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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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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9: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刻骨銘心

    丁柯叫那浩勒瞪的一頭霧水,待要細思,雅臨已催他道:「丁大人,請進吧。」

    丁柯忙邁步入帳。

    進門掃了一眼,見帳中只有幾個太子伴讀在,才經武與晉王世子都不見蹤影。太子在上首端坐,沈栗肅立一旁。雅臨將丁柯引進帳中後又轉身出去把門了。

    雖然丁柯自詡在三晉隻手遮天,卻也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可以在太子面前失利直視。規規矩矩上前叩拜:「臣三晉按察使司副使丁柯叩見太子殿下,給殿下請安。」

    稍隔一瞬,方聽得太子冷冷道:「起來吧,郁辰,給丁大人看個座。」

    丁柯連忙謝恩,藉著起身之際瞄了瞄沈栗,沈栗垂著眼,微微點了頭。丁柯這才覺得心裡稍稍有底。

    太子漠然道:「早聽說丁大人執三晉牛耳,果然名不虛傳。」

    「太子言重了。下官乃是副使,歸曲大人節制,下官只是本分行事。」丁柯躬身道。

    太子冷笑一聲:「吾入三晉時日也不短了,曲均人呢?」

    「這個,曲大人他……病了。」丁柯小心道。

    「病了?」太子拖著長聲道:「病得真巧啊。」

    丁柯賠笑道:「因災情嚴重,曲大人深感有負皇恩,故此……」

    「曲大人還是有必要活著的,」沈栗忽然道。

    丁柯大吃一驚,吃吃道:「這……這是哪裡話?」

    「事情明擺著,還用猜嗎?曲大人最先上了陳述大同府民亂的摺子,太子入晉他卻沒有來謁見,迅即病重,恐怕最後連太子的面都見不著就要病死了吧?」沈栗不耐道:「學生說過了,有些事不是誰想隱瞞別人就看不出來,您想太子殿下通融,太子殿下也得給陛下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不是?」

    丁柯尷尬道:「這個……」

    霍霜忽然冷笑道:「三十萬兩銀票都掏出來了,太子殿下也接了,還有什麼可遮掩的?想要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或者說你們也痛快些!」

    太子冷漠道:「丁柯,吾自打入晉,一直都很不高興。若想吾為你們掩飾,也要先交個底。」

    說著,太子冷笑起來:「吾也得看看你們究竟捅了多大的簍子,看看吾能不能馬虎過去!」

    丁柯撲通一聲跪倒,剛想往前爬,郁辰噌的一聲拔出劍來:「退後,不許向前!」

    「不不不,臣絕不敢有冒犯殿下之心!」丁柯嚇了一跳,連忙叩首道:「殿下,若殿下此次庇護臣等,臣等一定感激涕零!臣等……臣等皆原入殿下門下,日後唯殿下馬首是瞻!」

    太子不語。

    沈栗上前軟言道:「殿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眾位大人若能知錯就改,殿下慈悲仁恕,也是一段佳話,豈非善莫大焉?也是給眾位大人們日後為殿下盡心的機會,丁大人,你說呢?」

    「是是是,」丁柯叩首道:「臣等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寬恕一二,日後臣等一定盡心輔佐殿下!」

    「就怕有人到時候不聽召喚。」霍霜冷冷道。

    「不會不會,臣等怎敢有違殿下?」丁柯忙道。

    沈栗笑道:「還是那句話,口說無憑。掏銀子也沒用,殿下還能缺這個?不過念在國家儲才不易,太子殿下也是求賢若渴啊,加之眾位大人辛勞多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這才給大人們些面子。依學生之見,大人既然說要歸附東宮門下,也該留下些憑證。」

    「什麼憑證?」丁柯道。

    「切結書!」霍霜道:「凡是想請太子殿下去太原府的,都得署名!」

    「這……」丁柯為難。

    霍霜朝太子抱拳道:「殿下,看來果然如臣所說,丁大人是打著過河拆橋的主意!」

    太子的臉色頓時沉下來。沈栗狠狠瞪了丁柯一眼。

    丁柯忙道:「殿下,老臣願意署名,只是卻做不得別人的主啊。」

    「那就等你們商量個章程出來再說!」太子漠然道:「只是吾卻沒有耐心一直等下去,明日見不到切結書,吾必會啟程趕赴大同府,到時候丁大人有什麼辦法阻攔吾盡可用來!沈栗,送丁大人出去。」

    丁柯還想說什麼,沈栗一把拽住他道:「丁大人,請吧。」

    丁柯只得怏怏告退。

    出了營帳,沈栗埋怨他道:「小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太子,結果世伯到了殿下面前偏偏只管打晃子,真想糊弄太子殿下不成?叫小侄沒臉!世伯……丁大人回去吧,以後有事莫要再來尋我。」

    說著,沈栗一甩袖子就要走,被丁柯趕緊攔下。

    「賢侄,老夫怎敢糊弄太子?」丁柯道。

    「別說了,」沈栗氣道:「我知道您怎麼想的,不過是打算先把太子殿下哄到太原府承宣佈政使司衙門去,至於以後,窟窿都堵住了,還管太子殿下什麼事?」

    沈栗冷笑道:「還真當太子殿下從未出過東宮,手段生嫩著呢。正好,剛太子殿下提了一句先去太原府,那侍郎的臉上都要凍冰了,既然丁大人沒有誠意,也不需太子殿下開口說服那大人和才將軍了。」

    「別別,謙禮賢侄,」丁柯忙道:「我等有誠意。」

    「那就署名。」沈栗催道:「不過是份名單罷了,有什麼不好簽的?又不是要什麼口供證據之類。既然說以後都入東宮門下,太子殿下心裡也得對手下人有個譜不是?」

    「這……」丁柯一咬牙:「好吧,我這就商量去!」

    「等等,」沈栗道:「曲均大人還活著吧?」

    丁柯有些遲疑。

    沈栗嘆氣道:「叫我說世伯什麼好?還是那句話,就算太子殿下不過問,萬歲可是好矇騙的?連小侄都能看出曲大人病的蹊蹺,皇上就覺察不出來?世伯,因為這個露了馬腳,小心因小失大啊。」

    丁柯怏怏走了。

    沈栗望望天,轉身回到太子大帳。

    此時那浩勒與才經武、晉王太子均到了。

    太子面沉似水,把銀票拍的啪啪直響:「三十萬兩,正正三十萬兩銀子!他還怎麼說來著?」

    「只是一點兒誠心。」沈栗老實答道。

    「聽聽,一點兒。」太子憤恨道:「好大的手筆!剛一出手就是三十萬兩,那全部呢?又有多少?這些錢是哪來的?哪裡來的!」

    那浩勒沉聲道:「貪官污吏的錢還能從哪來,不過是些民脂民膏。」

    太子恨道:「做貪官還能如此囂張,跑到吾頭上撒野!無法無天!不殺不足以平民恨!」

    太子頭一回到地方辦事就碰上了如此窩案,確實有些麻爪。

    氣了一會兒,太子想起來問沈栗道:「虧你提醒我試探他曲均之事,果然你猜的不錯,曲均竟然被……他還活著麼?」

    沈栗恭敬道:「聽丁柯的話音,應該是還活著。」

    太子長嘆道:「說老實話的性命堪憂,心懷詭計的卻公然為惡,三晉上下竟然能威脅主官性命,可見是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照規矩布政使有權節制全境文武,曲均既然能被人一舉控制,半點風聲都沒傳出來,想必早就被架空了。這不是幾個人聯合起來能做到的,殿下要與他們周旋,千萬小心。」才經武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太子殿下安全,想到三晉如今形勢不妥,開始擔心丁柯這些人會不會威脅到太子。

    太子冷笑道:「殺一個太子的成本太大,想來吾只要肯給他們希望,這些人還是不會自掘墳墓的。」

    晉王世子疑問:「真的能拿到這些人的署名嗎?」

    「除非他們放棄請太子殿下『通融』。」沈栗道:「依附東宮門下的誘惑還是很大的。只要署名,不但此次危機他們有望可以平安度過,甚至以後在朝廷中樞他們都有了依仗——他們從此以後可以高枕無憂的繼續為非作歹。」

    太子做靠山,不禁現在穩固,太子登基以後他們說不定還能混個擁立之功,這靠山可以依仗兩朝,實在合算的很。

    太子底底冷笑幾聲,手都氣得發抖,兩眼通紅道:「吾一定會好好記住他們的!」

    太子的對付臣下的經驗確實不多,同樣,他被臣下如此「羞辱」的經驗也不多。這次被三晉官員聯合起來「逼迫」的經歷大概會讓他刻骨銘心地記住。

    「可是,如果他們只是拋出一小部分署名呢?」晉王世子道:「沒準會隱藏一部分人。」

    「不會,」那浩勒道:「署了名自然有暴露的風險,他們這些人都是為利益才抱團的,憑什麼自己冒險換別人安全?要署名絕對會一個不漏,就是想躲的也會被拉進來。」

    確實如那浩勒所言,丁柯等人確實再為署名之事爭執:「不過是簽個名,以後入了太子門下還不好?安總兵又想得好處,又想不冒風險,實在說不過去吧?」

    安守道擺擺手:「本官不是怕署名,事都做出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本官是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從接到太子要來的消息咱們就在想辦法,可想出來什麼?」丁柯急道:「太子催的急,明日一定要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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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唯嘆生女少

    滿屋子的人都眼巴巴望著丁柯和安守道,等著他們做決定。

    丁柯卻轉過身問他們:「眾位大人有何見解。」

    眾人面面相覷。別看這些人已經集結成團,平日裡能做主的還是丁柯和安守道,其他人只有聽命的份。現在丁柯和安守道意見相左,反倒來徵求他們的意見——老子說話又不好使,最後做決定的還不是你們!

    推推搡搡,終於出來一個期期艾艾道:「這個,屬下們並不清楚情況,都聽兩位大人的。」

    丁柯氣結。他和安守道平時怕底下人生異心,把人都壓制的死死的,結果現下人是聽話了,卻又成了牆頭草,單等著看風頭。

    「丁兄稍安勿躁,這不是還有一天工夫嗎?這樣,您容我想想,最遲今晚,一定給您消息。」安守道安撫道。

    「好像還有別的法子可選似的,難不成您還真敢對太子動手不成!」丁柯牢騷道:「在下費勁心力才打通門路,這大好機會可不容錯過。」

    安守道環視眾人,見下屬們雖然克制著不出聲,眼中卻都有贊同之色。的確,歸入太子門下,不但現下的紕漏能夠彌補,日後想必也更加安全,將來扶植太子登基,更有數不清的好處等著,這個誘惑可不小,也難怪眾人動心。

    「總兵大人,屬下聽拙荊提起過您府上的三姑娘今年正好十四歲,生的花容月貌,品性也好。這樣出眾的姑娘若只許配給普通官宦人家,豈不埋沒了?」但凡敢下水做貪官的,除了膽大包天這個特點,要麼其蠢如豬,要麼反而聰明過人。眾人雖然不好公然開口表示支持丁柯的意見,但也有聰明的知道轉個彎子敲邊鼓。

    聽了這一句,不單安守道心中微動,就連丁柯都開始思量自家是否有合適的姑娘可以送給太子了。聽說東宮現下人口簡單,只有太子妃和一位太子良娣——好機會呀!自己好歹也是二品大員,嗯,論身份自家女兒入東宮做個妾室也夠的,若是能僥倖生下個一兒半女,將來自己豈不是有機會做國丈?

