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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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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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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11:53 |只看該作者
第331章:深夜追擊(二)

   “報!我軍背後又有新的魏軍追趕而來,旗號是「魏方城令蒙」!”

    “……”

    在聽到傳令兵的稟報後,白起原本就顯陰沉的面孔,變得愈發的陰沉。

    「終於來了啊,蒙仲……」

    轉頭看了一眼身後方,看向魏軍襲來的東方,看著那微紅的朝陽下,地平線上那一道黑帶。

    那根本不是什麼黑帶,而是正快速追趕至此的魏軍主力,魏將蒙仲親自率領的追擊主力。

    被這支魏軍追上,就是他白起,怕也沒有回天之力。

    “此地距宛城,尚還有多少路程?”

    白起轉頭詢問身邊的近衛道。

    當即便有近衛回答道:“怕還有一半距離。”

    方城距離宛城,有約百里距離,一半即五十裡,若放在平日裡,只需半日急行軍便能抵達,然而如今他麾下軍隊被魏將華虎、唐直、樂進、武嬰、魏續、於應等人率軍窮追猛打,耽誤了不少時間,五十裡的距離對於他白起軍而言,簡直就是咫尺天涯。

    「到此為止了麼?」

    白起昂起頭看著逐漸放亮的天空,長長吐了口氣。

    「不,至少還不是當下……」

    搖了搖頭,將心中的胡思亂想拋之腦後,白起沉著地下令道:“傳令下去,天色即將放亮,命季泓、仲胥等人速速在這附近尋找有險可守的山丘。”

    “喏!”

    在方城與宛城之間,雖大多都是平坦的平原,但低矮的丘陵還是有不少的,只不過似這種低矮的丘陵能否擋得住魏軍的追擊呢?事實上就連白起自己也沒有什麼信心。

    但不管怎樣,依山而守,總好過在白天趕路,一來是魏軍在白天的戰鬥力更強,二來,他麾下的士卒在趕了一宿的路程後,此刻早已精疲力盡,若不能找個地方歇息片刻,怕是今日會被魏軍一舉擊潰。

    在白起的命令下,殘存的秦軍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低矮的丘陵,一窩蜂似的湧入了山林。

    見此,華虎、唐直、樂進三人便率領魏軍將這座丘陵團團圍住,一邊下令麾下士卒抓緊時間歇息,一邊等待蒙仲的主力。

    約半個時辰後,蒙仲率領兩萬余魏軍徐徐抵達,與華虎、唐直、樂進三人的軍隊匯合,使圍困那座丘陵的魏軍,堪堪達到四萬左右。

    “翟章大人呢?”

    在見到蒙仲時,唐直驚訝地問道:“翟章大人不曾與方城令一同率軍前來麼?”

    蒙仲笑了笑解釋道:“大司馬年紀大了,我便請他率大軍徐徐而來,反正就白起目前這點兵力,就咱們這些人也足夠將其擊破了……”

    “也對。”唐直點點頭,對蒙仲如此照顧他所尊敬的翟章而感到頗為滿意。

    從旁,樂進亦問蒙仲道:“阿仲,途中可曾碰到武嬰、魏續、於應他們?”

    蒙仲點頭說道:“碰到了。……我叫武嬰、魏續二人守方城去了,至於於應,我叫他差不多時候與你匯合。”

    所謂的差不多時候,指的就是追殺秦卒殺地差不多的時候,畢竟昨晚華虎、唐直、樂進三人為了咬住白起軍的主力,對於被拋棄的秦軍幾乎是擊潰就算,並未曾分兵追殺,這就導致在方城一帶,仍有大量的秦軍潰卒躲藏著,這對於方城而言,也是一個不安定因素。

    在簡單閒聊了幾句後,蒙仲便向華虎、唐直、樂進三人問起了當前白起軍的狀況。

    對此華虎回答道:“據我的估測,白起的軍隊現如今大概還有七八千人的樣子,不過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威脅可言,在你來之前,便我與唐司馬以及阿進他們商量,先讓士卒們喘口氣,然後四下齊攻,保准能將這支秦軍一舉擊潰!”

    “莫要大意。”蒙仲叮囑道:“只要白起尚在軍中,那麼無論何時都不可放鬆警惕……話說,白起還在軍中麼?”

    “不清楚。”樂進在旁插嘴道:“不過我觀這支秦軍尚有幾分凝聚力,想來白起與其麾下的大將尚在軍中……話說回來,秦國的軍隊當真是恐怖啊,都到這時候了,他們居然還保留有幾分紀律,換做其他國家的軍隊,怕不是早就潰散了……”

    聽到這話,唐直在旁亦微微點了點頭。

    只有與秦國的軍隊打過交道,才會明白秦國的軍隊究竟是何等的堅韌,就拿白起軍來說,從最初的六萬餘人打到只剩兩萬餘,且昨晚又因為被他們追擊而導致有萬余秦軍落隊,可即便如此,此刻剩下的七八千秦軍,居然還能有幾分凝聚力,不得不說,秦國軍隊的紀律是真的叫人驚詫。

    當然,即便這支秦軍再堅韌,他們也註定無法從他們魏軍的手中逃脫。

    聊了片刻後,華虎先行離開了,防止秦軍趁他魏軍不備而從丘陵的另一側逃離,而唐直、樂進二人則留在蒙仲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商量著待會攻打這座丘陵的戰術——主要是想想如何減少己方的傷亡。

    畢竟這場仗打到如今,他魏軍也是損失慘重,若能減少傷亡,那自然是減少傷亡的好。

    而就在這時,有蒙仲的近衛押解著兩三名秦軍的俘虜來到陣前,唐直與樂進看到蒙仲將一卷竹簡交給那幾名秦軍俘虜,繼而便將這三人給釋放了。

    看著那兩三名秦軍俘虜匆匆朝著不遠處那座丘陵跑去,樂進走近蒙仲,壓低聲音問道:“阿仲,你想勸降白起?”

    在樂進看來,蒙仲此刻給白起投遞書信,要麼是奚落白起,要麼就是勸降白起,而依蒙仲的性格,他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奚落白起的,那麼就只有可能是想勸降白起。

    聽聞此言,蒙仲隨口說道:“不,我只是……只是想看看白起是否就在軍中……”

    憑著對蒙仲的瞭解,樂進當然聽得出他的話很是言不由衷,聳聳肩也不再追問,笑笑說道:“怎麼樣都好,我跟你說,昨晚我在追擊秦軍時想到一個笑話,特別好笑我跟你說……”

    “……”

    聽到這話,蒙仲嘴角牽了牽,露出一副尷尬而不失禮儀的笑容。

    而與此同時,那三名秦軍士卒的俘虜,也已逃到了那座丘陵上,將蒙仲的書信交給了白起。

    然而,待白起攤開竹簡一瞧,他這才發現這份竹簡上空無一字。

    他愣了愣,旋即立刻明白過來,滿是感慨地露出幾分笑容。

    在旁,司馬靳亦注意到了這份竹簡,不解問道:“白帥,那蒙仲命人送來一份空的竹簡,其中莫非有什麼深意?”

    白起便解釋道:“他這是勸我率軍投降。……不過他給我留了幾分情面,不曾將其寫在竹簡上。”

    看著似乎很高興的白起,司馬靳臉上露出幾許古怪的表情。

    不得不說,他實在想不通白起跟蒙仲二人之間的關係,明明前幾日還仿佛跟不共戴天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白帥打算如何回覆那蒙仲?”

    聽聞此言,白起徐徐收斂臉上的笑容,淡然說道:“我受穰侯的重恩,豈會背棄穰侯?背棄大秦?更何況……哼!”

    說罷,他用力將那份空的竹簡一掰,將其中一半丟還給那幾名送來竹簡的秦卒,沉聲說道:“帶回去交給那蒙仲。”

    那幾名秦卒自然不敢違抗,帶著這半份竹簡回到山下,交給蒙仲。

    看著那半份竹簡,蒙仲頗感悵然,畢竟白起拒絕的意思很明白。

    從旁,樂進見蒙仲有些失望,想了想說道:“阿仲,雖白起是一個人才,論兵略怕是不下於阿毅,但你知道,就算他投降了,你我也保不住他的……河東的公孫豎、竇興、魏青他們,就不會饒了白起,而我方城,也不會有白起的立足之地……更別說白起自身的想法。”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樂進這番話,他只是對白起覺得可惜而已。

    畢竟他迄今為止所遇到的唯二最擅長統兵征戰的同齡人,一個是樂毅,另一個就是這白起。

    想到白起在方城時曾誠懇地希望他投降秦國,擔任他的副將,蒙仲便對扼殺這位傑出的將才難免有所遲疑,只不過正如樂進所言,縱使白起願意投降,他也未必能保住此人,單單方城這邊,白起就很難有立足之地。

    方城、陽關、葉邑的軍民,可是對白起恨得咬牙切齒呢。

    托白起的福,相比較對秦國軍隊的仇恨,漢北楚人對魏人的仇恨反而不算什麼了。

    “呼——”

    長長吐了口氣,蒙仲正色對樂進道:“準備攻山吧,盡可能莫叫白起走脫,此人對魏國的威脅,勝過十萬秦軍!”

    聽到這話,樂進忍不住抱怨道:“阿仲,你這有點強人所難啊,他白起是秦軍的上將,他若真要逃走,隨便扮成秦卒即可,亂軍之中我怎麼曉得他逃往何處?”

    “盡力即可。”

    已轉身走遠的蒙仲淡淡說道。

    當日正午,唐直、樂進二人便嘗試攻打秦軍所在的丘陵。

    但說實話效果並不好,別看白起麾下的秦軍只剩下七八千,但這些秦軍在絕望與求生欲下,反而激發了鬥志,死守著這片丘陵,使得魏軍難以寸進。

    見此情形,樂進便對蒙仲建議道:“阿仲,這樣下去就算打下這座丘陵,我軍也會出現不必要的傷亡,得想辦法消除秦卒的抵抗……”

    消除秦軍的抵抗,說實話確實並不難,只要蒙仲肯下令放過願意投降的秦卒即可。

    是的,迄今為止他方城軍對秦軍一直是“零容忍”的態度,一方面是蒙虎、華虎等人在郾城時親眼目睹了秦人的殘忍,是故對秦軍毫不留情,另一方面是方城軍的軍卒皆對秦軍懷有或多或少的恨意——尤其是那些楚人出身的方城軍士卒。

    而這,就導致後續的秦軍士卒幾乎沒有投降方城軍的,因為他們也知道,這支魏軍不會饒了他們。

    這亦變相地稍稍增加了方城軍擊潰秦軍的難度。

    想到這裡,蒙仲點頭說道:“好,傳令下去,只要願意投降士卒,不可濫殺。”

    在蒙仲的授意下,沒過多久便有魏卒在山下喊話,勸告山上的秦卒投降。

    不得不說,這是方城魏軍對秦軍首次公然勸降,山上的秦卒們也是將信將疑,畢竟誰讓先前方城軍看到秦軍就是趕盡殺絕呢?

    但在眼下無處可逃的情況下,仍有一部分秦卒冒險嘗試向方城軍投降。

    想來,到了眼下這種地步,縱使是秦國嚴苛的律法,其實也很難再約束這些秦卒,這些秦卒之所以還能有幾分凝聚力,其實大多反而是方城軍的關係——抱團取暖而已。

    這不,在方城軍願意收容俘虜之後,便陸陸續續就有千余秦卒偷偷溜下山,向魏軍卸甲投降。

    而對此華虎卻頗為不滿,畢竟他曾在郾城看到秦國騎兵的殘酷,連幾歲的孩童都不放過,這正是華虎與他麾下騎兵對秦軍從不留下活口的原因。

    他對蒙仲說道:“想要使我軍減少傷亡,圍困秦軍幾日即可,今秦軍困於此地,斷糧斷水,只需將其團團圍住,幾日之後,我軍便可以輕易將其覆滅,實在無需開俘虜的先河……”

    蒙仲搖搖頭說道:“你忘了司馬錯麼?眼前當務之急,是儘快擊破白起的殘存兵力,我等並沒有太多的空閒在這裡與白起糾纏。”

    聽到這話,華虎這才不說話了。

    當日,魏軍一面對秦軍勸降,一面攻打這座丘陵,在魏軍的脅迫下,陸陸續續有秦卒為了活命,罔顧秦國嚴苛的律令,下山向魏軍投降。

    對此,似季泓、孟軼、仲胥等秦將皆很氣憤,其實他們氣的並非是麾下的秦卒向魏軍投降,而是這些秦卒的投降,導致他軍中好不容易又激起的鬥志再次喪失殆盡。

    氣憤之余,諸秦將問計于白起:“白帥,現今我等該如何是好?”

    面對著諸將的詢問,白起其實也有些為難。

    此時的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身在憚狐城的時候,被蒙仲步步緊逼卻無計可施。

    想來想去,他只能對諸將說道:“叫士卒們取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填飽肚子,待今晚日落之後,繼續向西突圍……”

    其實白起也很清楚,蒙仲不可能預料不到他的突圍,只不過,這也是他麾下軍隊唯一的出路了。

    當晚日落之後,刨除已投降魏軍的千余秦卒與守衛這座丘陵而戰死的秦卒,剩餘的六千余秦卒,在白起與其麾下諸將的率領下,繼續朝西面突圍。

    魏軍果然早有預料,幾乎他秦軍剛有所行動,魏軍那邊便立刻追擊。

    又是整整一宿的追殺,白起麾下六千余秦軍,在接近四萬的魏軍的追擊下,死傷慘重,最後只剩下寥寥千余人尚跟在白起身後。

    並且即便如此,似華虎、唐直、樂進三人還是對白起窮追猛打。

    尤其是華虎率領的兩千方城騎兵,死死咬住白起親率的軍隊不放,一路追趕。

    “保護白帥先走!”

    “截住魏軍!”

    為了保護白帥,使這位主帥能安然逃離,秦將季泓、仲胥、孟軼、衛援等人紛紛主動率軍斷後,試圖截住華虎、唐直、樂進等人的追兵,可就算是這樣,華虎還是帶著數百騎兵,強行鑿穿了秦軍,追上了白起。

    “白帥,方城騎兵殺上來了!”

    有士卒驚恐地大喊道。

    “……”

    白起轉回頭,皺眉看著夜空下那些舉著火把追擊他們的方城騎兵。

    他暗自發誓,倘若這次能活著逃回秦國,他一定要重新打造一支可以與方城騎兵匹敵的騎兵。

    可問題是,走得掉麼?

    只見在華虎親率騎兵的追擊下,跟在白起身後的千余秦軍士卒迅速減員,到最後竟只剩下寥寥兩百餘人。

    雖然說其他那些秦軍兵將只是掉了隊,並不意味著已被魏軍殺死,但就當前的情況看來,那些秦軍兵將被魏軍全部殺死,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

    “祖父……祖父為何不派兵援助?!”

    看著己方的兵將一個個被魏軍屠殺,司馬靳仿佛感同身受,氣憤地說道。

    聽聞此言,白起默然不語。

    平心而論,他絲毫也不介意司馬錯見死不救,畢竟與陽關的魏軍魚死網破,這是他個人的主張,他從一開始就不指望司馬錯會派兵來支援他。

    甚至於,倘若二人換個位置,他白起也不會派兵救援司馬錯——必死無疑的軍隊,有什麼值得救援的?

    『眼下,司馬錯應該已經撤退至武關了……』

    當聽到司馬靳的話後,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在他看來,只要司馬錯能夠甩掉韓國的軍隊,退守武關,那麼他秦軍這次的傷亡,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接下來,他秦國可以問罪于楚國,將戰敗的原因歸罪於楚國,迫使楚國問罪於昭雎,並重新派遣軍隊協助他秦國攻伐魏韓兩國。

    反之,倘若連司馬錯的軍隊都被魏韓聯軍擊敗,那才是徹底的慘敗。

    而就當白起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前方的夜空下好似有什麼光亮。

    仔細一瞧,那好似一片火光,一片由無數火把組成的火光。

    『魏軍?還是說……是司馬錯的軍隊麼?』

    微微一愣,白起的臉上稍稍露出幾許錯愕。

    片刻後,待彼此的距離稍微近了些,白起這才證實,對面那些火光,果然是無數舉著火把的士卒。

    並且從這些火把的移動速度判斷,對方皆是步軍,而且數量極多。

    這就不可能是魏軍了,畢竟魏軍的主力還在他們背後呢。

    “是祖父!是祖父派來的援軍!”

    司馬靳欣喜地大喊道。

    聽到這話,白起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司馬錯,竟未曾退守武關?

    就在他這麼想著時,遠處的軍隊已經靠近,為首的將軍大聲喝喊道:“前面是什麼人?可是白左更麾下的兵卒?”

    還沒等白起開口,司馬靳便急切地大喊道:“晉鄺將軍?是晉鄺將軍麼?白帥就在這邊!”

    果然,對面的軍隊正是司馬錯麾下大將晉鄺率領的軍隊,他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司馬錯是仲孫司馬靳,連忙駕馭戰車上前,與白起、司馬靳二人見禮。

    此時白起不開口也不行了,他皺著眉頭問晉鄺道:“晉將軍何故會在此地?”

    晉鄺聞言直接了當地說道:“末將奉國尉的命令,前往接應白左更……不知白左更這邊現況如何?”

    畢竟是吃了敗仗,白起心中也有些尷尬,思忖著該如何回答,而在旁的司馬靳卻沒有這麼多的顧慮,聞言急聲說道:“晉鄺將軍,魏軍的主力正在追擊我軍,季泓、孟軼、仲胥等將軍為了保護白帥撤離皆率軍殿后,恐有不測,請晉鄺務必率軍救援!”

    聽到這話,晉鄺面色一正,抱拳對白起說道:“白左更,末將暫且別過。”

    說罷,他朝著身後麾下的軍隊振臂喝道:“前方有魏軍正在追殺我軍,隨晉某擊退他們!”

    “喔喔——”

    晉鄺麾下的軍隊齊喝一聲,在晉鄺的率領下,越過白起這支僅兩百餘人的小隊伍,朝著遠處正在混戰的戰場殺去。

    而此時,正追擊著白起的華虎,亦注意到前方有一支人數龐大的秦軍正朝他們殺來。

    “司馬錯的軍麼?暴鳶沒有拖住司馬錯麼?”

    皺皺眉,華虎毫不猶豫地率領騎兵後撤,同時立刻派人向蒙仲以及各軍傳達秦軍有援軍趕到的消息。

    “援軍!”

    “援軍到了!”

    聽到晉鄺軍的喊聲,正在奮力抵抗魏軍的秦將季泓、仲胥等人精神大振,當即率領麾下的殘軍,向晉鄺軍靠攏。

    而此時,蒙仲亦收到了華虎派人送來的消息,只見他佇馬而立,皺著眉頭眺望遠方的戰場。

    但遺憾的是,在黑夜下他只看到遠處有無數火把,卻也看不清楚司馬錯究竟派來了多少軍隊。

    考慮到白起軍幾乎已被他打地全軍覆沒,抱著見好就收的想法,他立刻下令道:“傳令下去,今夜到此為止,不得再擅自追擊秦軍。”

    考慮到很有可能被秦軍抓住機會趁機進攻,因此,就算蒙仲並不想與司馬錯的軍隊交戰,此刻也不敢下達撤退的命令,免得產生負面影響。

    好在對面司馬錯麾下的大將晉鄺也識相,見魏軍駐步不前,亦識相地援護著季泓、仲胥、童陽等將領,在黑夜下徐徐後撤。

    此時,唐直來到蒙仲身邊,問道:“不追麼?”

    蒙仲搖了搖頭,冷靜地說道:“對方未必只有這支援軍,貿然追擊,黑燈瞎火的很有可能遭到埋伏。……既然司馬錯的軍隊出現在此地,想必他此刻駐軍在宛城,我軍緩緩向前,遠遠跟著這支秦軍,先到宛城看看那邊的情況再說……司馬錯若是退守武關,則我拿他毫無辦法;今他駐軍宛城,不妨匯合我魏韓兩軍的之力,將其困殺!總之,不用著急。”

    唐直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而此時,蒙仲看著遠處徐徐撤退的仿佛繁星般的火把,心下也有些納悶,畢竟按照他的估算,司馬錯按理來說不應該這麼快就撤回宛城。

    但不管怎麼樣,現在就只剩下司馬錯的軍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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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發表於 2019-11-30 00:47:53 |只看該作者
第332章:僵持

    天色漸明,白起等人在晉鄺軍的保護下,徐徐向宛城進發。

    沿途,晉鄺又與司馬錯麾下的將領昌馳等人匯合,使這股秦軍的數量又翻了一倍,見此,魏將華虎也就徹底打消了騷擾秦軍的念頭,按照蒙仲的指示,只是遠遠跟在這股秦軍旁側,看著他們徐徐朝宛城進發。

    期間,有他麾下的將官不解地詢問道:“司馬,就這麼放這股秦軍返回宛城麼?彼若退至宛城,有了城牆作為依靠,介時我軍再想將其擊敗,恐怕就更為不易了?……城令為何不急率大軍追上秦軍,將這股秦軍截殺於此?”

    聽聞此言,華虎正色說道:“秦軍敗局已定,縱使退至宛城也不過苟延殘喘而已。……城令的意圖我大致能猜到幾分,總之就是不想再與秦軍硬拼,希望用計策將這股秦軍擊破。”

    是的,別看華虎打起仗來很莽,但他多少也是念過兵法的,自然猜得到蒙仲放任司馬錯的軍隊退守宛城,就是為了將這股秦軍困殺在此地,假若他所料不差,接下來他魏軍將對會宛城圍而不攻,轉而派騎兵騷擾武關,切斷武關至宛城的糧道。

    在這種情況下,縱使司馬錯的軍隊此前完好無損,也會因為困守孤城、糧草耗盡,而不得不步上白起的後塵,被他魏軍趁機掩殺擊潰。

    正因為如此,遠處那數萬秦軍在華虎眼裡,其實也已跟死人無異。

    兩個時辰後,約巳時時分,白起、晉鄺、烏榮等人徐徐來到了宛城。

    當看到遠處那座城郭時,司馬靳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轉身對白起說道:“白帥,終於到宛城了。”

    “……”

    白起微微點了點頭,但沒有接話的意思。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皺起的眉頭下,那雙眼眸浮現幾分陰霾。

    記得他從方城撤離的那一晚,他麾下尚有兩萬餘士卒,可眼下跟隨著他僥倖撤至宛城的兵將,據季泓估測卻只有不到兩千人,十不存一。

    被魏軍連續追擊了一日兩宿,他麾下有將近一萬八千人或失蹤、或被魏軍所殺,而就這,還是得虧晉鄺、烏榮等司馬錯麾下的將領率領大軍來救,否則,怕是連這兩千人都不會剩下。

    “轟隆隆——”

    待大軍抵達宛城的東城門時,城門緩緩敞開。

    司馬靳看著城門樓驚訝地低聲說道:“祖父,祖父在城樓上。”

    “……”

    白起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城門樓,果然瞧見司馬錯穿著甲胄站在城牆上,與他記憶中的形象一模一樣。

    他仰頭看著司馬錯,而司馬錯亦站在城樓上看著他,以及看著他身背後那些看上去很是淒慘的秦卒。

    “聽晉鄺派來的人說,白起的軍隊就只剩下寥寥兩千人了……”

    在旁,司馬錯的近衛丁寶低聲說道:“想不到,就連那位白左更,亦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聽聞此言,司馬錯瞪了一眼,沉聲說道:“休得胡言亂語!”

    說罷,他轉身走向城牆的階梯。

    待他走下城牆階梯時,正好白起乘坐著戰車從城外而入,見此,他主動走上前去。

    而此時,白起也已注意到了司馬錯向他走來,在吩咐駕車的士卒停下戰車後,他下了戰車,抱拳而立,看向司馬錯的目光有些複雜。

    看著神色有些不大對的白起,司馬錯點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邀請白起跟他一起到城門樓上議事。

    片刻後,白起、司馬靳二人便跟著司馬錯來到了城門樓。

    邁入走入樓屋內,白起便嗅到一股肉湯的香味,仔細一瞧,他便看到樓屋內的銅鼎裡正煮著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肉,肉香撲鼻。

    “是巡邏的士卒捕到的一頭獐子,獻給了老夫……請。”隨口解釋了一句,司馬錯請白起對席而座,旋即便吩咐近衛丁寶取來幾塊獐子肉給白起充饑。

    此時白起連續有一日一宿粒米未進,正是饑腸轆轆,看到面前的肉食,他也不客氣,顧不得燙,便用手撕下幾塊肉,塞入嘴裡。

    在旁司馬靳瞧見,訕訕說道:“祖父……”

    司馬錯瞥了一眼孫子,轉頭用眼神示意丁寶,丁寶會意,拉著司馬靳離開了這座樓五。

    也不知他期間對司馬靳說了什麼,總之司馬靳的腳步極快,想來司馬錯也提前給孫兒準備了較為豐盛的飯菜。

    此時,樓屋內只聽到白起咀嚼肉食以及他被燙到時呼哧呼哧地吹氣聲,除此之外,白起一言不發。

    而司馬錯也不著急,端著一碗肉湯徐徐地喝著,時不時地抬頭看向白起,看向後者那狼吞虎嚥的樣子。

    足足過了一刻辰,只聽咕嘟一聲,白起將手中啃完的骨頭丟在面前的桌案上,旋即咂著嘴,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這老國尉。

    “為何不撤至武關?”

