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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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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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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50:10 |只看該作者
第341章:突圍

    在局面穩定下來之後,司馬錯與翟章終於從後面走了過來,走到了蒙仲、晉鄺身側。

    “國尉。”

    “大司馬。”

    蒙仲與晉鄺分別向這兩位主將行禮。

    點點頭,翟章看了一眼廉頗軍突圍的方向,微皺著眉頭說道:“雖然著實出乎老夫意料,但……那幫趙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敢在天亮前後偷襲我軍?”

    從旁,司馬錯亦捋著鬍鬚點頭附和:“我亦想不明白……雖然此舉確實出乎意料,但天亮後偷襲我軍,我軍豈不是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的虛實麼?還是說,這其中還有什麼我等不知的詭計?”

    還別說,趙軍今早前來偷襲的計策,秦魏聯軍幾乎沒有一個人能預料到,哪怕是當初首先開創這招的蒙仲。

    至於效果如何,看看此刻被秦軍攆著狼狽逃竄的廉頗軍,就知道這招並非是隨便對誰都可以使用。

    見司馬錯與翟章皆陷入沉思,蒙仲不知為何感覺臉上有些灼熱,訕訕解釋道:“關於趙軍這招……我覺得可能與在下有些關係。”

    說著,他便將司馬錯與翟章解釋了一番,解釋他當初用這招擊破趙國王師時的情況,這才讓司馬錯與翟章二人恍然大悟。

    恍然之余,翟章嘖嘖評價道:“原來如此。……還別說,這招還真出乎意料,只不過,趙軍似乎太高估自己了。”

    “呵呵呵呵。”司馬錯亦是捋著鬍鬚笑了起來。

    他不知該如何評價今日這場仗,總感覺對面的趙人有點莫名其妙:你真當你們麾下的趙軍能正面壓制我秦軍?

    要知道迄今為止,能正面壓制秦軍的,就只有魏武卒,比如說河東軍,除此之外,縱使是方城軍,也得憑藉蒙仲的計策才能在秦軍面前占到一些便宜,司馬錯實在不明白趙軍何來的底氣,認為能在正面交戰的情況下壓制他秦軍。

    而在司馬錯暗自冷笑的時候,翟章則在稱讚蒙仲,稱讚蒙仲在這場仗中的反應。

    司馬錯在旁聽著沒說話。

    他必須得承認,蒙仲這次的反應確實是快,東營區那邊才剛剛被廉頗軍進攻,蒙仲便立刻對全軍發出指令,準備到了反應的策略——是的,他乾脆連司馬錯麾下的秦軍也代為指揮了。

    雖然這件事總感覺哪裡怪怪的,但不能否認,蒙仲制定的反擊策略確實很穩妥、很周密,仔細到連司馬錯也挑不出什麼破綻來。

    而這,就使得他與翟章這兩位秦魏聯軍的真正主帥,反而變成了閒人,從趙軍襲擊到眼下秦魏聯軍擊潰趙軍,從始至終都只能站著旁觀,因為所有的反擊指令都被蒙仲一個人給發佈完了。

    而司馬錯之所以沒有說話,是因為他實在不好說什麼——翟章作為魏國的大司馬,他當然可以稱讚蒙仲的反應機敏,可他司馬錯能麼?他能出面表揚蒙仲麼?

    他該說什麼?

    說你一個魏將,代我指揮秦軍指揮的很好?下次再接再厲?

    於是司馬錯乾脆就沒有開口,畢竟就算蒙仲指揮他秦軍指揮地再好,像這種事也是可一不可再,畢竟蒙仲是魏國的將領。

    此時,陸續有秦魏兩軍的士卒前來稟報當前的情況,稟告趙將廉頗已被秦魏兩軍團團包圍。

    聽聞此事,司馬錯便順口詢問翟章道:“大司馬,這個廉頗,他是趙國的大將麼?”

    “這個嘛……”

    翟章捋了捋鬍鬚,微微有些尷尬。

    畢竟,別看他這些仍駐軍在鄴城防備趙國,但魏趙兩國之間的小規模摩擦,都是由他的部將唐直負責,翟章哪裡曉得那廉頗的底細?——廉頗的名聲,還不足以被翟章這樣的人物所牢記。

    見此,蒙仲便在旁代為解釋道:“國尉,此廉頗,乃是奉陽君李兌麾下的猛將,他最早被李兌之子李躋所看中,因為作戰勇猛而受到李兌、李躋父子的重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將領。”

    “哦?”

    司馬錯愣了愣,旋即恍然道:“哦,對對,方城令曾經在趙國住過一段時間……看來對面的趙將,方城令基本上都是認得的了?”

    “……是。”蒙仲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坦然承認。

    而對此,司馬錯與翟章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在這個年代,公事歸公事,私交歸私交,比如韓國的公仲瑉、公仲侈兄弟,這倆兄弟在韓國堅決抵抗秦國的入侵,可私底下呢,公仲瑉跟秦國的宣太后、秦王嬴稷,以及穰侯魏冉、向壽等人都有書信來往。

    甚至於,當初韓國失去宜陽後,公仲侈還曾利用彼此的私交來警告當時代替甘茂駐軍在宜陽的秦將向壽——他當時派人告訴向壽,如果向壽使韓國滅亡了,他公仲瑉、公仲侈兄弟就帶著門徒投奔秦國,到時候找機會跟向壽拼命。

    結果,向壽還真被唬住了。

    雖說這件事看上去十分離奇,但事實上,各國的高層其實彼此都有聯繫,這在當代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當然,與敵國的將領或臣子有交情是一回事,但倘若因此作出了有違於自己職責的事,那就是另外一件事——賣國求榮之人,自然會遭到唾棄。

    而像公仲瑉這種利用自己的私交盡可能地維護韓國的利益,則被視為當代忠臣的典範。

    因此,哪怕知道蒙仲與對面的趙軍將領有私交,翟章與司馬錯也不會因此警惕什麼,畢竟在他們看來,蒙仲自然會處理好這件事,不至於因私廢公,而這就足夠了。

    在前往廉頗軍被困地點的途中,翟章、司馬錯、蒙仲、晉鄺等人又陸續收到了秦魏兩軍士卒送來的消息。

    其中最先的消息,著實讓蒙仲被嚇了一跳。

    因為當時那名秦卒是那麼說的:“魏將樂進率領的方城軍被擊潰,趙將趙希率援軍增援廉頗……”

    事實上別說蒙仲,就連翟章與司馬錯都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要知道,秦魏聯軍的魏軍當中,就唯獨方城軍的戰鬥力還可以一看,堪稱是這股魏軍的門面,倘若連方城軍都被趙軍如此輕易地擊潰,他魏軍的面子可就徹底丟乾淨了。

    好在很快,又有另外一撥傳遞消息的士卒過來澄清了事實:“報!魏將樂進故意放趙希的軍隊增援廉頗軍,趁機夾擊其中腹,眼下,我秦魏聯軍正趁機夾擊廉頗軍與趙希軍……”

    這樣才對嘛!

    聽到這則消息後,蒙仲、司馬錯、翟章等人皆為之恍然。

    期間,蒙仲亦不忘解釋了一下:“依在下之見,肯定是趙希急著營救廉頗,我兄弟樂進瞧破此事,便故意放趙希的軍隊經過,趁機對其展開夾擊……”

    雖然蒙仲是為了保險期間才解釋了一番,免得秦軍那邊誤會是樂進故意弄個什麼借刀殺人,但事實上他多慮了,司馬錯戎馬一生,豈會看不出樂進的意圖?

    片刻後,蒙仲、司馬錯、翟章、晉鄺一行人,便來到了秦魏聯軍駐地的東側,只見在那裡,廉頗軍與半數趙希軍正被秦將昌馳、烏榮、范布、鄭因以及魏將陳陽、魏侈等人團團包圍,而另一側,魏將樂進、於應二人則抵擋著趙將許鈞的軍隊與趙希的另外一半軍隊,以至於這片戰場被方城軍分割成兩塊。

    見此,司馬錯轉頭問蒙仲道:“此刻統率方城軍的將領,是方城令的兄弟?”

    蒙仲解釋道:“是內人的堂弟。”

    “原來如此。”司馬錯點點頭,旋即稱讚樂進道:“那位小兄弟,可是相當的狡猾啊……不愧是方城令的兄弟。”

    『什麼叫做不愧是我的兄弟?』

    蒙仲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司馬錯。

    但他必須地說,樂進這次的做法對他秦魏聯軍非常有利,這不,為了營救廉頗,趙希的軍隊被方城軍分割成兩塊,非但沒能第一時間帶著廉頗突圍而出,反而跟廉頗一樣陷入了他秦魏聯軍的包圍。

    再這樣下去,搞不好連趙希的軍隊也會因此折損七七八八。

    “趙軍這次偷襲,簡直是自掘墳墓……”

    此時,翟章搖了搖頭,帶著幾許感慨說道。

    聽聞此言,司馬錯與晉鄺亦不禁望著遠處的廉頗軍與趙希軍冷笑起來。

    而在旁,蒙仲的心情則有些複雜。

    廉頗就算了,跟他沒什麼交情,可趙希,雖然此人是已故的安平君趙成的堂侄,如今在奉陽君李兌手下擔任大將,但考慮到曾經彼此的交情,說實話蒙仲並不希望他發生什麼意外。

    畢竟他在趙國的舊識並不多,肥幼、趙賁、趙希,以及……趙王何。

    “那兩支趙軍撐不住了……再不想辦法突圍,怕是要全軍覆沒。”

    在旁,晉鄺目視著前方的戰場,語氣平淡地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抬頭看向戰場,只見廉頗與趙希的軍隊在各方秦魏聯軍的圍攻下,損失慘重,明明片刻之前還有一大圈的人,可眼下,屬於趙卒的人圈卻在迅速縮小,再這樣下去,必然會像晉鄺所言全軍覆沒。

    晉鄺都看得出來的事,作為當事人的趙希又豈會不知?

    在片刻之前,趙希便在亂軍中找到了身中數箭卻仍在奮力殺敵的廉頗,沖著他喊道:“廉司馬,此地不宜久留,你我應迅速突圍!”

    廉頗當然知道利害,可問題是,周圍包夾他們的秦魏聯軍死死咬住他們,哪裡是輕易能夠突圍而出的?

    見此,趙希便頗為無情地說道:“叫你麾下的士卒斷後,你立刻隨我突圍!”

    聽到這話,廉頗雙目睜大,滿臉憤然之色:“你、你要我拋棄我麾下的士卒麼?”

    然而,趙希卻不顧廉頗的情緒,只見他一把揪住廉頗的衣襟,帶著幾分微怒斥道:“廉頗,你給我聽著,為了救你一人,我已經做好了麾下部眾半數覆亡的準備,我才不管你有什麼情緒,立刻跟我突圍!”

    還別說,就算是廉頗,在聽到趙希這番話後,亦是無言以對。

    他能說什麼?

    趙希為了救他一人,不惜搭上麾下數千士卒,不惜親自犯險,他還能對趙希提出什麼要求?

    只不過,叫他拋棄麾下的士卒,獨自逃生,這亦有違于他的為人。

    似乎是看出了廉頗的猶豫,趙希沉聲說道:“莫要猶豫,你麾下的步卒,他們早已精疲力盡,根本無法跟隨我等突圍……不是我心狠,而是,實在是無能為力。”

    聽到趙希的話,尤其是聽到最後那句,廉頗心中很是難受。

    此時此刻,他心中無比懊悔,懊悔於貿然提出了這次作戰,非但沒能順利重創秦魏聯軍,反而搭上了他與趙希麾下的諸多士卒。

    從旁,廉頗的副將鄭申靜靜地聽著前者與趙希的對話,見廉頗仍在猶豫,他插嘴勸道:“司馬,請立刻撤離,莫要再猶豫了,您再猶豫下去,連趙希司馬亦會被您連累……”

    聽聞此言,廉頗咬了咬牙,轉頭對趙希說道:“趙司馬,在下懇請您莫要拋棄我麾下的士卒,請帶著他們一起突圍……”

    趙希看了廉頗片刻,搖搖頭說道:“你知道,他們逃不出秦魏聯軍的追擊……”

    “即便如此,在下亦不會捨棄他們!”

    打斷了趙希的話,廉頗正色說道:“我會親自斷後!”

    聽聞此言,趙希皺了皺眉,不悅地斥道:“廉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我不惜……”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注意到了廉頗的雙目,注意到了那堅定而用懇求目光看著他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後,他沉聲說道:“你率軍突圍,我來斷後。”

    “趙司馬……”

    廉頗為之動容,連忙說道:“豈能叫趙司馬您來斷後?”

    “閉嘴!就這麼辦!”

    趙希一推廉頗,怒聲斥道:“立刻給我突圍,你要知道,在你耽擱的時候,我麾下的士卒正在流血犧牲!”

    廉頗聞言猛然一震,咬咬牙抱拳說道:“請趙司馬務必……保重!”

    “少廢話!快走!”

    猛然轉身,趙希朝著後隊的趙軍走去。

    看著趙希離去的背影,廉頗咬了咬牙,轉身高呼道:“諸趙卒聽令,跟隨廉某,立刻想東北方向突圍!……重複一遍,跟隨廉某,立刻向東北方向突圍……”

    旋即,在廉頗的率領下,被包圍的趙軍開始向東北方向突圍。

    其東北方向,正是秦將烏榮把守的區域,豈會如此輕易叫廉頗突圍?

    他心下暗暗冷笑道:合該這趙將倒楣,居然一頭撞到了我烏榮這邊,這豈不是白撿的功勞麼?

    也難怪,畢竟此刻廉頗胸前背後身中數箭,怎麼看都感覺已難以支撐,因此無論是秦將烏榮還是其麾下的秦卒,都盯上了廉頗的首級。

    畢竟這可是一名敵將的首級。

    然而,僅片刻工夫之後,廉頗就讓這些盯上他首級的秦軍兵將領教了趙軍第一猛將的勇武,只見他一手持長戈,一手持劍,身先士卒殺死一名又一名湧上來的秦軍士卒,那勇猛的身姿,就連秦卒亦是目瞪口呆——趙軍竟然還有這等猛將?!

    “想要廉某的首級?來!來取!”

    再次一劍劈死一名秦卒,廉頗拄著長戈喘了幾口氣,旋即哈哈大笑地說道。

    看著此人渾身上下鮮紅一片,仿佛從血池裡撈出來似的,周圍的秦卒們只感覺頭皮發麻。

    就連原本想親自出面摘下廉頗首級的秦將烏榮,心中亦暗暗打鼓。

    “放箭!放箭!射死他!射死他!”

    有秦卒大喊道。

    話音剛落,便有秦軍中的弩手們朝著廉頗射箭。

    在強勁的弩具面前,縱使是廉頗也得躲避,只見他連奔幾步順勢在地上翻滾了幾圈,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幾支弩矢,可即便如此,他腿上還是難免被一支弩矢射中。

    見此,諸秦卒們大為欣喜。

    “他中箭了!他中箭了!”

    “快!上去殺了他!”

    大喊著,十幾名秦卒朝著半伏在地的廉頗一擁而上。

    可下一息,卻見廉頗橫掄手中的長戈,竟憑單手之力,便將足足三名秦卒掃向一旁。

    旋即,只見他猛然一拉長戈,長戈上那鋒利的橫刃,便將一名秦卒的頭顱割了下來,在鮮血亂噴中噗通一聲掉落在地。

    “那又如何?”

    只見廉頗冷笑一聲,揮舞著劍與長戈不退反進,雖湧上前來的秦卒有足足十幾人,卻無一人能夠威脅到他。

    這一幕,著實鼓舞了廉頗身後的諸趙卒們。

    “廉司馬威武!”

    “跟隨廉司馬!”

    “跟隨司馬突圍!”

    無論是廉頗的部下還是趙希的部下,皆震撼于廉頗那超乎尋常的武力,看著廉頗以一人之力殺退十幾名秦卒,諸趙卒只感覺胸膛內仿佛燃起了一團火,將疲倦一掃而空。

    “殺——!”

    在面露猙獰之色的廉頗一聲令下,數千趙卒沖向秦將烏榮的軍中,一時間氣勢竟淩駕于秦軍之上。

    見此,烏榮心中大驚,連忙大聲喊道:“佈陣!佈陣!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聽到這話,秦卒們立刻緊縮防線,試圖擺出蒙仲之前曾令他們擺出的鐵壁防禦,畢竟就當前的情況,唯有那種鐵壁防禦,才能擋住這批為了求生而戰鬥力爆棚的趙軍。

    遠遠看到了秦軍的行動,廉頗雙目猛然瞪大。

    他當然不會忘記秦軍方才在駐地內擺出的鐵壁防禦,那真的是足以讓人絕望的堅固兵陣。

    “豈能容你們……”

    咬著牙,廉頗不顧身上的傷勢,緊趕幾步沖上尚未擺出兵陣的秦軍行伍中,奮力掄動手中的長戈,不求殺敵,只求攪亂這些秦卒,讓他們無法及時擺出那種讓人絕望的兵陣。

    “該死!該死!”

    眼瞅著因為廉頗的關係,自己麾下的士卒沒能及時擺出鐵壁防禦,秦將烏榮又恨又惱,似氣急敗壞般指著遠處的廉頗催促道:“他只有一個人,給我殺了他!……先殺了那趙將!”

    聽到烏榮的命令,秦卒們紛紛殺向廉頗,就連軍中的弩手們,亦紛紛將弩具對準了廉頗,但遺憾的是,此刻趙軍早已將廉頗護在當中。

    “保護司馬!”

    “保護廉司馬!”

    “啊……”

    在慘叫聲中,不計其數的趙卒因為給廉頗擋箭而被箭矢射中,但趙軍的氣勢卻不知為何反而逐漸變強。

    “殺!”

    但見廉頗一聲咆哮般的命令,數千名趙軍忘乎所以地衝擊秦將烏榮的陣型,竟沖得秦軍陣型大亂。

    看到這一幕,烏榮更是氣急壞敗。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身旁傳來幾聲慘叫。

    轉頭一瞧,便看到有些秦卒倒在地上,身上插著幾支箭矢。

    『什麼?』

    還沒等烏榮反應過來,他忽然感覺肩膀處傳來劇痛,轉頭一看,便看到自己的肩膀上亦明晃晃的插著一支箭矢。

    “何處射來的箭矢?!”他驚聲問道。

    話音剛落,便有士卒指著身背後喊道:“背後!在我軍背後!是那些趙國騎兵!”

    烏榮聞言轉身,此時他才發現,方才從他秦魏聯軍駐地逃出去的半數趙國騎兵,此刻正佇馬立於遠處,用弓弩朝著他們射擊。

    顯然,這支趙國騎兵也是注意到了正在突圍的廉頗一行,因此盡可能地給廉頗提供幫助。

    “騎兵!司馬,是我軍的騎兵!他們在遠處朝秦軍射箭……”

    不遠處,副將鄭申注意到了在秦軍背後的趙國騎兵,朝著廉頗大聲喊道。

    而在他說完這話後,遠處的趙國騎兵便朝著這邊殺了過來。

    見此,廉頗心中大喜,催促身後的趙卒們道:“弟兄們,我方的騎兵正對秦軍展開突襲,我等趁機殺過去!”

    “喔喔——”

    見終於有了突圍而出的希望,諸趙卒們的士氣更是高漲,跟隨在廉頗身後,奮力衝擊秦將烏榮的軍隊。

    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烏榮率領的秦軍陣型大亂,再也難以徹底阻擋廉頗等人突圍。

    而在不遠處的秦將鄭因、魏將魏侈等人亦注意到了烏榮這邊的混亂,紛紛派來援兵相助于烏榮。

    見此,副將鄭申催促廉頗道:“司馬,快殺出去,兩旁的敵人正在包抄過來……”

    然而,廉頗對此卻視若無睹,他回頭看著身後,看著跟隨他殺出重圍的趙卒們。

    原先他被包圍的部下,再加上趙希為了救他而主動鑽入秦魏聯軍包圍的士卒,總共有約五千多人,可眼下跟隨廉頗即將殺出重圍的,卻只有寥寥千餘人……

    “司馬?!速速突圍,再遲就來不及了!”副將鄭申在旁著急地催促道。

    聽聞此言,廉頗平靜地說道:“趙希司馬,還沒有殺出來……”

    “什麼?”鄭申聞言一愣,繼而抬頭看向一路殺來的方向。

    「……為了救你一人,我已經做好了麾下部眾半數覆亡的準備……」

    看著方才被秦魏聯軍圍困的地點,廉頗的耳邊仿佛回蕩起趙希方才的那番話。

    是的,為了搭救他廉頗一人,趙希又搭了數千名部卒的性命,甚至於連他自己,都還陷在秦魏兩軍的包圍中……

    “喂!”

    忽然,廉頗朝著身旁兩名騎兵說道:“你們兩個下馬,將戰馬給我!”

    兩名趙國騎兵對視一眼,立刻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廉頗。

    見此,鄭申好似是想到了什麼,驚駭地問道:“司馬,您不會是……”

    “啊!”

    只見廉頗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馬,一雙虎目注視著來時的方向,沉聲說道:“我廉頗,只是一介粗鄙的武夫,但我亦知仁義廉恥,今趙希因我而身陷重圍,我豈能不管不顧?”

    說罷,他撥馬便朝著秦魏聯軍殺了回去。

    聽聞此言,副將鄭申又是敬佩又是羞愧,招呼附近的趙卒道:“爾等可曾聽到廉司馬的話?我等不像廉司馬那般勇武,可以將趙希司馬解救於前軍亂馬,但最起碼,最起碼我等要守住這條通道,不可叫兩側包抄過來的秦魏聯軍截斷趙、廉兩位司馬的歸路!……哪怕是死也要守住,聽到了麼?!”

    “喔喔——!”

    諸趙卒被廉頗的豪邁感染,一個個鬥志大增。

    而與此同時,趙希仍在秦魏聯軍的包圍當中。

    當然,他可不是為了廉頗而甘願赴死,因為他知道,對面的蒙仲會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對他網開一面,只要他肯投降,蒙仲絕對不會對他不管不顧。

    與廉頗所想的不同,其實這才是趙希敢留下來的底氣:能走當然要走,如果實在是走不脫,蒙仲會保他不死。

    這不,片刻之前蒙仲就注意到了他,還派人向他傳話,要他投降,可免一死。

    只不過趙希當時覺得還可以爭取一下,嘗試向外突圍,是故就沒有立刻投降。

    但事實證明,斷後必死這似乎是戰場上的鐵律,雖然廉頗僥倖突圍而出,可留下來斷後的他,實在是甩不掉周圍那密密麻麻的秦魏聯軍。

    眼瞅著身邊的趙卒越來越少,而自己也愈發疲倦,趙希覺得自己基本上是沒辦法突圍了。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向蒙仲那邊的魏軍投降時,卻忽然聽到身背後傳來了一聲巨吼:“趙——希——!”

    “唔?”

    趙希回頭一瞧,便看到廉頗騎著一匹馬,拉著另一匹馬,帶著寥寥數百名趙卒又殺了過來。

    『他……這傢伙怎麼回來了?等會,他不會是來救我的吧?』

    趙希目瞪口呆,反而因為廉頗的舉動而滋生了幾分恐懼。

    要知道,只要他肯投降,到時候他作為趙軍的大將,非但不會有性命之危,反而會受到相應的待遇,更何況還有蒙仲護著,不至於發生白起殺公孫喜那樣的事;但倘若他跟隨廉頗試圖突圍而出,那麼,秦魏聯軍勢必會繼續攻擊他們,這是連蒙仲都無法阻止的。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看著廉頗在亂軍之中徑直殺向這邊,趙希睜大眼睛暗自嘀咕著。

    然而,廉頗最終還是殺到了趙希面前,只見將另一匹無主戰馬的韁繩遞給趙希,爽朗地笑道:“趙司馬,廉頗來救你了!請趙司馬上馬,廉某一定會護著趙司馬殺出去!”

    “……”

    木納地接過韁繩,趙希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秦魏聯軍,勉強地擠出幾分笑容。

    『完了,這下死定了……』

    在翻身上馬的那一刻,趙希悲從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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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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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6月

   最終,自認為難免一死的趙希,還真由廉頗保護著,強行殺出了秦魏聯軍的包圍。

    倒不是此刻指揮秦魏聯軍的蒙仲有意放水,這得力于趙將許鈞派麾下士卒拼死掩護,不計傷亡拖住了秦魏諸軍,為廉頗與趙希創造了突圍的有利條件。

    只不過也因為這件事,許鈞麾下的軍隊亦是損失慘重,被秦魏聯軍殺得幾近崩潰。

    半個時辰後,待看到趙軍全線潰敗,四散逃亡時,蒙仲不由地微微搖了搖頭。

    在他看來,今日趙軍對他秦魏聯軍的偷襲,這本身就是一次盲目的嘗試,哪怕廉頗利用了他思維上的盲區,用他曾經在趙國使過的計策來對付他,且在一開始順利地偷襲了秦魏聯軍,成功地製造了混亂,可那又怎樣呢?

    白晝的偷襲與夜間的偷襲不同,秦魏兩軍的士卒清楚可以看到前來偷襲的趙軍,心理上跟在夜晚受到偷襲是完全不同的,更何況秦魏聯軍有整整十三萬之眾,哪怕最開始被廉頗搶佔了先機,也完全可以後發制人,扭轉劣勢。

    而倘若說趙軍的這次偷襲本身就很盲目,那麼接下來趙希救援廉頗,許鈞救援趙希與廉頗,那更是蠢到極點,簡直就是葫蘆娃救爺爺,一個一個地送,以至於到最終,將近四萬的趙軍被殺地只剩下萬餘人四散潰逃,並且還不知其中究竟剩下多少人能活著逃回陶邑。

    為了搭救廉頗一人,趙希與許鈞最起碼白白搭上了至少萬余的趙卒。

    從理智角度來說,這是極其愚蠢的做法,比如冷靜的白起,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倘若當時換白起身處趙希的位置,白起會立刻撤退,他不會為了救一個人而搭上萬餘人的性命,哪怕這個人是他秦國的國尉司馬錯。

    至於蒙仲,卻是做不到像白起那般冷漠。

    雖然他覺得趙希不惜代價救廉頗,許鈞不惜代價救趙希與廉頗二人的做法很是愚蠢,但倘若換做是蒙虎、華虎、蒙遂等他的兄弟被陷包圍,蒙仲自認為自己也無法做到立刻抽身而退,多半也會像趙希、許鈞那樣率軍營救。

    正因為這一點,雖然蒙仲心底覺得趙希、許鈞二人的做法有些愚蠢,但嘴上卻不做任何評價,哪怕當時在他身邊的司馬錯、翟章、晉鄺等人,都在嗤笑于趙軍那接二連三的作死行為。

    旋即,蒙仲下達了追擊的命令,秦魏聯軍的將領們各率麾下軍隊,一路追殺趙希、許鈞、廉頗三人的軍隊,一直殺到陶邑。

    當時陶邑一帶的趙軍得知己方派遣偷襲秦魏聯軍的軍隊戰敗,根本不敢出戰,龜縮在城外的幾座營寨內不敢露面。

    在這種情況下,晉鄺與蒙仲商議,提議趁機進攻陶邑,但卻遭到了蒙仲的反對。

    蒙仲對晉鄺解釋道:“就算趁機進兵,攻下了城外的幾座趙營,趙軍仍然可以退守陶邑,考慮到我軍暫時還未打造攻城器械,若強行攻城,縱使傷亡慘重也未必能拿下這座城池。更何況,城外有諸多鄉邑,這些正是陶邑之所以富饒的原因,一旦強行進攻,陶邑必然被摧毀殆盡……”

    根據蒙仲前幾日的觀察,齊趙兩軍對陶邑的傷害並不嚴重,不得不說這得歸功於奉陽君李兌,因為李兌希望攻下陶邑作為自己的封邑,自然不會坐視齊趙兩軍肆意摧毀陶邑的建築、殺死這座城邑的邑民。

    既然連趙軍有意保全了陶邑,蒙仲作為宋國人,自然也希望這座城池能完好無誤地保存下來,避免受到秦魏兩軍的危害是的,他提防的就是秦國的軍隊,畢竟秦國軍隊在攻破城池後,經常做出屠殺搶掠的事,蒙仲當然不能坐視秦國的軍隊在他宋國亂來。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還是傾向于讓趙軍乖乖退出陶邑。

    或許有人會問,趙軍真會按照蒙仲想的那樣,主動退出陶邑麼?

