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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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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亂家之兆

    沈栗笑道:「你生下十個八個一串兒女,將來若是覺得郎君待你不好,只管叫兒子女兒管教他老子,保準教訓得服服帖帖。」

    李雁璇大羞,跺腳道:「你……」

    她因比沈栗大三歲,先前還擔心沈栗嫌她年歲大,夫妻兩個不和睦。哪知沈栗自婚後一直粘著她,讓她覺得比在爹娘面前還受寵。

    沈栗此番話說的有些調笑之意,又何嘗不是預想他們未來生活美滿,兒女滿堂的情景?

    李雁璇固然大羞,卻不惱,只飛眼瞪了沈栗,捂著臉跑了。

    沈栗被這一眼瞪得心下酥麻,回頭看看何云堂,心下也暗嘆沈梧愚蠢。

    媳婦雖不是你自己選的,卻是你點頭娶進門的。當個寶似的娶來,沒兩天就棄之如敝履,結髮的妻子尚如此對待,哪個還能當你是好人?

    這大兄近來越發左性。父親教訓他幾句,他便滿懷怨氣一點也不遮掩,在這講究孝道近乎苛刻,君要臣死父教子亡的時代,沈梧算是個奇葩了。故此沈家人都對他失望。親外家李府也不去親近,眼見著疏遠了,如今容蓉出了事,容家八成也要翻臉,沈梧這是要把親眷都得罪了?

    聽到何云堂隱隱傳來沈淳的怒吼,沈栗搖了搖頭。沈梧如今已經無力威脅他,便是作出天來,只要不敗壞了禮賢侯府的名聲,便與自己無關。轉頭追老婆去了。

    郡主出手壓住醫女的口,沈淳又狠狠警告了沈梧,沈栗便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哪知竟然還有後續。

    齊嬤嬤直言報憂信,驚著了太夫人田氏,便是田氏無恙,又肯全郡主的面子,郡主也不能馬虎。到底齊嬤嬤挨了二十板子。齊嬤嬤在屋裡趴了三天,好容易爬起來,又得到了一個任務:幫著容蓉整理延齡院。

    郡主嫌棄容蓉實在立不起來,延齡院裡烏煙瘴氣,沈梧成日裡與丫頭們廝混,也越發不學好,便要派人「協助」她給延齡院立規矩。

    禮賢侯府裡有兩個宮裡出來的嬤嬤,一個是李雁璇的教養嬤嬤胡氏,一個就是齊嬤嬤。胡嬤嬤規矩好,可她如今正受沈栗之托教八姐兒十姐兒規矩,身份上又是容蓉妯娌身邊的,郡主不好調動她,於是此事便著落齊嬤嬤身上。

    按說這不是什麼好差事,起碼延齡院裡除了容蓉沒人會喜歡她。可齊嬤嬤剛剛挨了罰,正擔心郡主會疏遠她,如今有了差事,便樂呵呵接下了。

    規矩沒立兩天,就出事了。

    說起來齊嬤嬤也是倒霉,她也沒有在延齡院裡如何,不過是正正丫頭們的規矩,宣講下下人們的賞罰,再來,就是叫通房槐葉每日裡按例給容蓉這個正妻請安。

    沈栗生母顏氏兒女都那麼大了,每天不照樣去郡主那兒請安麼?槐葉小小一個通房,被沈梧慣得連主母都不妨在眼裡了,別說請安,平日裡見到容蓉連個禮都不見,齊嬤嬤當然要給她扳過來。

    這安請到第四天,槐葉也暈了。郎中診治了,說是槐葉有孕三個月,沈梧這便立時發怒,怪齊嬤嬤搓磨槐葉,硬是要她掌嘴。這齣鬧劇直到田氏與沈淳夫妻過來才算終止。沈栗——延齡院的事,他躲還來不及呢。

    沈淳黑著臉問:「你打算怎麼著?」

    沈梧才因為容蓉小產挨了沈淳大罵,如今槐葉有孕,他還當做好事,忙道:「兒子正想給槐葉一個名義,叫她好好養著,來年給祖母父親添個孫子。」

    田氏長嘆一聲。

    沈淳劈頭給了沈梧一耳光,沈梧立時愣住。

    這還是沈淳第一次打沈梧。

    沈梧算是晚生,別人兒女都好幾個了,沈淳才盼來自己的嫡長子。他對沈梧抱了多大希望就有多疼愛這個兒子。沈栗打小跪祠堂都跪出經驗了,沈梧從小到大連個指甲蓋都沒挨過。

    沈淳這一巴掌下去,饒是沈梧都長大成人娶媳婦了,也忍不住眼眶發紅。

    沈淳指著沈梧,氣得語不成句:「你……你是不是……你到底長沒長心!」

    郡主連忙勸道:「侯爺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這要是沈栗當面,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一定先給他老子賠罪。沈梧回過神來卻先鬧上了:「我知道父親如今越發看不上我……」

    「我是越發看不上你了!」沈淳漠然道:「安智,我很失望。」

    這句話說出來,沈梧立時噎住。又一個頭一次,沈淳正式開口表明他真的對長子失望了。還是當著眾人的面。

    容蓉面色木然,田氏嘆息不已,郡主低著頭只當沒聽見,至於槐葉,恨不得自己立時消失,好教沈淳注意不到她。她心思比沈梧深,知道沈淳氣勢洶洶而來絕不是什麼好事。

    沈淳恨道:「容蓉剛剛……通房丫頭就懷孕!」

    槐葉嚇得立時跪倒哭道:「侯爺饒命,不關奴婢的事,夫人小產真的不關奴婢的事!先前奴婢不知道夫人懷孕,剛剛奴婢也不知自己有孕,奴婢真的沒有害過夫人!侯爺明鑑啊,您可以派人去查!真的與奴婢無關!」

