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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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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這次第,怎一個爽字了得

    聽說沈栗中了解元,皇帝也頗為高興。

    當初他封賞沈栗,又提拔他為東宮伴讀,固然是沈栗表現的聰明孝悌,很大一部分也是為了加恩禮賢侯府,為了安沈淳這員大將的心。而沈栗則抓住了這個機會,這幾年一步步踏踏實實的走上來,無論是任事還是科考,樣樣辦得漂亮,證明了皇帝看人的眼光。

    邵英自覺有面子,特意召沈淳父子入宮,很是誇獎了沈栗一通。

    沈淳惶恐道:「皇上謬讚犬子,只恐他得意忘形,日後舉止適當,豈不是辜負了皇上的看重。」

    您老人家把我兒子抬得那麼高,到時候謙禮稍微做的不好,您失望之下大發雷霆可怎麼辦?把人捧的高了,您到時候覺得不滿意,我兒子可就跌的重了。

    邵英笑道:「慎之擔心太過,謙禮自小懂事,朕是把他當子侄看的,就是將來稍有錯漏,朕也會酌情體諒的。」

    這句話可不簡單,皇帝金口玉言,把沈栗當成自己的子侄看,最重要的是宣稱給沈栗犯錯誤的機會,說起來,很多真正的龍子鳳孫還沒這個待遇呢。

    沈淳笑逐顏開。有皇上這句話,沈栗只要不是忽然變傻了發瘋了,將來的青雲之路妥妥的!

    一旁伺候的驪珠決定從現在開始,再看到沈栗時要把嘴角的微笑調高五度,嗯,頭也要稍低一些。

    邵英如此優待沈栗也不是一時頭腦衝動,好歹他也在龍椅上坐了這麼多年了,熱血上頭的機率很小。

    一個合格的皇帝,不但要考慮自己在位時的事情,也會考慮帝國的將來。邵英早就和皇后說過,世上沒有不死的帝王,皇位早晚要由太子來繼承,可忠臣良相卻不是短時間就能培養出來的。

    確定自己兒子沒有造反的意圖之後,給兒子儲士的問題又擺在邵英的案頭。

    邵英一朝的確人才不少,但等到太子即位時其中很大部分都要成為老臣。邵英會留幾個得用的老臣給太子,畢竟這些人經驗豐富,對穩定朝局大有裨益,然而老臣對付皇帝的經驗也很豐富,愛擺老資格,說不定還會仗著資格老欺負小皇帝。

    比如說太子太傅錢博彥,一朝閣老,論政治經驗很老道。當初東宮失火,太子宣召眾人,沈栗那麼精,照樣入套。可錢博彥半路上就發覺不對,他是怎麼做的呢?人家磨頭回去了,不聲張,不插手,不救援,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瞪眼看著東宮熱鬧。

    你說能他有錯嗎?看律法,半點兒錯沒有,你還得說他老成持重!可他是太子的老師啊!別說太子心寒,就是皇帝邵英看在眼裡也不舒服。

    所以新皇帝身邊也要有幾個得力的年輕臣子,一則與這些老臣相抗衡,一則也可避免因政權更替引起人才的青黃不接。

    原本邵英放在東宮的人不少,可惜,東宮夜開案中不小心讓人毒死了一大批,不剩幾個了。剩下的又是霍霜、郁辰這般,外戚、武將。霍霜就不提了,他本身一直在做紈絝,聲望不夠,再者抬舉外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叫人篡權了,邵英不放心。郁辰……武將除非手裡握有軍權,否則難以與文官相較,但邵英正苦心收攏軍權,絕不會再放下去,再說玳國公太能生,郁家人在軍隊中勢力太大,這個也不行。

    還有夏興,雖然僥倖活過來,可當初落在蒼明智手裡被人拿住家人,在被蒼明智活活摔死女兒,又要摔死他兒子的情況下,實在撐不住,背叛了太子。情有可原,法理難當,比較倒霉。就算最後沒有引起太嚴重的後果,邵英和太子也不能再信他了。

    皇帝在東宮扒拉扒拉,還就沈栗最出眾。人聰明,有眼色,做事靈活機變又有底線。本來出身武將世家是個短板,可沈淳交兵權交的痛快,禮賢侯府又擺明了要武轉文。如今又成瞭解元,士林中也開始有些聲望,好,先放到重點培養的名單裡。

    皇帝的任何決定都是有理由的,雖然可能不被人理解。

    無論猜不猜的出邵英的打算,沈栗如今成了太子和皇帝眼中的紅人已經毋庸置疑。

    首輔封棋也表達善意:「策論確實不錯。」

    沈慄驚奇道:「封閣老還看了鄉試答卷?」

    「朕也看了,不錯,有些意思。」邵英道。

    邵英重點關注沈栗,聽說他中了解元,下令要來了答卷,親自審閱。

    沈栗的策論的確漂亮。

    古代的各種經濟政治情況讓後人正過來倒過來轉體一百八十度分析的透徹,尤其是站在超然立場上的宏觀分析,更是超脫了時代的侷限。

    雖說沈栗來到的這個世界的歷史轉了彎,可生產力的發展水平大體是一樣的,地理狀況也沒什麼不同,所以比起土生土長的考生,沈栗有個天生的優勢: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論起對世界的認知和眼界來,首輔封棋都未必比沈栗強。

    吟詩作畫沈栗可能沒什麼靈氣,談起策論,沈栗最低也能保證言之有物。

    科考取士看重的就是策論!古人都愛說詩詞乃小道。縱觀歷史,那些以詩詞流芳百世的詩人雖多,但其中有很多其實在官場上並不得意,而很多不太長於作詩的人卻能出將入相,影響一個朝代的政治經濟。

    並不是這些人就格外會鑽營,於是官路亨通,而不得志的詩人們就是因為小人作祟或皇帝瞎了眼,起碼並不全是這樣。

    用邵英的話說,「風花雪月不能當飯吃,民以食為天,喂不飽百姓的肚皮,他們就琢磨著要造反!」

    所以喜歡風花雪月的皇帝最後都成了庸君,任用賢能不是看誰會作詩。

    其實大多治世能臣都不怎麼有名篇傳世——每天想著怎麼協調朝政,安撫皇帝,擺平下屬,喂飽治下張著嘴嗷嗷待哺的一域百姓就累的要死要死,哪還有精力琢磨遣詞造句?能臣又不是超人!

    看什麼?看策論!

    策論才能體現一個人的政治傾向,解決問題的手段。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要吃皇糧,得能協助皇帝管理好國家,寫得好策論,才能表明你有出仕為官的潛質。

    沈栗的策論尤其漂亮!

    按理說,像沈栗這樣沒有實際操作過的人寫出的策論都會有些空泛或者理想化,用華麗的辭藻堆砌,但沈栗的策論完全沒有這樣的缺點。

    和他的為人一樣,細緻,周詳,踏實,利弊分析的明確。

    不但邵英讚不絕口,封棋也點頭稱善。贊不贊同沈栗的政治傾向放在一邊,沈栗在策論中表現出的思想是成熟的,主題明確,說明沈栗確實有處理政事的能力,考慮到沈栗的年紀,封棋也不能不道一聲好。

    封棋看著沈栗,心下頗有些感慨。

    做官做到封棋這個年紀,自然會考慮到家族後人。封棋做到首輔,也沒有爵位留給兒孫們,將來自己致仕後,家族的榮光就要看兒孫們的了。

    封棋忽然有些羨慕沈淳。

    幾年前沈栗敲登聞鼓時,封棋還只是感嘆沈淳有個孝順機靈的兒子,幾年過去,封棋就咬牙切齒了。和沈栗一比,家裡幾個兒子只能說是平常人耳。

    你沈淳怎麼就那麼有福氣?

    沈淳頗有些享受封棋嫉妒的目光,這次第,怎一個爽字了得。

    和世子沈梧相比,沈栗打小就是被放養的。沈淳真沒為這個兒子耗費多少心血。沈栗小時候不讀書,沈淳都不管,愛玩玩去,別給家裡招禍就成。等到沈栗穿來後,沈淳就更省心了。數一數,他自己都被沈栗救了兩三次。

    兒子太懂事怎麼辦?

    這是老天爺給臉,祖墳上冒青煙,活該我沈淳享福,前輩子修來的!

    邵英瞧著一文一武兩員大將的眉眼官司有趣,但他今日找沈淳進宮還有其他事。

    北狄四王子兀輪求娶易薇公主和親之事,到底怎麼個章法?

    邵英想聽聽沈淳和封棋的想法。

    封棋對北狄的政治態度比較和緩,起碼,不如沈淳那般激進。

    「別說是個公主,宮女也不給他!」沈淳的立場非常明確。

    「如果能使兩國關係緩和一些,和親倒也不失是一種良策。」封棋道。

    「臣覺得不成,雖然臣嘴笨,說不出好理由,但臣覺得不能同意。」沈淳道。

    封棋失笑,說不出理由,不就是沒理由?

    「你來說說。」邵英對沈栗道:「你和慎之的觀點是否相同?慎之既然說不出理由,不妨由你這個做兒子的替他說說?」

    封棋看向沈栗,從策論來看,沈栗的政治觀念確實有些像沈淳,比較激進。

    「如果學生說易薇公主才剛剛十三歲,就要遠嫁北狄,從此不能再回故土,見一見父母兄弟,雖說是『為國捐軀』,也著實是太可憐了。只怕陛下和閣老都要笑學生稚嫩了。」沈栗恭敬道。

    邵英聽了這句忍不住有些難過。

    易薇公主是他膝下唯一的嫡公主,兒子們還要敲打敲打,易薇公主卻是邵英完全拋卻了皇帝的立場從小寵到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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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嫁不嫁

    在邵英心裡,他的易薇公主根本就是個小孩子,要嫁去北狄,說實話,剛剛聽到兀輪的請求,邵英面上不顯,心底卻勃然大怒。

    然而當一些朝臣紛紛表示贊同和親的提議時,邵英好容易冷靜下來,到底撿回了身為皇帝的理智。

    有些犧牲,一旦牽涉到國家利益,就很難衡量其中的道理和情義了。身為帝王,邵英要考慮的是盛國的整體利益,和親可不可行,不是一句「捨不得」就可以輕輕略過的。

    封棋也沉默不語。

    「當然,國家利益不是兒女情長可以左右,至於易薇公主是否要下嫁北狄,要看我盛國是否獲利,利益有多大來說。」沈栗道。

    打感情牌,對一朝首輔只怕沒什麼影響。至於熱血上頭喊一句「我盛國男兒豈可要公主犧牲而求苟安」,首輔則會拍拍你的狗頭,讚一句有志氣,然後該幹嘛照舊幹嘛。想說服封棋,還是得分析公主出嫁的利弊。

    封棋緩緩點頭道:「微臣也不忍易薇公主遠嫁,只是近年來北狄與我國邊境頻頻摩擦,若能促成和親,或能緩和兩國關係,皇上也可騰出手來整理湘州。」

    湘王頗得太宗皇帝邵廉的喜愛,曾經與邵英爭奪帝位,一度給邵英帶來很大威脅。可惜,這位倒霉到家,生了嫡庶一串兒女兒,等湘王世子終於降生時,早已塵埃落定。

    委委屈屈的湘王如今正野心勃勃地盤踞在自己的封地,籌謀「搶回」帝位。讓邵英頭痛的是,湘州是邵廉封給湘王的,就算湘王的野望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湘王一日沒有擺明旗號造反,邵英就一日不能開口削藩。

    封棋是擔心一旦北狄大舉犯邊,湘王會趁勢造反,而朝廷陷入兩線作戰。這與當初在李朝國與北狄交兵不同,那時是在別人的國土上,兩國又只是試探性接戰,彼此打的「含蓄」。在自己的國土上打仗,造成的損失是成倍增長的,北狄和湘王不會心疼,可邵英父子兩代的經營就要打水漂了。

    如果和親能使北狄安靜些,封棋是贊同的。

    「閣老的主張是建立在和親可以安撫北狄人的基礎上,」沈栗微笑道:「但是如果仔細分析一下,就會發現,易薇公主下嫁兀輪王子恐怕並不能達到我們期望的目的。」

    「繼續。」邵英道。

    「是,」沈栗恭聲道:「先來看和親的人選。易薇公主是我盛國唯一的嫡公主,可兀輪呢?他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北狄大汗眾多兒子中的一個,既不是受倚重的,也不是受寵愛的,生母只是個歌女,他算哪根蔥?有什麼資格求娶我盛國的嫡公主?」把易薇公主嫁給他,倒是會增加他的籌碼,可我盛國又能得到什麼?」