    仿佛絲毫沒有被司馬錯救援的自覺,白起沉著臉說道:“蒙仲、翟章的大軍立刻就會抵達宛城,他們會將你困在這座城。隨後蒙仲故技重施,派軍隊截斷武關至宛城的糧道,縱使國尉麾下仍有數萬軍隊,亦註定難以久守……”

    他的臉上帶著幾許激動,因為他覺得,司馬錯的做法,讓他的犧牲變得沒有什麼意義。

    面對著白起近乎質問般的詢問,司馬錯絲毫沒有惱怒的意思,他慢條斯理地說道:“白左更這話,不覺得僭越了麼?正如你與老夫此前的約定,白左更在方城如何決定,老夫不予插手,但老夫這邊,亦有老夫自己的判斷,也輪不到白左更指手畫腳……”

    白起冷笑兩聲,說道:“為了救區區兩千人,搭上六萬軍隊,國尉認為值得麼?換做是我,我不會出兵相救的……”

    聽到這話,司馬錯也不氣惱,笑呵呵地說道:“那是白左更的事。……老夫半截入土之人,縱使白左更不派兵救援,亦無大礙。”

    “……”

    白起深深地看了幾眼司馬錯,忽而歎了口氣說道:“白某……不知該說什麼。”

    說罷,他猶豫了一下後,最終還是低聲說道:“總之,多謝國尉派兵相救。”

    司馬錯愣了愣,旋即搖搖頭說道:“老夫救的不是你,是我大秦的良將,白左更不必放在心上。”說罷,他看著白起問道:“倘若白左更的情緒有所平復,那麼老夫要說正事了。”

    “……”

    白起深深看了一眼司馬錯。

    記得最初相處時,他很看不起這個老將,但隨著二人逐漸相處下來,司馬錯帶兵打仗方面的才能姑且不論,至少這位老將的品德與對秦國、對秦王的忠誠,著實讓白起感到敬佩。

    想到這裡,他點頭說道:“白某失態了……”

    見白起的情緒有所平復,司馬錯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正色問道:“據你送來的書信稱,翟章先前已率軍抵達陽關,與那蒙仲匯合,那麼據你估測,現如今魏軍總共有多少兵力?”

    白起想了想說道:“據我先前幾日連番攻打陽關時的所見,再結合我的猜測,魏軍現如今總共有十萬左右兵力……”

    “十萬麼?”司馬錯皺了皺眉。

    魏軍這邊有十萬兵力,再加上暴鳶的至少五萬軍隊,換而言之魏韓聯軍總共有十五萬軍隊,而他秦軍,現如今就只剩下他麾下的六萬軍隊。

    就像白起所說的,在這種情況下困守宛城,這著實不是一個明智的抉擇。

    當然,司馬錯並不後悔。

    正所謂三軍易得一將難求,似白起這等良將若在這場仗中被魏軍所殺,那才是他秦國最慘重的損失,就仿佛魏國失去了公孫喜。

    二人正聊著,忽樓屋外有士卒喊道:“國尉,魏軍!魏軍到了!”

    聽聞此言,司馬錯與白起立刻走出樓屋,站在東城門的城門樓眺望遠方,只見在遙遠的東邊,有無數魏軍緩緩而來,在距離宛城約三四裡左右的地方,就地駐紮。

    而在此期間,有一隊隊騎兵逼近宛城,或佇馬窺探城牆上的秦軍,或策馬徑直向西飛奔。

    “是蒙仲的方城軍。”白起聲音地低沉地說道。

    “唔。”司馬錯微微點了點頭,旋即望著遠處說道:“這點兵力,怕是還不及十萬之數,看來翟章的大軍尚未抵達此地……”

    聽到這話,白起頗為惆悵地說道:“待等翟章的大軍抵達,怕就是魏韓聯軍聯合圍困宛城的時候了……”

    司馬錯自然明白起的意思,平靜地說道:“為今之計,唯有堅守宛城,靜待援軍。對了,老夫已派人向咸陽求援……”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瞅了兩眼城外遠處的魏軍,心中難免亦有些擔憂。

    擔憂什麼?

    自然是擔憂能否等到援軍趕到了。

    畢竟他們這次面對的魏韓兩軍,與以往的魏軍有所不同,簡直不亞于當年田章、公孫喜、暴鳶三人的齊魏韓三國聯軍。

    只不過,當初秦魏韓三國聯軍的核心人物乃是齊國的名將田章,而如今這支魏韓聯軍核心人物,則是年輕的魏國良將蒙仲。

    當日,魏軍毫無異動,只是忙碌于在宛城一帶建造營寨,壘砌土牆,為圍困宛城做準備。

    值得一提的是,此時駐軍在宛城西北約十五裡處的暴鳶,在發現宛城一帶出現了方城騎兵的行蹤時,亦立刻猜到蒙仲已率領軍隊追趕至此,因此當即設法與蒙仲取得聯絡。

    當晚,暴鳶便親自來到了魏軍的營寨,與蒙仲相見。

    在一番寒暄過後,蒙仲問暴鳶道:“老哥沒能拖住司馬錯的軍隊麼?”

    聽到這話,暴鳶著實尷尬。

    畢竟據蒙仲所言,魏軍一方已經將白起的軍隊幾乎打地全軍覆沒,反觀他韓軍,別說對司馬錯率領的軍隊造成如何重大的傷亡,他反而被司馬錯擊敗了一回,雖說損失並不嚴重,但顏面上著實說不過去。

    他尷尬地解釋道:“當時司馬錯可能是猜到愚兄會在他撤兵時率軍追擊,因此將計就計,設下埋伏,愚兄一時糊塗,見中了埋伏後慌忙撤兵,結果被司馬錯走脫……”

    聽到這話,蒙仲也是有點無語。

    他也是沒想到,就當時這種情況下,暴鳶率領的軍隊居然還會被司馬錯給甩掉。

    正是因為這一環出現了變故,使得當蒙虎、曹淳率領三千騎兵沿著牛尾坡抵達宛城時,便發現穀口早已駐紮了司馬錯麾下部將昌馳的軍隊,以至於這三千騎兵沒能如期截斷白起的歸路。

    否則,倘若司馬錯沒能及時駐軍宛城,白起的潰軍實在很難從蒙虎、華虎二人麾下五千騎兵的追擊下逃生。

    不過事已至此,再做追究也沒什麼用,更何況,司馬錯與白起終歸是被他們困在宛城了,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想到這裡,他寬慰暴鳶道:“老哥不必在意,只要接下來,我魏韓兩軍聯手圍困宛城,必然能擊敗秦軍,擒拿司馬錯、白起等人。”

    見蒙仲反過來替自己解圍,暴鳶心中亦有些感激,點點頭說道:“好,愚兄一切聽老弟的,咱魏韓兩軍合力,定能再一次擊敗秦國軍隊!”

    當晚回到自己的營寨後,暴鳶便命人送了一些酒水給蒙仲。

    次日,約晌午前後,翟章率領著數萬大軍緩緩抵達這一帶。

    在吩咐麾下軍隊暫且歇息後,翟章帶著蒙仲前往宛城窺探秦軍的動靜。

    期間,翟章問蒙仲道:“司馬錯的軍隊,眼下就在宛城?大概有多少兵力?”

    蒙仲點點頭道:“是的,據暴鳶所說,大概有六萬左右。”

    “暴鳶?他也在宛城這邊?老夫以為他被司馬錯擊潰了呢!”

    翟章微微皺了皺眉,顯然對暴鳶也有幾分不滿。

    也是,倘若前幾日暴鳶能在析北拖住司馬錯,他魏軍今日毫無疑問能順勢攻下宛城,並且還有很大的機會抓獲白起等秦國的上將,這對於他魏國日後與秦國交涉,可是大為有利。

    蒙仲笑了笑,遂代暴鳶解釋了一番,但翟章仍然不是很滿意,皺著眉頭說道:“此番抵擋秦軍,韓軍幾乎無所作為,倘其想要拿回宛城,必須讓他們付出一些代價。”

    蒙仲愣了愣,問道:“大司馬,聽您這意思,似乎並不打算將宛城還給韓國?”

    翟章皺皺眉說道:“當日我魏韓兩國相約,宛城歸韓國,方城歸我魏國,彼此互為唇齒,抵抗秦國與楚國,但這次你也看到了,韓軍毫無作為,將宛城拱手相讓,留你方城單獨對抗秦楚聯軍,既然如此,不如將宛城給我魏國。”

    說著,他轉頭看向蒙仲,慫恿道:“你麾下不是有六千騎兵麼?宛城一帶土地廣闊,正適合放牧戰馬。”

    “這……”蒙仲苦笑著說道:“話雖如此,但在下還欠著韓國不少人情呢,我方城的弩具,便是從韓國半購半賒所得,過河拆橋……怕是不好。”

    聽聞此言,翟章忽然深深看了一眼蒙仲,意有所指地說道:“或許,這就是你比公孫喜出色的地方,不過同樣也是你不如公孫喜的地方。”

    蒙仲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翟章的意思。

    不錯,翟章指的是蒙仲與公孫喜在對待盟國方面的不同,公孫喜雖是秦國陰晉出身,但作為魏國的大司馬,公孫喜倒是稱職,每每將魏國的利益放在最優先的位置,且為此不惜損害盟友的利益,這一點從伊闕之戰時他與暴鳶的分歧就能看出。

    而相比較公孫喜,蒙仲則更為注重大局,他更懂得唇亡齒寒這個道理,因此他不會去為了魏國的利益而損害韓國的利益,也正因為如此,他與暴鳶、公仲侈等人相處地非常不錯。

    想了想,蒙仲對翟章說道:“強寇已然破門而入,兄弟二人尚在屋內為了家財起爭執,這豈不可笑?爭來爭去,最後都便宜了那些強寇。……三晉之中,唯魏韓兩國的國土彼此包裹相依,若不能拋棄對彼此的懷疑,攜手合作,在當今的局勢下,怕是不能國運長久。”

    翟章思忖了片刻,問道:“那若是拿下宛城,你就白白還給韓國?”

    “那倒不至於,在下覺得,倘若將宛城還給韓國,則我方城先前欠韓國的那些,或可以一筆勾銷?”

    “……”

    聽到這話,翟章看了一眼蒙仲,旋即笑著說道:“看來,你比老夫以為的機智多了。……走吧,先回營地,商量圍城之事。”

    “喏!”

    當日,在經過一番商量後,翟章便率領麾下的軍隊,移駐到了宛城的西南側約十裡處,準備在這裡建造營寨,與暴鳶、蒙仲二人的軍隊駐地形成一個三角,將宛城圍在當中。

    只是建造營寨的材料,卻成為了蒙仲與翟章比較頭疼的問題。

    原來,去年韓將韓驍撤退時,就派士卒將宛城一帶的林木給放火燒毀了,而前一陣子司馬錯救援白起時,亦預料到他駐軍宛城很有可能遭到魏韓聯軍的圍城,因此又派士卒在附近清掃了一圈,將使方圓數十裡內不見一片樹林,這大大延緩了魏軍建造營寨的速度。

    只可惜即便如此,司馬錯與白起目前也沒什麼辦法借此事使他秦軍取得什麼優勢,一來雙方的兵力相差太過於懸殊,很難占到什麼便宜,二來蒙仲、翟章、暴鳶三人皆非庸才,在己方占盡優勢的情況下,又豈會輕易給秦軍什麼機會?

    與其在魏軍建造營寨期間設法騷擾,還不如想想如何彌補軍中糧草的缺口。

    三日後,即三月二十六日,一支運糧的秦軍從武關出發,直奔宛城。

    然而在半途中,這支秦軍的運糧部隊卻遭到了方城騎兵的騷擾。

    單單騎兵的騷擾也就算了,關鍵是暴鳶麾下的將領韓驍、翟章麾下的將領唐直,他二人亦隨時與方城騎兵保持著聯繫,一旦有方城騎兵發現秦軍的運糧隊伍,韓驍、唐直便立刻率軍截擊,試圖不讓一粒糧食進入宛城,徹底切斷司馬錯軍的糧草。

    在韓驍、唐直以及蒙虎、華虎等人的聯合攔截下,這支秦軍的運糧隊伍遭到了重創,押運糧草的秦卒被逐殺殆盡,其押運的糧草,反而被魏韓兩軍截獲。

    期間,有僥倖逃亡的秦卒冒死闖入宛城,將糧草遇襲的噩耗告知司馬錯與白起。

    得知此事後,司馬錯亦愁眉不展。

    雖說他對魏韓聯軍圍困宛城一事早有預料,但他還是低估了魏韓聯軍的嚴密圍堵,尤其是蒙仲麾下的方城騎兵,這群騎兵專門就蹲在武關至宛城的曠野,運糧食的秦軍碰到這支騎兵,打不過的當場被擊潰,打得過的又追不上,簡直是毫無還手之力。

    更別說還有韓驍、唐直二將的軍隊隨時援護這支方城騎兵,司馬錯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辦法,能讓武關那邊成功押運糧草至宛城。

    眼瞅著城內的糧草一日日迅速消耗,司馬錯亦是愁眉不展。

    見此,白起對司馬錯獻策道:“運糧的馬車沒有方城騎兵的速度快,因此大隊糧隊會被方城騎兵窮追不捨,不如叫一部分士卒潛出城外,用人力的方式從武關搬運糧食。”

    “叫士卒們去搬運糧食?那能搬運多少?”司馬錯難以理解。

    見此,白起舉了個例子:“一名士卒,隨身攜帶十日口糧不成問題,換而言之,一人往返,便可搬來七八人一日的口糧,雖然繁瑣,但總比用馬車運糧,被魏韓聯軍一網打盡的好。”

    司馬錯沉思片刻,終究同意了白起的建議,畢竟這也是他們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於是當晚,就有數千秦卒趁夜潛出宛城,直奔武關。

    翟章與暴鳶麾下的士卒發現這些秦卒後,一方面派人追殺,一方面則稟告翟章、暴鳶二人。

    當時翟章、暴鳶二人也沒有在意,他們只是覺得奇怪,畢竟按照他們的估算,司馬錯的軍中應該還有些許餘糧,不至於這麼快就出現逃兵。

    “能追就追,追不到就算了吧,終究我軍的目的是圍困宛城,擊潰司馬錯的大軍。”

    二人不約而同地向麾下的軍士下令道。

    可兩三日後,魏韓兩軍便察覺了不對勁,畢竟前幾日只有秦軍從宛城偷偷溜出來,而如今卻有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秦卒試圖溜回宛城,且當魏韓兩軍的士卒擊殺這些秦卒後,他們發現這些秦卒隨身都背著一個布囊,布囊內裝滿了米糧。

    翟章、暴鳶二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司馬錯是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偷偷運輸糧食。

    明白過來後,他們立刻增派了夜間的巡邏隊伍。

    這件事傳到蒙仲耳中後,蒙仲倒是不以為然,畢竟在他看來,司馬錯麾下有六萬軍隊,靠這種辦法偷偷運輸糧草,不過是杯水車薪,充其量只能將秦軍糧草耗盡的日期推遲一兩日,根本不足以彌補秦軍的糧草缺口。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秦國的援軍。

    就當前的狀況而言,唯有秦國派遣援軍,才能解救司馬錯與白起二人。

    否則,二人以及那六萬秦軍,必敗無疑。

    果不其然,四月上旬,秦國將軍向壽便率領數量不明的軍隊兵出武關,沿著丹水順流而下,直奔析縣、酈縣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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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48:11 |只看該作者
第333章:不可思議的轉折

    “萬萬也不曾想到,司馬國尉還有白起,居然會被困在宛城……”

    在酈縣一帶的秦軍駐地,秦將向壽眺望著遠處的城邑,頗為感慨地說道。

    此時在他身旁,有一名將軍神色著急地說道:“向將軍,國尉與白帥危在旦夕,急需您率軍增援……”

    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

    這名將軍不是別人,正是白起麾下的部將仲胥。

    原來,前幾日仲胥奉司馬錯與白起的命令,率領數千秦卒趁夜從宛城悄然而出,前往武關搬運糧食,沒想到正巧碰到向壽率領援軍而來,欣喜若狂的仲胥,便選擇留在向壽的軍中,為後者擔任嚮導。

    可沒想到,向壽在率領著數萬軍隊沿著丹水順流而下,抵達了酈縣一帶後,他既不攻打再次被韓軍佔據的酈縣,也不繼續向東朝宛城進發,解救司馬錯與白起於危難,這可急壞了仲胥。

    於是仲胥立刻求見向壽,懇請向壽派兵前往宛城。

    可沒想到向壽卻拒絕了此事,當仲胥震驚地詢問起原因時,向壽無奈地解釋道:“前兩日我收到了穰侯派人送來的書信,命我暫時不得與魏韓兩軍交戰,等待咸陽的命令。”

    聽他這意思,他率領援軍奔赴酈縣,僅僅只是為了震懾魏韓兩軍,使魏韓兩軍不敢毫無顧慮地繼續圍困宛城。

    這讓仲胥很是不解,幾次懇求向壽發兵,但向壽卻一次又一次地拒絕,表示咸陽不允許他主動挑釁魏韓兩軍。

    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原因,仲胥不明白,向壽也沒有向仲胥解釋。

    不得不說,向壽軍的異常,亦引起了暴鳶的不解,此時的暴鳶亦收到了消息,得知秦將向壽兵出武關,目前就駐軍在酈縣一帶。

    但奇怪的是,向壽卻並未發兵攻打酈縣,而是在酈縣駐紮了軍隊,莫非這其中有什麼詭計?

    想到這裡,暴鳶立刻直奔翟章的營寨,親自與翟章商議對策。

    此時翟章也已從蒙虎、華虎二人率領的方城騎兵那得到了消息,得知秦將向壽率軍來援,亦奇怪于這股秦軍為何止步不前,困惑之餘,他派人到蒙仲的營寨,將蒙仲請到了自己的營寨。

    當晚,蒙仲、暴鳶、翟章三人在後者的營內相聚,商議接下來的戰事。

    在這裡必須得提一句,白起的“止損”戰術,確實對魏軍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別看目前的確是魏韓兩軍將司馬錯的軍隊圍困在宛城,但作為主力的魏軍,軍中士氣卻並不是樂觀。

    歸咎其中原因,無非就是魏軍的傷亡過於沉重了,比如此番作為魏軍主力的方城軍,直接損失將近三分之一,前一陣子在陽關時還好,畢竟那時候方城軍上下都為了保衛家園而拋卻了雜念,而如今秦軍已露出了明顯的敗勢,方城軍的軍卒們反而不想打了。

    這也難怪,畢竟方城軍的士卒大部分都是漢北的楚人,他們堅持與秦軍而戰,主要還是為了保衛葉邑,保護自己的親人,既然秦軍已退,這些軍卒的戰鬥熱情自然有所衰減。

    至於翟章麾下的軍隊,也並未魏國的精銳,而是從魏國各地抽調的縣軍,論士氣與戰鬥力,比之方城軍更加不如,這也正是蒙仲、翟章等人準備用圍城的方式困死司馬錯與白起的原因——倘若魏軍仍然保持有在陽關時的鬥志,宛城說不定已然被他們攻破。

    在商議對策時,蒙仲整理了一下思路,對翟章與暴鳶二人說道:“雖向壽率軍來援,但不足以撼動我方的優勢,他既然想救司馬錯與白起,那不妨於中途設下埋伏,咱們先擊敗了向壽再說!”

    他獻出了一計圍城打援,聽得翟章與暴鳶皆連連點頭。

    但讓蒙仲、翟章、暴鳶三人都感到頗為奇怪的是,此後幾日,秦將向壽並不派大軍援助宛城,只是派士卒朝著暴鳶與翟章二人聯手構築的防線滲透,想辦法讓這些士卒攜帶糧食到宛城。

    不得不說,這讓蒙仲、翟章、暴鳶三人很是想不通。

    畢竟在他們看來,用這種方式偷偷運輸糧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以解救司馬錯與白起,可不知為何,向壽卻寧可用這種方式説明司馬錯苟延殘喘,也不曾率領大軍前來與魏韓聯軍決戰。

    莫非其中有什麼詭計?

    蒙仲想了想,便叫蒙虎、華虎二人率領騎兵前往酈縣,看看能否誘殺向壽的軍隊,但奇怪的是,向壽卻避戰不出——別說他的軍隊避戰不出,就連他派出的巡邏士卒,在看到魏韓兩軍時亦是能避就避。

    不得不說,這個情況著實有些詭異。

    四月初七,就當蒙仲、翟章、暴鳶三人皆困惑于向壽軍的舉動時,在曠野遊蕩的華虎,帶著麾下騎兵逮到了一隊秦卒。

    當時華虎也不在意,二話不說就命令麾下騎兵準備全殲這支秦人,畢竟自從他在郾城親眼目睹了秦人連幾歲孩童都不放過的殘忍殺戮後,他對秦軍的士卒便再無容忍,除非在聯合作戰時,作為主將的蒙仲親自下達了降者不殺的命令,否則要是被他看到秦軍的士卒,那保准是趕盡殺絕。

    可今日卻有些特殊,因為那些秦卒在看到方城騎兵擺出攻擊的架勢後,立刻就舉起雙手高聲大喊:“我等是信使,奉命送信而來。”

    也不曉得是不是為了保險起見,這群秦卒反復用不怎麼標準的中原通用語重複來意,生怕這群攻擊性極強的騎兵發動進攻。

    “信使?”華虎皺皺眉,立刻揮手下令停止進攻,旋即將領頭的那名秦卒喚到面前,仔細詢問。

    那名秦卒也不敢隱瞞,恭敬地說道:“在下奉命將這封信送給貴國的大司馬翟章。”

    看著對方雙手獻上的那卷竹冊,華虎猶豫了一下,雖然他也好奇信中的內容,但倒也不敢私拆翟章的書信。

    沉思了一下,華虎親自押解著這隊秦卒來到了翟章的營寨。

    大概兩個時辰後,華虎來到翟章的營寨,求見後者。

    此時翟章正在營屋內觀閱書籍,忽聽有士卒稟報道:“大司馬,方城軍的司馬華虎求見。”

    “唔?”

    翟章愣了愣,旋即便立刻命人將華虎請入。

    片刻後,華虎便來到了翟章的帳內,抱拳見禮:“大司馬。”

    此時翟章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笑著問道:“何事?”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也不失親近,就仿佛長輩對晚輩說話時那樣,由此可見,翟章確實很看好蒙仲以及蒙虎、華虎這群勇猛擅戰的年輕人。

    聽了翟章的話,華虎將方才的事情一說,就見翟章微微皺起了眉頭,頗感意外地問道:“給老夫的書信?那人身在何處?”

    “就在屋外。”

    “叫他進來。”

    在翟章的允許下,送信的秦卒來到了帳內,將那封書信恭敬地遞給翟章的近衛。

    期間,華虎就站在一旁看著,也不告退,翟章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

    只見在華虎的注視下,翟章攤開了那卷竹冊,掃了兩眼,旋即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見此,華虎試探問道:“大司馬,不知信中寫了些什麼?”

    活了大半輩子的翟章,豈會猜不到華虎的心思?

    他輕哼一聲笑駡道:“年輕人,你還懷疑老夫私通秦國不成?”

    說著,他將手中的書信交給華虎,沉聲說道:“你帶著這封信立刻回營,交予蒙仲,叫他看罷這封信後,立刻來到老夫營中。”

    “……喏。”

    華虎接過書信,當即轉身離開。

    在離開了翟章的營寨後,華虎先看了看信中的內容——方才給翟章的書信,他不敢私拆,但是給蒙仲的書信,他就沒有這方面顧慮了。

    他們幾人跟蒙仲什麼關係,那可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手足。

    不過待仔細看了看這封信後,華虎不覺得信上有什麼值得翟章露出方才那般凝重的神色。

    畢竟信中內容,只不過是秦國那邊準備派人與他魏軍洽談,大概是準備停戰。

    倒是書信的落款,讓華虎多瞧了兩眼。

    穰侯魏冉!

    如此又過了兩個時辰,華虎親自將這封書信送到蒙仲的手中。

    當蒙仲看罷這封信後,感覺亦有些奇怪。

    穰侯魏冉他當然知道,宣太后的弟弟,秦王嬴稷的舅舅,秦國國相兼目前秦國權勢最大的男人,同時也是白起的靠山。

    蒙仲只是覺得奇怪,因為在他看來,秦國應該還沒到不得不與他魏韓兩國停戰的地步。

    不可否認,白起麾下的軍隊確實是覆滅了,可強盛的秦國,會因為區區幾萬軍隊的覆亡就被迫與魏韓兩國和談?

    『難道是因為楚軍的撤退,使秦國意識到楚國靠不住,因此不打算再繼續這場戰爭?』

    蒙仲暗自猜測道。

    但仔細想想,蒙仲總感覺哪裡不對。

    在他看來,秦國不應該在這時候與他魏韓兩國和談的,按理來說不是應該派援軍繼續這場戰爭麼?