    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這會兒,白起正率領另外一支秦軍,與唐直一同討伐趙國。

    白起帶兵打仗的實力蒙仲很清楚,根本不是奉陽君李兌之子李躋可以抵擋的,包括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趙國新晉將領韓徐。

    一旦趙國的王都邯鄲遭到白起的進攻,別說奉陽君李兌在陶邑這邊絲毫沒有占到便宜,就算他擊敗了十三萬秦魏聯軍,他也得乖乖退回趙國。

    既然明知李兌的結局只能是乖乖率軍退回趙國,蒙仲自然不會選擇強攻陶邑來收復這座城池,免得到時候這座富饒的城池沒毀在齊趙聯軍手中,卻反而毀在他秦魏聯軍手中。

    這就太諷刺了。

    在聽完蒙仲的解釋後,晉鄺信服地點點頭,旋即便與蒙仲一同,率領追擊的秦魏聯軍撤回駐地。

    瞧見秦魏聯軍撤退,奉陽君李兌著實松了口氣,立刻下令召見趙希、廉頗、許鈞三將,詢問他們此戰敗北的原因。

    趙希、廉頗、許鈞三將皆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將經過通通告訴李兌,只聽得李兌默然不語。

    可能是見李兌面色陰沉一言不發,廉頗硬著頭皮說道:“奉陽君,今日之敗,主要在我,是我錯估了秦魏聯軍的實力……雖說最初順利偷襲了魏軍,但我軍的士卒後力不繼,無法突破秦軍防守的中營,反而被秦魏兩軍的士卒包圍……”

    而在旁,趙希猶豫了一下,替廉頗解圍道:“其實與廉司馬並無多大關係,主要是我與許鈞沒能及時支援……秦魏聯軍的反應太迅速,廉頗他才剛剛率軍殺入其駐地,蒙仲便派其麾下的方城軍出營阻截我與許鈞,在我看來,他必然是猜到廉頗背後還有我與許鈞兩支援兵……”

    不得不說,雖然當時見廉頗回來搭救自己時,趙希著實有些絕望,自認為這次必定會被廉頗害死,但在突圍期間,當他親眼看到廉頗拼死保護著他殺出重圍時,他對廉頗還是很感激的。

    畢竟,哪怕有蒙仲護著,只要投降就不至於會有生命危險,但投降終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因此,當此刻聽到廉頗準備一己承擔戰敗的責任時,趙希忍不住替廉頗說了幾句,亦承認了一部分責任。

    唯獨許鈞在旁哼哼嗤嗤地說了幾句,看似好像也在承擔職責,但態度著實不如廉頗與趙希坦率。

    “夠了!”

    見廉頗與趙希在那你一言我一語地承擔戰敗的罪責,奉陽君李兌不耐煩地喝斷。

    想想也是,趙希是安平君趙成的侄子,眼下李兌麾下的大將,于情于理,李兌都不會重懲趙希哪有重懲自己黨羽的道理?

    而廉頗亦是如此。

    哪怕李兌此刻氣得幾近胸悶,難道他還能重罰趙希、廉頗二人?

    他不耐煩地呵斥道:“眼下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你二人可還有什麼擊破秦魏聯軍的計策?”

    聽聞此言,廉頗與趙希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見此,李兌瞅了兩眼廉頗胸前幾支只剩下半截卻深陷皮肉的箭矢,揮揮手說道:“罷了,你等且先退下包紮傷勢,修養一番,我也要好好想一想對策。”

    趙希、廉頗、許鈞三人不敢違抗,抱抱拳應聲而退。

    而此時,蒙仲與司馬錯、翟章、晉鄺等人已率領秦魏聯軍返回了駐地,旋即,秦魏兩軍便開始各自清點傷亡。

    今日這場交鋒,趙軍總共戰死約三萬士卒,四千餘人投降,反觀秦魏聯軍,卻只有約一萬兩千人左右的傷亡,而在這一萬兩千餘人的傷亡當中,其中魏軍占九千人。

    這也難怪,畢竟最先遭到廉頗軍偷襲的,便是魏將陳陽的駐區,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單單陳陽的軍隊就包攬了約五千人的傷亡。

    除此之外,包括方城軍在內,其餘各路魏軍囊括了剩下的四千人傷亡。

    至於秦卒,則僅僅只有約三千人左右的傷亡,且大多都集中在烏榮、範布兩位秦將的麾下。

    不得不說,秦魏聯軍這整整一萬兩千餘人的傷亡,不可謂不沉重,但考慮到趙軍那邊的損失是秦魏聯軍的幾乎三倍,這場仗秦魏聯軍也稱得上是暢勝了。

    明明是趙軍前來偷襲秦魏聯軍的駐地,結果卻被秦魏聯軍殺出一個暢勝,得勝而歸的秦魏聯軍兵將們幾乎都要笑死了,而樂進也為此編了一個笑話,可惜,由於他說了半截自己就先笑了出聲,他的副將於應反應相當冷漠。

    不止是樂進,在清理戰場的時候,亦有不少秦魏聯軍開起了趙軍的玩笑,用他們的話說,巴不得這種偷襲再來幾次,如此一來,用不著他們進攻陶邑,趙軍自己就會把自己全都給弄死了。

    甚至於,就連秦魏聯軍的將領們也在私底下議論此事。

    比如魏侈,他就找到了蒙仲,對蒙仲說道:“方城令,一旦我軍立好營寨,齊趙聯軍便不敢再來襲擊,何不暫緩立營之事,引誘齊趙聯軍再次偷襲我軍呢?”

    聽到這話,蒙仲一開始還以為他在說笑,哈哈哈笑了兩聲,旋即便看到魏侈一臉錯愕看著自己,他不禁亦有些發愣:“魏司馬不是在說笑?”

    魏侈搖了搖頭。

    其實也難怪,畢竟趙軍的這次偷襲,前前後後實在是太蠢了,蠢到秦魏聯軍的兵將都不敢相信被偷襲的他們,居然取得了如此重大的勝利一場仗殲滅趙軍三萬人,俘虜四千餘人,要知道趙軍總共才十萬軍隊,這一下子就去了三分之一。

    見此,蒙仲樂了,搖搖頭說道:“曾經我宋國有個農夫,一日碰巧看到一隻兔子撞死在樹樁下,便將那死兔帶回家中飽食了一頓。事後,他自以為得計,便日日等在那個樹樁下,結果沒等到其他犯蠢的兔子,反而荒廢了自家的田地……打仗,總不能指望對手一次次地犯蠢吧?”

    魏侈恍然大悟。

    此時,翟章正好帶著幾名近衛來到蒙仲的兵帳,在聽到蒙仲與魏侈的對話後,不由地暗暗點頭。

    不得不說,隨著彼此相處的時間久了,翟章對蒙仲是越來越滿意,眼下唯一讓他仍報以擔心的,就只有蒙仲那宋國出身的身份,以及之所以投奔他魏國的目的。

    是的,蒙仲投奔魏國,是為了宋國,而這,正是翟章眼下所擔憂的。

    畢竟與伊闕之戰時那會兒不同,蒙仲逐漸有了名氣。

    想想今日大發神威的趙將廉頗,率領餘眾一次突圍不算,為了營救同僚趙希,主動闖入他秦魏聯軍的包圍,護著趙希再一次殺出重圍,堪稱勇猛吧?縱觀他秦魏聯軍,沒有任何一名將領具備像廉頗那般的勇猛。

    可似這等猛將,在秦國國相穰侯魏冉那邊卻還排不上號,從頭到尾魏冉只知奉陽君李兌,卻隻字不提廉頗,顯然是對廉頗並不瞭解。

    然而,那樣的穰侯魏冉,卻知道蒙仲,甚至於,清楚地知道蒙仲的出身、師承,這著實讓翟章有些擔心,擔心秦國那邊耍什麼花樣針對蒙仲,畢竟就目前來看,蒙仲著實已經成為了秦國東進的巨大阻礙。

    “大司馬?”

    回頭瞧見翟章,蒙仲愣了愣,連忙說道:“在下已清點了今日之戰我軍的傷亡情況,正打算給大司馬送去……”

    “老夫不是為此事而來的。”

    見蒙仲有所誤會,翟章擺擺手,解釋道:“方才老夫閑著無事,在營內巡視時,遇到士卒稟報,說是宋國的軍司馬景敾派人與我軍聯絡,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想與我聯軍匯合,共同奪回陶邑……”說著,他命身邊的近衛將一卷竹冊遞給蒙仲,旋即笑著問道:“那景敾似乎不知你在我軍中,你與他莫非沒什麼交情?”

    蒙仲接過竹簡掃了兩眼,旋即笑著回話道:“說沒交情,也不至於,在下當年初次踏足戰場時,便在景敾的麾下為卒……不過因為一些原因,平日裡倒也沒什麼聯繫。”

    “哦。”

    翟章也不細問,點點頭說道:“老夫與景敾此前沒打過什麼交道,你既與他熟識,那麼便由你來出面吧。”

    也是,景敾區區宋國的軍司馬,還不值得翟章親自出面接待,換宋國的太子戴武來還差不多。

    聽聞此言,蒙仲也不推辭。

    又過了一日,可能是聽說了駐地這邊爆發了大戰,蒙虎與華虎便率領四千騎兵返回了駐地。

    據蒙虎與華虎二人向蒙仲彙報,他們此番在追擊趙將張嵇、常勇率領的趙國騎兵時,給自己麾下的方城騎兵好好上了一課,讓那些方城騎兵領會了什麼叫做騎兵的韌性。

    其實說白了,其實就是方城騎兵在野外沒日沒夜地追趕趙國騎兵,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不曾歇息。

    至於最終嘛,趙國騎兵人馬疲乏,方城騎兵也是人馬疲乏,雙方勉強發生了幾次交戰,然後張嵇、常勇等人就趁機帶著餘眾撤離了。

    對此,蒙虎以牢騷的形式說出了他對這場追擊戰的感受:“下次我打死也不追騎兵了,尤其是追擊趙國騎兵,哪怕我率領的也是騎兵。”

    看著華虎在旁歎著氣連連點頭,蒙仲暗自好笑。

    騎兵,說得好聽是平地上的王者,可說得難聽點,就是平地上的無賴,進可攻、退可撤,尤其是趙國騎兵那種論馬術絲毫不必草原民族的戰士遜色,精純掌握在馬背吃喝拉撒甚至睡覺打盹的騎兵,別說步卒,就算是一般的騎兵碰到,也是無比絕望的存在。

    就拿白起部將胡鬱曾經麾下的那支兩千人的秦國騎兵來說,倘若把他們與張嵇、常勇率領的兩千趙國騎兵放在一起,妥妥的被後者玩弄至死,因為他們根本不知趙國騎兵究竟有多麼的難纏。

    也只有蒙虎、華虎等熟悉趙國騎兵作戰方式的,且率領的騎兵也是同樣按照趙國式訓練的騎兵,才有資格與趙國騎兵耍耍,甚至於就算是這樣,蒙虎、華虎二人最終也沒能全殲張嵇、常勇麾下的騎兵,仍舊被逃走了一大批。

    沒辦法,這就是連匈奴、林胡等異族都感到棘手的趙國騎兵。

    而在蒙虎與華虎二人講述完他們這兩日內的經歷後,蒙仲亦向他們講述在前兩日爆發于他秦魏聯軍駐地的那場交鋒,只聽得蒙虎、華虎二人熱血沸騰,滿臉懊悔之色。

    用蒙虎的話說,早知如此,他們還追什麼趙國騎兵,當然是留在駐地這邊參與那場大仗有他四千方城騎兵在駐地這邊,廉頗也好、趙希也罷,根本別想突圍而出。

    對此,蒙仲笑而不語。

    在他看來,走了趙希、廉頗,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關鍵在於他秦魏聯軍此戰殲滅了趙軍三萬餘軍隊,俘虜了四千餘人,將趙國的十萬軍隊打滅了三分之一,給予了奉陽君李兌麾下的齊趙聯軍一記重創。

    不誇張地說,只要接下來不出什麼差錯,他秦魏聯軍可以說已經立於了不敗之地,區別僅在於以什麼樣的方式擊敗齊趙聯軍,收復陶邑。

    是的,收復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這才是蒙仲的目的,否則的話,他立刻下令全軍打造攻城器械,繼而順勢攻打陶邑,其實是有很大機會攻下這座城邑的。

    只不過這樣一來,陶邑也難免遭到戰火的摧毀罷了這不符合蒙仲的心意。

    數日後,即六月初一,宋國軍司馬景敾率領數千軍隊從曹縣徐徐而來,與秦魏兩軍匯合。

    受翟章的之命,蒙仲出面迎接景敾與這支宋國軍隊。

    不得不說,當在秦魏聯軍的駐地外見到蒙仲時,景敾大吃一驚:“你……蒙小兄弟,你怎麼會在這裡?”

    蒙仲微微一笑,解釋道:“前年在下便投奔了魏國,如今在魏國擔任方城令,此刻在軍中,暫領中軍佐職務……”

    從旁,蒙虎亦嘿嘿笑著與景敾打著招呼:“喲,老景,別來無恙啊。咱現在也是軍司馬了……”

    看看蒙仲,又看看蒙虎,景敾目瞪口呆。

    在蒙仲與其一干弟兄當中,景敾只認得蒙仲與蒙虎二人,畢竟這族兄弟倆,在他景敾當年奉命攻打滕國時,便曾在他手底下作為兵卒,包括蒙虎已故的父親蒙擎,亦歸屬于景敾統轄。

    但在此之後,景敾就不曾再見過這族兄弟倆人,沒想到幾年之後,蒙仲搖身一變成為了魏國的大將,就連當年僅僅只是一個下士的蒙虎,也成為了與他平起平坐的軍司馬,這讓景敾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震驚之余,景敾心中亦是暗喜。

    畢竟蒙仲跟他一樣都是宋國人,有些話他不方便對魏國的大司馬翟章說,卻可以對蒙仲說,比如說,使蒙仲盡力幫襯宋國擊退齊趙聯軍什麼的。

    記得前一陣子他丟了陶邑,可是被宋王偃發書一陣痛駡,命他想辦法奪回陶邑,當時景敾很是苦惱,不知該如何奪回陶邑,沒想到僅幾日工夫,他便聽說秦國與魏國皆派來了援軍,並且已經抵達了陶邑一帶,於是他立刻率軍前來與秦魏聯軍匯合,希望能借這支聯軍的力量奪回陶邑,沒想到卻碰到了蒙仲等人。

    當即,他找了個機會私底下對蒙仲說道:“蒙小兄弟……不,蒙司馬,你也是宋人,今齊趙聯軍侵犯我宋國,搶佔陶邑,希望蒙司馬看在同為宋人的份上,盡可能在翟大司馬面前美言幾句,助我宋國奪回陶邑。”

    從旁,蒙虎聽到這話哈哈笑道:“老景,此事無需上稟老翟,我兄弟自己就足以做主。……嘿嘿,你不知道吧,老翟他根本不管事,魏軍的事務,如今皆聽到我兄弟阿仲發落。”

    “別瞎說。”

    蒙仲咳嗽一聲提醒著蒙虎。

    說實話,蒙虎這話其實倒也不假,畢竟這段時間,翟章每日除了巡視營地,就是找司馬錯聊聊,借機刺探秦國接下來有什麼行動,至於軍中事務,這位元大司馬確實是撒手不管,通通丟給了蒙仲。

    但這是翟章對蒙仲的信任,只是想培養一下蒙仲而已,可不代表他就沒有能力處理這些事。

    像蒙虎這般口無遮攔,傳出去終歸不好。

    而景敾雖然打仗不行,但察言觀色卻是一流,他見蒙仲只是提醒蒙虎莫要瞎說,卻沒有否認,卻立刻意識到眼前這小子在魏軍當中的地位不一般,連忙說道:“無論如何,請蒙司馬助我一臂之力。”

    可能是被景敾反復叨嘮,蒙仲只好將現如今的情況跟景敾講述了一遍,繼而對景敾說道:“景司馬,此刻強攻陶邑,只能奪回一座殘破的城邑,但倘若耐著性子等待幾日,我軍便能收穫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我想,您也希望收復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吧?”

    景敾點點頭,旋即又忍不住問道:“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那秦將白起……當真能擊敗趙國的留守軍隊麼?”

    蒙仲微微一笑:“景司馬放心,說不定這會,白起已經勝了。”

    與此同時,在趙魏兩國的邊境,秦將白起負背雙手立于漳水北岸,也不知在思索什麼。

    片刻後,有他麾下的秦卒前來報訊道:“白帥,趙將李躋、韓徐二人的軍隊已潰,正往北潰逃。眼下孟軼、仲胥兩位將軍,以及魏軍那邊的將軍唐直,正聯手追擊趙軍,季將軍命卑職前來詢問白帥,不知您有何指示?”

    白起平靜地說道:“追得到就追,追不到,就等到他日圍攻邯鄲時再說,不必為此耽誤工夫。”

    “喏!”傳令兵抱拳而去。

    『李躋,韓徐,哼,趙國的將軍,就沒有再像樣點的麼?就這種程度,蒙仲那傢伙哪怕是喝醉酒都比這倆趙將會用兵……』

    瞥了一眼離去的秦卒,白起環視了一眼遠處遍地趙卒屍體的戰場,打著哈欠伸了一個懶腰。

    與當初攻打楚國時相似,儘管收穫了一場勝利,但白起心中卻毫無波瀾,更別說有什麼得勝後的喜悅。

    或許是因為對手太弱,體現不出他白起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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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
發表於 2019-11-30 00:50:34 |只看該作者
第343章魏冉使宋

    時間回溯到五月中旬,即翟章與司馬錯率領秦魏聯軍啟程馳援宋國的前後,秦國的國相魏冉,亦踏上了前往宋國的旅途。

    不過他的目的地並非陶邑,而是宋國如今的都城,彭城。

    從魏國到彭城,走水路最為便捷,只需在濟水乘船順流而下,待坐到陶邑一帶時,從支流轉到泗水,然後就可以順著泗水一路抵達彭城,期間根本不需要改坐馬車,可以說是非常便捷。

    唯一的阻礙,就是當前在陶邑一帶,趙國奉陽君李兌率領的齊趙聯軍,正在圍攻由宋將景敾把守的陶邑,占得優勢的齊趙聯軍封鎖了陶邑一帶的河道,對穰侯魏冉的這段旅程稍稍產生了一些阻礙。

    不過最終,魏冉一行人還是以行商的身份混過了齊趙聯軍的盤查,順利地拐到了泗水。

    坐船順流而下的速度,可要比走陸路快得多了,還沒等翟章、司馬錯等人率領秦魏聯軍抵達陶邑,魏冉就於五月二十日前後抵達了宋國的都城彭城,在城旁的渡口上了岸。

    當親眼看到彭城,尤其是進入城內,看到城內的繁榮景象時,魏冉身邊的隨從忍不住驚歎:“想不到小小的宋國,其國都竟然如此繁華。”

    聽聞此言,魏冉笑著說道:“宋國,可不是‘小小的宋國’……”

    是的,宋國在全盛時期,也就是攻滅了曹國、佔領了陶邑的宋景公時期,國土面積與今日的韓國相當,其實倒也談不上大,但是,宋國的富饒,卻絲毫不亞于魏國的河東。

    國內富饒,且背靠盟主國的晉國,這正因為宋國當時敢於楚國對抗的原因——要知道那時的楚國,可是與晉國爭奪中原霸主之位爭奪了足足百年的楚國,當時的齊國與秦國綁到一起,都沒有楚國來的強盛。

    隨後,楚國逐漸衰弱,晉國又發生了三家分晉的內亂,按理來說,這本該是宋國就此崛起的最佳機會,但遺憾的是,宋景公之後的幾代君主,即宋後昭公、宋悼公、宋休公、宋辟公,皆是昏昧之君,白白錯失了最佳的崛起機會,反而被齊、魏、韓等國家所進攻,一直到宋剔成君篡位,與齊國締結盟約,這才使得宋國再次得以發展。

    而如今宋國的君主宋王偃,雖然被稱之為暴君,但不能否認在他的治理下,宋國反而發展地比宋剔城君時還要強盛,單憑一己之力擊退試圖吞併其國土的齊國,當時誰敢想像?

    只不過,這次齊國糾集趙國、燕國,集三國之力攻打宋國,宋國也撐不住了。

    沒辦法,畢竟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宋國又不是秦國,具備以一敵三的實力。

    進入彭城後,魏冉先在城內的驛館住下,一邊沐浴更衣,一邊派人向宋國國相惠盎的府邸投遞拜帖。

    約一個半時辰後,就當魏冉在驛館內沐浴更衣完畢,一邊喝著溫酒一邊靜靜等待時,宋國的國相惠盎便帶著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到了驛館。

    待二人相見時,惠盎慚愧地說道:“不知穰侯大駕至此,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穰侯魏冉當然不會在意這些,聞言哈哈笑道:“惠相這是說的哪裡話?我秦宋兩國邦交十幾年,情誼深厚,何必客套?”

    惠盎點點頭,旋即對魏冉說道:“大王已知穰侯到此,已在宮內備下酒席,特地命在下前來相請赴宴。”

    魏冉笑著說道:“哈哈,宋王如此禮遇,在下愧不敢當。”

    寒暄幾句,魏冉便帶上幾名隨從,跟著惠盎一行人前往王宮赴宴。

    正如惠盎所言,此時宋王偃已命人在宮殿內準備好了豐盛的菜肴,親自為魏冉接風,可見他對魏冉的重視,對秦國的重視。

    筵席間,魏冉對宋國這邊的菜肴與酒水讚不絕口。

    說起來,秦國與宋國的歷史底蘊確實不同,秦國最初只是周王室冊封的諸侯國,是周國的臣國;而宋國,那可是周國允許用以延續商國文化的國家,使其與周為客,因此宋國嚴格來說並不是周國的臣國,地位超然。

    酒過三巡後,宋王偃對惠盎使了眼色。

    惠盎會意,笑著對魏冉說道:“穰侯,今年三月,我宋國臣子李史出使貴國,懇請貴國出兵相助我國抵擋齊趙兩國的進攻,當時貴國正與魏國交兵,今穰侯親自來到我宋國,莫非貴國與魏國的戰爭已暫時停歇?”

    聽到這話,穰侯魏冉放下了酒盞,饒有興致地看著惠盎,看得惠盎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惠盎並不清楚,今年三月,當他宋國的使者李史出使秦國,懇請秦國發兵相助時,正值司馬錯與白起二人發兵攻打宛方之地。

    當時秦國也很為難,雖說宋國不得不救,可我這邊才剛剛跟魏韓兩國開戰,總不能立刻就停止吧?

    於是乎,秦國君臣商量了一番,決定先打下宛方之地,然後再派人跟魏國和談——魏國也是宋國的盟友,也同樣不會希望宋國被齊國吞併,在這種情況下,縱使宛城之地被秦國佔領,魏國也只能咬碎牙忘肚裡咽,承認宛方之地歸秦國所有,然後再與秦國洽談聯手增援宋國之事。

    秦國打地一手好盤算對不對?

    可誰也沒有想到,司馬錯與白起非但沒有攻下宛方之地,甚至於,他二人反過來被方城的蒙仲給打垮了,以至於到最後,白起六萬軍隊幾乎全軍覆沒,而司馬錯的六萬軍隊,則是被魏韓十幾萬軍隊圍困在宛城,要不是秦國及時派人前往魏國,以齊趙兩國聯手進攻宋國為由,與魏國達成協議,暫時言和,毫不意外就連司馬錯的六萬軍隊就會被翟章、蒙仲二人擊垮,甚至於全軍覆沒。

    而在那場仗中起到關鍵性作用的魏將蒙仲,就是眼前這位宋國國相惠盎的義弟,你說此刻魏冉是什麼心情?

    他秦國原本打的一手好盤算,結果全被那蒙仲被攪和了。

    “我……在下說錯什麼了麼?”

    見魏冉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惠盎很是困惑。

    “不,是在下走神了,抱歉抱歉。”

    微吸一口氣,魏冉抱持著先解決正事的想法,正色說道:“如惠相所言,我大秦已暫時與魏韓兩國休兵,且在半個月之前,秦魏兩國也已組織了總共十九萬聯軍,其中十三萬軍隊增援貴國,另外六萬軍隊則徑直攻伐趙國,迫使趙國退兵……”

    聽到這話,宋王偃與惠盎君臣二人皆是心中歡喜,連連對魏冉勸酒。

    似這般又喝了幾碗後,宋王偃高興地問魏冉道:“請問穰侯,不知秦魏聯軍由何人掌兵?”

    魏冉如實說道:“討伐趙國那邊,由我大秦的驍將白起為帥,魏將唐直為副;至於增援貴國的這路聯軍,卻有兩位主帥,一位是我大秦的國尉司馬錯,另一位則是魏國的大司馬翟章……”

    “司馬錯與翟章二人?”

    聽到這話,宋王偃心中大定,畢竟司馬錯與翟章皆是當世極有名望的名將。

    然而此時,魏冉卻故意朝著惠盎說道:“說起來,增援貴國的這路秦魏聯軍,軍中大將可與惠盎關係不淺啊……”

    “哦?”惠盎微微一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而從旁,宋王偃卻好奇地說道:“是何人?”