    容蓉是屢遭丈夫毆打,後來驚悸過度至小產,但這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槐葉卻是不知的。故此沈淳一說,她便以為沈淳疑她先知道自己有孕,為了自己孩子去害容蓉,嚇得魂飛魄散。

    田氏嘆道:「妻子和通房先後查出有孕,偏妻子小產了,安智,你就沒想想你的名聲!」

    沈梧這才意識到不妥,抖了抖嘴唇,啞口無言。

    半晌,沈梧才道:「那怎麼辦?她都有了。」

    田氏板著臉道:「這胎不能要。」

    槐葉立時癱在地上。

    沈梧吃了一驚,求情道:「祖母,您不是天天盼著曾孫嗎?為什麼?叫槐葉生下來,容蓉不會生氣的,容蓉?」

    沈梧看向容蓉,容蓉青白著臉,抖著嘴唇。

    沈淳厲聲道:「你以為壓著容蓉點頭,此事就解決了?這要是個男孩,就是庶長子!庶長子,乃亂家之兆也。你看那個規矩的人家養出過庶長子?傳出去咱們禮賢侯府還有什麼名聲?你下面還有弟弟妹妹沒有嫁娶呢!你將來要繼承爵位,就沒想過兒子們日後會相爭?」

    庶長子與嫡子簡直是天生的對頭,他們在禮法上有個悖論:庶長子居長,論孝悌,嫡子得聽哥哥的;可論身份,嫡子又最尊貴,天生擁有最大的繼承權。所以但凡生了庶長子的家庭,早晚會上演兄弟相爭,日子肯定安生不了。將來禮賢侯府有個爵位在前面吊著,沈梧的兒子們怕是要打出花來。

    再者沈淳還要考慮其他兒女。大家族榮辱一體,沈梧傳出了壞名聲,沈栗沈柿和女兒們也跑不了,叫人說一聲禮賢侯府沒規矩,不但小的那些不好說親,沈栗將來要做官也麻煩。

    田氏盯著槐葉道:「因你是安智生母留下的人,原本知道你心思不好,本侯也容忍了,沒想到你這樣心大!你打著什麼主意?就算你沒下手害過容氏,你是怎麼有孕的?避子湯都喝到哪去了?」

    沈梧到底捨不得,央求道:「先頭的孩子沒留住,祖母,這個給孫子留下吧,好歹是咱們沈家的血脈。孫子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田氏恨道:「你只想著你自己,你可曾考慮過容蓉?還有你的姊妹,都不管了?」

    沈梧無言,只是一味懇求:「祖母,孫子一向身體不好,這個沒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盼來下一個,就留下他吧。」

    這話說的錐心了,田氏和沈淳都不由動容。

    沈梧見有門,繼續求道:「父親,這孩子生下來,兒子以後定要好好教導,叫他知道尊卑孝悌,定然不會有父親擔心的事發生。」

    沈淳長嘆一聲,那也是自己的孫子,他又何嘗是狠心的人,只是這庶長子……可沈梧成婚這些年才有了子嗣的消息,還真不知道下一個什麼時候才盼來……沈淳一甩手,走人了!

    田氏疲乏道:「來人,先把槐葉關起來。」狠狠瞪了槐葉一眼,心裡打定主意,無論這孩子到底要不要,心大的丫頭是絕對不能留了。

    沈淳氣沖沖找沈栗,他是有事找沈栗商量慣了,可也不看看是什麼事!

    沈栗:「……」

    原先沒覺得沈梧這麼蠢啊,怎麼就能叫一個通房丫頭籠絡了?

    「大兄若執意要留,便留著吧。」沈栗道:「只是是容家那邊不好交代。」

    沈淳嘆氣道:「世子養出了庶長子,怕是整個侯府都要跟著丟人。」

    沈栗無語,他也膈應沈梧辦出的糊塗事,這是要連累全家的節奏啊。可也沒狠心到就讓大房的孩子去死。沈梧的擔憂也不是沒道理,孩子也不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萬一他以後都沒兒子呢?沈栗暗嘆,容蓉著實可憐。以古代的禮法,通房丫頭的孩子也有出身,沈栗自己都是庶子。

    沈栗道:「容家怕是要父親親自出面安撫才是。」

    沈淳到底鬆了口,槐葉暗自慶幸,卻不知道田氏已經打定主意以後決不能留她在侯府。

    不說沈淳為了糟心的長子和容家如何低聲下氣,沈梧又怎麼百般討好容蓉,沈栗和李雁璇親近了沒幾天,又要忙起來。

    他要隨太子趕赴大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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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無人可用

    德彰十八年,三晉承宣佈政使司上報,轄下六府三直隸州中,有一半都遭受了旱災,其中大同府受災最為嚴重。

    朝廷起先並沒當回事,旱災,無非是減免賦稅,賑濟災民等等。說起來,旱災並沒有水災那樣引起閣老們的注意,因為水災引起的破壞更為迅速,而且水災過後往往會有大疫,旱災……勢頭來的慢,朝廷有時間反應。只要賑災的手段跟得上,老百姓餓不死,是不會出現太大動盪的。

    這兩年好容易風調雨順,糧倉滿了些,朝廷有糧,閣老們心中不慌。

    幾個月後,閣老跳了腳,大同府流民為寇,造反了。

    封棋咆哮道:「荒謬!誕妄!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報上來,該殺!該殺!」

    何宿板著臉:「太平盛世,竟有愚民造反,此誠不可忍也,應速速發兵平叛。」

    「太平個屁!」邵英大怒。皇帝有些傷心了,自打登基後,好歹也兢兢業業十八年,自以為做的還不差,也該算個明君,沒想到,有人造反了。

    造反的還是些災民!