    「大人,」有人當即表示:「下官嫡女雖然粗鄙,卻也有幾分伶俐,若是令愛高嫁,也總要有個合心的人跟著伺候不是?」

    「大人,屬下家裡也有……」原本氣悶的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

    「住口!成何體統!」安守道板著臉道:「你們當東宮是什麼地方?想去就能去?八字還沒一撇呢,淨想些沒影的事。」

    「對下官們是沒影,對兩位大人可不是。您二位的的品級又不低,送令愛進東宮伺候太子有何不可?聽說這回入晉太子殿下身邊只有幾個年長宮女,這可……」這人忽然壓低聲音道:「她們怎麼能和嬌養出來的大家閨秀相比?太子殿下正是氣血方剛的年紀,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眾人紛紛點頭嬉笑起來。

    安守道與丁柯對視一眼,沉聲道:「好了,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都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說!」

    眾人散去,丁柯苦勸道:「安大人還有什麼可遲疑的?遲則易生變。」

    安守道實則已經動心,口中只推辭道:「下官只是聽說沈栗此子為人多狡,只怕中了他的奸計。」

    丁柯不屑道:「不過是個少年,能有什麼手段?就是傳出些聲名,也不過是仗著身世好被人吹捧起來。咱們可是從底下爬上來的老經歷了,還怕個後生耍心眼?本官這兩次見他,也不過就是個見錢眼開的,倒沒覺得其人有甚城府。何況大同府還有他庶叔沈凌!這小子想不盡力也不行!」

    「他托你尋的那個人……不會亂說話吧?」

    「放心好了,若是找到的是旁人本官也不過一句『沒尋到』了結。結果這人恰巧是我家莊子上的一個小管事,叫他和那個什麼多米相認,說不定還會有機會探出什麼消息。」丁柯笑道:「這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這是老天都在幫我們。」

    安守道漸漸意動,只是他一向自詡是個小心謹慎的,不肯輕易鬆口,只道回去思量思量。丁柯知道安守道的習慣,見他神色已經鬆動,倒不急著勸了。兩人告辭。

    這些人跑來「勸」太子,都一窩蜂似的擠在離大營外遠的一處臨時駐地,論條件還不如大營中到底還有個帳篷。不過這些官員大都是經過科考的,到了如此要緊時,紛紛拿出當時在考場號子裡答卷的毅力,倒也堅持的住。

    安守道作為手握重權的總兵,條件倒是不差,也弄了個帳篷,住的遠些。背著手慢騰騰溜躂回帳篷,下人們紛紛見禮。

    安守道點點頭,問:「何先生還在帳子裡?」

    下人恭敬道:「何先生曾想出去轉轉,因大人囑咐過,小的們攔住了。」

    「好,辦事越發妥帖了,沒人賞一兩銀子。」安守道滿意道。

    「謝大人賞。」眾人喜道。

    安守道向帳篷走去,隨從慇勤上前為他掀起門簾——裡面坐了個白面瘦削的中年人。

    見安守道進來,這人不滿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是要軟禁在下嗎?」

    安守道悠悠然坐下,等下人上過茶,有滋有味地品了品。直到那人露出怒色才慢慢道:「何先生不要心急嘛,本官也是為了先生好。這裡距大營很近,才經武雖是個閹人,領兵還是有幾分天賦的,起碼斥候是少不了的。何先生萬一漏了行藏可怎生是好?」

    何先生哼道:「在下已久不在景陽露面,想來也沒人認得了。這幾日在下被安大人圈在這帳篷裡,苦悶的很!」

    「昔日何溪何二公子風姿卓絕,譽滿景陽。雖則如今隱逸多年,只怕記得你的人還是不少的,否則先前本官又是如何認得閣下的?本官可以肯定那浩勒和才經武一定還對閣下有印象,萬一讓他們看見你……」安守道輕笑。

    「看到又如何?」何溪反駁道:「在下從來不曾犯法,如今只是來尋訪舊友……」

    「閣下這是掩耳盜鈴!」安守道冷笑:「我安守道出身草野,就是如今,只怕也入不得何先生這樣世家公子的眼,說本官是閣下的舊友,您自己信嗎?太子的車輦出了意外,閣下就跑到這裡晃悠,您就是不在乎自己死活,我安守道卻不想惹禍上身。」

    見安守道開始不耐煩了,何溪反倒退縮道:「安大人何必動怒?在下也不過是實在煩悶罷,嘮叨幾句而已。說起來,安大人這些天到底在忙什麼?不知何時再動手?」

    「何大人急什麼?一次意外是意外,接連兩次意外豈不擺明了是刺殺?下官也是在等候適當的時機。」安守道低頭喝茶。

    「可這時正是好時機,難不成安大人要拖到太子回程?」何溪急道。

    「有機會本官自會動手,沒機會……」安守道冷笑道:「本官卻不會把自己填進去!」

    何溪怒道:「安大人這時什麼話,若是在下稟報了二皇子……」

    「實話!」安守道哼道:「何大人歇歇吧,你們何家那麼能耐,怎麼不自己下手?」

    何溪啞然。

    「把別人都當傻子呢!老子可沒有給人當刀子的習慣!」安守道冷笑道:「這三晉可不是你們何家的地盤。」

    何溪深吸一口氣,問道:「聽說此地官員一直在勸說太子移駕太原府,你們……為何要阻止太子進入大同府?」何溪懷疑道:「莫非是大同府有什麼紕漏,怕人察覺?」

    安守道盯著何溪,直到何溪畏縮地移開目光。

    「三晉一切安好,不過是怕亂兵驚著了太子殿下罷了。」安守道皮笑肉不笑道:「何先生想必是悶的久了,整日裡胡思亂想。若是身體有恙,本官為你請個郎中?」

    「不用了!」何溪乾笑道:「在下身體好得很。安大人既然自有打算,在下也不多催了。還望安大人謹記二殿下的吩咐,盡快動手才是。」

    「何先生稍安勿躁。」安守道笑道:「這這帳子是憋悶了些,不過咱們很快就會回轉太原府,那時本官一定招待何先生玩個痛快。」

    「安大人客氣了。」

    「何先生客氣。」

    兩人各懷鬼胎,面上倒恢復了其樂融融。

    出了帳篷,安守道招來隨從:「從現在起,裡面這位向外發出的書信都要悄悄截下來,他的小廝也都給本官盯緊了!」

    隨從應道:「屬下明白。大人放心,屬下絕不會讓他們傳出去一句話。」

    「也不能讓他們打聽出什麼消息。」安守道強調:「尤其是關於……嗯?」

    「明白。」這隨從名喚班子寧,已經跟隨安守道很多年,機密事多有他參與。此時壓低聲音道:「不能讓他們知道三晉官場的秘密,更不能叫他們得知咱們打算歸附東宮之事。」

    「很好。」安守道滿意道。

    「大人,」班寧比劃個手勢道:「既然大人決心已定,何不送這人上路?」

    「再等等,」安守道悠然道:「本官還要權衡權衡。再說何家的人也不是好殺的。」

    班寧點頭應是,方欲退下。「哦,對了,」安守道一拍頭:「傳個信回府,告訴夫人,太子殿下喜歡端莊的。」

    「咱們三姑娘不去二皇子府上了?」班寧道。

    「眼下看起來太子頗得皇上喜愛,有佔有大義,勝算多些。」安守道捋鬚道。

    「可惜如今膝下只有這一個合適的女兒了。」安守道暗暗苦惱:「看來光生兒子也不好,若是多個女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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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迫不及待

    在太子與二皇子兩條船之間搖擺不定的安守道終於下了決心。第二日一早,拉著眾人挨個署名,果然如那浩勒所料,沒人能允許自己冒險而別人逃過,有一個算一個,誰都沒落下。

    不到晌午,安守道與丁柯聯袂求見太子,表忠心的切結書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似笑非笑,掂著手中厚厚一疊紙,半晌才沉著臉道:「也是你們的造化,這是吾第一次出行,不想多生是非。以後爾等要好自為之。」

    「是是是,臣等叩謝殿下恩典。」丁柯一疊聲道:「日後臣等必定更加勤勉,不負皇恩。」

    安守道亦道:「臣代三晉治下各衛所的將士們叩謝殿下。」

    太子曼聲道:「好了,官腔就不必打了,吾也沒耐心聽這個。說說吧,你們到底是怎麼個章程?」

    丁柯正色道:「代縣貧瘠,又距大同府較近,實在不宜殿下駐紮。臣等請殿下移駕太原府。」

    太子點點頭:「可以。」

    「呼」多日所求終於塵埃落地,丁柯兩人不約而同長出一口氣。

    「臣等就去吩咐太原府做好迎接太子儀仗的準備。」丁柯滿臉喜色道。

    太子的臉頓時又沉下來,冷哼一聲。

    這又是怎麼了?

    丁柯與安守道面面相覷。

    霍霜拖著長聲道:「還有呢?」

    「還有?」丁柯迷糊道。

    「我說兩位大人,你們是涮人玩呢?」霍霜怒道。

    丁柯頓時急道:「微臣不敢。」又去瞄沈栗。

    沈栗咳了一聲:「兩位大人不會覺得太子殿下移駕就萬事大吉了吧?太子殿下願意給三晉一個機會,可大同府的災始終存在,飢民還是要救的,亂也是要平的。大人們現下又什麼法子,也該講講,不然殿下又如何說服那侍郎和才將軍?就是晉王殿下那裡也該有個說法不是?」

    「哦,」丁柯方才恍然大悟道:「臣等已經商定要多多押運糧食至大同府賑濟災民,至於亂民,自然要由安總兵帶兵清繳。」

    「以前難道沒有賑濟嗎?大同府也有衛所,難道就沒有清繳亂民嗎?」太子冷冷道:「說的都是老話套話,叫吾用這些言辭去對付那浩勒?」

    丁柯與安守道對視一眼,賑濟?這個以前還真沒有。要不大同府怎麼會出了那麼大的簍子。當然,這話他們還沒膽子堂而皇之地對太子說我們這回下狠心啦,一定把糧食給的足足的,災民還在其次,先把衛所的官兵喂飽,好教他們別鬧了,攢些力氣去剿匪。這話說出來太子非跳腳不可!

    安守道做出個精忠報國的悲壯神情,重重叩首道:「臣願立下軍令狀,太子殿下只管在太原府等著好消息,兩個月,大同必平!」

    太子緩緩點頭:「安總兵倒是有個軍人的樣子。」

    「殿下,臣也願意立下軍令狀,兩個月內,大同府必然再無饑饉之民!到時請殿下移駕大同府親自驗收,若有半點不妥之處,臣原削職為民!」丁柯自然不會讓安守道專美於前。

    太子終於露出個笑模樣:「兩位大人言重了,為國為民之心,果然堪稱眾臣楷模。」

    「多謝殿下誇獎,臣等定然不負所望!」安守道兩人異口同聲道。

    「還有曲均,」太子垂目道:「這人現在何處?到底是三晉主官,吾還是要見見的。」

    丁柯小聲道:「回殿下,曲大人現在太原府。」

    「哦,」太子哼笑道:「看來此人根本沒來啊,就是為了見他,吾也得去太原了?」

    丁柯兩人尷尬賠笑。

    「殿下,」雅臨在門口道:「晉王世子到,那大人到,才公公到。」

    太子點了點頭,霍霜道:「請進來。」

    晉王世子三人進來,太子令雅臨賜坐。

    那浩勒見了丁柯立時沉下臉:「太子殿下,今日喚臣等來莫非又是為了移駕太原府之事?若是此事就不必提了,臣絕不同意!」

    郁辰高聲道:「那大人,豈可對殿下不敬?」

    「臣不敢。」那浩勒立時放低了聲音:「殿下,哪有賑災而不去鬧災之地的?若是被有心人宣揚起來,豈不是影響了殿下的清名?」

    「殿下也是考慮給三晉官員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霍霜插言道:「再說,大同府如今正鬧得厲害,太子殿下貿然而去,萬一出了亂子才大人的意思呢?」

    「住口!我等臣子說話,哪有你一個小小伴讀插嘴的份兒?」那浩勒怒道:「朝廷先前撥下的賑災糧綽綽有餘,大同府卻仍然鬧出民亂,十有八九是有人貪贓枉法,叫三晉自己去收拾,很有可能會使小人逃脫啊殿下!臣請殿下三思。」

    霍霜大怒,還欲爭執,沈栗趕緊攔下。太子默然不語。

    丁柯急忙辯解道:「那大人這是懷疑我三晉上下官員不成?本官得蒙皇恩,數十年來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不想竟叫人如此污衊!你這是血口噴人!殿下,請殿下為老臣做主啊。」