    魏冉笑笑說道:“正是惠相的義弟,蒙仲!”

    “蒙仲?”

    有些出乎魏冉的意料,惠盎聽到這個名字倒還沒怎麼,宋王偃那邊卻驚訝地問了起來:“那小子在魏軍?”

    『……宋王果然認得那蒙仲。』

    魏冉轉頭看向宋王偃,不動聲色地說道:“宋王也知道惠相的義弟蒙仲?”

    聽聞此言,宋王偃稍稍沉默了片刻。

    此刻的他,不禁回想起當年蒙仲質問他為何攻打滕國的往事。

    毫不誇張地說,這些年來,除了耿直的惠盎、薛居州等少數幾名臣子外,其餘宋國的臣子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但就當年蒙仲質問他時的那種態度,就連惠盎也不敢。

    但當時宋王偃並沒有怪罪蒙仲,只因為蒙仲的祖、父、兄三輩,皆戰死于宋國與他國的戰爭。

    因此在宋王偃眼裡,蒙仲即是他宋國的忠良之後。

    尤其是當年蒙仲關於戰爭的解讀,即「兒子失去父親、母親失去愛子」那一番話,宋王偃至今都仍記得。

    端起酒盞,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宋王偃把玩著酒盞,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那小子,如今在魏國……過得如何?”

    他的話中,稍稍帶著幾許惆悵。

    魏冉有些驚訝于宋王偃的語氣,旋即笑著說道:“宋王,惠相這位義弟可了不得。前些年,我大秦與魏韓兩國交兵于伊闕,我大秦的驍將白起,本已擊敗公孫喜、暴鳶二人,然而最終,卻被這位蒙仲小兄弟所擊敗……去年至今年春夏,我大秦與楚國組織軍隊攻打宛地,結果再次被那位蒙仲小兄弟所挫敗……呵呵呵,以往就算是面對公孫喜,我大秦的軍隊也不曾敗得如此狼狽啊。”

    “哦?”

    宋王偃臉上露出幾許驚訝,旋即,他轉頭問惠盎道:“惠盎,你知曉此事麼?”

    “這個……”稍稍瞥了一眼魏冉,惠盎訕訕說道:“臣並不是很瞭解……”

    其實,惠盎當然知道這些事,畢竟他與蒙仲隔一兩個月就有書信來往,因此他知道蒙仲替魏國打贏了伊闕之戰,也知道蒙仲被封為方城令,甚至於,就連司馬錯與白起進攻方城,他也知道。

    只不過因為時間關係,他暫時還沒有收到蒙仲最新的書信,並不知曉秦軍在宛方之地敗地那麼慘。

    『怪不得他方才那樣看我……』

    瞥了一眼笑吟吟的魏冉,惠盎頓時恍然大悟。

    不得不說,假如惠盎已得知宛方之地的戰況,他方才絕對不會那樣問,畢竟那等於是當面打魏冉的臉嘛。

    見惠盎神色閃爍,宋王偃便知道魏冉所言不虛,他輕歎一聲,點點頭說道:“寡人果然沒有看錯,那小子……確實非比尋常。”

    聽聞此言,魏冉順勢說道:“誠如宋王所言,那位蒙仲小兄弟,著實不一般,在下對此有些不解,這等良將,何以宋王不留在國內重用,卻任其在魏國擔任要職呢?呵呵呵,拜那位小兄弟所賜,我大秦迄今為止,為此付出了十幾萬人的犧牲……”

    雖說他有所掩飾,但他的話中,未免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畢竟在他看來,雖說這事不能怪在宋國頭上,但宋國也有連帶的責任。

    宋王偃當然聽得出魏冉話中那些許不滿之意,在長長吐了口氣後,淡淡說道:“此子,不願為寡人所用。”說到這裡,他稍稍遲疑了一下,旋即對魏冉與惠盎二人說道:“寡人有些不適,先去歇息片刻,惠盎,你替寡人招待穰侯。”

    “臣遵命!”惠盎拱了拱手。

    看著宋王偃離去的背影,魏冉倒也不生氣,因為他看得出,宋王偃方才明顯是有些尷尬,至於原因,宋王偃離席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於是,在宋王偃離席之後,他故作不知地對惠盎說道:“惠相,是在下說錯了什麼麼?”

    惠盎當然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苦笑搖頭。

    因為這件事,這次的宴席姑且也算是不歡而散。

    旋即,惠盎便邀請魏冉暫住到他的府上。

    魏冉當然不會推辭,畢竟他此番前來宋國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解決蒙仲這個問題,畢竟蒙仲已經成為了他秦國攻略魏韓兩國的阻礙了。

    在跟著惠盎乘坐馬車前往後者府邸的途中,魏冉有意試探蒙仲與宋王偃之間的關係。

    他方才隱隱能感覺地出,蒙仲與宋王偃之間的關係不一般。

    “惠相,在下方才觀宋王的態度,似乎他與令弟蒙仲有什麼誤會?”

    “此事說來話長。”惠盎苦笑著點了點頭,簡單地向魏冉講述他義弟蒙仲與宋王偃之間的最大矛盾。

    說實話,就惠盎看來,其實宋王偃是很喜歡他義弟蒙仲的,有膽魄、有能力,又是他宋國聖賢莊周的得意弟子。

    看看蒙仲當日成婚時宋王偃派人贈予的賀禮就知道了,宋王偃總共就只叫匠人打造了六柄類似的利劍,可迄今為止,這六柄利劍只賜予了四個人,前三人分別是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最後那個就是蒙仲。

    可想而知宋王偃對蒙仲的器重。

    但因為蒙仲曾經與宋王偃有矛盾,且不客氣地質問過宋王偃,因此哪怕蒙仲再有本事,宋王偃也拉不下臉去派人請蒙仲出仕,而蒙仲,其實也是類似的情況。

    用惠盎的話說就是,這兩位都很倔,不肯承認當年的爭執是自己的錯,自然不肯向對方低頭。

    “這可真是……”

    在聽完惠盎的講述後,魏冉大為驚詫。

    畢竟在世人的傳言中,宋王偃是一個非常暴虐的人,大有曾經商紂王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沒想到卻還有這一面。

    想了想,他對惠盎說道:“話雖如此,可令弟在魏國這幾年,卻讓我大秦付出了沉重的傷亡。……雖說魏國與貴國也是盟友,但這樣下去,怕是會讓我國的君王因此惱恨貴國……惠相你知道,我大秦一心希望能踏足中原,可魏國擋在面前,是我大秦必須擊敗的物件,而如今,魏國雖然失去了公孫喜,卻出現了一個更為棘手的蒙仲……”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惠盎連連點頭說道:“這件事,惠某會想辦法的。”

    說著,他對魏冉解釋道:“我弟蒙仲雖與大王有些矛盾,但與太子卻很是親近,待過幾年,等戴武太子正式繼位王位,說不定我弟會回心轉意,回國出仕……”

    “當真?”魏冉有些懷疑的說道:“據魏冉所知,令弟如今在魏國極有重用,魏王非但任命他擔任方城令,還賜予了舞陽、葉邑兩片封邑……”

    惠盎笑了笑說道:“我弟重義輕財,他不會在意那些的,據我所知,他前往魏國的目的,也只是為了確保魏國與我宋國的盟約……”說到這裡,他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此前我多次勸他,但他依舊很在意當年在趙國的事……”

    “趙國的事?”魏冉捋了捋鬍鬚,點頭說道:“我聽說過,令弟曾在趙國擔任趙主父的近衛司馬。”

    “嗯。”

    惠盎點點頭,說道:“當時我只是想叫他到趙國增漲些見識,沒想到他被趙主父看中,被留在身邊擔任近衛司馬……”

    說著,惠盎便將蒙仲當年在趙國的往事簡單跟魏冉講了一遍,旋即歎息道:“趙主父一死,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執掌了趙國,親善齊國且與我宋國斷絕了邦交,此事我弟深以為憾,他總認為是他的過錯。……他認為,倘若他當年態度堅決一些,或許就是改變這一切……”

    魏冉微微點頭。

    通過惠盎的講述,他對蒙仲亦產生了更多的好感——誰會討厭重情重義的人呢?

    當晚,惠盎安排魏冉在自家府上的客房安歇,旋即便回到自己的臥室。

    一想到今日魏冉對他所說的那些,惠盎的心情就很複雜。

    見此,他夫人不解地問道:“夜已深,夫君何故長籲短歎。”

    惠盎聞言解釋道:“我在想阿仲的事?”

    “小叔?”夫人有些驚訝地問道:“小叔怎麼了?妾身曾聽夫君言,小叔如今在魏國頗受重用……”

    惠盎苦笑著說道:“就是因為太受重用,因此我才煩惱啊。”

    不得不說,此前惠盎通過書信得知了蒙仲的情況,倒也沒想太多,只是單純為蒙仲感到高興,沒想到這次苦主都跑到他宋國來了。

    因為蒙仲的關係,秦國前前後後損失了十幾萬軍隊,惠盎還真不知該說什麼。

    聽罷夫君的講述,他夫人好奇地問道:“那位穰侯,他這是希望大王召回小叔?”

    惠盎捋了捋鬍鬚,苦笑著說道:“聽他的話,大概是這個意思……畢竟我弟兩度挫敗秦國攻打魏韓兩國的戰爭,秦國自然不會再無動於衷。”

    “那……要召小叔回國?”他夫人好奇問道。

    “呵呵。”惠盎聞言笑著說道:“為何要召回?阿仲如今在魏國深得魏王重用,倘若有朝一日他出任了魏國的大司馬,對於我宋國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至於秦國……呵,就叫他頭疼去吧。”

    是的,別看惠盎今日在魏冉面前唯唯諾諾,但他絲毫沒有召回蒙仲的意思,哪怕他知道,只要他肯出面,蒙仲一定會放棄在魏國的所有,返回宋國。

    可問題是,蒙仲在宋國能起到的作用,遠不如他在魏國能起到的作用更大。

    倘若蒙仲回到宋國,充其量就是統率宋國的軍隊,而問題是宋國的軍隊擋不住齊趙燕三國的軍隊,但倘若蒙仲在魏國,他就有可能左右魏國的態度,使魏國堅定地站在宋國這邊,這意味著宋國在抵抗齊國時,可以有兩國的軍隊。

    有些事,蒙仲就算在魏國也能做,但反過來,有些事蒙仲就未必能做到。

    這麼簡單的事,惠盎還不至於犯糊塗。

    並且他也相信,宋王偃也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犯糊塗。

    至於秦國的不滿,那就讓秦國不滿去吧,反正秦國也不是什麼善茬,別看秦國目前跟宋國關係親近,這只是因為秦國需要宋國牽制齊國,而一旦秦國擊敗了魏國與韓國,吞併了魏韓兩國的土地,到時候秦國還需要宋國牽制齊國麼?——到時候,秦國不吞併他宋國就不錯了。

    當了那麼多年的國相,這些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惠盎還是很清楚的。

    兩國的邦交,永遠是建立在當前彼此利益是否一致的基礎上,利害一致即是盟友,否則便是敵人,僅此而已。

    換而言之,留蒙仲在魏國,防止秦國吞併魏韓兩國,繼而對宋國造成威脅,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鑒於有十三萬秦魏聯軍增援陶邑,且還是翟章、司馬錯、蒙仲這樣組合,宋王偃與惠盎倒也不再擔心陶邑那邊,轉而將精力放在郯城那邊。

    兩日後,出於穰侯魏冉的要求,惠盎便帶著魏冉前往郯城。

    此番前往郯城,魏冉一方面是想見見宋國的太子戴武,與這位宋國日後的君主拉近點關係,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看看齊燕聯軍的實力。

    然而,郯城那邊的戰況卻有些出乎魏冉的意料。

    要知道,在齊趙聯軍那邊,奉陽君李兌好歹攻下了陶邑,倘若不是秦魏聯軍及時抵達,齊趙聯軍怕是能一路攻到商丘,可齊燕聯軍這邊呢?他們連郯城都打不下。

    難道宋國的太子戴武,居然如此厲害?

    而對此,太子戴武連忙解釋道:“只因為齊軍並非匡章帶兵……”

    魏冉驚訝地詢問宋國太子戴武:“並非匡章率軍?”

    太子戴武搖搖頭:“是田觸、田達二人率領的齊軍。”

    『沒聽說過。』

    魏冉捋了捋鬍鬚,旋即又問道:“燕軍呢?何人掌兵?”

    聽聞此言,太子戴武表情略有些古怪地說道:“燕軍的統帥名叫樂毅,其麾下大將,一人叫做趙奢,一人叫做榮蚠。”

    “哦。”魏冉點點頭,旋即對戴武、惠盎笑道:“不曾聽說過。看來,除非這齊燕聯軍請出匡章,否則不足為懼。”

    『真的嗎?』

    聽到這話,太子戴武與惠盎頗有默契地對視一眼,表情皆有些古怪。

    他二人很清楚,雖然對面的齊燕聯軍沒有匡章,但卻有一個論帶兵打仗能力堪比匡章的燕軍統帥。

    只不過這位燕軍統帥,看樣子並不想為齊軍出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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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50:49 |只看該作者
第344章:齊燕聯軍現狀

    齊燕聯軍的燕軍統帥樂毅,他的名氣暫時還未被穰侯魏冉所知,但像宋國的太子戴武,宋國的軍司馬戴不勝,卻清楚知道這個年輕人究竟有多麼的可怕。

    不得不說,當齊燕聯軍最初抵達郯城一帶,當宋國太子戴武首次得知對面燕軍的統帥正是他所熟知的那個樂毅時,他當時就愣住了,甚至於驚地立刻召集戴不勝、戴璟等將領商議對策。

    樂毅是何許人?

    蒙仲的副將,曾經趙主父身邊信衛軍的佐司馬,沙丘宮變後,曾跟隨蒙仲等人到宋國小住,當時他與蒙仲一起參與了宋國抵抗齊國入侵的第一次齊宋之戰,且幫助宋國反攻至齊國境內。

    這件事戴不勝與戴璟最是清楚。

    別看當時宋軍反攻齊國,戴不勝因此名聲大振,但事實上,當時卻是樂毅在背後為戴不勝出謀劃策,助戴不勝將齊王田地派去圍剿其的幾路軍隊玩弄於鼓掌之上。

    後來齊國被迫與宋國暫時休兵,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蒙仲在逼陽擋住了田章,而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樂毅助戴不勝反攻至齊國腹地,讓齊國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樂毅不是蒙仲那小子的副將麼?怎麼會在燕軍中?”

    “難道樂毅投奔燕國了?”

    “這……”

    說起來,蒙仲雖然與太子戴武關係不錯,但因為戴武坐鎮于宋國最東邊的重城郯城,與魏國相隔數千里之遙,因此二人也很少有書信往來,以往戴武最多就是從惠盎那邊瞭解一些蒙仲目前在魏國的情況,但問題是,像樂毅赴燕這件事就連惠盎也不知情。

    原因很簡單,即蒙仲、樂毅二人生怕他們密謀的要事洩露,給齊國提了醒。

    正因為如此,乍然得知樂毅身在燕軍,而且還是燕軍的統帥,當時戴武、戴不勝等人皆大為驚駭,簡直如臨大敵。

    但後續的發展,卻有些出乎戴武與戴不勝的意料。

    截止穰侯魏冉抵達郯城,齊燕聯軍已對這座城池發動了足足三次的攻堅戰,但與齊軍不同,燕國的軍隊……怎麼說呢,總感覺有點士氣消極,以至於在這三次攻城戰當中,燕軍每次都是姍姍來遲,哪怕齊軍那邊都已經開始對城池發動猛攻了,燕軍這才還在拖拖拉拉地佈陣。

    倒是齊軍那邊發出撤退訊號的時候,燕軍這邊的士卒跑地比誰都要快,一溜煙就全撤乾淨了。

    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漸漸地,太子戴武也就逐漸瞧出了端倪。

    他私底下對軍司馬戴不勝說道:“我觀這樂毅,似乎並不想為齊國出力。”

    “謝天謝地。”戴不勝開著玩笑道:“要是這小子使出真本領,那我郯城未必擋得住。”

    別看傳聞中戴不勝是一個魯莽的將領,但他並不傻,畢竟他曾經與樂毅並肩作戰,攻打齊國,哪裡會不知樂毅的本領?

    但就目前看來,別說樂毅使出真本領,就連燕軍上下的兵將,似乎也是能混就混。

    當然,這並不奇怪,燕齊兩國本來就有仇恨,而且是滅國之恨,當年燕國國內爆發子之之亂時,若非趙國的趙主父出面,率領諸國聯軍阻止了齊國,搞不好燕國已經被齊國所吞併。

    可儘管當時齊軍迫于諸國的態度,被迫從燕國的土地上撤退,燕國的城池、建築,也幾乎被齊軍破壞殆盡。

    期間,當然也不乏齊軍大肆屠殺燕人的慘劇。

    因為這,不只是燕王職痛恨齊國,將覆亡齊國視為畢生的夙願,燕國上上下下,幾乎就沒有不痛恨齊人的。

    但無奈的是,趙主父死後,趙國倒向了齊國,如果燕國不想亡國,就只能聽從齊國的指示,這即是燕國軍隊此番協助齊國攻打宋國的原因,也是燕軍消極作戰的原因。

    而作為燕軍的統帥,樂毅似乎有意縱容麾下士卒消極作戰,這才是戴武、戴不勝感到詫異的地方。

    但考慮到樂毅足智多謀,或者這只是他故意為之,戴武、戴不勝最開始亦對燕軍抱持高度的警惕,直到一段時間之後,他們這才逐漸發現,燕軍的消極作戰,那並非是偽裝,那是真的消極。

    怎麼說呢,打個比方,是哪怕宋國的士卒從燕軍士卒面前走過,燕國士卒都有可能裝作沒看見的那種消極。

    因為這事,戴武、戴不勝不由地擔心起了對面的樂毅。

    對面的樂毅有意放水,戴武等人當然是樂見其成,但問題是,樂毅放水放得太厲害了,這讓戴武等人不禁擔心起了樂毅,當然,主要還是擔心樂毅因此被齊將記恨,以至於被燕國撤職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對他宋國幾乎沒有任何敵意的敵方大將,戴武、戴不勝等人當然不希望樂毅被撤職。

    畢竟眼下的燕軍,簡直就是他宋國的盟友嘛,一邊幫著宋國消耗齊軍的糧草,一邊在攻城戰時渾水摸魚,像這種敵人,戴武恨不得來上更多。

    五月二十九日,即穰侯魏冉抵達郯城後的第三日,齊燕聯軍再次嘗試攻打郯城。

    攻城的情況依舊如前三日那般,由齊將田觸攻打北城牆,齊將田達攻打東城牆,至於燕國的軍隊,則攻打郯城的西城牆,即圍三厥一的老套戰術。

    當時魏冉站在郯城遠遠窺視,看到北城牆與東城牆外的齊軍在短短一刻時內就於城外列隊整齊,像什麼雲梯、沖車等攻城器械,也已整齊地擺在陣前。

    隨後,齊軍便對郯城發動了進攻,看到那場面,魏冉不得不承認,齊國不必日漸衰落的楚國,這個國家的軍隊確實還保留著強大的軍隊。

    然而,當他觀察了一陣戰況,隨即來到西城牆那邊查看燕軍的狀況時,卻發現燕軍居然還在拖拖拉拉地列陣。

    『這支燕軍,他們確定是來協助齊軍的麼?』

    當時魏冉的心中不由地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畢竟這也太誇張了,齊軍那邊都已經打完第一回合了,這邊的燕軍居然還在列陣?

    此時,全程陪同他的惠盎對此解釋道:“當年燕國爆發子之之亂,齊國趁火打劫,試圖吞併燕國,雖後來被趙國阻止,但仍難以避免有許多燕人喪生于齊人手中,是故燕人深恨齊人,如若不是現如今齊國強而燕國弱,燕國不得不聽命于齊王,否則燕軍絕不會協助齊國……”

    “原來如此。”

    魏冉恍然大悟,旋即捋著鬍鬚若有所思。

    旋即,他試探著問惠盎道:“既燕國深恨齊國,為何貴國不聯合燕國共同牽制齊國呢?”

    惠盎當然知道魏冉問這話的原因,也知曉宋燕兩國倘若真能聯合起來牽制齊國,這對於秦國來說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但問題是,燕國擋不住齊國啊。

    微歎一口氣,惠盎如實說道:“我宋國尚可勉強抵擋齊國,但燕國……”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更何況,現如今趙國親善齊國,燕國就更不敢得罪齊國了。”

    “原來如此。”魏冉恍然地點點頭。

    此時,就見惠盎有意無意地對魏冉說道:“其實就在下看來,魏韓兩國對貴國的威脅,遠不如齊趙兩國來得大……畢竟魏韓兩國隻想自保,但齊國,卻素來有與貴國爭霸的野心。穰侯何不聯合魏韓兩國先討伐趙國,迫使趙國屈服於貴國,繼而率諸國軍隊攻打齊國呢?……若齊國就此衰弱,則世上再無強國可與貴國並肩。”

    聽聞此言,魏冉瞥了一眼惠盎,笑而不語。

    他豈會看不出惠盎的意圖?

    惠盎無非就是不希望秦國繼續攻打魏國而已,畢竟秦魏兩國都是宋國的盟友,無論是傷到了哪個,都會助長齊國進攻他宋國的野心比如這兩年,秦魏兩國前後爆發伊闕之戰與宛方之戰,齊國得知後,立刻就聯合趙國趁機攻打他宋國。

    雖然惠盎也知道,無論秦國吞併魏國還是吞併趙國,這或許都會改變秦國對待他宋國的態度,但兩者相比較,惠盎當然還是傾向于使秦國攻打趙國,畢竟他弟弟蒙仲就在魏國,哪怕日後各國的局勢發生了什麼變化,他宋、魏、韓三國也能抱團取暖,一致對外。

    但遺憾的是,魏冉對於惠盎的試探,並未做任何回應。

    其實這會兒,魏冉也在仔細考慮惠盎的提議。

    雖然他很清楚惠盎這是故意引他秦國去攻打趙國,但不得不說,這幾年他秦國對魏韓兩國的進攻,確實進展不大。

    不,不能說進展不大,應該說反而吐出去不少。

    像韓國的宜陽、新城,他秦國就已經吐出去了,這使得他秦國踏足中原的霸業變得愈發困難。

    更要緊的是,魏國那邊還有一個蒙仲。

    既然從魏韓兩國這邊暫時得不到什麼便宜,似乎轉而攻打趙國也是一個不錯的建議?

    但在仔細考慮了一番後,魏冉還是將惠盎的建議拋之腦後,原因很簡單,因為趙國的大部分國土,都不如中原這邊富饒。

    像趙國前幾年擊敗林胡後奪取的膚施(上郡),雖然土地廣闊,但極其貧窮,他秦國要來何用?

    要知道,趙國的膚施、雁門,這整整兩片郡土加在一起,都沒有魏國的河東郡來富饒,不,連河東的一半都不如。

    除非他秦國日後準備全面侵佔趙國,否則,當然是傾向於攻佔富饒的地方,比如說,魏國的河東、韓國的上黨。

    只有在打下這兩片土地後,他秦國才會嘗試攻打趙國的邯鄲。

    在魏冉、惠盎二人交流的同時,城外的燕軍終於發動了攻城戰,只見燕國的士卒們推動著雲梯、沖車等攻城器械,緩緩朝城牆這邊而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郯城西城牆上的宋軍只是發動了幾輪齊射,城外的燕軍士卒就驚叫著丟下攻城器械後撤了。

    打得比齊軍遲,敗地卻比齊軍早,燕軍的第一輪攻勢,就這麼結束了,再次回到了拖拖拉拉重組陣型的階段。

    當時魏冉瞄了一眼城外,清楚看到燕軍那邊雖然有人被箭矢射傷,但幾乎是沒有什麼陣亡。

    “雖說燕人憎恨齊人,不肯為齊人出力,不過這……”

    魏冉好笑地搖了搖頭:“那個燕軍的主帥叫什麼來著?”

    “樂毅。”惠盎提醒道。

    “對,這個樂毅,做的實在也太過火了,他就不怕被齊軍問罪麼?”魏冉搖搖頭說道:“但對於我方而言,這倒是一件好事。”

    “是啊。”

    看著遠處的燕軍本陣,惠盎點點頭說道。

    晌午前後,待齊軍那邊響起代表撤退的鳴金聲,郯城西城牆外的燕軍,亦是一溜煙就撤沒影了。

    攻城的時候,可不見這些燕軍士卒如此麻利。

    而值得一提的,雖然又一次敗於郯城,但燕軍上下卻不以為然,甚至於在撤退的途中,軍中的士卒們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論。

    “我跟你說,當時我躲在雲梯旁,城牆上的宋軍愣是沒往我這邊射……”

    “得了吧,人郯城的宋軍就差朝天射了,這要是還能射中你,那也只能說你命不好,活該死在這裡。”

    “你這傢伙說什麼呢?……我告訴你,你可別咒我啊,這次回國後,我可是要去迎娶隔壁村邑的美人……”

    “那你可要小心保住這條命,別到時候宋軍的弩手沒想射你,結果你卻一頭撞到人家箭矢上……”

    “哈哈哈哈……”

    在一陣哄笑聲中,倒也有士卒聊起了方才的攻城戰。

    唔,倘若像方才那種也算得上是攻城戰。

    “說起來,對面的宋軍倒也仗義,見咱們無心攻城,他們乾脆就亂射一通,力道也不是很足……還記得上次攻城的時候麼?有一支箭矢射到咱伍長的胸口就掉下來了,咱伍長當時就愣了一下……”

    “奇怪了,我上次怎麼就被磕掉了一顆牙?……看,這裡少一顆。”

    “哈哈哈……”

    正當諸燕軍士卒們彼此說笑時,忽然隊伍旁有人重重咳嗽了一聲。

    眾人轉頭一瞧,這才發現他們前軍大將榮蚠正騎著戰馬從他們身邊而過。

    “容司馬。”

    “是容司馬。”

    附近的燕卒們立刻收起了笑容,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見此,榮蚠這才點點頭,騎著馬從旁而過。

    然而待榮蚠遠處之後,卻又有燕卒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你們說,是不是榮司馬暗通宋國,與宋國的軍將達成了什麼約定?”

    “為何這麼問?”

    “榮司馬不就是宋人麼?”