    若是湘王舉旗,邵英還不至於這麼憤怒,左右不過皇權之爭罷了。災民造反說明什麼?自己這皇帝做的不好,老百姓喊一句:「官逼民反!」不要命了。

    這就是執政時的污點,死後妥妥在青史上留一筆。媽蛋,老子拚死拚活十八年,這皇帝做的不暢快!

    邵英怒道:「這事沒完!出兵平叛是應有之意,大同府的叛軍是怎麼來的,必須給朕查清楚了!別他娘的說什麼刁民不刁民,老子不是被圈在大內養出來的糊塗皇帝,造反是什麼罪?就是有人挑唆,百姓但凡過得下去,也不會輕易造反的!」

    大凡開國一兩代的皇帝,腦袋都夠用。邵英當初跟著邵廉打天下,親眼見過黎民之苦,也知道百姓的要求其實很低:只要有口吃的,就輕易不會被人挑唆鬧事,這天下誰當皇帝都不值一兩米糠能引起他們關注。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連縣太爺都不認識,能拿起刀槍造邵家的反,只能說明一件事,邵家的皇帝讓他們連糠都吃不上了。

    「這事必須給朕查清楚!大同府上下!整個三晉承宣佈政使司!所有官吏都要查……一個都不能少!」邵英的咆哮聲響徹乾清宮。

    沈栗氣喘吁吁地跑進沈淳的書房,狗頭軍師方鶴也被找來。

    沈家的五老爺沈凌可就在大同府任職哪!分家只是分家,別看來往的少了,兩邊還是一族。皇上的意思大同府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徹查,誰都跑步了。

    沈栗道:「五叔出了事,咱們不能不拿出個態度來。再者,就怕有『閒不住』的言官,趁機把事情牽連到父親身上。」

    沈栗所指的言官就是何澤,如今何澤見了沈家人眼都是紅的,有這個好機會,拼了命也要把沈淳參下去。

    沈淳微微遲疑。

    拿什麼態度出來呢?要麼下死力下手把沈凌拉出來,沈凌洗白了,自然就牽連不到沈淳;要麼就擺明了大義滅親,由得沈凌自生自滅,也算斷尾求生。

    方鶴促道:「侯爺還是快下決定,此事宜早不宜遲。」

    沈淳嘆息:「畢竟是兄弟。」這就是想要撈人了。

    方鶴不覺皺眉。

    沈淳見方鶴為難的樣子,心下也知此事不易。

    「大災之後流民造反,擺明了是大同府官逼民反,五老爺至少一個失職之罪是免不了的。「方鶴道。

    沈淳沉默半晌,問沈栗:「你覺得呢?」

    沈栗思索道:「如今看自掃門前雪是最輕鬆的,大同府遠在千里之外,五叔到底有沒有參與大同府官場的爛攤子咱們也不清楚,想插手撈人不太容易,咱們府一動,何澤肯定不會放過。但話說回來,五叔畢竟是咱們沈家人,輕易放棄不管實在冷漠。再說,咱們家親族本就稀少。」

    沈凌到底和沈淳做了半輩子兄弟,不親近,也沒下手害過他,要沈淳冷眼旁觀,不合他的脾性。沈家不算大族,在官場中的人更少,為了兒子將來有個助力,沈淳也不會輕易放棄沈凌。

    沈淳埋怨道:「偶有書信,也不曾提到大同府有甚異動,如今驟然間出了事,想插手也不容易。」

    沈栗道:「如今談如何撈人還早,大同府的民亂未平,皇上為了穩定大同局勢不會先動官場的,平亂之後才是徹查的時候。父親是不是先上個請罪摺子?」

    沈淳是族長,又是長兄,沈凌犯了錯,沈淳當然有約束不嚴之過。

    方鶴道:「若是能由侯爺領兵平叛……」

    「不可能!」沈栗斷然道:「五叔的情況不清楚,皇上怎麼可能讓父親領兵去大同?父親千萬不要請命。」

    方鶴嘆息道:「咱們在大同沒有根底,事情不好辦啊。」

    沈栗遲疑道:「晉王殿下的封地就在三晉,雖說一直由萬歲著人管理,晉王殿下在封地也該有些人手吧?」

    晉王好歹也是領過兵打過仗的,就算不就藩,也不會半點勢力也沒有吧。

    沈淳皺眉道:「此事卻不好托他打聽。」

    沈栗啞然,看來沈淳對於沈凌到底有沒有犯罪也沒把握,要不然,也不怕外人去查。

    「還請先生與父親琢磨摺子吧。」沈栗道:「咱們家若有富餘,先獻些銀子糧食出去,也是個態度。」

    沈淳動作快些,請罪摺子先於何澤的參人摺子到了御前。

    邵英撣了撣摺子:「禮賢侯府還真是出血了,他們家老侯爺當初攢的家底估計差不多了。」

    驪珠忍不住笑起來。

    老侯爺沈勉是個能劃拉的,他領兵的時候不搶百姓,轉挑著前朝官員下手,和他打仗,得先有被扒成白皮豬的心裡準備。他又不吃獨食,得了財物先給先皇大部分,剩下的大家分,人人有份。先皇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胡鬧。

    沈勉出身不高,不愛那些古董字畫,專挑金銀財寶,禮賢侯府倒也發了筆小財。

    這筆錢後來禮賢侯府自家沒有動用,在力推邵英上位時貼了大筆,剩下的就不多了。如今又捐給朝廷賑災,估計也就舀盡了。

    邵英回憶道:「朕年少時就愛在沈家的軍裡混,那時候日子苦啊,可老侯爺總能給朕找到些合口的。慎之那時更小,抱著碗給朕送吃的,饞的要流口水,給他又不肯吃,跑的比兔子還快。」