    安守道怒視那浩勒:「那大人!口說無憑,身為朝廷命官,豈可如此肆無忌憚誣陷同僚?」

    那浩勒冷笑道:「是不是誣陷,查了才知道。」

    「好了,」太子道:「那大人,別忘了你是刑部侍郎,又不是言官,無風聞奏事之權。才大人,說說你的意見?」

    才經武抱拳道:「奴才倒是贊同霍公子的話。咱們此來固然是為了平息民亂,然而最重要的還是賑濟災民,不然民亂早晚平而復起。咱們剛到這裡,哪有本地官員瞭解當地情況?等咱們調查清楚了,還不知要耽擱多長時間,苦的豈不是災民?」

    「才經武,你這是怕自己對付不了大同府亂民,故此想要避戰!」那浩勒怒道:「你只知一味奉承太子殿下,卻不知諫言,本官要參你!」

    才經武陰陽怪氣道:「奴才只知現在太子殿下才是三晉巡撫,咱們只是來給殿下效命的。太子殿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用不著聽別人胡言亂語。」

    「你!」那浩勒道:「太子殿下,微臣一心為國……」

    「那大人。」太子漠然道:「丁大人和安總兵已經向梧立下軍令狀,兩個月內必然平定大同府府,吾覺得他們的想法還不錯。丁大人,過來給那大人講講你們的章程。「

    「是。」丁柯恭聲道。

    丁柯能爬到現下這個位置,才幹還是有些的,賑災手段說起來倒也井井有條。

    太子點點頭道:「吾聽著像是那麼回事,那大人覺得呢?」

    那浩勒沉默一會兒,方低聲道:「聽著還好,就是不知他們能不能做的到,萬一只是嘴上說的好聽……」

    「那大人,」丁柯打斷道:「丁某願用項上人頭保證,三晉上下官員必定盡心竭力,不打半點折扣!」

    那浩勒哼道:「本官會仔細看著的。」

    「既然如此,」太子拍板道:「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拔營,前往太原府。」

    終於,丁柯與安守道一顆心落下。事情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好好補窟窿了,還要想想推哪些人做替死鬼才好。

    太子仍吩咐沈栗送二人出來。丁柯偷偷塞給沈栗一個荷包道:「這是我等一點小小心意,賢侄可不要推辭。」

    沈栗倒也不客氣,笑道:「小侄就不客氣了。」

    「應該的,應該的。」丁柯笑道:「老夫為你引見一下,這位是安總兵,其人言行粗魯些,為人還是不錯的。」

    「你這老匹夫,當面就說某人壞話,不成體統。」安總兵笑道:「早就聽說沈七公子一表人才,可惜一直沒能親近。安某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不過沈七若有什麼為難事,儘管來找安某,必不負所托。」

    沈栗笑道:「安大人這樣說,學生可是會當真的。」

    「不需客氣,」安總兵拍著胸脯道:「此事多虧沈公子出力,安某都記在心裡。再者,日後咱們可就都是東宮門下,守望相助原本就是應該的。」

    「安大人說的是,」沈栗微笑道:「學生本來還想絮叨幾句,安大人既然如此想,自是不需學生多言了。」

    丁柯道:「很是,日後咱們可都是自己人,哈哈!」

    三人笑談幾句,安守道給丁柯打了個眼色。

    丁柯低咳一聲道:「這個,賢侄,老夫一些話想要……這個。」

    安守道走到一邊,兩眼望天。

    沈栗微笑道:「世伯有話儘管說。」

    「老夫是想打聽一下,」丁柯赧然道:「現下在太子身邊伺候的是哪位?」

    沈栗奇道:「自然是雅臨公公。」

    「不不,」丁柯急忙道:「老夫不是這個意思,老夫問的是女……女眷。」

    「什麼?」沈栗皺眉道:「世伯打聽這個做什麼?此乃宮禁之事,不可為外人道。世伯這是逾舉了。還是……」

    沈栗訝然道:「您不是惦記上了東宮的人吧?」丁大人,你不至於狂妄到瞄上東宮的人吧?太子真的會撕破臉的。

    「不不,賢侄這是想到哪裡去了!」丁柯臉紅脖子粗道:「老夫是聽說太子殿下如今身邊只有幾個粗俗宮女伺候,這個,啊呀,這怎麼行呢?太子殿下受苦了。老夫的意思是,給殿下挑幾個可心的,嗯?」

    沈栗:「……」

    沈栗教著一聲「嗯」給噁心的,真想吐丁柯一臉。

    合著太子這邊剛剛鬆口,你就找我拉皮條來了?你是有多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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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5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願打願挨的竹槓

    十分的心思,五分用在貪贓枉法上,二分用來搞裙帶關係,再有二分用在爭權奪利排除異己,剩下的還要思量著吃喝拉撒,用在黎民身上的能有多少?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沈栗給噎的半晌沒言語,心下佩服,果然貪官不易做,什麼底線道德臉面都得扔掉,一般人沒這個素質。

    丁柯一張老臉通紅,跟曬了日光浴似的。

    沈栗心裡轉了轉,也知丁柯這樣積極給太子送女人——無論是給太子送銀子還是奉上切結書,都不足以使這些人徹底安心,生怕有什麼變故,太子一朝翻臉,把銀子和名單往皇帝面前一遞,把他們當綵頭。

    而對他們來說最穩妥的方式,就是與東宮結成掛上裙帶關係。畢竟,銀子可以推脫,名單也可以推脫,享用過的女人總不能推脫吧?這才是保證太子始終和他們站在一邊的好方法,還可以期待日後小皇孫的降生。

    沈栗垂目道:「這事兒,您跟小侄說可沒用,找雅臨公公說不定能在太子殿下耳邊吹吹風?」

    丁柯已經說出了口,索性也就不顧臉面了:「老夫與雅臨公公不熟,還請賢侄引見引見。」

    沈栗點點頭:「成,這事急不得,世叔等我消息。」

    「多謝賢侄。」丁柯大喜,朝遠處安守道點點頭,安守道也露出喜色。

    沈栗回去把話一說,太子目瞪口呆:「匪夷所思!他們把吾當什麼?」

    晉王世子道:「不過是想保證殿下的立場罷了,也不是什麼出奇手段。」

    氣過了頭,太子反倒冷靜下來:「不成!」

    那浩勒低聲道:「銀子可以上交,女人卻不好辦,臣等回去也不好對皇上交代。」

    那浩勒等人此行是為協助太子,回去也是要向皇帝匯報的。太子是如何行事?如何賑災?如何清查朝廷蛀蟲?如何……收女人?這個不可以有!

    晉王世子倒沒當回事:「不過是個女子,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不成?放到屋裡養著就是。」

    太子斜著眼看沈栗。沈栗低頭道:「算是給他們個定心丸,殿下既然決定與他們虛與委蛇,自然是越能讓他們放鬆警惕越好。再說,也是個讓他們出銀子的方法。」

    「出銀子?怎麼出?」那浩勒奇道。

    「這個就要麻煩雅臨公公了。」沈栗笑嘻嘻道。

    太子失笑:「你好歹也是侯府的公子,怎麼就盯上銀子了?還想拐帶吾的總管一起敲竹槓。」

    沈栗遲疑著低聲道:「殿下不知,只怕今年冬季大同府還有災禍,到時候且有著花銀子的地方呢。」

    「什麼?」太子忽地站起:「怎麼回事?」

    如今眼看入冬,大同府的民亂還沒平息,再來災禍,豈不是要赤地千里了?到時要如何向父皇交代?

    那浩勒皺眉道:「北方冬季無疑就是雪災了。」

    沈栗點頭:「大人所料不錯。咱們帶來的大業和尚似乎頗為精於預測天氣,據他講大同府今日十有八九會有雪災。」

    太子頓時無力坐下:「可信嗎?」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怕和尚道士拐壞了太子,把人隔得遠遠的。除了沈栗因方鶴之故巧合聽到大業和尚的預言,別人差不多都要忘了隊伍中還有這號人物。

    霍霜有些遲疑:「臣雖然不太信佛道,不過臣的母親主母卻是常說大業和尚有些靈覺之處。」

    才經武也道:「這和尚喜歡裝神弄鬼,不過他說的晴雨倒常常與欽天監相符。臣覺得茲事體大,信了比不信好。」

    「最讓人擔心的還不是這個。」沈栗道:「學生這兩天打聽了一下,以往凡是大同府一帶鬧雪災,再往北的草原上必然會有更嚴重的雪災。」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再往北?那不是北狄嗎?

    太子焦慮道:「但凡北狄人遭受雪災必會南侵叩關,這事不小!須得早作打算。」

    那浩勒問沈栗:「你想在丁柯等人身上敲銀子來做準備?」

    沈栗點頭道:「如今大同府求穩,不得不讓丁柯他們再逍遙些時候。不過這些人是寧可被銀子壓死,也不會捨得拿出來多少給災民的,否則又怎會又這次民亂?對他們來說,倒是送女人進東宮才是值得花銀子的地方呢!不如咱們替他花?」

    晉王世子笑道:「他們這是指望著做皇親。殿下,貪官的竹槓不敲白不敲,先敲了再說。」

    太子木著臉:「看來吾還很值錢?好啊,雅臨,給吾爭氣些。」

    雅臨笑道:「殿下就瞧好吧,奴才非扒下他們一層皮!」

    太子殿下都打算把自己論斤賣了,奴才怎敢不用心?丁大人,你們過來,叫你嘗嘗咱家的厲害。

    丁柯與安守道終於盼得晴天,只覺得恍如隔世。消息傳回,等在駐地的大官小員們不由歡呼起來,被安守道厲聲喝止:「都覺得萬事大吉、從此高枕無憂了?想得美!本官告訴你們,這回大同府的災必須給我踏踏實實地搶救,再拖,皇上說不定會再派人來,到時候,咱們還有機會收場嗎?」

    難關已過,丁柯也騰出心思來教訓下屬了:「早告訴你們要悠著些,一個個是貔貅投胎嗎?只管吞,不給下面剩些。如今可好,出了紕漏,還不是要出銀子修補?」

    底下人叫屈道:「大人可真冤枉了我們,這裡都是聽大人吩咐的,半點不敢踰越。真正偷奸耍滑的卻是大同府那些夯貨,可不就出了事?如今卻要下官們放血填補!」

    安守道冷笑道:「用不著委屈,他們既然不聽話,自然有不聽話的結果。咱們是丟銀子,有人可要丟命了。」

    眾人安靜下來,彼此心照不宣。大同府之事總要有替罪羊的,這些顧頭不顧尾的,死了也不冤。

    丁柯道:「本官還要陪著太子去太原府承宣佈政使司衙門,大同府之事就要拜託安總兵了。」

    安守道點頭:「本官自會會料理乾淨。不過,那個沈凌該怎麼辦?」

    丁柯笑道:「沈栗既然接了銀子,沈凌不會亂說的。」

    「就這麼著。」安守道頓了頓,低聲問:「小女?」

    「放心!」丁柯保證道:「銀子準備足足的,本官就不信一個太監還不開眼。」

    忙活了幾日,事情終於告一段落,沈栗也覺疲乏。帶著竹衣,到大營邊上轉轉,放鬆放鬆心情。於是碰上了前些天被太子不耐煩轟出去的那位身輕似燕的代縣別駕竇喜。隔著柵欄,兩兩相望。

    幾天不見,竇喜似乎更瘦了,沈栗瞧著有些心驚膽顫,生怕聽見竇喜身上傳來骨頭架子的磕碰聲。

    竇喜有些尷尬,放下手中的飯碗,先行見禮。

    沈栗忙道:「折煞學生了,應是學生給大人見禮才是。「

    竇喜露出似喜似悲的複雜神色,看著沈栗:「聽說太子殿下已經同意不去大同府了?」

    沈栗瞄了一眼地上的飯碗,看著竇喜愈加尷尬的樣子,輕聲道:「確實如此。」

    竇喜沉默半晌,又問:「那……太子殿下還會來大同府這邊嗎?」

    沈栗不答,忽然問:「大人為何躲在這裡吃飯?是因為自己在吃糠咽菜不好意思嗎?」

    竇喜無言,伸腳蹬了瞪飯碗,把他踢遠些。

    竹衣:「……」

    少爺你這樣揭短真的好嗎?竇大人你把碗提開些就當別人沒看見過你捧著他吃飯了?

