孫彤道:“有這種事嗎?”

古寒秋道:“傳聞如此。”

秦羽烈道:“方才古娘子說,柳相公掌法絕倫,劍法超群,如此說來,那黃衫客不但勝不了柳相公,反要自討無趣了?”

古娘子一點頭,道:“不錯!”

公孫彤道:“那真是可喜可賀。”

古寒秋道:“公孫總管何喜之有?”

公孫彤道:“黃衫客無名無姓,來曆不明,顯然心懷叵測,倘能被柳南江拙其鋒銳,豈不是武林有福,自然是可喜可賀。”

古寒秋道:“原來如此……”

突地將語氣一沉,接道:“今夕那柳南江即使不受創於黃衫客,恐怕也難全身而退。”

秦羽烈驚道:“那是何故?”

古寒秋道:“數月來,柳南江也已樹敵無數,怎知暗處無有暗施冷箭之人?”

秦羽烈嘿嘿笑道:“古娘子此話是指秦某和公孫總管而言嗎?”

古寒秋冷聲道:“秦堡主不必疑心生鬼,這桃林四周,並非隻有我等三人。”

公孫彤道:“古娘子可知還有些什麽人潛伏在這桃林四周?”

古寒秋道:“南麵有芙蓉仙子率領一夥門人在暗中潛伏。”

公孫彤接道:“芙蓉仙子未必和那柳家娃兒有何宿怨吧?”

古寒秋冷笑道:“公孫總管似乎在明知故問。八月仲秋之夜,芙蓉仙子門人沉屍曲江池中,有人嫁禍柳南江,至今真凶未獲,情況未明,怎知芙蓉仙子未曾懷恨在心?”

公孫彤愣了一愣,未曾答話。

秦羽烈趁機問道:“還有別人嗎?”

古寒秋抬手一指道:“北麵有冷如霜率眾埋伏,其動機不問可知。”

秦羽烈漫應了一聲道:“還有嗎?”

古寒秋道:“東邊還有一夥人,說出來隻怕二位要大吃一驚。”

秦羽烈道:“想必那夥人長著三頭六臂。”

古寒秋道:“秦堡主倒說對了,的確是生著三頭六臂。堡主想得到嗎?”

秦羽烈道:“那是三個人了?”

古寒秋點點頭道:“不錯。是三個人,就是多年不見的武林三聖。”

秦羽烈道:“那三人該不至於在暗中對那柳相公施放冷箭吧!”

古寒秋道:“堡主因何說得如此肯定?”

秦羽烈道:“以古娘子看呢?”

古寒秋道:“在場之人,誰都有施放冷箭暗害柳南江之嫌。”

公孫彤插口道:“古娘子莫非將老朽與秦堡主也計算在內了?”

古寒秋冷笑道:“風聞今晨柳南江仗劍硬闖貴堡,不知是否?”

秦羽烈道:“確有此尋。不過,秦某人倒還不至於作那暗施冷箭的卑鄙勾當。至於別的人可就不敢說了。”

古寒秋道:“其實,柳南江早已想到此點,故而有所防範,如有人膽敢暗施冷箭,那必將自討苦吃。堡主等著瞧吧!”

說罷,扭頭而去,須臾不見。

秦羽烈和公孫彤二人相對一視,同時發一聲冷笑,複又將身子隱入了暗中。目說古寒秋離開秦羽烈、公孫彤二人後,疾步向桃林之北奔走。

北邊是一道寬約丈許的護城河,河旁一片衰草,滿眼蒼涼。

古寒秋揚聲叫道:“請冷如霜出麵答話。”

四野無聲,一絲反應也沒有。

古寒秋又道:“冷老魔又不是無名小卒,何必躲躲藏藏。”

忽聞嗖地一響,一道紅光如閃電般到古寒秋的麵門之前。

古寒秋那枯手一揚,叭地一聲,一條細少的紅色毒蛇已被她一把抓住七寸之處,原來那是極毒的一尾赤火蛇。

古寒秋冷笑道:“這可是班門弄斧了,我古寒秋也是個玩蛇的老手啊!”

一聲悶雷似的叱聲突地從夜空中爆開,隻聽冷如霜說道:“古娘子是要尋老夫開心嗎?”

聲落人現,來勢極速,呼地一響,手中九指魔杖也同時向古寒秋兜頭擊下。

古寒秋低叱道:“尊駕且慢動手,寒秋要說幾句話。”

冷老魔道:“廢話少說,你找老夫作甚?”

古寒秋道:“想問問尊駕潛伏在此作甚?”

冷老魔道:“想觀賞一場罕見的生死之鬥,與你來此的目的相同。”

古寒秋道:“別無目的嗎?”

冷如霜道:“當然。”

古寒秋道:“那就好了,據寒秋所知,尊駕與那柳南江小有過節,若想趁機施放冷箭,對尊駕可沒有好處。”

冷如霜雙目一睜,道:“這桃林四周,除你我之外,還有別人嗎?”

古寒秋道:“寒秋已見到了祥雲堡的秦堡主和公孫總管。”

冷如霜道:“方才那番話似乎該對他二人去說一說。”

話聲未落,人已回頭走,同時冷聲接道:“你雖然養過幾天蛇,卻未必懂得其餘四毒之性。你若不即速離去,老夫就教你作一個名副其實的斷魂娘子。”

古寒秋冷笑了一聲,倏然彈身而起,向桃林之東奔去。

突然,一個人自桃林中穿射而出,攔阻道:“斷魂娘子慢走一步。”

古寒秋聞聲煞住去勢,放眼一看,隻見阻道之人,是一白髯飄飄的老者。

她還未發問,那老者已雙掌合抱一拱道:“老朽歐陽白雲。”

古寒秋不禁一愣,再度向對方打量,雖然多年不見,卻還認得出來。

歐陽白雲接道:“聽說古娘子今晚在為柳南江作巡察史。”

古寒秋道:“歐陽老哥竟然封了寒秋一個官位,寒秋自知消受不起。”

歐陽白雲道:“娘子客氣……”

語氣一頓,接道:“娘子在四周巡察的結果如何?”

古寒秋道:“已知後發現了秦羽烈、公孫彤、冷如霜等人。”

歐陽白雲道:“可曾帶有黨羽?”

古寒秋道:“秦羽烈、公孫彤二人未帶手下,那冷如霜倒是率眾而來。”

古寒秋又道:“隻有一刻工大,就是子正,寒秋還想東、西二方看上一看。”

歐陽白雲一擺手,道:“古娘子請!”

返身又往桃林中走去。

古寒秋沉叱道:“歐陽老哥慢走一步。”

歐陽白雲轉身問道:“何事?”

古寒秋道:“聞說武林三聖也已會齊,因何隻見尊聖一人!”

歐陽白雲道:“老朽也曾聽到此說,不過,卻不曾見到他們。”

古寒秋微微一拐,道:“真的嗎?”

歐陽白雲道:“武林中近年來出了許多說真不真,說假不假的事,老朽即使說得斬釘截鐵,娘子也未必肯信。聽老朽這麽說,娘子不妨自己定奪吧!”

古寒秋道:“那麽,歐陽老哥是來觀戰的了?”

歐陽白雲緩緩頷首,道:“不錯,老朽我想看看無塵大師調教出來的徒兒有如何了得。

至於那黃衫客也是聞名已久。”

古寒秋道:“寒秋有句話,已先後對秦羽烈及冷如霜等人說過,少不得還要在歐陽老哥的麵前說上一遍。”

語氣一沉,接道:“歐陽老哥早年曾殺武林男女三百五十九人,若想今晚再找一位男人的腦門鎖骨湊滿那副棋子兒,隻怕會討上一場沒趣的事兒。”

歐陽白雲緩緩拈須說道:“古娘子倒真是一個認真的巡察禦史,不過,這桃林四周甚是遼闊,隻怕一人照顧不了。”

古寒秋神情一愣,道:“歐陽老哥是說……”

歐陽白雲接口道:“古娘子似應將注意力集中在某一方的重點上。”

古寒秋道:“請教歐陽老哥,哪一方麵才是應該注意的重點?”

歐陽白雲道:“至少不是老朽存身之他。”

說罷,掉頭走向桃林之中。

古寒秋複又拔身而起,向東南方奔去。

東南方俱是荊棘雜林,盡管這樣,她仍然加以仔細搜查,一絲不苟。看來她的性情雖然古怪,倒是說一不二之人。

搜查半響,一無所得,古寒秋籲了一口氣,複又向桃林正南方奔來。

正南方是一處崗巒峭立之地,離那秦羽烈、公孫彤置身之所,不過一箭之遙。若是觀看黃衫客與柳南江的一場生死之鬥,居高臨下,在那兒看得最為清楚。但眼力不佳之人就難以辦到了。

古寒秋行到此處時腳下稍稍一緩,尚未停下,就有一道人影自一塊山石之後閃了出來,古寒秋放眼望去,正是自己要找之人,芙蓉仙子紀緗綾。當下橫簫平胸,立腳站定。

雖是無星無月,天空一片漆黑,古寒秋仍然可以看清紀緗綾麵上的表情,隻見她淡淡一笑,道:“日間在旅店之中本想問一句話,又恐人多不便,此刻四野寧靜,正好請教。”

古寒秋雙眼一翻,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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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冷魔出陣
紀緗綾道:“古娘子為雲鵬之嫂,叔嫂見麵因何形同陌路,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呢?緗綾曾問過雲鵬,他隻是笑而不答。其間想必有些緣故。如果真有芥蒂,緗綾倒願居中作個調人。”

古寒秋道:“是肖雲鵬教仙子前來說項的嗎?”

紀緗綾搖搖頭道:“並無此事,這完全是緗綾自己的一點心意。”

古寒秋道:“美意心領,隻是此時此境,不宜談論家事。”

語氣一頓,接道:“想必肖雲鵬也隨同仙子前來此地了。”

紀緗綾道:“不錯。”

古寒秋道:“仙子的門人呢?”

紀緗綾道:“也在左右。”

古寒秋道:“目的為何?”

紀緗綾道:“柳南江劍術超群,聽說那黃衫客的功力也是甚為高強,二人較量,可說是武林中難得一見之大戰,自然誰也不會輕易放過觀摩之機會。緗綾和雲鵬的來意就是為此。”

古寒秋道:“關於柳南江與仙子之間的誤會目下是否仍然存在?”

紀緗綾道:“古娘子所指,可是本寨門人沉屍曲江池中之事?”

古寒秋道:“不錯。”

紀緗綾道:“此事早已冰釋,古娘子因何動問?”

古寒秋道:“既是沒有誤會存在,那是最好不過。仙子可知今夜觀戰之人不少?”

紀緗綾道:“那是意料中之事。”

古寒秋道:“以寒秋忖度,柳南江自出道短短數月以來,也已樹敵無算。”

紀緗綾接道:“緗綾知道古娘子話中之意了。”

古寒秋道:“仙子知道?”

紀緗綾點點頭,道:“古娘子是怕有人在一旁乘隙對那柳南江施以冷箭,可對?”

古寒秋道:“不錯。”

紀緗綾道:“可以告娘子,緗綾不會作出那種卑鄙的勾當來。”

古寒秋道:“如此甚好……”

福了一福,接道:“寒秋別過。”

紀緗綾道:“古娘子以為有誰……”

古寒秋接道:“此刻言之過早,稍待即可一見分曉。”

說罷,掉頭向西南方向走去。

古寒秋雖然料定秦羽烈今晚不可能妄生異心,卻還不敢十分肯定,因而打算再度去看看秦羽烈和公孫彤二人的動靜。

她才縱下一座崗巒,跨過一道幹涸的溝澗,突然有一個長發垂肩的白衣麗人擋住了去路,這使她大大的一愣。

原來這人是古寒秋在終南山中曾經數度見過的白玉梅。

古寒秋得了一愣,訝然說道:“你也到長安城來了。”

白玉海道:“山中冰雪封凍,無處存身,隻得暫到市塵之中住上幾天。倒想不到在這兒遇上古娘子,真是幸會。”

古寒秋一聽就覺出話中大不是滋味,心中不禁微慍,然而她卻不敢輕易發作。因為她早就知道白玉梅功力過人,在山中出入飄浮猶如幽靈,逞一時之意氣,必然會大大地討一場無趣。

心中念頭如風車船打了千百轉,口中溫和地說道:“想必你也是前來觀看黃衫客和柳南江一場生死之戰的。”

白玉梅冷聲道:“不勞動問。”

古寒秋不禁又是一愣,心中怒火更是升高了數尺,手中的黑竹簫也楊了起來。

不過,又將滿腔怒火壓了下去,冷笑了一聲說道:“話不投機,半句嫌多,寒秋別過。”

白玉梅長袖一揮道:“請古娘子慢走一步。”

那一揮之勢,竟然湧出一股強勁的威力,卷起了一片砂石。

古寒秋頓時發現對方有挑釁的念頭,身形連退五步,右手黑竹簫平舉胸前,左手反手到後,按在蛇簍的蓋口上,蓄勢以待。這才冷聲問道:“你我言語既不投機,還有何話可談?”

白玉梅笑了一聲道:“話不投機也要談。”

以古寒秋的性格,早就上手了,可是麵對這個在終南山中已見過多年的白衣幽靈,心中卻多少有點顧忌。

銀牙一咬,耐住了性子說道:“既然你有興趣一談,寒秋也就奉陪了。”

白玉梅道:“聽說古娘子曾經答應過柳南江,今晚要為地巡場?”

古寒秋將頭一點道:“有此一說。”

白玉梅道:“古娘子自覺有此能力嗎?”

古寒秋道:“盡心盡力而已。”

白玉梅冷笑道:“好個盡力而為,聽起來真令人好笑。”

古寒秋仍然耐位性子說道:“有何可笑之處?”

白玉梅道:“凡事該當量力而為,古娘子還是少管閑事。”

古寒秋心中大大一動,冷聲道:“寒秋多管閑事莫非對你有所不便嗎?”

白玉梅將頭一點,道:“不錯。”

古寒秋沉聲說道:“古寒秋說一不二,奉勸一句,最好不要妄生異心。”

白玉梅道:“請古娘子自顧顏麵,你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古寒秋低叱道:“你和柳南江有何過不去?”

白玉梅道:“娘子管不著。”

古寒秋道:“寒秋非管不可。”

說完,扭頭就走。

白玉梅宛如幽靈般一閃,複又攔住了古寒秋的去路。語氣稍微緩和地說道:“娘子多管閑事無非是暗中在維護柳南江。我保證他絕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這樣難道還不行嗎?”

古寒秋雙眼一翻,道:“難道你打算對那黃衫客施放冷箭?”

白玉梅道:“也許。”

古寒秋沉聲道:“寒秋的原意的確是唯恐柳南江在與黃衫客過招之際受人暗中算計。不過卻也不指望有人暗中助他,勝要勝得光明磊落。相信柳南江也不願別人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白玉梅沉叱道:“我教你立刻離開此地。”

古寒秋氣勢洶洶地接道:“不走又怎樣?”

話聲甫落,右手裏竹簫已然向白玉梅喉間點去。取位辛辣,快速無比。

同時間,左手也揭開了盛裝毒蛇的簍蓋,一尾碧綠的竹葉青也飛射而出,竄向白玉梅的麵門。

白玉梅倒想不到古寒秋會率先出手,口中低叱一聲找死,兩手連揮,長袖帶動呼呼之聲,吱地一響,那尾奇毒無比的竹葉青在空中一個翻騰,跌落地上,古寒秋右手的黑竹簫也被一股暗勁,逼得偏向一邊。白玉梅的雙手連揮之勢,想必蘊含了強勁的內力。

古寒秋一招落空,原是意料中事。

她和白玉梅雖未動過真章,卻已見過她在終南山中那種出沒無常,飄浮身法,自然可以想到其深厚的內力。不過,毒蛇暗襲不成,倒是古寒秋未曾想到之事。

一方麵是心中慍怒了,一方麵是因那尾調教甚久的竹葉青被擊斃而痛心,不禁狂喊道:

“賤婢納命來!”

黑竹簫改點為掃,向白玉梅攔腰打到。

白玉梅冷哼一聲,身形微晃,右腕疾翻,隻聽啪地一響,一把將黑竹簫抓個正著。

古寨秋全力一奪,卻未挪動分毫。

白玉梅冷笑道:“古娘子還要逞強嗎?”

古寒秋也不答話,左手一翻,打算放出竹簍中另一尾奇毒無比的百步蛇。

白玉梅翻腕一探,一把又扣住了古寒秋的左腕,沉聲道:“古娘子還是留下那小東西一條性命吧!”

古寒秋廢然鬆動,閉上雙眼,道:“寒秋栽了。”

白玉梅和聲說道:“你我並無深仇大報,隻要娘子答應今晚絕不管閑事,立刻離開此處,我就鬆手,不再和你為難。”

古寒秋雙眼一睜,沉叱道:“辦不到。”

白玉梅道:“古娘子不要命了嗎?”

古寒秋道:“先夫雲達遇害之後,寒秋就沒有打算活著。”

白玉梅冷笑道:“好一個可敬的未亡人!但是娘子一死,三先生的血海深仇,由誰去報?

娘子冰雪聰明,這點道理也想不透嗎?”

古寒秋不禁一愣,半晌,才施然說道:“看來你很喜歡柳南江。”

白玉梅道:“未必。”

古寒秋道:“既不喜歡他,又何必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白玉梅道:“怎見得我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古寒秋道:“那麽,你是恨黃衫客了?”

