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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晝川領著初禮在C市溜達了幾天,該吃吃該喝喝,這幾天晝顧宣對晝川被黑代筆的事絕口不提,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晝川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晚上的正面爭執之後,他也懶得和晝顧宣繼續糾結這個事,全當回來一趟就是陪初禮度假的。
晝川的微博在那玩的「餓狼宣言」之後又陷入沉寂,但是這並不代表那些個黑就會放過他——
周日下午,網絡上爆出新的「黑點」,有人去查了《洛河神書》的開卷(*全國舊華書店銷售總量),迄今為止一共也就十二萬左右,作為實體書銷售渠道主要擔當,舊華書店都只賣這個數,也就說,其實《洛河神書》的銷量距離當初吹逼的「首印銷量百萬」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網上人們再次震驚:哇,大大不要臉,吹噓自己的銷量啊!
「這事兒一看就是業內有人想搞你,」初禮趴在晝川背上,抱著他的脖子,晝川趴在床上,玩著手機,兩人疊疊樂地疊在一起,初禮的臉貼著晝川的臉,「一般人哪裡懂查什麼開卷,而且他明顯就是知道,一般實體書銷量肯定會有吹噓成分能夠形成黑點才去查的這個東西——這對行業內來說很常見,幾乎每個作者默認都會在銷量上打一波廣告,但是讀者又不知道。」
「誰呢?」晝川問。
「不高興你得獎的人吧,」初禮摸摸他的臉,「恨你的人。」
「那多了去了。」晝川嗤笑,「晚上看看他還能說什麼吧,估計還有些個後續……」
而事實證明晝川果然是個烏鴉嘴。
晚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續果然出現了——這一次出現的是個音頻採訪,採訪者和被採訪者都用了滑稽效果的變聲器……
【採訪者A:噯噯,大佬,好久不見,說說這次知名作家晝川在網上腥風血雨的事?】
【被採訪者B:這件事我也有聽說……代筆不代筆我不知道,畢竟沒有實錘對吧?但是那個銷量,咯咯咯咯咯咯……】
【採訪者A:是真的吹噓作假了是嗎?】
【被採訪者B:是的,《洛河神書》首印大概只有三十萬左右,具體數字我不清楚,我也是聽朋友說的,沒有元月社吹得那麼厲害……現在實體書市場整體下滑,你們都不知道這個行業現在落魄的有多慘,怎麼可能有銷量一百萬以上的書出現,不可能的。】
【採訪者A:你在暗示什麼?】
【被採訪者B:咯咯咯咯,我什麼都沒說啊!】
【採訪者A:當初《洛河神書》在某當,某東,不也說銷量排行榜第一嗎?】
【被採訪者B:那個榜單是可以買的。】
【被採訪者B:更何況那是二十四小時銷量第一,你想想,如果當天開賣的只有你一本書,別的書都賣很久了,一天銷量只有七八本,那你怎麼可能不是第一,哪怕你只賣了二十本,也是第一——這種看不到銷量的地方才是最好作假的。】
【採訪者A:但是某寶的預售量就很厲害。】
【被採訪者B:那個估計是真的,集中很大一部分購買力在某寶上,所以其他電商應該也被分了一些購買力走……總之《洛河神書》的首印就是三十幾萬左右,不會再多了。】
【採訪者A:吹噓銷量的意義是什麼?】
【被採訪者B:就造成書很火的錯覺,吸引跟風購買的讀者,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吸引版權商——你書火,遊戲、電影電視劇IP開發商就找上門來想買,那一個透明的東西,和一個火的東西價格能一樣嗎對吧?不可能一樣的,《洛河神書》這種造勢,遊戲和電影電視劇版權,沒有個四五百萬晝川可能談都懶得跟你談……】
【採訪者A:這不是騙人嗎?】
【被採訪者B:市場效應嘛,這算騙人嗎?】
【被採訪者B:這算黑點嗎,我覺得還好吧,咯咯咯咯相比起代筆來說的,這種事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採訪者A:我們只是想通過各方面瞭解晝川老……大大是不是一個喜歡弄虛作假的人。】
【被採訪者B:好吧好吧,也有道理。】
【採訪者A:謝謝你接受採訪。】
【被採訪者B:沒關係沒關係,我也正在關注這件事呢,閑著也是閑著。】
採訪至此結束。
初禮和拿著手機的人對視一眼,初禮欲言又止,晝川說:「等等。」
說著男人低下頭在手機上摁了摁,用軟件調出《名偵探柯南》背景音樂,這才伸手對初禮做了個「請」的姿勢:「請開始你的表演。」