    『看來是秦國發生了什麼變故。』

    想到這裡,蒙仲將軍營裡的事務交給蒙遂,帶著華虎騎馬來到了翟章的軍營。

    當晚,蒙仲與翟章交流了一番。

    不得不說,翟章也弄不懂秦國在搞什麼鬼,但既然秦國那邊主動與他們聯繫,他覺得不妨先看看秦國那邊的意圖再說,反正宛城的司馬錯與白起仍在他們包圍下,待雙方談判起來,這就是一個很不錯的籌碼。

    蒙仲點了點頭。

    如此,過了兩日,有華虎麾下的方城騎兵前來報訊,說他們在荒野瞧見了一支由十幾輛馬車以及百余名隨從組成的隊伍,正是秦國國相穰侯魏冉的隊伍。

    見此,蒙仲立刻派人傳令華虎,命後者指引這支隊伍前來翟章的軍營,且沿途保護這支隊伍。

    考慮到魏冉的身份,勢必得有個人在營外相迎,但倘若作為魏軍主帥的翟章親自出迎,又未免有些掉價,於是乎,蒙仲與翟章合計了一番,由蒙仲帶著唐直等人出營相迎,畢竟蒙仲也算是一個變相的郡守,由他率人迎接秦國的國相,也不算是魏國失禮。

    大概兩個時辰後,穰侯魏冉的隊伍便來到了翟章的軍營外。

    此時,只見隊伍中最奢華的那輛馬車上,走下一名身穿華服的中年人。

    此人大概四旬左右,身穿深服、頭戴玉冠,雖頭髮仍舊烏黑但兩鬢略顯花白,邁步時仿佛龍行虎步,頗具威勢。

    單單只掃了兩眼,蒙仲就感覺此人的氣勢猶在田文之上。

    『此人應該就是穰侯魏冉了。』

    想到這裡,蒙仲當即帶著唐直與其餘幾名翟章的部將,上前與那名中年人見禮:“足下可是穰侯,大司馬命我等在此相迎。”

    見此,這名華服中年男子身後就有隨從發出了不滿的聲音:“這翟章好大的架子,穰侯親自前來拜訪,他卻自持身份,好是無禮。”

    然而,那名中年男子卻不在意,面帶微笑地點點頭,對蒙仲說道:“在下正是魏冉,有勞小兄弟帶我入營拜見翟大司馬。……對了,小兄弟怎麼稱呼?”

    “在下蒙仲。”蒙仲抱拳說道。

    剎那間,穰侯魏冉身後那些隨從立刻變得安靜下來,紛紛用驚詫、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蒙仲,而魏冉的臉上亦露出了驚訝之色,在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蒙仲幾眼後,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小兄弟就是蒙仲……”

    說罷,他捋著鬍鬚轉身朝身後的隨從們笑道:“方才誰說翟章失禮來著?”

    他的隨從們鴉雀無聲,只是用怪異的目光盯著蒙仲,讓蒙仲感覺渾身不適。

    而此時,魏冉笑著對蒙仲解釋道:“請莫在意,在下的隨從只是好奇,好奇於兩度擊敗白起的蒙仲,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看看魏冉,再看看魏冉身後那些仍用古怪神色盯著自己的隨從或閘客們,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讓開道路,抬手說道:“大司馬正在營內恭候大駕,請。”

    “請。”

    片刻後,蒙仲便帶著魏冉來到了翟章的帥所。

    此時在帥所外,翟章的那些近衛們皆已瞭解了情況,也無需通報,當看到蒙仲領著魏冉徐徐而來後,他們立刻打開了那間充當帥所的茅草屋的門。

    只見在屋內,翟章正負背雙手等著魏冉的到來。

    “穰侯。”

    “翟大司馬。”

    雙方見禮後,翟章邀請穰侯魏冉入坐,隨後二人便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說白了,就是二人相互恭維,翟章稱讚魏冉在秦國的權勢與地位,而魏冉則從翟章的祖輩翟璜開始說起,稱翟氏一門歷代都是魏國的忠臣良將。

    當時蒙仲也坐在翟章的下手,作為陪客聽著,他也不知該什麼插話,索性就閉口不言,聽著二人在那相互恭維。

    雖說在他看來,這種虛偽的客套沒什麼意義,但不可否認,正是這些虛偽的社交辭令,使得屋內的氣氛變得非常不錯。

    隨後,便有翟章的近衛送上了酒菜。

    當他的近衛分酒時,翟章笑著對魏冉說道:“軍中不比其他地方,酒菜粗劣,還請穰侯莫要見怪。”

    魏冉當然不會在意,與翟章、蒙仲對飲了一碗酒。

    此時,翟章這才問起了來意:“穰侯貴為秦國的國相,今不惜以千金之軀涉險,親自來到翟某的軍中,莫非有什麼重大的緣故?”

    穰侯魏冉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在下為停止這場戰戈而來。”

    “謔?”翟章輕笑著發出一個怪聲,但卻沒有說話。

    見此,魏冉端正神色說道:“大司馬,在下認為,眼下的局勢非常緊急,你我之間也莫要再相互推諉,延誤戰機……我想,大司馬應該明白,在下究竟為何而來。”

    聽到這話,翟章亦收起了臉上的戲虐之色,沉默不語。

    見此,魏冉正色說道:“大司馬還未收到消息麼?趙國在今年開春之後,已由奉陽君李兌率軍六萬,與齊國軍隊會盟于東阿,準備攻打宋國的陶邑……”

    蒙仲聞言一愣,臉上露出幾許錯愕之色,皺眉問道:“穰侯,此事當真?”

    他臉上的驚色,魏冉看得清清楚楚,聞言點點頭說道:“這正是魏某此番的來意。……我大秦素來與宋國交好,今齊趙兩國合謀攻打宋國,我國大王得知後大為惱怒,因此勒令在下作為使者前來,設法停止秦魏兩國當前的這場仗……魏國是宋國的盟友,我大秦亦是宋國的盟友,雖秦魏兩國之間或有摩擦,但我認為,眼下我秦魏兩國當聯手阻止齊趙瓜分宋國。否則,在我秦魏兩國相互征伐之際,齊趙兩國趁機吞併了宋國,無論是對我大秦,還是對貴國來說,這都不是一件好事。”

    “……”

    礙于自己的魏將身份,蒙仲欲言又止,轉頭看向翟章。

    在蒙仲與魏冉二人的注視下,翟章長長吐了口氣,皺著眉頭說道:“翟某……暫時還未收到大樑的消息……”

    “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了。”魏冉微笑著說道:“當在下前來這宛方之地時,我國亦派羋戎作為使者,出使貴國,希望能與貴國化解戰戈,彼此攜手,共同阻止齊趙兩國的企圖。”

    再次從魏冉口中聽到“共同阻止齊趙兩國的企圖”這句話,蒙仲的表情不禁有些古怪,他問魏冉道:“穰侯,貴國準備發兵援助宋國?”

    魏冉當然知道蒙仲是宋國出身,聞言信誓旦旦地笑道:“那是自然,據我所知,小兄弟你乃是宋國惠相的義弟,豈不知秦宋兩國素有邦交?今宋國派使者向我大秦求援,我大秦自然要發兵相助!”

    “那……貴國具體將如何行動?”蒙仲又問道。

    聽聞此言,穰侯魏冉故意看了一眼翟章,微笑說道:“那得看魏國的態度。……按照魏某的主張,我秦魏兩國不妨先組織聯軍,攻打趙國,先迫使趙國撤回攻打宋國的軍隊,繼而順勢攻打齊國,迫使齊國退兵。”

    聽到這話,蒙仲的表情變得愈發古怪了。

    正所謂世事難料,本來還在打生打死的秦魏兩國,此刻居然要聯合起來,阻止齊趙兩國攻打宋國?

    當然,雖然覺得有些彆扭,但不得不說,這是他非常樂於成見的好事。

    唯獨翟章那邊還有幾分顧慮:“此事……翟某不能做主,需等待大樑的命令。”

    魏冉對此也不在意,聞言點頭說道:“無妨,魏王與薛公,都是識大體、明事理的人,自然明白一旦叫齊國吞併宋國,對貴國會造成何等的影響,此番秦魏兩國組建聯軍一事,勢必可以促成,在下也不至於著急這幾日。不過嘛……”

    頓了頓,他拱拱手說道:“聽聞貴國的軍隊將我國司馬錯、白起二將圍困于宛城多時,使二人的兵將斷糧許久,在下覺得,雖大樑暫時還未送來消息,但能否通融一下,使我國的軍隊能運輸一些糧草至宛城?”

    “……”

    翟章深深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魏冉。

    換做在其他時候,他當然不會同意這種可笑的要求,但在「齊趙聯手攻打宋國」這個既定局勢下,他難免有所猶豫。

    雖然乍一聽有些可笑,但在齊趙聯軍這個威脅面前,他魏國與秦國,還真是處在一個陣營的。

    想了想,翟章沉聲說道:“一次只能運半個月的糧草……”

    魏冉當然明白翟章的顧慮,聞言笑著寬慰道:“翟大司馬可以放心,我魏冉所言句句屬實,在齊趙兩國停止對宋國用兵前,秦國與魏國,不會再有任何交兵!”

    “但願如此……”

    隨後,翟章便派人邀請暴鳶到軍中,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暴鳶。

    而此時,穰侯魏冉則在魏軍的放行下,順利進入了宛城。

    不得不說,魏冉的來到,讓司馬錯與白起皆目瞪口呆,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

    見此,魏冉便將現如今天下的局勢告訴了司馬錯與白起,旋即對二人說道:“鑒於齊趙兩國聯合攻打宋國,不符合我秦國的利益,大王決定暫時停止與魏國的交戰,接下來,只要魏國那邊答應下來,秦魏兩國便會組建聯軍,聯手討伐趙國……”

    “聯手討伐趙國?”

    司馬錯瞠目結舌。

    誠然,縱使是他這般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亦難以接受當前發生的這件事:明明他秦魏兩國的軍隊此前還在惡戰,就因為齊趙兩國攻打宋國這件事,秦魏兩軍便化敵為友,將作為盟軍聯合討伐趙國?

    在旁的白起則是驚喜交加。

    驚的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場仗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收場;喜的是,倘若秦魏兩國聯手組建聯軍,那他與蒙仲,豈不是真有機會在同一方陣營裡,聯手對抗敵軍?

    他為主將,蒙仲擔任他的副將……

    似這般的夙願,就這樣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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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發表於 2019-11-30 00:48:23 |只看該作者
第334章:秦魏聯合

    同四月上旬,在穰侯魏冉前往宛城之地會晤魏國大司馬翟章的同時,秦國亦派羋戎出使魏國。

    魏王遫與魏相田文自然不敢怠慢,以上賓之禮接待羋戎。

    要知道,羋戎亦是秦王嬴稷之母宣太后的弟弟,只不過與宣太后同父異母的弟弟魏冉不同,羋戎是宣太后同母異父的弟弟,但不管怎樣,魏冉與羋戎這兩位在宣太后嫁到秦國之初便一同跟隨來到秦國的兄弟,一直以來都是宣太后最信賴的秦人,兼在朝中的左膀右臂。

    或許有人會以為,魏冉與羋戎能在秦國獲得極高的地位與極大的權利,全賴他二人的姐姐乃是宣太后,但事實上,魏冉也好、羋戎也罷,這兩位與宣太后的兒子涇陽君嬴芾、高陵君嬴悝一同被稱為“四貴”,著實是有些委屈。

    嬴芾、嬴悝,純粹的紈絝子弟,只仗著母親宣太后的寵愛才得到了封君的殊榮,但魏冉與羋戎卻不同,在宣太后還未大權在握時,魏冉、羋戎二人就已經是秦國手握兵權的將軍。

    魏冉的能力無需贅敘,秦國近些年的國策,基本上都是魏冉在請示過宣太后的情況下制定的,而羋戎作為魏冉的弟弟(出現了,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他受封于華陽邑,與魏國的河東郡隔河相望,主要負責攻略魏國的河東郡。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魏國河東守公孫喜主要防備的,就是秦國的羋戎。

    鑒於公孫喜並非庸才,羋戎這些年也沒討到什麼便宜,但倘若因為他屢屢不能戰勝公孫喜而輕視此人,那就大錯特錯,要知道楚國的名將景缺,就是被羋戎擊敗的,且當時景缺把守的“新城”——襄城,亦被羋戎所攻陷。

    正因為這次的戰功,秦王嬴稷將襄城也賞賜給羋戎作為封邑,但就跟魏冉被封至穰縣的情況差不多,對於他們來說封邑只是一種榮譽,代表了他們的功績,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還是住在咸陽,而不是穰縣或者襄城。

    就跟魏冉對翟章所表達的那般,羋戎向魏王遫與魏相田文所表述的來意,也是非常簡潔:鑒於齊趙兩國聯合攻打宋國,秦國希望停止秦魏兩國之間的交戰,聯合阻止齊趙兩國。

    事後,魏王遫與田文私下商議對策。

    不得不說,相比較田文,魏王遫對宋國的態度更為複雜。

    田文對宋國的仇恨,無非就是當年宋國討伐齊國時,侵佔了他在齊國的封邑薛邑,但後來,隨著宋王偃重新將薛邑贈予田文作為封邑,且承諾不允許任何人侵佔薛邑,田文對宋國的敵意也就化解了,是故答應了宋國的請求,說服魏王遫與宋國締結了盟約。

    而魏王遫,其實至今仍在垂涎著宋國的富饒,但他也明白,他魏國吞不下宋國——沒瞧見連齊國也無法單獨擊敗宋國?不誇張地說,在宋王偃治下的宋國,其實力比起韓國只強不弱。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也不能讓別人得到,抱持著這樣的想法,魏王遫與宋王偃締結了盟約。

    這份盟約主要針對的,就是齊國。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齊魏兩國不是盟友麼?為何魏王遫要暗中針對齊國?

    原因很簡單,因為局勢變了。

    說來也諷刺,被稱為三晉的魏、趙、韓三國,除了各自建國初期的那段時期,其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內鬥,而其中魏、趙兩國,鬥地尤其激烈。

    雖說魏國在初期稱霸中原,但隨著歲月的變遷,魏國逐漸衰弱,而趙國逐漸強盛起來,因此魏國找到了齊國來牽制趙國,隨後,在趙主父執政時期,趙國同樣也找上了秦國來牽制魏國。

    但現在情況變了,齊國跟趙國締結了盟約,這讓魏國亦感受到了威脅。

    齊國、趙國,再加上不得不臣服于齊國的燕國,可以說整個大河以北已擰成了一股繩,在這種情況下,齊國想要效仿先祖稱霸中原的霸業,魏國日後無可避免會被齊國所攻擊——哪怕齊國不攻擊魏國,趙國也會借助齊國的力量來侵佔魏國的土地。

    還是那句話,趙主父死後,整個中原的平衡已然被打破,魏國的威脅不僅僅只是秦國,還有齊趙兩國。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薛公田文勸魏王遫與宋國結盟,集魏韓宋三國的力量,西拒秦國、東禦齊國。

    而這,也使得魏國無法拒絕羋戎的提案,畢竟宋國的存在,可以有效地牽制齊國,倘若宋國被齊國所吞併,那麼魏國或許就將面對一個比秦國更強大的齊國,這不符合魏國的利益。

    因此,雖然這兩年秦魏兩國兩度交戰,雙方戰死的士卒多達二十幾萬人,但在齊趙兩國的威脅面前,無論是秦國還是魏王遫,都不得不暫時放下成見,聯合阻止齊趙兩國吞併宋國。

    四月二十日,大樑派出的信使日夜兼程,抵達陽關,將魏王遫的命令交給大司馬翟章,要求翟章立刻停止與秦軍的作戰,出面與秦國商議支援宋國的策略。

    在反復確認書信無誤後,翟章微微搖了搖頭,將大樑的命令告訴了蒙仲、唐直等將領。

    但是唐直略帶譏諷地說道:“前一日還在打生打死的秦魏兩軍,這次居然要聯手討伐趙國、增援宋國,這還真是諷刺。”

    然而,這就是戰國,出於國家的利益,昨日的敵人今日可以成為盟友,而今日的盟友,明日未必不會敵人。

    當日,翟章便派幾名方城騎兵分別向宛城以及宛城西北側的韓軍營寨送了書信,邀魏冉、暴鳶兩方明日一同赴魏營商議組建聯軍的事宜。

    約兩個時辰後,方城騎兵帶回了魏冉、暴鳶二人肯定的回覆。

    次日,即四月二十一日,出於對即將成為盟友的秦軍的尊重,翟章帶著蒙仲等將領親自在魏營外等候。

    不多時,便見魏冉與暴鳶分別帶著各自麾下的將領前來魏營。

    暴鳶隨行的將領無需贅敘,不過就是韓驍、周足等熟面孔而已,而魏冉隨行的將軍,則有司馬錯、白起、季泓、晉鄺等人,也都是這場仗的熟面孔。

    再加上魏軍這邊的蒙仲、唐直、蒙虎、華虎、樂進等人,三方人馬一見面,就感覺氣氛變得凝固起來。

    鑒於旁聽將領人數的關係,又考慮到領著魏冉、司馬錯、白起等熟面孔的秦將到軍營內,很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翟章派近衛在營外建了一個簡單地棚子,擺上桌案、鋪上草席,作為三方軍隊將領商議組建聯軍一事的場所。

    關於坐席的位置,蒙仲原以為會擺出一個類似三角的座次,秦、魏、韓三方一方一邊,但結果就是很普通的兩排坐席而已,秦方一排,魏韓兩方一排。

    唯一的例外,就是翟章、魏冉二人所坐的主位,左右各一席,可憐暴鳶堂堂韓國的大司馬,連個主位都混不到,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暴鳶時翟章的下屬哩——當然,按照魏韓兩國的關係,其實倒也沒差。

    出於照顧暴鳶,也是出於禮數,首席自然讓給了暴鳶,至於次席,唐直與蒙仲謙讓了一番,最終蒙仲坐在第三席,蒙虎與他同席。

    而暴鳶、唐直、蒙仲三人背後,即各自麾下的部將。

    對面秦軍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司馬錯坐在首席,秦將晉鄺陪座,白起坐在次席,季泓陪座,其餘諸秦軍將領,按照軍隊所屬坐在司馬錯與白起的身後。

    期間,蒙虎嘿嘿怪笑著低聲對蒙仲說道:“乖乖,秦軍的大人物差不多都到齊了,你說要是把這群人都殺了,秦國會不會因此一蹶不振?”

    儘管他的聲音並不大,但還是難免被對面的秦將季泓、晉鄺等人聽到,這不,晉鄺當即就狠狠地瞪了過來。

    “莫要玩笑!”

    此時蒙仲亦低聲警告了蒙虎一句,叫蒙虎怏怏地撇了撇嘴。

    可當蒙虎抬頭瞧見正狠狠瞪著他的晉鄺時,他又管不住他那張嘴了:“瞪什麼瞪?”

    晉鄺聞言面沉一沉,右手撐著面前的桌案剛要作勢站起身來,卻被坐在旁邊的司馬錯按住了肩膀。

    見司馬錯微微搖了搖頭,晉鄺也曉得現在不是惹事的時候,然而,蒙虎似乎也注意到了司馬錯的舉動,沖著晉鄺嘿嘿怪笑,這讓晉鄺尤其惱火,忍不住低沉問道:“小子,有膽量就亮出名來!”

    話音剛落,還沒等蒙虎開口,便見白起背後有秦將仲胥聲音低沉地說道:“他即是蒙虎!”

    聽聞此言,白起麾下的部將,如季泓、孟軼、童陽等人,紛紛轉頭看向蒙虎,眼眸中皆閃過複雜的神色。

    “誒?你認得我?”

    蒙虎驚訝地看向仲胥。

    只見仲胥冷笑一聲,看似平靜地說道:“便是你殺了王溫,我豈會不認得?”

    “王溫?”蒙虎愣了愣:“那是誰?”

    話音剛落,只聽砰地一聲,秦將孟軼憤然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其餘白起麾下的部將們,亦露出了惱怒之色。

    原來,王溫乃是白起的部將,然而當年伊闕之戰時,卻被蒙虎於亂軍中所斬。

    不過話說回來,蒙虎其實倒也沒有挑釁對面的意思,他純粹只是忘了而已。

    “夠了。”

    白起淡然地喝止,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對過的蒙仲,旋即淡淡對自己的部下說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各安天命,王溫被殺,是他命該如此……莫要丟人現眼,徒惹人恥笑。”

    一聽這話,蒙仲亦瞭解了其中大概,代蒙虎抱拳告罪道:“我兄弟魏人耿直,說話素來不走心,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諸位莫要見怪。”說著,他亦伸手按住了蒙虎有意昂起的脖子,壓低聲音說道:“阿虎,別惹事。”

    “……”

    季泓、仲胥等將領看了一眼蒙仲,見後者態度誠懇,這才作罷。

    親眼目睹這一幕,翟章與魏冉頗有些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蒙仲一眾與白起一眾有矛盾,二人早有預料,畢竟這兩人從前年伊闕之戰開始交鋒,再到今年的宛方之戰,彼此間交鋒數十回,雙方戰死的士卒得以萬人為單位,雙方豈會沒有沒有矛盾、沒有摩擦?

    “呵呵呵。”

    笑了兩聲,魏冉打圓場道:“雖然曾經秦魏兩軍是敵非友,但眼下,雙方需要攜手聯合,為大局考慮,過去的恩怨與矛盾,當暫且放下,大司馬,你說是不是?”

    見魏冉沒有斥責孟軼等人的意思,翟章乾脆也不斥責蒙虎,畢竟他還是很喜歡蒙虎這個耿直且勇猛的小夥子的。

    “咳。”

    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翟章目視著草棚內秦、魏、韓三方的將領們,正色說道:“穰侯所言極是。……現如今大致的情況,想必諸位也有所瞭解,雖然我方與在場的某些位,在半個月前還是敵人,但我輩作為國家的軍將,當首先考慮國家的利益、君王的命令。今迫于齊趙兩國聯手攻打宋國,我魏國欲與秦國組建聯軍,討伐趙國,希望雙方的軍將、將軍,彼此克制……就算有什麼恩怨,也請暫且放下。”

    聽到這話,草棚內的諸將皆低頭不語,看似是接受了翟章的要求。

    見此,翟章對魏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魏冉也不過多客氣,朝翟章拱拱手後,面朝諸將正色說道:“據宋國的使者所言,齊趙兩國此番攻伐宋國,大致分為兩路軍隊,其中一路即齊趙兩國的聯軍,據魏某近幾日得到的消息,這支聯軍於三月底在東阿會盟,順勢南下攻打宋國的陶邑。……據可靠的消息稱,這路聯軍的主帥乃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兵力估測在十萬左右。”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而另外一路聯軍,則是齊國與燕國的聯軍,據猜測,應該會在臨淄會盟,繼而攻打宋國的郯城、彭城,軍隊數量暫且不知,至於聯軍主帥,此前宋國猜測可能是齊國的田章,但據奸細送來的消息,田章近兩年在匡邑養病,因此有可能是田觸帶兵,唔,也有可能是燕國的國相劇辛……”

    “哈。”蒙虎忍不住笑了一下,惹地在場諸人皆紛紛轉頭看向他。

    不得不說,穰侯魏冉確實是一個很有修養的人,哪怕被蒙虎一聲怪笑打斷了話,卻也不惱,反而微笑著問蒙虎道:“小兄弟有什麼想說的麼?”

    此時蒙虎剛被蒙仲瞪了一眼,訕笑著連連擺手。

    魏冉饒有興致地看著蒙虎,繼而將目光轉向其身邊的蒙仲,捋著鬍鬚笑道:“說起來,今燕國的國相劇辛,是方城令在趙國時的副將吧?”

    “……”

    一聽這話,在場諸將有一半人皆露出了震驚之色,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蒙仲。

    而此時,卻見蒙仲搖搖頭說道:“不,穰侯想必是弄錯了,劇辛當年在趙國時,是龐煖的副將,並非在下……”

    “對對對。”穰侯魏冉點點頭,旋即笑著說道:“然而,方城令當時與龐煖同級,其實倒也沒差了……嘖嘖嘖,當年趙主父身邊,當真是人才濟濟……”

    提起那位趙主父,趙武靈王趙雍,魏冉亦是頗為感慨,畢竟他姐姐母子今日之所以能主宰秦國,那位趙國君主著實是幫了他們不少,否則,他們未必能在與公子壯與惠文後的鬥爭下,輕鬆取得勝利,將偌大的秦國握在手中。

    『蒙仲、龐煖,在萬千人中被趙主父挑中的近衛司馬……』

    魏冉深深看了一眼蒙仲。

    他知道這個蒙仲很有才能,兩度擊敗他器重的白起,甚至連他秦國的老將司馬錯都在蒙仲手中吃了虧,但在魏冉眼裡,這仍不及蒙仲那“趙主父近衛司馬”的舊銜有分量。

    一想到接下來他還要出使宋國,他忽然覺得有必要跟宋王偃、跟宋國的國相惠盎聊聊這個蒙仲,畢竟這個蒙仲,已經成為了他秦國東進的巨大阻礙。

    “穰侯?”

    見魏冉目不轉睛地看著蒙仲,翟章咳嗽一聲作為提醒。

    魏冉這才反應過來,笑著說道:“看到了方城令,魏某不經意就想到了已故的趙主父,讓諸位見笑了……”

    說罷,他收斂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關於阻止齊趙……確切地說是齊趙燕三國攻伐宋國,魏某這有一個初步的想法。我聯軍不妨亦分作三支,一支趕赴宋國陶邑,牽制齊趙兩軍的主力;第二支前往橫穿宋國前往郯城,抵擋齊燕聯軍;至於這最後一支,我提議趁機討伐趙國,迫使趙國撤軍……”

    言下之意,秦魏聯軍需要推選出三名主帥,分別負責三個戰場。

    見此,在場諸將有意無意地看向翟章、司馬錯、暴鳶三人,畢竟按照資歷,這三位最適合作為聯軍的主帥。

    然而,暴鳶此時卻露出了為難之色,擺擺手說道:“我國近幾年連番征戰,軍卒死傷眾多,況且在下至今仍未收到鄭城送來的命令,恐怕不能隨同諸位救援宋國……”

    聽到這話,翟章與魏冉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暴鳶,沒有說話。

    誠然,這兩年韓國的軍隊傷亡很大,尤其是伊闕之戰,一口氣損失了將近五萬的精銳,但即便如此,韓國事實上仍有救援宋國的實力,只不過暴鳶不想這麼做而已。

    與同時受到齊秦兩方威脅的魏國不同,韓國的威脅只有秦國,並且,哪怕就只有秦國這個威脅,韓國近幾十年來亦是被秦國打地節節敗退,倘若此番因為救援宋國的關係再使軍隊受到損失,日後他拿什麼抵抗秦軍?