白玉梅道:“那也未必。”

古寒秋喃喃道:“你在山中的行蹤飄忽,此刻言辭飄忽,看來也不是一個光明磊落之人。”

白玉梅沉叱道:“少說廢話,若不是念在你的大仇未報,早就對你下了毒手。說,答不答應?子正眼看就到,我可沒有功夫跟你泡蘑菇。如果你古寒秋當真和三先生早日地下團圓,我就成全你。”

古寒秋情知對方並非故作恫嚇之辭,而她卻又不是畏死之人。不過,白玉梅的話卻深深地打動了她,夫仇未報,死得也未必安心。看來隻有妥協答應好走。沉吟了一陣,問道:

“能否請教你的大名。”

白玉梅冷聲道:“少說廢話!”

古寒秋道:“那麽,你能保證絕不會作出傷害柳南江之事嗎?”

白玉梅道:“保證不會。”

古寒秋點頭道:“好!我立刻離開此處,不過,你也得依我一事。”

白玉梅道:“說來聽聽。”

古寒秋道:“非到必要,你千萬不要暗中出手。我私心中深盼柳南江能勝過這一戰,然而卻希望他贏得光明正大,你作得到嗎?”

白玉梅道:“我答應你……”

雙手一鬆,接道:“希望你也要遵守諾言。”

說罷,身如鬼影一閃,已不知去向。隻看得古寒秋目瞪口呆。

驀然,她身後傳來了步履之聲,古寒秋回身一看,原來是秦羽烈。

秦羽烈未到她麵前,凝聲道:“古娘子方才和人交手了嗎?”

古寒秋反問道:“堡主如何知道?”

秦羽烈道:“秦某方才聽到叱喝之聲,而且……”

腳下輕輕一踢,接道:“娘子心愛毒蛇還死了一條,對方想必是位高手。”

古寒秋點點頭,道:“不錯。”

秦羽烈道:“那人是誰?”

古寒秋道:“在終南山中出沒數年的白衣幽靈。”

秦羽烈噢了一聲,道:“秦某人倒不曾聽說過。他是男是女?”

古寒秋道:“她是女的。”

秦羽烈道:“約莫多大年紀?”

古寒秋道:“嬌媚如處子。看她功力卻又不是三、五年之功。”

秦羽烈喃喃道:“這倒奇了!”

古寒秋道:“子正就要來到,堡主不妨將心思放在桃林之中去吧!”說完,扭頭就走。

秦羽烈在她身後叫道:“古娘子要到哪兒去?”

古寒秋一麵走,一麵答道:“寒秋覺得少管閑事為妙,那一場生死之鬥,也不想看了。”

秦羽烈不禁皺眉發愣,隻一瞬間,古寒秋就已縱下崗巒,沒入暗影之中。

公孫彤突地出現在秦羽烈身邊,悄聲道:“那白衣女子來得有些蹊蹺。”

秦羽烈沉吟不語,良久,忽然振聲道:“那白衣女子原來是……”

公孫彤打了一個手勢,低聲接口道:“說話輕點,那白衣女子是誰?”

公孫彤白眉一挑,道:“是她……”

繼而搖搖頭,又道:“她絕不可能有如此深厚之功力。”

秦羽烈喃喃道:“一別多年,誰敢預料。”

公孫彤道:“她和黃衫客之間,似乎不該有何糾葛才是。”

秦羽烈道:“她隻是想助那柳南江一臂之力而已,不過,她和柳南江也是毫無淵源啊!

這事真有點叫人猜想不透。”

公孫彤喃喃道:“是啊!”

秦羽烈籲了一口長氣,突然放低了聲音說道:“守望東門的人一直不曾前來回報,看來茹慧那丫頭和淩長風自午間出城後,一直不曾回來過。這事難免教人生疑,總管以為然否?”

公孫彤問“有何可疑之處?”

秦羽烈道:“茹慧那丫頭已然將全部心思放在柳南江身上,可說死心塌地,絕不可能見異思遷。柳南江有傷在身上,她陪那淩長風出遊已是大悖常情。一去不回,則更是難以理解。”

公孫彤點點頭,道:“的確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解他不透。”

秦羽烈道:“也許柳南江那娃兒在玩什麽花樣,還有……”

語氣一頓,接道:“黃衫客突然變臉和柳南江訂下生死之約,也來得在兀了。以秦某人看來,這其中恐怕有詐。”

公孫彤道:“堡主太多慮了。柳南江才一離開堡門,黃衫客邀約他一決死戰的消息,就已傳遍了長安。若說他二人互相默契,訂下狡計,那是時間上不可能之事。何況生死之約,其結果總得有勝負之分,存亡之別才行,那豈是輕易可以誑人之事?子正將至,你我不妨拭目以待。”

秦羽烈道:“總管,黃衫客一向和柳南江相處不惡啊?”

公孫彤道:“也許是他別有用心。”

語氣微頓,接道:“目下駐足長安上武林人物,莫不懷有目的。黃衫客並非衝著本堡而來,又不是為著鐵劍玉佩,若說他專程等待無塵大師,清算舊怨,那也是極為可能之事。”

秦羽烈道:“但不知醜老人二月不見,是否的確前去會那無塵大師?”

公孫彤道:“千真萬確,因為此話是出自歐陽玉紋之口。”

語氣一頓,接道:“醜老人白走一趟,黃衫客也空等一場,所以才想毀去柳南江一臂,以邀那無塵大師破關而出,這也頗合情理。”

秦羽烈道:“以總管看來,他二人這一場生死存亡之鬥,何人勝算較大?”

公孫彤嘿嘿笑道:“不管誰勝誰敗,對我等都是有利而無害。”

秦羽烈神色凝重地說道:“並非秦某多疑,醜老人師徒二人不關心這一場生死之戰,似乎不近情理了。總管以為然否?”

公孫彤道:“堡主以為他二人未來觀戰,是不關心這一場生死之鬥嗎?”

秦羽烈連連點頭,道:“是啊!”

公孫彤卻大搖其頭地說道:“錯了!”

秦羽烈神情一愣,道:“錯了?”

公孫彤接道:“老朽敢斷言一句,醜老人關心的不是柳南江娃兒的命運,而是無塵大師是否會來中原。以他仆仆風塵,趕去南海一行看來,顯然他急迫需要無塵大師前來為他解決一項難題。”

秦羽烈驚道:“如此說來,醜老人是希望黃衫客能夠殘去柳南江一臂了。”

公孫彤道:“大有可能,因此他故意不臨現場,以求置身事外。”

秦羽烈道:“如果總管推斷不錯,醜老人就絕不是胡不孤。”

語氣一頓,接道:“胡不孤早年有負於無塵人師,此刻怎能眼看柳南江的危急而不顧?

更不會存下漁利之心了。”

公孫彤冷笑一聲,道:“老朽早就說過,醜老人絕非胡不孤。”

秦羽烈道:“那麽,胡不孤其人呢?”

公孫彤道:“也許也已物化了。”

秦羽烈道:“那麽,歐陽玉紋何以在醜老人的身邊呢?”

公孫彩反問道:“堡主莫非以為那歐陽姑娘是棋聖歐陽白雲之女嗎?”

秦羽烈點點頭,道:“秦某曾作此想。除歐陽老兄以外,武林之中再無複姓歐陽之人,總管可曾想到此點?而且……”

他的話方才說到此處,驀聽崗巒之下的桃林中,響起一陣如爆雷般的喝聲,道:“子正已到,柳南江娃兒來了嗎?”

二人屏息凝神,轉頭向桃林中望去,隻見一個衣著黃衫之人昂然立於林中。

公孫彤道:“那黃衫客也已到了。”

秦羽烈道:“好快的身法!根本就沒有看清楚他是從何處而來。”

公孫彤道:“平心而論,黃衫客的武功確是深不可測。”

秦羽烈突地疾聲接道:“那柳南江娃兒也到了。看他走路的神情,倒是極為鎮定的。”

公孫彤循著秦羽烈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見一個人影循著校場的西邊,緩緩地向桃林行來,身沉步穩,端的鎮定異常。

不過,公孫彤凝視良久,才肯定那人確是柳南江,不禁喃喃道:“堡主好目力,老朽真是老眼昏花,相差太遠了。”

秦羽烈道:“薑是老的辣,總管太自謙了。”

公孫彤未再答話,隻是抬手一指。

原來柳南江已行至桃林之前停下,並未再向桃林之中走去。

隻聽黃衫客揚聲道:“某人早已恭候,請柳相公到桃林之中說話。”

他的聲音洪亮,似乎有心要使四周潛伏之人都能字字入耳。

又聽那柳南江問道:“尊駕相召,不知為了問事?先要請教。”

黃衫客道:“想領教相公那套佛門絕學雷音八劍的鋒銳。”

柳南江道:“在下略通皮毛,豈敢輕易與尊駕比劍,實在有違方命。”

黃衫客嘿嘿笑道:“想不到無塵大師卻調教了一個怯場畏戰的鼠輩。也罷!跪下叩三個響頭,我放你回去請你師父。”

柳南江沉叱道:“尊駕也未免過分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了吧!”

黃衫客道:“你何不拔劍將老夫教訓一番?”

柳南江道:“那把寒星寶劍是一件殺人利器,可不是一件擺飾。”

柳南江不再答話,昂視闊步,走進桃林之中。

黃衫客道:“老夫今晚要毀你一臂。”

柳南江右手往劍把上一搭,冷聲道:“悉聽尊便,不必說廢話了。”

黃衫客一揚手,道:“且慢……”

身形一轉,揚手接道:“在桃林四周想必已有不少高手等待觀看此一生死之戰,何不現身走前幾步,為區區某人作一個仲裁之人?”

此語一出,匿身於崗巒之上的秦羽烈和公孫彤二人不禁暗暗一愣。

秦羽烈悄聲道:“總管,這黃衫客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公孫彤喃喃道:“老朽也猜他不透!”

素羽烈道:“你我該當如何呢?”

公孫彤道:“且看別人動靜再說,桃林四周並非隻有我等二人。”

二人放眼四下搜索,卻一絲反應也沒有。

隻聽黃衫客又道:“難道在場高手無有一人肯賞區區在下的麵子嗎?”

他話聲剛剛一落,立見人影動,桃林之中突然多出了十人。

公孫彤道:“芙蓉寨的人亮相了。”

秦羽烈道:“卻不曾見那肖雲鵬現身哩!”

公孫彤並未接口,兩道目光一不稍瞬地注視於桃林之中。

首先亮相的正是芙蓉仙子紀緗綾和她手下九個門人,在桃林中一字排開。

黃衫客拱拱手,道:“原來是芙蓉仙子,在下先行謝過……”

話聲一落,一道人影飛閃而至,高聲道:“老朽歐陽白雲雖不敢權充仲裁,卻願一睹二大名家之生死搏,尊駕不致拒絕吧?”

然而柳南江卻是垂首目注腳尖,一絲動得也未曾顯露出來。

歐陽白雲站定之後,黃衫客朝他打量許久,才放聲笑道:“原來是當年武林中吒叱風雲之三聖中的棋聖駕到,真是大出我黃衫客意料之外。區區在下的麵子可真是夠大的了。”

他二人昨夕早已見過,而且曾作連夜密談,而此刻黃村客卻故作初見訝然之狀,敢情內中大有文章,不然,他不會玩弄玄虛。

那歐陽白雲也不多話,隻是拱拱手道:“不敢!不敢!”

紀緗綾此刻福了一福,道:“久聞尊駕大名,今晚真是幸會。緗綾有一事想要請教,請尊駕勿唐突是幸。”

黃衫客一揮手,道:“仙子請講。”

紀緗綾道:“依據傳言,自尊駕現身以來,與柳南江相公過從甚密,突有此約,而又揚言要毀他一臂,其間緣故何在?”

黃衫客道:“請仙子見諒,在下難以答複。”

語氣一頓,轉身向歐陽白雲接道:“以一對一,刀劍拳掌之下見功夫,如有死傷,那是自己習藝不精,歐陽老哥以為然否?”

歐陽白雲點了點頭,並未答話。

黃衫客又轉向紀緗綾說道:“承仙子關注,詢及在下訂此約會之緣故,各有私怨,未便言宣,請仙子諒察是幸。”

紀緗綾道:“緗綾本就問得冒昧。”

語罷,羅袖連揮,一行十人複又退後了五步。似在靜待大戰。

在他二人一說一答之間,崗巒之上的秦羽烈和公孫彤二人也展開了竊竊私語。

公孫彤悄聲道:“聽那黃衫客說得煞有介事,而老朽思索再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那無塵大師有何結怨於人之處。”

秦羽烈道:“那麽,黃衫客是在賣弄什麽玄虛了?”

公孫彤喃喃道:“難說。”

語氣一頓,接道:“此人端的是胸羅萬機,你我倒要多加提防才是。”

秦羽烈道:“絕不會從半空中掉下一個黃衫客來,總管難道一點也猜不透他的來龍去脈嗎?”

公孫彤道:“老朽也已思索已久,可就是猜不出一絲端倪。”

驀地語氣一振,接道:“有了!隻要待他一出手,老朽就不難從他的武功上看出他的本來麵目。”

秦羽烈道:“既如此說,你我就該現身才是,貼近更可看得清楚。”

說到這裏,隻聽黃衫客說道:“論起歐陽老哥和芙蓉仙子,都可說是有頭有臉之人,權為仲裁,當之無虧。惜乎二位都是身在客位,即使區區在下堅請,二位也未必就肯賞臉。”

轉身向崗巒之處,揚聲道:“祥雲堡身為地主,秦堡主和公孫總管既已來到,何不現身一會,為區區在下作一仲裁之人?”

公孫彤突地長身而起,低叱道:“黃衫客既已叫明,我等也該下去了。”

秦羽烈疾聲道:“總管且慢,那黃衫客如何知道我等匿身之所?”

公孫彤接道:“堡主何必顧慮許多……”

話聲未落,人已騰空而起,宛如鷹隼攫食般一瀉而下,落入桃林。

秦羽烈身為堡主,豈能落後?也緊跟公孫彤之後縱下崗巒,雖是起腳在後,卻和公孫彤同時落地,倒不失他那堡主的身份。

黃衫客朗聲道:“二位騰空而下,如同天神,使區區在下大開眼界。”

公孫彤落腳之後,向秦羽烈打了一個手勢,然後向黃衫客行去,在相距十步處停下,冷聲問道:“請問尊駕,仲裁之人作法?”

黃衫客道:“在下今晚要毀那柳南江一臂,因何緣故,請勿動問。柳南江自然也可以他那寒星寶劍削去區區在下的項上人頭。孰存孰亡,但憑各自功夫。仲裁之人隻要眼見區區在下未曾弄假及使詐。來日無塵大師前來興師問罪之時,作個交代就行了。”

公孫彤喃喃道:“如此嗎?”

話聲中,目光向秦羽烈一瞥。

二人似乎深有默契,秦羽烈立即接道:“秦某人身為地主,這仲裁一職倒不便推拖,不過,秦某人要先問柳南江相公幾句話。”

黃衫客一擺手,道:“請便!”

秦羽烈向柳南江一拱手,道:“柳相公!無塵大師不便輕動,不知相公是否有意和黃衫客作此生死之鬥,最好事先講明。”

柳南江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黃衫客口放狂言,導及家師,在下理當拔劍問罪。堡主此話問得多餘了。”

秦羽烈自然不會輕易動怒,何況他又曾以交出玉佩為條件,迫使柳南江代為除去黃衫客,故而嘿嘿一笑道:“就算秦某人多此一問。”

語氣一頓,轉向黃衫客道:“尊駕的意思是,真能毀去柳南江一臂,來日無塵大師前來問罪之際,要秦某人作個證明。今晚尊駕全憑功力得勝,未曾弄假使詐,投機取巧,可是此意?”

黃衫客點點頭道:“不錯。”

秦羽烈道:“尊駕當知柳南江相公也有獲勝之機才是。”

黃衫客道:“區區在下無裔無後,不致有人與問罪之師,秦堡主也就省去一個麻煩了。”

秦羽烈道:“倘若柳相公是弄奸使許,投機取巧而得勝的呢?”

柳南江冷叱道:“秦堡主此話問得稀罕,在下豈是那種小人!”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秦某明知相公行動光明磊落,不會作出投機取巧之事,不過,秦某身為仲裁,總得要問上一問。”

轉頭向黃衫客說:“尊駕以為如何?”

黃衫客放聲狂笑,道:“秦堡主真是太關心區區在下了。”

突地語氣一沉,接道:“恕在下放句狂言,敢訂此約,就不怕對手弄奸使詐。”

秦羽烈冷笑道:“尊駕倒是信心十足,不過此時言勝,似乎尚非其時。”

黃衫客嘿嘿笑道:“看來柳南江娃兒深得人心,堡主言下之意分明希望在下授首。隻怕到時不能令堡主心滿意足哩!”

公孫彤沉聲道:“堡主何須多費口舌,退過一邊,由他二人動手吧!”

黃衫客連連揮手,道:“且慢!且慢。”

緩步走到公孫彤麵前,接道:“江湖上曾有流言,說秦堡主不過是一個傀儡,祥雲堡實際掌權之人,乃是總管閣下,方才閣下語氣,分明有命令的意味,莫非那江湖上的流言是真的嗎?”