初禮:「在各行各業,最喜歡把作者稱為『老師』的,肯定是出版行業的人,剛才那個採訪者差點順口就叫了你『晝川老師』;而被採訪的那個人,對你的書什麼情況瞭解得爆炸,開口就是三十幾萬,雖然刻意模糊了具體數字,但是毫不猶豫的用上『三十』這個數字說明他對這件事的真實性很有把握;再然後,他提到了關於IP版權開發商的,看似無意間提起厲害關係,實際上也是在提醒那些開發商不要用那麼高的價格和你拿版權,說明他很清楚這件事對你的影響最大的傷害點到底在哪……」
晝川:「所以?」
初禮:「在黑你的過程中,被採訪者還順便黑了一波才吹噓完首印銷量也破百萬的《消失的遊樂園》,畢竟最近的暢銷書就這一本——真相只有一個,這個被採訪者不止是黑你那麼簡單,他好像還有點要衝著元月社,或者是我來的意思……」
晝川:「結論?」
初禮:「真相只有一個一個:這個被採訪者還用個毛變聲器啊,不如直接做個結尾——我是老苗,一個剛剛從元月社被掃地出門的過氣編輯,以上說的都是事實,請你們相信我!」
晝川:「……」
初禮:「這些狗東西,真是死了還要散播一下屍毒來噁心噁心你……一看有機會報復就湊上來踩一腳。」
初禮皺著眉,伸手去打晝川手裡的手機:「說完了,BGM關了,鬧心不鬧心,這時候還有心思鬧。」
晝川笑著關掉了《名偵探柯南》的BGM,看了眼手機微信,果然正因為那個採訪視頻而爆炸——新的一波「砍價」「低價球合作」「你這個東西不值這麼多錢啊大大我們的合作要重新考慮下」之類的風暴再次出現……
看似又是一晚上損失幾百萬的節奏。
晝川直接關了手機,垂下眼,想了想後:「今晚吃什麼?」
初禮單手撐著臉,蔫蔫的:「隨便吧。」
晝川:「吃火鍋,來C市怎麼能不吃火鍋。」
初禮不說話,男人伸手掐了下她的鼻尖:「說句話。」
初禮:「我只想爆炸。」
晝川笑容不變:「我都沒炸,怎麼,還沒嫁給我就開始擔心我的銀行卡縮水,你很未雨綢繆啊朋友。」
初禮掀起眼皮子瞪了晝川一眼,見他嬉皮笑臉的好像沒多大事,緊皺的眉頭放開了些,被他拖拽著出門準備去吃晚餐……
……
周日爆發的「銷量作假」事件對晝川來說是一次「信任危機風暴」。
被蒙在鼓裡的路人讀者,很輕易就根據採訪音頻裡那兩個人的引導,把「銷量作假」和「代筆」劃上了等號,徹徹底底地把晝川摁進了「虛假」的椅子上,釘死……
途中不是沒有人站出來說,銷量吹噓這種事在實體書行業根本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每個作者都會做——但是本來實體書從業人員就那麼些人,其中是晝川的粉,又願意站出來替他說話的人屈指可數,比起那些輕易就受到輿論導向下定義的人來說,分分鐘就被湮沒在了人海之中……
元月社作為吹噓銷量的主要宣傳方,也是被罵的狗血淋頭,這時候更不好站出來為晝川說話。
晝川也保持沉默,從C市回到G市後,乾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微博照常更新連載文,只是轉發和評論肉眼可見變少,好像真的有人在脫粉,而偶爾也會收到評論:現在更新的東西是你自己寫的嗎,一想到這個就沒辦法好好看下去;
《洛河神書》的版權洽談也陷入了停滯狀態,按照往常寫一本完結前後兩個月所有版權銷售一空的情況,如今都快半年了,所有的版權都還在手上,眼瞧著只有要麼賤賣、要麼爛在手裡兩條路可以選……
晝川表面上沒說什麼,但是他心裡清楚自己迎來了事業的低谷。
要說之前都能將所有的黑都視作鬧劇,沒有什麼能影響他的實質傷害——
那麼現在有了。
對於一個作者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是讀者。
一個作者,可以受到質疑,可以受到詆毀,也可以接受自己創作靈感枯竭需要重新再出發地突破瓶頸,但是對於作者來說,最受不了的是什麼呢——
大概是來自讀者的質疑。
寫文這件事,其實就是單純地把想要說的故事說給想要聽的人聽,有些人上來惡言相向「爛文」」不好看」「無聊」對於作者來說都可以一笑而過,而作者受不了的,大概就是真正的讀者轉身離開。
雖然只是寫文與看文這麼簡單的關係,但是實際上也還是在意的吧,熟悉的讀者留下「對你很失望」這樣的評論轉身離開後,也許這個讀者甚至覺得作者不會看到他的評論——
但是其實作者會看到的。
等待著作者的甚至是一天的情緒低落或者反思。
當這樣的評論越來越多。
離開的讀者越來越多。
被流言蜚語影響到的人群越來越龐大——
實質性的傷害就出現了。
到了無法坐視不理的地步。
然而能做什麼呢,可悲的是,什麼都做不了——
當一個人註定要成為千夫指之人時,他說什麼彷彿都是錯的:甚至會有人問你,如果你沒做,為什麼要辯解那麼多?