    “你這話……照你的話說,樂毅軍將也是宋人……誒,搞不好還真是。”

    “瞎說什麼,樂毅軍將是中山國人……咱燕國曾經的國相樂池,就是中山國人,樂毅軍將是樂相的族人,可能還是其後人。”

    “嘿,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樂相也好,樂毅軍將也罷,他們都出自子姓樂氏,而子姓樂氏就出自宋國,後來才輾轉至魏國、中山國……是故,樂毅軍將算得上半個宋人……”

    “你這也太牽強了……”

    “行了行了,這有什麼好吵的?你管樂毅、榮蚠兩位軍將與宋人有沒有私底下的約定,反正我是絲毫都不想幫齊人來打宋國,我巴不得宋人趕緊殺光那些齊人,如此一來咱們就能回國了……”

    “也是,管這些做什麼?……上蒼保佑,叫那些該死的齊人,趕緊在這座城池全死光吧。”

    “哈哈,這主意不錯,我也來……上蒼保佑,叫齊人通通去死。”

    “上蒼保佑……”

    “上蒼保佑……”

    “哈哈……”

    在較為歡快的氣氛中,連日吃了敗仗的燕軍,返回了自己的營寨。

    正如戴武、惠盎、戴不勝等人所猜測的那樣,樂毅也好、燕軍也罷,放水放得比宛方之戰的楚將昭雎還要誇張幾倍,齊軍的將領又豈能忍受?

    這不,半個時辰後,齊軍主帥田觸就帶著田達等幾名齊軍將領,殺到了樂毅的軍中,對樂毅興師問罪。

    當時在樂毅的帥帳內,田觸一臉怒容的朝著前者呵斥道:“樂毅,你受燕王之命,助我齊國攻打宋國,可你屢屢縱容麾下燕卒消極怠戰,你到底想做什麼?……莫非你私通宋國麼?!”

    面對著田觸的質問,樂毅卻很平靜,微笑著說道:“觸子這是說的哪裡話?觸子的每道命令,樂某哪次不是一一照辦?只不過諸位也知道,我燕國的軍隊甲胄薄弱,甚至於許多士卒連單薄的甲胄都沒有,不比貴國的士卒衣甲齊全,能夠不懼弓弩……”

    “我不管那些!”田觸冷冷說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待下回攻城時,燕軍定要給我做出點成績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呵呵。”面對田觸的威脅,樂毅面色絲毫不變,他攤攤手說道:“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國的士卒本就衣甲不齊,難以強攻城邑……關於此事,在下事前也跟觸子說過,當時在下怎麼說來著?莫要攻城,想辦法將敵人誘出城外……”

    “你說得輕鬆!……你有辦法將宋軍引出城外麼?!”

    “在下自然沒有這個能耐,可您是匡章託付重任的大將啊……”樂毅微笑著說道。

    “……”

    田觸眯了眯眼睛,忽然間,只見他走近樂毅兩步,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你們燕人都在想些什麼,你們根本不想為我齊國出力……”

    “這是什麼原因呢?”打斷了田觸的話,樂毅淡淡說道:“是不是因為貴國的士卒曾經在我燕國大肆屠殺強烈,激起了我舉國燕人的憤恨呢?”

    “……”

    原本想警告樂毅的田觸,被樂毅這句話堵著無言以對。

    畢竟正如樂毅所言,當年齊國軍隊在燕國爆發子之之亂時趁火打劫,確實在燕國做下了許許多多傷天害理的事,以至於舉國的燕人都憤恨齊人。

    見田觸面色陰晴不定,樂毅倒也不想過多的刺激對方,便將語氣緩了下來:“觸子,雖燕齊兩國曾經有諸般的矛盾與爭執,但承蒙齊王仁義,我燕國如今才得以苟存,因此,我國大王此番派在下隨同觸子征戰,也曾叮囑在下要盡興輔佐,只不過,我軍的士卒甲胄不齊,要他們強攻郯城那樣的堅城,無異於是叫他們去白白送死。……您看這樣如何?您想想辦法,為我燕軍弄一些堅固的甲胄來,在下則出面安撫軍中的士卒,說服他們甘心為貴國出力……當然,最好還是避免強攻,畢竟我燕國的軍隊不如貴國強盛,倘若死傷太多,在下日後也不好向我國大王解釋……”

    看著心平氣和對自己做出解釋的樂毅,田觸沉思了片刻,旋即點點頭說道:“好!這件事就由我來想辦法,希望你說到做到。……記住,樂毅,正如你所言,你燕國之所以可以苟存,皆因為我國大王的仁義,你可別讓我國大王對貴國失望,否則,你或許就會成為燕國覆亡的罪人。”

    “在下記住了。”樂毅抱抱拳,臉上絲毫不惱。

    “哼!”

    冷哼一聲,田觸轉身就走,此時正巧榮蚠從帳外走入,險些與田觸撞一個滿懷。

    “啊,觸子……”

    只見榮蚠立刻讓道,諂笑著連連說道:“您慢走。”

    “哼!”斜睨了一眼榮蚠,田觸帶著諸齊將揚長而去。

    看著田觸離去的背影,榮蚠臉上的諂笑徐徐收起,旋即只聽呸地一聲,他面帶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轉身走向帳內,口中說道:“我想不通,你當時搶這差事做什麼?你叫劇辛率軍不就完了,白白受那幫齊人的窩囊氣!”

    此時,樂毅正拿著一卷兵法觀閱著,聞言慢條斯理地說道:“榮蚠,你知道秦開麼?”

    “秦開?我當然知道。”榮蚠不解地看向樂毅。

    要知道,秦開可是燕國的悍將,曾經險些淪為胡人奴隸的他,在逃回燕國後,受到了燕王職的重用,提拔為將領,幾年前擊敗東胡,為燕國向北擴土千里。

    而如今,秦開正率領一支燕軍渡過遼水,攻打國境外的異族。

    似這等人物,雖說榮蚠還不曾見過秦開,卻也聽說過這位他燕國的悍將。

    聽到榮蚠的話,樂毅微笑著又問道:“那你知道,秦開為何能擊敗強盛的東胡麼?”

    “因為他英勇擅戰,通熟兵法。”榮蚠隨口說道。

    樂毅聞言搖頭笑了笑,旋即放下了手中的兵法,轉過頭來壓低聲音說道:“你說得不錯,但更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在東胡那邊住了許久,對東胡的一切皆瞭若指掌。今燕王立志要覆亡齊國,與你我不謀而合,但想要覆亡強盛的齊國,並非那麼容易,首先摸透齊國的底細,比如部署軍隊的情況,糧倉所在……而這,就是我此番前來的目的。”

    “原來如此……”榮蚠恍然大悟。

    此時,目光再次轉向手中的兵書,樂毅淡淡說道:“是故……暫時先忍耐一陣子吧,姑且取得齊人的信任,摸清齊國的底細,待日後時機合適……一舉覆亡齊國!”

    “嘿!”榮蚠舔了舔嘴唇。

    “對了。”

    好似想起了什麼,樂毅叮囑榮蚠道:“以上這些話,莫要透露于趙奢。……與你我不同,趙奢雖受大王重用,任命為上穀守,但傳聞他始終心念趙國,誰也保不定他什麼時候就會棄燕投趙。對於他,我並不是很放心。”

    “我知道了。”

    榮蚠點了點頭。

    旋即,他好奇問道:“話說,這次齊趙兩國攻伐宋國,魏國會派蒙司馬救援宋國麼?”

    “那得看阿仲目前在魏國的地位。”

    說著,樂毅皺著眉頭又說道:“話說回來,我陸續給他寫了兩封信,可迄今為止他一封都不回……難道真像你所說,是驛卒半途把信弄丟了?”

    榮蚠哈哈笑道:“我早跟你說了,從燕國送信到魏國,相隔幾千里呢,你得派心腹去送信,天曉得你那幾封信送到哪去了,說不定被齊人給截了呢!……好在你信中沒寫什麼重要的訊息。”

    “唔……”

    樂毅撓撓下頜,皺起眉頭。

    的確,燕魏兩國相距太遠,就連書信來往都不方便,這確實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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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發表於 2019-11-30 00:51:02 |只看該作者
第345章:趙國現況

    六月初三,即秦將白起于漳水擊破趙將李躋、韓徐二人的第三日,前趙國國相之子肥幼急匆匆地從封邑趕回邯鄲王宮,請見趙王何。

    此時趙王何正在宮殿內觀閱他趙國歷代曾推行過的政令檔冊,忽聽宮內的謁者稟報,說是肥幼前來求見,趙王何立刻就將肥幼召入了殿內。

    可一瞧肥幼的裝扮,趙王何忍不住就樂了,只見今日的肥幼,身上穿著一身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甲胄,打扮地仿佛一名帶兵打仗的將軍。

    說實話,趙王何與肥幼相識這麼多年,幾乎從未見他似今日這般打扮。

    他好笑地問道:“卿何故……如此打扮?”

    只見肥幼拱拱手,正色說道:“臣獲悉李躋、韓徐二人被秦軍敗于漳水,特來護衛大王左右。”

    趙王何愣了愣,眼眸中閃過幾許溫色,只見他站起身來,徐徐走到肥幼身旁,圍繞著後者一邊徐徐轉圈,一邊打量著後者身上的甲胄,口中問道:“卿的忠義寡人收到了,不過卿這身甲胄……看起來有些陳舊啊。”

    肥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是家父曾經穿過的甲胄,放在家中有些年月了,雖臣精心保管,但仍是難以避免被歲月侵蝕……”

    “原來是肥相之物。”

    趙王何的面色頓時嚴肅起來,不敢再說笑,畢竟肥幼的父親肥義,在趙王何的心中比其親生父親趙主父還要高。

    忽然,他問道:“何以不見佩劍?”

    “這個……”肥幼解釋道:“入宮時,留在宮衛處了。”

    聽了這話,趙王何皺著眉頭說道:“既是肥相遺物,豈人假託餘人?”

    說罷,他召入殿內兩名衛士,命令後者立刻前往宮門處,將肥幼被宮衛保管的陪劍取來。

    而此時,肥幼則問趙王何道:“大王,臣方才說了李躋、韓徐二人兵敗之事,然而大王卻毫不驚詫,莫非大王已知此事?”

    “唔。”

    趙王何當然不會對肥幼有所隱瞞,畢竟後者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他點點頭說道:“昨日寡人便已得知此事……”

    “那……”肥幼有些意外于趙王何的動靜,小心翼翼地想要詢問,卻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麼顧慮。

    見此,趙王何笑著寬慰道:“寡人知道你想問什麼。放心,寡人已派人向房子求援,也已派人送信于奉陽君,命他率軍回援邯鄲……”

    房子,即房子縣,是趙將趙賁駐軍的縣城。

    趙賁本是駐守邯鄲的將領,他曾經率下的邯鄲軍,是肥義與陽文君趙豹用來抵制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以及趙主父、公子趙章兩股勢力的最後壁壘,但在沙丘兵變後,陽文君趙豹因病過世,而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則趁機把持了國政,屬於王黨的趙賁,難免遭到了趙成、李兌的排擠,被調往北方的房子縣,至於其麾下的邯鄲軍,則改由李兌的兒子李躋所統率。

    邯鄲,就此徹底落入了趙成、李兌二人的掌控,趙王何也因此淪為傀儡一般的君主。

    但幸運的是,趙王何仍有一些忠於他的臣子,比如肥幼、比如趙賁。

    此時,趙王何派去的兩名宮衛,已將肥幼的佩劍取了回來,恭敬交給趙王何。

    只見趙王何抽出寶劍,用緬懷的目光看著手中這柄利劍,旋即收劍回鞘,將其歸還肥幼,並對後者說道:“如此緊要之物,日後不可假手於人,寡人允許你持劍入殿。”

    哪怕已淪為傀儡一般的君主,但趙王何這點權力還是有的,畢竟奉陽君李兌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跟他趙國的君主發生什麼矛盾。

    然而,肥幼卻搖了搖頭,說道:“此不合君臣之禮!……這樣好了,若有下回,臣換一柄劍就是,哪怕宮衛弄混了也不要緊。”

    “你啊……”

    見肥幼執意如此,趙王何也是無可奈何。

    別看肥義、肥幼父子皆是白狄人,但他們對趙王室的忠臣,卻足以讓一些趙人感到羞愧。

    而這,也正是趙王何信賴肥幼,卻對肥幼感到愧疚的原因。

    想想也是,肥義一生對他趙國嘔心瀝血,結果他死了之後,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因為忌憚肥義的影響力,不允許肥幼出仕為官,可憐肥幼作為肥義之子,一心報國卻無門路,每每想到此事,趙王何心中就暗恨不已。

    在一番閒聊後,趙王何見肥幼給自己使了眼色,便以困倦為藉口,帶著肥幼到後殿歇息。

    而對此,宮殿內的侍官倒也習以為常。

    待等來到後殿,見四下無人,肥幼低聲對趙王何說道:“大王,此或許是您重奪權柄的一個機會。……待等趙賁率軍抵達邯鄲後,咱們可以想個辦法擒下李躋……”

    然而,還沒等肥幼說完,就見趙王何抬手打斷了他:“不可!”

    在肥幼不解的目光下,趙王何搖搖頭說道:“似這般,我趙國必定大亂。”

    肥幼不解問道:“李兌把持朝政,目無君上,今君上奪回權柄,此乃名正言順之事……”

    聽聞此言,趙王何再次搖了搖頭,說道:“雖此事的確名正言順,但你要知道,奉陽君雖有私欲,但他這幾年治理國家,倒也不無可取之處……”

    正如趙王何所言,繼已故的安平君趙成之後,奉陽君李兌繼續把持趙國的朝政,不可否認是一名權臣,但雖說如此,在李兌治理下的趙國倒也算不錯,而更要緊的是,李兌雖然是權臣,但他並不敢做得太過分,至少在趙王何面前仍恪守著君臣的禮儀,這也正是李兌專政後趙國臣民並沒有激烈抵制的原因。

    當然,即便如此,亦不代表趙王何就默認了李兌專政的做法,在他心底,還是希望奪回權柄,成為真真正正的趙國君主,而不是眼下這般的傀儡。

    之所以是提及李兌,是因為李兌如今趙國的威望不低,且頗有善名,趙國有許多臣民都以為李兌是一名賢臣,在這種情況下,倘若趙王何借此事機會,命趙賁發動兵變,擒李躋、奪邯鄲軍,那麼趙國的臣民就會誤以為他是一名昏君。

    這是趙王何不想看到的。

    他更希望以一種更為平和的方式,奪回權柄。

    比如說,在李兌失去趙國諸多臣民信任與支援的情況下,通過和平的方式,使李兌主動歸還權柄。

    可以的話,趙王何絕不希望他趙國再次爆發內亂當年的沙丘宮變,已經讓趙人流了太多無謂的鮮血。

    “……更何況,今秦將白起率軍逼近邯鄲,若我等趁機與奉陽君父子反目,這豈非白白便宜了秦軍?秦軍的兇殘,你也清楚,一旦邯鄲被其攻破,後果不堪設想。”

    “……好吧。”

    聽到這話,肥幼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帶著幾許遺憾說道:“臣只是覺得,這或許是一次機會……”

    “但並非是最佳的機會。”趙王何笑了笑,寬慰肥幼道:“放心,寡人還年輕,寡人遲早可以奪回權柄,卿無需著急……若是有空暇,卿不妨多看看書,寡人可是希望日後奪回權柄時,由卿擔任我趙國的國相。”

    肥幼聞言尷尬說道:“大王取笑臣,臣哪有那個才能。”

    “呵呵呵。”趙王何笑了笑,但眼眸中的神色卻有些辛酸。

    是的,肥義是一位足智多謀、治國有方的賢臣,可他的兒子肥幼呢,卻是文不成、武不就,原因就在於肥義當年醉心於國家大事,疏忽了對兒子的教導,以至於肥幼除了管理族人種地,其餘啥也不會。

    這也正是趙王何對肥幼感到愧疚的原因。

    隨後,肥幼便在趙王何身邊留了下來,充當趙王何的護衛,遵循他父親肥義曾經的叮囑,誓死保護他趙國的君主。

    看著肥幼有模有樣護衛在自己身邊,趙王何感動之餘,也未嘗不是感到一些好笑,認為肥幼過於擔憂。

    是的,別看秦軍都已經快打到邯鄲了,但趙王何一點都不驚慌。

    因為他很清楚這支秦軍此番討伐他趙國的目的,不是為了侵佔他趙國,而是為了迫使他趙國召回奉陽君李兌的軍隊,停止幫助齊國攻打宋國的做法。

    因此在趙王何看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被秦軍攻破邯鄲,隨後坐視秦人在城內燒殺搶掠。

    至於他趙何本身,秦人會傷害他麼?

    當然不會!

    首先,他趙何並沒有做過任何傷害秦國的事,秦人自然不會記恨他,因此也不會有另立趙君的想法;其次,秦軍這次給宋國出頭,率軍討伐他趙國,必然會引起趙人對秦國的敵視,因此,只要秦國還想拉攏趙國一起對付齊國,那麼,秦軍就不會傷害他。

    換而言之,這次有麻煩的其實是奉陽君李兌,而不是他趙王何。

    畢竟一旦秦軍攻破邯鄲,秦軍或有可能“逼”著他趙何罷免奉陽君李兌的相位,李兌雖說是他趙國的權臣,但權臣也是臣,名分被剝奪,縱使李兌也只能俯首聽命,否則就會被打成叛逆。

    正因為這一點,因此趙王何一點都不著急,只不過他不想用邯鄲被秦軍攻破為代價,來換取李兌在他趙國失勢的結果罷了畢竟據他所知,秦國的士卒是很兇殘的,一旦邯鄲被攻破,他趙國的子民必定會因此傷亡慘重。

    這不符合他治理國家的理念。

    次日,秦將白起與魏將唐直,率領近六萬秦魏聯軍,徐徐來到邯鄲城外。

    趙國這邊,李兌之子李躋命韓徐把守邯鄲的陪都武安邑,自己則親自把守邯鄲,使邯鄲、武安兩座城池互為犄角之勢。

    說起這支秦魏聯軍的魏將唐直,記得最初趙王何也為此小小受了一驚,畢竟“魏將”的稱呼,讓趙王何難免聯想到了一個故人,一個名叫蒙仲的故人。

    自沙丘宮變後,蒙仲一行人被迫逃離趙國,返回宋國,但趙王何始終派人關注著蒙仲。

    但由於二人之前曾經發生過不可調和的矛盾,無論是趙王何還是蒙仲,都沒有再聯繫彼此。

    唯一的例外,即蒙仲前兩年在宋國蒙邑與樂氏之女樂嬿成婚時,本著禮數的想法給趙王何送了一份喜書。

    當時,趙王何亦派肥幼贈送於了極為貴重的賀禮。

    但讓趙王何感到非常失望的是,當時蒙仲雖然讓肥幼轉達了謝意,並且也帶回了回禮,但卻未曾親筆給他寫一封信。

    趙王何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因為蒙仲怨恨他對趙主父見死不救,甚至於通過借刀殺人的伎倆,借趙成、李兌的手,逼死了趙主父。

    說來也奇怪,肥義並非趙王何的生父,但趙王何卻視其如父,甚至為了給肥義報仇,不惜逼死自己的親生父親趙主父;而趙主父也並非蒙仲的生父,但蒙仲卻仿佛像敬重父親那般敬重著趙主父,且最終因為趙主父被趙王何逼死一事,與趙王何恩斷義絕,從此再無往來。

    每每想到蒙仲,趙王何都難免感到莫名的遺憾。

    他並不後悔借趙成、李兌的手逼死了趙主父,誰讓趙主父當初縱容公子章殺死了肥義?但蒙仲因此與他反目,卻讓趙王何感到莫名的悲傷。

    後來,趙王何得知蒙仲投奔了魏國,助魏國于伊闕戰勝了秦國。

    儘管他並不清楚那場仗的具體,但從魏國名將公孫喜兵敗而死這件事,也能推測出當時魏軍的形式究竟是多麼的艱難,然而,蒙仲卻硬生生扭轉了劣勢,率領魏軍的殘兵擊敗了秦軍。

    是的,蒙仲有這個本事,趙王何對此毫不意外,畢竟這位可是他趙國內定的晉陽守無論是趙主父還是肥義,當時都希望蒙仲日後出任晉陽守,讓後者總懾膚施(上郡)、晉陽(太原)、雁門三地的兵政諸事,替趙國抵擋西邊的秦國與林胡。

    膚施、晉陽、雁門,整整三郡之地,雖地處偏僻,富饒遠不如中原,但論土地面積,卻比整個宋國還要大,幾乎等於半壁趙國,可見趙主父、肥義當時對蒙仲的重望。

    可誰曾想到,他趙國精心栽培的這位驍將,最終卻便宜了魏國。

    哦,還有燕國。

    沙丘宮變後,趙主父精心挑選、栽培的,信衛軍、檀衛軍的將領們,最後大多都便宜了魏燕兩國:蒙仲帶著蒙遂、蒙虎、華虎等人投奔了魏國,而劇辛、樂毅、趙奢等人則投奔了燕國。

    看看劇辛、樂毅、趙奢三人,劇辛與樂毅當時只不過是檀衛軍、信衛軍的佐司馬,可到了燕國之後,劇辛立刻被燕王拜為國相,而樂毅則領了大司馬的職務,就連曾經只是檀衛軍一介小將的趙奢,亦在燕國擔任上穀守。

    像這樣的人才,趙國一下子就失去了近十位這些本該成為他趙國的柱石!

    但事已至此,趙王何也只能接受事實,用滿懷遺憾的心情,看待蒙仲投奔魏國作為魏將的事實,繼而逐漸將其淡忘。

    可沒想到,前幾日李躋與韓徐兵敗于漳水,據李躋派人送回的消息稱,有一名魏將協助秦將白起討伐他趙國,當時趙王何驚地渾身發汗,心中萬分不想聽到那個讓他遺憾至今的名字,直到前來報訊的士卒說出那位魏將叫做唐直時,趙王何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不敢想像,有朝一日蒙仲會成為他趙國的敵人。

    “大王、大王?”

    從旁,傳來了李躋的喚聲。

    聽到這聲音,趙王何這才從思緒中脫身,在歉意地看了一眼李躋後,再次將目光投向城外的秦魏聯軍。

    而李躋,此時也意識到身邊的君主方才可能走神了,於是又重複道:“臣方才說,這路秦魏聯軍實力強勁,我邯鄲必須做到完全準備,才能擊退敵軍。”

    趙王何聞言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有李卿做主即是。”

    李躋拱了拱手,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吞吞吐吐地對趙王何說道:“大王,聽說您派人到房子請援……”

    趙王何當然知道他身邊有許多李兌的眼線,也不奇怪李躋為何能得知這件事,微笑問道:“秦軍攻打我趙國,且奉陽君又不在邯鄲,寡人自然要召喚國內各地的軍隊護衛邯鄲,李卿有什麼疑問麼?”

    “不是……”

    看得出來,李躋遠不如其父李兌穩重圓滑,被趙王何反問了一句,他結結巴巴地說道:“臣只是覺得,趙賁軍將素來脾氣不好,臣怕與他起了什麼衝突……”

    你不是怕趙賁脾氣不好,而是怕趙賁……怕寡人趁機機會奪了你兵權吧?

    趙王何深深看了一眼李躋,旋即,他微笑著說道:“寡人會叮囑趙賁,叫他聽從李卿的命令。”說罷,他目視著城外的秦魏聯軍,淡然又說道:“李躋,寡人與趙章不同,不希望看到我趙人再因內亂而無味流血,你可以放心。……寡人與你父,雖有時意見不合,但寡人也知道,奉陽君終歸也是希望我趙國日漸強盛,寡人不會忘卻奉陽君對我趙國做出的貢獻,更何況,你李氏一族世代皆是我趙國的基石……總而言之,大敵當前,我趙人應當團結起來,共赴國難。”

    說著,他微笑著拍了拍李躋的肩膀。

    “……”

    李躋深深看了一眼趙王何,旋即趕緊俯身拱手:“喏。”

    不得不說,無論是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還是這李躋,都不敢輕視於眼前這位年輕的君主。

    他們知道,別看這位君主看上去年輕好欺,實則城府極深,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趙主父的死。

    當時是趙成、李兌二人要逼死趙主父麼?

    是!因為趙主父若不死,那死的就一定會是他們。

    但關鍵就在於,趙王何當時是可以以君王的身份阻止這一切的只要趙何下了王令,趙成、李兌還敢不遵?他倆說到底也只是趙國的臣子,不遵王命就等同於謀反作亂。

    然而,眼前這位君主卻什麼都沒做,默許了趙成與李兌二人繼續逼迫沙丘行宮,逼得趙趙主父逃亡靈丘,最終死在靈丘的山上。

    事後,李兌就跟兒子李躋說起了此事:此番安平君與為父,只是當了一回大王手中的刀。

    自那之後,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等人,便對趙王何防範甚深,包括將趙賁調走,不允許肥幼出仕等等,與其說是在為把持趙國鋪路,還不如說是在自保他們不敢想像,一旦他們日後失了勢,趙何這位年輕卻城府極深的君主會如何處置他們。

    對此,李躋記得父親曾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告訴他:決不可叫大王重奪權勢,否則我李氏死無葬身之地!

    正因為提防著這件事,事實上李躋並不希望趙王何召來趙賁的軍隊,畢竟他不敢保證眼前這位君主是否會趁機奪回權勢。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日這位君主卻坦率地告訴他,並不打算那麼做。

    真的是這樣麼?

    李躋吃不准。

    但在這個講究名正言順的時代,作為臣子,他只能提防著眼前這位君主重奪權勢,卻不敢過分逼迫這也正是其父奉陽君李兌明明已把持了趙國的國政,但在趙王何面前仍恪守君臣之禮的原因。

    數日後,就當邯鄲城外的秦魏聯軍堪堪立好軍營時,駐守房子的趙將趙賁,率先率領近萬軍隊從北邊抵達了邯鄲,並且在李躋無可奈何的默許下,進入了邯鄲城。

    起初,李躋對趙王何、對趙賁,仍抱持著高度的警惕,但幾日之後他就逐漸發現,似乎趙王何還真沒有趁機奪會權勢的意思。

    而趙賁,前前後後也沒有什麼異狀。

    當然,對他李躋不屑一顧,甚至於有時還會當面吐一口唾沫的惡劣態度除外。

    隨後幾日,又有趙國其他地方的軍隊陸續抵達邯鄲,這些趙國援軍的抵達,城外的秦魏聯軍當然不會不知情。

    只不過對此白起毫不在意罷了,畢竟在他看來,像趙國這陣軟腳蝦,縱使兵力再多上一倍又如何?