    封棋遲疑道:「微臣已經見過兀輪王子,此人……」

    「此人心機深沉,頗有城府,並非池中之物。」沈栗笑道。

    封棋訝然:「沈公子也見過此人?」

    「見過,」沈栗微笑道:「此人曾喬裝侍從,跟在北狄使臣窩窩兒身邊。」

    「確有此事。」封棋捋鬚笑道:「他言說自己仰慕我國風采,只是王子身份過於拘泥,因此裝扮成侍從,走動方便些,也好領略風土人情。」

    沈栗輕笑:「看來兀輪給閣老留下的印象不錯?」

    封棋緩緩點頭道:「兀輪王子對我國頗有好感,若是日後此人有機會成為大汗,想必會與我盛國親善。」

    「看來閣老不但看好和親之策,而且想影響北狄王庭,繼而扶植一個親善我國的大汗上台。」沈栗猜測道。

    封棋笑道:「有何不可?若是易薇公主生下小王子,將來北狄大汗說不定就是我盛國的外甥了。」

    沈栗搖頭道:「那兀輪可曾提到他曾打算悄悄割下學生的腦袋以充功績,失手逃逸後怕被追究才迫不得已公開身份呢?」

    「什麼?還有此事?」封棋驚異道。

    邵英沉聲道:「緇衣衛曾想將計就計抓住他,可惜,被他逃了。」

    封棋低頭沉思。

    沈栗道:「此事並未留有證據,想要追究一國王子是不可能的,再者,與和親這樣的國事相比,學生一人安危又有何重要?所以兀輪也不怕學生和緇衣衛找他算賬。學生今日提起此事只不過是想向閣老說明,兀輪此人並不是像他展現給閣老和眾位大臣的那樣,對我國如何仰慕。正相反,此人可能懷有惡意,並只是希望由和親得到好處。」

    沈淳附和道:「定是如此。微臣與北狄人也打過不少交道了,還沒見過幾個親善盛國的呢,他們都不讀論語,與我盛國教化不同,又搶東西搶習慣了,怎麼可能忽然就仰慕起我國了?貪婪還差不多。」

    「北狄王庭遙遠,音訊不通,如果兀輪真的心懷惡意,只怕易薇公主嫁過去過後是好是壞,是生是死我們都搞不清楚。再者,北狄王族又不是傻的,就是公主生下孩子,他們也不會允許一個留著盛國皇室血統的孩子成為大汗的。閣老還是要仔細思量,只怕這次和親乃是與虎謀皮。」沈栗勸道。

    封棋看邵英的神色也猶疑起來,遲疑道:「只是和親的提議畢竟非同一般,若我國貿然拒絕,北狄方面會不會……」

    「要我國下嫁公主至少要遞國書才是,」沈栗笑道:「而兀輪則是由北狄使臣窩窩兒代為提親的。說實話,學生一直在懷疑北狄大汗知不知道此事?」

    封棋不知沈栗猜中了實情,嚇了一跳道:「事關兩國邦交,豈容兒戲!這不可能!」

    「如果學生是兀輪,倒是能做出這樣的事。不成就不成,左右也沒什麼損失。萬一僥倖成功,自然可在北狄大汗的眼中出彩,還有我國的支持。伴隨著公主下嫁必然是大批的嫁妝和隨行人員,包括大量的工匠,這個也比較重要,雖然閣老可能不看在眼裡。」沈栗笑道。

    邵英奇道:「不過一些工匠而已,我盛國雖然還沒有公主和親,然之前各朝公主和親都會有工匠隨行,蓋因彼地貧寒,只怕不能提供公主所需。」

    「皇上也說了彼地貧寒。」沈栗笑道:「在我國不被看重的手藝可能就是彼地沒有的。陛下,我國百姓吃飯靠農事,而能較之各國繁榮,不就是憑著各種工藝強於他國麼?」

    邵英恍然道:「不錯,先前朕只重視要保密讓武備工藝,卻忘了在我盛國看來平常的民用工藝恰是北狄渴求的。」

    「民間工匠多父子師徒相傳,起碼,也不會輕易傳給外國人,然而若是公主的陪嫁就不同了。歷朝出嫁公主其實都會給當地帶去有利工藝,可惜,彼國十有八九都會再翻臉的。」沈栗淡然道。

    「想娶朕的公主,其實盯著公主的嫁妝,說什麼和親!」邵英不悅道。

    封棋嘆道:「這樣說來,還要先探知這和親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出自於北狄大汗。」

    「其實即使是北狄大汗的提議,學生也不讚同公主出嫁。」沈栗道。

    「為何?」封棋道:「和親此事未必沒有好處。」

    沈栗搖頭道:「不過是兩國間名頭好聽些罷了。閣老平心而論,北狄與我國之間還能平靜多少年?」

    北狄搶掠中原早就習慣了,盛國自開國前就與北狄素有積怨。兩國現下都是國內未平,軍事上也沒準備好,等到兩國緩過氣,遲早要打。

    「十年?二十年?不會太遲。」沈栗道:「想必閣老心裡明白,和親頂多能拖延兩國決戰時間,卻不能最終阻止。到時候兩國翻臉,公主怎麼辦?」

    見邵英和封棋臉上勃然色變,沈栗又添了一把火:「把北狄人想的缺德些,到時候他們把公主和公主所誕王子推到軍前,這仗我們還打不打?怎麼打?」

    邵英不由設想一下沈栗假設的情景,不由心裡打了個哆嗦。二十年,說不定到時候自己還活著。邵英作為皇帝能下狠心讓公主去和親,作為父親可不一定有決心讓女兒踏上一條必死之路。

    封棋也有些動搖了。首輔大人處理政事會摒除感情影響,如果和親真有利於盛國他也毫不猶豫的支持,但如今由沈栗分析,這好像是個賠本買賣,封棋就不那麼堅持了。

    再者,封棋還真不能保證沈栗的設想不可能發生。堅持讓公主去和親,結果公主不得好死——雖然以自己的歲數可能已經入土,但發狂的皇帝說不定要鞭屍,嗯,也得為自己兒女們留點後路。

    「至於閣老所擔心的湘州之事,學生提議趕緊趁北狄這幾年沒精力犯邊的時候料理乾淨了,不然真拖到日後釀成兩線作戰之勢,朝廷實在吃力。」沈栗建議道。

    封棋嘆道:「先帝過於優待湘王了,他一日不反,就一日不能動他。」

    「閣老肯定湘王確有不臣之心?」沈栗問道。

    邵英冷哼道:「司馬昭之心。」

    邵英沒有成為太子時和湘王曾經赤膊而戰,湘王的武力值比邵英稍微高些咳咳。

    湘王若是個蠢材,邵英也不會把他視為心腹大患。問題是湘王確實有些水平。兩個人當年半斤八兩,論才幹差不多,一個是嫡長子,有人倫大義,一個比較得邵廉喜愛,有投機者支持。

    最終決定兩人勝負的也不是政治決鬥,而是邵英先有了邵威。

    湘王憋屈:論沒兒子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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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手段與底線

    等湘王終於盼得世子降生,黃花菜都涼了!湘王能甘心嗎?

    邵英和湘王彼此心裡都清楚,早晚有你死我活的那天!

    封棋道:「找不到湘王謀反的證據,陛下想要動他,只怕有不容兄弟之嫌。」

    皇帝想收拾湘王不是一天兩天,可惜先帝允許湘王擁有私兵,又允許他在湘州收稅,結果湘州讓他經營的跟鐵桶似的,邵英一直沒找到機會。說白了,就是面子問題,怕人說他小心眼。

    邵英悵然道:「朕有生之年必要平定湘州,不可教太子為難。」

    邵英打湘王是哥哥打弟弟,輪到太子就是侄子打叔叔,名義上就不一樣,面對的輿論壓力也不同。湘王比邵英小,說不定就打算先熬死了邵英再對付侄子。

    聽皇帝提到太子,沈栗不由面色微動。

    「怎麼?」邵英問。

    沈栗遲疑道:「學生並未見過湘王殿下,不知其人長短,再者此事也是陛下兄弟私事,學生不該輕易多言。然而假若湘王真正狼子野心,學生身為太子伴讀,不可不為殿下打算。」

    邵英似笑非笑道:「怕朕真把湘王這個麻煩留給太子?」

    沈栗連忙道:「陛下正值壯年,長命百歲。」

    您老人家看起來不像短命的,太子要面對湘王這個麻煩還有的等。

    邵英噴笑,對沈淳道:「倒不枉朕把他放在東宮,知道為太子打算。」

    沈淳小心道:「各司其職,臣子身為東宮伴讀……」

    「好了好了,沈栗能為太子籌謀,朕很欣慰。他是朕挑給太子的,忠於太子就是忠於朕,你呀,就是過於謹慎了。」邵英擺手道:「沈栗,你剛打算說什麼?」

    「陛下,學生是奇怪。剛剛陛下說,湘王殿下謀反之心是司馬昭之心,閣老和家父也面無異色,可見在家父等人眼裡,湘王殿下確實不是什麼好角色。奇怪的是,學生這個年紀,卻對湘王殿下所知不多,若非陛下與首輔特意提起,學生並不知湘王殿下懷有異心。」沈栗道。

    封棋咳了一聲道:「帝位之爭,不足為外人道也,近年來朝中不提湘王。」這是不好意思說。

    沈栗嘆了口氣道:「請陛下恕學生妄言。「

    「但說無妨。」邵英道:「此處又無外人。」

    沈栗拱手道:「閣老誤了。帝位之爭,已有勝負,陛下是先帝親自扶上帝位的,擁有大義,怕人說的不是陛下,反而是這位湘王。」

    「只是宣揚此事又有何用?畢竟沒什麼什麼光彩?徒讓人議論皇族舊事。」封棋道。

    「因為咱們不肯談論,湘王卻未必不肯說。閣老可以想像,在湘州一域,陛下會被湘王形容成什麼樣。」沈栗道。

    封棋忽地站起:「不錯,老夫疏忽了,湘州已成國中之國,湘王必定說盡陛下壞話。」

    「而我們這裡卻對湘王閉口不言,如今怕是與多人對湘王的瞭解和學生差不多。就是日後湘王反了,怕是還會有人奇怪湘王為何而反。」沈栗道。

    您自己閉口不提,湘王說不定就把您形容成一個刻薄兄弟的寡恩之人了。您既然那麼在乎面子,怎麼不先向天下宣傳湘王不義。

    「太被動了。」邵英喃喃道。

    「不錯。陛下,如果您已下定決心平定湘州,為何不讓人把湘王種種罪行公佈天下?」沈栗道。

    封棋愣了愣,湘王此人……湘王除了心心念念要造反,還真沒有什麼太大的罪行。

    「謀反已是大罪,至於其他,看人想怎麼說了。」沈栗低頭道。

    封棋啞然。

    「只要朝廷中十之五六認為湘王一定會反,那湘王究竟什麼時候舉旗就已經不重要了。「沈栗眨眨眼道:「那時皇上不必特意等待湘王謀反的證據,只要陛下做好平定湘州的準備,說一聲湘王反了,天下人自然會信。」

    「積毀銷骨。」邵英笑道。

    「或者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更恰當些,陛下。」沈栗赧然道。

    邵英深吸一口氣,沈栗這是要先把湘王謀反的罪名坐實了,然後湘王「謀反的時間」就由邵英控制了。這個主意的確大大增加了邵英的主動權。

    邵英看向封棋,封棋遲疑道:「這個法子未免……」

    「未免有些不大坦蕩,說的重些,有些陰損。」沈栗笑道。

    邵英失笑。沈淳嗤笑一聲。

    封棋皺眉道:「你既知此法不當,又何必提議。」

    「因為湘王本就立身不正。」沈栗道:「君子面前自然要坦蕩蕩,對付小人再要做君子怕是會被人欺之以方。」

    封棋默然。

    邵英點頭道:「可以一試。」

    沈栗第一次被邵英宣召入宮時才十來歲,年紀不大,賜宴時沈栗對宮中製作精良的糕點表示出特別興趣,所以沈栗出宮時邵英特別賜下一匣子宮樣點心給他帶回去,沈栗笑逐顏開。

    一來二去,邵英就養成了一個特別的習慣,就是每逢宣召沈栗是都會賞賜點心,這次也不例外,叫驪珠親自捧了匣子送沈淳父子出宮。

    回過頭來,見封棋臉色凝重,邵英笑道:「怎麼,還在糾結沈栗的劍走偏鋒?」

    封棋嘆道:「此子幹練果斷,能力出眾。只是觀他行事屢屢出人意料,又百無禁忌,只怕將來會走上歧路。」

    邵英搖頭道:「出人意料倒是有,百無禁忌卻未必。」

    封棋開口欲言,邵英抬手止道:「禮賢侯府世子沈梧,封卿可知道此人?」

    封棋點頭道:「臣曾見過,倒是不甚瞭解、只知其人病弱,粗略觀來,似乎並不出眾。」

    邵英笑道:「何止是不出眾!沈梧小時了了,可惜長大後平庸好色,並且很是嫉妒沈栗這個弟弟,如今簡直視其為仇寇。」

    「嫡庶長幼之爭。」封棋道。

    邵英點頭,又問:「封卿猜猜沈栗是如何應對的?」

    封棋沉思道:「沈栗此人一向有仇報仇,恐怕禮賢侯府內兄弟相爭頗為厲害。」

    邵英微笑搖頭道:「猜錯了!」

    封棋愕然,恍然道:「是了,沈侯只怕不會允許兒子們爭執的。」

    「也不對。」邵英笑道。

    封棋訝然道:「沈栗曾公然宣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難不成碰上沈世子竟然肯吃虧了?」