公孫彤似是想不到有此一變,當時神情大愣,緩緩退後一步。

秦羽烈沉叱道:“尊駕今晚是和柳相公作生死之戰,休要節外生枝。”

黃衫客道:“方才堡主言道:那柳相公也有獲勝之機,這話也有道理。”

秦羽烈道:“那是當然。”

黃衫客道:“那嗎,此戰之後,區區在下還未必活著。”

秦羽烈棱目一翻,道:“怎麽樣?”

黃衫客神定氣閑,緩緩說道:“在下號稱天地通,可說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唯獨對於此一江湖傳言不知真假。稍待區區在下或將喪命於柳南江之寒星劍下,故而想在死前將此事弄個明白。總管閣下如懶得開口,點頭、搖頭示知即可。”

公孫彤道:“此說出自黃口小兒之口,也隻有黃口小兒才信,老朽不願多費唇舌。”

黃衫客緩緩搖頭,道:“總管閣下如此回答,難令區區在下滿意。”

公孫彤沉聲道:“信不信由你!”

秦羽烈接道:“看來尊駕訂約是假,有所圖謀是真,秦某人無暇奉陪。”

黃衫客一招手,道:“既來則安,堡主多耽擱一時半刻,也無甚要緊。”

公孫彤冷聲道:“尊駕究竟意圖何在?”

黃衫客淡淡一笑,道:“倘若傳聞是真,總管閣下一身武功就應在那舉堡主之上。不過,據在下看來,總管閣下老態龍鍾,武功雖也不弱,卻不見得在那秦堡主之上,想見江湖流言未必屬實。”

公孫彤冷哼一聲道:“尊駕倒還算是一個有眼有珠之人。”

黃衫客道:“不過,武林之中,深藏不露者也大有人在。”

突地語氣一沉道:“若想判明真假,最佳上策,莫過於出手一試。”

語聲甫落,那黃衫客突地欺身上步,右腕倏揚,五指如鐵鉤般抓向公孫彤的頭顱。不但出手快如電光萬火,那指縫之間也發出嘶嘶勁風,懾人心魄。

公孫彤似乎連作夢也不會想到有此一變,心頭不禁狂駭。急切中挫身滑步,向左騰挪五六尺,卟嗤一聲頓見黃衫客五指抓入一顆桃樹之間,腿粗的枯幹,竟然一裂飛出丈餘開外。

黃衫客猛一旋身厲叱道:“隻要尊駕出手回攻一招,區區在下立刻停手。”

秦羽烈正在黃衫客身後,突地探掌抓出,同時沉叱道:

“待秦某人教訓教訓你這狂徒。”

話在出掌之後,分明是想聯手夾擊,而又不落人之口實。

黃衫客本已揚掌待要向公孫彤抓去,那秦羽烈已然閃電般施展出仗以成名的困龍八抓,五指如鐵鉤般抓到了他的腦後。

那黃衫客就像背後生著眼睛,身形電旋,右掌相架,左手倏探。

隻聽嘶地一響,敢情是撕裂了秦羽烈的衣衫。

黃衫客突地高叫道:“娃兒接著看看可是真貨?”

話聲中,一團黑影向柳南江身前飛去。

柳南江接在手中,立即納入懷裏,揚聲道:

“隨身攜帶,必定是真,不用看了。”

“敢請黃衫客方才那一抓之勢,奪走了秦羽烈懷中的那方玉佩。”

黃衫客已飄身後退,嘿嘿笑道:

“秦堡主有困龍八抓,區區在下隻有胡亂一抓。若非在下別有所圖,隻怕堡主腹腔內的心肝五髒此刻已然扔在地上讓狗來飽食一頓了。”

秦羽烈心膽俱裂,木立當場,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孫彤緩緩向黃衫客行去,冷聲道:“尊駕玩得好計謀。”

語氣一沉,接道:“不過,老朽卻已看出了尊駕的行藏。”

黃衫客微微一愣道:“看來總管閣下又要大放厥辭了。”

公孫彤一字字如敲金擊玉般說道:“尊駕那胡亂一抓,端的威猛絕倫,招式玄奧。老朽從未見過。然而尊駕在身形閃動之中,卻流露出遊龍十八渡的步法,老朽雖是老眼昏花,卻自信不會看錯。”

秦羽烈振聲道:“遊龍十八滾?那麽他是關中一龍淩震霄?”

公孫彤緩緩點頭道:“堡主說對了!不過老朽卻猜他不出是如何死而複活的。”

黃衫客突地放聲狂笑,在笑聲中,他緩緩旋動身子。

當他再度轉過頭來時,已然變了模樣,再不見那滿麵病容。

他笑家一斂,沉聲說道:“總管閣下真是高明法眼,在下淩震霄……”

語氣微微一頓,接道:“多年穩秘,似已到了揭穿之時,總管閣下也該亮亮真名實姓,好讓淩某一見閣下的本來麵目。”

在場之人,歐陽白雲和柳南江二人暗呼了一口長氣,似在為淩震霄揚名顯姓而慶幸,秦羽烈則驚訝不勝。

那芙蓉仙子更是大為錯愕。

不過,諸人目光卻都一致投注在公孫彤的臉上。

公孫彤半晌無語,突地沉聲:

“老朽公孫彤,不似尊駕那樣易名改姓,變容換裝,作那藏頭縮尾的鼠輩,令人可笑。”

淩震霄冷笑道:“罵得好。”

語氣一沉,接道:“不過,淩某人卻要請教一下,閣下如何會那風林十八掌?”

公孫彤道:“尊駕少說閑話,還是關心一下令媛淩菲的死活吧!”

淩震霄不禁大大一怔,目光向柳南江一掃。

柳南江疾聲道:“前輩休要聽他信口雌黃,淩姑娘目下也已脫險……”

公孫彤道:“脫險!不知道你這娃兒弄錯不成,隻怕甫出險境,又入牢籠了。”

公孫彤此語一出,淩震霄不禁又轉頭向柳南江望去,滿麵迷惑之色。

柳南江道:“公孫彤老兒!你少耍花樣,淩姑娘現在何處,在下明白得很。”

公孫彤道:“柳相公休要太有把握,情況可能大出你這娃兒的意外哩!”

說罷,兩手高舉,交互連揮,似在向暗中某人打著手勢。

他這裏手勢一落,突見一位白色人影如一條匹練般閃到麵前。

來勢之快,身法之幹淨利落,在場之人,無不暗暗叫絕稱讚。

柳南江眼尖,在那白衣人落地之一瞬間,即已看清來人的麵目,心中一陣狂喜,不禁脫口叫道:“白姨娘,你來得真巧!”

來人的確是白玉梅,然而她卻極為冷峻地掃了柳南江一眼,低叱道:“娃兒有眼無珠,想必認錯人了吧!”

柳南江不禁心頭暗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羽烈更是大感驚疑,悄聲道:“總管,這不是白……?”

公孫彤低聲接道:“堡主休要多問,老朽自有巧妙安排。”

揚聲向淩震霄說道:“關中一龍,你可識得這位白衣女子?”

淩震霄搖搖頭道:“未曾見過。”

公孫彤道:“她卻認得貴令媛。”

說著向白玉梅擺手一揮。

白玉梅緩緩向懷中取出一個小包,丟到淩震耳腳下,冷聲說道:“包袱之中,有軟劍一把,束胸一件,羅裙一襲,櫻頭薄底小蠻靴一雙,俱是令媛之物,請尊駕過目,以證公孫總管之言不虛。”

柳南江立即以傳音術向淩震霄說道:“她名叫白玉梅,是秦茹慧之生母,秦羽烈的掛名發妻,令媛確在她處,不過,她絕不可能與祥雲堡同聲一息,其中大有蹊蹺,請前輩小心應付。”

淩震霄也以傳音術說道:“娃兒敢肯定她不會與秦羽烈同聲一息嗎?”

柳南江道:“她對秦羽烈恨之入骨,豈能……”

二人暗中說到這裏,隻聽那公孫彤揚聲說道:“淩姑娘最初是落入冷老魔之手,昨夕被那福兒救出卻又落人了這位白衣女子的手中,所以老朽才說,令媛是甫出魔窟,又墜牢籠,現有衣物為證,尊駕該相信了吧!”

淩震霄向柳南江一揮手,道:“將包袱打開看看。”

柳南江將包袱打開,檢視一番,然後說道:“的確是淩姑娘的隨身衣物。”

淩震霄棱目一張,道:“總管閣下,淩某人看來要俯首就範了。”

公孫彤嘿嘿笑道:“尊駕倒還有自知之明!”

淩震霄接著問道:“然後呢?”

公孫彤道:“然後命柳南江娃兒解下寒星寶劍,尊駕與那歐陽老兒自點身上穴脈,暫時鬆散一身武功,再去領回令媛。”

歐陽白雲哇哇叫道:“這事與老夫何幹?”

公孫彤嘿嘿笑道:“尊駕少要玩弄玄虛,昨晚尊駕和淩震霄在此桃林中已然會過,方才卻故作初見之態,分明是互有默契,在弄奸使詐。不過,老朽早已洞燭先機,埋下了一著奇兵,教爾等一敗塗地。”

秦羽烈振聲道:“總管有此奇兵,怎不早知會秦某一聲。”

聽他語氣,似乎對公孫彤所作所為,一點也不知情。

公孫彤道:“堡主不用多問,靜觀事態發展就是,老朽也已穩操勝算了。”

淩震霄轉頭向柳南江說道:“娃兒!你看這事該當如何應付?”

柳南江道:“悉聽吩咐。”

淩震霄道:“老夫雖關心菲兒之性命,卻無權命你將那已到手之玉佩再行交出。”

柳南江接道:“這方玉佩原是前輩自那秦羽烈身上奪來,前輩自然有權加以處理。”

淩震霄道:“寒星劍乃令師所賜之物,老夫總無權令你……”

說到這裏,突聞一聲爆雷般的叱喝,道:“各位且慢!”

聲響人現,場中多了一個勁裝大漢。

柳南江星目一掃,就認出了對方是冷如霜的手下,立刻問道:“朋友是老魔的手下嗎?”

那勁裝大漢點點頭,道:“不錯。我家老主人特命在下前來傳話。”

公孫彤神情一怔,大踏步到那大漢麵前,沉叱道:“快說!”

那勁裝大漢神情鎮定說道:“這桃林四周也已布下了五毒之陣,老主命爾等將那方玉佩放在地下分散離去,那些五毒之蟲絕對安分不動。如不從命,爾等今夕必然喪於蛇蠍之口。”

說罷,掉頭離去,步態極為從容。

公孫彤麵露猙獰之色,倏地一揚右掌。

淩震霄沉叱道:“總管閣下且慢動手,兩軍相峙,不殺來使。閣下連這一點規矩也不懂嗎?”

公孫彤冷笑道:“尊駕不要以為良機來到,如此對令媛之安全更為不利。”

淩震霄道:“總管閣下打算如何?”

公孫彤雙眉一挑,環目連瞪,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芙蓉仙子紀緗綾一直置身事外,此刻突然插口說道:“各位全為了那一方玉佩之爭,相互勾心鬥角,弄奸使詐。緗綾隻是為了觀摩高手過招而來,想不到竟是一場騙局,如今還要身受株連。各位總共才有六人,而芙蓉寨卻有十人在此,以緗綾之意,還是答應那冷老魔的要求為妙。”

秦羽烈一揮手,道:“仙子稍安勿躁。”

向公孫彤身邊靠近一步,低聲接道:“總管可有對敵之策。”

公孫彤拈須沉吟,未曾答話。

秦羽烈又道:“那冷老魔設下的五毒之陣,當真那樣可怕嗎?”

白玉梅道:“待妾身前去看看。”

語聲未落,人已掠出桃林。

在場諸人,莫不目往那一道在黑夜之中分外清晰的白色身影。

隻不過眨眼之間,白玉梅已飛快地在桃林四周繞了一圈,去而複回。

公孫彤搶先問道:“情況如何?”

白玉梅道:“桃木之上遍布毒蛛之網,地上遊走無數毒蛇、蜈蚣、蠍子、蟾蜍。幾無落腳之點,冷老魔的五毒之陣委實厲害。”

紀緗綾道:“諸位莫再猶疑,快些依照冷老魔之吩咐,將那方玉佩放在地上吧!不然,五毒齊攻,隻怕難以應付。”

公孫彤冷笑道:“仙子畏死嗎?”

紀緗綾道:“並非畏死,得看死得有無價值。今夜之局,可說與緗綾毫無幹係。”

公孫彤道:“仙子以為放下玉佩,我等就能安然離開此地了嗎?”

紀緗綾道:“方才那傳信之人……”

公孫彤接道:“冷老魔當年被逐出中原,此番卷土重來,分明有意東山再起,今晚不管我等是否依他吩咐交出玉佩,都難免要遭受五毒之蟲圍攻,仙子休要存僥悻之心。”

淩震霄嘿嘿一笑道:“總管閣下倒還不算懵懂,尚能一目了然。”

語氣一沉,接道:“既已明白當前嚴重情況,不知有何良策?”

公孫彤反問道:“以尊駕之意呢?”

淩震霄尚未答話,歐陽白雲已搶著說道:“老朽與那芙蓉仙子來此的目的相同,誌在觀摩,既已趟出了渾水,自然就不能置身事外。以老朽看來,目下對敵上策,似乎隻有一途。”

公孫彤抱拳一拱道:“請教。”

歐陽白雲道:“暫時化敵為友,同心協力,共同對付那冷老魔,以圖自救。”

淩震霄忽然放聲狂笑起來。

秦羽烈立問道:“尊駕因何發笑?”

淩震霄道:“淩某人雖然發覺世事之變化,太以無常,你我懼為生死不容之冤家對頭,此刻卻因情勢所迫要化敵為友,並肩對付一個共同的敵人,一念及此,怎不令人發笑?”

秦羽烈道:“不過以秦某人看來,歐陽老哥的意見倒可采納。”

歐陽白雲一笑,道:“情勢一變,秦堡主對老朽的稱呼竟然由老兒變成了老哥,看起來老朽得謝那冷老魔一番。”

秦羽烈又轉頭向紀緗綾詢問道:“仙子有何意見?”

紀緗綾道:“在場之人俱是高手,緗綾焉有不從之理?隻盼諸位能夠當真了解目前處境,的確作到坦誠合作才好。”

秦羽烈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語氣一頓,轉頭看向白玉梅,接道:“你呢?”

他對白玉梅的稱呼顯得極為含糊,麵上的神情也極不自然。

白玉梅道:“妾身但憑公孫總管之吩咐。”

秦羽烈點了點頭,然後目光自淩震霄、柳南江二人一瞥,道:“現在隻剩下二位了,請表示一點意見吧!”

柳南江沒有答話,隻是目光望向淩震霄,分明表示一切取決於他。

淩震霄微微一沉吟道:“淩某人原則上同意,不過有一個先決條件。”

公孫彤雙眉一挑,道:“尊駕在這時還要提出先決條件?”

淩震霄點點頭道:“不錯,請先說出小女現在置身何處?”

自玉梅:“妾身即使可說,尊駕也未必會信。”

淩震霄道:“觀你神色,分明是有何緣故要受人擺布。淩某人不信你曾說假話。”

白玉梅不再答話,目光望向公孫彤,顯然是要征求他的同意。

公孫彤道:“尊駕知道令媛置身何處,又與事何補?”

淩震霄道:“至少目下心安。”

公孫彤道:“好!待老朽告訴尊駕……”

語氣一頓,接道:“令媛目下在城西大街的臥龍居之中。”

柳南江心中不禁一動,看來公孫彤和白玉梅早有聯絡,而且瞞著秦羽烈,其問道理又何在呢?白玉梅又因何會聽那公孫彤的擺布?

雖是疑竇叢生,卻是百思而不解。

歐陽白雲突地低叱道:“各位聽聽著。”

在場之人莫不屏息疑神,隻聞一陣蟋蟋卒卒之聲,在桃林四周響起。

那分明是五毒之蟲爬行之聲,眾人莫不為之一怔,麵麵相覷。

此刻,又聽一個宏亮的聲音在桃林之外揚聲喝道:“數以萬計的五毒之蟲,距各位立足之處隻有五十餘丈,正等待老主人一聲令下,就要展開圍攻,請各位不要自毀生機。”

秦羽烈道:“各位不妨聚攏一點,共商突圍之策。”

眾人依言聚攏了一些,不過,彼此仍有戒備。尤其是淩震霄與公孫彤二人仍是四目相對,一不稍瞬,柳南江也是右手搭劍把。歐陽白雲狀似悠閑鎮靜,然而他所站立的位置卻是和淩震霄共同對公孫彤采取了夾擊之勢,顯然在此之前,他和淩震霄早就有了嚴密的聯擊和周詳的布置。

柳嘯吟至今仍未見現身,也是令人不解之事。

乘此相互聚攏之便,柳南江目注白玉梅,希望從她身上看出一絲端倪!更企盼對方能給他一點暗示,然而白玉梅卻連眼角餘光都不曾望向他。似乎在專心一致地嗬護公孫彤的安全。

柳南江不僅感到失望,更感到迷惘。

在終南山中白玉梅對他是矯飾的嗎?她為了擄掠淩菲而不惜去騙哄一個五尺之童嗎?她不可能是那種人。

然而,眼前的事實……

在他沉思之中,隻聽歐陽白雲說:“秦堡主,在發動之先,我等似乎該先行計算一下,麵對五毒之蟲,我等勝算究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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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9 16:2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噴火破圍
秦羽烈道:“勝敗約為五五之數。”

紀緗綾道:“如果勝算不大,緗綾不讚成硬打突圍之法。”

秦羽烈道:“仙子有何良策?”