    更何況,暴鳶至今仍吃不准,救援宋國是否是秦國調虎離山的詭計,目的在於將他魏韓兩國的軍隊調到宋國,繼而趁機派兵攻打。

    還別說,按照秦人撕毀盟約跟家常便飯似的做法,這種事未必做不出來。

    而在暴鳶開口後,翟章亦想到了這一層。

    在他看來,救援宋國,那是肯定得救的,決不能叫齊國吞併了宋國,但同時,他也得防著秦國,因此他微微點頭,默許了暴鳶的做法。

    見此,穰侯魏冉淡淡一笑,也不拆穿,毫不在意地對翟章說道:“我聽說,趙國的奉陽君李兌試圖將宋國的陶邑作為他的封邑,想必他會率齊趙聯軍猛攻陶邑……這一路,我認為應該是齊趙兩國伐宋的主力,不如由翟大司馬親自統禦出征,如何?”

    翟章想了想,點頭說道:“那另外兩路呢?”

    “增援郯城,抵抗齊燕兩國的軍隊,我希望能交給國尉……”說著,魏冉轉頭看向司馬錯。

    司馬錯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在下定不負重望。”

    “至於討伐趙國……”

    不出意料地,魏冉轉頭看了一眼白起,旋即對翟章說道:“在下還是推薦白起。”

    白起是曾經擊敗過公孫喜與暴鳶的人,翟章自然不會拒絕,點點頭剛要說話,卻見白起抱拳說道:“穰侯、翟大司馬,倘若命末將征討趙國,末將希望方城令能擔任我的副將……只要有方城令相助,末將定能擊破趙國!”

    擊破趙國?誰讓你擊破趙國了?只是叫你偷襲趙國腹地,迫使趙國撤兵而已。

    在場諸人愣了愣,表情皆有些古怪。

    旋即,蒙虎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不客氣地說道:“喂,白起,你這是挑釁麼?你要阿仲擔任你的副將?那還不如叫阿仲負責討伐趙國!”

    “手下敗將,哪裡來的勇氣提出這種要求?”華虎亦不快地說道。

    聽到華虎的話,季泓、仲胥、孟軼等秦將又羞又惱,紛紛出言罵道:“上回在伊闕,你等是趁我軍力盡之時,這才僥倖取勝;這次,要不是宛城被襲,你們以為能勝?”

    “哈哈哈,真是可笑!”蒙虎、華虎、樂進等人亦是反唇譏諷。

    見場面逐漸失控,翟章皺著眉頭喝道:“夠了!”

    旋即,他問蒙仲道:“蒙仲,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蒙仲默不作聲。

    此刻的他,腦海中不禁閃過趙主父、趙王何、肥義、肥幼、趙賁等人的容貌。

    片刻後,他抬起頭來,不顧對面那好似滿臉期待的白起,誠懇地說道:“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率軍援助宋國,而不是以敵對的立場踏足趙國……”

    “……”張了張嘴,白起眼眸中浮現幾許失望之色。

    而此時,魏冉捋著鬍鬚看看白起,又看看蒙仲,臉上露出幾許饒有興致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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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發表於 2019-11-30 00:48:36 |只看該作者
第335章:奔赴宋國

    在經過一番商量討論後,穰侯魏冉與翟章最終研討出一個最為可行的策略。

    首先,由翟章、司馬錯二人率領秦魏聯軍趕赴宋國的陶邑,與奉陽君李兌親自率領的齊趙聯軍交戰,盡可能幫助宋國抵擋聯軍。

    同時,再派白起率領一支奇兵討伐趙國,迫使趙國的奉陽君李兌撤兵回援邯鄲。

    待李兌撤兵後,翟章再與司馬錯並分出兩路,一路追擊奉陽君李兌的軍隊,配合白起的奇兵對趙國前後夾擊,迫使趙國放棄協助齊國攻打宋國;而另一路則直橫穿宋國,前往彭城、郯城一帶抵擋齊燕聯軍。

    這即是秦魏聯軍大致的戰略。

    而蒙仲,則被分在翟章、司馬錯這邊,隨從這兩位率軍前往宋國的陶邑。

    商議完畢後,魏冉與翟章相約三日後彙聚于陽關前,繼而便是率眾離開了。

    隨後,暴鳶與翟章私底下聊了片刻工夫,繼而暴鳶亦帶著人離開了。

    在返回宛城的途中,穰侯魏冉邀請白起同乘一輛戰車,且在回程途中對後者說道:“白起,此番救援宋國,唯你這一路最為緊要,你必須儘快擊破趙國的留守軍隊,迫使趙王召回奉陽君李兌……”

    白起雖聽著魏冉的講述,但怎麼看都顯得心不在焉。

    若是可以的話,他其實很想跟司馬錯換一換,但遺憾的是,魏冉卻要求他快速擊破趙國的留守軍隊,為到時候陶邑戰場的翟章、司馬錯等人創造擊破齊趙聯軍的機會,而這就意味著,他無法與蒙仲合作,哪怕二人難得地處在同一個陣營。

    魏冉似乎是看出了白起的心不在焉,半響後笑笑問道:“當初你回國內後,便時常將那蒙仲掛在嘴邊,我當時還以為你心有不甘,而依今日所見,看來你很欣賞那個蒙仲……”

    白起遲疑了片刻,說道:“蒙仲,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將軍。”

    魏冉微微一笑。

    作為手握大權的秦國國相,他的眼界自然不同于常人,哪怕是蒙仲兩次影響他秦國東進中原的大計,他也可以容忍,畢竟這個世事難料,誰也不能保證明日會發生什麼事。

    就好比這次秦魏兩國的聯合,誰能想到?

    此時在另外一輛戰車上,司馬錯亦順口插嘴說道:“穰侯,雖當務之急是聯合魏國一同討伐齊趙兩國,但這個蒙仲……某以為也應當提早做些謀劃,據我今日暗中觀察,翟章對那蒙仲亦頗為欣賞,若使翟章提攜,那蒙仲在魏國必定穩如泰山,日後說不定會成為我大秦的勁敵……聽聞穰侯接下來欲出使宋國,某以為有必要與宋王說項,命其召回蒙仲……”

    魏冉笑著點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有可能的話,我會設法讓蒙仲作為宋國的遣臣,到我大秦仕官。”

    遣臣,顧名思義,即名正言順同時在兩個國家擔任職務的官員,這是當代一種促成兩國合作的外交手段,效果不亞於兩國聯姻。

    他國的臣子,竟在另一個國家擔任要職,這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但確實是當代比較常見的一種外交手段,而這名遣臣,不但要為自己的母國負責,同時也要為這個國家負責。

    比如當初趙國赴秦的遣臣樓緩,出身匈奴的樓緩,他是趙主父的重臣,當他被趙主父派到秦國後,又擔任了秦國的國相,名正言順地以秦趙兩國共臣的身份出席各種場合,甚至於處理秦國的政務。

    正是這個舉措,確保了秦趙兩國過去十幾年的和平,直到趙主父死于沙丘宮變,趙國被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二人把持,意識到自己已失去趙國這個盟友的秦國,這才罷黜了樓緩,重新任命魏冉為國相。

    其中意義,其實跟蒙仲主動前來魏國出仕差不多,都是為了確保兩國的外交關係,避免被其他國家派遣的奸細有機可趁。

    “遣臣?那蒙仲麼?”

    在聽到魏冉的話後,白起愣了愣,心中升起幾許驚喜。

    仿佛是看穿了白起的心思,魏冉笑著說道:“我知你在想什麼,不過,即便如此,你也未必能讓那蒙仲當你的副將……”

    白起張了張嘴,神色變得尷尬起來。

    就如方才他在會議中提出了那個要求,當時立刻就有蒙虎、華虎、唐直等人提出反對。

    見此,魏冉右手搭上白起的肩膀,微微俯身說道:“不過,有機會的。……你兩次敗于那蒙仲手中,大王對你有所不滿,此番攻打趙國,務必地勝地漂亮,這樣我才好為你爭取封爵……”

    聽到魏冉那滿懷期待的話,白起微微動容,鄭重地點了點頭。

    從旁,司馬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幕。

    不可否認,蒙仲與白起,是司馬錯迄今為止遇到的最傑出的年輕人,倘若有朝一日那蒙仲能作為宋國的遣臣到他秦國出仕,介時此人與白起的組合,在他看來絕不亞于「丹水藍田戰役」時魏章與嬴疾的組合。

    只不過,魏國未必肯放人,且宋國考慮到魏國的情緒,未必會讓蒙仲作為遣臣前往他秦國。

    但這個亂世,誰也不知明日會發生什麼事,所以說,誰知道呢!

    回到宛城後,魏冉便下令司馬錯、白起二人整頓軍隊。

    此時,前一陣子駐軍在酈縣一帶的向壽,亦早已率領麾下軍隊抵達了宛城,將麾下軍隊移交給了白起。

    說來也好笑,自從白起步入秦國一線將軍後,向壽這位曾經的秦國上將,也逐漸退居幕後,不過說實話,以向壽帶兵打仗的水準,其實也只能管管後勤,或者防守某個城池什麼的,論攻城掠地,他遠遠不如司馬錯與白起。

    說起來,這次秦魏兩國的聯合,其實彼此都保留有餘地,說白了即並非對對方報以十分的信任,比如秦國,華陽君羋戎麾下的軍隊就沒有出動。

    華陽君羋戎的軍隊,那可是歷年攻打魏國河東郡的主力。

    而魏國那邊,翟章也絕口不提河東守公孫豎的軍隊,毫不誇張地說,河東軍可比翟章目前麾下的那些雜牌軍厲害地多。

    顯然,翟章與魏冉都清楚,這次他秦魏兩國的聯合,只是迫于齊趙兩國攻打宋國這件事,一旦阻止了齊國與趙國之後,秦魏兩國還是難免會再次爆發戰爭。

    沒辦法,在秦國東進中原的戰略上,魏國就是第一個巨大阻礙,若不能擊垮魏國,秦國永遠別想踏足中原,因此秦魏兩國是幾乎不可能和睦為鄰的。

    正因為如此,秦魏兩國都很有默契地保留了一部分精銳軍隊,免得對方耍什麼花招——當然,這裡主要說的是秦國。

    而在秦軍整頓軍隊的同時,蒙仲則率領麾下方城軍從宛城一帶撤兵,只留下翟章與暴鳶二人的軍隊。

    在率軍回到陽關後,蒙仲將情況跟蒙遂、武嬰等人一說,只聽得蒙遂、武嬰等人目瞪口呆。

    也難怪,畢竟秦魏聯合這件事實在是太過於離奇,若非是真實的現實,蒙遂、武嬰等人根本不會相信。

    而當提到趕赴宋國的援軍問題時,蒙遂對蒙仲問道:“你準備帶多少兵支援宋國?”

    蒙仲想了想說道:“六千騎兵,我帶走四千吧,至於步卒……先看看軍中的反應吧,希望能用犒賞說服一部分士卒隨我前往宋國。”

    他說這話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方城軍在長期戰鬥,且付出了沉重傷亡後,士卒們的厭戰情緒比較嚴重,此前為了保衛葉邑、抵擋秦軍也就算了,可眼下卻要要求那些士卒去支援跟他們毫不相干的宋國,想來方城軍的士卒們未必肯接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方城軍大多都是楚人,他們對魏國都沒有什麼歸屬感,更何況讓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去支援宋國呢?

    蒙仲不想強迫這些士卒,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發佈犒賞,利用犒賞說服一部分士卒跟隨他前往宋國。

    當日,蒙仲便向全軍頒佈的通告,講述了他魏軍將暫時與秦軍合作救援宋國的既定事實。

    就跟他預料的那樣,整個方城軍一下子就炸了,大部分的士卒驚地目瞪口呆,甚至有一小部分士卒抵制這件事。

    “我不會跟殺害我親人的秦人並肩作戰!永遠不會!”

    “秦人只配去死!”

    這是那些方城軍士卒的原話。

    得知軍心動盪,蒙仲也沒辦法,只能吩咐蒙虎、華虎、武嬰、樂進等軍司馬出面安撫軍心。

    總而言之,最後蒙仲勉強湊了包括四千騎兵在內的兩萬軍隊,準備帶著前往宋國。

    至於隨行的將領,蒙仲選了蒙虎、華虎、樂進三人,以蒙虎、華虎二人掌騎兵,樂進掌步軍,至於蒙遂、武嬰、穆武、樂續等人,皆留在方城、陽關、葉邑一帶。

    四月二十四日,即是三日之約的最後一日,司馬錯與白起率領各自麾下軍隊,與翟章麾下軍隊匯合,一同前往陽關。

    至於宛城,魏冉很大度地還給了暴鳶,畢竟只是一座空城而已。

    與暴鳶告辭後,翟章、司馬錯、白起率領各自麾下軍隊,徐徐朝著陽關而行。

    而在這段時間內,蒙仲則短促的回了一趟舞陽邑,將宋國發生的事,以及自己即將率軍前往救援宋國的事,統統告訴了葛氏、樂嬿與蒙嬿。

    得知宋國此刻正遭到齊趙兩國軍隊的進攻,葛氏與樂嬿、蒙嬿二女憂心忡忡。

    畢竟跟隨蒙仲遷至舞陽邑的,只是蒙邑一帶諸家族的年輕子弟,而像蒙簞、蒙羑、蒙薦等族內的老人們,以及樂嬿的父母,此刻仍居住在宋國蒙邑,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宋國若遭到齊趙兩國軍隊的猛攻,蒙邑又豈能獨善其身?

    見此,蒙仲寬慰道:“秦魏兩國聯合,實力遠勝於齊趙之盟,這場仗,我方必勝無疑。”

    平心而論,秦魏宋三國聯合與齊趙燕三國聯合,這兩個陣營的實力其實相當接近,無論是國力還是軍隊力量,但在指揮作戰的將領方面則未必,明顯是秦魏聯合這邊佔據優勢。

    畢竟秦魏聯合這邊有司馬錯、翟章、蒙仲、白起,兩個舊日名將帶兩個新銳驍將,四人皆是主帥之才,齊趙聯合那邊呢?

    趙國這邊,奉陽君李兌還算有名氣,驍將廉頗則乾脆還未夠格將名聲傳到魏冉耳中,齊國那邊更慘,作為主帥候選的田觸,還是蒙仲的手下敗將。

    毫不誇張地說,除非齊國請出田章,否則單單在領兵將領這方面,齊趙聯軍就已經落入了下風。

    似這般又過了兩日,翟章與司馬錯、白起三人,率軍抵達了陽關。

    時隔多日再次回到陽關,無論是司馬錯還是白起,都難免有些唏噓。

    因為正是眼前這座不起眼的關隘,曾經擋住了他十幾萬秦軍,令他強盛的秦軍難以寸進一步。

    可當他們秦軍戰敗之後,今日卻以魏國盟軍的身份,準備通過這座關隘,這讓人難免唏噓世事的難料。

    此時,秦將司馬錯麾下的軍隊人數照舊,依然是原來的六萬人,而白起則接管了向壽的軍隊,大概有五萬左右,合計十一萬。

    至於魏軍,翟章麾下則大概是六萬軍隊,再加上蒙仲的兩萬人,大概八萬左右。

    此番秦魏聯軍總共兵力約十九萬人。

    不得不說,當秦軍通過陽關的時候,場面一度極為緊張。

    誰讓那些負責守城的方城軍士卒,包括鄭奭麾下的魏軍,始終用冷漠的眼神死死盯著那些秦卒呢。

    也難怪,畢竟魏軍不信任秦軍,哪怕穰侯魏冉為了使魏軍放心,孤身乘著翟章的戰車。

    好在秦魏雙方的將領各自約束了部下,否則這十九萬聯軍,怕不是就會因為新仇舊恨,在這座關隘內打起來。

    而在此期間,白起則找到蒙仲,私下對蒙仲說道:“楚國的莊辛、莊蹻,其實與你暗中有所勾結,對不對?”

    蒙仲當然不會透露,當即斷然否認。

    然而白起卻不顧蒙仲的解釋,自顧自說道:“另外,我覺得昭雎也有可能是你的內應。……宛城、方城一帶,曾經都是他楚國的城池,他豈會不知方城北側有一條山道可通宛城?可他就是不說……”

    蒙仲雖然心中震驚于白起的推測,但臉上卻不露半點端倪,故作不耐煩地說道:“你對昭雎有疑心,那就找他理論去,跟我說什麼?……話說你跟著我做什麼?”

    “為了使你麾下的兵將安心。”白起攤攤手說道:“從入關起,你麾下的魏軍就虎視眈眈盯著我方的士卒,甚至有幾個魏卒做出了拔劍的舉動……我可是瞧得很清楚呢!”

    蒙仲聞言四下瞧了瞧,果然看到他麾下的方城軍士卒,有不少人用仇恨的目光看著不遠處排隊過關的秦卒們。

    “不怪他們。”他淡淡說道:“我麾下的兵卒,其中有不少人的家眷,死在了你秦人的手中。”

    “戰爭嘛,在所難免。”

    “哼!屠城、搶掠也是咯?”蒙仲嘲諷道。

    “事實上……是的。”白起很坦率地承認了縱容麾下士卒搶掠、屠殺的惡行,轉頭對蒙仲道:“你也掌兵,應該明白其中的原因。”

    不得不說,其實各國的將領,或多或少都有縱容麾下士卒屠殺平民、搶掠平民的惡行,區別僅在於誰更加頻繁,誰更加惡劣罷了。

    縱使士卒屠戳平民,是為了讓那些精神緊繃的士卒能釋放積累的壓力,不足以引起兵變、暴動,而縱容士卒搶掠平民,其實則是變相補貼士卒,拉攏軍心。

    “哼。”蒙仲滿帶嘲諷地冷哼了一聲,懶得理睬白起。

    雖然他對白起帶兵打仗的才能亦頗為欣賞,但有時候白起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為,亦讓他難以接受。

    “你是這麼做的?”

    見蒙仲不理會自己,白起也不氣惱,反而好奇地詢問蒙仲道:“我觀你方城軍,似乎從不搶掠平民……那你麾下的士卒靠什麼養家糊口。”

    “撫恤、犒賞。”

    “撫恤我知道,犒賞?魏王如此厚待你麾下的軍隊?”

    “不是魏王,而是我自己發放犒賞……”

    “唔?你有那麼多錢麼?”

    “我成婚時,有些積蓄,後來到魏國後,段幹氏亦暗中給我了一批錢財用來養軍……”

    “你成婚了?幾時成婚的?令夫人是哪國人?”

    “宋國蒙邑人士,我的同鄉……話說你就不能回你自己的軍中麼?”

    “喂喂喂,別在意啊,你我好歹也相識快三年了吧?記得你我初次見面的時候,你差點一劍把我的首級砍下來,後來更是一箭射傷我的左肩,就這樣我都沒記恨……對了,我在秦國也早已成婚,宣太后的族女,是穰侯為我推薦的……”

    “恭喜恭喜……話說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唔……”

    總而言之,在秦魏兩軍兵將彼此的克制下,秦魏聯軍總算是有驚無險地穿過了陽關與葉邑,進入了魏國的腹地。

    越過葉邑之後,翟章將麾下的軍隊暫時交給了唐直掌管,自己則帶著穰侯魏冉,率先前往大樑,向魏王遫回覆組建聯軍的事宜,而秦魏聯軍則是徐徐朝大樑而去。

    途中,白起將麾下軍隊丟給了副將季泓,時常帶著司馬靳跑到蒙仲的軍中,找後者討論兵略,或者喝酒。

    雖然感覺這事有點古怪,但蒙仲麾下的兵將們,也逐漸默認了白起的做法,至少不會在阻攔。

    而在沿途歇息的時候,白起也曾帶著麾下的將領們,找蒙仲、蒙虎、華虎、樂進等人鬥酒,幾番下來,雖說雙方將領仍然彼此不服,但也漸漸熟絡起來。

    司馬錯與唐直得知此事後,皆故作不知。

    五月中旬,在足足趕了將近十五日的路程後,秦魏聯軍抵達了魏國的都城大樑一帶。

    此時,穰侯魏冉已代表秦國覲見了魏王遫,與魏國的國相田文、大司馬翟章,一同犒賞了聯軍,使聯軍在大樑一帶歇息了一日。

    隨後,在五月十八日這一天,秦魏聯軍在大樑分兵兩路,由唐直帶領麾下曲部,帶著白起以及其麾下的軍隊前往鄴城,而翟章、司馬錯、蒙仲三人,則率領各自麾下的軍隊向東而行,前往宋國的陶邑。

    為了探查陶邑當前的情況,蒙仲派蒙虎、華虎率領四千騎兵前行一步趕往陶邑。

    陶邑,又名定陶,它曾經乃是曹國的都城,因為坐落于濟水、泗水的交匯處,陸路暢通、水路亦通達,因此很快發展成為了不亞於邯鄲、臨淄那樣的大邑,無論是魏國、趙國、齊國,事實上都對陶邑垂涎三尺,各方之所以久久沒有下手,不過是礙於其他國家的態度而已。

    五月二十二日,在經過四日的路程後,蒙虎與華虎率領騎兵前行抵達陶邑一帶。

    此時,陶邑已被奉陽君李兌率領的齊趙聯軍所攻破,城內城外皆是齊趙兩國的軍隊。

    幸運的是,齊趙聯軍並未在陶邑大肆屠殺搶掠。

    莫以為這是奉陽君李兌宅心仁厚,他純粹只是不希望陶邑被破壞而已。

    要知道齊王田地說動他出兵相助共同攻打宋國的籌碼,就是將陶邑贈予李兌作為封邑——既然即將成為自己的封邑,奉陽君李兌又豈會允許齊趙兩國的軍隊將其破壞?

    遠遠看著陶邑城上所飄揚的趙字旗幟,蒙虎頗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陶邑這就被攻陷了?算算日子,齊趙兩軍在三月底于東阿會盟,這才一個半月吧?不知此前究竟是何人駐守陶邑……不會是景敾那老頭吧?那老頭不行的呀。”

    “畢竟是齊趙兩國的軍隊。”華虎淡淡說道:“更何況,宋國得分兵同時防備東西兩側,難免顧此失彼……”

    相比較齊國的軍隊,其實他對趙國的軍隊更為忌憚,尤其是趙國的騎兵。

    “騎兵,遠處的騎兵注意到了我等!……趙國的騎兵!”

    這不,四下眺望了片刻,華虎便注意到遠處有一支趙國騎兵遠遠窺視著他們。

    聽聞此言,蒙虎亦神色一凜,皺著眉頭盯著遠處,看向距離他們約兩百餘丈的地方那一撥正佇馬而立的騎兵。

    趙國騎兵!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小崽子們!”

    盯著遠處的趙國騎兵片刻,蒙虎對身後的騎兵們沉聲說道:“對面的趙國騎兵,可不像秦國的騎兵那樣好對付。”

    聽到蒙虎的話,曹淳、蔡成二人亦目不轉睛地看向遠處的趙國騎兵。

    但凡是方城騎兵都知道,蒙虎、華虎、穆武這三位元主將訓練他們的方式,正是效仿于趙國訓練騎兵的方式,說他方城騎兵是趙國騎兵的翻版,其實毫無問題。

    那麼問題就來了,究竟是作為老師的趙國騎兵更強,還是作為學生的方城騎兵更強?

    而此時,遠處的趙國騎兵亦在遠遠關注著遠處那支打著「魏」、「方城」旗號的騎兵,頗有些難以置信。

    那是魏國的軍隊?

    魏國……有騎兵?!

    “來人,速速稟報奉陽君!”

    統率這支騎兵的趙將當即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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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48:51 |只看該作者
第336章:陶邑之戰

   鑒於攻陷陶邑的不易,以及對攻佔陶邑的歡喜,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在率領齊趙聯軍擊退宋國軍隊、佔領陶邑後,便犒賞三軍、宴請齊趙兩軍的將領。

    此番奉陽君李兌率軍攻打宋國,總共帶了十萬趙軍,帳下大將有四人,分別是趙希、董叔、許鈞、廉頗。

    而齊國則派來五萬軍隊,由田徹、高爭二人所率領,故齊趙聯軍的總兵力約十五萬左右。

    待等在陶邑犒賞齊趙聯軍完畢後,奉陽君李兌便在齊將田徹、高爭二人的催促下,繼續進攻宋國。

    說起來,蒙虎猜地還真沒錯,此前奉宋王偃之命駐軍于陶邑抵擋齊趙聯軍的,還真是宋國的軍司馬景敾,這老頭率領兩三萬軍隊在濟水抵擋了齊趙聯軍足足一個多月,但最終還是難免被趙希、廉頗二人攻破濟水,考慮到敵我雙方兵力懸殊,景敾只得後撤,退後南邊的曹縣,靜等盟國的援軍。

    而奉陽君李兌這邊,則與齊趙兩軍將領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倒不是為了商議如何攻打曹縣,畢竟曹縣不比陶邑,它無險可守,只要他十五萬齊趙聯軍將城池一圍,攻破城池就只是時間問題。

    李兌真正所顧慮的,還是魏國的態度。

    魏國是宋國的盟國,又對宋國這座富饒的陶邑垂涎三尺,它豈會容忍趙國佔據陶邑?