    驪珠覷著邵英臉色,小心道:「奴才覺著禮賢侯府就這點最好,什麼時候都把皇上放在前頭。」

    邵英不語,半晌道:「你說,沈凌在大同做的怎麼樣?」

    這我哪知道。

    驪珠磕磕巴巴道:「這……奴才……」

    邵英失笑道:「罷了,你這嘴拙的,想給人說好話也沒詞兒。」

    驪珠立時出了身冷汗,賠笑道:「奴才與禮賢侯家並無私交,只是覺得他們對萬歲爺比何家忠心,才看不慣何大人總是找沈侯的麻煩,奴才妄言了,最該萬死!」

    說著,自己狠狠掌嘴。

    邵英嘆道:「罷了,去召太子來。」

    驪珠垂頭喪氣來到東宮,雅臨奇道:「乾爹,你這臉……」

    「別提了!」驪珠道:「你給小爺提個醒,千萬別提何澤參沈侯之事。」

    太子打乾清宮回來,立刻派人召沈栗、霍霜、郁辰三人。

    太子強自按捺興奮,板著臉道:「父皇命吾至大同府坐鎮平亂。」

    霍霜喜道:「陛下終於讓殿下正是參政了?」

    讓太子去平亂,這是要給太子養望啊。

    太子還是忍不住露出喜色,笑道:「父皇還令吾平亂後監理徹查大同府官員之事。」

    這個更難得,要和三司與吏部打交道,邵英終於開始向兒子有限度的放權了。

    沈栗心中一動,問道:「殿下召學生們來,可是要我等隨行?」

    太子點頭道:「吾自然要帶著自己人去。」

    沈栗頓時鬆了口氣,禮賢侯府對大同府兩眼一抹黑,沈凌的事實在插不上手。沈栗要是能跟著去大同府平亂,別的不說,起碼能瞭解情況,搞清楚沈凌到底有沒有向賑災糧伸手,值不值得一救,禮賢侯府也不至於太被動。

    邵英主要是為了太子,但如今東宮能用的人太少,太子做事十有八九會帶著沈栗,邵英自然有數。無論如何,沈家到底於此事上收益,可見在邵英心裡還是偏向禮賢侯府的,至少肯給沈家留個窗縫。

    沈栗道:「大同府如今局勢混亂,太子前去平亂,不知何人護衛?」

    太子道:「父皇說在府軍前衛調人。」

    霍霜道:「殿下可有人選。」

    太子搖頭道:「吾從未與軍中官員交往。」

    沈栗幾人面面相覷。

    邵威這個太子做的很乖,不是邵英給他的人,他不伸手籠絡。

    所以哪怕鬧出了宮門夜開案,邵英冷靜下來後也能輕易相信太子不曾有逼宮的念頭,沈栗才能熬到在邵英面前翻案的時候,這是好處。

    現在壞處也顯出來,太子出行,沒有可以信任的將領來護衛。

    作為一國太子,也著實悽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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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其實公主很彪悍

    沈栗不覺皺眉。

    大同府這會兒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外面不遠就是北狄的地方了,轄下又正在鬧民亂,太子此行雖然不用親自上陣,可安全問題仍不能讓人放心。

    嘆了口氣,沈栗道:「殿下儘量挑些熟悉的人手。」這會兒現安排人也來不及了。

    霍霜去瞪郁辰:「此次要是再出了紕漏,你還是回家吃自己吧。」

    郁辰紅著臉:「儘管放心!」

    這個保證也僅僅聊勝於無,他上次護衛不利已經被削成白板侍衛,能起的作用太小。

    沈栗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如今陛下既已放開手腳,殿下也該考慮為國家招徠人才。」

    您該考慮組建自己的班底了。這太子做的忒寒磣。

    太子嘆道:「吾何嘗不知,惜乎上次……」

    東宮伴讀死的太多,急切間哪裡去找合適的人呢?

    沈栗幾人出了宮,心下都有些鬱鬱。皇帝雖然一直偏愛太子,但是抓權又抓的太緊,太子老大不小了,身邊的『自己人』卻少得可憐,以往安安靜靜待在景陽東宮還不要緊,如今一有動作就無人可用了!

    皇帝自然不會害了太子,隨行的護衛也一定會安排的妥帖,可沈栗幾人擔心的是:忠於皇帝的人他不一定忠於太子啊。

    霍霜苦笑道:「總比那位好些,如今還是光頭皇子呢。」

    郁辰幽幽道:「陛下只有三子,太子若是出了事……」

    霍霜翻了個白眼,捂著嘴輕聲道:「太子殿下都這麼窘迫,那位只怕更找不出人手來使壞。」

    沈栗搖頭:「就怕有人想燒冷灶,那位的外家勢力也不小。總之小心為上。」

    太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能回家吃自己都是幸運,東宮一系少不得要陪葬。

    正說著,忽聽有人叫「沈栗」,幾人一回頭,竟見遠遠幾個宮裝美人看著這邊。

    沈栗嚇了一跳,這裡怎麼會有女子?

    霍霜急道:「低頭,趕緊走。」

    三人低頭疾行,一口氣出了東宮。

    郁辰呼了口氣,訝然道:「這是哪來的宮女這麼大膽,竟跑到東宮前大呼外臣姓名?也不怕宮規?」

    沈栗心下游移不定,他與宮中女子向來無甚瓜葛,怎麼會有人認得他?這事發生在東宮中,只怕一時半刻就要傳到太子的耳中了。

    霍霜遲疑道:「我怎麼看著像是……不,沒什麼!」

    沈栗這個恨!這句話的尾巴呢?你就這麼吃掉了!

    「姐夫!」沈栗氣道。

    霍霜搖搖頭:「不能說。額,放心,應該不會有事的。」

    能讓霍霜「不能說」的,應該不是一般宮女,這到底是誰呢?