紀緗綾道:“放下玉佩,以求謀和。”

公孫彤冷叱道:“仙子太會打如意算盤了,老朽方才就已說過,冷老魔不但想攫取那方玉佩,更打算置我等於死地。”

紀緗綾道:“以公孫總管說得不錯,冷老魔盡揮那五毒之蟲展開回攻,我等死後,那方玉佩也就垂手可得,何必先派人傳信,教我等丟擲玉佩進去,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公孫彤冷笑道:“他隻不過是怕我等在拚命之際,先行毀去那方玉佩罷了。”

紀緗綾道:“玉佩能夠輕毀,還有何價值呢?隻怕公孫總管猜想不對。”

公孫彤道:“那麽以仙子之意呢?”

紀緗綾道:“各位在放下玉佩,一一撤除五毒之外,各位是否能接納緗綾的微見?”

淩震霄冷笑一聲道:“一旦臨到危難之中,人性的弱點就暴露無遺了。”

紀緗綾美目一掄,道:“此話怎講?”

淩震霄道:“仙子美其名要作談判使者,其實是想借機先一步脫困。求生之欲人人皆有,倒也無可厚非。”

紀緗綾麵上不禁一訕,答不上話來。

歐陽白雲適時說道:“芙蓉仙子倒未必有此意念,不過,仙子的美意,那冷老魔卻未必會答應,仙子不信,倒可一試。”

紀緗綾立即揚聲道:“朋友,請冷如霜出麵說話。”

桃林之外有人回道:“有話在下代轉。”

紀緗綾道:“我等放下玉佩後,你家主人會遵守諾言使我等安全離去嗎?”

那人答道:“那是自然。”

紀緗綾道:“有何保證。”

那人道:“老主人的信譽。”

紀緗綾道:“妾身芙蓉寨寨主紀緗綾,打算和你家老主人見麵一談,此刻可否走出桃林!”

“想必無有。”

淩震霄道:“夜色黝黑,即使目力特佳之人,也不過二十丈以內之景物,在場諸位,有誰能見百丈以外之景物。”

紀緗綾道:“柳相公乃練劍之人,練劍首重練眼,柳相公倒不妨一試。”

柳南江向四周凝望了一陣,道:“在下對二十丈以外之景物已然看不清楚,哪裏還能夠看到百丈以外的景象?”

淩震霄放低了聲音說道:“那就對了,附近既無老鷹之暗樁,如我等未將那方玉佩放在地上,卻佯說玉佩已放在地上,冷老魔又如何知道真假?這豈不是一個破綻嗎?”

眾人異口同聲道:“是啊!”

淩震霄又道:“如果現場有人與那冷老魔以傳音術暗中聯絡,情況就又大大地不同了,各位可曾想到此點?”

公孫彤振聲道:“尊駕是說,我等之中,有一人可能是冷老魔的黨羽?”

淩震霄道:“淩某不敢肯定如此說,隻是作此推斷而已。”

此語一出,公孫彤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立刻在場諸人臉上掃去。紀緗綾道:“妾身方才想先一步離開,這證明妾身不可能是那冷老魔的黨羽。”

歐陽白雲也相繼接道:“若說老朽是那冷老魔的黨羽,未必有人會信。”

紀緗綾道:“柳相公也不可能是。”

歐陽白雲抬手向白玉梅一指,道:“這位……”

公孫彤疾聲接道:“老朽敢斷言她絕不可能是那冷老魔的黨羽。”

淩震霄道:“若說淩某和那冷如霜聲同一氣,未免太悖情理。淩某與柳南江聲同一氣,已甚明顯,玉佩已到手,大可不必弄此玄虛,也不必淩某再多費口舌,向諸位詳加解說。”

語氣一頓,接道:“目下隻剩總管閣下和秦堡主二人了。”

公孫彤目光一亮,突地注視在秦羽烈臉上。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秦某人率先商量對敵人之策,豈會是那冷老魔的黨羽?以過去本堡與冷老魔屢次所發生之情況看,也可以看出,那是絕無可能,之此也不必多費唇了。”

淩震霄嘿嘿一笑,道:“如此說來,淩某的推斷不正確了!”

在場之人,莫不麵麵相覷,默默無聲。

柳南江心中一動,以傳音術向淩震霄說道:“前輩是否想借此挑起在場之人相互猜忌?

抑或真的疑惑有人與那冷老魔在暗通聲息?”

淩震霄也以傳音術反問道:“娃兒何出此問?”

柳南江道:“此地的確有人與那冷老魔在暗通聲息,但不在與我等相對的諸人之中。那暗通聲息之人可能藏在地下。”

淩震霄心羅萬機,反應何等之快,目光銳利地向立足之處一掃。

他立刻就發現了那一片鬆軟之上。

公孫彤低聲問道:“尊駕在觀看什麽?”

淩震霄以食指豎在唇間,作了個噤聲的暗示,然後又揮手示意讓開。

在場諸人雖然一時猜不透他在玩弄什麽玄虛,卻一個個依照他的意思紛紛離開原來立足之處。聚集在一邊,目注他的動靜。

淩震霄倏地雙掌連揮,平地湧起三尺勁風。一時間砂石飛騰,在場之人莫不駭異他的功力,其中尤以那公孫彤為甚。

在淩震霄淩厲的掌風掃蕩之下,地上那一地鬆土已飛揚淨盡。

一塊約有三尺見方的木板如紙鷂般淩空而飛。

地麵出現一個洞穴,黝黑不見其底。

淩震霄腳出手動,木板甫飛,右手五指箕張,如閃電般向洞穴內抓去。

在場諸人也紛紛移形換位,環伺那地穴,準備協力一擊。

卟地一響,一塊約行三百斤左右的巨石,頓被淩震霄抓了起來。

淩震霄身形微轉,右臂外旋,五指中的巨石脫手而飛,又待一掌向那洞穴抓下,驀然,歐陽白雲大喝一聲,道:“且慢!”

淩震霄在半空中將那右臂凝住,側身問道:“歐陽老哥為何喝阻?”

歐陽白雲一手指那洞穴,道:“淩兄以為這洞穴之中有冷老魔的埋伏嗎?”

淩震霄緩緩搖頭道:“想必沒有,不然早被淩某一抓殞命。”

沉吟一陣,接道:“不過,這洞穴分明新挖,必然有甚蹊蹺。”

柳南江心頭一動,走到淩震霄身邊,悄聲道:“淩前輩,隻怕昨晚……”

他一語未落,淩震霄突地以臂肘狠狠地碰了他一下。柳南江連忙把下半句話咽了回去。

此刻,公孫彤突然說道:“淩震霄,老夫不打算再逗留下去了。”

淩震霄一擺手,道:“請便!”

芙蓉仙子接道:“難道公孫總管有了突圍之法?”

公孫彤道:“各憑機緣。”

目注淩震霄接道:“尊駕想救出令媛,不妨前來祥雲堡一談。”

淩震霄道:“總管閣下以為能脫出五毒之困嗎?”

公孫彤道:“老夫方才就已說過,各憑機緣。”

淩震霄嘿嘿笑道:“正當淩某穀辨在場之人,誰是冷老魔的同路人,總管閣下突起離去之意,豈不是令人生疑?”

公孫彤道:“尊駕以為老夫在和冷老魔暗通聲息?”

淩震霄道:“如總管閣下果能脫此五毒之困,暗通聲息之說就昭彰在目。”

公孫彤道:“怎樣講?”

淩震霄道:“因冷老魔放你一馬,才能脫困。”

公孫彤道:“尊駕如此看重冷老魔的五毒之陣嗎?”

淩震霄道:“不錯。”

公孫彤冷笑道:“老夫卻有些不信。”

淩震霄道:“除非總管閣下有五毒不侵之身,或者和那冷老魔早有默契。否則,任憑閣下功力如何了得也休想離此一步。”

公孫彤梭目一張,道:“老夫倒要試上一試。”

一語未落已拔身而起。

他方才自桃林背後之崗巒處躍落。此刻也是循那方向躍去。乍看他似乎老態龍鍾,而他在桃林之枯枝間禦空而行,卻又輕似乳燕。

柳南江心頭惦記著淩菲,立即向白玉梅叫道:“白姨娘……”

他隻喊了一聲,那白玉梅也緊隨公孫彤一躍而上了樹梢。

秦羽烈緊跟著彈身而起。

淩震霄疾聲道:“南江!別讓秦羽烈走脫!”

他一麵交待柳南江困住秦羽烈,自己則飛快躍起,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探手向白玉梅的足踝抓去,以他那怪異已極的招式是十拿九穩。

殊不知白玉梅是以輕功見長,纖腰一擰,人如蝦形弓起,使淩震霄一抓成空。

身子一個倒翻,已平穩地落在一根橫枝之上。

淩震霄也腳在樹之間。

放眼一看,白玉梅立足之橫技不過竹筷般粗細,弱不禁風已極,然而在上麵卻不見絲毫顫晃,情知對方在輕功方麵有極為深厚的造詣。心頭不禁一涼,自己打算要留住對方的念頭,隻怕不能實現。

白玉梅並未繼續前躍,放低了聲音說道:“尊駕請勿窮追。”

淩震霄未立即答話,向公孫彤飛躍之處投以一瞥,然後說道:“公孫彤在稍後樹之上,左騰右閃,分明是遭到了五毒之困,你也最好不要白費氣力。”

白玉梅並未去察看公孫彤的處境,卻回頭去著那秦羽烈。

隻見秦羽烈幾番躍起,幾番又被柳南江迫回地麵。想踏上枝頭的機會都沒有。

淩震霄道:“你不必看,那秦羽烈絕難脫出柳南江的圍困。”

白玉梅道:“尊駕想怎麽樣。”

淩震霄道:“想先請教該對你如何稱謂?”

白玉梅道“我姓白名玉梅,至於稱謂,悉聽尊便。”

淩震霄道:“那麽,淩某不妨稱你一聲白姑娘。不知是否可以?”

白玉梅道:“以尊駕偌大年紀,似無不可。”

淩震霄道:“南江那娃兒稱你姨娘不知是何緣故?”

白玉梅道:“因我姓白名與他母親隻有一個梅字之差,而他又是幼失母愛。在終南山中不期相遇,承他抬愛,故以有此姨娘之稱。”

淩震霄道:“白姑娘可是真心視他如子侄?”

白玉梅道:“自然是真心。”

淩震霄道:“白姑娘是否知道小女和南江娃兒已有白首之盟?”

白玉梅道:“意料中事。”

淩震霄道:“既然如此,淩某人對白姑娘受那公孫老兒的驅使,就大為不解了。”

白玉梅道:“凡事皆有天意。”

淩震霄道:“莫非有何苦衷?白姑娘不妨坦白以告。”

白玉梅冷聲接口道:“請勿追問,也請尊駕不要窮追。”

說罷,複又彈身而起。

淩震霄也縱身自枝頭躍起,人在半空如大鵬展翅般雙臂平伸,大喝一聲,道:“白姑娘慢走一步,否則淩某被迫隻有處下煞手了。”

白玉梅果然又在原來立足的橫枝上落下,冷聲道:“難道尊駕不顧令媛的死活了。”

淩震霄重又落下枝頭,道:“生死有命,若是菲兒向中注定有此一劫,為父者也奈何不得。不過,白姑娘與那公孫老兒聲同一氣的原因,淩某人卻想弄個清楚。白姑娘要走請便,可得交待一句話?”

白玉梅道:“此中內情,暫時不便對外人言宣。”

淩震霄道:“事關菲兒生死,淩某怎能算是外人?白姑娘果有苦衷,淩某人絕不過分為難。如果白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白玉梅接道:“淩長風可是你的兒?”

淩震霄道:“不錯。”

白玉梅道:“秦茹慧姑娘正和他在一起,想必尊駕也知道。”

淩震霄道:“不錯,這又有什麽關係?”

白玉梅道:“秦茹慧就是我的親生骨血,如果令媛有了三長兩短,不妨由她抵命。”

語聲一落,人已如鷹隼衝天般飛起,越過好幾棵桃樹,落在十丈開外。她那種輕靈已極的身法,不禁使淩震霄呆了一呆。

他果真未再窮追,重落回原處。

柳南江和秦羽烈正相互僵持,前者既未發動攻擊,後者也沒有再飛身而起的打算。

秦羽烈一見淩震霄去而後回,不禁沉聲問道:“尊駕聽任那公孫總管離去,卻單獨留下秦某,到底有何意圖?”

淩震霄揚手一揮,示意柳南江離開,然後說道:“淩某人想乘此機會和秦堡主說幾句話,不僅對淩某人有益,對堡主也有好處。”

秦羽烈愣了一愣,才點了點頭,道:“秦某洗耳恭聽。”

淩震霄道:“究竟誰是祥雲堡的主人?”

秦羽烈道:“自然是秦某人。”

淩震霄道:“秦堡主不覺得功力比那公孫總管要相去一大截嗎?”

秦羽烈久久不語,半響,才呐呐道:“秦某人至今方知公孫總管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淩震霄道:“淩某人察顏觀色,也發現秦堡主是受了蒙騙。比如說,公孫彤聯絡那姓白的女人劫走了小女淩菲之事,堡主就未必知情。”

秦羽烈道:“秦某委實不知。”

淩震霄道:“那麽,當年在‘七柳齋’中行凶之人究竟是誰?”

秦羽烈愣了一愣,卻未答話。

淩震霄又道:“憑堡主的身手,似乎不是那殺人的凶手。”

秦羽烈道:“既知秦某不是殺人凶手,又何必明知故問?”

淩震霄道:“可是,那方玉佩卻在堡主的手上,淩某怎能不問?”

秦羽烈道:“玉佩已經到了爾等手上,而尊駕也不會死,大可不必再追問了。”

淩震霄道:“淩某隻知死者是身中風林十八掌的掌力而心脈震斷喪生。當初原以為凶手是竺道台,殊不知公孫總管也會那風林十八掌。因此淩某隻得請教秦堡主了。”

秦羽烈道:“說來尊駕也許不信,秦某也不知當年在‘七柳齋’中行凶之人為誰?”

淩震霄道:“當真不知?”

秦羽烈道:“秦某絕未誑言。”

淩震霄道:“那麽,玉佩從何而來?”

秦羽烈大大地一愣,良久,才緩緩地搖頭說道:“恕難奉告。”

淩震霄道:“堡主是真心要淌這趟渾水了?”

秦羽烈道:“此話怎講?”

淩震霄道:“禍從根起,自三老峰頭肖三先生被擊落萬丈深淵開始,這方玉佩就一直是匿禍的根苗,淩某自然要追問。”

秦羽烈道:“目下已無人過問尊駕當年謀奪玉佩而殺肖三先生之事。”

淩震霄道:“別人不問,淩某人卻要問,因淩某並未殺害那肖三先生。”

秦羽烈道:“這就奇了?”

淩震霄道:“淩某自知未曾擊中肖三先生要害,而且肖三先生墜下深淵的方向與淩某出掌的去勢也大不相同。淩某當時雖得了玉佩,卻想不透因何有人在旁暗施手腳。”

秦羽烈道:“有人在暗中向那肖三先生襲擊嗎?”

歐陽白雲插口道:“不錯。老朽適巧路過三老峰頭,因見淩兄和那三君子肖雲達發生爭執,故在一套偷覷,無意中看見有人出手暗襲那肖三先生。可惜不曾看清那廝是誰。”

秦羽烈道:“那人目的為何呢?”

淩震霄道:“想必不便明目張膽殺害肖三先生,故而先使淩某背上黑鍋。”

秦羽烈道:“尊駕倒說得煞有介事。”

淩震霄道:“隻要秦堡主說出那方玉佩從何而得,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秦羽烈突然垂首木立,默默無聲。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

淩震霄目光如冷電般向四下一掃,沉聲道:“是有人在以傳音術向堡主說話嗎?”

秦羽烈淡淡一笑道:“尊駕多疑了。”

語氣一頓,接道:“這方玉佩得之偶然,說出來尊駕未必會信。”

淩震霄道:“不妨說說看。”

秦羽烈道:“是在川漢道上撿拾來的。”

淩震霄麵色一沉,道:“秦堡主是存心想淌渾水了?”

秦羽烈道:“怎麽講?”

淩震霄道:“那肖三先生的未亡人古寒秋去問過喬扮淩某在‘七柳齋’被殺的淩某家人,少不得要在秦堡主身上索回。”

秦羽烈並不示弱地區問道:“尊駕向秦某索命,有何憑據。”

淩震霄沉聲道:“玉佩為憑。”

秦羽烈緩緩後退一步,站好了戒備的位置,才緩緩地說道:“以尊駕的驚人功力,怪異招式,秦某或許難攫鋒銳。不過,尊駕如在此刻一意逞強動武,大大為智者所不取,尊駕不妨三思。”

淩震霄道:“倒要請教!”

秦羽烈道:“你我俱在五毒之蟲之圍困之中,彼此動武,豈不給於那冷老魔可乘之機?”