    沈栗輕聲問:「竇大人的俸祿可是沒有按時發放?」

    竇喜茫然道:「發了。」

    「家中可有病弱?或費銀子的地方?」

    「親族俱亡,只有一妻,無什花費。」

    「或是丁大人他們沒有給你……紅利?」沈栗輕笑道。

    竇喜驀然抬頭,盯著沈栗。沈栗與他對視,並不退讓。

    半晌,竇喜低頭道:「給了。」

    沈栗看著他,輕聲道:「既然得了銀子,又無什花費,身體也沒有疾病,竇大人是怎麼把自己餓成這個樣子的?」

    竇喜不語,忽然摀住臉蹲下。

    沈栗低聲道:「我看著竇大人這樣子好似受了委屈?您……也是朝廷命官,一縣父母,覺得自己受了什麼委屈?」

    竇喜抬頭,兩眼通紅問:「太子殿下到底還會不會再來大同府?」

    沈栗漠然道:「學生記得幾天前您也曾開口請太子殿下去太原府,如今怎麼又惦記問這個?」

    拱了拱手,沈栗道:「您要是有委屈想要太子殿下做主,當時為什麼不說?有些機會是一縱即逝的,您說呢?」

    竇喜茫然看著沈栗的背影。良久,低頭瞅瞅飯碗,嘆息著撿起來。嘴裡嘟囔道:「太子殿下他到底還管不管大同府啊。」

    沈栗一邊走一邊問竹衣:「剛才我和竇喜說話時有沒有旁人看見?」

    竹衣雖然是個長隨,身手卻是頂尖的,是沈淳專門為兒子培養的。一般的風吹草動瞞不住他。

    竹衣低聲道:「沒有,那處地處偏僻,林子又密,距離大營也不近,平常沒人去。再說您二人說話時小的還特意觀察了,絕對沒人看見。」

    沈栗點點頭:「好。看著像是有些意思,不要被人滅口了。」

    竹衣問道:「少爺,這竇喜莫名其妙的,他是什麼意思?」

    沈栗輕笑:「看起來是有些動搖,不過也不排除是來套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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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經異常安姑娘

    第二天一早,竇喜滿懷惆悵的看著太子儀仗遠去,無精打采地回了府衙。而安守道則開始張羅去大同府收拾爛攤子。

    而太子安坐車輦中神情莫測。沈栗催馬追上來,與丁柯談笑風生,不經意間對太子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丁柯,安守道,咱們各逞手段吧。

    此時太子還不知,丁柯已經在太原府給他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不過,這個驚喜著實讓丁大人肉痛。

    才經武把將士們駐紮在太原府城外,單領著龍驤左衛的精銳護衛太子入城。此舉令丁柯更加安心,率三晉宣稱布政使司眾官員恭恭敬敬請太子進入太原府。

    按流程,太子先後接見各官員,言不由衷的勉勵了幾句,就把人都打發出去。趕了這麼多天路,又一直在營帳裡落腳,以前還不覺得,等進了城,由丁柯安排了園子歇息,一路的疲乏頓時湧了上來。

    招呼雅臨往後頭走:「今日不再接見官員,吾要早些歇息。」

    走了兩步不見雅臨跟上來,太子疑惑地回頭,雅臨正面色尷尬,見太子看他,身板頓時又低了幾分,期期艾艾地訕笑。

    「什麼事?」太子奇道。

    「這個,」雅臨赧然道:「奴才聽了殿下吩咐,這一路上敲了丁大人他們的竹槓。」

    「哦?」太子想起一路上雅臨越來越歡喜的神色和丁柯越來越抽搐的苦臉,輕笑道:「看來這筆銀子不少啊。」

    儘管侍女都照吩咐退下,四下裡並無他人,雅臨仍習慣地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伸出手比劃著輕聲道:「整整七十萬兩。」

    「什麼?」太子的聲調突然拔高:「七……」深深吸氣,終於克制下來,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七十萬兩!太子妃的嫁妝才多少?為了送個女人,他們還真捨得花錢!」

    雅臨道:「可不是嗎?奴才這竹槓敲得心裡直犯嘀咕。奴才本是獅子大開口,就等著他們坐地還錢呢,沒成想,人家都沒還價,說給還就給了。」

    太子咬牙恨道:「沈栗說得對!這些人一個銅板都捨不得給災民,倒是蠅營狗苟捨得花錢!」

    雅臨仍是尷尬地笑著。

    太子恍然道:「人給送過來了?」

    雅臨訕笑點頭:「安守道的三女兒,就在後院呢。」

    太子心裡早有準備,倒也不覺為難。覺得就如晉王世子所說,不過是個女人,放在後頭養著唄,還能出什麼么蛾子?

    「長得怎麼樣?」太子笑問。

    雅臨強自壓抑,望向太子的眼中還是不覺露出一絲詭異。

    太子竟覺得其中似乎有些同情之意。

    雅臨道:「要說相貌,還算豔麗,只是這女子麼——怎麼說呢,奴才覺著他們這七十萬兩銀子花的也不算太冤。」

    太子頓覺情況不妙。

    第二日,沈栗等人謁見太子時,發現昨日還一副高深莫測樣子的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打不起精神。

    霍霜嘴快,戲謔道:「殿下可是昨晚沒有休息好?昨日聽丁大人說安總兵的三女兒年輕貌美,溫良賢淑,整個太原府都想求娶,可惜這姑娘對殿下頗為傾慕,一心只想見到殿下,難道說——」

    太子頓時一臉生無可戀。

    這是怎麼了?眾人面面相覷。按照眾人推斷,太子被霍霜打趣,或故作無事,或面露赧然,這彷彿一不小心掉了坑裡的神色是怎麼回事?

    丁柯也面露疑色,難道說中間出了什麼紕漏?

    正在疑惑,忽聽門外道:「安三姑娘,太子殿下正與大臣議事,您不能進去。」

    可惜,守門的不是雅臨,沒能阻止這位安三姑娘亂闖。說實話,他們也沒料到還有女眷敢在這種情況下硬闖進來。

    不過一句話工夫,傳說中名滿太原的安三姑娘出現在眾人面前。

    說實話,安三姑娘的相貌確實不差。丹鳳眼,長眉入鬢,櫻唇一點,以古代人的審美,這容貌過於嬌豔了,顯得有些輕浮,卻不能不說是個美人。

    沈栗等人掃了一眼,頓時都低下頭去。心裡都在詫異,男女有別,這女子倒是大膽。

    安三姑娘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沈栗等人。男女有別她是知道的,但在她的觀念裡,如今她已經是太子的女人了,將來要做娘娘的,沈栗他們這些外臣不都是太子的屬下嗎?就和自己家裡的奴才一樣,還用她避著?

    眾人就見著這位嬌豔的安三姑娘努力擺出個端莊樣子,穩穩當當地行了個禮,倒是有些大家閨秀的氣勢。可一開口,這聲音……

    彷彿是喉嚨裡含了糖水,嫌不過甜,又加了勺鹽,齁得過了,在口鼻間嗲聲嗲氣,顫顫巍巍,哆哆嗦嗦,拖著長聲擠出一句:「賤妾給太子殿下請安。」

    眾人這心裡隨著安三姑娘的聲音上下顛簸不斷起伏,好似寒冬臘月掉到了冰窟窿裡,從後腳跟凍到了頭髮稍,打了個哆嗦,渾身哢哢嚓嚓掉下一地的冰碴子!

    眾人不約而同舉目去看太子,只見太子用手扶著額頭,遮住雙眼,看不清表情。

    又去看丁柯,丁柯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安守道的女兒名聲在外,怎麼會是這個德行?可人是昨天他親自去安家抬過來的,不可能弄錯啊。

    太子有氣無力道:「雅臨,請安三姑娘回後面去,這裡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安三姑娘頓時垂淚道:「賤妾只是想著太子殿下辛苦,親手燉了一碗湯送來,若是有不妥之處,還望殿下唸著賤妾一片牽掛之心,原諒則個。」

    說著,從後面打著哆嗦的侍女手裡接過托盤,高舉過頭。

    霍霜頓時也舉手扶著額頭,靜寂的屋內輕輕響起抽氣聲。見霍霜肩頭微動,太子沒有喝什麼勞什子補湯,卻神奇地嗆咳起來。

    安三姑娘頓時心急,關切地問:「殿下您沒事吧?」

    嗯?這回聲音怎麼正常了?

    見眾人驚奇地看向她,安三姑娘頓時驚覺,聲音又回覆了先前的樣子,細細道:「賤妾可心痛呢。」

    太子忍無可忍道:「雅臨!」

    「是是是,」雅臨顧不得給太子倒茶壓驚,連忙對安三姑娘道:「安姑娘,這可不是您能來的地方,快,聽太子的吩咐,回後院去吧。」

    安三姑娘咬了咬唇,朝太子飛了個怯生生又包含著三分哀怨,三分羞澀和三分期盼的媚眼,仍用那彷彿被雷劈過的嗓音道:「那賤妾就告退了。」

    又緩緩地端莊地行了個禮,慢慢後退,至門口轉身出去。

    眾人驚奇地看著這位安三姑娘,上半身肩背不動,環珮不響,明明一副大家閨秀的規矩樣子,偏偏下半身扭得跟麻花似的。恨不得一步擺出三個角度。

    這是什麼風格?

    看禮儀是規矩的,聽聲音是妖媚的,上半身是端莊穩當的,下半身又是弱柳扶風。

    眾人目視丁柯,你送來的人沒問題吧?這姑娘有病!

    安三姑娘這是怎麼了?這得怪她父親安守道。

    安守道先是被何溪說動,站到二皇子這邊,打算對太子下手。他當時想把女兒送進二皇子府。二皇子的喜好和太子不同,太子喜歡端莊大氣的,二皇子偏喜歡嬌媚的。於是安守道先前囑咐妻子找人把女兒往妖媚上教養。後來安守道又覺得太子穩當,趁此機會到東宮一派混更有前途,欸,他又想把女兒送給太子了。於是安守道趕緊命人快馬加鞭給妻子送信,快,女兒不去二皇子府了,把閨女往端莊上教養,咱把她送給太子。

    安三姑娘才十五歲,知道什麼?自因小生得顏色好,被父母待價而沽,家裡怎麼教,她就怎麼學唄。母親告訴給她找了好人家,要她跟著學規矩,有什麼好說的,小姑娘學的歡快。等到安守道送信要她換風格,又趕場似的囫圇吞棗學了些大家閨秀真正的教養。可惜,時日太短,姑娘還沒適應呢,太子駕臨,她就被一頂小轎抬進來了。

    一頭霧水的安三姑娘迷茫了,所謂規矩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於是,太子見到了一個好似精神分裂的安三姑娘!

    丁柯滿嘴苦澀,深恨自己昨天怎麼就沒掀開轎簾打量打量這位譽滿太原的安三姑娘。都說這姑娘出落的好,為這,自家的姑娘都沒排上號,早知道她是這個德行,我幹嘛不送自己的女兒來呢?為了送她來可足足用了七十萬兩銀子啊!

    後悔!

    太子死魚眼盯著丁柯。丁柯,吾記住你了。用七十萬兩銀子,送這麼個女人來噁心吾,好膽!

    丁柯:「……」

    冤啊!

    七十萬兩銀子!老夫……心痛!

    心痛的丁柯決定,這筆錢得管安家要,安守道你太坑人了。

    委屈加憋屈的安守道說不出話來,在眾人詭異的眼神下默默告退了。

    眾人目送丁柯落寞寂寥的背影出了院子,轉頭去看太子。

    佩服啊殿下!您的犧牲太大了!話說,您還好吧?