    說起來,其實就目前而言,白起的任務實際上已經完成了,因為魏冉對他的指令,就是兵臨邯鄲城下,迫使趙國召回奉陽君李兌的軍隊。

    但顯然,白起嫌這件事太輕鬆,準備給自己提高點難度,比如說,攻破眼前這座趙國的國都什麼的。

    而魏將唐直多年駐守鄴城,期間少不了與趙國發生矛盾,也想給趙人一點厲害看看,自然不會介意利用秦國的軍隊來削弱趙國。

    於是乎,二人一拍即合,著手準備設計趙國的這些援軍。

    此後又過了十幾日,趙王何派出的信使,終於日夜兼程抵達了宋國的陶邑,將王書送到了奉陽君李兌的手中。

    此時,李兌這才知道秦魏兩國增援宋國的軍隊並非一支,還有一支正在攻打他趙國,並且,這另一支由秦將白起、魏將唐直率領的軍隊,已在十幾日前于漳水擊敗了李躋與韓徐的五萬軍隊,目前正圍困著邯鄲。

    得知此事後,奉陽君李兌驚地腦門冒汗,忍不住驚呼一聲:“邯鄲若失,我不得歸矣。”

    就像趙王何所猜測的那般,一旦秦軍攻破趙國,倒楣的肯定是他這個親善齊國的趙臣,而絕不會是這幾年已淪為傀儡的趙王何。

    到時候,秦人為了迫使趙國倒向他秦國,肯定會逼迫趙王何罷免他李兌,而這,豈非就恰恰順了那位年輕君主的心意麼?

    想到這裡,李兌就恨不得立刻帶兵返回趙國。

    但問題是,此刻就在陶邑一帶對他齊趙聯軍虎視眈眈的秦魏聯軍怎麼辦?一旦他撤兵,對面的秦魏聯軍必然趁機追擊。

    這可如何是好?

    左右為難之下,李兌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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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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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李兌撤兵

   當日,奉陽君李兌便將麾下趙希、廉頗二將召到面前,向他們講述了秦軍緊逼邯鄲的消息。

    旋即,他問二人道:“我兒李躋兵敗于漳水,現如今秦將白起率軍緊逼邯鄲,局勢岌岌可危,我欲撤兵回援,又恐秦魏聯軍趁機追擊,於半途截殺我軍,如之奈何?”

    聽了這話,廉頗當即抱拳說道:“奉陽君可以率領大軍先撤,留在下斷後,在下定會儘量拖住秦魏聯軍……”

    在旁,趙希搖搖頭打斷了廉頗的話:“廉司馬,魏軍有騎兵,輕易就能截擊我軍,縱使留下你斷後,恐怕也於事無補……更何況廉司馬箭創尚未痊癒。”

    廉頗聞言看了一眼胸口,猶強辯道:“區區皮外傷而已……”

    然而,他的話還是再次被趙希打斷了,只見趙希轉頭看向奉陽君李兌,正色說道:“奉陽君,為今之計,在下認為只能與秦魏聯軍和談。”

    “和談?”

    “對!以我軍歸還陶邑為條件,交換秦魏聯軍不在我軍撤兵時趁機追擊。”

    “唔……”

    奉陽君李兌負背雙手在屋內踱步,仔細思考著趙希的建議。

    而對此,廉頗卻不解問道:“似趙司馬這建議,秦魏聯軍真會答應?”

    聽了這話,趙希微微一笑,看似是在對廉頗說話,但實際上卻是在對李兌做出解釋:“前幾日我便說過,我在秦魏聯軍中看到了樂進那小子,樂進乃是蒙仲的手足兄弟,既然此人在魏軍當中,蒙仲必然也在,這就解釋了秦魏聯軍自那之後為何對陶邑圍而不攻,或許就是因為蒙仲不希望收復一座殘破的陶邑,因此不欲過分逼迫我方……”

    “……”

    奉陽君李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對於近段時間秦魏聯軍對陶邑圍而不攻的舉動,他起初對此也頗為不解,直到今日收到了來自趙國的消息,得知當前正有一名叫做白起的將領率領另一支秦魏聯軍攻打他趙國,李兌這才恍然大悟:此地的秦魏聯軍之所以對陶邑圍而不攻,那是等他們主動撤兵回援趙國。

    從這一點仔細思考,趙希的猜測確實很有道理,即秦魏聯軍不希望收復一座殘破的陶邑。

    只不過,陶邑是宋國的城邑,與秦、魏何干?為何此地的秦魏聯軍卻要顧忌一座宋國的城邑是否遭到破壞呢?

    可能答案就在那個蒙仲身上,畢竟蒙仲是宋人,自然不希望故國的城池遭到他國軍隊的破壞。

    想到這裡,李兌問趙希道:“你的意思是我大概明白了,只是,那蒙仲有能力影響到翟章與司馬錯二人麼?……那蒙仲,如今在魏國已有這等分量了?”

    趙希解釋道:“蒙仲如今在魏國的地位如何,在下亦不知,不過在下觀其手足兄弟樂進獨自執掌一支過萬的軍隊,對此有些猜測……再者,事到如今,試試又有何妨呢?”

    “唔……”

    李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誠如趙希所言,既然連蒙仲的兄弟手足樂進在魏國都已經貴為一軍司馬,蒙仲在魏國的地位顯然還要在此之上,既然眼下無計可施,確實不妨試試與秦魏聯軍和談,希望蒙仲確實可以影響到翟章與司馬錯二人。

    想到這裡,李兌立刻派人前往陶邑城外的魏軍營寨,求見魏國大司馬翟章。

    約一個半時辰後,李兌派出的使者,便來到了陶邑西南側的魏軍營寨。

    確切地說,此時包圍陶邑的,並不只有秦魏聯軍,其實還有宋國軍司馬景敾的軍隊,這秦、魏、宋三國軍隊,分別駐紮在陶邑的西側、西南側以及東南側,而北側看似沒有防備,但其實卻有蒙虎、華虎率領四千騎兵遊蕩於這一帶,可以說,秦魏宋三國的軍隊,已經牢牢將齊趙聯軍包圍在陶邑。

    哪怕趙國不送來求援的書信,秦魏宋三國聯軍也可以通過切斷齊趙聯軍糧道的方式,使齊趙聯軍自潰。

    當李兌的使者來到魏軍的營寨時,魏軍主帥、魏國大司馬翟章,正在帳內與宋國的軍司馬景敾吃酒。

    景敾這個人呢,打仗說實話並沒有多大本事,但與人相處確實有水準,哪怕翟章明知道對方是刻意來跟自己攀交情的,也被景敾那一番吹捧恭維的話說得心中大悅,以至於二人很快就成為了酒友。

    也難怪,畢竟這段時間他將軍中的事務通通丟給了蒙仲,況且秦魏聯軍對陶邑又是圍而不攻,近期除了騎兵偶爾有些交鋒外,其餘並無交兵,以至於這位大司馬近幾日確實很閑,除了跟刻意前來攀交情的景敾聊聊,吃吃酒,還真找不到什麼事來打法時間。

    這不,今日翟章與景敾正喝著酒,就聽到有軍中的將官前來稟報,說是佔據陶邑的趙軍派來了幾名使者。

    當時一聽這話,翟章的臉上卻露出了幾許詭譎的笑容。

    他有預感,這恐怕就是奉陽君李兌派來與他秦魏聯軍和談的使者。

    甚至於,李兌很有可能已經得知了邯鄲正在被秦將白起進攻的消息,否則好端端的,李兌又怎麼會主動派人聯繫他?他跟李兌可沒有什麼好談的。

    也難怪,畢竟翟章以往常年駐守鄴城,而李兌在沙丘宮變前,其麾下軍隊則駐紮于中牟,彼此之間自然少不了出現摩擦,以至於二人雖然認得彼此,但卻沒有什麼交情。

    想到這裡,翟章立刻派人召來蒙仲。

    片刻之後,便有魏軍的士卒領著李兌派來的使者來到帥帳,然而翟章不等對方開口,卻先說道:“等等再說。”

    那名使者不解其意,卻也不敢違抗。

    又過了片刻,蒙仲帶著困惑來到了翟章的帳內,瞧見帳內站著兩名衣著打扮像是趙卒的傢伙,心中更是驚訝。

    此時,就見翟章笑著解釋道:“此兩人,乃是奉陽君派來的使者。”說著,他對那兩名使者說道:“好了,現在你二人可以說了。”

    那兩名使者面面相覷,繼而小心翼翼地說道:“翟大司馬,此番我二人乃是奉奉陽君之命前來貴營,奉陽君希望這幾日能與翟大司馬見一面。”

    聽了這話,蒙仲微微皺著眉頭,思考著李兌今日主動派來使者的原因,而那邊翟章卻爽快地說道:“好,你二人回去轉告奉陽君,明日辰時,翟某在陶邑西郊恭候。”

    那兩名使者點點頭,抱拳而退,在魏卒的帶領下朝營門而去。

    瞧著這兩人走出帳外,翟章臉上的笑容徐徐收了起來,只見他冷哼一聲,轉頭對蒙仲說道:“蒙仲,你對此有何看法?”

    蒙仲當然知道翟章有考驗自己的意思,聞言思忖了片刻,抱拳正色說道:“據在下猜測,李兌已得知了趙國目前的現況,得知本土正遭到白起的進攻,因此急著想要與我軍和談,回援趙國……”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見翟章看著自己笑而不語,便又繼續說道:“李兌之所以主動約見大司馬,恐怕也是希望與我方和談,防止我秦魏聯軍在其撤兵時趁機追擊,至於條件……多半就是歸還陶邑了。”

    “唔。”

    翟章贊許地點了點頭。

    雖說他確實有考驗蒙仲的意思,但他並不認為蒙仲會看不出當前的局勢。

    李兌與他有什麼好談的?

    約見他,無非就是用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來交換秦魏聯軍在其撤兵時不趁機追殺而已,像這種顯而易見的事,翟章方才在得知李兌派來使者時,就已經想到了。

    說實話,翟章並不是很在意陶邑,畢竟他是魏人,而陶邑則是宋國的城池,哪怕陶邑被齊趙聯軍摧毀殆盡,他魏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頂多就是惋惜一下曾經富饒的陶邑落到那樣的下場罷了。

    相比較陶邑,他在意的還是蒙仲的態度,畢竟就像趙希所認為的,蒙仲是宋人,自然不希望故國的城池遭到破壞,同袍遭到他國軍隊的屠戳,這也正是翟章默許蒙仲對陶邑圍而不攻的原因之一至於另一個原因,那無非就是趙軍註定要放棄陶邑回援趙國,翟章也不想他魏國的軍隊為了攻打陶邑而做無謂的犧牲,畢竟這座城池,最終還是會落到他秦魏聯軍的手中。

    於是他對蒙仲說道:“既然你也清楚李兌的意圖,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吧。……老夫不待見那個李兌,說不定到時候會因為老夫的脾氣,使事情出現什麼變故。”

    聽到這話,蒙仲連忙低下頭,免得眼前這位大司馬看到他臉上的笑容。

    看來,這位大司馬也曉得他自己脾氣不好。

    想想也是,跟本國名將公孫喜都會大打出手的翟章,脾氣確實好不到哪裡去。

    “對了。”

    好似想到了什麼,翟章不忘叮囑蒙仲道:“跟司馬錯稟報一聲,免得那些秦人有什麼想法。”

    “喏!”

    蒙仲抱拳而退。

    從旁,景敾親眼目睹翟章對蒙仲的態度以及對後者的信賴,心下大感驚詫。

    他萬萬也不曾想到,曾幾何時他麾下的一名士卒,如今已成長到這種地步,就連魏國的大司馬翟章,都對其信任有加,並且看這情形,似乎是準備大力栽培此子。

    當日,蒙仲便親自來到了秦軍的營寨,向秦軍主帥司馬錯講述了此事。

    聽了蒙仲的話,司馬錯點點頭說道:“似這情形,看來白左更在趙國已取得了不錯的進展,以至於奉陽君李兌急著率軍回援……”

    蒙仲隨口說道:“就在下所知,目前趙國的將軍,確實很難擋住白起……”

    司馬錯聞言一愣,旋即似笑非笑地說道:“然而,方城令卻兩度擊敗了白左更……”

    “那只是僥倖。”

    蒙仲誠懇地說道:“伊闕之戰,白起是遭到了在下的偷襲;宛方之戰,亦是因為宛城被在下所襲……至於真正交兵,白起從未示弱於人,包括在下。”

    “……”

    雖然當蒙仲提前宛城被襲這件事時,司馬錯臉上難免有些尷尬,畢竟就像蒙仲隱晦所言,那場仗白起基本上就是被他被連累的,可聽著蒙仲稱讚白起,他還是有種莫名的既視感記得白起與他在一起時,就沒少稱讚眼前的蒙仲。

    『這兩人……有點意思。』

    忍著莫名的笑意,司馬錯點點頭說道:“好,此事我知曉了,明日我會與方城令一同去見那李兌,倘若李兌當真以歸還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為條件,要求我方在其撤兵時不得追擊,方城令也可以答應下來。”

    『咦?』

    蒙仲有些意外于司馬錯的態度,尤其是司馬錯看待趙軍的態度。

    畢竟按理來說,秦國不是應該趁機削弱趙國才對麼?

    他忍不住試探道:“國尉,貴國莫非希望恢復舊日的秦趙之盟?”

    司馬錯活了大半輩子,哪會被蒙仲輕易套話?

    只見他笑了笑,面不改色地說道:“這得看咸陽的意思。……老夫接到的命令,只是迫使李兌率軍回國而已,倘若李兌主動撤兵,老夫自然不會做多餘的事。”

    說這話時的司馬錯,並不知曉此時白起正與魏將唐直一起大舉進攻趙國的邯鄲。

    看著對方笑眯眯的樣子,蒙仲點點頭,不再指望能從對方口中套出什麼話來。

    不得不說,似翟章、司馬錯這些老輩,可能因為歲數的關係,他們的反應已遠不如蒙仲、白起這些年輕人那樣迅捷,但論經驗,論城府,蒙仲想要從對方口中套出些秦國的情報,怕也是難如登天。

    次日辰時前後,司馬錯與蒙仲帶著若干近衛,在蒙虎、華虎等人約兩百余騎方城騎兵的保護下,來到了陶邑的西郊。

    歸功於齊趙聯軍與秦魏聯軍都沒有強攻這座城邑,這片封邑從遠處看來與以往並無太大的改變。

    “那就是陶邑麼?”

    遠遠看著遠方的那片城邑,司馬錯嘖嘖稱讚道:“不愧是能與邯鄲、臨淄相提並論的大邑,比之我大秦的咸陽亦不遜色多少。……對了,方城令去過咸陽麼?”

    “不曾。”

    蒙仲搖搖頭說道:“在下唯一踏足過的貴國之地,便是函谷關。不過被國尉擋了回來……”

    “哦,方城令說的是那次……”司馬錯點點頭,當即便猜到蒙仲指的是伊闕之戰後秦魏聯軍反攻至他秦國函谷關的那一回。

    說著乾脆點說,是秦魏聯軍跑到函谷關刷了一波存在感的那回。

    二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旋即便看到從陶邑方向駛來一隊戰車,約七八乘左右,從旁跟著數百趙卒與兩百余趙國騎兵。

    “來了。”

    提醒了一句,司馬錯整了整衣冠,持禮而待。

    片刻後,趙軍的車隊便在相隔二十幾丈的地方停了下來,旋即,奉陽君李兌帶著董叔、廉頗二人,在幾名護衛的保護下,徐徐朝這邊走來。

    見此,司馬錯與蒙仲亦在只了寥寥幾名護衛的情況下,朝對方走去。

    不得不說,再次看到蒙仲,奉陽君李兌心中亦是莫名的感慨。

    平心而論,他對蒙仲並無惡感,甚至於最初的時候,他也很欣賞蒙仲的才能,只可惜彼此立場不同,他代表著趙國舊貴族勢力的利益,而蒙仲當時,則在趙王何與趙主父之間搖擺,且最終還是倒向了對其有恩的趙主父,以至於他與蒙仲成為了敵人。

    他朝著蒙仲拱了拱手,問候道:“好久不見了,蒙司馬。”

    這一聲蒙司馬,讓蒙仲不禁有些恍惚,甚至於回憶起了他當初在趙國時的經歷,只見他神色複雜地看著李兌,半響後亦抱了抱拳:“奉陽君。”

    對於奉陽君李兌,蒙仲既有怨恨,又有感激。

    怨恨的,當然是因為李兌與趙成是當初逼死趙主父的主要兇手,至於感激,則是因為當初沙丘宮變後,李兌並未對他們檀衛軍、信衛軍趕盡殺絕,也不曾像蒙仲當時所認為的那樣,用“公子趙章餘黨”的叛逆名義來通緝他們,這也正是當年向繚、樂續等人在逃亡途中不幸染病,在趙國又逗留了幾個月,然而最終卻能安然無恙返回宋國的原因。

    可以說,無論是李兌當時是看在趙王何的面子上,還是看在宋國的面子,他在當時確實是手下留情了,放過了蒙仲等一干協助公子趙章叛亂的“叛將”。

    當然了,也正因為這,蒙仲今日看到李兌,還會帶著幾分尊重稱呼一聲奉陽君,而不是直呼其名。

    在凝視了李兌片刻後,蒙仲便代為介紹身邊的司馬錯:“這位,便是秦國的司馬國尉。……國尉,這位便是趙國的奉陽君。”

    聽到蒙仲介紹,司馬錯與李兌相互見了禮,此時,李兌看著四周便問道:“何以不見翟大司馬?”

    蒙仲想了想說道:“大司馬……唔,身體有些不適,是故命國尉與在下出面,與奉陽君會見。”

    聽到這話,李兌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畢竟據他昨日前往魏營的使者所言,翟章的身體可是好得不得了,當時還跟另外一人在帳內喝酒作樂,你今日卻告訴我翟章身體不適?

    不過李兌多少也猜得到,翟章多半是不想見他,畢竟二人作為魏趙兩國的駐軍將領,以往自然少不了發生摩擦,那李兌可以做到與敵人談笑風生,但翟章的脾氣,傳聞他跟前河東守公孫喜都有矛盾,彼此老死不相往來,又豈會對他國的敵將好臉色看?

    一想到翟章若是來了,或有可能對自己冷嘲熱諷,李兌一點也不介意翟章的失約。

    只見在沉吟了片刻後,李兌率先說道:“此番秦魏兩國聯合派兵增援宋國,還是以這樣的大陣仗,著實出乎我等的意料……”

    不得不說,他至今都難以想像秦魏兩國居然會聯合起來,明明近幾年兩國還打得不可開交。

    聽到李兌這話,司馬錯便笑著說道:“我大秦素來重情重義,宋國乃是我大秦的盟國,我大秦自然不會坐視宋國被齊國吞併……傳聞今齊國的君主田地,殘暴不仁,致使臣民怨恨,貴國親近齊國而疏遠我大秦,誠乃不智之舉。”

    奉陽君李兌勉強笑了笑,並沒有接司馬錯的話,轉而岔開話題道:“我昨日收到國內送來的消息,稱貴國的軍將白起,圍攻邯鄲,要求我趙國退出這場戰爭……今,我願意歸還陶邑,退回趙國,然貴軍在側虎視眈眈……”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蒙仲,說道:“倘若貴軍能後撤五十裡,我當立刻率軍撤出陶邑,徑直回國,不再協助齊國討伐宋國……”

    蒙仲早已得到翟章與司馬錯二人的默許,自然能做的了主,在聽完李兌的話後,他抱拳說道:“國尉與在下,皆有各自王命在身,王命令我等增援宋國,與貴軍作戰,我等不敢違抗。不過,倘若奉陽君果真歸還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我秦魏聯軍可以後撤五十裡……”

    李兌微微點頭,畢竟他也不指望秦魏聯軍徹底放棄追殺他們。

    或者乾脆說,他根本不信秦魏聯軍會放棄追擊他們。

    “好!貴軍幾時後撤至五十裡外,在下幾時歸還陶邑,立刻率軍回國。”

    “完好無損的陶邑。”蒙仲著重強調了完好無損這幾個字,皺眉說道:“到時候,希望莫有趙卒在撤軍前於城內搶掠……”

    李兌當然明白蒙仲的顧慮,聞言說道:“蒙司馬可以放心。此番我助齊國討伐宋國,只因宋王暴虐,殘害無辜子民,恍如桀紂再世,又豈會趁機搶掠?你看我齊趙聯軍攻下陶邑後,可曾在陶邑任意殺人搶掠?”

    “……”

    聽到這話,蒙仲似笑非笑。

    李兌這話,也就騙騙不知情的人,真正瞭解宋王偃的人都知道,這位君主雖說窮兵黷武,但遠非夏桀、商紂那種暴虐的君主,甚至與歸根到底,當年宋王偃主動進攻齊國、楚國、魏國,純粹就是為了警告這幾個對他宋國垂涎已久的國家,讓這些國家意識到他宋國雖弱卻也有魚死網破的實力。

    這不,自宋王偃發動的那幾場戰爭後,齊、魏、楚三國果然不敢再年年找宋國打秋風,否則,他宋國早就淪為曾經的鄭國,不管誰都能來踩上一腳。

    至於奉陽君李兌為何約束了麾下的齊趙聯軍,使其不曾在陶邑肆意地殺人搶掠,雖然蒙仲不清楚具體,但多少也能猜到幾分:肯定是李兌垂涎陶邑的殷富,試圖將其占為己有,作為他自己的封邑。

    但猜到歸猜到,既然目的已達到,蒙仲自然也不會去拆穿李兌既沒好處又因此得罪李兌,沒必要。

    想到這裡,蒙仲姑且就順著李兌的話贊許了幾句。

    在司馬錯與蒙仲故意裝傻,未曾拆穿李兌的情況下,這次的會見很快就得出了結果。

    按照彼此的約定,秦魏聯軍後撤五十裡,而李兌則立刻率領趙軍撤出陶邑,返回趙國。

    至於齊將高爭、田徹二人率領的五萬齊軍,無論是司馬錯還是李兌,都沒有提及也是,李兌連自己都快保不住了,他哪有心去顧及那五萬齊軍?只能讓其自求多福了。

    兩日後,在奉陽君李兌主動撤兵的情況下,秦魏聯軍順利收復陶邑。

    期間,司馬錯率領其麾下秦軍追擊試圖撤退的高爭、田徹兩員齊將,于陶邑東北方向的菏澤將其擊破。

    隨後,翟章與司馬錯便商議分兵討伐趙國這件事。

    別看他們都有意放過了那幾萬趙軍,但那只是不想激起趙人的恨意,並不意味著秦魏兩國就默許奉陽君李兌繼續把持趙國的朝政,畢竟親善齊國的李兌若繼續把持趙國朝政,這無論對於秦國而言,還是對於魏國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

    因此對於秦魏兩國而言,在不殺害太多趙人的情況下,想辦法讓李兌在趙國失勢,使趙國改變立場親善秦國或魏國,這才是對兩國最有利的。

    而在這一番商議後,一個選擇擺在了蒙仲面前。

    到底是跟著翟章去討伐趙國,還是跟著司馬錯橫穿宋國,前往郯城擊退齊燕聯軍?

    去趙國?

    還是去郯城?

    僅僅只是一轉念,蒙仲便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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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發表於 2019-11-30 00:51:33 |只看該作者
第347章:抽暇故里

    僅僅只是一轉念,蒙仲便做出了決定。

    他決定跟著司馬錯前往宋國的郯城,而不是前往趙國。

    其中的原因有多種多樣,比如他想盯著秦軍,免得秦軍在他宋國境內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再比如他也想趁此機會再見見義兄惠盎、老師莊周,甚至於,前往郯城去見見很有可能此刻在燕軍之中的兄弟樂毅。

    當然了,至於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他不想以敵對方的身份踏足趙國。

    更何況,討伐趙國這件事有翟章與白起在,有沒有他,其實都不要緊。

    不得不說,在邯鄲被秦軍包圍、奉陽君李兌因此被迫撤兵回援邯鄲的當下,齊國這次討伐宋國的行動就已經失敗了,接下來無非就是秦魏兩國各自施展外交手段,盡可能地將趙國拉攏到本國這邊而已。

    相比之下,反而是東路戰場更讓蒙仲感到在意。

    畢竟他可不知現燕軍統帥正是他的兄弟樂毅,更還未得知燕軍在攻伐郯城時瘋狂放水。

    這也難怪,誰讓魏冉當初猜測燕國可能是由劇辛統帥軍隊出征呢,憑蒙仲對劇辛的瞭解,後者可未必會在討伐宋國的事上手下留情。

    在得知了蒙仲的態度後,翟章也不阻止,只是私底下叮囑蒙仲小心司馬錯與秦軍——不可否認,司馬錯的人品值得令人尊敬,但作為秦國的忠臣,司馬錯也未必不會做出因公廢私的事。

    倘若局勢發生了改變,司馬錯以及其率下的秦軍,未必不會再次成為魏國的敵人。

    這一點,無論是翟章還是蒙仲,心底下都十分清楚。

    隨後,蒙仲又拜見了司馬錯,向後者轉達了希望跟隨一同前往增援郯城的態度。

    司馬錯當然不會拒絕蒙仲與他麾下的方城軍,畢竟此番奉命前往宋國的郯城對抗齊燕聯軍,司馬錯對此亦稍稍有些忐忑,畢竟齊國有名將匡章在,只要匡章仍活在這個世上一日,就絕沒有人膽敢輕視齊國的軍隊。

    隨後待蒙仲離開後,司馬錯的近衛丁寶笑著對自家將軍說道:“看來白左更要失望了,他一直很期待能與這位方城令並肩作戰……”

    “呵呵呵。”司馬錯捋著鬍鬚笑了笑。

    其實他也很好奇,倘若蒙仲與白起並肩作戰,二人究竟會產生多麼強大的威懾力,畢竟這兩人,是司馬錯迄今為止所遇到的最擅長用兵的年輕輩將領,縱觀秦魏兩國,幾乎再沒有人能與這兩人相提並論。

    但遺憾的是,或許是上天並不希望他秦國這麼快踏足中原,以至於在給了他秦國一個白起後,又將才能不遑多讓的蒙仲指引到了魏國,安排這兩位成為了對手。

    次日,即六月十九日,翟章率領麾下四萬魏軍,尾隨奉陽君李兌的大軍徐徐朝趙國進發。

    而此時,司馬錯所率領的近六萬秦軍,包括蒙仲的近兩萬方城軍,合計八萬秦魏聯軍,則在同時徐徐朝著宋國的郯城趕路。

    至於景敾的軍隊,則仍舊駐守在陶邑。

    鑒於陶邑已被秦魏聯軍收復,因此前往郯城最便捷的路徑,即沿著泗水順流而下,先抵達彭城,然後再從彭城前往郯城。

    但是這樣一來,蒙仲等人就不能順道路過蒙邑,無法去拜見老師莊周,也無法去探望此刻尚住在蒙邑的蒙氏族人,因此蒙仲與蒙虎、華虎、樂進三位兄弟合計了一番,最終決定,由樂進暫時跟隨司馬錯的大軍前往彭城,而蒙仲則帶著蒙虎、華虎二人以及四千方城騎兵前往蒙邑,最後雙方在彭城匯合。

    考慮到騎兵的行軍速度,蒙仲覺得哪怕他在莊子居以及蒙邑稍住一兩日,最後還是能趕來司馬錯、樂進等人之前先抵達彭城,不至於誤了大事。

    隨後,蒙仲便向司馬錯提出了這個請求,這件事,讓司馬錯感觸極深。

    因為說實話,蒙仲作為魏國的將軍,是不需要事事向他通稟的,但蒙仲哪怕是連抽暇回故鄉探望族人的小事都通稟於他,無非就是尊重他這位秦魏聯軍的統帥。

    想想自己那個跟順毛驢似的副將白起,再看看人家翟章的部將,司馬錯忽然很是羨慕翟章:別看在帶兵打仗方面,蒙仲與白起不分伯仲,但就為人處世而言,蒙仲遠遠不是白起可比,不愧是莊夫子的弟子!