    沈栗知道再問無用,帶著一肚子納悶回家。

    「胡鬧!」太子虎著臉道:「像什麼話,一國公主,不成體統。」

    易薇公主笑道:「皇兄,我帶來宋醫女,叫她給皇嫂請個平安脈?」

    「吾在和你說正事!若是父皇知道了可怎生是好?」太子氣道。

    「就是父皇知道了,也不會罰你的伴讀,錯又不在他。」易薇公主皺了皺鼻子。

    皇帝生氣了,還管你有沒有理?太子氣結。

    「殿下是擔心陛下會罰易薇公主您呢。」太子妃笑道。

    「我更沒錯了,不過是想見見轟走了北狄王子的高人罷了。」易薇公主抿嘴道:「聽說那個兀輪差點瘋了?」

    提到兀輪,太子也忍不住失笑。送行儀式上答應沈栗下手,是他為數不多跳脫的時候,沒想到三個中指就叫兀輪失去理智。

    轉回頭,太子的臉僵住,易薇公主正朝他豎著中指,好奇道:「聽說是這個手勢,其中有什麼玄機?」

    太子妃噴笑,連忙按下易薇公主的手道:「這手勢不雅,公主不要學了吧。」

    太子忍了又忍,咆哮道:「來人,送公主回去。」

    易薇公主連忙笑道:「皇兄息怒,我不學了就是。皇嫂的平安脈還沒得呢。皇嫂,這幾日可還安泰?」

    太子妃微笑道:「多謝你關心,我這裡一切都好。」

    易薇公主眨了眨眼問:「我剛聽說父皇要派皇兄去大同府平亂?」

    太子點頭道:「已經傳開了?」

    「宮裡有些事永遠的傳不開,有些事傳的比風都快。」易薇公主撇嘴道:「才剛碰見了二皇兄,眼睛都是紅的。」

    「他什麼時候不眼紅?」太子不以為意。

    「皇兄還是小心些,」易薇公主道:「金家也不全是明白人,出了景陽,誰知道會碰上什麼事?」

    太子妃也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千萬小心。」

    太子看著太子妃的肚子,柔聲道:「吾知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易薇公主嘆道:「再過兩個月就到時候了,皇兄可趕得回來麼?」

    「怕是趕不上了,這事一時半會不算完,到時候還要托母后和你照料。」太子道。

    易薇公主笑道:「皇兄放心,保管你回來時看見活潑健康的皇長孫。」

    太子去看宋醫女,宋醫女點點頭。

    太子妃喜道:「真是男孩?」

    易薇公主拍手道:「宋醫女長於診喜脈,總是八九不離十的。」

    太子妃含淚道:「祖宗保佑。」

    沒有嫡子的太子妃壓力也是很大的,尤其是在二皇子妃也有孕的時候。

    太子持著妻子的手,喜得合不攏嘴,今日真是雙喜臨門。

    「我走後,東宮閉門謝客,若有事直接去找父皇母后。」太子囑咐道。

    「殿下放心,妾身一定把皇長孫平平安安生下來。」太子妃保證道。

    易薇公主斜著眼道:「我還坐在這兒呢,皇兄也收斂些。」

    「……來人,快送公主回去!」太子忍不住又咆哮起來。

    易薇公主也不乘肩輿,施施然走在宮道上,忽回首問宋醫女道:「宋姑姑,這沈栗長得也不錯,是吧?」

    宋醫女木著臉,打了個手勢。

    易薇公主紅著臉道:「我知道他已經娶妻——不過閒談罷了,宋姑姑真是的。」

    又走了一會兒,易薇公主幽幽道:「便是沒娶妻又如何呢?父皇是不會讓公主下嫁禮賢侯府的,沈栗的身份如今也不夠。」

    宋醫女偷偷翻了個白眼。

    易薇公主沒回頭,只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翻白眼,這個動作不雅,別學了。」

    又隔了一會兒,易薇公主又道:「你說沈栗攪黃了和親,於我也算英雄救美了吧?唉,可惜接下來的劇本不太對,沈栗竟然已經娶妻了。呀,可惜奴這一片痴心空辜負——」

    她唱起來了。

    不,公主,我早說你該少看些戲摺子!那東西對您不好!宋醫女滿臉痛苦,公主她越來越脫線,怎麼辦?

    沈栗打沈淳書房中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飯點已過,李雁璇叫人用小炭爐給沈栗烤肉吃。沈栗吃的爽快,笑道:「酒行血熱,倒是清茶解膩。」

    李雁璇忙吩咐香梔倒茶,笑道:「延齡院那邊送過來的,謙禮嘗嘗。」

    沈栗的手頓了頓,問道:「這幾天那邊走的勤?」

    李雁璇笑道:「大兄感謝你替他說了話呢。」

    沈栗搖頭失笑,為了槐葉肚子裡的孩子,沈梧也是拼了。

    「大兄倒未必感激我,大約是怕我這幾個月裡再和父親說壞話,教父親改了主意。」沈栗道:「和那邊遠著些,送來東西儘管收,但不要往那邊送。尤其是槐葉,這女子心機太重,若是平常見著了,離她遠遠的,小心些。」

    李雁璇皺眉道:「莫非還要我躲著個通房?」

    胡嬤嬤插嘴道:「老奴覺著少爺說得對,夫人不知道,這後宅裡的手段可不少,槐葉能把大少夫人擠兌到一邊去,就不是個省心的。」

    沈栗吃飽了,拿著帕子擦汗道:「通房倒沒什麼可怕,不過是看在她的肚子上罷了。大兄為了這個孩子違逆了祖母與父親的意思,已經付出太多,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怕是要發瘋。我若在家也不懼他,只是這段時間我要遠行。」