    霍霜最先忍不住,放聲大笑,緊接著晉王世子也噴笑起來。其餘人雖然不敢明目張膽的樂出聲,但也都低著頭,肩膀不斷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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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50: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深沉心機

    笑了一會,眾人也就放下了,如今眾人關心的可不是太子後院多了個什麼樣的女人,而是迫在眼前的災情。

    沈栗道:「如今殿下已與他們『和解』,至少咱們要插手救災他們是不會再攔著了。」

    太子嘆道:「只擔心他們利用這個時機平賬,等咱們再去,什麼都查不出來了?」

    沈栗寬慰道:「殿下不必為此擔憂,其實先讓安守道去大同府平亂於我們並無壞處。」

    「這是為何?」雖然那浩勒堅決反對太子與三晉官員「通融」是做戲給丁柯等人看的,心裡卻也擔心有人趁機逃脫罪責。

    「因為安守道絕不會包庇大同府那些人!」沈栗分析道:「他們以前或許是一路的,但如今大同府已經出了亂子,總是要有人頂罪的,這些人本身就不乾淨,都用不著費心陷害。學生以為,安守道一到大同就會拿這些祭旗。」

    太子聽得入神,慢慢點頭。

    「再者,」沈栗嘆息道:「大同府亂民之事也須得有人做惡人。平心而論,這些人中必有心懷不軌之徒,但也未必沒有實在看不到希望索性舉旗的。」

    太子輕聲道:「所謂官逼民反。」

    「其情可憫,」沈栗道:「然而這些人做了亂民後必然會漸漸學著殺燒搶掠,危害那些更加老實的貧苦之人。」

    才經武冷笑道:「不過是些不要命的鄉民,打著順應天命的旗號,又哪裡能和朝廷的正規軍隊對抗?還不是去做土匪的勾當?搶別人的填自家的肚子!」

    「就算其中真有一二個有良心的,迫不得已的,單是一個『反』字,就注定他們的下場。」沈栗嘆道:「朝廷威嚴不得有絲毫冒犯,這些人再可憐也必須死。」

    「你是想說,讓安守道去做這個惡人?」那浩勒問道。

    才經武沉思道:「亂民罪不容恕,但他們造反的直接原因又是朝廷賑災不力,這些亂民死了,他們的親戚故舊總有活下來的,所以去平亂的官員未必就能得到好名聲。咱們先推安守道去做惡人,回頭太子入了大同府,再收拾了安守道,看到貪官被太子問罪,民怨必然平息,反而會感念太子明察秋毫,還了大同府災民一個公道。」

    太子的眼睛亮起來。他來三晉時就已經做好殺人的心裡準備,既是殺人總會被人怨恨,比起在災民眼中做惡人,還是做貪官眼中的惡人吸引力更大。畢竟,他還想給自己養望,用安守道這廝做靶子,太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學生知道殿下一直憂心抓不到三晉這些官員的馬腳,不能對他們動手。」沈栗慢慢道:「殿下根本不需擔心這個,等他們料理完大同府之事,覺得萬事無憂之時,才是殿下對付他們的好時機!」

    「只要安守道去清繳亂民,肯定有覺得冤的——畢竟是官逼民反嘛。當然也會有人喊冤,那時殿下自然就有了查安守道的理由。」沈栗道。

    太子陷入沉思:「你是說,咱們索性不以查貪之名對付安守道,反而是以為冤死的『亂民』,嗯,也就是殺良冒功之名去查他?」

    才經武恍然:「原本鎮壓這樣的民亂誰都不能保證沒有一兩個冤死的,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放在別人身上朝廷未必會追究,不過補償些就是。到了安守道這裡——」

    沈栗輕聲道:「不管因為什麼去查他,安守道總是不冤的。」

    「這些人能抱團形成窩案,可見已經貪腐多年,再怎麼銷毀證據也不經查的。」沈栗微笑道:「他們能輕易拿出七十萬兩銀子為一個女人開道,送來的偏又是是安守道的女兒,可見他在這個窩案中的地位不低,查出了他,就能拔出蘿蔔帶出泥,自他以下,誰都跑不了!」

    「著啊!」晉王世子喜道:「這可比咱們沒頭沒尾一個一個的查更省事。」

    才經武和那浩勒看沈栗的眼神頗有些複雜。他二人早就聽說過沈栗的大名,只是一向沒有交集。這一路上相處,只覺沈栗比起同齡人確實圓滑謹慎的多,二人還讚歎此子果然名不虛傳,禮賢侯府後繼有人。

    今日才知道,這才哪到哪兒啊,這沈栗能得皇帝和太子看重,還真不是一般人!只憑這份不動聲色的算計,就是久經官場的那浩勒與才經武,也不禁背後暗暗冒涼氣。

    讓大家一籌莫展的窩案,在沈栗眼中也不過就是時間問題。

    下面要送美女給太子,這在眾人眼中本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沈栗偏偏熱心地為他們穿針引線,結果呢?輕而易舉就讓雅臨刮下來七十萬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目,拿來賑災,朝廷的壓力也可以減小一些。又憑著那女子是安守道的女兒,斷定安守道在那些人中的地位,盯準了這個人使勁。

    想到沈栗一直勸太子忍耐,與丁柯等人周旋,合著沈栗看似毫不出奇的一舉一動都在一刻不停的算計著三晉上下!

    不過一個少年,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機!細思恐極!

    才經武與那浩勒對視一眼,此子不可輕易與之為敵!年紀輕輕就狡猾成這樣,想起自家的兒孫們,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才經武更加鬱悶。沈栗年少時頑劣異常,相較之下,自己的義子才茂倒是聰明伶俐,說不得,那時自己心裡還暗暗有些優越感。如今再看,才茂便是拎出來和人家相比的資格也沒有了!

    太子昨日被安三小姐嚇得不輕,一早又讓下屬看了笑話,如今心裡可算陰霾散去。高興了一會,想起或許將要到來的雪災,肅然道:「眼看著就要入冬,大同府之事咱們如今還插不上手,但抗災的章程總要先預備著。謙禮,你有什麼看法?」

    才經武和那浩勒又對視一眼,看見沒,太子對沈栗的信任可是實打實。有難事,先找沈栗。

    霍霜和郁辰倒也不嫉妒。一則,這兩人都承過沈栗的情。先說過,沈栗能翻過宮門夜開案,受益的人太多了,霍霜和郁辰當時都牽連進去了,沒沈栗,兩家早敗了;二則,他們和沈栗的私交相當不錯,認識沈栗那會兒,沈栗還是小孩呢,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是一起「害」過人,一起發過財,一起喝過酒,也一起坐過牢;最重要的一點,目前能站在太子身後搖小扇子的,除了沈栗也沒別人,他們兩個只能說會做人,處事手段還不錯,論心機,差沈栗十八條街都不止。

    幾個人都是為太子效力的,沈栗能為太子解決難事,他們都能受益。如今東宮還沒怎麼樣呢,他們也都是年輕人,還不到爭權奪利的時候。有什麼可嫉妒的。

    晉王世子抿了口茶,微微含笑。妹妹紫山郡主嫁給了沈淳,沈栗就成了自家外甥。如今晉王得皇帝信賴,沈栗在東宮也風生水起,好!晉王世子只有高興的份,再沒有什麼不滿。

    沈栗恭敬道:「雪災,無非就是清雪、住處和保暖。」

    太子笑道:「清雪倒是好說,咱們軍隊過去,怎麼也不會少了人力。」

    「殿下能想到要軍隊為百姓清雪,是黎民的福分。」霍霜道。作為公主之孫,看眼色和拍馬屁是霍霜的天賦。

    才經武點頭附和:「若是平日,要動用軍隊還需調令,此次咱們本就是來賑災的,倒是省力了。」

    「只是災民的住處卻不好說,」那浩勒皺眉道:「既然先鬧了饑荒,又有亂兵,想必總會有流民的。這些人本就無處安身,再加上大雪壓壞的民居,急切之間,這些人要安排到何處去?」

    「難道不可以讓有房子的富戶先收容些災民嗎?」郁辰問:「有些人家房屋眾多,平日不住人的。」

    太子搖頭道:「不可。」

    那浩勒暗暗點頭,看來太子的手段雖顯稚嫩,於民情倒不是一無所知。

    「一則,富戶們未必願意為災民騰出房子,」那浩勒道:「到底是人家私產,太子殿下也不好強令。」

    「二則,也不能保證災民們就都是老實人。」才經武接道:「放進宅院,若只是把地方弄髒了還是小事,就怕有搶東西或調戲主人家女眷的。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太子不覺皺眉:「若是到時現蓋房子也來不及,別說沒有那麼多材料,就是有,想要快,又要省料,不過能搭出幾個棚子罷了,又不防寒。」

    沈栗輕聲問:「眾位大人可聽說過雪屋?」

    「雪屋?這是什麼?」眾人奇道。

    那浩勒疑道:「雪屋?聽字眼倒像是雪做的屋子?」

    沈栗點頭:「大人說的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什麼?」太子愕然:「雪做的屋子,那怎麼住人?」

    「可以住人!」沈栗肯定道:「這本是學生年少時在雜書上看到的方法。因咱們景陽也下雪,這幾年碰上雪多時學生帶著妹妹們曾經做過幾個玩,確實可以住人。裡面也可以生火,天氣冷時,一個雪屋大約可以堅持四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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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可吃獨食

    「果真如此?」太子大喜:「裡面可以還可以生火?不會化掉嗎?」

    「不會化,」沈栗道:「臣試著住過,還算保暖,日常生活沒問題。當然,它最大的優點是易於建造,也不需什麼工匠,容易上手,而且幾乎不費什麼材料。」

    「怎麼建?」那浩勒脫口問。

    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在古代,雪災造成的破壞較之現代大得多。尤其對於貧民來說,土木造成的房子不經壓,一場暴雪過後就塌了,甚至有的家庭連土房也不趁,別說暴雪,就是風大些都可能被掀翻。房子沒了,不僅意味著失去住處,而且還會有凍死之虞。

    這不是玩笑,別說碰上雪災,就是普通年景,每年凍死路邊的人也不在少數。

    沈栗所說的雪屋如果真的好用又省錢,不僅可以解決眼前可能發生的難題,就連日後,一些走投無路的貧民也可以靠它暫時熬過冷天。

    沈栗道:「不過是用些結實的雪磚壘砌而成如圓頂帳篷一樣的屋子,門開得小些,裡面向下挖個坑,叫人作為暫時的住宅是可以的。雪不需要成本,造一個這樣的雪屋只需要些挖坑和切割雪磚的工具,造好後在裡面鋪些乾稻草、樹枝,上面再覆上鋪蓋,一家人擠在一起互相取暖,總是凍不死人了。」

    「這麼說,官府只要發些衣物鋪蓋和工具,再給些鍋碗之類,就可以讓流民有地方住?甚至不需要特意找泥瓦匠和木工?」太子兩眼放光。省錢啊!賑災也是要銀子的!

    沈栗點頭笑道:「預先培養些熟手到時候指點流民建房就可以了。有房子住,想必流民可以稍微安心。等熬到開春,想必大同府內外俱已安定,新官都要到任了。再由官府給流民重新安排土地,叫他們定居,流民自然就恢復成普通百姓。」

    太子喜的合不攏嘴,百姓所求通常不多。一要有糧,只要能保證流民能喝上碗粥,民心就能穩定一半;二要有個安身之地,就像沈栗說的,冬季能熬過去,春季再得塊田,百姓是不會再想做流民的。沒有流民,大同府的民亂就沒有死灰復燃的根基。

    才經武深吸一口氣,大喜道:「太好了!這法子便是北方行軍補給不足時也可以用嘛!」

    郁辰也點頭,打仗時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多學些法子就多些希望:「下雪後咱們試試。」

    太子笑道:「接著說,還有什麼?」

    「接下來就是取暖的問題了。」沈栗笑道。

    晉王世子道:「衣物還好解決,不管是破皮爛襖,官府發些,再不夠,讓富戶捐些,讓貧民稍稍蔽體就好。只是這木柴……」

    雪災時山裡是不能進人的,到哪裡去找木柴生火取暖做飯?