    說起來,自趙主父繼位之後,趙魏兩國的形式就逐漸發生了變化。

    在此之前,魏國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趙國的國力在趙肅侯時期就已蒸蒸日上,但與魏國相比仍顯幾分遜色,再加上此前齊魏兩國在惠施的促成下締結了盟約,因此總得來說,趙國還是難以取代魏國成為三晉之首。

    直到趙主父繼位後,勵精圖治、厲兵秣馬,趙國的實力迅速竄起,已然隱隱超越魏國。

    但總的來說,魏趙兩國現如今的實力大致還是持平的,趙國最大的優勢,還得說是齊趙之盟的堅固勝過齊魏之盟——這也難怪,誰讓魏國讓跟齊王田地有仇的薛公田文當了國相,又與齊國處心積慮想要吞併的宋國締結了盟約呢,不誇張地說,現如今齊魏兩國之間的盟約,可以說早已名存實亡。

    魏國會不會派兵救援宋國?

    奉陽君李兌認為會!

    哪怕他趙國派了李躋、韓徐二人率領五萬軍隊陳兵于中牟,威脅魏國的河北諸城,然而李兌仍然認為魏國十有八九會派出援軍,阻止他齊趙聯軍攻打宋國。

    原因很簡單,一旦齊國吞併宋國後,齊國的國土便與魏國大面積接壤,介時齊趙兩國便可以對魏國形成更加兇猛的夾擊之勢,只要魏王遫不傻,那他就絕對不會容許齊國吞併宋國。

    因此當齊將田徹、高爭二人屢屢催促李兌率領大軍繼續進攻宋國時,李兌用這樣的話堵二人的嘴:“暫時還不清楚魏國的意圖,倘若我軍貿然深入宋國腹地,難保不會被魏國的軍隊截了後路,一旦後路被截,後果不堪設想。”

    以這樣的理由,奉陽君李兌將麾下的齊趙聯軍分作兩隊,由趙希率領廉頗、田徹、高爭等將領率軍攻打曹縣,而他則與董叔、許鈞,駐守陶邑,免得魏國軍隊把他的後路抄了。

    這一日,正當奉陽君李兌在陶邑的治府內與董叔一邊弈棋,一邊等待趙希、廉頗等人攻陷曹縣的好消息時,忽然有士卒入內稟報道:“啟稟李相,有斥候在陶邑城外發現了魏軍的蹤跡。”

    “該來的還是得來……”

    奉陽君李兌點點頭,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只見他從棋碗中捏起一枚棋子,隨口問道:“必然是魏國派來支援宋國的軍隊……可曾派人去打探魏軍的虛實?”

    “這個……”前來報訊的士卒猶豫了一下,低頭說道:“魏軍的先頭部隊,是不知具體人數的騎兵,我軍的騎兵不敢貿然行動……”

    “……”

    正撚著那枚棋子的李兌聞言一愣,驚訝地轉頭看了過來:“騎兵?”

    此時與他對坐的趙國士大夫董叔亦驚訝地問道:“李相,魏國有騎兵?我原以為只有我趙國才有騎兵。”

    李兌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皺著眉頭問士卒道:“那支騎兵……打的什麼旗號?”

    “方城!”士卒正色回答道:“除魏字旗號外,那支騎兵打的是‘方城’的旗號。”

    “方城……”

    李兌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碗,捋著鬍鬚若有所思,此刻他腦海中不由地閃過一個年輕人的面容,一個曾經持劍站在趙主父身邊的,某個極其年輕的近衛司馬的面容。

    “是他!”李兌的臉上露出幾許凝重之色。

    對此,董叔很是不解,問道:“何人?”

    “蒙仲!”李兌沉聲說道:“他如今在魏國,前年因在伊闕之戰中擊敗了秦將白起,故而被魏王封為方城令,他的麾下出現了騎兵,倒是不奇怪……”

    “蒙仲?”董叔想了想,皺眉說道:“這個名字……莫非是先王的近衛司馬,信衛軍的蒙仲?”

    “唔。”李兌點點頭,沉聲說道:“當年蒙仲一眾隨宋國的使者李史來到我趙國,被先王所看中,提拔為近衛,親自教導其眾人騎術……想來蒙仲後來投奔魏國後,效仿我趙國的騎兵亦組建了一支騎兵……”

    說到這裡,他立刻對那名士卒下令道:“傳令于張嵇,叫張嵇立刻派騎兵去打探魏軍的虛實,看看魏軍究竟有多少兵力。”

    “喏!”那名士卒抱拳而去。

    看著李兌臉上那凝重的神色,董叔不解地問道:“我觀李相的面色,似乎李相對那蒙仲頗有些忌憚?”

    “……”

    李兌瞥了一眼董叔,一言不發。

    他能怎麼說?

    想當年他與安平君趙成、陽文君趙豹一同率領王師征討謀反的叛臣公子章,結果卻被龐煖、蒙仲等人打得落花流水?若非關鍵時候他策反了牛剪,搞不好公子章早已攻破邯鄲,當上了他趙國的君主?

    片刻後,張嵇便接到了李兌的命令。

    他立刻就召集了一千名騎兵,率軍離開了陶邑,直奔先前那些趙騎所說的地點。

    魏國有騎兵麼?

    張嵇對此亦頗感詫異。

    然而片刻之後,待等他親眼看到蒙虎、華虎二人所率領的那些打著魏字旗號的方城騎兵,他這才相信這個事實。

    而此時,蒙虎、華虎二人亦注意到了遠處由張嵇所率領的那一千名趙國騎兵。

    當然,他們最關注的,還得說是趙國騎兵的馬具,或者更直接點說,是趙國騎兵的馬鐙。

    跟蒙虎、華虎二人記憶中一樣,趙國騎兵仍然在採用單邊馬鐙,而這就意味著這群趙國騎兵在正面交鋒中絕對不會是他方城騎兵的對手——這一點,方城騎兵已經從秦國的騎兵那邊得到了證實。

    只不過,趙國騎兵的騎術,那可要比秦國騎兵精湛地多,未必不能彌補一部分雙邊馬鐙所產生的差距。

    舔了舔嘴唇,蒙虎嘿嘿一笑,旋即壓低聲音對華虎說道:“要不要跟這些趙國騎兵耍耍?”

    華虎淡淡說道:“阿仲只是叫我二人來查看陶邑的現況,眼下還不是與趙國騎兵交手的時候……”

    “喂,只是隨便耍耍嘛。”蒙虎聳聳肩說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趙國騎兵厲害,還是我方城騎兵厲害麼?”

    聽到這話,華虎有些動搖了,畢竟他們訓練騎兵的方式就是學自于趙國,如今碰到了老師,他當然也想驗證一下,看看他方城騎兵究竟從趙國學到了幾成本領,或者說,是否已具備了戰勝舊日老師的實力。

    見華虎默不作聲,蒙虎立刻意會,嘿嘿一笑後,朝著遠處喊道:“喂,對面那趙國的騎將,進又不進,退又不退,卻是為何?若有膽量,便與我軍騎士廝殺一回……”

    遠遠聽到蒙虎的挑釁,趙騎這邊的張嵇微微一愣。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想了想,他試探性喊道:“對面的魏將,可是蒙虎?”

    “誒?”

    蒙虎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著對華虎說道:“看到沒,咱的勇名,早已傳到了趙國!”

    『不是吧?』

    華虎簡直難以接受,正要說話,卻見對面千名趙國騎兵中,有一名將領緩緩策馬而出,遠遠朝著他們抱拳喊道:“我乃張嵇,蒙虎兄弟別來無恙。”

    “張嵇?”

    蒙虎、華虎二人對視一眼,旋即不約而同地打消了給這支趙國騎兵一個下馬威的打算。

    原因很簡單,因為當初蒙仲等人在趙國時,他們與張嵇曾短暫的合作過,彼此間關係融洽,後來當他們保護著趙主父試圖逃離趙國時,受牛剪之命負責率領騎兵追趕他們的張嵇,曾私下故意放過他們。

    這份天大的人情,蒙仲等人可是至今還未償還呢。

    此時,蔡成在旁笑道:“是兩位司馬的舊識?”

    華虎亦不否認,點點頭說道:“我等曾經在趙國時,曾欠下此人一個天大的人情。”說罷,他對蒙虎說道:“走,去打個招呼。”

    於是乎,蒙虎、華虎二人叫麾下的騎兵原地待命,他二人則策馬上前。

    見此,張嵇亦孤身上前,雙方在距離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此時,只見張嵇打量著蒙虎與華虎二人,點點頭笑著說道:“蒙虎、華虎,果然是兩位兄弟……蒙司馬與其他幾位兄弟亦在這邊麼?”

    他口中的蒙司馬,指的便是蒙仲。

    聽聞此言,華虎搖搖頭說道:“阿仲不在這邊,他在後面呢……”

    說著,他朝著張嵇努了努嘴,問道:“張嵇,你怎麼會在李兌的軍中?”

    張嵇苦笑著搖了搖頭,回頭看了一眼他麾下的騎兵,旋即壓低聲音對蒙虎、華虎等人說道:“軍將死後,我等騎軍便被安平君收編,後來安平君身故,奉陽君執掌了趙國……我不在他麾下,還能在哪?”頓了頓,他笑著說道:“不說這個了,兩位兄弟如今也是手握兵權了,我觀兩位兄弟手底下的騎兵,坐姿挺拔穩固,便知這些騎兵騎術精湛……”

    “嘿嘿。”蒙虎壞笑了兩聲,說道:“就算是你張嵇,其中秘密也不能對你透露,除非你投奔我方……怎麼樣,張嵇,倘若在李兌手底下呆得不快,投奔我等如何?”

    他與華虎都很清楚,論騎術,他方城騎兵絕不會是趙國騎兵的對手,但誰讓他們有雙邊馬鐙這個神器呢?

    聽到蒙虎的話,張嵇亦是哭笑不得。

    他當然知道蒙虎、華虎二人因為趙主父的死,對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懷有恨意,但就他個人而言,他在奉陽君李兌手底下待的其實還是蠻不錯的。

    於是他委婉地拒絕道:“倘若日後在下走投無路,介時再投奔諸位,到時,還請莫要將在下拒之門外呀。”

    蒙虎與華虎對視一眼,也就不再強求。

    此時,張嵇隱晦地試探道:“今日兩位兄弟率騎兵至此,莫非有什麼要事?”

    聽到這話,蒙虎嘿嘿怪笑道:“你這傢伙,拐著彎想刺探我方軍情……唔,告訴你也無妨,此番李兌聯合齊國攻打宋國,讓秦魏兩國都非常不快,是故,秦魏兩國派了聯軍來討伐你們……”

    “阿虎!”華虎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蒙虎。

    “沒事。”蒙虎擺了擺手,旋即對張嵇正色說道:“看在你當日有大恩於我等的份上,兄弟我跟你說句真心話,這場戰爭李兌必敗無疑,你最好先想想退路……”

    張嵇皺了皺眉,但看著蒙虎那誠懇的表情,他也明白這恐怕並非蒙虎的恐嚇。

    點點頭,他又問道:“貴方有多少兵力?”

    蒙虎也不傻,聞言嘿嘿笑道:“嘿嘿,這就不能透露了,否則阿仲肯定會責駡我的……唔,本來今日想試試趙國騎兵的實力,不過既然是你麾下的騎兵,那今日就算了吧。……時候不早了,我等也要回去覆命了。”

    說著,他撥轉馬頭。

    此時,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扭回頭對張嵇說道:“張嵇,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雖說我有心償還你當日的恩情,但倘若你不慎死在我軍的將士手中,你可也莫要怨恨啊。……總之,一旦兩軍交鋒,我不會留情的。”

    張嵇聞言笑駡道:“小崽子翅膀硬了,竟敢這麼對老子說話……”

    彼此笑駡了幾句,蒙虎與華虎回到了軍中,旋即帶著麾下的騎兵徐徐離開了。

    看著他二人離去的背影,張嵇臉上的笑容徐徐收起,繼而惆悵地歎了口氣。

    他當初與蒙仲、蒙虎、華虎等人相處地很不錯,萬萬不曾想到,今日卻要沙場相見。

    再次長長歎了口氣,張嵇立刻回營稟報奉陽君李兌,將蒙虎所透露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後者。

    李兌當然知道張嵇與蒙仲、蒙虎那群人熟悉,相比較張嵇陣前與蒙虎、華虎二人交談,他更加在意于張嵇所稟告的消息。

    不得不說,前來救援宋國的軍隊不止魏國,還有秦國,這著實是一個非常緊要的消息,縱使是奉陽君李兌,心中亦難免有些震驚。

    “秦魏兩國居然聯手了?怎麼會這樣?”

    他著實有些難以置信。

    也是,畢竟據潛伏在魏國的細作所送來的消息,去年秦國派司馬錯與白起攻打宛方之地,秦魏兩國打地正激烈呢,這也是齊趙兩國今年興師動眾攻打宋國的原因——他們想趁魏國被秦國牽制的機會,儘快瓜分富饒的宋國。

    可誰能想到,在他齊趙兩國攻打宋國的情況下,秦魏兩國居然握手言和,組織軍隊聯手前來阻止。

    想了想,他急切地問張嵇道:“秦魏聯軍有多少兵力?幾時能抵達陶邑?”

    張嵇搖了搖頭:“關於此事,蒙虎、華虎二人並未透露,不過在下從蒙虎的語氣判斷,秦魏聯軍抵達陶邑,怕就在近幾日了……”

    聽聞此言,奉陽君李兌沉思了片刻,下令道:“張嵇,立刻派人前往曹縣,命趙希、廉頗、田徹、高爭幾人率軍返回陶邑,相比較曹縣的景敾,秦魏聯軍才是我方最強勁敵,唯有先擊敗這支軍隊,我軍才能繼續圖謀宋國!”

    “喏!”張嵇抱拳而退。

    當晚,張嵇派出的騎兵便抵達了曹縣,將情況簡單地惡跟趙希、廉頗、田徹、高爭幾位齊趙兩國的將領一說,這幾位將領立刻率軍後撤。

    次日,即五月二十三日的傍晚前後,趙希、廉頗、田徹、高爭四將各自率領軍隊返回陶邑,依舊駐紮于陶邑城外原先的營寨。

    當晚,奉陽君李兌召集諸將,詳細說了一下秦魏兩軍組織聯軍前來討伐他們的事宜。

    當他說起這支聯軍中有蒙仲時,趙希、廉頗、許鈞三位趙將皆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長長吐了口氣,李兌沉聲說道:“蒙仲此人,不愧是受先王看中的驍將,投奔魏國的第一年,便在伊闕之戰中擊敗了秦將白起,此人帶兵打仗的能力,我想無需贅敘,在座的諸位,或多或少都與此人打過交道……”

    話音未落,就見廉頗沉聲說道:“李相放心,這次廉某定會擊敗蒙仲,洗刷當日被其擊敗的恥辱!”

    “很好!”

    奉陽君李兌很滿意于廉頗的志氣,旋即他轉頭看向趙希與許鈞二將。

    這二人,都是蒙仲的舊識。

    尤其是趙希,他從一開始看不起蒙仲,每每針對蒙仲,再到後來被蒙仲義釋,被其感動,以至於最後與蒙仲等人稱兄道弟,用趙希自己的話來說,假如蒙仲如今在趙國最親近的友人是肥義的兒子肥幼,其次是趙賁,那麼第三個就肯定會是他。

    然而世事弄人,他作為安平君趙成的侄子,當年沙丘宮變前後,他就站在蒙仲等人敵對方的立場,如今亦是。

    更糟糕的是,當年他好歹還沒有與蒙仲正面交鋒,但這次,恐怕是逃不過去了。

    想了想,趙希沉聲說道:“蒙仲此人,有勇有謀,且身邊還有蒙虎、華虎等人為其爪牙,想要擊敗他,我等必須慎之又慎。”

    雖然他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奉陽君李兌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兩日後,即五月二十五日,翟章、司馬錯、蒙仲三人率領秦魏聯軍沿著濟水順流而下,抵達了陶邑一帶,準備在陶邑西側約二十裡處安劄。

    不用問,在距離陶邑二十裡的地方安營紮寨,這肯定是翟章與司馬錯二人的決定,畢竟到了他們這個歲數,帶兵打仗第一求的是穩,也就是兵法中所說的“先立於不敗”。

    但蒙仲卻有不同意見,他對翟章與司馬錯二人說道:“秦魏聯軍之強,勝於齊趙聯軍,今我秦魏聯軍至此,我認為當先聲奪人,威懾齊趙兩軍。兩位老將軍先立營寨,此舉雖然穩妥,但立營豈需十四萬大軍?不若留下兩萬人安營紮寨,率其餘軍隊前往陶邑搦戰,彼若敢出城應戰,則趁機敗之;若彼固守不出,介時我軍再退回此處即可……”

    可能是因為習慣了被白起頂撞,司馬錯聽了蒙仲的反對意見,笑著對翟章說道:“怪不得白起希望這位方城令擔任他的副將,在我看來,他二人打仗的方式頗為相似……”

    還別說,蒙仲與白起的打仗方式確實很像,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正面剛,先擊垮對面的氣勢,讓對方被動陷入己方的節奏,然後再步步緊逼,最終一舉將其擊潰。

    唯一的區別在於,白起更急功近利,在正面交戰沒有優勢的情況下,他會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來達到目的,而不是耐心等待時機,比如他當年在憚狐城時,強迫城內韓國平民衝擊韓軍的陣列。

    相比之下,蒙仲則比白起更有耐心,他在正面交戰沒有優勢的情況下,會選擇暫避鋒芒、靜待時機,然後瞧准敵軍關鍵的破綻,一舉將其擊垮。

    這也是白起希望蒙仲輔佐他的原因:在白起看來,蒙仲的厲害之處,其實不在於他的謀略,而是在於他對戰局的把握,以及伺機反制秦軍的眼力,這一點,恰好能彌補他白起打仗過於莽進的弱點,不至於被敵軍抓住破綻,甚至於可以後發制人,反過來將敵軍的奇兵擊潰。

    “年輕人嘛,難免氣盛,自然不同於我等……”

    聽到司馬錯的話,翟章微微笑著說道。

    就像司馬錯對白起越來越寬容一樣,翟章對蒙仲同樣也是越來越寬容,畢竟他已經逐漸意識到,他魏國的未來,恐怕要落在蒙仲這個年輕人的肩膀上。

    想了想,他笑著對司馬錯說道:“雖兵法教我等先立於不敗而後勝於敵,但此子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沒有田章的齊趙聯軍,豈需我等這般顧忌?不如就按照此子所言,留下兩萬人建立營寨,率其眾前往陶邑搦戰,好叫齊趙兩軍的兵將知道我方欲擊潰他們的決心。”

    司馬錯想了想,覺得翟章的建議倒也可行,便點點頭答應了此事。

    於是乎,十三萬秦魏聯軍原地歇息了半日,旋即翟章、司馬錯各自留下一萬軍隊建立營寨,率領其餘九萬軍隊,以及蒙仲麾下的兩萬軍隊,浩浩蕩蕩地殺向陶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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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49:11 |只看該作者
第337章:先聲奪人

    五月二十五日晌午前後,翟章與司馬錯二人率秦魏聯軍抵達陶邑城西,于陶邑西郊徐徐排列陣型。

    刨除掉各自留下負責建造營寨的一萬軍隊,目前秦魏兩軍的兵力還是非常趨近的,秦軍五萬余,魏軍為五萬六千左右,不過考慮到已得到自由行動許可權的華虎、華虎麾下四千騎兵,因此總得來說還是魏軍的兵力較多。

    可論士卒的素質,除方城軍以外的魏軍,那就不如秦軍了。

    哪怕是隔著老遠,蒙仲仿佛亦能感受到秦軍那種磅礡的求戰欲,用一句話來形容秦軍頗為貼切:不用告訴我敵人是誰,只要告訴我敵人在哪裡。

    反觀翟章麾下的魏軍,甚至於包括蒙仲麾下的方城軍,此刻的士氣,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戰鬥熱情,就遠不如秦軍炙熱。

    見此,樂進私底下對蒙仲說道:“秦國兩年發動三場戰役,縱使犧牲十幾萬人卻仍有源源不斷的兵力,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他知道,是衛鞅提出的軍功爵制使秦國上上下下充滿了攻擊性,且使秦國成為了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國家,論秦人對外擴張的執念,這是中原諸國所無法達到的。

    片刻後,蒙仲騎著馬到了陣中的空地,只見在那裡,司馬錯麾下的大將晉鄺正站在戰車上,頗顯不耐煩地等著蒙仲。

    原來,蒙仲與晉鄺是分別由翟章、司馬錯任命的中軍大將,簡單地說,這場仗除了翟章、司馬錯二人以外,就數蒙仲與晉鄺擁有次級指揮權。

    為了更好地配合作戰,翟章與司馬錯將各自的本陣設在一處,而蒙仲與晉鄺,也需要在彼此可以溝通的距離下來指揮此地的秦魏聯軍,免得出現指揮上的混亂。

    “晉鄺將軍。”

    “方城令。”

    二人彼此見禮。

    說起來,儘管晉鄺前一陣子還能蒙虎、華虎等人在商議軍議時發生了衝突,但是對於蒙仲,晉鄺還是頗為尊重的,其中原因不難猜測,無非就是蒙仲幾次挫敗了秦國的對外戰爭,使晉鄺等秦國的將軍感到忌憚罷了。

    見秦魏兩軍皆已準備就緒,晉鄺便派了一名將領前往前方齊趙聯軍的營寨搦戰。

    而此時,住在陶邑城內的奉陽君李兌,也早早就收到了秦魏聯軍襲來的消息,於是帶著隨從立刻來到城西的營寨,即趙將趙希、廉頗二人駐軍的營寨。

    在這座營寨西營門一帶的哨塔上,奉陽君李兌帶著趙希、廉頗、董叔等人,登高眺望著遠處的秦魏聯軍,待看到密密麻麻多達十幾萬的秦魏聯軍時,李兌亦感覺頭皮發麻。

    誠然,他麾下確實有十萬趙軍、五萬齊軍,但這並不表示他願意跟十幾萬秦魏聯軍交戰。

    這不奇怪,雖說他在趙國確實是權傾朝野的權相,發出的命令現如今比趙王何還要管用,但無論如何,他終歸是趙國的臣子,自然不希望他趙國的實力在這場仗中受到太大的損害。

    因此如果允許的話,他傾向于跟秦軍的主帥好好談談,勸說對方退兵,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對面秦軍的主帥似乎鐵了心站在魏國那邊。

    “報!”

    片刻後,底下有李兌的近衛急匆匆奔來,抱拳說道:“啟稟李相與諸位司馬,秦魏聯軍的將旗已打探清楚,秦軍的主帥乃秦國漢中郡守司馬錯,魏軍的主帥乃魏國大司馬、鄴城令翟章。”

    聽聞此言,奉陽君李兌的面色變得愈發深沉。

    翟章,那可是他的老對手了,當初趙主父還在世時,李兌與安平君趙成就駐軍在中牟,時不時地就曾經跟鄴城的翟章發生一些摩擦,彼此知根知底。

    而司馬錯,作為秦國碩果僅存的老輩名將兼三朝元老,司馬錯在中原的威名雖遠不如魏章、嬴疾等人,但也不失名將的讚譽。

    今日這兩位聯手來討伐自己,縱使是奉陽君李兌亦感到頗為棘手。

    此時,廉頗憤憤地說道:“秦魏兩軍好是狂妄,初至此地,不先立寨,竟敢率眾前來搦戰……”說著,他轉身對李兌說道:“李相,在下懇請作為先鋒,為李相擊破這兩支軍隊!”

    李兌壓了壓手,示意廉頗稍安勿躁。

    他知道廉頗有勇有謀,倘若換做在平日裡,他多半會同意廉頗的建議,但這次,實在是利害太大。

    想了想,他問趙希道:“趙希,依你之見,我方可有出營應戰的必要?”

    趙希聞言思忖了片刻,搖搖頭說道:“秦魏聯軍人多勢眾,且我等對其並不過多瞭解,依在下之見,還是先觀望幾日為好……”

    從旁,廉頗皺眉說道:“趙司馬,秦魏聯軍前來搦戰而我方拒不應戰,恐傷士卒們的士氣……”

    正說著,原本在營外搦戰的那名秦軍軍官退了回去,換了一名魏軍的將領,正是樂進的副將於應,只見此人帶著寥寥數十名魏卒在營寨外破口大駡,其中大概,無非就是嗤笑齊趙聯軍膽怯無能,不敢出戰。

    見此,奉陽君李兌雖心中惱怒,但還是忍著怒氣安撫諸將道:“彼未曾攜帶任何攻城器械,必然不敢就此進攻我軍的營寨,我等先靜觀其變……”

    除廉頗對此有些不滿外,其餘諸趙將皆點了點頭。

    此時,遠遠看到趙營在魏將於應的羞辱與挑釁下毫無反應,秦將晉鄺略帶幾分笑容對蒙仲說道:“趙人比我想像的要懦弱……彼據守不出,如之奈何?”