淩震霄道:“那五毒之蟲,未必能困得住淩某,萬一有險,還可以用那玉佩買得一條生路,秦堡主在淩某人一探掌之下恐怕就要授首殞命。”

秦羽烈嘿嘿一笑,道:“尊駕既如此說,秦某也隻好為朋友兩肋插刀了。”

淩震霄棱目一翻,道:“為朋友?秦堡主真夠義氣,不過……”

語氣一沉,接道:“以淩某看來,隻是愚昧無知,作替罪羔羊而已。”

秦羽烈語氣淡然地說道:“尊駕還是早些動手為妙,不然,冷老魔一旦發動五毒之蟲,那時候尊駕就無暇向秦某人索命了。”

他語氣淡漠,神情鎮定,毫無畏懼之態。

驀在此時,桃林之外又響起那悶雷般的聲音,道:“有人打算自桃林後的崗巒處逃逸,由此可見,爾等毫無誠意。奉老主人之命,本人話聲一落,五毒之蟲立刻展開攻擊,爾等小心了。”

話聲寂然,頓聞沙沙之聲。

柳南江凜聲道:“淩前輩,五毒之蟲也已爬過來了。”

淩震霄一揮手道:“大家圍成一個圓圈,麵向圈外,先過一陣再說。”

眾人立刻依言站好了位置,連那秦羽烈也不例外。淩震霄和柳南江是早有默契般一左一右地夾了他,恐他妄生異心。

驀地,半空中卟地一響,亮起了團火。

那團火落在冰寒的雪地上,非但未滅,反而卟卟連聲,引燃了一個方圓三十丈大小的圓圈,正好將他們圍在當中。

歐陽白雲振聲道:“有人灑酒燃火,五毒之蟲一時倒攻不進來了。”

柳南江目力極佳,招手一指,道:“看!”

那人是歐陽玉紋,身上掛滿了酒壺,此刻正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含酒向那火圈噴去,使那火圈始終保持著不大不小的火苗。

秦羽烈喃喃道:“歐陽姑娘在仲秋之夜已然在本堡露了一手以口送火的功力,今晚倒又露了一招,這位姑娘的內力真是到家了。”

歐陽白雲一愣,道:“秦堡主說她姓什麽?”

秦羽烈道:“她複姓歐陽……”

語氣一振,接道:“武林中複姓歐陽者可說絕無僅有,這位姑娘莫非與歐陽老哥哥有甚……?”

歐陽白雲一揮手道:“老朽孤老頭子一個,堡主未免想得太遠了。”

柳南江早已猜測歐陽玉紋極可能是歐陽白雲之女,故而目光凝注在歐陽白雲的臉上,但是,他連一絲端倪也不曾看出來。

淩震霄道:“這女娃兒倒像是幫咱們來了,南江!你不妨問問她。”

柳南江揚聲道:“歐陽姑娘,令師來了嗎?”

孰料歐陽玉紋隻是全神在照料雪地上的火焰,對他的喊叫並未答理。

紀緗綾插口道:“柳相公,別分了她的心,她口裏要不停地噴酒啊!”

淩震霄喃喃道:“那醜老頭兒又在弄什麽玄虛。”

語氣一頓,轉身向秦羽烈說道:“秦堡主,看那女娃兒身上背的酒壺,這把火燒到天亮,想必不成問題。目下五毒之蟲難以侵入,咱倆可就有空閑來算算舊帳了,你說是武來文來。”

秦羽烈道:“文來如何?武來又如何?”

淩震霄道:“如想文來,老老實實說出這方玉佩從何而來?如想武來,那就動手。淩某甚念你出道晚了幾年,容你將困龍八抓施展完畢,淩某再還手。不過,你得先秤秤自己的分量。”

秦羽烈道:“秦某不打算與尊駕動武。”

淩震霄道:“那麽,從實說來。”

秦羽烈道:“說什麽?”

淩震霄沉叱道:“別裝糊塗,說出那方玉佩是從何處得來。”

秦羽烈道:“尊駕耳朵不曾聽?”

淩震霄道:“這是什麽話?”

秦羽烈道:“秦某方才就已說過,是在川漢道上撿的,尊駕難道沒有聽見?”

淩震霄冷笑道:“隻有三歲小兒才信。”

秦羽烈雙手一攤,狀似無可奈何地道:“早知尊駕不信,秦某倒不如不說。”

淩震霄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

秦羽烈道:“身為武林中人,見到了棺材也未必就會落淚。”

淩震霄道:“尊駕逼迫秦某動武嗎?”

秦羽烈傲然說道:“不錯。”

秦羽烈轉頭對紀緗綾說道:“仙子可曾聽清楚,這位關中一龍方才說了些什麽?”

紀緗綾道:“若是武功,他要等你困龍八抓施展完畢才還手。”

秦羽烈目光又向柳南江和歐陽白雲一掃,道:“二位也是如此聽到的嗎?”

二人同聲回道:“不錯。”

秦羽烈道:“那麽,秦某就占盡便利了。”

語氣一沉,接道:“關中無二龍,武林無二淩,尊駕說話是否也是說一不二。”

淩震霄道:“言出如山。”

秦羽烈道:“好,秦某今天倒要探探尊駕在這七年當中又練了些什麽絕學。”

一語未落,右掌倏地揚起。

他揚掌雖快,去勢卻極慢。那模樣就像下河摸魚,又怕驚走了魚兒一般。

五指箕張,緩緩向淩震霄的天靈蓋上下抓。站在淩震霄身旁的柳南江不禁大疑,秦羽烈此招即使抓個正著,也未必能抓下淩震霄的一根頭發,困龍八抓一向以快見稱,這倒使他糊塗了。

淩震霄身形如石人木馬一動也不動,而兩道目光卻盯在秦羽烈的那雙手上。隻待對方五指正要觸及發頂,才緩緩將頭一偏。

殊不知秦羽烈因占住對方不曾回攻之便,所以使出了詭招。

待淩震霄頭一偏之際,突地翻腕下沉,抓向他的肩胛。

他手掌的位置就在淩震霄的頸側和肩膀不過數寸之距,翻腕如電光石火,一抓之勢,宛若千鈞下墜,誰也逃不過這鐵鉤五指。

柳南江驚呼出聲,歐陽白雲也瞠目結舌,連那莫不相幹的芙蓉仙子紀緗綾也為淩震霄捏了一把冷汗。隻差一點沒有叫嚷出來。

哢地一響,一株桃木攔腰而折。而淩震霄卻已如鬼影般滑開了五尺。

眾人無不大感驚異,憑誰也不曾看清淩震霄施展的是什麽身法。

秦羽烈緩緩鬆開緊握的右掌。手心中碎木紛紛滑落。目注淩震霄凝視良久,方喃喃道:

“這就是尊駕當年所練的遊龍十八滾嗎?”

淩震霄並未答理他,隻是冷冷說道:“一緩一疾,一明一暗,堡主真是好手法,記住兩招已去,淩某八分生機已有二分了。”

秦羽烈道:“尊駕如此說,未免太客氣了。反過來說,應該是秦某八分也已死了二分。”

秦羽烈接道:“這倒不是廢話,秦某很想知道,當秦某八招施展完畢之後,尊駕將施展何種淩厲的手法來對付秦某?”

淩震霄道:“一招抓出你的心肝五髒。如你到時肯說真話,淩某依然放你一馬。”

秦羽烈道:“如是在八抓未施展完畢之前,尊駕有殞命之危呢?”

淩震霄道:“也絕不還手。”

秦羽烈開口哈哈大笑。

淩震霄暴叱道:“有何好笑?”

秦羽烈停住了狂笑,沉聲道:“秦某人笑尊駕好狂,好傲!”

淩震霄道:“你何不拿出真才實學,煞煞淩某的狂傲之氣?”

秦羽烈道:“很想試上一試。”

邊說邊向淩震霄身前緩緩走過,麵上浮現詭譎的神色。

淩震霄情知對方必在弄詭,不宜和對方距離太近,但對方毫無出招跡象,自己也生畏後退,未免令人恥笑。隻有硬挺挺地站立在原處,紋風不動,而秦羽烈竟也走到和淩震霄麵麵相對之處才停了下來。二人四麵相對,幾乎連鼻尖都碰觸到了。

柳南江看得最清楚,二人下垂的雙手幾乎相貼,秦羽烈隻要手腕一翻,就可十拿九穩地扣住淩震霄的腕脈。不管他有一套多麽神奇的快速身法,這一次是絕對脫走不掉。

一念及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側首望望歐陽白雲,見他也是麵色凝重,白眉連連掀動。

秦羽烈與淩震霄貼身站立發動他的困龍八抓。目注淩震霄,冷冷說道:“尊駕一抬手就不難抓出秦某的心肝五髒。秦某人站得如此近,實在是太過冒險。”

淩震霄道:“堡主明知淩某不會背信出手。”

秦羽烈道:“真的嗎?”

淩震霄道:“大丈大言出如山,還要淩某說上一百遍,你才肯認嗎?”

秦羽烈緩緩搖頭,道:“尊駕不但十分狂傲,而且十分愚昧。”

淩震霄道:“何謂愚昧,倒要請教。”

秦羽烈道:“尊駕明知秦某一出手就可以扣住尊駕的腕脈。”

淩震霄道:“不妨試試。”

秦羽烈道:“一手扣住尊駕腕脈,另一手接連五抓,即使不能抓腹腔內的心肝五髒,至少也要抓得尊駕體無完膚。”

淩震霄尚未答話,柳南江已搶著說:“在下的長劍正等著削去你的雙腕。”

他隻是看到淩震霄處境中危,所以才說出此話,指望嚇到秦羽烈不敢貿然出手。

秦羽烈嘿嘿笑道:“難怪尊駕如此鎮定,原來有此一著伏兵。幸虧秦某早就料到,不會輕率動手。不然,秦某人就無手去拿碗筷了。”

說罷,緩緩向後退去。

淩震霄沉聲道:“秦羽烈!那是柳相公的想法,淩某絕不會要他如此。”

柳南江道:“前輩……”

淩震霄根本就不容許他說下去,冷聲接道:“娃兒休要多事。”

淩震霄一招手道:“堡主請繼續你那困龍八抓吧!”

秦羽烈連連搖搖頭道:“免了!免了!”

淩震霄暴叱道:“不行。”

秦羽烈道:“爾等人多勢眾,秦某隻有孤單一人,可不願幹這腹背受敵之事。”

淩震霄道:“依你之見?”

秦羽烈道:“來日方長,當你我二人單獨相對時,秦某再動那餘下的六招。”

驀然,不遠處傳來一聲爆笑,道:“來日方長嗎?隻怕秦堡主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俺大酒簍是特來為秦堡主送喪的。”

聲落人現,赫然是那醜老人。

他一手托著大葫蘆,咕嘟地連連向口裏灌了好幾口酒。

然後,衝著淩震霄齜牙一笑,道:“淩朋友!在你未曾露出本來麵目之前,俺大酒簍可沒有揭你的底啊!你說俺守信不守信?”

淩震霄抱拳一揖,道:“尊駕的確是個守信人,淩某感激不盡……”

語氣一頓,接道:“尊駕是從哪條路進來桃林之中的?”

醜老人抬手一指,道:“自那崗巒上飄身而下。問這作甚?”

淩震霄道:“可曾看見祥雲堡總管公孫彤和一個白衣女子?”

醜老人道:“他二人走了。”

淩震霄雙眉一挑,喃喃道:“冷老魔的五毒之陣竟然沒有困住他二人嗎?”

醜老人道:“是俺用雄黃藥為他倆開了一條小道。不然怎能走脫?”

柳南江疾聲道:“你老人家怎能令他二人離開此處呢?”

醜老人抬手向秦羽烈一指,道:“他二人一走,秦堡主成了離群孤雁,豈不甚好?”

柳南江道:“前輩不知道淩菲姑娘目下已落在公孫老兒之手嗎?”

醜老人又是咕嘟咕嘟地連連喝了好幾口酒,籲了一口氣問道:“哪個淩菲姑娘?”

柳南江道:“前輩認識的啊!就是在終南山上與晚輩同行的那個穿紅衣的姑娘。”

醜老人接道:“她嗎?落在公孫老兒手裏又怎麽樣呢?”

他的神態之間,分明顯示他在借酒耍糊塗。

“這且不言,尊駕命女徒兒噴酒放火,目的何在?”

醜老人道:“使冷老魔豢養的五毒之蟲一時間攻不進來。”

淩震霄道:“尊駕既能為公孫老兒和那白衣女子開辟一條突圍之道,何不也為我等辟一道路,脫此五毒之陣?”

醜老人連眼皮都不曾抬動一下,冷冷說道:“俺大酒簍不是為此而來。”

淩震霄厲聲道:“那麽,尊駕又是為何而來?不妨明說。”

醜老人道:“想借此機會和你聊上一聊。”

淩震霄不禁噢了一聲,似是大感意外。

這時,柳南江已趁機來到了歐陽白雲的身邊,悄聲問道:“前輩!聽說三聖俱已會齊,怎麽不見那位酒聖胡不孤前輩呢?”

歐陽白雲道:“老朽不知他是否在人間,更不知他是否已來長安。”

柳南江道:“這位醜老人豪飲如神,前輩看他是否就是那胡不孤所喬扮?”

歐陽白雲道:“不是。”

柳南江道:“前輩能肯定嗎?”

歐陽白雲將頭一點,道:“多年老友,一舉一動俱在心目之中,尤其是一個人的眼神,十年、百年也改不了,老朽豈會認他不出。”

柳南江輕哦了一聲,心中難免感到有點失望。

突聽淩震霄說道:“尊駕噴酒燃火,遏阻五毒之蟲的攻擊,原來是為了借此和淩某聊上一聊。如此用心良苦淩某豈能不陪。”

語氣一頓,接道:“尊駕要聊些什麽?”

醜老人道:“有關玉佩鐵劍之事。”

淩震霄道:“說出來,淩某知無不答。”

醜老人道:“還要答得詳實。”

淩震霄道:“那是自然。”

醜老人道:“當年你攀登三老峰頭,找那肖三先生,就是議論玉佩和鐵劍之事,可對?”

淩震霄點點頭,道:“不錯。”

醜老人道:“因何知道那玉佩在肖三先生之手。”

淩震霄道:“道聽途說。”

醜老人道:“你去找他,就是為了謀奪那方玉佩?”

淩震霄冷叱道:“尊駕說話清楚點,淩某前往終南山之時並無異心。”

醜老人道:“那麽,是見財起意了?”

淩震霄暴叱道:“胡說!”

醜老人道:“當你從三老峰頭下山之際玉佩也已到手,卻是事實。”

淩震霄道:“那是意外,根本就不在淩某的意料之中。”

醜老人道:“你上山找那肖三先生的原意又是什麽呢?”

淩震霄道:“打算和他共享玉佩和鐵劍。”

醜老人嗯了一聲,道:“動手之前,必有爭執,請問爭執從何而起?”

淩震霄道:“肖雲達不但不讚成淩某的提議,反先動手向淩某展開襲擊。”

歐陽白雲在一旁插口說道:“淩某所說是實,老朽湊巧在暗中觀看他二人自鬥口演變到相互動武,這點可以為淩兄作證。”

醜者人目注歐陽白雲良久,才緩緩說道:“歐陽老哥能作證人倒也不錯……”

語氣一頓,又轉頭來對淩震霄接道:“那肖三先生因何要對你出手?”

淩震霄道:“據淩某猜想,他不想別人知道他已經得到那方玉佩而惹來無謂麻煩,所以想殺人滅口。卻想不到為他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醜老人道:“你隻是道聽途說,他堅持不承認玉佩在他手中,你也未必能肯定。”

淩震霄道:“那時他已經將藏在懷中的玉佩取出給予淩某看過了。”

醜老人嘖嘖有聲地說道:“這可怪了?”

淩震霄道:“有何奇怪?”

醜老人道:“他因何身懷財寶而又故意露白呢?怎不令人覺得奇怪?”

淩震霄道:“這一點也不奇怪。淩某提議和他共享玉佩鐵劍,自然有相等的條件。他若不先示出玉佩,又怎能知得淩某……”

說到此處,他突然噤口不言。

醜老人道:“怎不說下去?”

淩震霄道:“淩某想知道尊駕問這些往事的用意何在?”

醜老人道:“稍後自知。”

淩震霄道:“何不先行示告?”

醜老人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你一旦了解俺問這筆舊帳的用意,你就不會說老實話了。”

淩震霄道:“尊駕太小看淩某了。”

醜老人道:“不能小看你這位關中一龍。”

語氣一頓,接道:“肖三先生已然得到了那方玉佩,你若想和他共享,絕非金銀珠寶所能交換,除非你已得到了那把鐵劍。”

淩震霄道:“尊駕猜測得不錯,淩某雖未得到那把鐵劍,倒也得到了一點消息。”

醜老人道:“什麽消息?”

淩震霄道:“有關鐵劍的下落。”

醜老人道:“在何處?”

淩震霄道:“目下已不成為秘密,淩某說了也無妨,是在終南山脈的子午穀中。”

醜老人又一連喝了好幾口酒,語氣沉緩地說道:“這在當年來說,可是一個天大的秘密,你是如何得知?難道也是道聽途說嗎?”