    沈栗笑嘻嘻示意大家稍等:「學生去到外面取樣東西給殿下和諸位大人看。」

    雅臨忙道:「諸位大人出謀劃策,跑腿的活該是奴才去做,沈七公子敬請吩咐。」

    「只管叫他去跑,」太子笑道:「讓他活動活動腿腳!」

    「那就麻煩雅臨公公。」沈栗道:「學生的常隨竹衣在門房候著,請雅臨公公找他取學生帶來的東西。」

    不一會兒,雅臨親自拎著一個木箱進來:「這東西倒是有些份量。」

    沈栗道了謝,接過來打開,眾人紛紛圍過去看。

    只見裡面擺著幾個黑乎乎的石塊,外加幾個同樣黑乎乎、矮胖的圓餅狀物事,上滿還長著些窟窿。

    「這是什麼玩意?」霍霜伸手撿起一個圓餅子,掂了掂,又拿起來聞了聞:「謙禮總能知道些新奇玩意,我記得祖母她老人家前幾年看話本時也得了個醬菜法子,使人做了,果然好吃。看來多看雜書也是有好處的。」

    見霍霜豪放的動作,沈栗嘴角抽了抽,在霍霜張開嘴欲咬咬試試的時候幽幽道:「這東西不是醬菜,好似不能吃。」

    郁辰噗嗤一聲笑出來,霍霜赧然放下。

    才經武撿起一顆石塊,琢磨道:「這東西我見過,聽說三晉這邊有地方就長這樣的石塊,挺糟蹋田地的,有這東西的地方沒法種田。質地又不堅硬,做不了石材,沒什麼用處。」

    沈栗微笑點頭:「才大人知道出產這東西具體地點嗎?」

    「這倒不知。」才經武遲疑道:「奴才只是見這種石頭生的稀奇,隨口問了一句,具體在哪兒卻不清楚。」

    「在朔州,隸屬大同府。」沈栗道:「地表可見。」

    「這石頭有什麼用處?」那浩勒問:「這幾個圓餅子是這種石頭做的?」

    沈栗點點頭,請雅臨去找了個火盆,將那些圓餅子慢慢壘好,找了些東西生火。

    眾人眼見著那些用石塊做成的圓餅子竟燒了起來。

    太子激動道:「快快,雅臨。」

    雅臨伺候太子多年,自是知道太子的意思,連忙拿了些東西去試。

    紙張燒起來了,布料燒起來了,就連雅臨氣喘吁吁飛跑取來的雞腿、肉塊竟也被烤的滋滋作響。

    太子閉了閉眼睛,方才平息了一下砰砰急跳的心臟,啞聲道:「這石頭真的能燒!它叫什麼?你是怎麼發現的?」

    「這東西沒有殿下想的那麼稀奇,也不是學生發現的。」沈栗笑道:「這種石塊有不少名字,石涅、石炭、石墨、烏金石等等,其實漢時或更早就已經有人發現這東西可以當炭燒,也有人開採,只是不知為何沒有被傳揚開。」

    「石涅!竟是這個東西!」那浩勒驚道:「我曾在書中看到過記載,《山海經》云,『女床之山』、『女幾之山』『多石涅』。只是不知竟是這個樣子的。這東西竟然能做炭用?」

    有那浩勒的肯定,太子大喜:「謙禮,你莫非找到了女床之山?」

    沈栗搖頭失笑:「學生哪裡知道什麼女床之山,這東西在朔州有出產,學生打聽出這個就夠了。」

    「這製成圓餅子是做什麼?這是什麼法子?」霍霜仍糾結於圓餅子。

    沈栗道:「製成這樣可以讓石炭燒的更好。」

    太子喜道:「這麼說,這東西可以取代木柴取暖生火?」

    「不但可以取暖,」沈栗微笑道:「其實這東西燒起來熱度更大,若是用來燒窯或煉鐵會有更好的效果。」

    晉王世子大喜道:「這個好。得了空讓匠人們試試。」

    眾人紛紛點頭,雖然他們並未意識到一種新的能源出現會帶來什麼樣的變化,但眼前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才將軍方才也說了,出產石炭的地方既不能種莊稼,又不能出石材。」沈栗充滿暗示意味道:「這樣的土地現在想必不甚值錢。」

    屋內眾人頓時兩眼放光!

    財源!

    都說開源節流,其實古代人都習慣於節流,而不善於開源。能有個發財的機會,哪怕是一直板著臉的刑部侍郎那浩勒也忍不住熱血上頭!

    眾人紛紛表示,太子殿下,還等什麼,咱們快些出手啊!

    雅臨幾步竄到門口,四下打量:還好,屋裡說話聲音小,外面應該聽不到。就這樣,雅臨還是威脅了一下守衛的侍衛們,說話多,死得快。

    眾人激動了一小會兒,終於找回理智:「這東西好得嗎?製成這圓餅子費不費力?」

    好傢伙,都考慮到成本問題了。

    沈栗道:「學生打聽過,據說這東西在朔州那裡可以找到在地面上露著的地方,直接挖就行。製成這『蜂窩煤』——因它上面有窟窿,像蜂窩眼一般,就叫它蜂窩煤——不過是用碎渣摻些黏土罷了,不費什麼力氣,連女子都可以動手。」

    好!眾人心裡又激動了一番。

    瞄見太子有些糾結的神情,沈栗微笑道:「雖則眼前有了發上一筆小財的法子,但咱們也是因為奉旨來三晉賑災才湊巧發現的,可見冥冥之中有定數。這石炭的資源自然要惠及三晉百姓,更要歸於皇上,至於咱們,不過是順應天道恰巧碰上個機緣罷了。」

    「因此,學生建議,咱們各家稍稍買上一些田地就好,其餘獻於皇上才是,不但眼前可能到來的雪災需要石炭應急,就是日後國內再有個天災,憑著煤礦的收益,皇上至少能拿來應應急不是?」

    熨帖!太子頓時如盛夏喝了冰涼泉水,全身都舒爽異常。

    眾人驚覺,可不是嘛!是不是順應天時不知道,但當著太子的面,找出了發財的點子,大頭自然要歸於皇家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哪塊地不是邵家的?

    那浩勒又不禁在心裡感嘆沈栗反應的快,別人還只顧著高興呢,他就能想到要怎麼分賬才好。這趨吉避禍進退有度的本事,在沈栗這個年紀,只能用天賦來形容。

    話說回來,這個提議也只能由沈栗來說最合適。太子是不好開口把東西劃了進邵家的口袋的。但這份財路是沈栗提供的,對別人來說是意外之喜,沈栗都不肯吃獨食,把法子拿出來和別人分享了,大家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再者,現下站在這屋裡就沒有傻的,想撇下皇家,難道是活膩了!

    太子美滋滋謙虛了一下,眾人立馬表示,必須這樣辦,不然臣等心裡不得勁,什麼時候臣等也不能忘了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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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萬墩兒萬噸

    沈栗又囑咐道:「此物單有一樣不好,燒的不充分時,易生煙毒,若是通風不好,說不定要悶死人。若是大戶人家,出來進去有人看護,屋子又大,想來是不妨事的,但小家小戶,門窗緊閉,又或者是住在雪屋裡,為了點熱氣就捂得嚴嚴實實,未免危險。眾位大人產業中售賣此物時,要好生提醒通風才是,小心惹上官司。」

    才經武訝然道:「還有這個蹊蹺,聽著倒是與木炭差不多。」

    霍霜不以為意道:「石炭木炭都是炭,有些相似的弊端也不稀奇。這個容易,底下人售賣時提醒一聲就是。這個不需擔心,人們用木炭早習慣防著炭毒了,自會注意的。」

    眾人紛紛點頭,發財的喜悅絲毫沒有被打擊到。這東西與木炭相似,卻又不需辛辛苦苦找木頭下窯去燒製,叫人直接挖就是,單人力就省下不少,省下來的都是利。

    眾人又計劃一翻如何在朔州不動聲色的置地,如何開採,如何運輸……暢想未來,熱血沸騰,美!

    想起丁柯等人,眾人心生鄙視,你們辛辛苦苦搞陰謀,送女人,劃拉些錢財還不是要被人收拾,老子不需做貪官,照樣發財!看來跟著太子果真沒錯,人走時氣馬走膘,順應天意,洪福自來。

    眾人散去,太子笑盈盈端起清茶。雅臨伺候太子久了,太子臉上的笑究竟是習慣性維持風度還是發自內心喜悅總是能分得清的。見太子連日來的鬱悶之情一掃而光,雅臨湊趣道:「奴才就覺著小爺有運道,什麼難事到眼前都迎刃而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船到橋頭自然直。」

    太子笑道:「吾倒真有幾分走運,不過,也多虧有謙禮這個福星。」

    想到丁柯等人還在忙著堵旱災的窟窿,而自己這邊已經開始著手籌備雪災事宜,領先何止一兩步?更兼之找到了新的財路,到時候把大頭往父皇手裡一交——想到父皇神色大悅的樣子,太子有些壓不住心頭興奮。而這樁樁件件都與沈栗有關,東宮人手少又如何?沈栗一個頂十個!

    「沈七公子還真是東宮的福星。」雅臨奉承道:「可奴才覺著,不是小爺,他也沒有用武之地。想當年滿景陽都知道禮賢侯的庶子人見人厭,淨淘氣,可自打他做了小爺的伴讀,就眼見著一天天出息起來!可見小爺和沈七公子是那個什麼……相得益彰!」

    太子大笑:「什麼相得益彰,詞不達意,哈哈。」

    回頭望見案上放的那碗「補湯」,太子的臉又晴轉陰。想到後院還有個時而端莊時而妖媚,含情脈脈神經異常連嗓音也變來變去的安三姑娘,太子頓時兩眼失神,決定今天不到掌燈絕不會後邊。

    沈栗雖然身份上只是個小小舉人,也沒人敢怠慢他,撈著個單獨的小院安身。方鶴沒身份,借了他的光,好歹有個像樣的地方住。

    打從太子那邊回來,就見丁柯正等著他。

    一見丁柯,沈栗瞬間又想起安三姑娘的「風情」,頓時一股笑意上來,沒忍住。

    丁柯的臉色更苦了。

    沈栗頗有些歉意的拱手道:「小侄失禮,還請世伯不要見怪。」

    丁柯搖搖手,先是長嘆一聲:「老夫也被人坑苦了,賢侄啊,要是知道這姑娘是這個樣子,打死老夫也不敢送到太子眼前啊。」

    這事你和我說什麼?沈栗無言,面上只是微笑。

    丁柯試探道:「太子殿下可曾動怒?」

    太子正忙著想錢呢,哪有功夫管什麼安三姑娘?沈栗腹誹,不漏聲色道:「這個學生倒沒見,只是這位安三姑娘實在有些……學生和世伯就不打幌子了,看在世伯和安大人面上,太子會善待安三姑娘的。」

    丁柯瞬間領會,作為合作的吉祥物,安三姑娘自然會得到善待,但是就憑德行想得寵,除非太子的審美出現異常。

    丁柯倒也不覺得失落,看過安三姑娘之後,丁柯心裡就有了預料。自己都感覺忍不了,自然在宮中見慣了各色美人的太子能對那女子青眼。

    尷尬的笑了笑,丁柯遲疑著再次扔了一張老臉在地上:「這姑娘實在不像樣,老夫想著,家中還有一女……」

    沈栗真沒料到丁柯這樣的朝廷大員能不要臉到這個地步,眼睛瞬間瞪大。丁柯也覺說不下去了。

    沈栗咳了一聲,苦笑道:「世伯啊,太子殿下畢竟是來賑災的,若只安姑娘一個,還可以編個一見鍾情的風流韻事。再多,風流韻事就成了耽於美色,可教殿下怎麼對皇上交代呢?世伯,咱們如今可都是東宮門人了,好歹也得為殿下的聲名著想不是?」

    丁柯也覺無可奈何,畢竟,走裙帶關係也要隱秘些才是。一個勁往東宮塞女人,不光太子的名聲要壞了,自己的名聲又能好到哪裡去?