    「是啊,」邵英曼聲道:「倒是沒吃什麼大虧,但對這個嫡兄,沈栗還是頗為忍讓的。」

    封棋失笑道:「這倒令老臣驚訝了。似乎並不符合此子心性。」

    邵英笑道:「所以朕覺得,沈栗此子做事雖然時有出人意料之舉,但還是很有底線的,不會去傷害不該傷害的人。至於敵人麼——佛家還有怒目金剛,可見即使是慈悲,也需雷霆手段。」

    「朕知道,封卿是嫌棄沈栗對付湘王之策不夠君子。湘王的確是個人物,但他既然站到朕與太子的對面,沈栗用什麼方法對付他都不算過分。」邵英淡然道:「朕把他放在太子身邊,是要他輔佐朕的兒子,不是要他老老實實做君子的。」

    封棋嘆道:「既然陛下已有定論,老臣也無需多言。」

    邵英道:「封卿來想想明日大朝應如何拒絕兀輪和親的提議。」

    景陽城中屬皇宮地勢最高,皇宮之中屬皇帝常在的乾清宮最高。比乾清宮稍矮些的要數飛虹樓。

    此時太子和他的同母妹妹易薇公主就在樓上遠遠望著乾清宮外驪珠送沈淳父子出宮。

    「父皇召了封閣老和沈侯入宮,怕是今日就會做出決定。」易薇公主幽幽道。

    太子抿唇道:「毋需擔心,過會兒吾去求見父皇,不會要你去的。」

    易薇公主愁道:「父皇有父皇的難處,聽說有很多大臣都贊同和親之策。」

    「再難也不能拿公主去和親!你不要聽別人挑唆,什麼為了國家,北狄不是善地,你不能去!」太子不悅道:「那些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那麼喜歡和親,就把他們的女兒都送去!」

    「小爺和公主殿下不要著急。」雅臨道:「奴才看到沈公子了。沈公子一向知道太子的意思,一定會找機會勸說皇上的。」

    太子嘆道:「談何容易!閣老與沈侯面前,哪有謙禮說話的份兒。」

    雖說如此,太子還是暗暗希望沈栗能猜到自己心思,並能找到機會攪黃和親。皇后膝下只有一兒一女,這幾天皇后雖然沒什麼表示,但人卻驟然消瘦。況且太子也不希望親妹妹遠嫁北狄,這輩子再也見不到。

    易薇公主道:「咱們還是下去吧,這裡本就不常讓人上來,咱們在這裡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叫底下奴才們為難。這般打望乾清宮有窺伺帝蹤之嫌,小心父皇發怒。」

    太子沉悶地點點頭,兄妹兩個慢慢下了飛虹樓。

    又走了幾步,見驪珠快步走來。

    太子兄妹不由心下惴惴不安。莫非父皇發現他們上了飛虹樓,發怒了,叫驪珠來傳聖諭訓斥他們。

    驪珠笑著行禮道:「奴才給小爺請安,給易薇公主請安。」

    「驪珠公公快起來。」太子忙道:「公公今日可好。」

    「好好。勞小爺惦記,奴才今日格外精神。」驪珠笑道。

    「敢是公公遇到了好事?」易薇公主道。

    「是好事,卻不是奴才的好事,」驪珠道:「奴才是為公主高興呢。」

    太子驚喜道:「莫非是……」

    驪珠用力點頭,笑道:「皇上命奴才來給小爺和公主報個信,叫您二位不必再擔心,和親的事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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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莫非投錯胎

    此時,沈淳正在埋怨沈栗:「法子未免有些不夠光明正大,小心封棋看你不順眼,在陛下面前說你壞話。」

    沈栗笑道:「皇上把兒子放在太子身邊多少也有讓我和老臣唱對台戲的意思,封閣老的意見不會影響陛下對兒子的看法。只要兒子忠於太子,就是有些激進,不也是年輕人的該有的毛病嗎?」

    沈淳無奈搖頭:「你心裡有數就好。」

    沈栗在馬背上抻個腰,放鬆道:「如今鄉試已過,兒子也能輕鬆幾天。雁璇嫁過來這麼長時間,兒子還沒好好陪陪她呢。」

    沈淳沉聲道:「不可沉湎女色。」

    有一個不挑嘴的大兒子就罷了,二兒子一定要管住。

    沈栗苦笑道:「啊也,父親未免太過緊張。兒子不過是要陪陪自己妻子,和沉湎女色有什麼關係。「

    沈淳也覺自己有些過於緊張了,咳了一聲道:「來年三月就是會試,可有把握?」

    「兒子苦讀這些年,也該有些收穫。」沈栗笑道:「父親放心,兒子一定盡力,不敢稍有懈怠。」

    沈淳點頭道:「咱們家這麼多年,可算出了一個正經科舉出身的,好好考,至於你大兄那邊……」

    沈淳嘆了口氣:「為父會約束他的。」

    沈栗道:「父親不必苦惱,大兄不過一時鑽了牛角尖,終會想開的。」

    「但願如此。」

    想到大兒子,沈淳只覺心中沉悶。沈淳成婚晚,得子也晚。沈梧是承載了他的期盼降生的。如今他膝下三子,沈柿年紀小最得他疼愛,而沈梧則讓他投入了最多的心血。

    沈淳看向沈栗,反倒是最出息的二兒子,小時候得他的關注最少,十來歲上就出頭為家族籌謀打拚,如今還要在家中受沈梧的排擠。

    沈栗奇道:「怎麼了?可是兒子身上有什麼不對?」說著,上下打量自己衣飾。

    沈淳失笑搖頭。

    忽聽侍衛上前稟告:「侯爺,七少爺,前面是何御史的轎子。他差人過來說,按品階本應給侯爺讓路,可他如今正陪著北狄王子兀輪,是以還請侯爺給王子讓讓。」

    沈淳沉默一下,莫名失笑。

    沈栗奇道:「招待北狄王子不是鴻臚寺的事嗎?何澤一個御史湊什麼熱鬧?」

    沈淳曼聲道:「你不知道,何家是非常支持和親的。這何澤,呵,據說與兀輪一見如故,如今私交甚篤呢。」

    沈栗嗤笑道:「他一個盛國官員,與北狄王子私交甚篤,發癔症了吧。」

    沈淳似笑非笑道:「沒準兒何家已經認定了兀輪是咱們盛國的女婿呢。」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原來如此!

    承恩侯組建祺祥商團,在與北狄的貿易中賺的盆滿缽滿,眼紅的不少,但其中有能力如周米一樣撐起商團架子的,怕是只有如何家這般根生蒂固的大世家了。

    怪不得朝中能掀起那麼大的聲勢來支持公主和親之事,這何家是打著與兀輪合作的念頭。何家幫著兀輪娶公主,而兀輪則想辦法幫著何家搶北狄的生意。

    沈栗不可思議道:「用皇帝的女兒做交易,何家這是活膩了吧?」

    你這麼作死,皇上知道嗎?

    「在這些世家眼裡,如今的皇族也不過是當初邊關的破落戶,心裡自然沒什麼尊敬之意。」沈淳冷哼道:「叫倨傲把眼都矇住了,都給他們攢著呢,等皇上空出手來的。」

    何澤的品級比沈淳低,兩家碰上了,何澤得給沈淳讓路。何澤對此很不滿:不過是獵戶發家,怎麼能跟我這世家子比!何況兩家有仇!

    然而每次還是要讓。

    如今何澤正陪著兀輪,遠遠見到沈淳父子在護衛的簇擁下過來,何澤就想著借兀輪王子的勢讓沈淳給他也讓一次路。

    正美滋滋等著呢,沈淳的護衛忽然一股腦兒衝過來,驅趕他們這邊的隨從,轎伕腳下一晃,差點把他從轎子裡顛下來!

    在後面乘著轎子的兀輪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身手好,從轎子裡衝出來,大叫道:「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沈淳的人根本沒搭理這邊,護著沈淳父子施施然順著大路揚長而去。

    兀輪莫名奇妙,搞不清楚狀況。

    過路人等三三兩兩指著這邊議論紛紛,看熱鬧。

    沈淳的隊伍都走出好遠了,何澤才費勁巴拉地從轎子裡爬出來,望著沈淳遙遙背影,咬牙切齒大叫:「沈淳!你衝撞王子,我要告你,明日大朝本官定要參你個不敬之罪!還有你家那個兔崽子,我看見他了!」

    路人見是何澤,一哄而散。

    何澤這才想起要擺一擺世家子弟的風度,可惜,觀眾們已經帶著他氣急敗壞的形象不見了。

    第二日大朝,何澤果然把沈淳父子給告了。

    怒沖沖氣洶洶委屈萬分。

    邵英耷拉著眼睛看著何澤在底下曆數沈淳與沈栗的罪狀,心裡煩躁異常。

    何家怎麼就不能消停些!

    當朕不知道你們私下裡的小動作似的,當朕不知道你們想藉著和親得好處似的,把朕當傻子耍呢。

    邵英緩緩出了口氣,能招呼這麼多朝臣附和和親的提議,何家的勢力仍然不小。為了朝政平穩,朕再容你們幾年。

    「沈侯可在?」邵英問。

    驪珠在一旁道:「回陛下的話,禮賢侯今日並未上朝。」

    其實早朝不是什麼官員都得去、都能去的,能常在朝中露臉的在官員總數里其實不多,有些人根本沒資格,有些人則是在別的時間去見皇帝。

    比如說閣老們吧,有時候是皇帝直接給叫去乾清宮開小會的。有些御史則是輪班制,還有些是要參人了你再去,無事可奏就別湊熱鬧了。

    沈淳如今賦閒,用不著天天上朝。

    今天就沒來。

    「宣來,還有沈栗,叫他也來。」

    對於何大人的指責,沈淳面無表情,沈栗則是莫名其妙。

    「家父一個盛國超品侯,為什麼要給北狄的王子讓路?」沈栗攤手道:「不是一國的,兀輪王子的品級在家父面前不好使啊。」

    首輔封棋的嘴角就是一抽。

    邵英挺喜歡沈栗的調調,輕咳一聲,沒說話。

    何澤氣道:「兀輪王子雖是北狄人,卻也是王子之尊,你父子不但不加以尊敬,還下令要侍衛驅趕,不成體統!我盛國乃是禮儀之邦……」

    「講禮儀不是處處退讓!」沈栗道:「家父半生與北狄人激戰數次,學生手刃忽明,不是為了有一天在盛國的土地上還要給北狄人卑躬屈膝!」

    其實何澤要是仗別人的勢,沈淳還真不一定跟他計較。不過是先走一步後走一步而已,沈淳沒那麼小心眼。可惜,何澤偏偏拿著兀輪當令箭,沈淳和北狄的仇大了,兀輪?呵呵!

    沈淳當年差點讓二王子忽明逼得自戕!兀輪前一陣還打算刺殺自己的兒子沈栗,何澤用兀輪壓他,沈淳還就不肯讓了!

    何澤怒道:「不過是讓個路!」

    「不過是讓個路,為什麼偏偏要我盛國的侯爺相讓!」沈栗緊接著道。「不說兀輪王子,北狄使臣窩窩兒見了陛下也只是行個大禮,尚不肯跪拜,憑什麼我盛國的侯爺必須得給北狄王子讓路?不肯讓就得被參,就得問罪?」

    朝上的官員們紛紛點頭,兀輪王子糾結於讓屢次領兵與北狄人交戰的盛國高官讓路,這事情是有些敏感。禮賢侯不肯讓也不能說有錯,嗯,這可事關我盛國的臉面。

    沈栗把一個讓路問題昇華為兩國體面問題,很容易就得到了官員們的認同。就連素日裡與何家親近,贊同和親之事的人也一樣:北狄三年前還和盛軍在李朝國打仗呢,你兀輪如今沒把公主娶到手就想在盛國如此耀武耀威,要是真讓你成了盛國的女婿,你還不上天?