淩震霄突地神色一凜,沉聲道:“尊駕語含譏諷冷嘲,淩某不想回答了。”

醜老人哈哈笑道:“關中一龍淩震霄經過多年的埋頭苦練,武功已臻化境,惜乎涵養還是如此差勁,真是令人遺憾。”

淩震霄咻咻然道:“休要狂妄!待……”

醜老人一揚手,接道:“你如想教訓我,稍待有的是時間。”

語氣一沉道:“不過,老頭兒還要向你說幾句話,你愛答不愛答。”

淩震霄道:“尊駕連灌黃湯有的是精神,不妨多說幾句廢話。”

醜老人一指秦羽烈道:“秦堡主為老頭兒作證,俺愛白吃白喝,卻不說白話。若有人指俺大灌黃湯,所以酒言酒語,那人一定想掩耳盜鈴,隻手遮天,你是絕頂聰明之人,千萬不要留人以笑柄。”

這幾句話分量極重。由此可見,他不但是衝著淩震霄而來,而且來勢洶湧。

在場之人,柳南江和歐陽白雲是相顧茫然,那秦羽烈也是大為愕然。

隻有紀緗綾的神情稍為輕鬆,她畢竟是置身事外的。

淩震霄的神態更是凝重已極,他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盯在醜老人臉上,一不稍瞬。

全場鴉雀無聲,隻聞林間蕭蕭,以及那朔風刮著火苗的呼呼聲。

醜老人竟也蓋上了酒葫蘆,不再大口喝酒,如臨大敵一般。

半晌,醜老人才冷聲發話道:“你既然知道子午穀,可知穀中的垂簾洞?”

在場之人,隻有柳南江心頭一動,唯有他才到過那個陰風慘慘的洞窟。

淩震霄冷聲道:“淩某方才就已說過,不屑再回答尊駕的問題。”

醜老人嘿嘿一笑,道:“答與不答,那是你的事,俺還是要問上一問。”

語氣一沉,道:“你可知那垂簾洞的主人是誰?”

淩震霄道:“不管是誰,俱已與淩某無關。”

醜老人道:“你可知垂簾洞的主人已遭人殺害?起因卻是為了那把鐵劍。”

淩震霄目一張道:“聽尊駕的口氣,那垂簾洞主人仿佛是我淩某殺害的。”

醜老人道:“如你回答得不能令俺滿意,可就要指認你為殺人凶手。”

聽到此處,柳南江不禁吸了一口涼氣,側耳傾聽,看那淩震霄如何答複。

淩震霄聳肩一笑,道:“令人可笑。”

醜老人道:“一點也不可笑,你若不曾去過子午穀垂簾洞,怎能得知那把鐵劍的下落,更不能進一步去和肖三先生打交道。”

淩震霄冷笑道:“尊駕的酒是過量了。”

醜老人冷哼了一聲道:“俺並不指望你回答!而且也不指望你回答以後的問題。”

淩震霄道:“尊駕還有精神說廢話?”

醜老人道:“一句也不是廢話,你曾經說過祥雲堡總管公孫彤是竺道台的化身。”

淩震霄道:“不錯,而且這是事實,他方才已露出了幾招淩厲無匹的風林十八掌。”

醜老人道:“那麽,另一位姓祝名永嵐之人呢?他的風林十八掌也不弱啊!”

淩震霄道:“他也極可能與竺道台有關係。”

醜老人道:“那祝永嵐被柳南江娃兒和俺女徒兒合力所傷,你卻為他療傷,用意何在?”

淩震霄道:“為人在世,豈能見死不救?”

醜老人道:“真是正大堂堂之詞,難道:你就別無用心嗎?”

淩震霄道:“自然也有用心。淩某想借此探探他是否即是竺道台。”

醜老人道:“結果呢?”

淩震霄道:“他自然不是竺道台。他雖會風林十八掌,比起公孫彤卻又差勁許多。”

醜老人道:“你曾號稱天地通。”

淩震霄道:“怎麽樣?”

醜老人道:“據俺所知,你和歐陽老哥,以及那位號稱情聖的柳嘯吟,曾於昨夜在此聚首。當時這桃林四周曾遍是柳嘯吟的死黨,目的在堵絕機密外泄,卻想不到這地穴之中藏著那祝永嵐。爾等離去後,祝永嵐尾隨而出,不料柳嘯吟還留下了兩名暗樁。一招之間,二人死於祝永嵐的手下,你這個號稱天地通者,可曾料到有此一著妙棋?”

淩震霄神情不禁大愣,一時間說不上話來,回過頭向歐陽白雲投以一瞥。

歐陽白雲道:“淩兄,這話不假,嘯吟老弟手下有二人失蹤。”

醜者人嘿嘿笑道:“何勞歐陽老哥拿話指點,這一著妙棋本來就是這位關中一龍淩震霄所安排的。想必俺沒有猜錯吧!”

淩震霄道:“尊駕太以信口雌黃,淩某根本不知有此地穴之事。方才柳南江娃兒點了一句,淩某還以為地穴之內有那冷老魔的埋兵。”

醜老人道:“也許你真的不知,祝永嵐是個成名人物,你隻要教他埋伏,自然用不著再教他如何埋伏,這辦法不過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淩震霄道:“淩某因何教他埋伏這兒。”

醜老人道:“隻因你不明白歐陽老哥約你晤麵的用意何在,故不得不防。”

歐陽白雲插口道:“尊駕未免太會猜想了,以淩兄目下的功力,十個老朽,未必敵得過,淩兄哪會為了防範老朽而如此大費周章。”

醜老人道:“歐陽老哥!他畏懼的不是你啊!”

淩震霄道:“那麽淩某怕誰?”

醜老人道:“你怕的是柳嘯吟,其中原因你我心裏有數,不說也罷。”

語氣一頓,轉頭向歐陽白雲接道:“歐陽老哥,可惜歐陽老哥這番心機白廢了。”

歐陽白雲道:“怎麽講?”

醜者人道:“歐陽老哥可知那暗中出手之人是誰嗎?”

歐陽白雲道:“當時未曾看清。”

醜老人道:“俺老頭兒雖未自封為天地通,卻知曉不少隱密,那暗中出手之人正是竺道台。”

柳南江不自禁地插口道:“竺老是三君子的老二,怎會殺害結盟之弟?”

醜老人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娃兒明白這個道理嗎?”

淩震霄道:“想不到尊駕也為我淩某人作了一個有利的證明。”

醜老人道:“你沒有弄錯嗎?”

淩震霄道:“尊駕方才所說的話,在場有十數個人俱已聽到了。”

醜老人嘿嘿一笑道:“絕頂聰明之人,經常作那自以為聰明的傻事。”

語氣一頓,接道:“肖三先生何以敢出示那方玉佩?因他自問精湛已極的寒梅掌使你不敢妄生異心?而你又何敢故意激怒肖三先生,待他動手之後,不但不逃反而回手亮招,隻因你早就埋下了伏兵。暗中出手的竺道台與你早有默契,俺老頭兒沒有說錯吧!”

此語一出,在場之人,莫不為之一怔。

淩震霄麵色一沉,聲如暴雷般吼道:“醜八怪,說話要有證據。”

醜老人道:“鐵證如山。”

淩震霄一伸手,道:“拿來。”

醜老人搖搖頭,道:“你稍安勿躁。如水源頭起,話從根由說。”

淩震霄道:“淩某靜待下文。”

醜老人道:“肖三先生得到那方玉佩可說是極大之秘密,你如何得知?”

淩震霄搶著答道:“淩某方才就已說過,那是得自道聽途說。”

醜老人道:“俺老頭兒並未問你。”

語氣一頓,接道:“這件事隻有三先生之弟雲鵬知道。雲鵬是有名的花花太歲,隻知吃喝玩樂,武功也是學的邪道旁門。他力主以高價售出,從此兄弟二人退出武林,息隱林泉,有了那筆出售玉佩得來的金銀,不缺一輩子吃喝的。”

淩震霄冷聲說道:“尊駕好似親眼看見一般。”

醜老人並未理會他,又自顧自地說道:“肖三先生自然不答應,就為了此事而兄弟失了和氣,肖三先生並獨居終南,發誓不得鐵劍不下山。”

秦羽烈聽得神往,不自禁地插口道:“可是那花花太歲肖雲鵬走漏了消息?”

醜老人點點頭,道:“不錯。然而他卻不是有心的,隻不過在酒後向同他對飲的竺道台發發牢騷。殊不知講者無心,聽者有意。”

淩震霄冷哼道:“尊駕在自說自話,若非被五毒之陣所困,淩某人真不想聽下去了。”

歐陽白雲道:“淩兄不必生氣,是非當別,黑白有分,聽聽又有何妨?”

淩震霄重重哼了一聲,未再說話。

這時,柳南江心中卻不停地在擂鼓鳴鑼。如果醜老人所說是實,他可就麵臨難題了。

醜老人道:“竺道台的風林十八掌剛猛有餘,肖雲達的寒梅掌陰柔有加,為了磋切武功,竺二先生和肖三先生二人明為結義兄弟,暗即勢如冰炭不容,豈會放過這一絕佳機會?還不是為二件寶物所誘,如異日肖三先生得到玉佩鐵劍,練得劍上之一招武功,他那二先生的交椅更是難坐。於是找上了關中一龍淩震霄,共謀殺肖三先生之大計。”

呸地一聲,淩震霄重重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忿忿然道:“這種話無異出自三歲小兒之口,也隻有三歲小兒才會相信。”

醜者人道:“你又想要耍那隻手遮天的把戲了!何不聽完再說出你的辯辭?”

淩震霄沉叱道:“淩某無此雅興,尊駕既是來者不善,淩某也不必客氣。”

一語未落,已揚掌待撲。

歐陽白雲一閃來到他的身邊,橫身相攔,道:“淩兄就靜待聽完再說吧!”

淩震霄咬牙切齒地站住了,抬手向醜老人一指,道:“看在歐陽老哥的份上,容你大放厥辭吧!”

醜老人道:“厥辭也罷,實情也罷,是非自有公論,黑白更不容混。”

秦羽烈突然插口道:“這可教秦某人不明白了,不管是謀財也好,是泄忿也好,竺道台大可自己動手,又何必找上這位關中一龍呢?”

醜老人道:“若竺道台自己出麵,肖三先生不會出示玉佩。”

淩震霄道:“此話未免過分自圓其說了。”

歐陽白雲接道:“老朽也有這種想法,如此說法似乎太過牽強。”

醜老人道:“各位不妨再聽下去。”

語氣一頓,接道:“各有各的如意算盤。”

淩震霄大叫一聲,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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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天涯奇丐
醜老人道:“你又插口了!”

淩震霄道:“因為尊駕的話大有破綻。竺道台既然也想得那方玉佩,因何將肖三先生擊落萬丈深淵之後,聽任淩某將玉佩帶走。”

醜者人道:“因他不悉鐵劍下落,固用拋磚引玉之法,待你得到那炳鐵劍之後,再向你下手,以期兩件寶物一朝得手。”

淩震霄道:“這又是尊駕的設想嗎?”

醜老人道:“此時俺不想回答你的問題,稍待自然要全部還你憑證。”

歐陽白雲接道:“方才尊駕提到各有各的如意算盤,那是怎麽一回事?”

醜老人道:“方才所說的是那竺道台的如意算盤,殊不知這位關中一龍雖號封為龍,卻又狡猾如蛇,從此銷聲匿跡,不再見他在江湖道上行走。好不容易被竺道台在‘七柳齋’中找到,想不到被殺的又是一個易容改麵的替死鬼。”

淩震霄道:“尊駕的話有了破綻,死的不是淩某人,而真的玉佩卻被殺人者取走了。”

醜老人道:“不錯。”

淩震霄道:“淩某預知會有人追殺是以選一有武功根底家人喬扮淩某。因何又將那真的玉佩放在那喬扮之人的身邊呢?”

醜老人道:“這有兩個原因。”

醜老人道:“殺人者未得到玉佩,永不罷休,則你,不可能安靜地去埋頭苦練,此其一;你雖得到玉佩,然而在找尋那鐵劍卻遭遇了困難,那玉佩也就形同廢物。所以你也如法炮製,依樣畫葫蘆地來了一招拋磚引玉是也不是?”

淩震霄冷笑道:“尊駕可能是天神下降,不然怎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秦羽烈插口道:“秦某也有疑問。”

醜老人道:“說說看?”

秦羽烈道:“秦某本不想說出此一機密,為了印證尊駕的說法,秦某也隻得泄此一隱密了。當年在‘七柳齋’行凶之人並非竺道台,而是……”

醜老人道:“公孫紅雲平生隻收了竺道台一弟子……”

柳南江搶著問道:“那麽,祝永嵐那套風林十八掌是從何處學來?”

醜老人嘿嘿一笑,道:“所謂祝永嵐者才真是竺道台”

說到此處,轉身向淩震霄,接道:“想必你早就有所發現了。”

在場之人,無不發出一聲驚訝的低呼。

淩震霄沉聲道:“信口雌黃,淩某若知他是竺道台的化身,怎會為他療傷?”

醜老人道:“這正是你的高明處,也是你的陰險處,你知祝永嵐就是竺道台,而對方卻不知黃衫客就是淩震霄,所以才上了你的大當。”

淩震霄棱目一翻,道:“此話怎講?”

醜老人道:“你早先為秦茹慧那丫頭療傷之際,暗動手腳,造就了她一身魔功,而她卻要暗中聽你的指揮,原來你是想在秦堡主身邊埋下一個伏兵。後來因為他父女二人決裂,你又需要拉攏柳南江那個毫無江湖曆練的娃兒,才又祛了秦茹慧的魔性,此番你為祝永嵐療傷是假,其實是俟機使他的心神入魔,氣血走火,你以為俺老頭兒不知嗎?”

在這一瞬間,淩震霄幾乎目眥齒裂,看情勢,他立刻就會和醜老人拚命,卻又不知為了什麽緣故,他竟然忍住氣了。

桃林之間是一陣沉寂,無人說話。

久久,柳南江方開口說道:“前輩所說各節實在駭人聽聞。不過,空口白話,卻令人難以置信。前輩何不拿出一些憑據來讓大家看看?”

歐陽白雲道:“尊駕能說出一些憑據來讓大家聽聽嗎?”

醜老人並未理會歐陽白雲,隻是麵對柳南江說道:“老頭兒前些日曾去了一趟南海,目的是想請令師到中原來一趟。”

柳南江道:“晚輩聽那玉紋姑娘提過了。”

醜老人道:“令師卻連一麵都不肯見。不過,倒也不算白跑。他似乎預知俺要去找他,早就畫一封密函,由一個小沙彌交給了俺。”

柳南江情急地問道:“密函上寫了些什麽?”

醜老人道:“函內寫著佛門絕學‘澄心令’的口訣。”

目光向下一掃,朗聲接道:“立場各位,有人聽說過,這玩藝兒嗎?”

歐陽白雲道:“老朽倒聽說過,那口訣可使人心境澄清,不自禁地說出肺腑之言。”

醜老人點點頭,道:“不錯!歐陽老哥畢竟是見多識廣。”

語氣一頓,接道:“在一個時辰之前,俺用‘澄心令’對付了化名祝永嵐的石君子竺道台。他已將前情托出。各位不信,俺可以再讓那竺老兒自供一遍,以證俺老兒未打誑語。”

淩震霄突地發出一聲悶喝,揚掌就要抓出。

歐陽白雲疾聲道:“淩兄且慢動手!”

淩震霄果然停手來再妄動,似是對歐陽白雲的話非常依從。

歐陽白雲喝阻了淩震霄之後,轉身向醜老人一拱手,道:“容老朽請教一聲,不管事實真象如何,似乎與尊駕無關,尊駕又因何而窮追不舍。”

醜老人道:“歐陽老哥是因為懷恨竺道台,所以才說這種話。”

歐陽白雲麵色微微一變。點了點頭,道:“尊駕說得不錯,若非竺道台那廝無端造謠,惡言中傷,老朽不會弄得妻離子散。”

醜老人道:“積恨難消,歐陽老哥的想法倒也無可厚非,你是當事人,竺道台惡言中傷,想必是因為老哥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他。另外一個無辜的局外人比老哥的遭遇更慘,你可知道?”

歐陽白雲道:“是那酒聖胡不孤嗎?”

醜者人道:“是他。”

歐陽白雲神情大變,驚疑不定地問道:“他……怎麽樣了?”

醜老人道:“謠言初起,他為了澄清事態,毅然出走,後經無塵大師的推薦,剃度少林,以他的慧性,日後該能修得正果,成一高僧。”

歐陽白雲道:“聽說他又叛佛離寺……”

醜老人接道:“是的。他雖出家為僧,中傷之言並未遏止,反而變本加厲,以致使尊夫人懷抱繈褓幼女離家出走。胡不孤才忿而盜走少林鎮山之寶冷月寶劍離寺出走。發誓要手刃竺道台之六陽魁首。可惜壯誌未酬身先死,空留一個盜劍負友的罵名。”

歐陽白雲訝聲疾呼道:“他死了嗎?”

醜老人道:“死在子午穀垂簾洞中,凶手顯然是為了謀取那把冷月寶劍。所幸胡不孤早已將寶劍埋藏別處,行凶者一無所得。”

歐陽白雲道:“凶手是誰?”

醜老人抬手向淩震霄一指,道:“關中一龍淩震霄。”

在場諸人,無不目光逼注在淩震霄的身上,看他反應。

淩震霄倒是毫不慌亂,沉聲反問道:“尊駕有何憑據?”

醜老人道:“你為了取信於竺道台,曾將此事對他說過。”

淩震霄冷笑了一聲,道:“尊駕在那祝永嵐身上玩弄了什麽手法,或者根本就是尊駕一人在憑空杜撰。這且不去計較。淩某要問上一問,肖三先生手上那方玉佩是從何處來的?”