    沈栗又嚇唬道:「再者,太子雖未動怒,雅臨公公卻是很不滿的,埋怨世伯坑人,叫他辦砸了差事。」

    雅臨是東宮總管太監,丁柯看不起他,卻也得承認雅臨對太子的影響絕對不會小。聽說雅臨怒了,丁柯一驚,心裡發苦,這賠罪銀子也是個數目,還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收呢。

    發了半晌呆,方才想起還有一事,笑道:「差點忘了,世侄要找的萬墩兒如今已經帶到,世侄可要見見?」

    沈栗笑問:「人已經到了,還要多謝世叔盡心。」

    丁柯搖手笑道:「也是巧了,這人就是老夫家裡莊子上一個小管事,老夫吩咐下去時底下人直接就稟告了。因想著殿下儀駕正要往這裡來,索性就讓他在太原等著,這不,賢侄安頓好了老夫就帶他過來。」

    沈栗奇道:「還有這樣巧的事!小侄年幼時走失到世伯家眷中,如今小侄隨從的親戚又是在世伯家中找到,堪稱奇事!」

    丁柯笑道:「可見兩家確是有緣,唉,可惜世侄成婚的早,老夫的女兒沒福氣啊。」

    沈栗:「……」

    為什麼總是想要推銷女人,你上輩子果然是拉皮條的吧?

    「多米!」沈栗喚道:「多米呢?」

    「少爺。」多米急匆匆跑來:「少爺有什麼吩咐?」

    「你舅舅找到了。」沈栗笑道:「你來認認。」

    「哎!」古代人宗族觀念很強,對親緣關係看得很重,哪怕從來都沒見過面,能找到舅舅,對舉目無親的多米也是很驚喜的事。

    來人是個矮矮的胖子。這萬墩兒可真沒白費他這名字,萬墩兒萬噸!單論身材,勉強能看出是個圓柱體。沈栗倒吸一口氣,一個小管事,能把自己吃成這樣,也是能耐。

    果然,這胖子是個會來事的,未語笑先聞,給丁柯和沈栗請了安。等看見多米,立時眼淚就下來了,哽咽道:「這便是我那可憐的外甥吧,外甥哎,可想死舅舅了。」

    沈栗:「……」

    多米:「……」

    話說幾天前你都未必知道自己有個便宜外甥,想死你了是怎麼回事。

    多米本來滿懷激動,硬是讓這舅舅嚇住了,親戚表演太誇張,怎麼辦?

    丁柯也覺得萬墩兒太過了,咳了一聲道:「想必是剛見著親人,太激動了,萬管事,你好好說話!」

    萬墩兒立時雲收雨住,袖子向臉上一抹,眼淚瞬間消失,又換上笑臉。

    沈栗:「……」

    多米:「……」

    今日無語之時特別多。

    萬墩兒打懷裡掏出個銀鎖。給小孩戴的銀鎖能有多大,在萬墩兒的肥掌間跟個豌豆似的,多米小心翼翼接過仔細打量。

    他小時候確實見過他阿媽有這麼個寶貝銀鎖,流離失所那麼多年還保存著。可惜,後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多米阿媽能忍得住自己挨餓,忍不得多米挨餓,到底還是把銀鎖給賣了。

    多米把銀鎖翻過來,看著上面確實刻著萬墩兒的名字,位置和他阿媽的銀鎖上一樣,花紋大小也都相同。

    萬墩兒道:「你外祖父叫個萬二武,外祖母沒名字,姓寧,左手拇指上有個疤痕。當年你娘走失的時候,家境還算好,有幾畝薄田。雖沒有人伺候著,卻能讀私塾。後來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因病去了,剩下我才十四五歲,又不會種地,漸漸家裡都敗光了。我想著樹挪死,人挪活,不如到城裡找份差事,因識幾個字,如今在大人鄉下莊子上做個小管事。」

    萬墩兒說的輕巧,沈栗和多米聽的卻不輕巧。

    萬墩兒雖沒說出口,但也聽得出來,小管事,說的好聽,看這身材過得也不差,但最大的變化,是身份降低了。原本他家裡還算自耕農,如今呢?家奴啊,連平民都不算了!

    沈栗問:「可說的準?」

    多米遲疑道:「對的上。」

    丁柯笑道:「他舅甥長得相差甚大,倒是眼睛,仔細打量,倒是相同。都說外甥肖舅,老夫看八九不離十。」

    沈栗看看,別說,還真是,多米有個特點,眼睫毛特別長,這萬墩兒也是,可惜都讓肉埋了,不仔細找確實不易看出來。」

    萬墩兒笑道:「奴才家人都這樣,小的胖的走了形,看奴才兒女,就知道長得像了。」

    沈栗聽萬墩兒一口一個奴才,不覺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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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虎虎生風萬大丫

    雖然出了萬墩兒竟在丁柯家找到了這種「巧事」,令沈栗頗為懷疑,但有關多米阿媽的信息實在太少。既然萬管事能說個八九不離十,顯見確實是有些來歷。多米不能認準眼前就是親舅父,卻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既然如此,這舅舅還是要先認下來再說。沈栗多少欠著多昌澤夫婦的人情,所以雖然這些年讓多米跟在身邊做事,卻沒有讓他簽了身契做奴僕。萬墩兒一口一個奴才,多米豈不尷尬?

    沈栗笑對丁柯道:「小侄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世伯見諒。」

    「賢侄儘管說。」丁柯笑道。

    「多米雖然跟著小侄,小侄卻從未視其為奴僕。」沈栗道:「如今他們舅甥難得團圓,萬墩兒一家卻是下人身份。小侄想著,不如將人買下來,也好叫他們不再有失散之虞,卻不知世伯肯不肯割愛?」

    想買有主的奴僕也不是簡單的事,不說他們在原主人家裡正充任什麼任務,驟然離開有沒有人能替代,最重要的是,他們往往知道原主人家裡的一些私事。比如二姑娘愛摳腳啦,三少爺總是薅四少爺的頭毛啊,老爺和二姨娘有時候一起偷偷罵夫人,等等不可為外人道的秘事。身契在人家手裡時他們不敢胡說,換了主人後可就不一定了。

    你想買,別人未必肯賣,討人情也不一定能成。

    丁柯哈哈大笑:「老夫早料到賢侄見了他們後必會有如此打算。萬管事手腳利索,做事認真,老夫一向倚重他。不過,既是賢侄開口,老夫無論如何也要成全才是。喏,他們一家的身契都在此。」

    沈栗微笑接過:「如此多謝世伯。多米,還不謝謝丁大人?」

    多米和萬墩兒忙上前謝過。萬墩兒不是家生子,從有條件讀書的自耕農淪落到賣身為奴,奴才的苦楚他是體會最深的。如今沈栗一句話,眼見著贖身有望,不禁喜出望外。先前認外甥時的眼淚未必是真,這時卻由衷激動起來。

    丁柯擺擺手,示意不必。向沈栗道:「老夫見你這院子裡太過冷清,連伺候的人也沒有幾個,不如老夫給你送過來幾個?」

    沈栗推辭道:「世伯不必如此。小侄不愛人多,只用慣了身邊的兩個長隨,別人不習慣。」叫丁柯的人進來還了得?豈不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了。

    丁柯只是隨口提一句,一般人家都不會用別家的僕人,故此沈栗推辭他也不以為意。他此來本就是送萬墩兒一家來的,如今人已送到,遂向沈栗告辭道:「老夫今日就是送萬墩兒來認親的,如今他舅甥團圓,老夫告辭。啊,對了,世侄有空時不妨到老夫家中做客,想來犬子見了幼時玩伴也會開心的。」

    沈栗和丁柯的兒子不過是多年前元宵節上一面之緣,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不過丁柯既然提出邀請,沈栗自然不會推卻,所謂交往越多瞭解越多,丁柯想從沈栗這裡打聽太子風向,沈栗還想從丁柯那裡刺探三晉上下的情況呢。

    送了丁柯回來,多米已經按照沈栗吩咐把萬墩兒的家人都領進來了。沈栗一打打量,好嘛,這一家子都是實實在在的重量級人物。看過來看過去,只有一個中年婦人體型還算正常,站在這一堆肉球裡,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

    萬墩兒見沈栗打量,忙介紹道:「這是奴才的渾家,姓譚。平日裡都叫她萬家的。」

    那婦人向前來道了萬福:「給老爺請安。」

    沈栗笑的和氣:「我不是老爺,跟著多米叫我少爺就是。」

    萬墩指著兩個孩子道:「這是奴才的兩個女兒,大丫,二丫。一個十歲,一個才三歲。」

    沈栗:「……」敢情這兩個都是女孩啊,這麼魁梧,還真看不出來!

    要在前世,胖人倒是不少見,這一世,沈栗的家世好,日常來往的都是官宦人家。越是官宦人家越講究儀表——古代對官員的長相有要求,長得太對不起觀眾的別說做官,就是下考場都不容易。女孩就更別提了,恨不得一個個瘦成柳枝。乍然看見萬墩兒這兩個女兒,她們不是單純的胖,而是長得魁梧,實實成成,大約平時干活也多,曬得黑,又只穿著半舊的袍子,梳了個小髻,連朵花也沒帶。這麼敦實的女孩,沈栗此生也是頭一次見。

    多米瞄著兩個新出爐的表妹,嘴角也直抽抽。自己阿媽身材高挑,皮膚也白淨,怎麼舅舅一家都長得跟墩子似的。

    萬墩兒點頭哈腰,兩眼望著沈栗:「少爺有什麼吩咐,奴才雖然胖些,手腳還算靈便,有什麼活計只管交給奴才。小的婆娘針線好,年輕時在丁老爺府裡做大丫頭時專供夫人姑娘們針線的。還有丫頭們,大丫如今也會伺候人了,漿洗衣裳也沒問題。二丫,二丫……」

    萬墩兒嘴裡崩豆似的,口若懸河,說到小女兒時終於卡殼,二丫才三歲,話還說不明白,能做什麼?

    沈栗失笑,搖頭道:「叫多米領著你們安頓下來吧,我這裡沒事要你做。」把幾張身契拿出來晃了晃:「我知道你惦記的是這個。」

    萬墩兒的腰又低了些。

    沈栗道:「身契交到我手裡,看在多米面上,原本也沒想叫你繼續做奴才。」

    萬墩兒大喜。他在莊子上做管事,倒也攢了些銀子,狠狠心買上幾畝地是夠的,只發愁身為奴僕,連自己都是別人家的財產,不能置地。要是沈栗准許他贖身,至少可以過上平民的日子,妻女也不算家生子了。

    沈栗又道:「只是這身契現在還不能給你。」

    萬墩兒心裡焦似油煎,到底是做奴才歷練出來了,臉上還在笑。

    沈栗笑道:「你也別急。說句實在話,你和多米阿媽是從小失散,這些年來兩邊音訊不通,叫我相信你會善待多米卻不容易。你一家先安頓下來,和多米相處試試,什麼時候我要回景陽了,就去官府消了你家的奴籍。」

    萬墩兒乾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多米,」沈栗道:「領著你舅父找地方安置。」

    多米歡歡喜喜領著心情複雜的舅舅下去了。竹衣輕手輕腳過來,悄聲道:「少爺,這萬墩兒真是多米的舅舅?」

    沈栗轉身向屋內走:「你問我,我問誰?總之人送過來了,東西也對,多米都點頭了,還能怎麼著?」

    竹衣期期艾艾道:「奴才總覺的太巧了,要不,咱們也來個滴血認親?」

    「滴血認親?」沈栗搖頭失笑:「這法子沒外面傳說的那麼好使,根本驗不准。再者,他們若是真的想要冒認,也不會不做準備。」

    「啊?那怎麼辦?萬一是假的,多米豈不吃虧?」竹衣急道。這些年多米一直跟著竹衣學習,他天生有些憨,待人沒心計,倒合了竹衣的脾氣,把他當弟弟養了。現在眼看傻小子可能吃虧,竹衣有些擔心。

    沈栗笑道:「人來了,就放在眼前看著。若是真的更好,若是假的,朝夕相處,總能看出端倪。何況還帶著兩個孩子,所謂童言無忌,想隱瞞什麼也不太容易。倒是多米,你囑咐他一聲,嘴嚴些。」