    邵英斜著眼看何澤。

    何澤臉都綠了:「你這是胡攪蠻纏!」

    「欸,何大人,」沈栗肅容道:「這可不是胡攪蠻纏,這是很嚴肅的問題。」

    沈栗拱手道:「請問何大人,您吃的是誰家的俸祿啊?」

    「自然是皇上的俸祿,是盛國的俸祿。」玳國公插口道。

    「哦,」沈栗漠然道:「學生還以為何大人領的是北狄的俸祿呢。」

    「你……你胡說八道!」何澤指著沈栗。

    沈栗上前一步,把何澤的手撥開,冷笑道:」何大人既然吃著我盛國的俸祿,做著我盛國的官,流著我盛國人的血,怎麼卻處處為一個北狄的王子說話?您不是當初投錯了胎吧?」

    這話說的……

    邵英廢了好大的勁兒才沒笑出來。

    何澤的綠臉又變得通紅,怒氣衝天!

    「要是您那麼仰慕北狄,不如請皇上著人送何大人也去和個親?」沈栗似笑非笑道。

    玳國公頓時爆笑:「哈哈哈!好主意,和親嘛,嫁女都行,入贅也該可以嘛!何大人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美……美姿儀!皇上,臣覺得沈栗這個主意好,臣附議!」

    何澤的臉又青了。

    閣老何宿狠狠瞪了一眼何澤。他這個侄子越來越有主意,今日要參沈淳父子竟半點沒和自己商量!蠢!皇上怎麼可能因為不給北狄王子讓路這種原因治沈淳沈栗的罪!

    封棋:「……咳咳!」

    眾位大臣紛紛以袖掩口,側身而立。

    一場嚴肅的辯論在沈栗的利口之下,竟向著奇怪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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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塵埃落定

    何澤狠狠盯著沈栗,沈栗微笑回視。

    三年前沈栗就沒給何澤留過面子,如今他羽翼漸豐,自然更無畏懼之意。

    何家不好對付的從來不是何澤,而是躲在何府的何密與閣老何宿兩兄弟。至於何澤,沈栗頗為贊同沈淳曾經的評價:蠢的不像是何密的種!

    在大殿上堂而皇之地為北狄王子張目,莫非是當盛國的官當膩了?

    「好了!」邵英眼看何澤已經開始兩眼翻白,像是要厥過去,開口打斷道:「本就不是什麼大事,爭執起來沒完沒了,不要浪費朕的時間。此事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不是什麼大事。

    何宿本來還想替侄子開口,一聽皇上的口風,得,還是繼續裝木頭吧。

    何澤還在心下詫異,兀輪可是要與盛國和親的,皇上就由得沈淳如此放肆?

    很快何澤的詫異就有了答案,邵英宣佈,拒絕兀輪和親的請求。

    何澤頓時垂頭喪氣,眼看要到手的買賣,不成了!

    抬眼看看沈淳父子,兩人都面無異色,毫不驚奇。何澤心裡一轉,莫非這兩人早知皇上會拒絕和親之事,篤定兀輪王子做不成盛國的女婿,才敢如此大膽?是了,聽說昨天皇上召他父子入宮,他們肯定先一步得了風聲!

    沈淳對北狄的態度一向堅決抵制,沒準兒他們還曾試圖勸說皇上拒絕易薇公主下嫁!

    何澤想參人沒參成,以為十拿九穩的和親之事也黃了,整個大朝都垂頭喪氣。

    何宿也暗暗可惜,原本花了很大心思打動了首輔封棋,怎麼到底還是失敗了呢?是誰又扭轉了局勢?

    外臣不知道怎麼回事,太子心裡卻門兒清。

    下了朝,太子樂呵呵把沈栗拽回東宮。

    當日乾清宮的討論的詳細內容是不能隨意打聽的,但太子仍從驪珠有意無意的談論中聽出沈栗是出了大力的。

    太子鄭重其事地向沈栗道了謝。

    沈栗嚇了一跳,忙不迭搖手道:「學生只是說出心中所想罷了,當不得殿下如此。」

    太子笑道:「便是謝謙禮的直言,自北狄人提出和親,母后與吾夙夜不得安眠,如今塵埃落地,著實鬆了一口氣。」

    沈栗搖頭道:「陛下對易薇公主的寵愛又不是假的,何嘗又捨得將公主下嫁?不過是朝中一些大臣紛紛擾擾打亂了陛下的思緒罷了。只要陳清利弊,陛下自然會拒絕兀輪的提議。」

    太子嘆道:「雖然如此,父皇做出決斷之前,吾還是不能安心。」

    沈栗想起何澤與兀輪的交情,自然要提醒太子:「……恐怕何家惦記上承恩侯府和祺祥商團。」

    太子恨道:「世家之禍,猛於餓虎!前朝就是由世家們控制朝政,先後扶植了幾代昏君上位,才使江山動搖。世家愈肥而黎民日飢!我盛國兩代君王勤勉如斯尚不能恢復前朝敗壞的府庫,他們竟然還想方設法侵佔,竟然還打上我皇家公主的主意!吾定要秉明父皇!」

    沈栗默然。

    何家也確實過於奢侈,不說平常的用度,就是嫁女娶妻這樣的大事竟也操辦的堪比皇家。他們要是立身持正也可以說得過去,可這些人早就習慣於巧取豪奪,皇帝只怕早就給他們記著帳呢。

    說起來何密與何宿都不是一般的聰明人,怎麼就看不到何家繁華之後的危機呢?聰明都用到哪兒去了?

    「險些忘了,」太子笑道:「你中了解元,吾還沒有向你道喜。」

    沈栗一怔。他中了解元,沈府倒是鬧哄了一天,第二天就被邵英宣召入宮,心思都放在了和親之事上。回來路上又碰見了何澤與兀輪,與沈淳回府後預料何澤說不定要參他們,於是又********想著怎麼對付何澤。

    這短短三天諸事繁雜,中舉之事竟好似已經過了好久,如今太子提起來,沈栗還晃了一下神才想起。

    「多謝殿下,學生也是僥倖。」沈栗笑道。

    太子搖頭道:「謙禮不必過謙,若是縣試院試,或有巧合,鄉試又豈能容忍僥倖?再者,謙禮是如何讀書的,吾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你成為解元,也是實至名歸。」

    沈栗是東宮伴讀,自然隨著太子讀書,他學習的勁頭,太子可是見識過。錢博彥那麼會裝的一個人,都讓沈栗問跑過。不提別的,沈栗那一筆字,從勉強看得出字形到如今自成一體,沈栗是下過苦功的,什麼托雞蛋啊,懸臂練字啊,沒點毅力真堅持不下去。

    有些事就怕下功夫,沈栗不單肯下苦功,他還有天賦!鄉試之前,太子打問過錢博彥,這位太傅告訴太子,不提名次,沈栗要是落了榜,這屆鄉試肯定是有問題。

    太子笑道:「聽說霍霜他們還要請你去十里杏花喝酒,可惜吾不能同樂。」

    要是傳出太子跑到十里杏花喝酒,明天的早朝要炸鍋。

    沈栗忙道:「如今北狄人還在景陽,那個兀輪十分膽大,殿下不可輕易出宮。」

    太子皺眉道:「聽說這人還曾想刺殺你?」

    「為他二哥報仇。」沈栗道:「差點攪了學生的婚禮。」

    「時隔三年!」太子冷笑:「才想起報仇,大約是想在北狄大汗面前出個風頭吧。」

    頓了頓,沈栗遲疑一下,問太子道:「殿下可對湘王殿下有印象?」

    太子愣了愣,不知沈栗怎麼轉到這個話頭上:「小時見過,不過父皇繼位後湘王叔就不曾再來過景陽了。」

    「喔,」沈栗低頭道:「學生聽說這位殿下頗為出眾。」

    太子不由沉思,禮賢侯府與湘王並無交集,以沈栗的歲數對湘王也不可能有什麼印象,此時他忽然提起湘王應是意有所指。

    皇帝習慣於在早朝後與閣老們或一些大臣在乾清宮中「開小會」,這些內容除了形成正式旨意的一般是絕對不許外傳的,否則就會有洩密之罪。

    昨日討論中邵英明確表示要對付湘王,這樣的事更是機密中的機密,若是洩露半點風聲,一定會被追究到底。

    然而邵英明知沈栗從屬東宮,卻並未讓人叮囑沈栗事後禁言,沈栗琢磨著,邵英大約也是想要太子心裡稍微有個數。因此今日得了機會,沈栗自然要透個口風。

    該說的話說了,沈栗便告退出宮。郁辰與霍霜早就在十里杏花等著了。

    十里杏花是晉王的錢袋,其中用了不少官伎。沈栗第一次來時年紀小,霍霜等人知道避著他;後來參加詩會什麼的大家都比較矜持,也只是遠觀;因此沈栗對官伎並無太大印象。

    這回霍霜和郁辰為了給他慶祝,足足給他點了十個!

    沈栗找到雅間,剛剛開門,頓時一大波鶯鶯燕燕襲來,沈栗差點破窗而出。

    霍霜和郁辰在屋裡笑得前仰後合。

    十里杏花的官伎們大多賣藝不賣身,當然,看到順眼的,也不乏熱情的姑娘想下手,試圖勾搭一個裙下之臣。

    而沈栗恰恰可以歸於順眼的那一類!

    沈栗未到時,霍霜兩個早已給姑娘們宣講了一下沈栗其人,年輕,長得好,出身高貴,又富有,還是景陽的解元!想下手的盡快啊。

    沈栗穿越到此地後,所見的女性都是端莊的,含蓄的,容易害羞的,還真是頭一次見識到如此「豪放」的!

    愣是被這些姑娘們簇擁到屋裡。

    苦笑著與霍霜兩人見過禮,沈栗剛剛落座,這些姑娘又紛紛擠在沈栗身邊。

    這個給剝葡萄,嬌聲道:「這是著人特意運來的,用冰塊特意鎮涼了端上來,奴奴喂給郎君吃,啊——」

    那個忙持銀壺倒酒,笑盈盈道:「這是足足陳了二十年的綠苔酒,不是在十里杏花可喝不到,郎君快嘗嘗。」

    還有的扭著細腰道:「奴奴的細腰舞可是景陽一絕,郎君見過否?」

    更有直接上手的:「奴奴特意學過按摩之術,郎君試試?」

    這個不成!沈栗頓時跳起來。

    霍霜兩人笑得透不過氣:「啊也,難得見謙禮如此驚慌,原來竟是怕這些脂粉英雌嗎?」

    眾女也紛紛吃吃笑起來。

    「小郎君竟然如此害羞。」要給沈栗喂葡萄的姑娘笑道。

    沈栗啞然,他從來都被別人說臉皮厚,還是頭一次有人稱他害羞。

    「姐夫,愚弟可是會給二姐告狀的。」沈栗威脅霍霜道。

    霍霜越發笑得厲害:「看看,我這內弟頭一次要找他姐姐告狀,竟是因為被女伎嚇到了!哈哈哈!」

    郁辰厚道些:「罷了罷了,你們收斂收斂。」

    眾女笑道:「不過看小郎君害羞,奴婢們放肆取笑一回罷了。」

    霍霜撇嘴道:「沒出息,竟被一群女伎們嚇到……哈哈哈!」

    「弟妹倒是能放心些。」郁辰笑道。

    提起沈栗之妻,霍霜兩人頓時想起頭一次在十里杏花見沈栗時,這夯才還在苦惱「自己也未成年」,頓時又是爆笑。

    沈栗似笑非笑道:「辰兄也就罷了,姐夫居然領著內弟喝花酒,不告訴姐姐,我只與父親說。」

    想起沈淳的鐵臉,霍霜頓時一個哆嗦:「罷了,不過是玩笑罷了,這些人不過是彈唱的。」

    女伎們輕笑著紛紛持起樂器,開始演奏。

    三人正要開始吃喝,忽聽門外有人道:「裡面可是沈栗沈謙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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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是堅強

    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沈栗三人對視一眼。

    他們這次聚會並無外人知道,要求十里杏花準備的也是隱秘的房間,門外這人是怎麼找來的?