    蒙仲盯著遠處的趙營看了片刻,平靜地說道:“先設法挫傷趙軍的士氣……”

    晉鄺點點頭,轉身對身邊的近衛吩咐了幾句。

    片刻後,五萬秦軍陸陸續續地開始示威的行為,即軍中士卒用手中的兵器敲擊盾牌,以此發出整齊而響亮的巨聲。

    “梆梆梆——”

    “梆梆梆——”

    不得不說,那聲勢,就連蒙仲亦忍不住轉過頭,略帶驚詫地打量秦軍的陣列。

    說起來,似這種方式的示威,似乎是秦國軍隊特有的威懾方式,記得當初白起在方城、陽關前也曾用過,效果絕佳,唬地當時方城軍的新卒們面色發白、手足無措。

    所謂的先聲奪人,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很不錯的示威方式。”

    蒙仲點點頭稱讚了一句,旋即亦下令他魏軍效仿秦軍的做法,這使得那梆梆的巨聲更是強勁了一倍有餘。

    見此,晉鄺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蒙仲,但也沒有說什麼。

    平心而論,似這種示威方式真的有用麼?

    事實上是有用的,而且非常有效。

    這跟兩頭猛獸在山林中遇到一樣,它們並不會立刻就撕咬起來,而是會相互吼叫,一方的吼聲更響、更大,就難免會讓另一方感到畏懼——這是動物的本能。

    而人,其實也是一種動物,他們習慣於順從“氣勢”。

    就好比此刻,秦魏兩軍的士卒紛紛用手中的兵器敲擊盾牌,聲勢徹底蓋過了趙營那邊,漸漸地,他們心中便不再迷茫、不再膽怯,因為他們覺得,己方的氣勢如此浩大,豈有不勝不理?

    沒錯,這是一種心理上的暗示。

    反觀趙營內的士卒,此刻就像曾經的方城軍新卒那般,在秦魏聯軍那氣勢浩大的兵戈敲擊聲中,一個個面如土色、腦門發汗。

    縱使有些趙軍士卒氣不過,朝著營外的魏將於應等人大罵,但這些罵聲,也被秦魏聯軍那敲擊盾牌的洪流所徹底淹沒。

    『我軍的氣勢……被徹底壓制了。』

    奉陽君李兌發覺了不對勁,皺著眉頭打量底下的趙卒,且見這些士卒一個個面露驚慌、不知所措。

    “原來如此,示威……這就是你二人的目的麼?翟章,司馬錯?”

    他喃喃自語道。

    倘若說此前李兌就沒有什麼把握擊敗對面的秦魏聯軍,那麼眼下,他就更加不敢出戰了,畢竟對面秦魏聯軍的氣勢實在是太強了,叫人望而生畏。

    足足過了一刻辰,秦魏聯軍那敲擊盾牌的聲音這才漸漸停下,此時,蒙仲盯著遠處的趙營看了片刻,對晉鄺說道:“看樣子,趙軍應該是不敢出戰了,你我兩軍繼續留在這裡,只是徒然消耗士卒們的體力,且會讓趙軍有機可趁,不如先退……”

    『這樣就退了?』

    晉鄺愣了愣,不解問道:“那接下來呢?”

    只見蒙仲瞥了一眼遠處的趙營,平靜說道:“今趙軍氣勢被你我兩軍所奪,短時間內不敢與我方正面交鋒,倘若他想要扳回氣勢,就很有可能會在今晚夜襲我聯軍,趁我聯軍初到此地,尚未站穩腳跟,伺機偷襲……介時,你我可以將計就計,設下伏兵,等待趙軍自投羅網。”

    晉鄺恍然大悟,點點頭說道:“好計策。不過……趙軍今晚真的會來夜襲麼?”

    蒙仲平靜說道:“只要李兌想要扳回氣勢,他就一定會選擇出奇制勝,若他今晚不來,明晚也絕對會來……哼,倘若他連這點勇氣也沒有,接下來,我會派騎兵截斷其糧道,只要齊趙兩軍糧道被截斷,縱然有十幾萬之眾,亦不足為懼。”

    晉鄺沒想到蒙仲已經想好了後續幾步的計策,略微有些發愣。

    回過神後,他當即說道:“容我稟告國尉與貴國的大司馬。”

    說罷,晉鄺便派出了自己的近衛,將蒙仲所說的話跟司馬錯與翟章二人一說。

    在聽完這一切後,司馬錯頗為感慨地說道:“看來趙軍,已陷在方城令的策略中了……”

    翟章微微一笑。

    其實他二人都知道,此番蒙仲建議他們率大軍直奔陶邑,並非是為了與趙軍決戰,似這種莽夫行為,根本不符合蒙仲的性格。

    說白了,蒙仲是料准奉陽君李兌不敢出營應戰,是故故意帶著他秦魏聯軍前來示威,目的就是為了摧毀趙軍的士氣。

    這不,拜蒙仲所賜,他秦魏兩軍的士卒此刻明明已停止了敲擊盾牌的行為,可對面趙營內卻仍然一片安靜,絲毫沒有回罵的聲音,這像是一支剛剛擊敗了宋國軍隊的得勝之師麼?

    說白了,趙軍攻陷陶邑後的士氣,就在方才,被秦魏聯軍截斷了。

    司馬錯不至於因此恥笑奉陽君李兌無謀,輕易就中了蒙仲的計,畢竟換他處於李兌的位置,驟然得知秦魏聯軍攜手前來討伐,他也會先觀望一陣,看看局勢再說。

    而蒙仲,恰恰就算准了李兌的反應,使趙軍一開始就陷入了氣勢上的劣勢。

    正所謂一步落後、步步落後,跟蒙仲打過交道的司馬錯很瞭解這小子的用兵方式:只要你開局被這蒙仲壓制住了,那麼接下來,蒙仲就會想方設法牽著你的鼻子走,讓你一步步陷入他的節奏。

    無論是白起還是他司馬錯,此前就是吃虧在這一點上。

    就拿今日的奉陽君李兌來說,他應該率軍出戰,他有十五萬齊趙聯軍,而秦魏聯軍也不過十三萬,且魏軍大部分還不是什麼精銳,真要打起來,秦魏聯軍未必能占到什麼便宜。

    只要李兌有足夠的膽量,拖著秦魏聯軍交戰,打到入夜,再繼續派兵偷襲,兩日之內,暫時還未立下營寨的秦魏聯軍,就會被齊趙聯軍拖得不得不後撤重整旗鼓。

    但是很可惜,奉陽君李兌選擇了據守不出、靜觀其變,白白被秦魏聯軍佔據了氣勢的上風,在這種情況下,縱使李兌率軍出戰,軍心已受到影響的趙軍,短時間內怕也很難發揮出應有的實力了。

    想到這裡,司馬錯與翟章不禁有些感慨,感慨於這場仗,可能無需他們兩個老輩出面了,單單蒙仲、晉鄺二人,就足以對付齊趙聯軍。

    當然,這並不出乎他們的意料。

    至少就翟章來說,他此番前來就沒打算要親自指揮作戰。

    他在這裡,只是因為他是魏國的大司馬,可以幫助威懾齊趙聯軍,順便防著司馬錯與他麾下的秦軍耍什麼花招。

    不錯,相比較蒙仲在帶兵打仗方面的才能,他其實更擔心蒙仲會被“自己人”給陰了。

    想想齊國的名將田章,他畢生唯一的一場敗仗敗在哪裡?是敗在嬴疾手上麼?說白了不就是敗在暗通秦軍的宋國軍隊這個自己人手中麼!

    因此,盯著司馬錯,防止秦軍耍什麼花樣,這是翟章需要親自來確保的,至於跟齊趙聯軍交戰,翟章相信以蒙仲的才能定能很好地解決。

    而此時,奉陽君李兌在親眼看到秦魏聯軍撤退後,亦立刻帶著趙希、廉頗、董叔等將領到軍帳商議對策。

    此時,廉頗忍不住說出了他心中的不滿:“李相,您方才不應該據守不出,倘若說此前我齊趙兩軍與秦魏聯軍交戰,尚有五分勝算,那麼眼下,恐怕就只有三分了……”

    聽到這話,奉陽君李兌沉默不語。

    事實上,他也是曾經帶兵打仗的趙臣,當然懂得士氣的重要性,又哪裡會不知他趙軍已被秦魏聯軍奪了氣勢?

    在旁,董叔打圓場道:“其實李相的顧慮也沒有錯,魏國的軍隊素來強悍,秦國軍隊更勝一籌,兼之翟章與司馬錯皆當世名將,倘若冒犯與其決戰,萬一……”

    他沒有說下去,但相信在場諸人都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此時,趙希開口解釋道:“我之所以勸李相據守,主要還是考慮到那些……方城騎兵。”

    他環視了一眼諸將,沉聲說道:“騎兵的作用,相信無需在下過多解釋,此次我軍之所以能順利拿下陶邑,似張嵇等人頻繁襲截景敾的運糧隊伍,著實功不可沒。但論步卒的實力,諸位以為相比較秦軍與魏軍,孰強孰弱?”

    聽到這話,廉頗亦默然不語。

    不得不說趙希說的也確實是實情,現如今趙國軍隊的優勢,主要在於騎兵,可說到步軍,其實魏趙兩國的軍隊差距並不大。

    當然,這裡的魏國軍隊指的是魏國的普通軍隊,而不是魏武卒,畢竟魏武卒連秦軍都可以壓著打,趙國軍隊又豈是對手。

    而秦國軍隊就更不用說了,近幾十年來,擁有最強軍隊魏武卒的魏國,幾次擊敗過秦軍?又有幾次被秦軍所敗?

    就連魏武卒都無法挽回魏國屢屢失利的慘痛現實,可見秦國軍隊的實力。

    而如今秦魏兩國的軍隊聯手,與他們為敵的諸趙國將領,有幾人能為此感到忌憚?

    “好了。”

    壓了壓手,奉陽君李兌正色說道:“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眼下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擊敗這支秦魏聯軍……對此你等可有什麼計策?”

    聽到這話,廉頗率先開口道:“在下以為,當趁秦魏聯軍初到此地,立足不穩,率先發動攻勢,但……”

    他嘖了一聲,欲言又止。

    在座諸人都明白廉頗的意思,無非就是他趙軍吃了秦魏聯軍一個下馬威,眼下士氣浮動,對秦魏聯軍有些恐懼,不利於主動出擊,需要想辦法消除士卒們對秦魏聯軍的恐懼。

    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想辦法使秦魏聯軍受到一些損失。

    見此,董叔建議道:“能否派騎兵去騷擾秦魏聯軍呢?……我趙國在訓練騎兵這方面沉浸數十年,方城騎兵未必是我趙國騎兵的對手吧?”

    然而聽到這話,似奉陽君李兌、趙希等人,卻是默然不語。

    是的,他趙國騎兵很厲害,換做是其他勢力的騎兵,絲毫不在話下。

    比如林胡、匈奴這些異族,曾幾何時是趙國北方的重患,可自從趙主父施行胡服騎射改革之後,趙國與匈奴兩方騎兵之間的交鋒,反而是趙國佔據上風,畢竟趙國的軍隊制騎兵,比匈奴的部落制騎兵更具執行力。

    但偏偏這次對面的騎兵,是蒙仲麾下的騎兵。

    蒙仲啊,說此人一度是趙國將領這絲毫不成問題,甚至於,趙主父還曾親自教授其騎術、武藝、謀略,可以說,他趙國在訓練騎兵方面的知識,那蒙仲都通通學了去,而如今,此人效仿他趙國騎兵訓練了一支騎兵,誰敢說他趙國的騎兵就一定能取勝?

    但……

    “……姑且可以試試。”

    奉陽君李兌捋了捋鬍鬚,沉聲說道:“叫張嵇、常勇等人率騎兵去騷擾秦魏聯軍看看。”

    倒不是他對他趙國的騎兵有多麼信任,關鍵在於他很清楚騎兵的戰略意義,倘若己方的騎兵不敵于對方的騎兵,那麼他齊趙聯軍接下來恐怕就會處處受到掣肘。

    片刻後,趙將張嵇、常勇二人接到奉陽君李兌的命令,各率一千騎兵從營寨出動,尾隨秦魏聯軍而去。

    期間,有秦軍的士卒聽到身背後傳來的馬蹄聲,立刻將此事稟告于晉鄺。

    不得不說,秦軍對騎兵著實有些心理陰影。

    白起麾下的舊部就不說了,畢竟那些秦軍士卒基本上死絕了,而司馬錯麾下的秦卒,他們則是在被困于宛城時候,對方城騎兵產生了恐懼。

    畢竟那會兒,方城騎兵時而偷襲他們的糧道,像狩獵野獸那般攆著落單的秦卒殺,以至於這些秦軍士卒此刻聽到身背後的馬蹄聲,就難免渾身打哆嗦。

    “看來趙營派出了騎兵追擊我軍。”

    晉鄺轉頭對就在身邊不遠處的蒙仲說道。

    蒙仲回頭瞧了兩眼,平靜說道:“無需擔心,叫士卒們徐徐撤退即可,我軍的騎兵會截住他們。”

    正如蒙仲所言,此時蒙虎、華虎二人率領的騎兵,就遊蕩在秦魏聯軍的身側,確保大軍在撤離時不至於遭到趙軍的趁機偷襲。

    而眼下,他倆瞧見有約兩千左右的趙國騎兵竟然趕來追擊,他們立刻便率眾阻截,擋住了趙軍騎兵的去路。

    看著遠處趙國騎兵中那面“張”字的將旗,蒙虎與華虎都知道對面正是張嵇,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會手下留情。

    與此同時,張嵇看著遠處迅速阻截于前方的方城騎兵,心中亦暗暗苦笑。

    縱使蒙虎、華虎等人曾經與他關係親近,但將令難違。

    深吸一口氣,張嵇沉聲下令道:“傳令下去,提高警惕,對面的方城騎兵,是效仿我國騎兵而訓練的,將對方視為我騎兵迄今為止最強勁的對手即可!……先做一番試探,看看對方的騎術。”

    將令下達後,

    張嵇、常勇二人故意挑釁方城騎兵,引誘方城騎兵追趕他們。

    意識到趙國騎兵的挑戰,蒙虎與華虎二話不說,徑直追了上去。

    雖然是被四千方城騎兵追趕,但張嵇與常勇二人並不驚慌,在率領騎兵繞了一個圈後,便不急不緩地吊著方城騎兵。

    在追擊戰中,他們故意挑樹林這種複雜的地形,故意繞彎,甚至於時不時地緊急拐彎。

    倘若是騎術不佳的騎兵,或有可能在追擊這些趙國騎兵時不慎掉下馬背。

    然而,追擊這些趙國騎兵的方城騎兵,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名騎兵掉隊,穩穩當當地追在趙國騎兵身後,反而是趙國的騎兵自身,出現了幾個不慎掉下馬背的倒楣蛋。

    見此,張嵇驚地目瞪口呆。

    要知道他率領的,那可是已故趙將牛剪麾下的舊部,皆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卒,騎術自然無需多說。

    可身後的那些方城騎兵,騎術竟還在他們之上?

    這怎麼可能?!

    不得不說,只是初步的一番試探,張嵇就被方城騎兵們那精湛的騎術所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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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49:27 |只看該作者
第338章:初陣

    『該死的,甩不掉……』

    在率領騎兵策馬飛奔的途中,趙將張嵇回頭看了一眼身背後。

    只見在他們身背後,數以千計的方城騎兵對他們緊追不捨,任憑他們如何選擇坎坷崎嶇的道路,如何借助精湛的馬術做出一次次驟然間的拐彎,那些方城騎兵依舊死死跟在身後。

    漸漸地,張嵇的腦門滲出了一些汗水。

    他實在弄不明白,跟在他們背後的方城騎兵,何以個個都擁有那般精湛的騎術。

    要知道他麾下的騎卒,那可都是至少五年軍齡的老卒,甚至於有些老卒還超過十年軍齡,是最初從雁門關一帶調來的老騎卒。

    在趙國,雁門關的騎兵,就意味著跟匈奴的騎兵打過仗,堪稱最優秀的騎兵——因為不合格的騎兵,根本無法在與雁門關外匈奴的作戰中活下來。

    可身後那群方城騎兵,他們才訓練幾年?

    滿打滿算,蒙仲離開趙國不過三年零幾個月,投奔魏國更是只有短短兩年,在這短短兩年的時間,這位曾經被趙主父看重的年輕將領,就訓練出了一批毫不遜色他趙國騎兵的方城騎兵?

    倘若說外行人會覺得這件事很不可思議,那麼騎將出身的張嵇則更加清楚,只有短短兩年訓練時間的騎兵,或許可以勉強跟隨大軍作戰,但絕對做不出像他趙國騎兵方才那般,在疾奔途中驟然拐彎的危險動作。

    只有徹底掌握了精湛騎術的騎兵,才能做到這一點。

    『不對,肯定有哪裡不對……』

    心驚之余,張嵇心下暗暗想道。

    在他看來,方城騎兵可能是耍了什麼花樣,否則按照常規的訓練方式,建軍只有短短兩年的方城騎兵,其騎術絕對不會厲害到這種地步。

    但究竟是耍了什麼花樣,張嵇暫時也弄不清楚。

    或者說,似眼下的緊張時刻,他也無暇去仔細思索。

    “張嵇!”

    在相隔數丈的地方,同僚常勇整個人伏在馬背上,扯著嗓子喊道:“甩不掉身後那群騎兵,現在怎麼辦?”

    張嵇皺著眉頭思忖了一下,旋即大聲喊道:“撤!撤回大營!”

    常勇點點頭表示明白。

    旋即,在張嵇與常勇的指揮下,這兩千趙國騎兵在向北賓士的途中,繞過一個大圈,似乎準備向南拐彎。

    以騎兵對抗騎兵,趙國騎兵的戰法學自於匈奴的騎兵,即先勾引對方騎兵繞一大段路,在激烈的追趕中,一部分騎術不過關的騎兵難免會掉隊,然而視情況而定,考慮究竟是趁機迂回殺死落單的敵方騎兵,還是想辦法攻擊身背後仍在追趕他們的騎兵。

    毫不誇張地說,這種騎兵與騎兵的對抗,精湛的騎術,以及忍受在馬背上顛簸的耐力,這是最最關鍵的。

    在這一點上,趙將張嵇原本有著十足的信心,畢竟他趙國的騎兵可以做到像匈奴騎兵那樣,一天十二個時辰坐在馬背上,無論是趕路還是吃喝拉撒,因此,就算是匈奴騎兵也別想擊垮他趙國騎兵。

    正因為如此,張嵇原本想用這招對付建軍時間不久的方城騎兵,給這些他趙國騎兵的學生好好上一課,可沒想到的是,方城騎兵竟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掉隊,就仿佛人人都掌握著精湛的騎術。

    不得不說,這讓張嵇難免有些心慌。

    畢竟再這樣耗下去,最後的結局不過是彼此人馬疲倦,精疲力盡,可問題是,對方有多達四千人,而他們只有兩千多人,哪怕騎兵下了戰馬後實力遠不如步卒,那四千方城騎兵顯然也可以借助人數上的優勢將他們一網打盡。

    考慮到這一點,張嵇心中萌生退意。

    但遺憾的是,蒙虎與華虎又豈會讓到了嘴邊的鴨子飛走呢?

    不得不說,當張嵇與常勇最初引誘他方城騎兵向北疾奔時,蒙虎與華虎二人就已經猜到了張嵇的目的。

    想想也是,蒙虎與華虎當年久在趙主父身邊,他們豈會不瞭解趙國騎兵的戰法?

    只不過,他們毫無畏懼——在看到趙國騎兵仍然在採用單邊馬鐙後,蒙虎與華虎就知道,這群騎兵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而如今,在彼此馬力即將耗盡的這會兒,見勢不妙的張嵇試圖帶著其麾下的趙國騎兵撤回趙營?

    哪有這麼容易!

    就算是有雙邊馬鐙,就算有加厚的馬鞍,策馬飛奔也是很累人的這件事,豈有辛苦一場卻空手而歸的道理?

    “嘿,這會兒想走了?可沒那麼容易!”

    壞笑兩聲,蒙虎轉頭看向側邊的華虎,大聲喊道:“華虎,你……”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見華虎早一步開始行動,伸手打了一個訊號,旋即率領著麾下騎兵偏離了原本的移動軌跡,顯然是準備截住試圖返回趙營的趙騎。

    看著華虎等人的背影撓撓頭,蒙虎只好繼續追趕。

    而此時,張嵇與常勇已率領趙國騎兵拐過一個大彎,試圖就此返回趙營。

    可就在這時,張嵇忽然瞥見右側有一支方城騎兵前來阻截。

    他暗自估算了一下,按照敵我兩支騎兵的賓士速度,這支前來阻截的騎兵,再過片刻後剛好徑直殺入他麾下騎兵的中腹。

    “該死!”

    暗罵一句,張嵇與常勇不得不再次改變方向,使得他二人麾下的趙國騎兵被迫走了一個仿佛“乙”形的路線。

    此時張嵇,很是懊悔自己的托大。

    是的,他不應該率領騎兵離開大營太遠,更不應該奢求用騎兵的戰法使身後的方城騎兵出現傷亡,他應該知道,對面的將領是蒙虎、華虎二人,這二人雖如今是魏國的將領,但卻比一般的趙國將領都要熟悉趙國騎兵的戰法。

    『看來只能拼耐性了……』

    張嵇暗暗想道,旋即對常勇打了個手勢。

    旋即,這兩千趙國騎兵便稍稍放慢了賓士的速度。

    而此時,蒙虎與華虎也因為趙國騎兵放棄向南突圍而再次匯合,當看到前方的趙國騎兵稍稍放緩了戰馬的速度後,蒙虎與華虎亦立刻下令麾下騎兵放緩了速度。

    對此,蒙虎的副將曹淳很是不解,他問蒙虎道:“司馬,敵騎已放緩速度,為何不趁機拉近雙方的距離?”

    聽聞此言,蒙虎罕見地用正經的口吻說道:“追不上的。……張嵇是牛剪的舊部,他當然懂得如何節省馬力,你以為他會叫戰馬耗盡體力麼?……別看此刻前方的趙騎放緩了速度,但他們的馬力並未耗盡,縱使我軍追趕上去,他們也會立刻提速,毫無意義。更何況……”

    說到這裡,他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更何況……什麼?”曹淳暗暗有些心驚,他敏銳地感覺,此刻這位司馬肯定在想著什麼不怎麼好的事。

    “沒什麼。”蒙虎嘿嘿笑道:“我忽然想起,有一門課我忘記教授你們了,正好眼下有現成的老師,嘿嘿嘿……”

    在相隔數丈遠的地方,華虎聽到蒙虎這話,亦不禁露出了幾許難以捉摸的笑容。

    是的,雖然在雙邊馬鐙的幫助下,他方城騎兵取巧的獲得了不亞于趙國騎兵的騎術,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方城騎兵已成為了一支優秀的騎兵,至少,有一門課程他方城騎兵還未掌握。

    鑒於蒙虎與華虎二人的有意留手,方城騎兵雖然始終跟在那些趙國騎兵身後,但終究沒能趕上。

    似這般足足過了兩個時辰,許多方城騎兵感覺腹中饑渴難耐。

    當然,這還難不倒這些方城騎兵,畢竟在馬背上進食與喝水,蒙虎、華虎等人早前就教授過,且因為有雙邊馬鐙的關係,他們也不至於為了進食就掉落馬背。

    忽然間,曹成指著前方一名趙國騎兵說道:“那個騎兵在幹什麼?”

    蒙虎、華虎抬頭一瞧,便看到前方有一名趙國騎兵正側撅著屁股,用一種極為彆扭的姿勢駕馭著戰馬。

    他二人當然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忍著笑不說話。

    於是,曹淳、蔡成就盯著瞧,片刻後,他們忽然看到遠處那名趙騎的屁股下好似落下了什麼稀稀拉拉的東西。

    片刻之後,一股淡淡的臭味便飄入了他二人的鼻子。

    “這群該死的……”蔡成罵了半句,立刻就閉上了嘴。

    “哈哈哈哈。”

    蒙虎哈哈大笑,旋即對曹淳、蔡成二人說道:“見識到了趙國騎兵的厲害了吧?他們可以在賓士的馬背上進食與出恭,也虧得前方的趙國騎兵每人只有一匹馬,還有追趕上他們的希望;如果對方每人有兩匹馬,我跟華虎就會乖乖撤離,否則就會反過來被對方耗死……”

    曹淳、蔡成,以及鄰近的一些方城騎兵,聽得面面相覷。

    在賓士的馬背上進食,這不是什麼難事,可在賓士的馬背上出恭……天啊,竟然還有這種事?!

    許多方城騎兵都感覺自己被刷新了對騎兵的認知:這也太慘了!

    此時,華虎亦開口道:“除此之外,還有耐性!……出色的趙國騎兵,可以忍受數個時辰長途賓士所帶來的顛簸,而迄今為止,我軍尚未有過連續賓士數個時辰的經歷,正好借這次機會,磨礪磨礪士卒們……”

    曹淳與蔡成對視一眼,感覺這怎麼聽都是一項艱苦的磨礪。

    想了想,曹淳說道:“那大軍那邊……”

    仿佛是猜到了曹淳的想法,華虎淡淡說道:“你是想說,這些騎兵未必是趙軍的全部,對吧?無所謂的,今日的主要目的,只是讓你們熟悉一下趙國騎兵,如果實在是追不上,我與阿虎會下令撤兵的。……至於大軍那邊,你等也無需擔憂,阿仲很瞭解如何對付趙國的騎兵……”

    “總而言之,咱們今日就陪老張的騎兵耍耍。”蒙虎在旁邊笑嘻嘻地說道。

    而在蒙虎、華虎等人交談的時候,張嵇與常勇也逐漸察覺到了身後方城騎兵的異狀。

    與曾經遇到的敵人不同,這些方城騎兵很有秩序,既不會盲目追趕他們而導致馬力耗盡,也不會任憑被他們甩開,無論他們做什麼,對方總能遠遠吊在身後。

    唯一的例外,至於當張嵇等人試圖返回趙營時,那些方城騎兵才會加速,提前一步截住他們的去路,迫使他們改變方向。

    這一來二去的,張嵇也漸漸明白過來了。

    感情蒙虎、華虎二人這是在借他趙國騎兵磨礪麾下的方城騎兵呢!