    竹衣應道:「少爺放心,多米知道輕重。」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殺豬般大叫。

    沈栗兩人對視一眼,抬腳出去看。

    只見院門外立著一匹馬,馬旁邊的地上兩個人正在打架,門口守衛的侍從也不阻止,只叉著手看熱鬧。

    方鶴也自廂房窗戶裡伸出脖子問:「這是怎麼了?」

    沈栗搖搖頭,走進了看,認識!一個是才經武的義子才茂,一個卻是剛剛來到這裡的萬墩兒的女兒萬大丫。

    說起來沈栗有陣子沒見才茂了,自打他被才經武趕去餵馬,就再沒見過他在營裡繼續晃。今日一見,沈栗差點沒認出他來!才茂已經沒有先前紈褲子弟的「范兒」了,看起來這個慘呦,頭髮枯黃,眼窩也瘦出來,瞧著黑了不少,穿個半新不舊的衫子,看起來還真像個馬伕,正被大丫騎在身上狠揍。

    萬大丫今日第二次叫沈栗刮目相看。頭一次是因為沈栗竟沒認出她是個女孩,這一次——沈栗還是覺得,這八成是男子投錯了胎吧!看那身板,把才茂壓制的死死的,看那拳頭!女子天生力弱,一般女孩打架都愛揪頭髮,用指甲撓人之類,萬大丫不是,拳拳到肉,虎虎生風,才茂只有學殺豬的份兒。這氣勢,不單沈栗側目,就是趕來的才經武也有些吃驚。

    沈栗喝到:「萬大丫,下來!」

    「萬大丫?」才經武奇道:「聽著名字是個女孩?」

    沈栗咳了一聲:「是女孩。」

    才經武:「……」越來越覺得自家義子沒出息。

    萬大丫倒也聽話,沈栗一喝,她就站起來了。低頭見禮,束手站著。

    沈栗問門口侍從:「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打起來?」

    侍從早看出神了,沈栗一問才反應過來,還沒等他開口回話,就聽見女人拖著長聲哭號:「我的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我那可憐的女兒啊,可憐你這樣小小的年紀怎麼能有人欺負你啊!沒天良啊!」

    這哭鬧,生活氣息濃郁,完全是三姑六婆準備開撕的標準前置語,就和戲台上開唱前先來段念白似的。沈栗這些人一路都在軍營裡,嚴肅慣了,如今乍一聽,真新鮮。

    就見萬家的匆匆奔出來,一把抱住萬大丫……萬大丫太壯,萬家的身量小些,竟沒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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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5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待如何

    萬家的這一哭,不僅沈栗他們聽的新鮮,左右院子裡的人也陸陸續續被吸引出來。因見著才經武,不好近前圍著,只站的遠遠地看。

    大凡男子與女子打仗,別管地位高低,打贏打不贏,首先在輿論上就稍遜一層。何況萬大丫雖然長得壯實,論個頭卻較之才茂稍矮,臉上還有些稚氣。才茂頗有些以大欺小,以男欺女之嫌。是以雖然他被打的鼻青臉腫,才經武倒沒急著發火。與沈栗一起盯著守門的侍從,等著他答話。

    那侍從被萬家的打斷一下,帶著奇異的表情指著萬大丫,繼續道:「這位小哥……」

    萬家的又嗆聲道:「天殺的蠢材!你說誰是小哥?這是我們嬌滴滴的女孩家。」

    嬌滴滴的女孩……侍從的表情更詭異了。

    沈栗咳了一聲:「萬家的,聽說你以前還在人家姑娘面前做過大丫頭?就是這樣的規矩?」

    「少爺,少爺息怒。」萬墩兒這時也趕過來,點頭哈腰:「都是奴才渾家沒見過世面,還請少爺責罰。」

    說著,兜頭給了萬家的一巴掌:「你這敗家娘們,這時什麼地方,由得你來撒野,還不跪下請罪!」

    「罷了。」沈栗道:「下不為例。這麼多人看著呢,別耽誤時間。這位兄弟,你接著說。」

    那侍從恭聲道:「這位小大姐走得急,不小心碰了這位馬伕兄弟……」

    「你才是馬伕!」才茂跳腳道:「我是才將軍的兒子,叫我才少爺。」

    侍從:「……才少爺,把才少爺碰倒了,才少爺起身當胸推了這位小大姐一下……」

    才茂一蹦三丈高:「誰他娘知道她是個小娘們,上來就打!」

    侍從:「……」今天走了什麼背運!一句話叫人打斷好幾次。

    大家方才明白,敢情才茂是推了不該推的地方,叫人給揍了。難怪這侍衛的表情那麼奇異。這萬大丫……不特意強調,誰知道她是女的?小丫頭這塊頭衝勁兒不小,兩個人冷不防撞到一起,萬大丫底盤穩,才茂立馬給掀了個觔斗。他本身就不是講理的人,爬起來不動手才怪。沒成想,這墩子是個女的。別管人長得不怎麼地,年紀也不大,女的就是女的,你當胸推人家一下,能不挨揍嗎?

    眾人都有些憋不住樂,才茂……你是冤啊,還是不冤啊?

    萬家的立時哭號起來:「我的天啊!閨女的名節啊,欺負人啊——」

    才茂大叫道:「我呸!名節個屁!少爺我還不至於這麼不挑食!還想訛上你家少爺不成?」

    萬家的大哭不止:「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入不得眾位大人的眼,可小女也是奴婢千嬌萬寵養大的,奴婢也指望她一輩子平平安安過活。哪知道天有不測風雲,禍事說來就來!」

    說著,把萬大丫向前一推,咦?這丫頭的衣服怎麼破了?前襟何時叫人撕開了?

    「這世上總有天理!」萬家的坐在地上哭天搶地道:「可叫我家女孩怎麼嫁人唷。眾位大人給評評理,丫頭不小心撞到了少爺,該打就打,該罰就罰,奴婢半句怨言也沒有,怎麼能調戲我家閨女?」

    「我調戲她?」才茂指著自己,不可思議道:「你看看她這樣子,說我調戲她,有人信嗎?」

    「那就是誠心壞我家閨女名節!」萬家的索性滿地打起滾來,嚎道:「這是誰家的少爺!怎麼這樣心狠啊,就是撞了一下,哪怕打殺了她呢,強過叫她嫁不了人啊。」

    萬墩兒趕緊呵斥老婆,萬家的好似豁出去的樣子,自顧自撒潑。遠處圍觀的人探頭探腦,指指點點。才經武的臉色越來越黑。

    沈栗叫竹衣:「去把人都驅散了,以為大街上看熱鬧呢!」

    又對才經武道:「在外面叫人看了不妥,不如到院子裡說去。令公子看起來傷的不輕,也要先上些傷藥才是。萬一臉上落了疤,卻不好下場了。」

    官員的臉是朝廷的顏面,形象好往往佔優勢。給一些官員修傳時也常常提到:某某公,美姿儀。當然長得普通不怕,只要大致周正就行。但要是落個滿臉疤,青一道紫一道,想科考出頭就有些難處了。

    才經武看看才茂的臉,是有破皮的地方,這個不能耽擱,點點頭,邁步進了院子。

    沈栗道:「多米,把才少爺扶進來。」沒理萬家夫婦,回身進院。門口侍從見他招手,也趕緊跟進去。

    萬墩兒把老婆扯起來,低著頭悄聲道:「你又作什麼妖?這可不是莊子上那一畝三分地沒人管,這裡可不是你能撒潑的地方!」

    萬家的拽著大丫,撇嘴道:「老娘還不是為了咱們女兒,你別管!乖囡,聽娘的。娘問你,那人的臉可被你打壞了?」

    大丫嗡裡嗡氣道:「打不壞,俺不敢給家裡招災哩。看著嚇人,一點事沒有。」

    「那就成,」萬家的道:「你們聽見沒,那馬伕是個少爺呢,看老娘的。」

    沈栗叫多米打水給才茂淨面,又把方鶴請來看。方鶴雖不精於醫道,小傷小病還可以上手。好在大丫只用拳頭砸,沒有上指甲抓人,故此才茂臉上雖然看著又青又腫,跟沒熟透的爛茄子似的,破皮流血的地方卻不多。

    方鶴道:「上些好藥,把淤血揉散了就是,不會留疤的。」

    才茂用涼手巾捂著臉,氣得發狂,口中只道:「翻了天了,敢和少爺叫板訛人。哪家的奴才這麼沒規矩,少爺我饒不了他。」

    沈栗:「……」這鍋我不背。

    才經武喝他:「蠢貨!說什麼呢?皮緊了不成?」

    才茂委屈道:「父親,孩兒才挨了打。」

    「你不上手推人,怎麼會挨打?都是你驕橫慣了惹出的閒事!」才經武怒道:「不過撞了一下,你便是自持身份,也不該輕易動手。」

    原本是丫頭冒犯了少爺,不過說一聲按規矩處置便是,才茂非得做那用瓷器碰石頭的事,不但被打的半死,還惹禍上身。

    「什麼身份?」才茂哭咧咧道:「父親非叫我去伺弄馬,你看看,我哪裡還有個少爺樣子?要是穿著綢衫,後頭跟著小廝,就不信那丫頭敢打我。」

    「你的能耐都仰仗於一身行頭?」才經武怒道:「看來如今還沒有長進,再加三個月,什麼時候出息了,什麼時候再做少爺。」

    才茂狼哭鬼嚎:「父親恁地心狠!」

    才經武不理他,問沈栗道:「這事情要怎生解決?」

    沈栗暗嘆倒霉,剛剛收了萬墩兒一家的身契,前後腳的功夫,怎麼就惹出這個麻煩來。不管怎樣,萬墩兒一家現下確實是歸於自己名下,又頂著多米舅舅的名號,事情還要解決。

    「萬大丫,」沈栗問道:「你為什麼要跑去門外?」

    兩人的爭執正起於萬大丫撞上了才茂,萬大丫沒事往門外跑做什麼?

    萬大丫怯生生道:「我娘叫我去取鋪蓋。」

    「都是奴才的錯。」萬墩兒後悔道:「這孩子年紀小,在莊子裡跑跑跳跳慣了,不穩重。奴才忘了告誡她一句在院子裡要緩行才是。」

    沈栗叫多米領著萬墩兒一家安頓下來,他們的家當都堆在門外,萬大丫雖然才十歲,然而在下人家裡已經是可以幹活的年紀了。她又天生長得壯,力氣大,萬家的就吩咐她取取鋪蓋。小孩子到了新住處,正興奮著呢,悶頭往外衝,才茂牽馬過來,也不是個看路的主,正好撞到一起。

    萬家的深吸一口氣,嘴都張開了,沈栗冷聲道:「什麼規矩!你在鬧,就會丁大人家去吧。」

    萬家的立馬洩了氣。

    才經武聽到一句「丁大人」,驀然抬頭與沈栗對視一眼。

    沈栗垂眼,有意無意道:「這是學生身邊長隨多米的舅舅一家,在丁柯大人家裡剛找到的。學生與多米家有些淵源,倒不好拿他們當普通奴僕相看。」

    萬家的聽沈栗這樣說,不覺暗暗欣喜,沈栗既然肯看在便宜外甥的份兒上高看自家一眼,自己的算計可不是有望成功了嗎。

    才經武卻是目光一閃,心下恍然。原還奇怪,不過是一個小丫頭撞了才茂,幾兩銀子一頓板子就能解決的事,沈栗為什麼非要拉開架勢做個評理的樣子。

    這幾個人是丁柯送來的,又眼見著想要算計什麼,這麼說來,倒要謹慎些才是。

    沈栗問那侍從道:「我方才沒注意,那丫頭的衣服什麼時候破的?」

    侍從迷糊道:「小的也沒注意。」光看見那丫頭揍人了。

    才茂怒道:「他們血口噴人!他們就是想訛人,自己扯破的。我……我要是有扯破她衣服的本事,又怎會讓這丫頭打的這麼慘?」

    才經武哼道:「出息!」

    萬家的忍不住道:「才少爺可不能這樣說,打人用多大勁兒,扯衣服又要用多大勁?我們窮人家都是破布爛衫的,衣服都不結實,一扯就破。」

    嘆了口氣,萬家的做了個委曲求全的樣子道:「或者少爺是真沒有調戲我家女兒的心思,可大丫的衣服到底是被扯壞了,我們清白女兒家,以後可叫她怎麼嫁人呢?」

    才茂氣得要吐血,指著萬家的說不出話來。

    才經武漠然問萬家的道:「你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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