    郁辰隱秘地悄悄抽出腰刀。

    先前東宮出事之後,郁辰一直很內疚,總是想著若是早一步發現東宮失火,或是能阻止那個大放厥詞的小內監自盡,那麼許就不會有後來的動盪。所以如今郁辰頗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再加上他知道沈栗成婚時確有人想下手,現在他覺得門外的人來的蹊蹺,第一個反應就是摸刀。

    沈栗揚聲道:「不知門外是哪位仁兄?」

    那人輕笑:「聽說沈七公子向來聰敏,不如……你猜猜?」

    「猜個……」霍霜張口就要罵。

    沈栗朝他一擺手,朝門外笑道:「這位不請自來的兄台,帶著北狄人的口音,又能說動店家放你來此處,想必是在北狄使團中有些地位。唔,你的聲音比較年輕,使團中符合這些特點又會盯著我沈栗的,該是四王子兀輪殿下?」

    郁辰示意女伎去開門,果然,門外站的是愁眉苦臉的掌櫃和英俊的兀輪王子一行人。

    霍霜冷笑一聲,對掌櫃道:「沒眼色的東西,這點場面的都壓不住。」

    掌櫃皺著臉賠低聲笑道:「這位爺自稱是北狄王子,又有何家人的引見,小的實在……」

    郁辰漠然道:「倒不知晉王殿下知道此事後會怎生想。」

    晉王對北狄人的態度與沈淳頗為相似,現下又是沈栗的便宜外公,如果知道十里杏花竟帶人找沈栗的麻煩,這掌櫃怕是要做到頭了。

    掌櫃的一個激靈,還想開口求情,霍霜怒斥道:「還不下去!」

    掌櫃無法,只好鬱鬱退下。

    沈栗笑道:「殿下請進,不過侍從們就不必了。」

    兀輪身後的侍衛張口欲言,兀輪止道:「你們就在門外等著。」

    說著,邁步進門。

    霍霜三人懶洋洋起身見禮,沈栗道:「能找到此處,當不是巧遇,不知殿下因何事要見學生?」

    兀輪目視眾人道:「有些私事要與沈七公子談。」

    霍霜皺眉:「有什麼事不可坦蕩述之?」

    兀輪笑道:「總不會是擔心在下對沈公子不利吧?」

    霍霜冷哼:「王子若有意盡可試試!」

    與沈栗對視一眼,見沈栗微微點頭,方揮手,叫女伎們退下,與郁辰出了門。

    兀輪的侍從們站在門外候著,掌櫃畏畏縮縮躲在一邊。霍霜朝掌櫃勾勾手,叫他搬來兩把椅子,與郁辰坐在屋外與兀輪的侍從們大眼瞪小眼兒。

    屋內,兀輪自顧自斟酒吃菜,沈栗也不急著詢問,只撿著合口的慢慢品味。

    吃了一會兒,兀輪放下酒杯,看著沈栗道:「今日貴國皇帝拒絕了在下求娶公主的請求。」

    沈栗笑道:「有求婚的,自然也會有拒婚的。這世上好女子有的是,王子何必在意。」

    兀輪幽幽道:「可盛國的嫡公主只這一位。」

    「中宮只此一女,本就不太可能捨得讓她外嫁北狄的。想來王子當初求婚時也該心中有數。」沈栗道。

    「沈公子何必顧左右而言他,貴國的何澤御史曾經告訴在下和親之事十有八九可以成功,在下也一直覺得形式不錯,不料今日陡然失敗!「兀輪恨道。

    「何澤啊,」沈栗曼聲道:「王子似乎很信任這個人?他說可以成功你就信了?或者說,這和親的主意是他給王子出的?」

    兀輪皺眉,猶疑道:「什麼意思?難道……不對,你休想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沈栗笑道:「能用上這個詞,看來何澤與王子的交情的確不淺。罷了,學生也只是提醒殿下小心而已,殿下既然不信,學生也不多言。」

    兀輪氣道:「你不要胡說八道,哼,小王倒是聽說是你說動了皇帝,壞了我的好事!你們盛國人常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閣下此舉,未免有些失當吧!」

    「聽說?」沈栗盯著兀輪道:「殿下的消息很快啊,陛下今日早朝才宣佈拒絕和親的消息,這才幾個時辰,殿下就聽說是在下從中作梗?莫非殿下竟能探知宮中消息?還是何澤告訴您的?」

    兀輪也怒視沈栗道:「這你管不著,小王只要問你一句,到底是不是你?」

    兩人對視不語。

    少傾,沈栗放鬆笑道:「王子高看學生了,學生是什麼人?如今連個正經官職還沒有呢,還能左右皇上的意思?王子信嗎?」

    兀輪不語,心下也稍稍懷疑,聽說這沈栗才通過盛國的鄉試,才是個小小的舉人,若說他能阻止和親之事……

    沈栗曼聲道:「不論是誰告訴殿下的,想必都是不壞好意,殿下不要受人矇蔽。」

    兀輪似笑非笑道:「沒準兒是因為你懷恨在心,意圖報復小王,所以才極力阻止公主下嫁。」

    「懷恨在心?」沈栗笑道:「倒不知學生是因何事對殿下懷恨在心?」

    兀輪哼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沈栗故作愕然道:「這個……在下確實不知啊。還請殿下明言,莫非其中有什麼誤會?」

    兀輪冷哼一聲。他先前趁著沈栗婚禮時行刺,自負沒有留下把柄,但也不確定沈栗知不知道兇手是自己。如今沈栗裝糊塗,他也不會自曝其短。

    「沈栗,和親之事你不承認,那昨日衝撞我車架的事又怎麼說?」

    沈栗嘆道:「這件事的確是在下父子不給殿下留面子,不過,實在是何家的人太過分了,仗著殿下的虎威,對我父子百般辱罵。家父位居侯爵,若是雙方客客氣氣,讓也就讓了,偏偏何澤要挑事,家父總要考慮物議不是?不然,豈不是要人恥笑?」

    「果有此事?」兀輪懷疑道。何澤當時與兀輪分乘兩轎,何澤是如何派人與沈淳交涉的其實兀輪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隊伍被衝撞了,而何澤則大罵沈淳無理。

    沈栗笑道:「若是在下去了北狄,也隨意派個無理放肆的人傳話要王子與在下讓路,殿下能應允嗎?」

    兀輪啞然。

    不說他會不會讓,就是他讓了,保準北狄從上到下都會說他丟了北狄的人!

    「殿下想必不知,何家與我禮賢侯府如今已成世仇,他們向殿下說我家的不是,殿下不必全信。」

    兀輪不語,半晌嘆息道:「沈栗,小王聽說過你的故事,據說你也是庶子出身。」

    沈栗微笑:「不錯,在下的生母乃是家父的妾室。」

    「想必你是知道庶子的不易,」兀輪道:「小王恰恰也是庶子,家母出身也不高。」

    沈栗愕然,兀輪怎麼忽然提到這個茬?

    「小王自負能力不差,只是囿於出身,父汗對我視而不見。」兀輪接著道:「沈栗,你說都是父汗的血脈,小王要給自己搏個將來有錯麼?」

    沈栗乾笑道:「這個……自然是沒錯的,不過殿下與學生提起這個,學生卻是愛莫能助的。」

    兀輪微笑道:「小王只是覺得與閣下同病相憐罷了。」

    誰與你同病相憐!沈栗面色不變,心裡想要翻白眼。

    兀輪道:「聽說周米能組建祺祥商團最先還是閣下出的主意,可是祺祥商團如此大富,卻不曾分給閣下半分好處,閣下難道就甘心嗎?」

    沈栗警惕道:「殿下誇大了,當初學生只是隨口一提,具體方法都是太子與承恩侯籌謀的,不關學生的事。」

    兀輪一副我知道你的難處的樣子,微笑道:「小王如今在北狄也是有些勢力的,若是閣下有意……」

    「沒有,」沈栗立時道:「在下出身侯府,從不曾為錢財發愁,更沒心思做什麼生意!只好浪費王子的好意了!」

    就知道這小子忽然套關係沒好事!

    莫非何家就是這麼讓他套進去的?

    兀輪被沈栗截住了話,嘆道:「閣下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沈栗默然,忽然開誠布公道:「殿下,其實學生對殿下並無敵意。平心而論,殿下一表人才,胸藏錦繡,若您是我盛國人,學生定要與您為友!」

    沈栗頓了頓,繼續忽悠道:「只是你我兩國利益相爭,學生身為盛國人,是絕對不能與殿下合作的。不單是學生,便是何大人,也該是一樣的心思。」

    兀輪在盛國最大的合作者就是何家,沈栗三句話不離何澤,力圖叫兀輪開始懷疑何澤暗藏機心。

    兀輪氣結。

    沈栗心下一轉,又道:「至於和親之事,確實與在下無關。皇上的確召在下入宮過,不過陛下當時是問學生在婚禮時遇到的那個刺客之事。」

    「刺客之事?」兀輪迷糊了,莫非這沈栗真的不知那天下手的就是我麼?

    「是啊,」沈栗笑道:「也不知這刺客怎麼那麼倒霉,當時在下在門窗之處裝了個機關,這個,咳咳,角度有些刁鑽,這刺客觸動之後,怕是要被彈弓傷到『要處』,咳咳。」

    提起這個,兀輪氣不打一處來!沈栗太損了,竟然計算好了,朝著男子要害下手,現在想起來,兀輪還暗暗覺得,疼!

    沈栗搖頭晃腦道:「第二天起來見到門前有血,哎呀,這刺客明明中了機關,按說一般男子此處受傷早就不能動了,他竟還能忍著這樣的傷勢脫身,真是堅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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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誰在局中

    有那麼一瞬間,兀輪是想暴起殺人的。

    兀輪敢在盛國國都謀劃趁著沈栗婚禮時取他人頭,對自己的身手還是很有自信的。起碼沈栗這個書生是沒法招呼他的。

    然而他並不確定沈栗是否真的知道他口中提到的刺客就是自己。

    如果沈栗不知情,自己是不是應該忍下來?畢竟,霍霜兩個人就在門外坐著,殺了沈栗,就算自己能逃出盛國以後也絕不可能再來了,就是以後和親之事有了轉機,也和自己沒關係了。

    可如果沈栗知情呢,那他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出言諷刺自己!如今他是不是正在心裡洋洋得意,暗暗嘲笑呢?

    兀輪左思右想,神色陰晴不定。

    沈栗訝然道:「殿下是怎麼了?觀殿下面色不好,可是有什麼不妥?」

    老子很不妥!

    兀輪咬咬牙,長吁一口氣道:「無事,小王只是想到人生在世,竟不能娶到自己欽慕的女子,心中抑鬱而已。」

    沈栗滿臉真誠,深刻同情道:「殿下年輕有為,與公主正是玉人一對,奈何相隔兩國,時也命也!」

    悶頭喝了杯酒,兀輪狀似無意地問:「閣下方才說,貴國皇帝叫你去問刺客之事?」

    沈栗點點頭:「是啊。說起來緇衣衛還懷疑過殿下呢,可笑,怎麼可能呢?」

    兀輪心中一跳,追問道:「怎麼,他們還懷疑到小王身上?」

    「可不是!」沈栗撇撇嘴,不屑道:「學生婚禮遇刺在前,隔日王子才現身景陽遞交請願,時間根本對不上啊。我看,明明就是那個邢秋交不了差,胡亂搪塞的。」

    「閣下就真的不懷疑小王麼?」兀輪盯著沈栗道。

    「如是懷疑殿下又何必與殿下提及此事呢」沈栗笑道:「學生對自己的判斷還是很有把握的。」

    很有把握?狂妄自大,此子不足為慮。兀輪心裡道。

    「你就這樣肯定?」兀輪試探道。

    「殿下不知道,這潑髒水也是很有講究的。比如說,緇衣衛前指揮使蒼明智您知道吧?他想陷害太子,可惜被學生喊了冤,結果玩火自焚。所以啊,要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那得找個不會替自己喊冤的。」沈栗得意道。

    「小王就是不會提自己喊冤的?」兀輪道。

    沈栗笑道:「這麼說吧,這刺客沒有被當場抓住,殿下您呢,當時又正好在求娶公主,您想想,與兩國和親一比,學生遇刺是多麼微笑的一件事!所以,把刺客的名頭安在殿下的頭上,皇上是不會為了學生找您的麻煩的。而我們這邊不追究,殿下當然不知此中關節自然也不會提自己喊冤。此事自然就這麼悄聲無息的了解了,邢秋這一手玩的好啊。」