    “能耐了啊,這兩個小崽子。”

    除了無奈地低聲笑駡一句,張嵇也是無可奈何。

    就這樣,四千方城騎兵與兩千趙國騎兵,皆與彼此大軍失去了聯絡,暫時消失在了主戰場。

    一直到黃昏前後,都沒有任何消息。

    對此,蒙仲倒是不擔心,畢竟他相信蒙虎、華虎這兩位兄弟以及他方城的騎兵,可奉陽君李兌那邊,就難免有人對此驚慌失措。

    這不,等到黃昏時候都不見張嵇、常勇率軍返回,趙將董叔忐忑地對奉陽君李兌說道:“李相,張嵇與常勇率兩千騎兵出擊,至今遲遲不歸,難道……”

    李兌聞言淡淡說道:“雖蒙仲從我趙國學了訓練騎兵的方法,但不見得就能勝過張嵇等人的騎兵……”

    說到這裡,他亦皺起了眉頭。

    雖說他不認為張嵇、常勇這些牛剪的舊部,會如此輕易就被方城騎兵擊潰,但時隔數個時辰都沒有消息送來,可見張嵇、常勇等人目前的處境也不是很樂觀。

    『那蒙仲麾下的騎兵,實力竟直逼我趙國的騎兵麼?』

    李兌深深皺起了眉頭。

    他原本打算利用騎兵挽回目前的劣勢,但就目前看來,似乎對方的騎兵實力也不弱。

    想了想,他派人召來趙希、廉頗二將,將騎兵的事簡單告訴了二人,旋即對二人說道:“就目前來看,張嵇、常勇那邊很難打開局面,你二人對此有何建議?”

    聽聞此言,趙希與廉頗皆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趙希沉聲說道:“既然騎兵無法打開局面……不妨以奇取勝!今秦魏聯軍初抵此地,氣焰囂張,視我軍如無物,不如今夜派兵偷襲……”

    “不可!”

    還沒等趙希說完,廉頗便打斷了前者的話,只見他搖搖頭說道:“廉某知曉趙司馬曾經與那蒙仲關係親近,但趙司馬終歸不曾與他蒙仲交過手,不知其中利害。蒙仲此人,最擅長的就是偷襲,他豈會猜不到我軍會去偷襲他?”

    聽到廉頗的話,奉陽君李兌捋著鬍鬚一言不發。

    的確,當年在趙國的內戰中,他王師這邊,可是被蒙仲一系列的騷擾偷襲弄得欲生欲死,其中最叫趙豹、李兌等人記憶猶新的,便是蒙仲當年在黎明前的那一次突襲——別人都是在夜裡偷襲,而蒙仲卻反其道而行,偏偏選擇在太陽剛升起的那會兒派兵偷襲,試問誰能想得到?

    因此剛才當聽到趙希的話時,李兌心中也有些好笑:對面可是那個蒙仲,他不偷襲你就算了,你還打算去偷襲他?

    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李兌轉頭問廉頗道:“廉頗,你曾數次與那蒙仲交手,依你之見,該如何擊敗秦魏聯軍?”

    廉頗想了想,抱拳說道:“李相,論正面交鋒,眼下我軍士氣浮動,恐怕不能戰勝秦魏聯軍,我想那蒙仲也應該能猜到這一點,是故在我看來,他今晚定會防備著我方的偷襲,因為這是我軍挽回失利最便捷的方式……”

    說著,他轉頭看了一眼趙希,也算是回答了趙希為何今晚不能去偷襲秦魏聯軍的原因。

    不得不說,換做是在幾年前,趙希這會兒恐怕早已惱怒起來了,但自從當年與蒙仲爭執之後,他的心性確實有所變化,至少變得肯聽取別人的建議了,而這,也正是他自趙國內亂之後愈發受到趙成、李兌重用的原因。

    “廉司馬的意思是,蒙仲故意引誘我軍前去夜襲?”他試探問道。

    廉頗聞言點了點頭:“倘若我猜的沒錯,他今晚定然會布下重重伏兵,等著我軍自投羅網。……不止是今晚,明晚他多半也會布下埋伏。”

    “那……”趙希皺了皺眉:“夜襲之事就行不通咯?”

    此時,只見廉頗輕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不!我軍可以在明日淩晨時偷襲秦魏聯軍!就像當初蒙仲所做的那般,他絕對猜不到!”

    說罷,他轉頭對奉陽君李兌說道:“李相,秦魏聯軍初到此地,尚未建立營寨,只要趁其不備,無論是白晝偷襲也好,夜間偷襲也罷,其實都是一樣。而就我看來,蒙仲多半會防著我軍的夜襲,卻不見得會防備我軍于黎明前的偷襲……既然如此,今晚子時之後,何不叫一支軍隊潛伏于秦魏聯軍駐地,待天亮時分,配合騎兵對秦魏聯軍的駐地發起偷襲?”

    “效仿蒙仲當年的計策麼?”

    奉陽君李兌捋著鬍鬚沉思了片刻,旋即微微點了點頭。

    他覺得廉頗說地很有道理,未必沒有勝算。

    想到這裡,他點頭說道:“好!廉頗,此事就交給你,希望你就此重創秦魏聯軍!”

    “喏!”

    當晚,正如廉頗所預料的那樣,蒙仲與秦將晉鄺果然在他秦魏聯軍的駐地一帶布下了伏兵。

    可一直等到子時前後,也不見趙軍前來偷襲,晉鄺便找到了蒙仲,與蒙仲商議對策。

    而對此,蒙仲也感到有幾許意外:“奇怪了,按理來說,趙軍應該會在今夜偷襲我軍,借此戰之勝挽回其氣勢上的劣勢……看來有人猜到了我的意圖。”

    聽聞此言,晉鄺不禁有些詫異:“趙軍當中,也有能預測到方城令計策的智將?何許人?”

    蒙仲微微搖頭,畢竟他也吃不准,不過此刻他的腦海中,卻迅速閃過趙希、趙袑、許鈞、廉頗等人的面容。

    “叫士卒們去歇息吧。……既然趙軍決定死守不出,那就按照我等原本的計畫。”

    “唔。”晉鄺點點頭。

    所謂原本的計畫,即立下營寨、打造攻城器械,然後圍困陶邑,利用騎兵截斷齊趙兩軍的糧道,將那十幾萬齊趙聯軍徹底困死在陶邑。

    與晉鄺告別後,蒙仲回到自己的臨時搭建的兵帳,躺在草榻上思忖著今晚這失敗的伏擊。

    趙軍,當真是絕對死守不出?

    蒙仲並不這樣認為。

    倘若齊趙聯軍的兵力遠不如他秦魏聯軍,那麼李兌選擇死守陶邑,蒙仲倒也能理解。

    可如今的情況是,秦魏聯軍與齊趙聯軍的兵力極為接近,奉陽君李兌沒理由什麼都不做就白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一次就算了,第二次依舊這樣?

    難道李兌就這麼懦弱,懦弱到一見他秦魏聯軍就嚇破了膽,連嘗試取勝的希望都喪失殆盡了?

    這當然不可能!

    『只要李兌還想著取勝,那他就必然會設法扭轉劣勢,如此看來,趙軍今晚放棄偷襲我軍,顯然是猜到我軍必然設下了伏兵……是李兌?趙希?還是廉頗?』

    蒙仲暗暗猜測著。

    此時,樂進來到了他的帳篷。

    在打過招呼後,樂進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怎麼回事,趙軍中有人識破了我等的計策麼?我在外面蹲了半宿,也不見有趙軍前來偷襲。”

    蒙仲無奈地點了點頭:“大概是被對方識破了……”

    “哈哈。”瞧見蒙仲那無奈的模樣,樂進忍不住笑了兩聲,旋即問道:“那麼,你說李兌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呢?今晚不來偷襲,他明晚應該會來了吧?”

    “這個……我也吃不准。”

    蒙仲搖了搖頭,解釋道:“暫時我還弄不清楚,趙軍究竟是否打算據城而守……”

    “倘若他據城而守,那我軍倒是輕鬆多了。”樂進聳聳肩笑道。

    蒙仲笑了笑,囑咐道:“不管怎麼樣,既趙軍據城不出,我軍姑且還是先立營寨,反正趙軍今日短了士氣,如若不以奇兵制勝挽回士氣,最起碼數日內不會有什麼大的行動,因此只要防備其偷襲即可……待等我軍立下營寨,造好攻城器械,介時便可四面圍定陶邑……”

    樂進點了點頭。

    旋即,二人又聊了幾句,樂進便告辭返回歇息去了。

    次日,因齊趙聯軍昨晚並未前來偷襲,秦魏聯軍便按照蒙仲此前制定的戰術,在黎明時分派遣士卒到附近砍伐林木,建造營寨。

    然而,就當一些秦卒打著哈欠成群結隊離開準備外出砍伐林木時,忽然有人面色微變。

    “喂,聽到了嗎?馬蹄聲……”

    從旁,有另一秦卒說道:“是方城騎兵吧?”

    正說著,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迅速接近。

    眾秦卒們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卻發現遠處那支騎兵並非是高舉“魏”、“方城”旗幟的騎兵。

    更讓他們感到心驚的是,在那支騎兵身後,是密密麻麻不知數量幾何的步卒。

    “是……是趙軍!”

    眾秦卒們連忙奔回駐地,一邊奔跑一邊警告駐地內的秦魏兩軍士卒。

    “敵、敵襲!”

    “趙軍前來偷襲!”

    “鐺鐺鐺——”

    頃刻間,秦魏聯軍的駐地便響起了示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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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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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反擊

   “殺——!”

    伴隨著一陣震天般的吶喊聲,趙將廉頗率領著不明數量的趙軍騎兵與趙軍步卒,殺入了秦魏聯軍的駐地。

    一時間,秦魏聯軍的駐地大亂,許多魏軍士卒剛打著哈欠走出帳篷,便看到一夥窮凶極惡的趙軍殺了進來,驚慌失措之下,根本無力阻擋。

    “趙軍!趙軍殺過來了!”

    “敵襲!敵襲!”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速速稟報大司馬與方城令!”

    看著那些魏軍士卒驚慌失措的樣子,趙軍的士卒們士氣大振,頃刻間就殺得附近的魏軍節節敗退。

    見此,率領這些趙軍的將領廉頗,臉上露出了幾分計謀得逞的笑容。

    『果然!果然秦魏聯軍沒有防備……』

    暗自得意了一番,廉頗四下看了看,旋即大聲喝道:“休要戀戰,跟隨廉頗,咱們徑直殺進去!殺到秦魏聯軍的中軍去!”

    “喔喔——!”

    不計其數的趙軍們齊聲吶喊,緊跟在廉頗身後,徑直殺向秦魏聯軍駐地的腹地。

    而與此同時,蒙仲仍躺在中軍營區的帳篷裡。

    片刻後,忽然有他的近衛快步走入帳內,喚醒了尚在淺睡的蒙仲:“城令,城令。”

    “唔?”

    聽到聲音,蒙仲立刻睜開眼睛,左手下意識地操起放在草榻一側的佩劍,待看清楚來人正是他的近衛樂辰後,他微吐一口氣,用手揉了揉仍有些發困的雙目。

    昨晚在伏擊趙軍未果後,他便躺在草榻上預測趙軍的行動,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入睡,眼下正是他最困的時候。

    而此時卻聽樂辰說道:“城令,東營那邊傳來了嘈雜聲,隱隱好似有兵戈之聲,不知發生了什麼。”

    “……”

    蒙仲正用右手揉著發酸的眉骨,聽聞此言忽然動作一頓。

    只見他拿起放在草榻旁的水囊,將裡面的清水傾倒了自己的腦門上,繼而用雙手拍了拍臉頰。

    清澈微涼的水,使他立刻清醒了許多,他快步走出帳外,皺著眉頭看向駐地的東邊。

    果如樂辰所言,此刻駐地東邊隱隱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嘈雜聲,似乎那邊有很多人在大聲喊叫,但由於隔著較遠,蒙仲聽不真切。

    “城令,是否要派人去查查東營那邊發生了什麼?”

    近衛樂辰在旁問道。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繼續皺著眉頭望向東營區方向。

    他希望只是營內的秦魏兩軍士卒做了什麼蠢事,比如某個蠢貨在做飯時不小心將帳篷給點燃了——別懷疑,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哪怕是秦魏兩軍當中,也不是沒有這種蠢貨。

    但心中的本能卻告訴他,他秦魏聯軍這是被趙軍偷襲了。

    『居然……』

    蒙仲抬頭看了一眼即將徹底放亮的天空,臉上露出幾許古怪的神色。

    黎明前的偷襲,他當然不會忘記他當初在趙國時曾經用這招對付過王師的軍隊,沒想到,趙軍這次竟然將這招用在了他身上。

    不得不說,蒙仲猜測趙軍或會在昨晚前來夜襲,在預測失敗後,他也傾向于趙軍會在今晚前來夜襲,但還真沒料到,趙軍竟然選擇照抄他曾經用過的計謀,選擇第二日的清晨前來偷襲。

    『……不會是趙希,趙希雖未必想不到這招,但他不見得有這個膽量。是廉頗……』

    蒙仲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趙將廉頗的面容。

    在他印象中,廉頗既有謀略亦不失膽魄,雖說奉陽君李兌的部下,但著實是一名難得的大將之材。

    深吸了一口氣,蒙仲沉聲下令道:“立刻傳令于陳陽、魏侈等人,命諸位軍司馬立刻撤出駐地,于駐地外重新集結士卒,包抄前來襲營的趙軍後路。……再傳令樂進,立刻率方城軍出營,既有趙軍前來襲營,營外必然有接應的軍隊,給我截住這支軍隊!……再派人傳令晉鄺、昌馳、烏榮、鄭因、范布等諸秦將,命諸將集結於糧草所在……”

    在短短片刻工夫內,蒙仲冷靜地發佈十幾道將令,將身邊的近衛派個一乾二淨,只留下樂辰一人護在他身旁。

    而此時,樂辰也已從蒙仲方才發佈的命令中意識到了現如今的情況,有些不安地問道:“城令,是趙軍前來襲營麼?這可如何是好?”

    “慌什麼?”蒙仲鎮定地說道:“此地有我十三萬大軍,哪怕是陶邑的趙軍傾巢而動,我軍也未必不能後發制人!”

    說著,他快步走向東營區。

    誠然,沒有料到趙軍竟然會選擇在黎明時前來偷襲,這固然是蒙仲的失察,但他卻並不驚慌。

    雖說當年他用這招成功地偷襲了王師,但要知道此一時彼一時,他當初在用這招前,可是先用疲兵之計讓王師的士卒們徹夜難眠,白天精神疲倦,隨後他才瞧準時機,率領信衛軍一舉殺入王師的營寨。

    然而眼下是什麼情況?他秦魏聯軍的士卒們還沒怎麼被消耗精力呢,縱使被廉頗率領的奇兵搶佔了先機,但考慮到他秦魏聯軍有十余萬之眾,在那群趙軍突破營區的期間,他蒙仲有的是時間調動軍隊,悄悄將這支趙軍的奇兵包圍。

    當然,蒙仲如此鎮定,可不代表他魏軍其他的幾位司馬也能如此鎮定。

    比如陳陽、魏侈等幾名軍司馬。

    尤其是陳陽,他與他麾下的軍隊,正是駐紮在東營區,趙將廉頗第一時間攻入的,就是他的營區。

    當趙軍悍然殺入的時候,這位軍司馬還在草榻上歇息,被近衛叫醒後乍聽趙軍攻入駐地,他驚地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總而言之,對於東營區的混亂局勢,這位軍司馬絲毫沒有起到幫助,他只是瞪大著眼睛,用駭然的目光看著在營區內大肆追殺他麾下士卒的趙軍們。

    而就在這時,蒙仲的近衛趕到了這邊,對陳陽下令道:“陳司馬,蒙司馬有令,命你立刻率軍撤出駐地,於駐地外重整軍隊!”

    一聽蒙仲竟不要求自己抵擋,而是要求自己率領被趙軍擊潰的軍隊撤出駐地,陳陽哪裡會有半分遲疑,當即大喊著傳下命令,命營區內的麾下士卒通通撤離。

    瞧見陳陽麾下的魏軍被擊潰,四散奔逃,廉頗率領的趙軍們很是得意,立刻殺向中軍。

    而前往中軍的這條路,則需要經過魏軍軍司馬魏侈的營區。

    不得不說,雖然陳陽與他麾下的軍隊幾乎對抵擋趙軍一事毫無作為,但他們多少也爭取到了一點時間,至少魏侈及時地收到了陳陽那邊所發生的變故,立刻召集了麾下的士卒。

    但即便如此,他麾下的士卒由於倉促應戰,亦難以阻擋趙軍的突襲。

    而就在魏侈咬緊牙關準備死守此地時,忽然有蒙仲派來的近衛傳令道:“魏司馬,蒙司馬命你立刻率麾下軍隊撤出駐地,於駐地外重整軍隊,從趙軍的背後發動包圍。”

    聽到這個命令,魏侈很是不解:“為何?方城令立刻要我率軍撤出駐地。”

    可能前來傳令的蒙邑子弟也不怎麼會說話,照搬蒙仲的原話道:“方城令認為魏司馬麾下的軍隊未必能擋住這支趙軍,考慮到秦軍或將立刻派人前來增援,介時秦魏兩軍指揮混雜,雙方士卒並不熟悉,或會影響彼此作戰,是故,魏司馬還是率軍撤出營外,設法包抄這路趙軍的後路為好。”

    似這般不給面子的話,只聽得魏侈面紅耳赤,畢竟蒙仲這話幾乎等同於是在說他礙事了。

    然而不滿歸不滿,他亦有自知之明,他與他麾下的軍隊,確實不見得能擋住這支趙軍,與其給秦軍添亂,還是乖乖撤到駐地外重整軍隊、包抄趙軍的後路為好。

    想到這裡,他頗有些無奈地點點頭,下達了全軍撤出營外的命令。

    其實平心而論,蒙仲倒不是看不起魏侈率領的軍隊,只不過蒙仲估算趙軍的突襲速度,認為魏侈應該沒有足夠的時間讓麾下的士卒以最佳的狀態面對趙軍,與其倉促應戰,被趙軍殺得大敗,還不如撤到營外去重整軍隊。

    反正他秦魏聯軍有十幾萬之眾,還不至於因為缺少了陳陽、魏侈的軍隊就會被趙軍擊破——事實上哪怕是魏軍盡數撤離,只要給予秦軍足夠的反應時間,秦軍也足以守住駐地。

    一聲令下,魏侈麾下的魏軍迅速撤退,這讓率領趙軍廝殺在第一線的廉頗皺起了眉頭。

    此前,魏將陳陽麾下的軍隊撤離,這倒容易理解,畢竟陳陽的軍隊已經被他趙軍殺潰了,可此地的魏軍,明明還有抵擋之力,卻不知為何向外撤離,這讓廉頗意識到了不對勁。

    『……已經在指揮諸軍了麼?』

    廉頗皺著眉頭掃視了一眼四周,繼而將目光定格在秦魏聯軍駐地的中營。

    暫時他還不清楚到底是誰在指揮,但他可以確定,魏軍的高層將領已經在指揮諸軍了,要麼是翟章,要麼是蒙仲。

    此時,他身邊有趙卒歡喜地說道:“司馬,看,前方的魏軍敗退了,我軍可以徑直殺到其中軍了!”

    話音剛落,從旁有另一名趙卒笑道:“哈哈,原來這些魏軍看似氣焰囂張,沒想到如此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真的麼?』

    廉頗皺著眉頭看向前方正在迅速向兩旁撤離的魏軍,看著那片因此空出來的場地,這仿佛是有人在給他傳達一個訊息:你不是要來中營麼?來,快過來。

    “殺啊——”

    “殺向中營!”

    無數趙軍士卒吶喊著,沖向秦魏聯軍駐地的中營。

    而此時,廉頗卻拄著長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已撤退到遠處的魏軍。

    他本能地感覺到,他此刻好比是鑽入了一個口袋,別看東南兩側的魏軍片刻之前被他們殺地丟盔棄甲,但由於他趙軍為了節省時間,並未對這些魏軍造成太嚴重的傷亡,而這就意味著,只需要一小段時間,這些魏軍就能重新組成陣列,反過來對他率領的趙軍形成包夾之勢。

    “司馬,不太對勁。”

    此時,副將鄭申來到了廉頗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這些魏軍尚有抵抗能力,卻不知為何向東南兩側撤離,仿佛是引誘我軍深入其腹地,在下懷疑其中有詐。”

    “……”

    廉頗微微吐了口氣,沉聲說道:“你是說,對面有可能故意引誘我軍深入其腹地,繼而包抄我軍的後方,四麵包夾?”

    “不是沒有可能的。”鄭申正色說道:“為穩妥起見,我軍還是撤退為好。”

    “撤退?”廉頗皺了皺眉頭,說道:“此番我軍偷襲秦魏聯軍,既未重創敵軍,又還不曾燒掉敵軍的糧草,你竟說撤退?”說罷,他看了一眼前方正在交戰的戰場,沉聲說道:“此番我軍利用那蒙仲當年的計策偷襲魏軍,若此次不能重創敵軍,不能燒掉敵軍的糧草,那麼就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

    是的,聰慧如蒙仲,也不會料到有人會用他曾經用過的計策去對付,這也正是廉頗堅信這次偷襲定能順利的原因,但這次之後呢?那蒙仲有了防備,還能再用類似的計策算計他麼?

    廉頗毫無把握。

    雖然不服氣,但他必須地承認,論計謀、論用兵,對面的蒙仲確實是在他之上,不愧是當年趙主父看中的逸才,原本會在他趙國擔任晉陽守的男人。

    想到這裡,廉頗咬牙說道:“殺進去!無論如何,也要燒毀秦魏聯軍的糧草!”

    副將鄭申聞言大驚,連忙勸道:“司馬,就算這次未能達成預期的目的,但我軍這一路殺來,至少也造成了數千人的傷亡,這也是一場足以鼓舞士氣的勝利,司馬你何必……”

    “行了!”

    廉頗抬手打斷了鄭申的話,沉聲說道:“這還不夠!……再者,魏軍明顯已經在指揮調度,縱使我軍此刻後撤,秦魏兩軍亦會派兵追趕,介時我軍亦將付出至少數千人的傷亡,與其被秦魏聯軍追殺,還不如拼一把,只要能殺到其中軍,燒掉其糧草,秦魏兩軍的士氣就會大跌……”

    說罷,他寬慰鄭申道:“不用擔心,我軍背後有趙希掠陣,他見我軍偷襲得手,必然會率領大軍殺至,秦魏兩軍想要圍殺我等,沒有那麼容易!”

    見廉頗都說到這份上了,鄭申也只能點頭:“但願如此……”

    而與此同時,在由秦軍駐紮的北營、西營、以及部分中營那邊,亦有蒙仲派遣的近衛向諸秦軍將領下達命令。

    首先被下令的,正是在軍中級別與蒙仲一般無二的秦將晉鄺。

    “晉將軍,有一股趙軍偷襲我軍,此刻已殺入駐地,蒙司馬希望晉將軍集結軍隊守衛糧草……”

    不得不說,聽到這道命令後,晉鄺不禁有些發愣。

    你說你蒙仲是魏軍那邊的將領,你對你麾下的魏軍下令也就算了,對我秦軍下令……甚至於,對我晉鄺下令,你知不知道咱倆的職務是平級的?

    在旁,晉鄺的近衛們亦表達了類似的不滿,但卻被晉鄺抬手阻止。

    平心而論,倘若是其他魏將,晉鄺絕對不會聽從對方的指使,但蒙仲這個曾經讓他六萬秦軍陷入絕境的魏將,晉鄺說實話沒什麼抗拒的底氣。

    倘若是在敵對的關係下,他會竭盡所能阻止蒙仲,但既然眼下彼此都是盟軍,聽聽那蒙仲的建議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嘛,畢竟對方的用兵確實在他們之上……

    想到這裡,他點點頭說道:“晉某明白了。……容我問一句,現如今貴軍是什麼狀況?”

    聽聞此言,蒙仲派來的近衛便說道:“方城令已命陳陽、魏侈等幾位司馬的軍隊撤到駐地外,免得貴軍增援中營後,秦魏兩軍的士卒因為不熟悉而自相殘殺,再者,方城令也是希望那幾位軍司馬於駐地外重整軍隊,包抄這股趙軍的側翼。……至於我方城軍,方城令已命樂進司馬率軍直奔駐地外,阻截趙軍的援兵……”

    “援兵?”