    在向司馬錯通稟了此事後,蒙仲給樂進留了一千名騎兵,繼而帶著蒙虎、華虎以及其餘約三千名方城騎兵,暫時離開了大軍,直奔蒙邑。

    由於全軍都是騎兵,行軍速度遠非步卒可比,僅一日工夫,蒙仲與麾下的三千方城騎兵,便抵達了蒙邑。

    遠遠看到熟悉的蒙邑,這三千方城騎兵中那些蒙邑子弟們,皆忍不住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其中就包括蒙虎與華虎這兩人,這二人分別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向麾下的騎兵承諾,待回到蒙邑後,請麾下的士卒吃酒吃肉,聽得諸方城騎兵們眉開眼笑。

    而就在諸人欣喜之時,蒙邑那邊卻傳來了警訊。

    華虎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過來,對部下說道:“蒙邑肯定將咱們誤認為是趙國的騎兵了……”

    這不,當蒙仲命令麾下騎兵原地待命,繼而帶著蒙虎、華虎二人靠近蒙邑時,便發現他蒙氏一族的鄉邑村門緊閉,一些族中的青壯族人手持兵器登上崗亭。

    見此,蒙虎大聲喊道:“別射箭,是我啊,蒙虎!”

    聽到這聲音,蒙邑內傳來了一陣騷亂,旋即,村內便傳來了族長蒙鶩的聲音:“阿虎?對面是阿虎麼?”

    見此,蒙虎丟下蒙仲與華虎,騎馬靠近鄉邑,讓邑內的族人看個真切。

    “真的是阿虎……哦,還有阿仲跟華虎。快,快開門。”

    在蒙鶩的吩咐下,蒙氏一族的年輕人手忙腳亂地將關閉的村門打開,旋即,蒙鶩便帶著十幾名手持兵器、身穿甲胄的蒙氏族人走了出來。

    而此時,蒙仲等人也已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到蒙鶩面前,抱抱拳笑著打了聲招呼:“蒙鶩叔。”

    “哈哈。”

    瞧見蒙仲、蒙虎等人,蒙鶩滿臉喜悅,不過他也不忘責怪蒙仲:“怎麼就不事先派人知會邑內一聲呢?害得我等還以為是趙國的騎兵來進攻呢……”

    說著,他看了一眼遠處密密麻麻的方城騎兵,出於謹慎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阿仲、阿虎,那是你們麾下的騎兵吧?”

    蒙仲還未來得及解釋,就聽蒙虎在旁嘿嘿笑道:“咱這是試試鄉邑的警覺性,唔,如今看來還是很警覺的……”

    “你這小子!”蒙鶩笑駡著拍了一下蒙虎的肩膀,可隨即,他便發現蒙虎被他拍了一下後竟紋絲不動。

    轉頭再看看蒙仲,蒙鶩心下莫名感慨:這幾個喊他叔的小子,長大了。

    隨後,在蒙仲的示意下,蒙邑子弟出身的方城騎兵們,率先來到了鄉邑的門口,待下馬後與熟悉的族人閒聊起來。

    此時,族內的長老蒙羑、蒙薦等人聞訊而來,見到圍聚在鄉邑入口的那些年輕人,亦是頗感高興。

    不得不說,前年蒙邑子弟大批跟隨蒙仲前往方城,這固然是蒙邑子弟的一條出路,但也使得蒙邑一帶的家族因此變得冷清起來。

    畢竟年輕人都拖家帶口的去投奔蒙仲了,族內除了老人,就只剩下一些不願離開故鄉的年輕人,自然不像曾經那般熱鬧。

    而今日,蒙仲領著諸多蒙邑子弟回到故鄉,哪怕其中有大部分人是向氏、華氏、武氏、樂氏的族人,蒙薦、蒙羑等長老們亦感到十分高興。

    也難怪,因為蒙仲的關係,似蒙氏、向氏、武氏、樂氏等居住在蒙邑一帶的家族,就好似跟結成了利益共同體似的,關係比較以往更為親密。

    在諸人閒聊之際,蒙薦、蒙羑等幾位長老走到了蒙仲等人面前。

    此時,蒙薦問蒙仲道:“阿仲,你不是在魏國出任方城令麼,怎麼今日卻帶兵回到宋國?……莫非魏國命你增援我宋國?”

    蒙薦是蒙遂的祖父,也是蒙仲在族內最尊敬的長輩之一,見他問起,蒙仲便端正神色解釋道:“是的,秦魏兩國得悉齊趙討伐宋國,結成聯軍前來增援。前幾日,秦國的司馬錯與魏國的大司馬翟章,剛剛收復陶邑……”

    聽到這話,跟在蒙薦身後的幾名族人不由地竊竊私議起來。

    “我跟你們說了吧,那是秦魏兩國的軍隊,你們就不信……”

    “還真是……”

    見蒙仲有些困惑,蒙薦笑著解釋道:“前一陣子,聽說景敾軍司馬敗于陶邑,齊趙聯軍或將揮軍南下,我蒙城這邊也在徵召士卒,你蒙摯叔就被徵召到了蒙城的縣軍,準備隨時支援曹縣……當時族人有人為此恐慌,是故族內便派了幾名族人去陶邑打探了一番,不曾想卻打探到趙軍正與一支軍隊對峙……應該就是你口中的秦魏聯軍吧?”

    “應該是的。”蒙仲點點頭,旋即又寬慰道:“族內現在可以放心了,聯軍已擊退了齊趙聯軍,目前景敾也已重新進駐了陶邑……”

    “好、好。”

    蒙薦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旋即,只見他看看左右,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意味問道:“阿仲啊,那個……阿遂呢?他這次沒跟你回來麼?”

    蒙仲當然知道眼前這位老人思念自己的孫子,聞言便解釋道:“阿遂還在方城呢……在一干弟兄當中,阿遂為人穩重、仔細,是故……”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

    蒙薦帶著幾許遺憾點了點頭,旋即用羨慕的目光看向身邊的蒙羑。

    同樣是祖父輩的,蒙羑這會兒就在跟他孫子蒙虎說著話,雖然見他孫子那嬉皮笑臉的模樣,蒙羑此刻正板著臉,但他眼眸中的喜悅,還是不難看出的。

    與長老們聊了幾句後,蒙仲便將麾下騎兵丟給了蒙虎、華虎二人,而自己,則徑直前往了莊子居。

    跟蒙羑、蒙薦等族內的長老差不多,莊子與莊伯看到歸來的蒙仲,亦是十分高興。

    尤其是蒙仲如今貴為魏國的方城令,但在自己面前還是規規矩矩地磕頭行大禮,莊子雖然表面上擺擺手表示他道家不興這一套,但見弟子如此尊敬自己,他心中自然也是高興。

    隨後,不等莊子與莊伯開口詢問,蒙仲便主動將現如今的情況跟這兩位老人講述了一遍。

    說實話,其實莊子並不喜歡聽這些,畢竟他是遁世的清靜之人,自然不想聽到俗世的打打殺殺,只不過講述這些的是他的愛徒蒙仲,他這才勉強聽著而已。

    但莊伯則不同,他對宋國還是非常在意的,當得知秦魏兩國為了救援宋國而暫時放下對彼此的成見時,他欣喜說道:“我宋國如今與秦魏兩國為盟,便能不懼齊趙。”

    說著,他目視著蒙仲,歡喜地說道:“阿仲,如今真的長大了……弱冠之齡手握數萬兵權,著實是古來罕見。”

    被敬重的長輩稱讚,縱使是蒙仲亦忍不住有些歡喜。

    見此,莊子深深看了幾眼弟子,旋即打發莊伯道:“莊伯,你先去燒幾個菜,我與阿仲再說說。”

    “好好。”莊伯笑呵呵地離開了。

    待莊伯離開之後,莊子轉頭看向蒙仲,淡淡說道:“小小年紀,率大軍助故國擊退來犯之敵,你也是頗為自得吧?”

    一聽老師這語氣,蒙仲連忙說道:“老師誤會了,弟子絕不敢因此沾沾自喜。”

    “呵,你倒是機敏,知道老夫要訓誡你,不過……”

    頓了頓,莊子目視著蒙仲低聲說道:“阿仲,你真覺得,此番秦魏兩國聯手援助宋國,宋國潛在的威脅就因此消除了麼?”

    蒙仲愣了愣,旋即搖頭說道:“當然不是,只要齊王田地對我宋國仍有染指之心,我宋國便始終存在威脅。”

    “不,老夫不是說這個。”

    搖搖頭,莊子正色說道:“老夫指的是秦魏兩國與宋國的邦交,你真覺得這兩國與宋國的邦交可以長久麼?……你要知道,秦魏兩國之間有著難以調和的利害。”

    “……”蒙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當然明白老師的意思,老師無非就是在說,秦魏兩國之間存在著根本矛盾——即秦國想要踏足中原,但魏國卻擋在秦國面前。

    這正是秦魏兩國最最無法調和的根本矛盾。

    基於這一點,莊子正色對蒙仲說道:“基於這一點,在秦國與魏國之間,日後宋國必然會失去其中一個盟友……那麼你覺得,失去哪方的可能更大?”

    聽到這話,蒙仲靜下心來仔細琢磨著。

    不得否認莊子說得沒錯,雖然秦魏兩國這次都出兵幫助了宋國,但鑒於秦魏兩國本身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宋國試圖想在兩國之間左右逢源,這也註定是一件不會被秦魏兩國所接受的事。

    宋國要麼站在魏國這邊,抵擋秦國,要麼就站在秦國這邊,夾擊魏國,只有這樣,秦魏兩國才會繼續幫助宋國。

    考慮到秦國的實力太強,一旦被其踏足中原,對宋國也是極大的威脅,蒙仲覺得他宋國站在魏國這邊的可能性更大,而這,或許就意味著他宋國日後將失去秦國的支持。

    想到這裡,他皺著眉頭說道:“相比較失去魏國,應該是失去秦國的可能性更高。可是,秦國需要宋國來牽制齊國……”

    聽聞此言,莊子搖搖頭說道:“你年幼時,便曾看到惠施所寫的書籍,你應該知道,世上的萬事萬物都並非絕對,且彼此存在著聯繫……秦國需要宋國牽制齊國,那是因為秦齊兩國相互視為爭霸天下的勁敵,但反過來想,秦國兩國也未嘗不能先聯合起來擊敗其餘諸國,免得在兩國交鋒時被其他國家趁虛而入……”

    “秦齊兩國聯合?這……可能麼?”蒙仲有些困惑。

    莊子搖搖頭說道:“世上萬事萬物都並非絕對,秦齊兩國又豈是不能暫時放下彼此的成見?……如你所言,此番有秦魏兩國介入,迫使趙國撤兵,相信齊國在得知趙國撤兵後,亦會在不久之後放棄進攻宋國,但你仔細想想,這樣真的就能使齊國放棄攻佔宋國麼?還是說,這次的事給齊國提了個醒,使齊國明白了一個道理,他想要攻佔宋國,就必須得到秦國的默許……而一旦秦國被齊國說動,那麼下回齊國再發兵攻打宋國時,秦國就會幫著齊國牽制魏國,使魏國不敢增援宋國……而這,就是老夫所說的隱患。”

    “……”

    聽到這一番話,蒙仲面色微變。

    仔細想想,老師的這一番推論確實極有可能發生。

    別看秦國與宋國目前的邦交穩固,但這是基於宋國的存在對秦國有利,但倘若宋國站在魏國那邊幫著抵制秦國,那麼,宋國無疑就成為了秦國的敵人,即繼魏國之後的次要敵人。

    那麼問題就來了,在這種情況下,秦國是否有可能以放棄宋國為條件,與齊國暗中達成默契呢?即齊國取宋國,秦國打魏國,雙方彼此互不干涉,且聯手抵制其餘國家對魏宋兩國的救援。

    如此一來,齊國能得到宋國,而秦國也能得到魏國,雙方的利害並不衝突。

    仔細想想,這確實並非沒有可能。

    可能是見蒙仲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莊子淡淡說道:“這只是老夫的一個推測,只是想告訴你,莫要因為眼前的一些事就沾沾自喜,老子曾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今由於秦魏兩國介入,齊國註定不能攻佔宋國,對此《周易》有言,窮則思變,齊國既不能對抗秦魏兩國,那就未必不會改變策略,離間秦魏宋三國之間的邦交,甚至與秦國達成私底下的協定……是故,還遠遠不到可以沾沾自喜的時候啊。”

    “弟子受教了。”

    蒙仲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旋即,他忍不住笑著說道:“說起來,老師雖足不出五裡之地,但對天下諸國之事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楚國當年沒能請到老師出任國相,實在是莫大的損失。”

    “呵。”

    莊子淡淡一笑,帶著幾許歎息的意味說道:“只要你能看清楚事情的利害,就不難因此推測出諸國的反應,然而,這並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事,相反,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在這道虧之世,人人趨利而為……”

    不得不說,莊子其實很厭惡諸國之間的戰爭,以及爾虞我詐,曾幾何時似這些事,他聽都不想聽,更別說與人討論天下的局勢。

    只可惜,他的弟子們如今已走入那充斥爾虞我詐的俗世,在這種情況下,縱使莊子再清靜無為,也忍不住想要提點弟子們幾句,盡可能地幫助他們看清楚天下的走勢,免得弟子們因為被大勢拋下而遭遇不測。

    他道家歷來就有順天而行的訓誡,其中這個“天”,當然不只是單純的天空,亦或是人臆想出來的神明,而是萬事萬物間恒定的演變規律。

    而世俗的天下大勢,用道家的話說亦屬於天道運作的範疇,是故,只要能讓弟子們看清楚天下的大勢,那麼他的弟子們自然就能順天而行,不至於成為天道的對立面。

    看著眼前的弟子一臉嚴肅地傾聽地自己的教導,莊子亦是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

    終究,他還是一介凡人,達不到真正的逍遙境界,因為他始終還是放不下對諸弟子的擔心。

    就這樣,蒙仲在莊子居住了整整兩日。

    在這兩日裡,蒙仲時常攙著老師莊子在居所的附近散步,時而聽莊子講述道經,時而聽莊子評論天下各國以及諸國之間的走勢。

    而對此蒙仲也是暗暗稱奇,別看他老師莊子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哪怕平日裡出門散步也不會走出五裡之地,可是這位老師對當今天下諸國的看法,卻往往都是一針見血。

    比如,莊子告誡蒙仲,告誡他應該想辦法讓魏國與趙國化解曾經的恩怨,秦國是靠不住的,唯有魏國與趙國、韓國聯合起來,才能擋住齊國與秦國。

    而介時,宋國也能因為三晉的聯合,而避免被齊國吞併。

    對此,蒙仲皺眉說道:“可是,趙國如今被奉陽君李兌把持,李兌親善齊國,未必會與魏國聯合……”

    聽到這話,莊子淡淡說道:“李兌把持趙國,註定不能維持多久,首先,秦人不會讓李兌繼續把持趙國,其次,李兌這次兵敗于陶邑,聲望大減,老夫不難推測趙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趙王如果著急的話,多半會趁此機會重新奪回權勢,但如你所言,趙王是一個城府極深之人,那麼,他多半不會在這個時候罷免李兌,相反,他還會繼續讓李兌擔任國相,只不過,李兌很難再像以往那般把持趙國了,勢必得歸還一些權力給趙王。同時,為了彌補這次戰敗帶來的影響,也是為了報復秦國,李兌說不定會號召諸國討伐秦國,介時宋國的態度,魏國的態度,或許就將決定秦國對魏宋兩國的態度……”

    “……”

    蒙仲點點頭,若有所思。

    兩日後,即六月二十二日,蒙仲告別了老師莊子,與蒙虎、華虎二人率領三千方城騎兵,重新踏上前往彭城的旅途。

    期間,有一個疑問始終困擾著他。

    秦齊兩國,當真會聯合起來麼?

    不得不說,倘若這個猜測變成事實,這對於其餘諸國而言,都將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

    尤其是對於魏宋二國。

    一旦秦齊聯盟,魏宋兩國就會成為秦齊兩國對彼此妥協、退讓的犧牲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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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51:45 |只看該作者
第348章:馳援郯城

    正如蒙仲此前所判斷的,由於騎兵的趕路速度遠比步卒快的多,以至於他哪怕在蒙邑稍住了兩日,可最終還是趕在司馬錯、樂進等人率領的大軍面前抵達了彭城。

    為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麻煩,在抵達彭城後,蒙仲叫蒙虎與華虎二人帶著三千方城騎兵在城外駐紮,而他則立刻進入城內,拜見他的義兄惠盎。

    可沒想到他義兄府上的門人卻說,惠盎近段時間並不在彭城,而是在郯城那邊。

    這就麻煩了,畢竟他麾下三千方城騎兵駐紮在城外,他好歹得跟彭城這邊說一聲,免得發生什麼誤會。

    更別說他麾下的騎兵們也需要補充一些乾糧。

    本來這些事與義兄惠盎說一聲,惠盎自會吩咐彭城的官員,可眼下該怎麼辦?

    蒙仲在彭城這邊,可就認識他義兄惠盎。

    “……”

    思忖了一下,蒙仲的目光便投向了王宮。

    是的,還有一位可以做到他義兄惠盎能做到的一切,並且,權力比惠盎還要大。

    那便是他宋國的君主,宋王偃。

    想了想,蒙仲只好來到了王宮,對守在宮門處的衛士說道:“我乃惠相之弟蒙仲,有要事請見宋王,懇請衛士代為通報。”

    聽到這一番話,宮門外的衛士們面面相覷,不敢違抗,當即入宮將此事稟告宋王偃。

    而與此同時,宋王偃正在宮殿內的校場光著膀子練劍。

    別看宋王偃如今年近六旬,頭髮鬍鬚皆已陸續變得花白,可因為他長期鍛煉武藝,他的體魄依舊健朗,此刻揮舞起寶劍來亦是勁道十足,呼呼作響。

    由此可見,宋王偃當初還未奪取他兄長君位、還在擔任宋國大司馬的時候,必然也是一位猛將,怕不會遜色于戴不勝。

    這邊宋王偃正揮舞著利劍,他眼角餘光便瞥見一名宮衛匆匆走入,與伺候在一旁的侍者附耳說了幾句。

    旋即,便有一名侍官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說道:“大王,宮門外有一人自稱是惠相之弟蒙仲,求見大王。”

    聽到這話,宋王偃手中的動作一頓,臉上亦露出幾許意外之色。

    輕笑一聲,他隨口說道:“那小子前來請見寡人,這倒是少見……叫他進來吧。”

    “喏!”

    在得到宋王偃的允許後,便有一名侍官親自前往宮門處,將等候在那裡的蒙仲請到了這邊。

    待遠遠瞧見跟在這名侍官身後的蒙仲,宋王偃亦收了架勢,拄著利劍站在那裡,任由兩名宮內的宮女替他擦拭著背上的汗。

    不得不說,就這氣勢,宋王偃著實不遜色趙主父幾分至少在蒙仲迄今為止所見過的各國君主當中,論氣勢之盛,當屬趙主父與宋王偃。

    除此以外,無論是燕王職、趙王何、魏王遫、韓王咎,都不及這兩位。

    “大王,惠相之弟蒙仲來了。”

    在那名侍官向宋王偃覆命之後,蒙仲亦走上前幾步,拱手拜道:“蒙仲,拜見宋王。”

    宋王偃點點頭,繼而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蒙仲。

    他還記得,當年他第一次見到這小子時,這小子年僅十四歲,看起來還頗為瘦弱,一晃眼六年過去了,這小子已經長得越來越高大,成就也是越來越叫人咋舌。

    忽然,宋王偃注意到腰間掛在腰間的那柄利劍,嘴角揚起幾許莫名的笑意。

    因為他劍鞘他很熟悉,正是前些年蒙仲在蒙邑成婚時,他贈予蒙仲的其中一樣賀禮縱觀整個宋國,就只有太子戴武、戴不勝、惠盎、蒙仲這四人得到這君主賜劍的殊榮。

    可能是注意到宋王偃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間的佩劍上,蒙仲當即做出解釋。

    按理來說,無論是在哪個國家,覲見君主自然需要在入宮前解下隨身攜帶的寶劍,蒙仲亦是如此,在他此番入宮前,宮門外的衛士也要求他解劍。

    可當那些宮衛在檢查這柄劍時,他們卻駭然看到了“宋偃命匠人鑄于某年某月”的字樣,為此滿臉震驚。

    隨後,待蒙仲解釋這柄劍乃是宋王偃所賜之物後,那些宮衛誰還敢再要求蒙仲放下這柄劍?

    就這樣,蒙仲才能帶著劍進入宋王的宮殿。

    而對於蒙仲關於劍的解釋,宋王偃一笑置之,畢竟他對蒙仲還是很信任的。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這柄劍,你時常帶在身邊麼?”

    “是的。”蒙仲想了想,還是說了一番感謝的話:“這柄劍堅而鋒利,堪稱削鐵如泥……多謝宋王賜劍。”

    “哈哈哈哈。”

    宋王偃頗感開懷地笑了笑,旋即又說道:“蒙仲,聽說你如今在魏國,已經是手握數萬大軍的上將了,怎麼,與寡人過兩招如何?”

    聽到這話,蒙仲很冷靜地拒絕:“請恕在下拒絕!”

    “唔?”宋王偃聞言皺了皺眉,故意說道:“怎麼?即使成為了手握數萬大軍的魏國上將,卻不敢與寡人過過劍技麼?”

    “不。”蒙仲淡淡說道:“在下只是怕傷到宋王。”

    “……”

    聽到這不客氣的話,在旁的侍官、宮女、衛士紛紛色變,面面相覷之餘,皆用駭然的目光看向蒙仲。

    這也難怪,畢竟宋王偃的脾氣素來不好,以至於無論宮內還是在朝中,宋王偃身邊的侍者、臣子,大多都是小心奉承,哪怕是蒙仲那位被稱為正直的義兄惠盎,在不涉及原則問題的情況下,也是儘量撿好聽的說,免得激怒宋王偃。

    世人指責宋王偃暴虐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當這位君主動怒的時候,他確實是會做一些暴虐的事,比如說,殺死忤逆他的臣民,甚至於是用弓箭射殺囚徒來取樂等等。

    關於這件事,孟子曾經就跟蒙仲聊過,得虧宋王偃身邊有惠盎在,且宋王偃也信賴惠盎,因此在惠盎的規勸下,宋王偃總算時能遏制一部分骨子裡的殘暴,否則,恐怕與歷史上的夏桀商紂真沒有多大區別了。

    只見在從旁諸侍官、宮女、衛士心驚膽顫的注視下,宋王偃在聽到蒙仲那番不客氣的話後,先是面色陰沉地瞪著蒙仲,隨即忽然哈哈大笑:“你這小子,還是一無既往的不討喜。”

    『大王竟是不怪罪此人無禮冒犯?』

    從旁的諸侍官、宮女、衛士們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方才,當宋王偃沉下臉的時候,他們怕是作為居外人,亦是被嚇得心驚膽顫。

    可誰曾想到,眼前這位君主最後居然笑了出聲。

    難道就因為這個蒙仲是惠相的弟弟?

    不對呀,就連惠相都不會這麼跟這位君主說話。

    就在眾人對此百般不解的時候,宋王偃招招手將一名衛士召到面前,繼而將手中的利劍遞給了後者,旋即,他從一名宮女的手上拿過衣袍,披在身上。

    期間,他仍與蒙仲閒聊著:“前段時間,秦國的魏冉拜訪了寡人,聽他說,魏國派了翟章與你率援軍支援我宋國……陶邑收復了?”

    蒙仲點點頭說道:“已被我方收復,如今正由景敾駐軍。”

    聽聞此言,宋王偃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又忍不住問道:“陶邑的損失……嚴重麼?”

    “所幸並不嚴重。”

    說著,蒙仲便將陶邑的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當得知陶邑幾乎是毫無損失被秦魏聯軍收復時,宋王偃微微動容,神色複雜地看著蒙仲。

    以己度人,宋王偃當然知道無論是司馬錯也好、翟章也罷,都不會去管陶邑的損失是否嚴重可能在這兩位看來,他秦魏聯軍此番幫宋國奪回陶邑,宋國只有感激他們,哪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他們必須完好無損的奪回陶邑?

    想來,也只有蒙仲這個宋人,才會真正去考慮他宋國的利益。

    想到這裡,宋王偃用他的稱讚方式點點頭說道:“你做得很好。……陶邑乃是我宋國的大邑,占得全國稅收的近兩成,若陶邑遭到破壞,我宋國的損失就大了……你做得很好。”

    聽到這話,蒙仲抱抱拳說道:“這是秦魏聯軍以及景敾軍司馬的共同努力,並非在下一人之功。”

    聽到這話,宋王偃微微一樂,在聞言斜睨了一眼蒙仲,似笑非笑地問道:“是景敾托你在寡人面前替他求情?”

    蒙仲沒有說話。

    畢竟,在他率軍離開陶邑時,景敾確實有拜託他在宋王偃面前求情,是故他方才才會提及景敾。

    見蒙仲不說話,宋王偃輕笑道:“看來被寡人猜中了……這個景敾,作戰不力,輕易就被李兌奪取了陶邑,你說寡人要如何處罰他才好?”

    瞥了一眼宋王偃,蒙仲淡淡說道:“幾年前在下便看出,景敾軍司馬並不是很擅長帶兵打仗,不過卻對宋王忠心耿耿……數年過去了,不擅長帶兵打仗的景敾卻還擔任著軍司馬之職,我想其實在下並不需要擔心宋王會因為我替他求情而額外重罰他。”

    “……”宋王偃盯著蒙仲看了片刻,微微皺了皺眉頭:“你還真是不討喜。……你也是這麼對魏王說話的麼?”