    緇衣衛把自己當兇手,而真正的苦主卻不相信,兀輪心裡暗暗發笑。

    沈栗偷眼觀察兀輪的神色,抬手斟酒:「不過,緇衣衛既然懷疑殿下有嫌疑,那皇上不同意和親也就不奇怪了。」

    「為什麼?」聽到有關和親,兀輪不禁追問道:「就是有嫌疑,也該查問清楚,小王問心無愧,貴國豈可因一個『嫌疑』就否定小王的請求?」

    兀輪下手時早就準備好替罪羊,自然不怕被人查到身上。如果真是為了此事攪黃了和親,倒不如叫人查下去。

    「欸,」沈栗微醉搖頭道:「方才都說了,和親之事比刺殺之事重要的多,就算是殿下下手,皇上衡量之下,因為不會深究的。再說,事情過了這麼久,也查不出來什麼來了。真正動搖陛下心思的,是那把彈弓啊。」

    「什麼意思?」兀輪莫名道。

    沈栗又喝了一杯,醉意更濃,湊近兀輪悄聲笑道:「殿下忘了?學生剛才提到那刺客被傷到了……『要害』,嘿嘿,皇上是擔心……嗯?」

    兀輪面無表情,半晌才轉過彎來:沈栗確定刺客被傷到了要害,而皇上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刺客,於是,皇帝擔心自己這和親人選的「功能」——畢竟不能把公主嫁給一個「不成」的人。

    沈栗同情地看著兀輪:「所以和親這事真不是學生攪黃的,殿下,時也命也。」

    兀輪只覺心裡打翻了五味桶,說不出什麼滋味了。

    刺客確實是自己,沈栗不信,但沈栗咬定刺客「不行了」;自己當初掃尾乾淨,盛國皇帝查不出刺客身份,而緇衣衛懷疑自己,於是,皇上不確定之下,終於為了一個不能擺上檯面的理由拒絕了和親之事。

    所以還是我自己作的?兀輪麻木地想。

    沈栗頗為欣賞兀輪此時的臉色。

    兀輪艱難的開口:「這算什麼理由?這也……」

    沈栗嘆道:「官面上當然不會這麼說。不過也怪不得皇上,畢竟,皇上也不能派個女子去『試試』王子吧?太過不成體統了。」

    看著兀輪鐵青的臉,沈栗感嘆道:「其實,學生覺得若不是出了這個紕漏,皇上還是很看好和親的。」

    「怎麼?皇上原本是同意和親的?」兀輪追問。

    這小子果然沒死心。

    沈栗真誠道:「皇上還是很想與北狄緩和關係的,反正學生覺得邢秋提起刺客之事後皇上才改了主意。」

    兀輪抖了抖嘴唇。

    「聽說如今還有很多大臣上摺子贊同和親之事,皇上正在猶豫。」沈栗似已醉了,迷迷糊糊道:「要是殿下能證明自己……無恙,緇衣衛的懷疑不攻自破,想必此事還有轉機。」

    沈栗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撲倒桌子上大睡起來。

    兀輪深深呼吸,呆坐半晌,起身推門走人。連個招呼都沒和霍霜兩人打。

    兀輪走了,沈栗又精神了。

    一身冷汗!兀輪當夜能在重傷的情況下逃脫,身手確實不會差。沈栗一直與他打機鋒,幾次感到兀輪身上殺機,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霍霜兩人進屋坐下,吩咐人換了酒菜用具。掌櫃還想安排官伎伺候,叫兩人攆出去。

    霍霜哼道:「怪不得來求公主,這傢伙倒是長了一張好臉。」

    兀輪的長相的確堪稱俊美,大約隨了他的生母,騙騙姑娘是足夠用了。

    沈栗幽幽道:「這傢伙的消息很靈通呢,似乎對宮裡的風吹草動也頗為敏感。」

    「什麼?」郁辰驚道。

    沈栗道:「昨日我父子蒙皇上召去乾清宮,今日兀輪就拿著此事前來試探。」

    「莫非是宮裡的細作還沒清乾淨?」霍霜疑道。

    「也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郁辰道:「何澤這些天與兀輪湊得近。」

    霍霜皺眉道:「不管怎麼說,宮內之事不可輕易打探,竟還給北狄人知曉!此事要跟邢指揮使打聲招呼。」

    沈栗不知在思量什麼,忽然叫掌櫃進來:「如今可清醒了?」

    那掌櫃苦著臉道:「都是小的沒長眼,幾位大爺饒小的一遭吧,小人家裡還有……」

    「打住,」沈栗道:「我不管你家裡還有什麼可憐人,有一件事你給我辦好了,今天的紕漏就作罷,不然,就拉著你去晉王府。」

    掌櫃沒攔著北狄王子找晉王外孫的麻煩,要是被沈栗拉去晉王府告狀,不知能不能撈著棺材板。

    「公子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的!」掌櫃賭咒道:「要是辦不成,不用您處置,小的立馬跳湖去!」

    霍霜看見沈栗面上露出一絲微笑,就像當初算計杜凝時那樣:「你在十里杏花做掌櫃,這景陽城內的勾欄酒肆應該都能打上交道吧……」

    兀輪回到處所,心裡仍轉著沈栗的話:「要是能證明身體無恙,想必此事還有轉機。」

    兀輪自是惦記和親之事的,若能娶到公主,對他的好處著實不小,若有半點希望,他也不想放棄。

    低頭看了看,兀輪暗暗咬牙。沈栗安裝的彈弓的確厲害,饒是兀輪躲得快,仍然受了傷,好在並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只是到底要怎麼證明自己「無恙」呢?此事又不可拿出來與人商量。

    在屋子裡轉了半晌,兀輪出門召喚鴻臚寺派來的官員。

    既然盛國皇帝不好意思讓女子來試試自己,那自己主動提出要個伺候的不就好了。

    「他說什麼?」鴻臚寺卿萬奇用匪夷所思道:「他向我鴻臚寺要女人?」

    稟報的小吏苦著臉道:「那王子就是這麼說的。」

    萬奇用氣笑了:「他把我鴻臚寺當什麼?拉皮條的?要女人,秦樓楚館有的是,自己找!那個什麼翠蕊閣里美女有的是,讓他自己隨便挑!」

    萬奇用沒想到,自己的回答竟被兀輪解讀成了某種暗示。

    景陽最大的青樓翠蕊閣仍如往常一樣,暗香盈袖,歌舞未停,梳著高髻,環珮叮咚的美人兒紛至沓來。

    客人們往來不絕,喧鬧不止。

    忽然,靠近大廳的一間屋子的牆壁竟整個倒了下來,賓客與女伎們紛紛驚呼。然而這驚呼聲忽然又停止了。

    展現在大廳中人們面前的,是一個客人與幾個女子的「嬉戲圖」!

    真人版的!沒有任何遮掩的!額,似乎激戰正酣的……

    良久,方有人嘀咕道:「這可比避火圖精彩多了。」

    「欸,這人是北狄王子兀輪啊!」有人驚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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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中指的風姿

    乾清宮裡爆發出一陣大笑:「這裡面果真是沈栗搞的鬼?」

    邢秋恭敬道:「是,臣下特意著人調查過。茲有十里杏花掌櫃金誤的供詞,是沈栗吩咐他聯繫勾欄的老闆,單等兀輪上門,做出這神仙局。」

    邵英又一陣大笑:「促狹鬼!朕還琢磨著,這小子被人攪了婚禮,依著他的性子,只怕正記著仇呢。果然,得著機會就要報復回去。」

    邢秋忍笑道:「陛下說的是,兀輪若是老老實實待在鴻臚寺為他安排的客舍,沈栗自是不能找他的麻煩。可惜他昨日不知怎麼想的,竟然氣勢洶洶跑到十里杏花找沈栗興師問罪,結果反而叫沈栗得著機會誆騙了。」

    「沈栗是朕看著長大的,平日裡就一肚子壞水。惹了他的不趕緊躲著,反而送上門去,這兀輪也是自找麻煩。」邵英回味一翻,又是一陣爆笑。

    邢秋微笑,垂目恭敬道:「兀輪非常重視和親之策,不知怎麼聽說是沈栗攪黃了此事,故此忍不住去找沈栗質問。」

    「朕的子民還用不著他一個北狄王子質問。」邵英冷哼道。

    平心而論,邵英自是不願意把女兒嫁去北狄的,若不是兀輪提出和親的請求,朝中又豈會有這般風波。

    「大朝下了決定,短短幾個時辰他就能找到沈栗身上去,北狄人的消息未免也太靈通了,莫非朕的乾清宮竟由人打探嗎?」邵英惱道。

    驪珠嚇了一跳,乾清宮的內監宮女都是他過了目的,如今出了紕漏,第一個就是他的責任。

    「都是奴才失職,奴才萬死!」驪珠連連叩首。

    「起來吧,先把宮中再清理一遍。驪珠,你打小跟著朕,朕不疑你,但日後決不能再出現這樣的事!」邵英揮揮手道。

    邢秋軟言道:「宮裡才過了篦子,應該不可能再有北狄的細作,怕是有咱們盛國人通風報信。」

    邵英哼道:「朕心裡有數。他們啊,聰明從來不用在正地方。」

    驪珠知道邵英指的是何家,低下頭,眼露凶光。何家給兀輪透口風,結果把自己這個總管太監裝進去。你們等著,這事兒決不能就這麼算了,總有一日要你們嘗嘗咱家的厲害!

    轉頭打量來往伺候的宮人們,究竟是哪個如此膽大,在乾清宮伺候還如此拎不清,竟然敢與外人擅言宮中事?

    不提驪珠心中思量,邵英復又冷笑道:「機關算盡,竟敢覬覦朕的公主!可惜利令智昏,沈栗的言辭並非沒有漏洞,兀輪竟然還能一頭紮進去,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你安排下去,幫沈栗遮掩遮掩。」

    「其實兒子的計劃並不完美,誆騙兀輪的言辭也粗陋的很,這人竟然真的會中計,兒子也覺得稀奇。大約這兀輪太在乎和親的事,才對種種蹊蹺之處視而不見。」晉王府中,在晉王父子與沈淳詢問之下,沈栗介紹自己給兀輪挖的坑。

    十里杏花背靠晉王,沈栗吩咐十里杏花的掌櫃給兀輪下絆子,這絆子還真就讓北狄王子狠狠摔了一跤,這事不小,掌櫃自然會上報晉王府。

    這會兒「北狄王子兀輪在翠蕊閣眾目睽睽之下連御數女」的傳言已經風靡景陽了,晉王聽說其中有沈栗的手段,立時興致盎然地找沈淳父子來打聽八卦。

    昨日沈栗回家一聲沒言語有關兀輪之事,晉王提起來時沈淳還一頭霧水,直到沈栗在晉王的要求下詳詳細細地解釋了來龍去脈,沈淳才知道兀輪找過沈栗。

    「誰給他的膽子!」沈淳暴怒道。

    兀輪曾經惦記沈栗的項上人頭,聽說兀輪昨日竟帶著人去尋沈栗,兩人還單獨坐在一起喝酒,沈淳立時出了一身冷汗。論武藝……在沈淳眼裡沈栗學的那幾招花拳繡腿就不能叫做武藝!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若是他暴起傷人,你今日可還有命在?」沈淳埋怨兒子。

    沈栗苦笑:「兒子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當時避不及了。因是在十里杏花安排的雅間,兒子幾個人都叫隨從們自己玩去了,誰知道那傢伙是怎麼找到那裡去的。」

    晉王世子皺眉道:「金誤是怎麼回事?竟就把兀輪領過去了?他也是老經計了,竟出了這樣的紕漏!定要重罰才是。」

    沈栗忙道:「外甥已應了他不追究了。」

    晉王世子道:「死罪免了,扣他半年的工錢!怕這小子不長記性。」

    沈栗不好再駁晉王世子的面子,點頭道:「聽舅父的。」

    晉王幸災樂禍道:「這回兀輪該老實了。」

    沈栗低頭道:「若是事情傳揚的再熱鬧些,怕是兀輪回了北狄也不會安寧。」

    王子丟人丟到國外去,回去了北狄大汗也不會輕饒他。

    晉王斜著眼看他:「又打著什麼鬼主意?」

    「沒什麼。」沈栗涎著臉笑道:「只是想到金掌櫃與勾欄瓦舍,茶肆酒肆聯繫的多,若是能『不經意間』給兀輪王子宣揚宣揚……」

    「……真狠哪!」晉王世子感嘆道:「太合胃口了,這事兒我來督促金誤辦,做得好就不罰工錢。嘿,保管直到兀輪離開時,景陽都安靜不了。」

    有晉王世子和緇衣衛指揮使暗中坐鎮,怨氣衝天的兀輪一直無暇再找「罪魁禍首」沈栗的麻煩——如今他的花邊都演繹出了二十來個版本,想像力十分豐富。

    動作快的書局竟然還出了以他為主角的避火圖!據說是那晚翠蕊閣中恰巧有個畫匠親眼目睹了兀輪王子的矯健身姿,回家後連夜畫出來的!