人們歸根結底就是在糾結《東方旖聞錄》到底是不是他本人的第一部作品,如果是的話,那到底為什麼一個人天生就擁有成型成熟的文筆和寫作手法?
網上所有的詆毀,都只需要把那些曾經被束之高閣的真正的「處女作」手稿交出去後就能平息——
然而不幸的是,這玩意,偏偏是晝川寫作路上不可觸碰的心結。
因為這一本,他發誓不再寫言情相關,之後的作品全部都是男主向;
因為這一本,他和父親水火不容,手上的作品再也沒有給他父親看過,甚至在剛開始沒那麼紅的時候也拒絕沾沾晝顧宣的面子讓他給寫個推薦語什麼的;
他甚至拒絕元月社在宣傳的時候帶上「晝顧宣推薦」這輕描淡寫、沒人在意真假的五個字……
所以最終,晝川選擇沉默。
……
轉眼四天過去。
對於很多吃瓜群眾來說,這件事幾乎要被他們遺忘,他們轉身投入了自己的生活、工作、學習中去,茶餘飯後的話題也從「晝川代寫」換成了其他的娛樂八卦——
但是他們曾經給晝川微博下的質疑、詆毀留言卻留了下來。
變成了晝川房間裡煙霧繚繞的煙草氣,和房間門前堆成小山似的啤酒易拉罐……每天初禮下班回家,都能拎著一個袋子的易拉罐走到小區垃圾站去扔掉,日復一日,直到某天專門蹲點等易拉罐的收垃圾阿婆都看不下去:「小姑娘,你家怎麼天天有那麼多酒瓶,別不是有人在酗酒吧?你要勸一勸啊,長期酗酒哪裡要得,我大兒子就是酗酒得了病——」
陽光之下,拎著垃圾袋的初禮心狠狠地抽痛了下。
就像是有人將手伸進她的胸腔,拽緊了心臟,然後拼命壓榨,擰曲。
最可恨的是這個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從一開始的勸解到後來的沉默……初禮拖著麻木的步子回到家,那扇門始終緊閉。
這讓初禮想到很久前,他們還沒有在一起的時候,曾經晝川也因為心情不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放放《lost river》,放放《青藏高原》……那時候他最多是喪,而不是接近死亡。
初禮來到在那扇門外,站定,屈指,敲了敲門。
「晝川。」
……
「晝川,你開開門。」
……
「晝川,你出來和我說一句話好不好?」
……
「晝川……」
哢嚓一聲,在門外的人聲音逐漸帶上哽咽時,門終於被打開……裡面的人眼睛裡充滿血紅絲,鬍子拉碴,他從門縫後露了張臉,看了眼門外低著頭的人,愣了下,然後笑:「怎麼又哭了。」
聲音中帶著歎息,他伸手,用充滿了煙草氣息的指尖給她擦了擦眼淚。
「別哭了,多大事啊。」男人的聲音很平靜,「這幾天我也沒怎麼,就是有些事想不通較上勁了——想想也很奇怪,認認真真寫了那麼多年,積累下來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粉絲,因為連證據都沒有的捕風捉影就輕易轉黑了,到處跟人訴苦說自己這麼多年喜歡上了一個不值得喜歡的作者……」
初禮茫然地抬起頭看著男人,看著他的唇瓣一開一合,突然恐懼起來——
「所以,我都想好了,這樣好像也沒什麼意思,要麼乾脆就不寫了吧?」
最可怕的話,還是這樣被他說了出來。
要說當時有什麼想法,初禮發現所謂的「眼前一黑」真的不是說說而已,一口氣憋在胸口提不上來也咽不下去,堵得她幾乎忘記了怎麼正常呼吸——
眼淚都停止流淌了。
她就呆呆地看著晝川。
「晝、晝川,我知道,你不要個人責編,不要誰對你的寫作生涯規劃負責,你不信任任何人……」初禮大腦都快空掉了,「但是就一次,就這一次,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過男人的手。
指尖冰涼。
大滴的透明液體掉落在他的手背——
「反正不能更糟糕了,你就把那本草稿交給我,讓我試試……我們試試。」初禮垂下腦袋,泣不成聲,「我拼了命也會把它做好,所有資源。所有人脈,哪怕這次之後我做不成編輯,我願意。」
空氣陷入沉默。
水珠順著男人的手背滑落,滴落在地。
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哭到腳軟,跌坐在地上,手還牢牢地牽住他的食指,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晝川從來沒想到自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對於另外一個人來說會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就彷彿,天都塌下來了。
那樣山崩地裂的強烈恐懼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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