醜老人道:“那方玉佩本來鑲在冷月寶劍的劍柄之上,卻被胡不孤無意失落了。他唯恐將來難以原物歸還少林,所以才編造了一個玉佩鐵劍的神奇故事,而且還造了一把假劍,遺落山間。武林之中勢將展開一場追逐,他就可借此尋回失落的玉佩,甚至還可以促使銷聲匿跡的竺道台出麵。

他太聰明,想的主意也不錯。卻想不到斷送了他的一條性命。“淩震霄道:“說得有情有理,煞有介事,不知尊駕因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醜老人望了歐陽白雲一眼,道:“歐陽老哥,俺有一句話要說,望你老哥能夠看開些,不然,俺老頭兒就讓這話在肚子裏爛掉也好。”

歐陽白雲道:“說吧!老朽早已心如冰水了。”

醜老人道:“那胡不孤是一直性漢子,他曾對俺指天警日,與尊夫人彼此敬重,絕未躍越叔嫂之情,即使心眼裏都不曾有過邪念。”

歐陽白雲道:“老朽信得過。”

醜老人道:“胡不孤對尊夫人雖無男女私情,而尊夫人卻未必對他無情。竺道台的惡言中傷,倒是誤打誤撞地說中了那麽一丁點。”

歐陽白雲不禁神情大大一變。

醜老人緊接著說道:“老哥太愛好奕道,難免冷落了尊夫人,她可能真對胡不孤有了一絲心靈倚靠。所幸並未及亂。”

歐陽白雲神色一凜,沉聲說道:“尊駕不像是那說誑之人,還請給老朽一個憑據。”

醜老人道:“謠言初起,胡不孤離開尊府之後,發現包袱中有一根金釵,那正是尊夫人一向插在頭上的飾物。胡不孤本不想出家為僧,正因為那根金釵,他才毅然剃度少林,以斷情根。”

柳南江心頭不禁一凜,他曾經在胡彪的包袱中看見那根金釵,當時就有些起疑,果然大有來頭。他望望歐陽白雲,對方默然垂首,因而他也沒有說出此事去證實醜老人所言的必要了。

醜老人歎息了一聲,道:“凡事皆有天意。若非那根金釵,在尊夫人抱著幼女出走之後,胡不孤也許不會急而盜劍離寺,這都是為酬紅顏一時英雄氣短。偏偏老天一再弄人。胡不孤盜劍離寺之後,竟然和尊夫人在終南山麓又遇上了。”

歐陽白雲不禁歎了一聲。

醜老人接著說道:“老哥不必大感驚異,也不必大加痛惜。尊夫人遇見胡不孤之後,將幼女交給胡不孤,詭稱要去僻靜處方便,孰料一會不返。待胡不孤生疑去尋,尊夫人已經在樹枝上投環自盡了。她不曾向胡不孤說一句話,為何如此,隻有死者自知了。”

歐陽白雲表情木然,沒有說一句話。

淩震霄不耐煩地說道:“尊駕不要將話題扯得太遠,淩某要請問尊駕因何知道得如此詳盡?尊駕尚未作個圓滿的答複。”

醜老人道:“俺湊巧自那兒經過,見到了胡不孤懷抱幼女,麵對女屍木然發愣,於是問了一問,這個答複能夠令你滿意嗎?”

淩震霄嘿嘿一笑,道:“如此嗎?”

柳南江關心的是歐陽玉紋的身世,於是搶著問道:“前輩!令徒玉紋姑娘可是歐陽前輩的生女?”

醜老人點點頭,道:“是她。”

語氣微頓,接道:“當俺聽完胡不孤的敘說之後,就幫他埋了玉紋之母,他又將玉紋交付給俺,俺以後不時去垂簾洞中走走,唉!想不到!”

他雖然是飽經世故,曆盡桑滄,語及此處,也為之唏噓不勝。

歐陽白雲語氣激動地說:“那是我女兒?可是我女兒不是名叫玉紋啊!”

醜老人道:“是俺為她取的這個名字,為的是遮人耳目,老哥這時最好別去叫她,在場諸人性命都在她手中,千萬別去驚動她。四周火苗一熄,五毒之蟲就難以對付了。”

歐陽白雲轉過身去,望著那蹲在遠遠的樹梢上,不停地噴酒燃火的歐陽玉紋,神為之奪。

柳南江卻在暗暗皺眉,玉佩在他身上,冷月劍也有了下落,這倒不使他煩心。然而他與淩菲的婚事卻教他傷腦筋了。看來醜老人的話句句是真,那麽,淩震霄豈非一個不折不扣的武林梟雄?然爾女無辜,淩菲何罪?何況大丈夫一言如山,九鼎之諾,又怎能反悔?

在他心煩意亂之中,隻聽淩震霄說道:“尊駕言來頭頭是道,看來在場之人都已被你所惑,淩某不想答話論辯,隻想請教一件事。”

醜老人道:“請說。”

淩震霄道:“尊駕總該亮出萬兒。”

醜老人道:“俺四十年未走江湖,說出來你也未必知道。不說也罷。”

淩震霄道:“觀尊駕來勢洶洶,分明是要對淩某興問罪之師。”

醜老人道:“豈止興師問罪,而是要替亡友複仇索命。”

淩震霄道:“哪位亡友?”

“俺和那胡不孤已成忘年之交。自他遇害之後,有人摸索到子午穀的莫不死在俺的手裏,然後將屍首釘在垂簾洞的石壁上作為護洞武士。武林中有人凡到子午穀者,也斷難逃過俺的煞手。別人尚且如此,何況你這殺害胡不孤的元凶?”

淩震霄冷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尊駕更該亮個萬兒。說得好聽一點,淩某不和無名之輩動手。說得寒愴一點,淩某要死,也該知道死在何人手裏才對。尊駕以為然否?”

醜老人將頭一點,道:“你說得有理,聽著……”

語氣一沉,一個字一個字緩慢有力地說道:“俺是天涯奇丐醜中原。聽說過嗎?”

淩震霄原來的神情異常鎮靜,似是未將醜老人放在眼裏,現在聽到天涯奇丐醜中原幾個字,雙眉高挑,神情大變。

柳南江心頭也是狂震不已,曾聽到師父說過,論輩份,他比無塵大師還要高,難怪他要駕無塵大師一聲老禿驢了。

目注愛女一動也不動的歐陽白雲也不禁轉過身來,深深一拜,道:“原來是醜老前輩,在下真是大大失敬了。”

醜中原一揮手,道:“不用客氣!”

那秦羽烈也低頭拜倒,虔敬地說道:“想想仲秋之夜,冒犯老前輩不禁汗流浹背。”

醜中原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你雖然假貌偽善,尚無大惡,而且又是受了那公孫紅雲的利用,不然俺在賽美大會上就要了你的小生命了。”

秦羽烈又連連拜道:“多謝老前輩。”

唯有那淩震霄仍是神情木然,半響未說一字,也未挪動腳步。

醜中原道:“在接近崗巒之處,俺以雄黃酒開辟了一條小徑,兩側插枝為記。各位先一步離去,不過,淩震霄卻要給俺留下。”

淩震霄道:“風聞天涯奇丐一身武功已達化境,淩某自問想走也走不脫。”

醜中原道:“人有自知之明,最為可貴……”

語氣一沉,接道:“芙蓉仙子也給俺留下。”

在場之人,歐陽白雲並不打算離去,柳南江也不會走,那秦羽烈都打算留下來靜觀其變。

打算及早開溜的唯有芙蓉仙子紀緗綾。偏偏這位奇丐卻又指名要她留下。

她愣了一愣,輕皺蛾眉問道:“老前輩要我留下作甚?”

醜中原道:“花花太歲肖雲鵬和你同來,而你率領門人現身,俺以為他尚藏在暗處,孰料遍搜不見,想必你知道他去了何處?”

紀緗綾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啊!”

醜中原道:“仙子為那樣一個浪漫男子守密,似乎太傻了。”

紀緗綾仍是連連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方才隻說,在柳相公麵前不便露麵。他是何時離開的,我根本就不知情。”

醜中原道:“既然如此,仙子就暫時留在此地了,雲鵬起初隻是無意在酒後泄漏了乃兄得有玉佩的事,爾後非但不知反悔,反而和竺道台狼狽為奸,暗通款曲。此人不除,天理何在?”

紀緗綾道:“那與緗綾何關?”

醜中原道:“怕你向他通風報信。”

語氣一頓,轉頭向秦羽烈說道:“秦堡主!你雖無大惡,但是對茹慧那丫頭的事卻作得過分了一點,你自己是否覺得?”

秦羽烈慌忙深深一揖,道:“在下知罪。”

醜中原道:“可願贖罪?”

秦羽烈連連點頭,道:“願受老前輩任何差遣。”

醜中原道:“可有誠意?”

秦羽烈道:“若無誠意,天誅地滅。”

醜中原:“諒你不敢……”

一語未落,右手輕輕一揮,轉身向紀緗綾接道:“女人最易為情所誤,因此俺方才揮手隔空點了你身上幾處穴道,望仙子勿怪。”

紀緗綾駭然道:“老前輩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呢?”

醜中原道:“如你敢向肖雲鵬泄一絲消息,俺就不為你解穴,一個對時之後,你就會一命見閻羅,俺可沒有嚇唬你。”

紀緗綾道:“緗綾絕不敢向他透露隻字。”

醜中原道:“仙子明了切身利害那是最好不過。現在率領你的門人回到旅店中去,肖雲鵬也許已回到了旅店中,即使去了別處,也會再去找你,隻說我解了毒蟲之困,其他方麵一概不提就是。”

紀緗綾道:“緗綾遵命。”

醜中原又向秦羽烈一揮手,道:“秦羽烈,跟她前往旅店之中,一見肖雲鵬露麵就出手拿下他,你的困龍八抓對付那個浮遊浪子該是綽綽有餘。”

秦羽烈恭聲道:“在下遵命。”

醜中原道:“拿下肖雲鵬之後,就放在芙蓉仙子的房中。祥雲堡是回去不得的,你必得防著那公孫紅雲。真像一白,你這傀儡也沒有活下去的價值了。千萬小心,也別玩什麽花樣。”

秦羽烈道:“在下絕對不敢。”

說罷之後,立刻和紀緗綾一行向桃林背後的崗巒之處走去。

那醜中原果真辟出了一條小徑,傾刻之間,就不再聽到秦羽烈等一行的步履之聲了。

醜中原衝著歐陽白雲一拱手,道:“歐陽老哥……”

歐陽白雲連忙回禮,道:“在下焉敢當那老哥之稱?老前輩有何諭示?”

醜中原道:“想麻煩老哥一樁事。”

歐陽白雲道:“願效犬馬。”

醜中原道:“想勞老哥前去守住西城西大街一座名為臥龍居的宅第門前,如見公孫紅雲和那白衣女子的蹤跡,立刻以傳音術告訴俺。”

歐陽白雲道:“在下遵命。”

說罷,也即刻離去。

醜中原又向柳南江說道:“娃兒!福兒和那仙仙姑娘還在客棧中等你,你還不快些回去嗎?”

看他的神情,似乎有意要遣走在場的每一個人。

柳南江怔了一怔,並未立刻就走。

淩震霄沉叱道:“還不快去!這兒沒有你娃兒的事。菲兒若能生還,善待就是了。”

柳南江想留也留不下去,眼前的詭變情勢已使他方寸紊亂,於是向二人拜了一拜,道:

“晚輩別過。”

然後匆匆離開了桃林之中。

醜中原和淩震霄二人相對默然,誰也沒有說話。良久,淩震霄才緩走道:“尊駕不愧是成名高手,竟一一遣走眾人,為淩某保全了顏麵。淩某縱死九泉,也會感激。”

醜中原一翻眼珠,冷聲道:“淩震霄,你怎會如此缺乏鬥誌?”

淩震霄苦笑道:“身為武林中人,硬拚死纏,殺身殉命,那是不可避免之事。然而,淩某人的想法與作法和別人不同。”

醜中原道:“有何不同?”

淩震霄道:“明知不敵,卻要作僥幸之搏,困獸之鬥,太缺乏名家風範。”

醜中原大拇指一挑,道:“佩服……”

突然放低了音聲,接道:“難得你有如此鎮定的心情,我們何不聊上一聊?”

淩震霄大是發愣,凝注醜中原良久,才喃喃問道:“聊什麽?”

醜中原道:“聊聊你殺害胡不孤的經過。”

淩震霄道:“尊駕早將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淩某想賴也不行。幹脆就打開窗子說亮話,胡不孤是我淩某所殺,尊駕沒有冤枉人。尊駕為亡友報仇,理所當然,淩某不怨。”

醜中原又是一挑大拇指,道:“有骨氣。”

淩震霄雙目一翻:“尊駕難道一定要將淩某捧得舒舒服服之後,才肯下煞手嗎?”

醜中原微微一笑,道:“這真是劊子手不急,囚急死。你如何發現子午穀,如何摸進垂簾洞,說來話長,俺也不想過問。”

語音一壓,接道:“俺隻想問問你殺了胡不孤之後,得到了什麽東西?”

淩震霄皺眉怔神良久,才反問道:“有告訴尊駕的必要嗎?”

醜中原道:“確有必要,不然你會後悔。”

淩震霄道:“淩某倒不是怕後悔,而是不想有何隱瞞,殺人都敢承認,何況其它?淩某搜索石室之內,隻得到了一個記載著練功經過的小本子,那是用羊皮紙訂起來的,上麵用薪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在淩某來說,那小本子比冷月劍還要值得。尊駕未必能想得出那個小本子對淩某起了多大作用。”

醜中原道:“那小本子記載一種魔功的練法,可對?”

淩震霄疾然接道:“甚麽?他因練功而走火?”

醜中原道:“不錯。”

淩震霄道:“那豈不是死了?”

醜中原道:“走火還能活著嗎?”

淩震霄道:“可是,他是被我殺死的呀!”

醜中原道:“說說當時情況吧!”

淩震霄道:“當淩某走進石室之際,他正盤腿而坐,麵色紅潤,呼吸急促,顯然在運功調息。本來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之下都是有人在旁護法的。因而就給予淩某可乘之機。”

他似乎覺得如此殺人不夠光明磊落,話說到此,竟然停住。

醜中原冷冷道:“說下去。”

淩震霄道:“淩某潛行到他身後,出掌輕輕地在他命門上一按。”

醜中原道:“你可曾留意石室上有何東西?”

淩震霄想了一想,道:“石室地上,好像有一捆鬆枝。”

醜中原點點頭,道:“這就對了。鬆枝是俺帶去的,這證明你在俺之後去那兒。俺去的時候,胡不孤就已經因練魔功而走火喪生了。”

淩震霄一愣,道:“在下去時,那胡不孤已經死了嗎?”

醜中原道:“不錯。所以你隻是揮掌攻擊了他的屍首,換句話說,你雖有殺人的動機,卻沒有殺人的事實。不然,俺哪裏會有興致在這兒和你這殺害胡兄的元凶輕言細語地聊天?”

淩震霄大為驚駭,道:“胡不孤既已因練功而走火喪生,怎麽還是麵色紅潤,呼吸急促就似活人打坐調息一樣呢?”

醜中原道:“這就是魔功與一般功力不同之處。所謂呼吸急促,隻不過是聚集在體內的邪魔功在逐漸消散。我在你去之前進入石洞,一去就曾探查過,他的脈搏已停、心脈也斷,沒有出氣、沒有進氣,也許你當時心情緊張,未加注意而已。”

淩震霄目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

良久,方才苦笑一聲,道:“尊駕如此作,未免有失公道。”

醜中原雙眉一挑,道:“嘿嘿!你倒挑剔起俺的毛病來了。”

淩震霄道:“在下倒不敢挑剔,而是尊駕方才在眾人麵前就該道出這一內情。”

醜中原道:“莫非你想脫罪?”

淩震霄道:“依照尊駕的說法,在下並未殺害那胡不孤。”

醜中原道:“是非、正邪,皆在一念之間。你早就萌殺害胡不孤的動機。所謂其心可誅,你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淩震霄道:“在下明白……”

語氣一頓,接道:“尊駕打算如何發落在下,想必早有腹案。”

醜中原道:“這且問你,令媛淩菲,是否已與柳南江早已締有婚約?”

淩震霄道:“不錯。”

醜中原道:“那麽,你就該為淩菲那丫頭作一點事,免得她在人前抬不起頭。”

淩震霄點了點頭,道:“尊駕說得不錯,但不知?”

醜中原道:“柳家娃兒係出名門,又是無塵大師之徒,你也不能令他娶一個武林梟雄之女,而令天下人所唾罵啊!”

淩震霄道:“在下該如何去做,但憑吩咐就是,尊駕明示吧!”

醜中原放低了聲音說道:“俺借故遣走眾人就是為了要托付你一件機密大事,也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使你洗脫武林梟雄之名。”

淩震霄抱拳一供,道:“多謝尊駕栽培,在下悉聽吩咐。”

醜中原道:“你是聰明人,凡事該知進退,想必你也不至於口是心非。首先我要讓你明了一件武林中多年來的隱秘。”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那柳南江是‘情聖’柳嘯吟的兒子。”

淩震霄大是一怔,凝聲問道:“他父子兩人知道彼此的關係嗎?”

醜中原道:“柳南江不知。而柳嘯吟雖然明知,卻不敢相認。”

淩震霄道:“那又是何緣故?”

醜中原一翻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

淩震霄道:“在下的確毫不知情。”

醜中原道:“那秦茹慧姑娘也是柳嘯吟的骨肉。”

淩震霄再次一驚,道:“真的嗎?難怪武林中人稱呼柳嘯吟為‘情聖’了。”

醜中原道:“好在前人有句話,說什麽自古多情空遺恨。”

淩震霄道:“不錯。”

醜中原道:“柳嘯吟飲恨終身也就是出在他那多情的毛病上。”

淩震霄籲歎道:“武林中人,生死玄關易破,情關難破,這倒無可厚非。”

醜中原沉聲道:“你倒會替柳嘯吟說情,就算情關難破,邪念頭也不能轉到自己小姨子身上呀!”