    “怎麼會?魏王可不曾得罪過在下……”蒙仲淡淡說道。

    『這小子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從旁的諸侍官、宮女、衛士們,已被嚇得面如土色,生怕宋王偃被蒙仲激怒,以至於連帶著他們也遭了秧。

    但奇怪的是,儘管蒙仲說話如此不客氣,但宋王偃還是沒有動怒。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是真正在乎他宋國的忠義之士,儘管此人如今在魏國擔任要職。

    宋王偃雖然性情暴虐,但還真沒有殺過心系國家的忠義之士,他以往殺的,要麼是那些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的傢伙,要麼就是那些只懂得阿諛奉承的。

    至於像惠盎那種重臣雖說惠盎少不了在原則問題上與宋王偃起爭執,多次氣得宋王偃直呼要殺死惠盎,但事實證明,惠盎如今還活得好好的,而且依然還是宋國的國相,還是宋王偃最信賴的臣子。

    那些阿諛奉承之徒,殺了就殺了,反正這種人永遠不會缺,召之即來,但像惠盎這等有利於國家的賢臣,卻是傷害不得,這一點,縱使是性情殘暴、暴虐的宋王偃也是很清楚的。

    而蒙仲,顯然也是一位有利於國家的忠義之士。

    在領著蒙仲前往正殿的途中,宋王偃問蒙仲道:“今日怎麼想到來見寡人?哦……惠盎不在對吧?看來你是為什麼事而來。”

    見被宋王偃看穿了來意,蒙仲也不隱瞞,如實說道:“前一陣子,我去蒙邑看望了族人,因此並未與秦軍一同行軍……倘若不出意外的話,秦軍還得過幾日抵達彭城,而我麾下的騎兵,乾糧已所剩無幾……”

    宋王偃點點頭說道:“寡人知道了,待會寡人就會吩咐下去。”

    “多謝宋王。”

    “不必客氣。……再怎麼說,秦魏聯軍此番也是為援助我宋國而來,宋國自然要供應糧草。”說罷,宋王偃問蒙仲道:“惠盎不在彭城,你這今日打算在何處落腳?”

    “就住在城外吧。”

    “城外啊……”宋王偃思忖了一下,旋即意有所指地說道:“說起來,你為我宋國奪回了一座完好無損的陶邑,哪怕寡人在城內賜予你一座府邸,也不為過……”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仲打斷了:“宋王好意,在下心領,不過這彭城,在下未必來經常來,與其空著,不如賜予其他有功的臣子。”

    見蒙仲毫不領情地拒絕了自己,宋王偃雖然心中有些懊惱卻也拿蒙仲毫無辦法,輕哼著說道:“即使寡人要與你喝幾碗酒,你也不會答應咯?”

    蒙仲當然不想跟宋王偃喝酒,要不是為了避免他麾下的騎兵驚動彭城,再者他軍中也欠缺糧草,他根本不想來見宋王偃不是因為他兄長蒙伯的事,其實就連蒙仲也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麼。

    反正,他就是不想跟宋王偃呆在一塊。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他幾次拒絕宋王偃的好意,已使這位君主有些不悅了,於是他稍微婉轉地拒絕道:“這酒,我想還是等我義兄回來再喝吧。”

    宋王偃仔細想了想,覺得蒙仲這個提議倒也不壞,畢竟惠盎在的時候,這小子還不至於幾次三番地諷刺他。

    不得不說,也就是宋王偃知道蒙仲性情忠義,且一心想使他宋國在這個亂世得以安定,因此對他多加寬容,倘若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就被宋王偃下令用繩索吊在校場的樹上,遠遠地用弓箭射死了。

    此時,蒙仲忽然問道:“對了,我義兄為何會去郯城?莫非郯城那邊戰況吃緊?倘若如此的話,希望宋王儘快派人供應糧草,在下立刻趕奔郯城……”

    “不必著急。”

    宋王偃暗暗感動于蒙仲對他宋國的熱切,擺擺手解釋道:“目前有太子駐守在郯城,且齊燕聯軍的攻勢也並非兇猛,短時間內應該沒有什麼變故,惠盎之所以前往郯城,只不過是那個秦國的魏冉想要去郯城看看……對了,蒙仲,關於這個魏冉,你瞭解多少?”

    “魏冉?”蒙仲不解問道:“怎麼?”

    只見宋王偃眯了眯眼雙目,沉聲說道:“寡人觀此人,喜怒不形於色,極有城府,叫人琢磨不透……前一陣子他到彭城時,寡人與惠盎設宴招待他,筵席間,他曾提及過你,說你這些年幾次阻擾了他秦國的戰事,且用此事,旁敲側擊試探我宋國對秦魏兩國事務的態度……當時惠盎便說,秦魏兩國之事,我宋國並不想參合,魏冉當時雖笑而不語,但寡人總覺得,他對此頗為不滿……”

    『老師當真有先見之明……』

    回想起在故鄉時老師莊子對他的提醒,蒙仲心中暗暗想道。

    他問宋王偃道:“倘若有朝一日,我宋國註定會失去秦魏兩國其中之一的支持,不知宋王會站在哪邊?秦國?或魏國?”

    宋王偃微微一愣,在看了一眼蒙仲後,皺著眉頭沉思說道:“大概……會選擇魏國。”

    聽到這話,蒙仲心中暗暗稱讚,暗贊宋王偃還是有眼力的。

    說著,他便將他老師莊子那一番警告告訴了宋王偃,只聽得宋王偃頻頻皺眉。

    不得不說,此前宋王偃也好,惠盎也罷,都不是沒有考慮過秦魏兩國的矛盾會給宋國帶來什麼的影響,但關於秦國放棄宋國暗中與齊國結盟的猜測,這兩位還真沒考慮過。

    然而仔細想想,這個猜測確實並非沒有可能。

    想到這裡,他叮囑蒙仲道:“過幾日,待你到了郯城後,將你方才所言之事告訴惠盎,叫他派人盯著魏冉的動向。……倘若他不滿於我宋國的態度,在此戰前後出使齊國,那我宋國……就得對秦國提高警惕了。”

    “我記下了。”

    蒙仲抱了抱拳。

    當日,待蒙仲離開王宮後僅一個時辰左右,宋王偃便派了彭城的官員押運了一批糧草來到了方城騎兵的駐軍點,其中還有不少酒肉,讓諸方城騎兵大感歡喜。

    於是乎,諸方城騎兵埋鍋造飯,吃酒燉肉。

    而次日,司馬錯與樂進便率領秦魏聯軍抵達了彭城,與蒙仲匯兵一處。

    隨後,司馬錯便代表秦國覲見了宋王偃。

    雖然蒙仲其實並不想見到宋王偃,但考慮到宋王偃昨日在聽到他那番話,今日會見司馬錯是否會出現什麼變故,蒙仲最終還是跟著司馬錯一同去了王宮。

    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多慮的,宋王偃當了幾十年的君主,城府自然深得很,哪怕他昨日從蒙仲口中得知秦國或有可能拋棄他宋國、將他宋國作為與齊國結盟的犧牲物,但今日他見到司馬錯時,還是熱切地與司馬錯交談,並且設宴款待司馬錯以及晉鄺等諸位秦將。

    而在宴席期間,宋王偃也曾幾次表達他對秦國、對秦王的感激,仿佛昨日他與蒙仲的對話從未發生過的。

    親眼看到這一幕,蒙仲自己也感覺有些好笑。

    好笑於他也難免被世人對宋王偃的錯誤認知所影響宋王偃,真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毫無胸襟、毫無城府的暴君麼?

    怎麼可能!

    宋王偃大多數時候殺人,只是為了取樂,且所殺的也只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罪犯囚徒,真正因為一言不合而拔劍殺人的例子,卻反而是寥寥無幾。

    就蒙仲所知,目前就只有在宋國攻伐滕國期間被宋王偃殺死的唐鞅當時宋王偃與惠盎發生了嚴重的爭執,一怒之下就把唐鞅給殺了。

    看上去那唐鞅挺冤枉的,但相信只要有人聽到唐鞅當時那番混帳至極的話,都不會覺得此人死地冤枉。

    至少蒙仲就這樣認為。

    在彭城修整了一日,司馬錯便率領秦魏聯軍踏上了前往郯城的道路,在經過約四五日的趕路後,大軍抵達郯城。

    當時得知秦魏聯軍抵達郯城,太子戴武親自領著惠盎、戴不勝等諸多郯城的將領、官員,出城迎接,既是為了迎接秦國的國尉司馬錯,也是為了迎接蒙仲。

    期間,蒙仲注意到穰侯魏冉亦在迎接的隊伍中,笑容可掬地與司馬錯說著話。

    在進城時,蒙仲抽了個空暇,將他老師莊子的警告,以及宋王偃的命令,皆轉達給了他的義兄惠盎,只聽得惠盎皺起眉頭。

    他對蒙仲說道:“此事很有可能……我原以為那魏冉只是想看看齊國的虛實,沒想到他在郯城一呆就是將近一個月,我也覺得他有心在戰後出使齊國,不過這件事,我等不好與其當面對質,只能暗中圖之,免得秦人被我宋國識破後,再生變故。……總之,既然秦國為了攻打魏國,不惜與齊國結盟,我等只需設法破壞兩國的邦交即可,不可直接與秦國撕破臉皮。”

    說著,他笑著對蒙仲說道:“好了,這件事為兄會處理的,至於你嘛……我想你得向太子好好解釋一下了。”

    “解釋?”蒙仲有些不解。

    “當然。”惠盎表情古怪地說道:“你曾經形影相隨的兄弟樂毅,為何投奔了燕國,且成為了燕軍的統帥,以及,當初太子派去保護你的士卒榮蚠,何以也搖身一變成為了燕國的大將,這些,你可是得向太子好好解釋一下了。”

    聽到這話,蒙仲亦是頗感意外:“對面燕軍的將領,是樂毅跟榮蚠?……不是劇辛麼?”

    “並非劇辛,而是樂毅。”惠盎點點頭,旋即補充道:“此外,還有一名叫做趙奢的大將。”

    從旁,蒙虎與華虎二人聽得滿臉古怪之色。

    樂毅、趙奢、榮蚠……好傢伙,感情對面燕軍的將領,都是熟人。

    數萬秦魏聯軍抵達彭城,齊燕聯軍那邊自然不會不知情。

    這不,就當太子戴武設宴為司馬錯、蒙仲等人接風的時候,齊軍的主將田觸立刻在己方軍營的帥帳內召集諸將商議對策。

    當時田觸環視帳內諸將,沉聲說道:“據斥候所報,今日宋國有數萬援軍抵達了郯城,看旗號,似乎是秦國與魏國派來的軍隊。……秦軍軍中多有‘秦國尉司馬’字樣的旗幟,我猜測極有可能是秦國的名將司馬錯帶兵,至於魏軍這邊,則多是‘魏方城’、‘魏方城令蒙’字樣的旗幟……”

    『唔?』

    原本環抱雙臂閉目養神的樂毅,聽到這話猛地睜開了雙目。

    在他身旁,榮蚠亦是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魏方城令蒙?

    那不就是……

    彼此對視一眼,樂毅、榮蚠二人皆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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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發表於 2019-11-30 00:51:58 |只看該作者
第349章:再見樂毅

    片刻後,待齊軍主帥田觸主持的會議結束後,樂毅便帶著趙奢、榮蚠二人,在一隊燕軍的保護下,騎乘戰馬返回他燕軍的營寨。

    不得不說,在返回燕軍營寨的途中,榮蚠恨不得立刻與樂毅聊聊那有關於魏國援軍的事,畢竟有種種跡象表明,此番秦魏兩國馳援宋國的魏軍將領,正是他們的兄弟蒙仲!

    是的,鑒於蒙仲曾經對榮蚠說過‘我亦將你視為手足兄弟’,因此榮蚠理所當然地將蒙仲視為兄弟,只不過在跟樂毅提到蒙仲的時候,他還是難免會稱呼蒙仲為‘蒙司馬’——這是他曾經習慣的稱呼,並且,也不打算更改。

    但遺憾的是,雖然榮蚠急切想要跟樂毅聊聊蒙仲,然而此時身邊卻有趙奢在。

    趙奢這個人怎麼說呢,為人重情重義不假,但一來此人對宋國並無特殊的感情,二來據說始終對趙國念念不忘,終歸不是與他們一個圈子裡的手足弟兄。

    因此榮蚠只好忍著,準備回營後找個趙奢不在旁的時機,再與樂毅聊聊魏軍的事。

    然而出乎榮蚠意料的是,在返回軍營的途中,趙奢卻主動聊起了這件事。

    他對樂毅問道:“大司馬,方才田觸在說到秦魏聯軍時所提及的蒙姓魏將,恐怕就是蒙仲、蒙司馬吧?”

    聽到這話,樂毅微微轉頭瞥了一眼趙奢,不置與否地說道:“在未曾親眼見到之前,某不敢認定。……說不定是其他人呢?”

    趙奢搖了搖頭,笑笑說道:“蒙氏這個姓氏,出自宋國,本就不多見,更何況那位蒙氏魏將,還是一位至少手握一軍兵力的軍將,絕非尋常之輩……再聯想到大司馬曾經投奔燕國時,曾提及從魏國而赴燕,想來當時蒙司馬就已經投奔了魏國,總之,除了蒙司馬,在下實在想不出魏國還有哪位蒙姓軍將。”

    趙奢這話,讓樂毅無從抵賴,因為他與榮蚠最初投奔燕國的那會兒,確實跟劇辛、趙奢透露了不少,畢竟那會兒,他與榮蚠初來乍到,不比劇辛已貴為韓國的國相、兼大司馬之職,而趙奢也已被燕王職封為上穀守,手握一軍兵權。

    只不過兩年下來,樂毅已愈發得到了燕王職的信賴,被任命了燕國的大司馬。

    其中原因,無非就是樂毅與燕王職利害一致——樂毅心系宋國,不希望宋國再受到齊國的侵犯,而燕王職,則更是對齊國恨之入骨。

    於是乎,君臣二人一拍即合,以至於樂毅這位後來人,如今相比較劇辛、趙奢更加受到燕王職的信賴。

    至於他的唯一任務,那便是完成燕王職的畢生心願,即覆亡齊國!

    這也正是前一陣子齊將田觸威脅樂毅時,樂毅絲毫不懼的原因,因為燕王職根本不會因為這點事就罷免他,若非眼下的時機不合適,燕王職早就命令樂毅攻打齊國了,還輪得到秦人在他燕人面前耀武揚威?

    正因為所處的位置與兩年前有所不同,因此樂毅對待趙奢的態度也難免有所改變。

    倒不是什麼趨炎附勢,只不過他受燕王職的信賴,亦逐漸適應了燕國大司馬的職位,在這種情況下,樂毅自然要為燕國的利益考慮,這也正是他近兩年逐漸疏遠趙奢的原因,誰讓趙奢始終對趙國念念不忘呢。

    如果說劇辛投奔燕國是為了榮華富貴、施展報復,如果說樂毅、榮蚠投奔燕國是為了借燕國的力量削弱齊國,那麼趙奢,他純粹就是到燕國避難的,畢竟他在沙丘宮變那件事中,亦屬於叛逆的角色。

    說白了,趙奢是畏罪潛逃,而不是心甘情願投奔燕國。

    或許,等到日後奉陽君李兌在趙國失了勢,趙奢就會向燕王職請辭上穀守的職位,就此返回趙國。

    平心而論,樂毅並不討厭這樣的人,畢竟他的好兄弟蒙仲,也跟趙奢一樣對自己的故國宋國抱有強烈的感情,只不過站在燕國臣子的立場上,樂毅自然不能接受趙奢這種身在燕國心在趙的行為。

    總而言之,趙奢與他樂毅、榮蚠,絕非一路人。

    因此有很多事,樂毅會跟榮蚠商量,但卻不想透露給趙奢,比如說蘇秦的事,再比如說眼下這件事。

    想了想,樂毅淡淡說道:“或許吧。……你提及此事,是懷疑樂某會私通魏軍麼?”

    趙奢愣了一下,旋即搖頭笑道:“怎麼會?我只是覺得,倘若果真是蒙仲、蒙司馬率領魏軍馳援宋國,那麼,不止是齊軍要遭殃,或許,我軍也需要對此提高警惕。”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看著樂毅說道:“大司馬,在下以為,你應該更多地信任在下……”

    樂毅盯著趙奢看了片刻,直接了當地說道:“只要你肯對天發誓,終身為燕國所用,絕不返回趙國,我就給予你最大的信任,將所有一切都告訴你。”

    趙奢張了張嘴,旋即臉上露出了不失禮貌卻又十分尷尬的笑容。

    他也沒想到,樂毅會毫不客氣地說破這件事。

    見趙奢幾番欲言又止,但始終不肯發誓,樂毅心下暗暗歎了口氣,旋即放緩語氣說道:“並非樂某不信任你,就連你也在遲疑日後是否會返回趙國,讓我怎麼信任你?因此,莫要怪樂某在一些事上瞞著你……”

    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趙奢也不好說什麼,默然地點了點頭。

    回到燕軍的營寨後,趙奢識趣地離開了,於是樂毅便帶著榮蚠來到了他的帥帳。

    此時帳內四下無人,而守在帳外的樂毅近衛,也皆是中山國出身的樂氏子弟,因此樂毅、榮蚠二人自然無需再掩飾什麼。

    這不,一走入帳內,榮蚠便迫不及待用歡喜的口吻說道:“沒想到,魏國的援軍居然是我方城軍……”

    “咳。”樂毅輕咳一聲,提醒道:“你這話說得極為不妥,須知你如今是燕國的大將……”

    榮蚠不以為然的說道:“此處又無外人,有什麼要緊?”

    樂毅搖搖頭說道:“平日裡多加注意,關鍵時才能避免口誤……似我方城軍這樣的話,日後莫要再說。”

    跟與趙奢說話時的態度不同,樂毅對榮蚠規勸態度十分平和,也難怪,畢竟彼此是相互信賴的手足兄弟。

    “好好好,樂大司馬。”

    考慮到樂毅的嘮叨,榮蚠只好改變了說辭:“方城軍,蒙司馬的方城軍,這樣行了吧?”說著,他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感慨道:“真想見一見那支方城軍啊……當初我二人離開方城時,方城貧困破舊,不亞于齊災後的燕國……”

    他口中的齊災,即暗指燕國子之之亂時,齊國趁機攻打燕國,且在燕國境內到處屠殺搶掠的那場災難。

    聽到榮蚠這麼說,樂毅亦不禁回想起他當初在方城時的情景。

    記得那時初見方城、葉邑、舞陽時,樂毅是十分失望的,畢竟那裡是魏國的南境邊界,遠不如國內腹地富饒,在樂毅當時看來,魏國給予蒙仲的賞賜,根本配不上他們在伊闕之戰中為魏國挽回的損失。

    要知道,如果不是他們,當時公孫豎以及其麾下的約四五萬河東軍,就會在秦將白起的進攻下全軍覆沒。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十萬河東軍,十萬河東魏武卒全軍覆沒。

    在這種情況下,次年秦國揮軍攻打河東,魏國根本擋不住秦國的攻勢。

    也就是說,他們在伊闕之戰中非但為魏國挽回了數萬魏武卒的損失,還變相保護了魏國的河東郡。

    魏國失去河東郡是什麼概念?

    那不僅僅只是失去了一片土地那麼簡單,還意味著魏國失去了接近一半的財富與國家稅收。

    毫不誇張地說,魏國擁有河東郡,那麼魏國還能有財力養活魏武卒,可一旦失去了河東郡,魏國可能就連軍隊都養不起,還拿什麼來抵禦秦國?

    然而,在這等功勞面前,魏國卻將方城派到了國家的南境邊界駐守,僅僅賜予了葉邑、舞陽兩片封邑,這讓當時的樂毅感到極其的不滿。

    倘若說,假如當時有更好的選擇,樂毅肯定會勸說蒙仲另投國家——憑他們兄弟幾人的才能,到哪個國家不能立足?

    只可惜,當時實在是沒有別的選擇。

    如今,一晃眼將近兩年過去了,蒙仲居然能代表魏國率領援軍支援宋國,這著實有些出乎樂毅的意料。

    要知道,在這兩年裡,他樂毅是因為有著燕王職的鼎力支持,才能訓練出一支遠遠超過以往的軍隊,可蒙仲在魏國,卻不見得能得到魏王遫的鼎力支持。

    在這種情況下,樂毅亦迫切想要看看方城軍。

    只要看一眼方城軍,從這支軍隊的面貌、士卒的武器甲胄,他就能大致判斷出蒙仲這兩年在魏國過的如何。

    當然了,如果有機會的話,那當然還是跟蒙仲那些人見上一面更加直接,到時候有什麼事當面說就是了。

    而從旁,榮蚠顯然跟樂毅想到了一處,興致勃勃地說道:“咱們得想個辦法,與蒙司馬他們見上一面。……不知這次除了蒙司馬以外,來了幾個弟兄。”

    聽到這話,樂毅亦有些心動。

    確實,除了蒙仲以外,他們還有好些思念的兄弟,比如總自稱自己是第一猛將的蒙虎,還有總是跟蒙虎搶奪這個好笑自稱的華虎,看似穩重但總老是動不動傻笑的穆武,還有看似仁厚實則非常陰險的向繚……

    一想到這些闊別多時的舊日兄弟,樂毅臉上亦不由地露出了幾許笑容。

    他很懷念那種感覺。

    在燕國,只有榮蚠稱得上是他的兄弟,其餘,似鄒衍、蘇秦、秦開、蘇代、劇辛、趙奢等燕國的臣子,彼此不過是碰到後隨便聊幾句的同僚而已,根本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想到這裡,樂毅打消了阻止榮蚠的念頭,低聲對後者說道:“以阿仲的性格,他明後幾日必然會派麾下士卒監視齊燕兩軍,介時,只需如此如此……”

    他附耳對榮蚠說了幾句,只聽得榮蚠連連點頭。

    而與此同時,在郯城城內,太子戴武秦魏聯軍諸將接風的宴席,也已進入尾聲。

    跟在彭城時拒絕與宋王偃喝酒的態度不同,蒙仲今日在郯城倒是放得很開,畢竟像太子戴武、戴不勝、戴璟、惠盎,都並非外人。

    相比較蒙仲,蒙虎、華虎那是表現得毫不見外,喝到最後,居然跟戴不勝一同腳踩案幾拼起了酒,看得晉鄺、烏榮那些秦將面面相覷——這幫人,真的是魏國的將軍麼?你們跟宋國的將軍如此親密,魏王不管麼?

    而在此期間,穰侯魏冉也一直關注著蒙仲等人與戴武、戴不勝等人的互動,捋著鬍鬚笑而不語。

    可能在他心中,蒙仲等人與宋國越親密,對他秦國越發有利,畢竟必要的時候,他秦國可以借這件事來解決蒙仲這個阻礙,要麼對宋國施壓,迫使宋國將蒙仲召回國;要麼離間魏國與蒙仲,使魏王遫對蒙仲心生懷疑。

    不得不說,對於蒙仲這個連司馬錯與白起都無法保證能取勝的魏將,穰侯魏冉亦是頗感顧忌。

    筵席之後,秦軍的將領們紛紛告辭,繼而在惠盎的帶領下,到府衙的客房歇息,至於太子戴武,則果然找到了蒙仲,向後者詢問了困惑他多日的疑問:“蒙卿……不對,蒙司馬,樂毅怎麼會在燕國?就連榮蚠也是……”

    太子戴武,自然是可以信賴的人,因此蒙仲也不隱瞞,如實將當年他與樂毅分別時前後的事跟戴武說了一遍。

    戴武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樂毅、榮蚠二人竟是我方的內應麼?怪不得燕軍這些日子攻打我郯城時消極怠戰……”

    說著,他也將近些日子燕軍攻打他郯城的情況跟蒙仲說了一遍,只聽得蒙仲搖頭苦笑不已。

    也是,畢竟樂毅這放水放得實在是太厲害了,簡直就是放了一個北海。

    這個比喻並不誇張,倘若樂毅認真起來,宋國上下根本無人擋得住,迄今為止蒙仲所見過的最擅長用兵的同齡人,即白起與樂毅。

    告別太子戴武后,蒙仲來到了給他安排的住所,一推門就看到華虎、樂進、曹淳、蔡成、於應幾人坐在屋內等他到來,至於蒙虎,則連靴子都不脫就躺在榻上呼呼大睡,顯然是跟戴不勝喝了不少酒的關係——記得當時戴不勝似乎也是被戴璟扶著離開的。

    “跟太子聊完了?”在蒙仲進門的時候,華虎打著哈欠問道。

    “啊。”蒙仲應了一聲,旋即笑問諸人道:“怎麼,都不去歇息麼?”

    華虎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旋即解釋道:“這不是等你指示嘛。……對面的燕軍,可都是老熟人啊,我想你應該想要交代咱們幾句了……”

    說著,他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在榻上呼嚕聲大作的蒙虎,罵道:“誰去把這廝的嘴給堵上?”

    聽到這話,眾人哄笑不已,期間曹淳有些尷尬地為自家司馬求情,畢竟他也知道,蒙虎、華虎這些人關係緊密,也因此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不定華虎真會扛著蒙虎徑直將其丟到屋外去。

    “好了好了。”

    蒙仲笑著擺擺手,旋即走到床榻旁,見蒙虎連靴子都不脫就躺在他床榻上,他的表情亦變得有些玩味。

    只見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蒙仲俯下身,在蒙虎耳邊輕聲說道:“阿虎,你祖父來了,說是要揍你……”

    瞬息之間,就見蒙虎整個人在榻上坐了起來,睜著朦朧的雙目機警地掃視四周,直到等看清楚四周後,他這才逐漸放鬆下來,打著哈欠說道:“隱約我好似聽到有誰說我祖父來了……”

    “肯定是你做夢了。”

    蒙仲笑著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嘛,這幾日,是不是在想羑長老啊?”

    “別提了。”蒙虎懊惱地說道:“老頭子催促我趕緊成婚,還說什麼,想在他入土之前抱上曾孫,我當時就說,我瞧他那身子骨再活十年沒問題,結果就被他舉著拐杖敲地滿頭是包,痛死我了……”

    聽到這話,華虎、曹淳、蔡成幾人亦忍不住笑了出聲,畢竟他們幾人都是親眼目睹的。

    誰能想到,在戰場上勇猛難擋的蒙虎,居然會被一個六十幾歲的老頭追得到處跑,甚至被拐杖敲地滿頭是包呢?至少晉鄺等秦將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待一個有趣的小插曲過後,蒙仲與眾人皆在屋內坐了下來。

    此時,蒙仲環視了一眼諸人,低聲說道:“有些事,你們心裡也都清楚,我就不提了,免得洩露……明日,太子應該會召集諸將商議破敵之策,待會議之後,阿虎,華虎,你二人便率領騎兵出城,在齊燕兩軍的營寨四周遊蕩……相比較齊軍,多加關注燕軍,你們懂我的意思吧?”