    李雁璇吃驚道:「這是要去哪兒?」

    「三晉遭了旱災,不知怎麼搞的,賑濟不力,大同府飢民舉旗造反了。」沈栗道:「皇上的意思是派太子前去壓陣,平亂之後還要清理大同官場上下,我須得隨行。估計三兩個月是回不來的,若是拖延些,明年的會試也也要耽擱。」

    「這可怎麼是好。」李雁璇發愁道:「別的也還罷了,這會試耽擱了可怎麼辦?不能……不去嗎?」

    雖然這樣問,李雁璇也知道不可能,太子點了名,哪有推脫的道理。

    「五叔沈凌你沒見過,如今正在大同府任職。」沈栗嘆道:「起碼有個失職之罪等著他,不提太子,便是為了咱們沈家我也必須去。」

    胡嬤嬤在一旁嘆息,姑爺前程似錦,只是糟心親戚太多。

    沈栗道:「我不在時你千萬立起來些,有事只管去找郡主。」

    沈栗沒提田氏,郡主對觀崎院親近,田氏還是唸著曾孫的。

    德彰十八年十月,皇帝令太子領三晉巡撫,鎮三晉承宣佈政使司,之大同府平叛。

    此時誰也沒想到此去,一向溫和淳厚的太子,最後竟帶著寥寥幾個伴讀,在三晉掀起腥風血雨,橫掃大同府官場上下,殺的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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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手下有准

    出發這天很不巧,竟下起了濛濛細雨。

    十月的雨,很有些涼意。方鶴感嘆道:「這怕是景陽今年最後一場雨了。」

    沈栗年輕,處事雖然圓滑周到,然而有時仍稍顯凌厲。沈淳怕他玩不轉地方上的老油子,把方鶴給他帶上。方鶴雖然沒有什麼功名,但對一些底層的經歷關竅卻很瞭解,對沈栗這個一直在朝廷中樞轉的愣頭青還是很有幫助的。何況兩人還有半師之誼,萬一碰上沈栗熱血上頭的時候,方鶴也能攔著些。

    多米發愁道:「少爺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從前面回來?這雨冷的很,怕少爺染了風寒。」

    竹衣嗤他:「太子殿下總不會叫少爺淋雨的!話說,你那舅舅不是就在大同府?這麼多年了,還沒找到?」

    多米搖搖頭:「我只聽阿娘提過舅舅叫個萬墩兒,託人上原籍打聽過,早不知哪去了,上哪找去?」

    竹衣道:「幸虧當時少爺把你帶回來,要不然你這傻小子可怎麼活喲。」

    多米點頭應是。多澤昌夫婦死後,多米想要投奔這個傳說中的舅舅,還是沈栗給攔下來。到了盛國之後,在李朝國鄉間長大的多米才知道大同府有多麼大,想要只憑一個人名找人又有多麼難。不是沈栗收留,多米一個異國混血兒早成餓殍了。

    竹衣囑咐道:「方才我見這隊伍裡伙房供應薑湯,去打些預備著。少爺沒帶丫頭,你勤快些。」

    方鶴的小廝司明慇勤道:「大哥若忙不過來,儘管使喚小的。」

    方鶴悠悠道:「此行是去賑災平亂,帶丫頭做什麼?就是太子殿下也不過只帶了幾個宮女罷了。」

    指著遠處幾個調笑的女子道:「這不知是哪家帶的,怕是要挨參,明日摺子一準兒能到皇上的御案上,想不開啊想不開。」

    竹衣幾個偷笑。

    沈栗此時正翻著白眼不耐煩地聽福榕寺大業和尚叨叨:「和尚就說明日出行才好,陰雨綿綿多討厭,剛出發就下雨……」

    對面和光觀的建章道長眼睛都鼓起來,沈栗笑嘻嘻道:「殿下此去為蕩滌三晉,下雨正好應景。嗯,此兆殿下定能瀝清大同府,平寇安民!」

    建章道長轉怒為笑,搖頭晃腦道:「就是這個話!我和光觀得太上祖師護佑,卜吉問凶,向無錯漏。前算五百年,後……」

    「前算五百年?」大業和尚冷笑道:「還用你算?和尚翻翻史書就都知道了!」

    「和尚你抬槓是不是?」建章道長怒道。

    「早看你老道不順眼!」大業和尚嗤道。

    「好哇,妖孽,老道早知你定是修煉成精的蛤蟆投胎,不然怎會如此聒噪,看老道斬妖衛道!」

    「呔,孽障,和尚一眼看穿你是雞公山上的鸚鵡化形,混到人間妖言惑眾,等和尚來降妖除魔!」

    一邊晉王世子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拉著沈栗躲到一邊,悄聲問:「怎麼還帶上和尚道士?」

    沈栗輕笑:「是皇上叫帶的。老百姓信這個,這兩人聲望不小,到時候讓他們裝神弄鬼一場,對安民有好處。」

    「就他們?」晉王世子不可思議道:「還能聲望不小?我怎麼覺得有些……嗯,你說的那個詞兒是什麼來著?畫風不對?」

    「畫風不對?這詞兒新鮮。」霍霜品味一番,才笑道:「這兩人平時還是有些仙風道骨,慈悲為懷的樣子,很能唬人的。剛剛還想給太子殿下布道呢。」

    「布道?」晉王世子皺眉道:「想辦法叫他們離太子殿下遠些。太子乃儲君,求道禮佛可不好。」

    歷朝歷代的君王鬧出的笑話也不少了。心思都用到求仙拜佛上去,還能有空治理國家嗎?