    一本值紋銀三十兩!

    三十兩就可以一觀北狄四王子的「英勇」身姿!還可以帶回家收藏!

    盛國人真是太壞了!

    兀輪王子淚流滿面,夜裡睡覺時都恨不得咬著被角嚶嚶哭泣一翻。

    窩窩兒以飛鳥的速度結束了使團行程,把兀輪團吧團吧塞進馬車裡,向皇帝提出辭行。邵英命太子城郊送行。

    直到出了景陽城門,兀輪還在哀怨道:「我怎麼就信了沈栗呢?明知道這殺才定然心懷不軌,我怎麼就信了他呢?」

    窩窩兒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勸道:「就快完了,一會兒與盛國太子告別,咱們就離開景陽了。殿下你……你寬寬心吧。」

    送別儀式進行的還算順利,直到兀輪在盛國人的隊伍中看到了沈栗的身影。

    兀輪的眼睛立時就紅了。

    壞了!窩窩兒心裡暗叫不好,忘了沈栗還是東宮伴讀,太子來主持送行儀式,自然會帶著沈栗。

    沈栗遙遙望著兀輪,輕聲問郁辰:「這麼遠,那傢伙衝不過來吧?」

    郁辰確定地搖了搖頭,這麼遠,再說又有府軍前衛和緇衣衛。

    眾人自然不會當做沈栗是怕了兀輪,說實話,在東宮眾人的眼中,哪怕火燒眉毛了,也難以看到沈栗慌張的樣子。

    太子龍章鳳姿地站著,臉上維持著端正凝重的笑容,只嘴唇微微翕動道:「你又打什麼主意?」

    沈栗低著頭:「北狄王子難得來我盛國,學生想,不如再叫他記憶深刻一些。」

    太子幾乎噴笑出來,這段時間他簡直是聽著兀輪的段子下飯的。太子表示,近來胃口很好。

    「你小心些,不要氣死了他。」太子難得開玩笑:「這人死在盛國也挺麻煩的。」

    「他還沒有出人頭地,不會捨得死的。」沈栗笑嘻嘻道:「待會殿下靠後一些,不要被他驚到。」

    郁辰道:「屬下先叮囑侍從們護衛太子。」

    窩窩兒不斷低聲勸兀輪:「殿下不要看他,再忍一會兒,馬上就完了。」

    兀輪充耳不聞,只盯著沈栗。

    遠遠見沈栗抬頭看著他,笑嘻嘻地偷偷伸出一隻手,握拳,然後慢慢豎起一根中指。

    ……

    霍霜道:「雖然以前沒見過,但我覺得……這個手勢意義十分深刻。」

    說著,看了看自己的手,竟也學著沈栗樣子,舉起來衝著兀輪豎起中指。

    一向老實的郁辰也跟了個風,又一根中指。

    沈栗瞥見太子的手蠢蠢欲動,忙低聲道:「殿下,額,這手勢觀之不雅,有損殿下風度。」

    太子咳了一聲,放棄了。

    窩窩兒心驚膽顫地發現兀輪青筋暴起,忙轉頭去看沈栗,卻發現沈栗一臉若無其事地垂手躬身站在盛國隊伍中,並無異狀。

    「殿下,再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完了。」窩窩兒顫聲道。

    儀式還在進行,窩窩兒作為大使,有他自己的禮節要進行,自然不可能盯著一個伴讀不放。

    於是怔怔地看著沈栗的兀輪,又看見沈栗幾人朝他豎起中指。

    這個手勢的意義即使跨越時空,在這個世界也可以耗無障礙地被人解讀。

    兀輪閉了閉眼,再看去時,竟見沈栗還勾了勾中指。

    他還勾了勾中指!

    「啊……」兀輪終於暴起,聲嘶力竭地向沈栗衝去。

    沈栗在盛國送行的隊伍中,在太子身邊!誰知道兀輪是衝著沈栗去的?眾人只見北狄王子暴起衝向太子!

    府軍前衛的士兵立即湧上來,試圖阻止兀輪,然而兀輪是什麼身手,怎麼可能被幾個士兵輕易攔下,於是緇衣衛也衝上來。

    窩窩兒只覺全身發木,愣愣地聽著盛國隊伍裡有人大喊:「不好了!北狄王子要刺殺太子!來人啊!保護太子殿下——」

    這下真的要完!窩窩兒淚流滿面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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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何雲堂大亂

    北狄使團的歸程延遲了三日。這回卻沒什麼送別儀式了。

    兀輪是被綁著上路的。

    面對窩窩兒的抗議,邢秋不屑撇嘴道:「你家王子意欲行刺我國太子殿下,陛下沒有追究已經是法外開恩了,綁著他也是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麼不可挽回之事。」

    窩窩兒還欲再言,忽聽兀輪在車中大叫:「我要殺了沈栗!啊——」

    邢秋一攤手:「看吧。」

    窩窩兒只覺胸口噎住,一口氣半晌下不去。

    邢秋懶洋洋道:「放心,等出了邊境,自然會放開他。」

    等出了邊境,那得什麼時候?北狄使團來時可是整整走了兩個月!

    窩窩兒怒道:「難道這一路都要綁著我國王子?體統何在!你們盛國人好不講理!」

    邢秋鼻子裡哼了一聲:「講理?你們王子求婚不成竟悍然下手行刺太子殿下,讓你們全鬚全尾地回國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了。陛下已經派人遞國書給你們大汗,倒要問問他是怎麼教兒子的!」

    聽說盛國竟然還派人送信給北狄大汗,窩窩兒頓時洩了氣。兀輪這回惹得可不是小事,若非兩國如今都還克制,行刺對方太子可妥妥是開戰的藉口!

    回到北狄之後,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窩窩兒頓時蔫了。

    「兀輪王子他並非是要行刺貴國太子,在下已經申訴很多次了。」窩窩兒無奈道。

    邢秋冷笑道:「那我就再回答你一次,你家王子瘋瘋癲癲向太子殿下衝去,緇衣衛出了很多好手才把他攔下來,說他不是行刺,誰信?」

    窩窩兒啞口無言,像個蛤蟆似的一鼓一鼓直喘,最後惡狠狠長嘆一聲:「嘿!」轉身蹬車而去。

    邢秋抬手蹭蹭鼻子,對領兵名為護送實為押送北狄使團的將官囑咐:「總不能真一直綁著,等離景陽遠了,可以放開。不過,兀輪這傢伙身手不差,把他看好了!」

    「邢指揮儘管放心,這殺才不會有作妖的機會!」將官拍著胸脯保證道,頓了頓,湊上來低聲道:「屬下有個疑問。」

    邢秋挑眉。

    「當時送別儀式上竟被這兀輪攪亂,驚了太子輿駕,屬下罪當萬死!可……」將官奇怪道:「陛下為何沒有下令治屬下之罪?」

    邢秋噴笑一聲,心道因為兀輪發瘋是太子點了頭,沈栗使了壞啊,皇上罰也罰不到你們身上。再說,估計這會兒陛下正高興呢。

    只是此事不好隨意對外人講,邢秋拍了拍這將官的肩膀,只道:「以後見了禮賢侯府的人要尊敬,咳咳,尤其是那個沈栗。」

    這小子太記仇,心眼又多。瞧瞧兀輪還是一國王子,得罪了他,教他尋了機會整治成什麼樣了?丟了大人不說,看著都氣得神智失常了,嘖嘖嘖。

    將官不解邢秋話中深意,只道是沈栗求了情,太子才把他們輕輕放過,不由心裡感激不已。

    窩窩兒蹬車後,看著兀輪,想要伸手替他鬆綁,車邊站的緇衣衛大聲咳嗦,窩窩兒嘆氣放手。

    「殿下當時為何不忍忍?功虧一簣啊!」窩窩兒嘆道。

    兀輪兩眼發直道:「忍不下去!沈栗!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公主飛了,面子丟了,還帶著行刺盛國太子的罪名回國,父汗他一定會大怒的。想著想著,悲從中來,兀輪王子終於忍不住哭道:「沈栗,早晚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車邊的緇衣衛斜眼看了看兀輪,不屑地翻了個白眼。瞧你那慫樣,哭得跟個小娘似的,還想殺禮賢侯府的公子?呵呵。

    兀輪王子滿懷雄心壯志而來,滿臉悽楚哀怨而去。

    沈淳又忍不住用驚奇的目光打量了自己的兒子: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瞭解沈栗一些,沈栗的「奇思妙想」總會表現出新高度。

    收買了一個青樓的老闆,一個不太雅觀的手勢,竟然就叫堂堂一國王子顏面掃地,差點被整成失心瘋。

    這小子確實對沈梧留手了。沈淳暗想,幸虧他這些手段從不對著自家人。

    沈栗笑的靦腆,單看外表就是一個涉世未深的翩翩公子。

    沈淳嗤笑一聲:「快把你那表情收收,這屋裡哪個不知你的德行。」

    何雲堂裡頓時響起一陣笑聲。

    田氏搖頭笑道:「這孩子,怕是要修煉成精了吧?」

    紫山郡主笑的前仰後合:「先前侯爺提起兀輪取謙禮人頭,兒媳還提心吊膽了一陣。結果怎麼著?咱們謙禮出手,便是北狄王子也成了土雞瓦狗。」

    沈淳板著臉道:「這事辦的著實冒失,竟還拐著太子,明日趕緊進宮請罪去。」

    沈栗笑道:「陛下和太子殿下一直對和親之事不滿,兒子對兀輪出手,未嘗不是給殿下出口氣,所以殿下當時才應允兒子胡鬧。」

    「你也知是胡鬧!」沈淳想了想,失笑道:「也是一國王子啊,可嘆,可憐!」

    沈沃大笑:「兄長這『可憐』用得好!」

    屋內又一陣大笑。

    李雁璇用手絹掩著口,怕笑得失態,忍笑忍得兩頰飛紅,更添妍態。沈栗瞧得心裡發熱,不錯眼地盯著看。

    李雁璇越發害羞,這可是當著長輩們的面!忍不住狠狠瞪了沈栗一眼。

    沈栗不以為意,只看著妻子微笑。

    容蓉瞥見沈栗夫妻彼此眉目含情,情意綿綿的樣兒,忍不住去看世子。然而世子此時陰沉沉地低著頭,並未注意到自己妻子的目光。

    容蓉幽幽嘆了口氣,就是沈梧看見了又如何?饒是自己花容月貌,沈梧也不過是在自己嫁進門時熱乎了一陣,何嘗和自己甜甜蜜蜜過。

    忍不住嫉妒地看了看李雁璇。

    當初議親時,人人都說自己好運道,高嫁了禮賢侯府世子,以後便是侯夫人,是沈家宗婦。而李家姑娘是低嫁,年紀又小,又是庶子,將來早晚要分出去,不過混一個平常富貴罷了。

    如今看看,李雁璇才是好運道!

    沈栗如今出入東宮,深得太子信賴。能力出眾,考中解元,對李雁璇又好,夫妻兩個從不紅臉,時不時就知道淘動些脂粉花朵討好妻子。

    容蓉撫了撫臉頰,論顏色,自己比李雁璇長得還豔麗許多,可惜,命不好。

    把目光從沈栗夫妻身上收回來,容蓉一轉頭,恰看見世子沈梧黑著臉瞪著自己!

    容蓉立時臉色煞白,搖搖欲墜。

    沈梧氣得咬牙,你看誰不好,竟然直勾勾盯著沈栗!叫長輩們看見是什麼樣子!