淩震霄神情一愣道:“尊駕,是怎麽說法?教在下好生糊塗。”

醜中原道:“茹慧那丫頭的母親白玉梅,原是柳嘯吟結發妻白玉香的胞妹啊!”

淩震霄訝聲道:“白玉梅?就是方才和公孫紅雲聲同一氣的那個白衣女子嗎?”

醜中原道:“不錯。”

淩震霄道:“她怎會和公孫紅雲聯手,擄走小女淩菲呢?”

醜中原道:“其中尚有內情,俺自然會慢慢地告訴你。”

語氣一頓,接道:“白玉梅那時正和柳嘯吟學劍,二人本就有情。正好白玉香生下柳南江那嬰兒。產褥之中,使他二人有隙可乘,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段孽緣,而導致了後日的惡果。”

淩震霄驚噢一聲,並未插口。

醜中原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自此以後,白玉梅竟然珠胎暗結。白家也是名門,家法甚產。白玉梅不禁心存畏懼,而且又覺得愧對胞姊。於是含悲忍淚,悄然出走。”

淩震霄道:“歸根究底,都是那‘情聖’柳嘯吟的錯誤。”

醜中原道:“是的。柳嘯吟在白玉梅出走後,也深感痛悔,於是將實情告訴了柳南江的母親。你該猜得到,她聽說之後,該有何種反應。”

淩震霄道:“必然是氣憤填膺。”

醜中原道:“她一方麵痛恨柳嘯吟的作為,一方麵卻惋惜她胞妹的遭遇,於是也出走了,而且還抱走了繈褓中的柳南江。”

淩震霄嗟歎道:“白玉香抱子出走,又未免過分激動了。”

醜中原道:“其實,白玉香也是別具用心。一方麵是想給柳嘯吟刺激一番,使他反省知過!另一方麵則是想打聽胞妹白玉梅的下落。”

淩震霄聽得神往,不禁焦急地插口問道:“結果又如何呢?”

醜中原道:“柳嘯吟自然是後悔不迭,也遠離故居,四處探詢白玉香姊妹的下落。一訪三年,石來在華山之麓遇上了柳夫人。”

淩震霄道:“哪個柳夫人?”

醜中原道:“就是‘玲瓏劍’柳仙仙之母,仙仙也是柳嘯吟的女兒哩!”

淩震霄連連頓足,唉聲歎氣地說道:“柳嘯吟真不愧為一代情聖,惜乎用情太濫。”

醜中原道:“三人之中,以柳夫人資質最佳,又是風華絕代。當時正值柳嘯吟尋妻訪子三年不獲,心灰意懶之時,竟然和這位如夫人,在華山之麓築了一座‘嘯吟山莊’,過起遁世逍遙的生活來了。”

淩震霄道:“真是一個道地的負情漢,哪裏是什麽情聖呀!”

醜中原道:“此事被白玉香得悉,真是悲憤交集,再加上白玉梅杳無音信,頓萌厭世之念,打算抱著幼子跳下黃河。”

淩震霄道:“那怎麽行?幼子無辜呀!”

醜中原道:“婦人本就心地狹窄,那時豈會想到幼子無辜。幸而無塵大師路過遇見,才救下了這一對母子的性命。”

淩震霄籲了一口長氣,道:“這也是柳南江那娃兒命不該絕。”

醜中原道:“無塵大師盤問情由,白玉香因見他是一個高僧,就和盤托出。並哀求無塵大師收留柳南江為他的入室弟子。”

淩震霄恍然大悟道:“這敢是南江那娃兒和無塵大師有緣。”

醜中原道:“無塵大師一見柳南江,就讚歎那娃兒的資質奇佳,允收為徒。不過隻能算是掛名弟子,一旦入室,南江那娃兒就得削發為僧了。無塵大師的心意不過是為柳嘯吟留下一脈香煙。”

淩震霄道:“無塵大師倒是用心良苦。”

醜中原道:“當時無塵大師還答應白玉香,前往華山之麓,伺機點化柳嘯吟。哪知見麵之下,無塵大師看出他情根未斷,孽緣未了。所謂佛法無邊,難度無緣之人。隻得悵然作罷,攜帶柳南江,乘舟前往南海,從此未再蒞臨中原。”

淩震霄道:“那白玉香呢?”

醜中原道:“她曾答應無塵大師,絕不再投死路,從此就不知下落了。”

淩震霄道:“真是可憐。”

醜中原道:“若是從此沒有她的下落倒也好了,偏偏又有了她的消息。”

淩震霄聞言不禁一愣,良久,才迷惑不勝地問道:“怎樣講?”

醜中原揚手一揮,道:“聽俺慢慢說來。”

語氣一頓,接道:“柳嘯吟和他柳夫人在‘嘯吟山莊’一住五年,惜乎生了仙仙那丫頭之後,柳夫人再無所出。”

柳嘯吟一想起算來已有八歲的愛子,不禁長籲短歎。經不起柳夫人的再三探問,他終於道出了前情。你猜那柳夫人有何反應?“

淩震霄道:“在下揣測,那柳夫人必定力主柳嘯吟去探訪發妻愛子的下落。”

醜中原道:“不錯。那柳夫人正是如此,柳嘯吟也離開了‘嘯吟山莊’。”

淩震霄道:“有了白玉香的下落嗎?”

醜中原道:“下落是有了,不過卻是一個壞消息,原來白玉香落到了冷如霜的手裏。”

淩震霄說道:“那婦人命運何以如此之壞?”

醜中原道:“她身中奇毒,每日靠冷如霜賜給藥丸維持生命。”

淩震霄道:“冷老魔如此殘害一個女流之輩,其用心何在呢?”

醜中原道:“他想雪當年被逐出中原之恥,又恐自已的力量不濟,因此想以白玉香的生命來威脅柳嘯吟供他驅使。”

淩震霄道:“聰明如柳嘯吟者,也會受到冷老魔的要脅嗎?”

醜中原道:“當他見到白玉香的慘狀時,真是痛不欲生,最後他終於在冷老魔麵前低頭了。因為冷老魔曾經答應他,隻待被逐出中原的奇恥大辱一雪,就立刻為白玉香祛除體內的毒性。”

淩震霄道:“難怪江湖中傳說,柳嘯吟在暗中為冷老魔助拳,在下原以為他是別有用心,卻想不到還有這樣一層內情。”

醜中原道:“以私情來說,柳嘯吟的作法無可厚非,他絕不能置發妻的生死於不顧。但是,他那麽一來,卻無端造了許多殺孽,也為武林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他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淩震霄愣神良久,才低聲說道:“尊駕可稱曠世奇人,胸羅萬機。眼看柳嘯吟墜於萬劫不複之境,難道也無法救他一救嗎?”

醜中原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俺又有什麽法子。不過,白玉香總是無辜的。看在柳南江分上,俺少不得要費些心力。”

淩震霄道:“尊駕作人處事,實令在下敬佩。”

語氣一頓,接道:“在下想求教於尊駕,小女淩菲,目下處境如何?”

醜中原道:“令媛的安危,倒用不著你去擔心。”

淩震霄神情一舒,道:“尊駕的話,使在下寬心不少。柳南江對白玉梅深有信心,她與公孫紅雲狼狽為奸,莫非是尊駕安排的一著妙棋?”

醜中原道:“你很聰明。”

淩震霄道:“尊駕誇獎。談到此處,在下已略知內情,尊駕有何驅使,當可明示了。”

醜中原道:“你真有誠心嗎?”

淩震霄道:“在下過去曾因一時起了貪念,已瀕臨身敗名裂之邊緣,尊駕賜予再生之機,在下豈肯輕易放過?尊駕請大放寬心。”

醜中原道:“俺要你作的事,可能會遭殺身之禍,你不怕嗎?”

淩震霄淡笑道:“生死二字,在下倒未看重。”

醜中原道:“好!俺帶你去一個地方,再詳細和你談上一談。”

語氣一頓,揚場叫道:“玉紋!壺中之酒,還剩下多少?”

高踞樹梢的歐陽玉紋回道:“約莫還有十斤之多。”

醜中原道:“快將所剩之酒悉數噴出,使那圈火苗燃得旺些。”

歐陽玉紋立刻依安行事,一瞬間,四周火焰大熾,照耀如同白晝。“醜中原又道:“玉紋!到俺這裏來吧!”

話聲剛剛一落,歐陽玉紋已落到二人的麵前,身法快得出奇,看得淩震霄不禁暗暗讚歎。

醜中原揮手朝淩震霄一指,道:“玉紋!這就是俺向你提起的‘關中一龍’淩震霄。”

歐陽玉紋福了一福,淩震霄不禁暗道一聲慚愧。

醜中原一揮手道:“咱們走!”

三條身影立刻向桃林後麵的崗巒處撲去,宛如三道流星,刹時不見蹤影。

柳南江回到客棧之後,倒頭便睡,似乎被褥一蒙頭,就可以逃避現實,連福兒向他問長短,他也懶得加以理會。

福兒猶如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望著榻上悶睡的柳南江大大地發愣。

那柳仙仙本想跟著過來聽聽柳南江赴約的經過,見他一回到房中就脫靴寬衣,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她雖然也姓柳,卻畢竟是一個女孩兒,這一方麵,她倒是很有分寸的。

隔窗偷聽,偏偏柳南江一言不發,隻得輕拍手掌,將福兒喚了出來。

二人來到庭院中一座假山之後,柳仙仙這才問道:“福兒!你師兄是怎麽回事?”

福兒攤了攤手,唉聲歎氣地說道:“誰知道,仿佛突然變成了啞巴。”

柳仙仙道:“莫非比武較量,你師兄輸給那位黃衫客了嗎?”

福兒連連搖頭,道:“不會,我方才看過了,劍未出過鞘,看他神色,似乎未曾動用過內力。真不知道那黃衫客施了什麽邪法子。”

柳仙仙道:“福兒……”

她一語不發,福兒突然抵了她一把,意想她禁聲,她也就連忙將話頓任。抬頭望去,隻見一夥人,本來就是住在這家客棧裏的。

可是,當最後一個人出現時,柳仙仙不禁心頭暗怔,原來那個人是祥雲堡堡主秦羽烈。

回顧福兒,那小家夥也是一臉錯愕之色。

秦羽烈一進門之後,向紀緗綾打了一個手勢,然後一個鯉魚打挺,縱上了東廂上房的屋頂,越過屋脊,不見蹤影。

紀緗綾和她的女弟子也分別進入了東廂兩間毗鄰的廂房,各自關上了房門。

庭院中,複又陷於一片沉寂。

柳仙仙悄聲道:“福兒!你看那秦羽烈鬼鬼祟祟,是不是有點怪?”

福兒唔了一聲,道:“的確有點怪,而且他又是一個人。”

柳仙仙接道:“福兒,別挖空心思胡亂猜疑了。你得趕快去告訴師兄呀!”

福兒應了一聲,立即彈身而起。

他唯恐行藏敗露,因而展開了射光掠影的身法,如同一道輕煙,一閃不見,隻看得柳仙仙瞪眼皺眉,暗暗罵了一聲:好小子!

福兒回到房中,直趨榻前,低聲說道:“師兄,有要緊的事,你醒醒。”

柳南江一切也不動,自然也不曾開口說話。

福兒疾聲道:“師兄!那祥雲堡堡主秦羽烈來到了客棧之中,而且行跡可疑。”

他一語未落,柳南江已飛快地翻身坐起,沉聲問道:“福兒!你怎麽知道?”

福兒道:“我和仙仙姑娘在假山後麵說話,正巧看見他和芙蓉仙子及芙蓉寨一夥門人進來,芙蓉仙子回房,他卻躍上了屋頂。”

柳南江道:“仙仙姑娘呢?”

福兒道:“還在假山背後,是她叫我前來稟報師兄的。我看,那秦羽烈必有詭計。”

柳南江厲聲道:“快去叫仙仙姑娘回房,少管人家鬧事。天亮我就要送她回‘嘯吟山莊’。你告訴了她之後,也立刻回房來。”

福兒不禁大大一愣。心中有所疑惑,也就沒有立刻按照柳南江的意思去做。

柳南江見他不動,又冷叱道:“還不快去!”

福兒心中雖有一萬個不解,卻也不敢違抗師兄之命,隻得施施然退了出去。

福兒一出了房門之後,又施展射影掠光的身法來到了假山之後。

柳仙仙迫不及待地問:“福兒!你告訴你師兄了嗎?”

福兒噘著嘴說道:“挨了一頓罵。”

柳仙仙道:“是怎麽回事?”

福兒道:“師兄說,教你立刻回房睡,說什麽少管人家的閑事。”

柳仙仙神情一愣,道:“福兒!你發現你師兄有什麽不對嗎?”

福兒想了一想,道:“倒沒有什麽不對勁,隻是脾氣很壞。”

柳仙仙喃喃道:“那就怪了?人家告訴他秦羽烈來到這兒的消息,他反而教人家少管閑事。這哪像是你師兄講的話?”

福兒道:“仙仙姑娘!我師兄確是這樣說的,回房睡去吧!師兄說,天一亮,就要送你回‘嘯吟山莊’哩!”

柳仙仙雙眉一挑,道:“他要送我回去?”

福兒點點頭,道:“師兄是這麽說的。”

柳仙仙道:“福兒,你回房去吧!”

“我要在這兒瞧瞧熱鬧,秦羽烈沒事絕不會潛伏到房頂上去。今晚再不瞧,以後就瞧不到啦!”

福兒正想勸她,忽然東廂一間上房亮了燈,他也將話頓住了。

在燈的上房就是方才紀緗綾進去的那一間。

燈剛一亮,房門也打了開來。

柳仙仙似乎怕福兒會突然溜走,伸出皓腕,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小手。

福兒想想柳南江那種嚴峻的神色,就想立刻回房。可是,他剛想全力抽回被柳仙仙握住的手腕時,已見兩個人從那亮燈的東廂上房走了出來,那兩個人是紀緗綾和花花太歲肖雲鵬。

這時,福兒即使要走,也走不掉了,隻得屏息凝神地蹲伏在假山之後。

紀緗綾和肖雲鵬攜手下降台階,進入庭院之中,二人在邊走邊談。

隻聽那肖雲鵬說道:“仙子真是雅興不淺,如此寒冷深夜,還要雲鵬陪你漫步庭院。”

紀緗綾幽聲道:“雲鵬,你我攜手漫步,恐怕也隻有這一次了。”

肖雲鵬不禁停下了腳步訝然問道:“仙子這話是何意思?”

紀緗綾道:“人之相處,全憑緣,看來你我的緣分已盡。”

肖雲鵬道:“難怪仙子一回到房中,就有些神色不對。”

他一語未了,突然一道黑影自屋頂一瀉而下,那人正是秦羽烈。柳仙仙和福兒看得最為真切,若非二人定力不弱,必然會驚呼出聲。

秦羽烈的身法快得出奇,又是居高臨下,更是增加了速度,一閃之際,已然到了肖雲鵬的身後,單臂電出,抓向肖雲鵬的右腕。

就算肖雲鵬此時覺察到背後有人偷襲,憑那秦羽烈仗以成名的困龍八抓,肖雲鵬也休想走脫閃避。殊不知其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肖雲鵬身形一晃,竟然使秦羽烈一抓成空。

肖雲鵬一轉身,輕笑道:“原來是秦堡主!”

其態度也是大出人之意料,不但毫無受驚之色,反而笑語輕鬆。

秦羽烈不禁怔住了,肖雲鵬有多少功力,他是清清楚楚。即使正麵出手,他也有把握一抓得手,如今竟然是背後偷襲失敗。再加上肖雲鵬態度出奇地鎮靜,使他沒有貿然出第二抓。

紀緗綾也萬萬想不到秦羽烈會一抓失敗,神情也不禁為之一愣。

不過,她很快地想起了天涯奇丐醜中原的話,連忙探手入懷,打出了一朵鋼芙蓉,同時高聲喊道:“秦堡主不要發呆!”

這一高喊,使得秦羽烈回過神來,雙手電出,分別扣向肖雲鵬的雙腕。

肖雲鵬冷笑一聲,道:“世上不可信者,該是床頭共枕人。”

話聲落,閃身後退,紀緗綾甩出的那一枝鋼芙蓉越頭飄過,未曾傷到他。

然而,秦羽烈的困龍八抓卻再也不容許他逃脫,叭地一響,著著實實地扣住了他的右腕。

秦羽烈一抓得手,當即低喝道:“乖乖地跟秦某人走,否則內力一吐,就要你的命。”

喝聲中,振腕一提,挾帶著肖雲鵬上了房頂。

柳仙仙再也忍不住,低呼道:“原來秦羽烈是為他而來。”

她的呼聲方落,驀聞叭地一響,一個人影自那屋頂上倒下。

福兒一直在注意秦羽烈的動靜,看得最為真切,不禁脫口道:“房頂上有埋伏,秦羽烈遭了毒手。”

其實,柳仙仙也看見了,從房頂上倒栽蔥的墜落之勢,就可以想見房頂埋伏之人功力必定相當深厚,否則絕不可能一擊就使秦羽烈成為斷線風箏。

紀緗綾看得最清楚,心頭不禁狂震,然而她卻不十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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