    霍霜笑道:「不需著急,謙禮這個促狹鬼,竟鼓動太子殿下把這兩和尚道士放在一起,說什麼方便大師們探討經義。這不?蛤蟆精和鸚鵡精都出來了?」

    晉王世子指著沈栗,忍了又忍方沒有噴笑出來。

    平時也就罷了,如今這兩人都爭著發展太子為信徒,放他們一起「探討經義」,不掐起來才怪。

    一忽兒,雅臨過來道:「殿下宣召。」

    和尚道士嚇了一跳,慌忙要整理形象。

    沈栗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一擁而上急促道:「太子殿下宣召,誰敢耽擱?大師快走,快走!」

    於是太子再見到這兩位有道高人時,大業和尚腦門上貼了個符咒,建章道長頭上扣了個砵,看起來都頗為悽慘。

    太子無語,沉默一會道:「雅臨,送兩位高人回去歇息吧。」

    沈栗幾個擠眉弄眼,太子無奈道:「哪裡就這般嚴重了,便是吾真要崇佛禮道,父皇也不會應允的。」

    晉王世子訕笑道:「前朝末帝就是吃仙丹吃死的,這才多少年過去。殿下休怪我等草木皆兵。」

    太子搖頭失笑,撂開不提。轉言引見道:「這位是新任刑部侍郎那浩勒那大人,父皇派那大人來協理吾。這是騰驤左衛都督才經武才大人,此次領騰驤左衛與左掖班軍共計一萬兩千人護衛吾至大同府平亂。這位是晉王世子邵菡,大同府屬晉王封地,故此晉王世子此次也要前去。這幾個是吾的伴讀,玉琉公主府霍霜,玳國公府郁辰,禮賢侯府沈栗。」

    沈栗幾人肅然上前見禮。

    那侍郎一開口便讚道:「方才做得好!叫和尚道士裡太子殿下遠些!」

    大臣們對於皇帝太子見這些得道高人都很敏感,你信孔子就好了嘛,和尚道士快走開。

    太子無奈道:「吾已受教了。」

    沈栗忙道:「殿下向來不好這個,只是今日瞧個新鮮罷了。原是我等鬧著玩的。」

    那侍郎捋鬚道:「本官知道你,沈栗沈謙禮。唔,聽說你『戰功赫赫』,可惜以前本官都在外任,不曾有幸的見。封閣老與我提起過你,策論寫的不錯,性子激進了些,有些嫉惡如仇的架勢,怎麼樣?日後出仕,來刑部?」

    沈栗笑道:「大人抬愛。」

    又去與才經武見禮。

    才經武這人簡單。他是邵英一朝唯一能統領軍隊,上陣殺敵的太監。

    沈淳曾經給沈栗說起過這位。本身是位難得的將才,命途多舛,內監出身。後來陰差陽錯上了戰場殺敵,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邵英也敢用人,任憑大臣們如何說道不成體統,該怎麼用人還怎麼用。

    這才經武也爭氣,鮮有敗績。單論軍功,不說封侯,起碼一個大將是做得的,壞就壞在出身上。別說禮法大過天的文臣,就是武將們也不能容忍一個內監和他們並肩而立。所以才經武能領軍,能打仗,但一到封賞時就只能得些金銀宅第。

    論內監的品階,倒是與驪珠相同,正四品。這等級可就到頭了,再不能升。

    沈淳雖然有些佩服才經武,但也逃不過時代的約束,提起時也不太看得起他的太監出身。

    出身勳貴的霍霜和郁辰也是如此,我們佩服你的戰功,但這並不能阻止我鄙視你是個太監。晉王世子就更別提了,他本身品階就高,還等著才經武給他見禮呢。

    才經武對這種複雜的眼光也習以為常了,面色不變點點頭,霍霜二人見禮坦然受之,卻並不回禮。對晉王世子也是草草請安了事。

    霍霜兩人就有些不高興,覺得這個太監倨傲。晉王世子以前見過才經武,知道他就這德行,也不多言。相比之下,沈栗的態度就尊敬的多。

    和旁人不同的是,別人面對才經武時先看到的是他太監的身份,而沈栗則是正兒八經把他當做一員戰功赫赫的武將看的。

    才經武能從內監堆裡熬出頭,憑軍功封賞的人物,別人是不是真正尊敬自己能感受不到麼?是以他頗為驚奇的打量了一下沈栗,破天荒,竟朝沈栗點點頭,從僵硬的嘴角邊硬扯出一個微笑。

    沈栗道:「太子殿下的安危就拜託將軍了。」

    好,才經武更高興了。

    別人都稱呼他為才公公,他也確實是正四品太監。可論起來,還是沈栗這一聲將軍更得他喜歡。

    「包在某身上。」才經武道:「某不敢稍有懈怠,沈舉人放心就是。」

    直到出來,霍霜還有些暈。

    「難得啊,據說這才經武倨傲的很,一般人他都不理。怎麼就單給你沈栗面子?」霍霜奇道。

    沈栗對才經武的尊重是出自觀念上的不同,是以他自己也想不到是自己的態度問題才得了才經武好感。霍霜問,沈栗也有些莫名。

    「沒準兒是因為我是武將家出來的?」沈栗猜測。

    晉王世子撇嘴道:「郁辰還是玳國公家的呢。你看看他是怎麼對我的?好像本世子欠了他八弔錢似的。」

    正議論著,見和尚道士冒著雨,正等著幾人呢。

    晉王世子奇道:「怎麼著,想找爺幾個算賬?」

    大業和尚這會兒又恢復了高人形象,只是臉上有些抓痕有些煞風景。

    沈栗皺眉道:「怎麼還傷到臉上了?到了大同府能好嗎?這個樣子,萬一影響了做道場……」

    「好得了,」建章道長幽幽道:「道士手下有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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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見流民

    大業和尚恨道:「專門向人臉上下手!你又不是女子。」

    建章道長指著嘴角淤青道:「是你先下手的!」

    「行了!」晉王世子不耐道:「沒空看你們扯皮,到底有什麼事?想報復?歇了吧。」

    皇帝不信佛道,事實上,現今邵家人乃是武將起家——千萬人中殺出來的,要論殺業,早該下地獄了——都不怎麼崇信佛道。是以雖然大業和建章的在民間的聲威不小,晉王世子也不把他們當一回事。