    沈梧心裡知道容蓉是個恪守規矩到古板的,只是他一直心思不順當,落個火星就要炸,已經不是個講理的人,早就學會打妻子。要不是如今當著長輩們的面,沈梧怕是已經大打出手了。

    沈梧還在心裡琢麼著一會兒回了延齡院要如何與容蓉算賬,不料容蓉竟一頭栽倒在地。

    沈栗還在用目光調戲妻子,忽聽丫鬟們驚叫起來。

    眾人停了議論,轉目看去,才知道容蓉出了事。

    沈栗立時道:「去請李府醫過來!來人,把大少夫人抬到榻上去。」

    田氏急忙道:「對對,快,吉吉。」

    吉吉領著幾個大丫頭將容蓉移到榻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擦汗的擦汗,只是容蓉一直未醒。

    沈栗道:「去個人再催催,李先生怎麼還不到?對了——」

    沈栗轉向紫山郡主道:「聽說齊嬤嬤年輕時學過些醫術,母親?」

    紫山郡主年少殘疾,因齊嬤嬤會些醫術,晉王妃當初才選了她照顧紫山郡主。

    紫山郡主點頭道:「對對,齊嬤嬤,快,你先看看。」

    齊嬤嬤應聲上前,檢視一翻,又把了脈,向容蓉身下探了探。退下來行個禮低頭道:「太夫人,郡主,大少夫人小產了。」

    「什麼!」田氏吃了一驚,眼前一花,頓時暈倒。

    沈栗一步上前接住,厲聲道:「快拿水來。」

    一邊安慰田氏:「祖母莫急,且寬寬心,您……您抬抬手,不不不別急,您先眨眨眼睛。」

    田氏知道沈栗是怕她驟然暈倒,中了風。

    先時有御醫曾提醒沈家人,老太太年紀大了,似有痰症,要小心卒風,切切不可驚擾。沈淳等人都頗為憂慮,飲食住行都一一叮囑過。因此田氏一倒,沈栗自然怕她出事。

    緩了口氣,田氏擺擺手道:「熱血上頭,暈了一暈,不礙的,莫慌。」

    沈栗示意李雁璇上前一起扶她慢慢起來,道:「祖母且到床上歇歇,一會兒李先生到了,診治一下我們小輩的才能放心。」

    一面又回頭與沈淳商議:「如今祖母與大嫂都有微恙,父親看是不是下帖子請位御醫。」

    沈淳點頭道:「要的,我親自去請。」

    囑咐沈沃照顧好老娘,急忙出去了。

    沈栗見沈梧捂著胸口,似也受了驚,嘆了口氣,對槐葉道:「扶著大兄到側間躺躺。大兄不要擔心,平心靜氣。」

    槐葉忙上前去扶沈梧。

    沈梧還欲堅持上前伺候田氏,田氏搖頭道:「去吧,顧好自己,才讓老身放心。」

    沈梧才罷了。

    紫山郡主劈頭給了齊嬤嬤一巴掌:「不會當差了嗎?你不會慢慢說?驚著母親,你要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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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3: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事瞞不得

    齊嬤嬤後悔不已,連連磕頭請罪。

    她伺候郡主下嫁,未免有些拿捏身份,在侯府中就不如在晉王府中那麼小心翼翼,郡主點撥過兩次,她仗著自己是老人兒,也沒怎麼往心裡去。

    今日但凡她多思量一步,也不會把容蓉小產的消息這麼直愣愣的說出來。容蓉是世子夫人,她肚子裡那個若是男孩,就是田氏千盼萬盼的侯府嫡曾孫。容蓉先前並無有孕的消息,如今剛剛發現,孩子就沒了,老夫人自然受不了。

    田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齊嬤嬤這才知道害怕。不只是擔心自己的下場——她是郡主身邊的人,闖了大禍,郡主面子上也不好看。紫山郡主才嫁到沈家多長時間?身邊的人就把太夫人驚到了!田氏無恙,郡主還好說,田氏若不好了,沈淳遷怒郡主可怎生是好?

    齊嬤嬤把郡主從小伺候到大,她原是宮女自梳,無兒無女,早把郡主當孩子疼,要是連累了郡主,比殺了她還要讓她難過。

    這幾個頭磕的真心實意,額頭見血。

    田氏疲倦道:「別磕了,老身心慌。」

    沈栗連忙道:「母親,先讓齊嬤嬤下去吧,且不忙問罪。祖母有些煩悶,母親看是不是叫無關的丫頭們先出去。」

    郡主點頭道:「只留母親和大媳婦的丫頭伺候著,其餘房裡跟著伺候的都到院子裡候著。」

    齊嬤嬤痛哭流涕的和丫頭們出去。

    這面人往外走,外面又進來:「六夫人過來了,顏姨娘和八姐兒十姐兒過來了。」

    宮氏這幾日有些風寒,今日就沒來何云堂請安,聽說田氏急病,急匆匆過來問候。顏姨娘仍是謹守身份,每日裡精心伺候夫人,很少帶著女兒們往老夫人和沈淳身邊湊。可田氏一病,她也得過來問安。

    沈沃皺眉道:「叫宮氏在院子裡等著,她自己還有風寒,進來怕過給母親。」

    沈栗忙道:「六叔也知道六嬸娘身子微恙,怎麼能站在院子裡曬著?依侄子的,叫六嬸娘並姨娘妹妹們都回去吧,在這裡也不過是乾著急。再者,一會兒府醫御醫都來,女眷們多了也不方便。」

    沈沃點頭道:「說的有理,叫她們且回去,有什麼消息叫丫頭們去知會一聲就是。」

    何云堂裡跟穿花兒似的,這邊宮氏顏氏剛走,李府醫又顛顛過來。

    女眷們都過來打個轉了,先派人去找的李府醫才姍姍來遲,沈沃沈栗就有些不悅。

    不管怎麼說,總算有郎中到了,沈沃兩人也沒多言語。見外男進來,女眷們紛紛避出。

    李府醫接道的消息只是容蓉暈倒,沒想到後來田氏也暈了,有些發愣,先給誰看?

    按禮法自然是先可著太夫人,田氏搖頭道:」老身覺得還好,先生還是先給我那孫媳婦診治診治。」

    李府醫猶豫一下,他剛得知容蓉是小產,這情況他一個男子是不好出手的。

    沈栗道:「知道先生為難,好歹診個脈,看看家嫂可有危險。」

    李府醫這才上前診治,他這一向前走,沈沃沈栗立即聞到一股酒味。沈沃的臉當時就黑了,久等不來,合著這郎中跑去喝酒了!

    沈栗朝沈沃搖搖頭,示意先讓郎中看看,有什麼事一會再說。沈沃強壓著一股火,到底沒吱聲。

    好在李郎中到底沒大醉,診了脈道:「這是心情抑鬱,驚悸過度引發小產,已經無法挽回了。好在大少夫人底子強健,不虞落下病根。」

    田氏聽說曾孫沒了,頓時又要暈,沈栗忙道:「祖母不急,您聽郎中說了,大嫂身體無虞,以後孩子還會來的。」

    田氏嘆道:「好好的,怎麼就驚悸過度了?」

    眾人面面相覷。也是,心情抑鬱好解釋,沈梧生冷不忌,還專門喜歡爬床的,再寬容大度的和他過日子也得抑鬱,可驚悸過度是怎麼回事?容蓉怎麼就驚得小產了?

    田氏道:「把她的丫頭們叫來問問。容蓉還沒醒?」

    李府醫道:「在下可以下針,不過怕大少夫人醒來過於激動。」

    田氏又忍不住嘆氣,容蓉醒來知道孩子沒了,還不知要怎生哭呢。

    正說著話,沈淳把御醫請來了。

    李府醫也知道沈沃為什麼黑臉,訕訕道:「在下行事確有不妥,還望擔待,既然御醫已到,在下告退。」

    沈沃抿著嘴揮揮手,李府醫施禮告退。

    柯御醫來時聽沈淳說了情況,還捎帶個醫女來,介紹道:「姓宋,長於婦人病,只是不會說話。」

    沈淳客氣道:「有勞。」

    宋醫女年屆三十,渾身上下收拾的清爽利落,點點頭,施了個禮,去看容蓉。這邊柯御醫上前為田氏診治。

    「老夫人有些受驚,好在這段時間調理的不錯,開幾副方子吃吃,應是不礙的。」柯御醫道:「只是如今眼看入秋,有些燥,飲食宜清淡,要寬心。」

    沈淳聽到田氏無事,鬆了口氣:「有勞。還請柯兄擬個方子。」

    柯御醫客氣幾句。

    沈栗插言道:「父親,方才兒子見大兄氣色不好,已經叫人扶他到偏房歇息。」

    柯御醫聞聲知意,忙道:「一併看看。」

    沈淳謝道:「多勞柯兄。」親自引人去偏房。

    忙活半天,沈栗出了一身汗。沈沃上前問候田氏,沈栗便退下來,方鬆了口氣,見李雁璇左顧右盼偷偷蹭過來,似有話說。

    「怎麼?」沈栗奇道。

    李雁璇看看左右無人,悄聲對沈栗道:「方才我照顧大嫂,宋醫女為大搜醫治時我見了,大嫂身上有很多傷。」

    沈栗嚇了一跳:「什麼?怎麼可能?誰敢?」

    李雁璇撇撇嘴:「禮賢侯府的世子夫人,誰敢朝她動手?」

    沈栗一拍腦門,除了沈梧還有誰!沈梧堂堂世子,怎麼還學會打老婆了?容蓉也真是懦弱到家了,挨了打都不知道喊個冤。

    沈栗問:「醫女也見了?」

    李雁璇點頭:「要不是醫女發現,我還不知道呢。」

    沈栗長嘆一聲,丟臉丟到外面去了。

    「這事被外人知道了,已經不能瞞住,你悄悄的給母親提個醒,給宋醫女多些酬勞之類。總之,想個辦法才是。」沈栗道。

    田氏再不能受刺激,這事還是叫郡主想辦法吧。

    李雁璇也是怕禮賢侯府傳出醜聞,才巴巴地來找丈夫商議。如今沈栗說不能瞞,李雁璇立時跑去找郡主。

    郡主皺眉:「安智真是……這事兒我知道了,放心,醫女平時出入宮禁與官員後宅,嘴都嚴,不會亂說的。」

    想了想,叫丫鬟過來吩咐:「你見那邊完事兒後把宋醫女請過來,就說我想請她診個脈,去,準備個荷包,揀些貴重些的小玩意。」

    郡主口中貴重些的,自然不一般。宋醫女爽快收下,貴人們的後宅事,但凡有點眼色的都不會多說,何況這是郡主親自出面壓下。

    沈淳剛剛領著柯御醫給兒子看過,又聽說郡主找了醫女,連忙過來問:「可是哪裡不適。」

    郡主嘆道:「若妾身真是有個小病倒不值得一驚呢,侯爺猜怎麼著?妾身是給安智掃尾巴呢。」

    沈淳愣了愣,脫口道:「他怎麼了?宋醫女……他們以前應該沒見過?」

    沈淳第一個想到沈梧是不是又有了桃花債。

    郡主嗔道:「侯爺說什麼呢,宋醫女已經自梳。」

    沈淳也覺失言,赧然道:「今日事多,有些忙亂。額,安智可是又闖了禍?」

    郡主遂把容蓉身上有傷之事說了。

    沈淳愕然:「他還學會打老婆了?」

    郡主嘆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若是傳出去豈不成了私德有虧?容家也要心痛自家女兒受氣,話說容家老太爺那個歲數……」

    提到容家老太爺,沈淳也有些含糊,這老頭太能活,看著顫顫巍巍,比誰都硬朗,他那個年紀的要是打上門來,誰敢攔?

    「這個不成器的!」沈淳恨道:「怪不得說容氏驚悸過度而致小產!」

    孫子連個影兒也沒見就沒了,沈淳也恨得不行。

    這兒子,沈淳已經不只是失望了,現在他只求沈梧不要給侯府惹禍丟臉,一轉身,就想去找兒子算賬。

    容蓉醒來時,沈栗就拉著李雁璇躲了。容蓉小產,沈梧打妻子的事又被外人揭出,何云堂裡怕是要好好熱鬧一翻。沈栗卻不好留下「看熱鬧」。

    遠遠聽著容蓉在何云堂裡嚎啕大哭,李雁璇忍不住道:「妾身又是同情大嫂命苦,又是恨她太過懦弱,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吱聲。」

    沈栗搖頭道:「她吱聲又有什麼用?高嫁的女子真受起氣來,娘家也出不上什麼力。祖母再講理,還是要護著大兄。母親是後來的,也管不了。」

    李雁璇斜眼看沈栗道:「郎君前程似錦,將來有一日封侯拜相,看妾身不順眼怎麼辦?」

    沈栗掃了一眼丫鬟們,青藕連忙領著人遠遠退下。沈栗忽地伸手抱住李雁璇道:「我若賭咒發誓,說些甜言蜜語,空口白牙的你又不信,我這兒有個好主意,管教你一聲無憂。」

    李雁璇不防被沈栗抱住,嚇了一跳,伸手輕捶沈栗道:「光天化日,被人看見可怎生是好?」

    沈栗只賴著不放手,李雁璇又羞又惱又想笑,忍不住問:「什麼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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