    蒙虎、華虎、曹淳、蔡成幾人點了點頭。

    他們當然明白蒙仲這番暗示,無非就是想辦法跟樂毅、榮蚠取得聯繫唄。

    此時,冷不防蒙虎開口問道:“阿仲,你說,阿毅還是咱們認得的那個阿毅麼?”

    聽聞此言,華虎、樂進等人不約而同看了一眼蒙虎,但卻什麼都沒說,轉頭又看向蒙仲。

    “……”

    蒙仲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也難怪,畢竟樂毅與他們分別近兩年,期間因為魏燕兩國路途遙遠,毫無書信往來,就連蒙仲也不知樂毅在燕國過地如何,甚至於像蒙虎所說的,是否還是他們曾經熟悉的那個樂毅。

    但考慮到這次燕軍在攻打郯城時的嚴重放水,蒙仲更傾向于樂毅還是他們瞭解的那個樂毅。

    “我相信他。”他正色說道。

    聽到這話,華虎點點頭說道:“明日,我就不去參加軍議了,反正有你在就足夠了,我先去燕軍那邊看看情況……倘若樂毅還是咱們熟悉的那個樂毅,他得知我等來到,必然會想方設法與咱們取得聯繫。”

    “唔。”

    蒙仲點了點頭。

    次日,太子戴武果然在城內的府衙召集了秦、魏、宋三方的將領,商議破敵之策。

    鑒於昨晚蒙仲提醒過太子戴武,因此戴武也沒有提什麼“對面的燕將樂毅、榮蚠是咱們的內應”,只說集秦、魏、宋三方的軍隊,擊破齊燕聯軍。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戴武本來希望蒙仲來指揮這場反擊戰,只不過看到蒙仲用眼神示意,這才改口希望由司馬錯來指揮——也是,否則實在是太不給司馬錯這位老將面子了。

    以司馬錯的閱歷,他當然看得出內情,不過既然太子戴武與蒙仲都給他這個面子,他當然也不會推辭。

    畢竟蒙仲實在太年輕了,總算他辭去了太子戴武的邀請,聯軍主帥的位置還是很難落到蒙仲的頭上,儘管秦魏宋三方的將領皆對蒙仲頗為佩服。

    這是資歷的問題,沒辦法。

    而在太子戴武召集諸將商議破敵計策的時候,蒙虎與華虎則率領三千騎兵離開了城池,直奔齊燕兩軍的營寨。

    為了掩人耳目,蒙虎、華虎二人命曹淳、蔡成二人帶著兩千騎兵在齊軍營寨四周遊蕩,而他們自己,則僅帶著千名騎兵來到燕軍的營寨外,遠遠窺視著這座營寨。

    燕軍又不是瞎子,當然會發現這支打著方城旗號的騎兵,於是立刻稟報樂毅。

    得知此事後,樂毅便帶著榮蚠來到營門一帶,登上哨塔眺望營外的騎兵。

    不得不說,以敵對方的立場看到這支方城騎兵,樂毅、榮蚠二人的心情不禁有些複雜,哪怕他們的敵對方身份只是表面的。

    此時,對面的騎兵中忽然傳來了蒙虎的聲音:“對面的燕軍聽著,我乃方城第一猛將蒙虎……”

    “以前不是魏國第一猛將麼?怎麼越說越小了?”榮蚠嘀咕了一句,頗有些忍俊不禁,直到被樂毅暗中用手肘撞了一下,這才立刻收斂笑容板起臉來。

    “……是故,我軍奉魏王之命前來支援宋國,識相的,便速速退離宋國的土地,否則,接下來就由我方城軍作為貴軍的對手,我方會追擊任何看到的燕軍……”蒙虎在遠處喊道。

    聽到這一番話,樂毅與榮蚠對視一眼,皆聽懂了蒙虎的深意。

    其餘的都是廢話,連宋國軍隊都沒把他燕軍當做敵人,沒理由魏國的軍隊初來乍到就這麼針對燕軍吧?

    重要的,僅僅只是那一句:會主動追擊任何看到的燕軍。

    這不就是在暗示他樂毅與榮蚠,假扮成燕軍的斥候與他們私下見面麼?

    『事不宜遲,就在今晚吧……』

    樂毅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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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
發表於 2019-11-30 00:52:13 |只看該作者
第350章:再見樂毅

    合計了一番後,樂毅決定當晚就假扮成斥候前往營外,設法與遊蕩在外的方城騎兵取得聯繫。

    為了掩人耳目,雖然榮蚠也迫切想見見曾經那一干弟兄們,但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防止樂毅離開燕軍營寨後發生什麼變故。

    這倒也不是防備趙奢,雖說樂毅確實不信任趙奢,但那只是因為趙奢心念趙國。

    至少在事關齊國的問題上,趙奢從未妨礙過樂毅,畢竟趙奢跟齊國可沒有什麼交情。

    因此,哪怕趙奢得知樂毅偷偷溜出軍營,私底下與魏軍合謀一起算計齊國軍隊,趙奢也會故作不知,樂毅、榮蚠二人真正防備的,還是齊將田觸那邊萬一好巧不巧田觸派個人過來,那豈不是就露餡了?

    雖說這個可能性其實很小,但樂毅的性格就是這樣,只要能想到的破綻,哪怕再微小,他也不會抱著僥倖心理視而不見。

    當晚亥時三刻前後,樂毅帶著一隊心腹近衛悄然離開了帥帳。

    這些近衛,都是中山國出身的樂氏子弟,也就是樂毅真正的族人,樂毅對他們的信任,好比是蒙仲對蒙邑子弟的信任。

    不得不說,作為燕軍的統帥,樂毅清楚他燕軍的巡邏部署,想要避開那些崗哨、衛士實在是非常輕鬆,哪怕不巧被撞見,他的近衛司馬樂車也可以代為出面,以巡視營寨為藉口打消那些燕卒的疑惑。

    至於樂毅自己,只要老老實實扮一個尋常士卒,防止被燕軍士卒看到其行蹤即可,免得走漏消息。

    悄然離開燕軍營寨後,樂毅、樂車放眼看向四周。

    由於此時正是月末,夜空中的月亮晦而不見,就連星辰也看不到幾顆,以至於營外漆黑一片。

    再加上樂毅等人為了掩人耳目,又不敢高舉火把,這使得樂車根本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但樂毅卻很鎮定,他對樂車等人說道:“今蒙虎暗示我出營與其相見,想必是得到了阿仲的授意,是故,他見不到我,不會離去。……你們在這四周巡視一番,看看遠處是否有火光。”

    樂車等人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尋找火光。

    大約走了有一兩裡地,他們果然看到了好幾處火光。

    由於相距較遠,那幾處火光顯得極為微弱,仿佛夜裡的螢火蟲一般。

    “去哪處?”樂車問樂毅道。

    此時,樂毅亦皺著眉頭思忖著。

    他原以為蒙虎等人應該只會留下一處火光,方便他辨認位置,沒想到竟然有好幾處。

    思忖了良久,他只好帶著人朝最近的一處火光走去。

    大約走了有三四裡左右,樂毅等人終於來到了那處火光的位置。

    方才不曾看得仔細,此刻靠近一瞧,樂毅等人才發現那是幾堆篝火,可奇怪的是,篝火旁卻沒有見到任何人影。

    『怎麼回事?』

    見此,就連樂毅也愣住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四周的夜空下傳來了馬蹄聲,緊接著,那陣陣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是直奔著他們而來。

    “大司馬。”樂車面色微變,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其餘的近衛們,亦是一個個背靠背地站立,緊張、凝重地看向四周。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地浮現一個念頭:中計了?

    片刻之後,樂毅等人的四周便出現了許多方城騎兵,樂毅粗略掃了一眼,大概有三四十騎。

    “莫要輕舉妄動。”

    樂毅低聲警告著自己的近衛們。

    雖然他搞不懂蒙虎等人在弄什麼,但他很清楚方城騎兵的實力,倘若對方有對他們不利的念頭,憑對面三四十名騎兵,他這邊區區十幾人,根本不會有人倖免。

    而就在他驚疑之際,對面忽然有方城騎兵問道:“你等,是燕軍的巡衛麼?”

    由於摸不透對方的意圖,樂車將試圖出面的樂毅攔著身後,沉聲說道:“是,足下有何指教?”

    旋即,樂車便聽到對面有幾名騎兵竊竊私語,說著什麼“聽上去不像是佐司馬”的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見那面騎兵又低沉問道:“不是你。……佐司馬可在?”

    “佐司馬?”

    樂車等樂毅的近衛們面面相覷,不知對方指的是誰,而樂毅卻聽懂了,同時也得知了對方的身份。

    方才那幾名竊竊私語的方城騎兵,絕對是那批由魏武卒轉型的第一批方城騎兵,只有那第一批騎兵,才會稱呼他為佐司馬。

    想到這裡,他推開眾近衛的保護,走上前說道:“是我。”

    聽到這話,那名騎兵駕馭著戰馬徐徐靠近,在樂毅示意樂車等人稍安勿躁的同時,在距離樂毅僅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旋即,就見到那名騎兵翻身下馬,抱拳行禮,口中笑著說道:“佐司馬,別來無恙啊。”

    而此時,樂毅也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約三十幾歲,絡腮鬍鬚,但整個人看上去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一名悍卒。

    尤其是對方的氣勢,那種仿佛野獸般的氣勢,樂毅此前只有在魏武卒身上看到過。

    果不其然,在聊了一番,樂毅得知對方果然是那第一批魏武卒出身的方城騎兵,方城騎兵的絕對中堅力量。

    期間,這名騎兵壯漢亦告知樂毅:“蒙司馬就在遠處恭候。”

    樂毅點點頭,同時也意識到對方口中的蒙司馬,指的其實是蒙虎,而不是蒙仲。

    “對了,這個是什麼意思?”

    好似想到了什麼,樂毅指了指不遠處的幾堆篝火。

    那騎兵壯漢瞧了一眼,旋即笑著說道:“這是咱虎騎在琢磨的一種戰術……前些日子在陶邑的時候,趙國的騎兵就用這招騙了咱們,他們故意在夜里弄了幾堆篝火,假裝夜宿,實則卻潛伏在四周,等著人去偷襲他們,我軍一時不察,不慎中計,被趙國的騎兵偷襲了一陣,好在趙騎的實力不如我軍,最終我虎騎還是將對方擊退了……後來蒙司馬覺得這招不錯,就叫咱們也嘗試使用。”

    “用在我燕軍身上?”樂毅表情古怪地問道。

    那壯漢連忙說道:“佐司馬誤會了,縱使抓到燕軍的斥候,我等也不會加害他們,最多就是暫時關押起來罷了。”

    聽到這話,樂毅微微點了點頭,畢竟這群騎兵方才出現的時候,確實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否則,對方根本無需靠近,只要在遠處朝著火光處發動幾撥齊射,就足以讓他們損失過半。

    這樣想想,這招還真是誘殺敵軍的好招數。

    『發明這招戰術的,是趙國的騎兵麼?』

    樂毅瞧了一眼那幾堆篝火,心中對趙國騎兵的評價立刻又提高了幾個檔次。

    隨後,在這隊方城騎兵的帶領下,樂毅便來到了蒙虎的落腳處。

    那是一片並沒有多少光亮的樹林,直到樂毅走近樹林一瞧,他才發現林中深處有好些樹木之間,皆圍繞著厚實的布,這有效地掩蓋地裡面篝火的光亮。

    “喲,看誰來了。”

    就在樂毅打量四周的時候,伴隨著一聲調侃,一個身影朝他走來。

    聽到這聲音,樂毅一猜就知道正是蒙虎,在他們這些弟兄當中,這廝最沒有正行。

    在樂車等人頗有些愕然的目光下,蒙虎走向樂毅,狠狠地給了後者一個擁抱,看上去是很熱情,但樂毅卻感覺自己仿佛被熊給撲到似的,沒好氣地說道:“放手,阿虎,你這塊頭,我快喘不過氣了。”

    聽到這話,蒙虎這才怏怏地放開,口中不滿說道:“兩年不見,怎麼變得怎麼冷淡?”

    樂毅聞言正要習慣性地反唇諷刺蒙虎幾句,卻忽然聽到蒙虎的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別鬧了,阿虎。”

    『這個聲音……』

    樂毅愣了愣,也顧不得再計較蒙虎方才的蠻力弄得他很是不適,轉頭看向蒙虎的背後,旋即他便看到,蒙仲面帶微笑地走到了他面前,口中笑著說道:“好久不見,阿毅。”

    樂毅嘴唇微動,臉上亦露出了笑容:“好久不見,阿仲。”

    由於彼此都是熟悉的手足弟兄,自然無需過多的客套,於是眾人便圍著那堆篝火坐了下來。

    期間,樂毅好奇問道:“阿仲,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以為你會在郯城……”

    蒙仲笑著說道:“我瞭解你,你做事從來不喜歡拖拉,今日白晝既然阿虎他們去暗示過你,那麼你今晚必定會設法與我等聯繫……是故,我就等在這裡。”

    在旁,華虎亦順嘴說道:“等了你足足兩個時辰……喏,就著酒,士卒們捕到的獵物,咱們也烤著吃了不少,兔子、野雞都沒了,還剩下一隻獐子,烤地差不多了,你湊合著吃兩口吧。”

    “華虎。”蒙仲皺著眉說了句。

    樂毅當然聽得出華虎的話中帶著幾許不滿,至於什麼原因,他心中也清楚。

    他對蒙仲解釋道:“我怕行蹤走漏,是故等營內的士卒們都歇下了,我才敢離營……”

    “我知道。”

    蒙仲點點頭,在伸手拍了一下華虎後,對樂毅說道:“你知道,華虎的性格就這樣,他對事不對人,別在意。對了,榮蚠呢?”

    “他留在營內了,防止發生什麼變故。”

    樂毅解釋了一番,旋即轉頭看向華虎,說道:“既然是我來遲,我就自罰三杯,華虎,這樣你總不會再怪我了吧?”

    聽到這話,華虎臉上倒也徐徐露出了幾分笑意,從篝火上的銅爐中舀了一大碗酒,遞給了樂毅。

    在旁,樂車等人看得面面相覷。

    他們心說,這裡距離齊軍營寨並不遠,然而這幫人卻在這裡烤肉吃酒,簡直不把齊軍放在眼裡。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此刻正有足足三千余方城騎兵正在齊軍營寨的四周遊蕩,尋找並獵殺一切探查範圍內的齊軍斥候,齊軍根本無從得知這邊的情況。

    齊軍唯一能得到的情報,就是派出去的斥候無一例外遭遇不測,一個都回不來。

    喝著酒,吃著肉,蒙仲向樂毅講述了這兩年他方城一帶的變化。

    包括秦國派司馬錯與白起討伐楚國,楚國被迫臣服秦國,隨後秦魏兩國又組織聯軍發動了宛方之戰等等,樂毅聽得非常仔細。

    因為他當時若非投奔了燕國,那麼必然也會是方城軍的一員,與蒙仲、蒙遂、蒙虎等人並肩作戰。

    足足講述了半個多時辰,蒙仲這才說完這兩年的經歷,旋即他問樂毅道:“你呢?這兩年過得如何?”

    聽到這話,樂毅便放下酒碗,講述起來。

    “……當日我與榮蚠投奔燕國後,先去拜訪了我中山樂氏的族人,隨後又與拜訪了劇辛……劇辛很意外于我與榮蚠的投奔,但也對我二人極為禮遇,呵呵,正如你我當日所猜測的,那一人身兼三個要職,確實是忙得焦頭爛額,以至於當我開口懇請他代為向燕王引薦後,他立刻帶著我去見了燕王,還主動表示願意卸下大司馬之職……”

    聽到這話,蒙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大司馬?阿毅,難道你已經是燕國的大司馬了?”

    樂毅輕笑著說道:“否則,我憑什麼執掌數萬燕軍?”

    蒙虎與華虎面面相覷,就連蒙仲亦不禁有些愣神,畢竟他此刻離魏國的大司馬之職,可還有一個距離田文的差距呢。

    感慨之余,蒙仲亦拱手祝賀道:“恭喜了,兄弟。”

    樂毅微微一笑,旋即又忍不住有些洩氣地說道:“其實可也沒有可賀喜的,雖說坐上了大司馬之職,但燕國……你也知道,自子之之亂齊國趁火打劫之後,燕國全境一片狼藉,劇辛此前到處修繕城牆、恢復城邑,除此之外,安頓流民、鼓勵耕種,可想而知,他根本無暇訓練軍隊,以至於我接管燕國軍隊的時候,我簡直……”

    他搖了搖頭,大有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

    看著樂毅的表情,蒙仲忍不住想笑,但仔細想想又不妥,遂忍著笑問道:“燕國的軍隊,很弱麼?”

    樂毅想了想,解釋道:“單純以強弱來表述,未免太過於籠統。……燕國的士卒其實並不弱,尤其當敵人是齊國的時候,我毫不懷疑燕國的士卒會奮勇殺敵,關鍵在於,燕國鍛造兵器、打造甲胄的基礎太弱了,國內原來的工坊幾乎都被齊軍摧毀了,匠人們要麼被殺,要麼不知逃往何處,有兵源,但沒有足夠的兵戈與甲胄,這是燕國如今最大的難題。”

    聽到這裡,蒙仲點點頭安慰道:“總會慢慢好起來的,你看方城,兩年前什麼情況你也知曉,可如今,方城軍已擴增到了五萬編制,而葉邑,更是有十幾萬的邑民,我觀燕王職,是一位仁厚而勤勉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燕國必然會蒸蒸日上。”

    “唔。”樂毅點了點頭,帶著幾許感慨的表情說道:“燕王……確實待我不薄。阿仲,你知道麼?我投奔燕國的最初,雖有劇辛舉薦,但仍有燕國的臣子質疑我投奔燕國的意圖,認為我試圖借助燕國的力量牽制齊國……於是燕王便單獨召見了我,問我可有此事?”

    “然後呢?那燕王斥責你了麼?”聽得入迷的蒙虎忍不住插嘴道。

    聽聞此言,諸人都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蒙虎。

    樂毅看著蒙虎笑了笑,旋即搖頭說道:“燕王並沒有怪罪我,並且,他將顛覆齊國的重任交給了我。……後來,我聽說燕王的近臣也提過這件事,說我試圖利用燕國、利用燕王來達到削弱齊國的目的,可當時燕王卻說,只要能覆亡齊國,別說我利用他,哪怕我取他性命,他亦會笑著接受……”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他毫不懷疑樂毅口中的燕王職,畢竟他當年在趙國時,就曾跟隨著趙主父見過燕王職,當時燕王職就對齊國恨之入骨。

    同樣是恨齊國,薛公田文主要是憎恨如今的齊王田地,而燕王職不同,他憎恨齊宣王,憎恨整個齊國,畢竟正是齊國屠殺了無數燕國子民,使他燕國落到今日這般貧窮荒涼的境地。

    感慨之余,蒙仲亦察覺到了樂毅對燕王職的稱呼。

    別看樂毅仍然是一口一個燕王,但他稱呼的語氣,跟他稱呼齊王、魏王是截然不同的。

    其中原因,無非就是燕王職對他無比地信任,信任到樂毅自己都難免有些內疚,畢竟那名燕王的近臣說得沒錯,他樂毅確確實實是企圖借助燕國的力量去牽制齊國、削弱齊國,然而這件事背後的獲利者,卻未必會是燕國。

    但燕王職卻對此毫不在意,他甚至直接了當地告訴樂毅,只要樂毅能覆亡齊國,哪怕樂毅利用他燕國也不要緊,甚至於,燕王職還願意為此獻出自己的性命。

    能遇到如此信賴自己的君主,也難怪樂毅在提到燕王職時,語氣有所改變。

    只不過……

    深深看了一眼樂毅,蒙仲不禁產生了一陣想法。

    而此時,樂毅仍在興致勃勃地講述著他這兩年的經歷,剛好說到他成婚一事:“對了,我成婚了。”

    “啊?你成婚了?”

    聽到這話,蒙仲、蒙虎、華虎三人皆異口同聲地問道。

    “唔。”帶著幾許微笑,樂毅解釋道:“是我到燕國後,族內的長老為我安排的,女方也並非出自名門,只不過是與我樂氏關係頗為親近的一個家族的宗女……關於這事,我還給了寫過書信。”

    “書信?什麼書信?”蒙仲不解地問道。

    見蒙仲這一臉呆懵的表情,樂毅無奈地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看來榮蚠說得沒錯,肯定是驛卒半途把我的書信弄失了,算了,反正今日當面見到,索性就當面說好了……到燕國後,我給你寫過兩封信,第一封信是在我出任大司馬之後;第二封,則是告訴你們我即將成婚……”

    蒙仲、蒙虎、華虎三人聽後面面相覷。

    期間,蒙虎、華虎二人還下意識地摸了摸全身,繼而一臉尷尬地看著樂毅,顯然是因為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作為賀禮而感到尷尬。

    “要不,我這柄劍贈予你,作為慶賀?”蒙虎舔著臉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翻了翻白眼:“別人也就算了,我可知道你這柄劍的來歷……你用阿仲成婚時的賀禮來轉贈於我?兩年不見,怎麼變得這般狡猾?”說罷,他看向蒙仲等人,輕笑著說道:“總之,這件事我告訴你們了,你們沒趕到吃喜酒,那是你等自身的問題,至於賀禮,一份也不許少,回頭記得轉告蒙遂、向繚、武嬰他們。”

    “你這傢伙……”華虎故作咬牙切齒,但眼眸卻帶著幾分笑意。

    可能在他看來,這會兒的樂毅,才像他們記憶中的那個樂毅,而不是方才最初見面時,那個明顯帶著拘謹的樂毅。

    一番玩笑過後,眾人又吃起了酒肉,大約到了寅時前後,樂毅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遂對蒙仲嚴肅地說道:“阿仲,酒肉也吃地差不多了,我想跟你說說正事。”

    說罷,他看了幾眼四周,意有所指。

    蒙仲愣了愣,還沒開口,便見蒙虎不滿地叫道:“喂,連我在這也不行麼?”

    樂毅毫不留情的說道:“不行,你口無遮攔,萬一這件事洩露出去,關係太大……”

    見樂毅神色嚴肅,不似作偽,蒙虎、華虎二人最終還是暫時避讓了,畢竟他們信任蒙仲,除非這件事果真像樂毅所說的那般關係太大,否則,蒙仲絕不會隱瞞他們。

    片刻後,附近的人都暫時退下了,只剩下蒙仲與樂毅二人。

    此時,蒙仲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隨口問道:“是關於齊軍的事麼?”

    “唔。”

    樂毅點點頭,反問道:“你準備如何對付這股齊軍?或者說,如何對付齊國?”

    蒙仲當然聽得懂樂毅的言外之意,問道:“你覺得,倘若此刻燕軍倒戈,齊國是否會因此而覆亡?”

    樂毅搖搖頭說道:“你義兄匡章還活著呢。”

    蒙仲聞言微微皺了皺眉。

    的確,有匡章統帥跟沒有匡章統帥的齊軍,是兩支截然不同的軍隊,前者可以打得秦國求和,後者嘛,連宋國的郯城都打不下。

    面對義兄匡章,說實話蒙仲也沒有什麼把握。

    見蒙仲沉默不語,樂毅又說道:“況且,齊國的軍隊部署,糧倉所在,我此番還未徹底摸透,更主要的是,齊人現如今對我燕軍並不信任,縱使我燕軍倒戈,你最多也只能擊敗齊國,卻不足以覆亡整個齊國……”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蒙仲,又補充了一句:“燕王以國士待我,我自然要以國士報之,除非我有把握覆亡齊國,否則,我不會叫燕軍倒戈。”

    聽到這話,蒙仲抬起頭來看向樂毅,驚訝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意援護田觸撤退,借此取得齊國的信任?”

    “是的。”樂毅如實地點了點頭。

    聽到這話,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

    要知道,樂毅決定援護田觸麾下的齊軍撤退,就意味著他秦魏宋三國聯軍無法避免要與燕軍交戰。

    並非此前放水嚴重的燕軍,而是會拿出真正實力的燕軍。

    包括眼前這位燕軍統帥……

    想到這裡,蒙仲搖搖頭無奈說道:“這就是你想說的?為此支開了阿虎與蒙虎?”

    “當然不是。”樂毅搖了搖頭,旋即對蒙仲說道:“你知道蘇秦麼?”

    “蘇秦?”蒙仲微微一愣,說道:“似乎是齊王的客卿吧?我不曾見過他,不過,倒是見過他弟弟蘇代,怎麼了?”

    樂毅淡淡一笑,說道:“此人,正是燕王安排在齊國的內應……”

    “什麼?”

    蒙仲愣了愣,臉上露出幾許驚訝:“怪不得你要支開阿虎他們,這件事確實利害重大,萬一走漏消息,後果不堪設想……這蘇秦在齊國做了什麼麼?”

    聽聞此言,樂毅張口欲言,但在看了一眼蒙仲後,他忽然露出了遲疑之色,改口道:“蘇秦,他正在想辦法離間齊趙兩國的關係……你也知道,倘若趙國背棄了齊國,齊國將孤立無援,因此……”

    “我懂你的意思了。”

    蒙仲點點頭。

    與只想削弱齊國的他不同,燕王職與樂毅,確實想覆亡齊國。

    而這,對宋國似乎並無危害。

    “還有麼?有關於那蘇秦的事……”

    “……”深深看了幾眼蒙仲,樂毅微微搖了搖頭。

    “我想說的,只是這樣……”

    他低下頭端起了酒碗,避開了蒙仲的目光。

    約半個時辰後,樂毅帶著樂車等人返回他燕軍的營寨。

    途中,樂車低聲問樂毅道:“那件事說了麼?”

    樂毅惆悵地搖了搖頭:“我不知該如何開口。……難道要我告訴阿仲,齊國之所以孜孜不倦攻打宋國,背後正是燕王授意蘇秦挑唆所致?而我,雖明知此事,卻不能阻止?……這件事,我覺得還是不提為好,畢竟燕王與蘇秦的初衷,只是為了激起諸國對齊國的警惕,而不是針對宋國……”

    “可是今日不提,日後……”

    “我知道,但……”

    樂毅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回頭瞧了一眼來處,苦澀說道:“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但……或許我應該慶倖,慶倖燕國無論距離魏國還是宋國,皆相距甚遠,且又無衝突,不至於……”

    而與此同時,蒙仲亦在遠處望著離去的樂毅等人。

    不知過了多久,華虎走到了蒙仲身邊,問道:“怎麼樣?阿毅,還是曾經的那個阿毅麼?”

    蒙仲長長吐了口氣,微笑說道:“當然。只不過,他如今是燕國的大司馬了,多少會有一些改變吧。……這是他作為燕國大司馬的職責,莫要瞎想。”

    “唔。”華虎微微點了點頭。

    事實上,蒙仲那時看到了樂毅在提到蘇秦時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他相信,樂毅不會加害他,不會加害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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