    “是!……方城令觀這股趙軍突襲的速度,斷定這股趙軍數量並不多,應該是趙軍的先頭部隊,另外必然還有大軍潛在後方,而眼下我駐地被這股趙軍的前頭部隊偷襲,趙軍的主力必然會趁機進攻,樂進將軍便是阻截這支軍隊去了。”

    “原來如此,很周密。”晉鄺信服地點點頭,旋即抱拳說道:“請回覆方城令,為大局考慮,晉鄺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晉將軍大度。”蒙仲的近衛亦不忘稱讚一句。

    片刻後,在晉鄺的默許下,似昌馳、烏榮、鄭因、范布等秦軍將領們,皆按照蒙仲給予的指示開始行動,有的徑直增援中營,有的則從兩翼包抄,鑒於魏軍基本上都已撤到了駐地外,秦軍的將軍們倒也無需擔憂傷及自己人,當即就對麾下的秦卒下達了反攻的命令。

    不得不說,當數不盡的秦軍從三面六方殺向廉頗率下的趙軍時,那浩大的聲勢,仿佛驚濤駭浪,還沒等那些趙軍兵將反應過來,便陷入了秦軍的汪洋。

    此時就不難看出秦趙兩軍士卒的差距,只見秦軍的士卒們一個個悍不畏死,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立刻接替,那兇悍的作戰方式,殺得趙軍的士卒們是心驚膽戰。

    而在此期間,蒙仲則暫時接替的晉鄺,對這些秦軍發號施令。

    “不用去追擊趙軍的騎兵,叫士卒們組織方陣,在盾牆面前,騎兵毫無作為……”

    “……步步推進,壓縮趙軍的立足點,尤其是那些騎兵,騎兵一旦失去了活動的空間,他們的表現連步卒都不如……”

    “……那邊的秦軍是何人?唔?烏榮?派人傳令於他,不必急著鑿穿趙軍,將其包圍即可,只要圍住了這些趙軍,還怕他們跑了?”

    在蒙仲的指揮下,跟隨廉頗一同前來襲擊的那些趙國騎兵,首先遭到了秦軍的針對。

    就像蒙仲所說的那樣,當一隊隊秦卒豎起盾牌、舉起長戈構成一道防線後,趙國的騎兵根本無法對這些秦卒造成什麼威脅。

    在秦軍步卒的推進下,這些趙國騎兵只能後撤,然而,身背後亦有舉著盾牌與長戈的秦卒方陣。

    “被包圍了!”

    “我們被包圍了!”

    不少被四面包圍的趙國騎兵驚慌失措,眼睜睜看著四面八方的秦卒舉著盾牌一步一步推進,繼而用盾牌將那一名名趙國騎兵活活擠在當中,繼而亂戈刺死。

    期間,也不乏有些趙國騎兵試圖突破這些秦軍方陣,可縱使他們催動戰馬奮力的撞上去,那些手持盾牌的秦卒也依然能憑藉嚴密的陣型穩定身體,畢竟在他們身後,也有其袍澤用盾牌抵著他們的背,縱使是趙國的騎兵,也別想輕易就突破秦軍的陣型。

    “撤!撤!”

    在趙國的騎兵中,有一名將領大聲喊著,催促著那些尚未被分割包圍的騎兵儘快撤退。

    在他的命令下,一名名趙國騎兵迅速抽身撤退。

    見此,有一些秦卒試圖追趕,但卻被蒙仲下令阻止:“這些騎兵想走,就讓他們走,包圍這些步卒……”

    在蒙仲的指揮下,秦軍士卒們放棄追擊逃離的趙國騎兵,按照蒙仲的命令,依舊以嚴密的陣列步步推進,從三麵包夾趙將廉頗率領的趙軍。

    可憐那些最前列的趙軍士卒,他們手中的長戈無法刺穿秦軍的盾牌,而秦軍們也不著急進攻,在步步推進之餘,直接用手中的盾牌將對方推倒在地,踐踏而過,隨即繼續擠壓趙軍步卒的空間。

    在秦軍的這種攻勢下,趙軍連連後退。

    遠遠瞧見這一幕,秦將晉鄺頗感詫異:“還有這種戰法……”

    雖說秦軍的士卒基本上都配備堅固的盾牌,但利用盾牌的堅固,強行推攘敵軍的立足點,使對方陣型大亂,不得不說蒙仲的下令執行的這套戰法,讓他大開眼界。

    而此時,蒙仲則一邊指揮秦軍,一邊看著遠處仍在浴血奮戰的廉頗。

    必須得說,趙軍利用他的盲區,拿他曾經用過的計策來對付他,這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就連他蒙仲也沒有事先預料到。

    但問題是,照搬這招真的好麼?

    他秦魏聯軍,可不是當年被他用疲兵之計消磨地精神憔悴的趙軍,而更關鍵的是,他蒙仲當年率領的,那可是信衛軍!

    要知道信衛軍在趙國的別稱,可是趙武卒。

    而今日廉頗此刻率領的又是什麼檔次的軍隊?

    而這,正是蒙仲從始至終都毫無驚慌的原因——沒有一兩萬魏武卒、信衛軍級別的精銳,你廉頗就想用小股兵力突襲十三萬秦魏聯軍的駐地?真當秦魏兩國的軍隊是泥捏的?

    要知道當今世上最勇悍的即是魏國的魏武卒,其次就是秦軍!

    想到這裡,蒙仲微微搖了搖頭,沉聲說道:“這股趙軍快撐不住了,傳令下去,各軍隨時準備追擊,定要將其覆亡在此!”

    “喏,將軍!”

    身旁的秦軍兵將們下意識地抱拳接令。

    而此時,司馬錯與翟章二人正一起站在遠處,皆表情古怪地看著這邊。

    看著蒙仲作為一名魏將,穿戴著魏國將領的甲胄,卻站在一幫秦軍兵將當中,從容自若地指揮著附近的秦軍抵擋趙軍。

    偏偏秦軍的兵將居然也聽從蒙仲的指揮……

    “……”

    對視一眼,司馬錯與翟章都不知該對眼前的這一幕發表什麼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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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發表於 2019-11-30 00:49:53 |只看該作者
第340章:反擊(二)

   “司、司馬,秦、秦軍的反撲……”

    “司馬,前面的士卒撐不住了……”

    “司馬,騎兵半數被困,半數已被迫撤退……”

    “司馬,我軍即將被秦軍包圍……”

    在短短片刻工夫內,前前後後總共有十幾名士卒前來稟報當前的險惡局勢,只聽得廉頗面色很是難看。

    為什麼?

    為什麼當年蒙仲就能用這招擊破他王師的軍營,而今日他卻反而被陷於秦軍的反撲中?

    廉頗滿臉凝重地掃視四周,只見他視線掃及之處,他麾下的趙卒在秦軍那嚴密的“盾陣推進”下,逐步失去立足之地,不得不連連後退。

    誰都知道,在兩軍接戰的情況下一旦被迫後退,就意味著陣型變形,而陣型變形就意味著破綻。

    『是兵力不足……不,不僅僅如此,還有我軍實力的不足。』

    縱使是廉頗,此刻腦門上亦是滿頭大汗。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他錯估了秦魏聯軍的實力——至少他錯估了秦軍的實力。

    秦國的軍隊在近十年裡以一敵三,壓著魏、楚、韓三國連番進攻,奪取三國諸多土地,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嘩啦——”

    隨著一聲脆響,面前不遠處有兩名趙卒在撤退時不慎摔倒在地。

    而在距離他們僅僅兩、三丈遠的地方,一排排整齊的秦軍戈盾手正在徐徐推近。

    此時,附近其餘的趙卒紛紛後退,唯獨剩下那兩名被摔倒的趙卒,只見他們一邊驚恐地看向徐徐逼近的秦卒,一邊相互攙扶,試圖立刻後撤。

    可誰曾想,其中一名趙卒的腳竟不慎絆在一具屍體上,使得才剛剛站起身來的二人,再一次跌倒在地。

    然而此時,那些舉著戈盾的秦卒已來到了面前。

    『完了……』

    當眼睜睜看到那些秦卒舉起長戈,朝自己二人捅來時,那兩名趙卒不約而同地閃過絕望的念頭。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一道身影出現在二人面前,只見其奮力揮舞手中的長戈,嘭地一聲重重砸在幾名秦卒的盾牌上,那力道之猛,讓那那幾名秦卒都不禁身形搖晃了一下。

    “司、司馬?”

    那兩名趙卒絕地逢生,驚喜地看向救了他們的恩人,不是他們的主將廉頗又是何人?

    『……居然只是稍稍晃了晃而已麼?』

    廉頗擺開架勢,僅右手手持長戈,將長戈的前端逐一在那些秦卒面前淩空劃過,一雙虎目兇狠地盯著那些秦卒。

    他知道自己的臂力,至少在他趙軍中,再沒有任何將領能在臂力上勝過他,而這份力氣,也正是廉頗素來所驕傲的。

    可方才,明明他已使出九成力氣砸在那幾名秦卒的盾牌上,但卻沒有一名秦卒因為受力而後退。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秦卒的陣列實在太緊密了,緊密到前排的秦卒連摔倒、後退的空間都沒有——其身後的袍澤,正用盾牌抵著他的背呢。

    這股秦卒的陣列,簡直就是鐵壁防禦,仿佛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還能走麼?”

    廉頗壓低聲音問那兩名趙卒當中那個受傷的趙卒。

    “能!”受傷的趙卒點點頭說道:“只是腿部被秦卒的長戈割傷……”

    “很好,走,徐徐後退。”

    微微彎了彎腰,廉頗伸出空著的左手,抓住那名受傷的趙卒,將他整個從地上拉了起來,旋即示意他們後退:“你二人先退,我來斷後。”

    “司馬……”

    “快走!”

    眼瞅著面前的秦卒們再次推進,廉頗大吼一聲,奮力揮舞著手中的長戈,然而,他揮出的長戈縱使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某些秦卒的盾牌上,迫使這些秦卒因為受力而無法前進,但從旁的秦卒卻迅速包抄了上來。

    見此,廉頗亦是連忙後退。

    而此時,在這股秦軍的陣列中,有晉鄺的部將範布注意到了廉頗,見此人竟單憑一人之力斷後,心中頓時了然:此人必然是趙軍的大將!

    “擒殺他!”範布當即下令道。

    聽聞此言,範布身邊有一名將官說道:“將軍,方才魏軍的蒙將軍不是下令,要我軍徐徐壓迫對面的趙軍麼?若是追擊的話,恐陣型會潰亂……”

    不錯,蒙仲下令秦軍擺出這個鐵壁陣型,它的優點很明顯,那就是無與倫比的防禦能力,縱使是勇猛如廉頗,在秦軍這種鐵壁防禦下也無能為力,充其量只能砸幾下秦卒手中的盾牌泄洩憤,最終還是會因為秦卒的步步緊逼而被迫後退。

    但反過來說,這種陣的弱點也很大,那就是移動速度過慢,不具備追擊敵軍的能力,倘若強行要求秦卒們在保持陣型的情況下快速移動,怕是秦軍自己就會出現人推人的混亂局面。

    乍然聽到麾下將官的話,秦將範布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前者,心下暗暗說道:“你也知道那是魏軍那邊的將軍下的令?”

    不過話說回來,由於此前有晉鄺關照過麾下的秦軍兵將,命後者通通接受魏將蒙仲的指揮,范布也不敢公然抗命。

    畢竟他秦軍的鐵律就是服從命令,只要上面的將軍傳下命令,別說讓他們聽從魏將蒙仲的指揮,哪怕是聽從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他們也得按令行事。

    這就是秦軍,論軍紀森嚴無愧於天下之首的秦軍。

    想了想,範布正色說道:“方才那位蒙將軍不是下了命麼,命我等自主追擊即將潰逃的趙軍?眼前的趙軍,難道還不足以稱作潰逃麼?”

    說著,他當即下令道:“殺了那趙將!”

    在他的命令下,前排的秦軍士卒們不再維持他們那讓廉頗都感到棘手的鐵壁防禦,手持盾牌與長戈咆哮著沖向廉頗。

    見此,廉頗微微一愣,旋即臉上露出幾許冷漠的笑意。

    倘若這些秦卒像方才那般繼續維持那種簡直無懈可擊的鐵壁防禦,那樣就連他都拿對方毫無辦法,然而眼下,這群秦卒竟然放棄陣型來追擊他……哼!

    冷笑一聲,廉頗奮力揮舞手中的長戈,狠狠砸在一名秦卒的盾牌,只聽嘭地一聲巨響,那名秦卒連連後退,連退幾步竟撞入了他身背後的人群,撞倒了數名秦卒。

    “嘶……”

    哪怕是兇悍如秦卒,此刻亦被廉頗那驚人的臂力所震驚,一個個驚地目瞪口呆。

    然而廉頗卻毫不耽擱,只見他猛然下蹲,左手托地,右手手中的長戈揮舞了一個半圈,繼而狠狠地砸向那些秦卒的腳踝。

    只聽一聲聲伴隨著骨裂聲的慘叫響起,數名秦卒的小腿被廉頗的長戈掃中,當即倒在地上哀嚎起來。

    而此時,就見廉頗抽出腰間的劍,反手狠狠刺入一名倒地秦卒的腹部,面色猙獰地一擰劍柄。

    “該死的……”

    “混帳!”

    秦卒們混亂的謾駡起來。

    然而廉頗卻面不改色,只見他右手手持長戈,為了省力將戈身抗在肩膀上,左手握著利劍逐一點過離他最近的幾名秦卒,口中冷漠地說道:“來!”

    秦軍的士卒素來驕橫,豈能忍得下這種嘲諷,當即就紛紛沖向廉頗。

    此時,廉頗終於展現出了他被成為趙軍第一猛將的實力,只見他一手持戈,一手持劍,右手掄圓,左手刺砍,竟是以一人之力殺死了一名又一名秦軍士卒。

    眨眼之間,便有十幾名秦卒死在廉頗手中。

    『趙軍的大將,竟然如此勇猛?!』

    諸秦卒面面相覷,臉上閃過陣陣懼色。

    但旋即,便有人大喊道:“他只有一個人,眾人一起上,殺了他!”

    話音剛落,還沒等廉頗對此露出冷笑,便從他身後傳來了許多趙軍士卒的聲音:“想要傷害我軍廉司馬,先過我們這關!”

    見此,廉頗亦愣了愣,回過頭一瞧,他這才發現,原本已後撤的麾下士卒,不知為何又沖上來了。

    “為何不退?”廉頗懊惱地質問道。

    趙卒們紛紛回答道:“我等豈能留司馬一人斷後?”

    “願與司馬並肩作戰!”

    喊著這話,仿佛又重新振作了士氣的趙卒們,立刻手持兵器殺向對面的秦卒。

    看到這一幕,廉頗冷漠的臉龐不禁露出了幾許苦笑:“能走不走,你們這群……蠢貨……”

    話音剛落,便聽有人介面道:“留自家司馬獨自斷後,那才是蠢貨所為!”

    廉頗轉頭看了一眼,發現說這話的,正是他的副將鄭申。

    只見後者在微微一笑後,立刻端正神色對廉頗說道:“司馬,這些秦卒方才為了圍殺司馬,陣勢大亂,不若先殺他一陣,挫一挫秦軍的氣焰,然後再撤……”

    廉頗轉頭看了一眼麾下正在奮戰的士卒們,心下湧起一股濃濃的自豪感:“好!”

    只見他振臂呼喊道:“跟上廉頗,你們這群蠢貨!”

    “喔喔——”

    諸趙軍們面色笑容,齊聲應和。

    看著捲土重來的趙軍,這回輪到秦將範布發愣了。

    明明之前這股趙軍已士氣渙散,怎麼轉眼工夫,這股趙軍的士氣又起來了?

    『……是他!』

    眯了眯眼睛,範布死死盯著遠處正身先士卒奮力殺敵的廉頗。

    他已意識到,趙軍的士氣之所有回升,就是因為這個趙將,這個趙將憑其個人的武力與氣魄,鼓舞了此地的諸多趙卒。

    『該死的,就不能先殺了此人麼?』

    範布咬著牙罵道。

    然而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他麾下的秦卒們,這次反而被對面的趙卒壓制了,原因僅在於對方有一位武力超群的將領。

    而此時在後方,蒙仲亦注意到廉頗、範布那邊的騷動,皺著眉頭說道:“趙軍的士氣尚未被擊潰,那邊的秦將,撤陣撤地太早了……追殺一名趙將,與擊潰此地數千趙軍相比,孰重孰輕?只要殺潰了這些趙卒,那名趙將自然也跑不掉,何必急於一時?”

    從旁,秦將晉鄺面色訕訕,也不知該說什麼。

    他剛才看的很真切,本來他麾下部將範布已經徹底壓制了趙軍,攆著對方節節敗退,可那範布也不知什麼想的,竟叫前幾排的秦卒撤去陣型追擊趙軍,結果被對方抓住破綻反殺了一陣。

    “必須打斷趙軍的氣勢。”

    蒙仲抬手指著秦將範布那邊,下令道:“命那邊的將領,立刻叫士卒們將盾牌舉於頭頂,防止被友軍誤傷,兩百息之後,所有弩手朝著趙軍覆蓋式射擊!”

    在旁等候的秦軍傳令兵愣了愣,怯怯問道:“將軍,何謂是覆蓋式射擊?”

    “即齊射。……快去傳令!”

    “喏!”

    看著那名傳令兵離去的背影,晉鄺試探著問道:“方城令,兩百息……是不是有點倉促?”

    “足夠了。”蒙仲淡淡說道:“我軍弩手的射擊對象主要是趙軍,又不是那秦將麾下的士卒,我提醒他,也只是防止有人被流矢誤傷而已……”

    “哦……”

    看著蒙仲信誓旦旦的模樣,晉鄺心中不禁嘀咕起來:我軍?他真把我秦軍當他的部下了?

    不過見此刻蒙仲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戰場,晉鄺也不好說什麼。

    話說回來,也不知為何,看著蒙仲此刻聚精會神注視戰場,將戰場發生的一切巨細無遺地看在眼裡,晉鄺心中亦不禁有種心安的感覺,就仿佛是老國尉司馬錯……

    『等會!國尉呢?』

    晉鄺下意識地一轉頭,旋即就看到司馬錯與翟章二人此刻就站在十幾丈遠的地方,鎮定地旁觀著戰場上的情況。

    看看遠處正在旁觀的司馬錯與翟章二人,再看看身邊正在指揮他秦軍作戰的蒙仲,晉鄺難免有種很違和的感覺:不應該老國尉在這邊指揮,而這位蒙司馬在遠處旁觀麼?

    “怎麼?”

    似乎是注意到了晉鄺的異色,蒙仲微微皺眉問道。

    “不、沒什麼……”

    “……”蒙仲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晉鄺,旋即目視著戰場正色說道:“倘若前方戰場發生什麼變故,立刻提醒我。”

    “喏!……我、我是說,好、好的。”

    而與此同時,蒙仲派出的傳令兵已擠到了範布那邊,朝著範布喊道:“范將軍,蒙將軍有令,命這邊的士卒立刻將盾牌舉在頭頂,兩百息後,我軍的弩手將對這一帶的趙軍發動齊射……重複一遍,兩百息後,我軍的弩手將對這一帶的趙軍發動齊射!”

    聽到這話,範布趕忙下令道:“前隊士卒,立刻用盾牌護住身體……”

    剛說到這,他眼角忽然瞥見半空中射來密密麻麻的箭矢,數量之多,讓他亦頭皮發麻。

    『不是說兩百息後麼?……該死的,這兩百西不會是讓士卒傳令的時間吧?』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罵。

    但就像蒙仲所說的,他叫樊布麾下的士卒有所防備,只是為了防止誤傷,弩手們所打擊的,主要還是趙軍所在的那塊區域。

    這不,與得到提醒的秦卒們不同,諸多趙軍縱使聽到了秦軍那邊下達的命令,一時間也沒能反應過來。

    而下一息,如同暴雨般的箭矢便落在了他們頭頂。

    只聽一陣密集的噗噗噗的聲音,範布軍面前的趙軍士卒紛紛慘叫著中箭,眨眼工夫就倒了一半有餘,就連那個趙軍的猛將廉頗,胸前、背後亦中了幾箭,被幾名趙卒用盾牌死死護住。

    而秦軍這邊,除了有幾個實在倒楣的傢伙被流矢射中,幾乎沒有太大的誤傷。

    “那個蒙仲,那知道他是魏將麼?照他這種打法,他就不怕被我軍的士卒弄死?”

    隨手推開兩名用盾牌護住著他的近衛,範布轉頭看向前方戰場,見前方的趙軍有大半倒在地上哀嚎,心中頓時大喜:這豈非就是擊破前方這股趙軍的好機會麼?!

    “殺過去!”

    伴隨著他一聲令下,數千秦卒一擁而上,或對因中箭倒在地上的趙卒補刀,或追殺其餘的趙卒。

    一時間,局勢徹底扭轉,秦卒的氣勢再次壓倒趙軍。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廉頗也無法再扭轉劣勢,更何況他身中數箭。

    “司馬,突圍吧。”副將鄭申急聲說道。

    廉頗點了點頭,終於下令全軍撤退。

    這道命令的下達,就意味著趙軍此次對秦魏聯軍駐地的偷襲,徹底宣告失敗。

    在向東突圍的途中,果然魏軍阻截他們。

    看旗號,顯然就是先前被他們擊潰的魏將陳陽、魏侈等人的軍隊。

    不得不說,相比較秦軍,似陳陽、魏侈麾下的魏軍確實遜色許多,無論是戰鬥力還是帶給趙軍的壓迫力,都遠不如秦軍。

    這讓廉頗與其麾下的趙卒們暗自松了口氣。

    鬆氣之余,廉頗亦覺得奇怪。

    是的,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般,廉頗所率領的奇兵,只是用來奇襲秦魏聯軍,使秦魏聯軍陷入混亂的奇襲部隊,在他身後,還有趙希、許鈞所率領的三萬軍隊——這三萬軍隊,才是真正用來重創秦魏聯軍的主力。

    但讓廉頗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已搶佔先機,使秦魏聯軍一度出現混亂,可趙希、許鈞所率領的主力軍,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至。

    倘若先前戰況緊急,廉頗還來不及細想,但此時此刻,他終於有空暇去細細琢磨這件事。

    『難道……被截住了?等等,這豈非是說,秦魏聯軍第一時間就意識到我軍背後還有援兵?』

    廉頗越想越驚。

    而事實正如他所猜測的那般,趙希與許鈞二人所率領的軍隊,確實被截住了,不是別人,正是樂進所率領的方城軍。

    若不是樂進及時率軍截住這股趙軍,早在廉頗率先頭部隊殺到秦魏聯軍駐地的中營區時,趙希與許鈞二人所率領的援兵亦能順勢殺入其中,與廉頗匯合。

    姑且不說趙希、許鈞、廉頗三人匯兵一處後,是否能對秦魏聯軍造成更大的傷亡,但至少廉頗麾下的軍隊不會像眼下這般折損過半,甚至於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問題是,樂進與其副將於應麾下的方城兵,僅一萬六千人左右,他們擋得住趙希、許鈞二人的三萬趙軍麼?

    事實上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單看廉頗遲遲沒能等到趙希、許鈞二人的主力援軍,這豈非就是說樂進與其麾下的一萬六千方城兵,確實是擋住了那三萬趙軍麼?

    為此,趙希與許鈞二人大為著急。

    畢竟按照原本的戰術,只要廉頗偷襲得手,他們便立刻率領援兵增援廉頗,擴大戰果。

    可誰能想到,蒙仲的反應是那麼快,第一時間就叫樂進率領此地魏軍當中最具戰鬥力的方城軍出營截住趙軍主力,將原本應當匯兵一處的趙軍,硬生生分割成兩部分,使得廉頗麾下的軍隊逐漸陷入包圍。

    片刻後,待廉頗軍付出極大傷亡,率領寥寥數百人強行突破至此地時,他們終於看到苦苦等待的援軍,以及阻隔在他們與那支援軍之間的方城軍。

    然而,哪怕他們此刻與趙希、許鈞的援兵相隔並不遠,卻也沒辦法再前進一步,因為秦魏聯軍已經追上來了,將他們團團包圍。

    “是廉頗!”

    遠處,趙希與許鈞二人亦注意到了正在奮力突圍的廉頗軍,此刻他們二人便意識到,他趙軍這次對秦魏聯軍的突襲,已經徹底宣告失敗。

    但失敗歸失敗,廉頗他們還要救的,畢竟廉頗既是奉陽君李兌所器重的將領,也是他趙國的猛將,豈能不救?

    於是,趙希與許鈞加緊催促麾下的士卒,急切希望擊破阻擋在面前的方城軍。

    見此,副將於應對樂進說道:“司馬,對面的趙希,似乎是要救那個陷入包圍的趙將,我等不能叫他得逞。”

    聽聞此言,樂進轉頭看了眼廉頗軍,又看了看趙希、許鈞二人的軍隊,微微搖頭說道:“不,放一半過去!”

    “一半?”於應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樂進的意思,頗有些佩服地點了點頭。

    正如他曾經的評價,他眼前這位年輕的主將,只要別講那種讓人不知該怎麼接話的所謂玩笑,其實還是很靠得住的,否則,也不會被委任為他方城軍的前軍大將。

    片刻後,在樂進的命令下,方城軍忽然向南北兩側退散,仿佛打開了一個通道。

    見到這意外的一幕,趙希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便變得更為難看,他低聲罵道:“樂進那個小崽子,幾年不見真是長能耐了,居然想利用廉頗來賺我?”

    但在咬了咬牙後,他最終還是下達了命令,令全軍迅速通過方城軍故意留出的通道,增援廉頗軍。

    沒辦法,于公於私,似廉頗這等猛將他都不能不救。

    而事實果然如他所預料的,待他麾下軍隊通過一半後,退至兩側的方城軍立刻對他軍隊的中腹展開了夾擊。

    這下別說廉頗軍,就連趙希的軍隊都陷入了腹背受敵的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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