    大業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方外之人,戒嗔戒怒。」

    這幾個下絆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和尚道士雖然吃了悶虧,心裡不管怎麼想,報復卻是笑話。

    沈栗笑道:「大師可是還想去見太子殿下?」

    建章道長遲疑一下:「卻不知幾位施主為何要阻止我等?老衲自謂不曾做過虧心之事。施主們似乎對我二人頗有敵意?」

    沈栗道:「我等本來對大師們沒有任何敵意,二位都是有道高人,慈悲為懷,教導愚民,學生也很佩服,只是除了二位向太子布道時。」

    「這是為何?」大業和尚急道:「貧僧觀太子殿下與我佛有緣。」

    晉王世子大怒,森然道:「便是這一句話,我等就不能容忍!若是陛下知道了這句話,禁佛之禍就在眼前!」拂袖而去。

    霍霜郁辰冷笑一聲也走了,只剩沈栗與和尚道士三人面面相覷。

    半晌,沈栗嘆道:「二位大師好自為之,這樣的話我等聽了也就罷了,千萬不可教大臣們知道,他們真的會參人的。」

    大業和尚迷糊道:「多謝施主指點。」

    沈栗搖搖頭:「二位大師還是回車上去吧,天寒陰雨,以後還是不要試圖求見太子殿下了,到了大同府,自有用到二位的時候。」說罷,也要走。

    和尚道士都有些氣餒。建章道長埋怨道:「和尚嘴快,貴人們不喜歡什麼你偏說什麼。」

    大業和尚茫然道:「老衲平時宣講經義時都是這麼說的。」

    建章道長嘆道:「如今皇家不喜佛道,你但說些延年益壽,打磨身體的法子也好,偏說什麼與佛有緣的話!難不成還想把太子渡去當和尚?連累老道受擠兌!」

    「什麼延年益壽!要不是你們道士用金丹喂死了前朝末帝,如今皇家怎會這樣忌憚佛道!」大業和尚爭執道。

    建章道長大怒:「找打!」

    「打就打!降妖除魔,著!」

    沈栗回了自家車中,多米忙端上薑湯。沈栗喝了兩口方緩過來道:「眼看入冬,不意竟然下雨,今年天氣是有異常。」

    方鶴道:「聽說七月裡湘州還曾鬧過水災。」

    沈栗點頭嘆道:「湘州當時要去不少銀子,只要銀子不要糧,湘王也是個奇葩。」

    方鶴低聲道:「如今勾欄瓦肆都傳說湘王有反意。」

    沈栗楞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應該是皇帝和閣老們放出的風聲。沈栗垂下眼,附和道:「這位殿下一直不死心,真想舉旗也不算出人意外。」

    方鶴嘆道:「若是大同府之事拖得久了,倒不知這位湘王會不會閒不住?「

    沈栗點頭道:「先生提醒的是,大同府之亂必須盡快解決!」

    太子帶了一萬兩千兵卒,這些人用來平叛是不夠的——太子領三晉巡撫,已得了皇帝手諭,自可調動三晉當地兵力平叛,是以這一萬多禁軍的主要任務就是護衛太子。

    按說在這麼多人的護衛之下,應當沒有人還會打太子的主意了,可眼看著進入三晉範圍時,太子還是遭受了襲擊。

    當時不知怎麼竟在陡峭山崖上忽然天降巨石,正正好好砸在太子車輦上,太子要是真在車輦上,這會兒沈栗等人大概已經該自戕謝罪了。

    晉王世子慘白著臉,見到建章道長忍不住諷刺道:「道長號稱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不知可算到今日太子遇刺!」

    建章道長知道這會兒貴人們都一肚子氣,忙不迭躲了。

    不一會兒,才經武氣喘吁吁回來:「只留下幾個死人。大約知道逃不出去,下手後就直接自盡了。」

    那浩勒黑著臉道:「就沒留下什麼線索?」

    才經武搖搖頭:「拿的都是北狄人的兵器,但咱家擔心這不過是故作疑雲罷了。」

    晉王世子道:「誰刺殺太子殿下也不會帶著自己的武器的,推到北狄人身上,真是好藉口。」

    才經武焦躁道:「殿下現在如何?」

    沈栗略有些無奈道:「在我家車上小憩,殿下睡得正酣。」

    沒錯,太子在眾人建議下根本不在自己的車輦上待著。這個車上吃個飯,那個車上睡個覺,除了當事人,就連沈栗幾人都不能全部瞭解太子的動態。於是這次刺殺竟叫太子全程睡過去了。

    睡過去了。

    才經武臉色微妙道:「這麼大的事,就沒叫醒殿下?」

    那浩勒臉色更加微妙:「叫醒過。殿下問『還有別的攻擊嗎?』下官回『沒有』。殿下說『既然巨石已經落下,想必沒什麼危險了,才公公又已經去抓人,吾接著睡會兒。』於是殿下又……」

    才經武:「……」

    臣都打算以死謝罪了,殿下您這麼心大,真的好嗎?

    眾人停了一會,晉王世子道:「這事一時半會不會找到兇手,可必須馬上奏報陛下,兩位大人寫摺子吧。」

    沈栗遲疑道:「不妨聽聽太子殿下的意思?」

    晉王世子奇道:「你還敢攛掇殿下瞞著不成?此事可不是兒戲!」

    沈栗連忙搖頭:「外甥不敢。只是覺得太子遇刺之事太過令人震驚,若是明折上奏必定經過內閣,怕是要朝野震動,到時皇上迫於朝上壓力,說不定就不得不將太子召回。是以外甥以為不妨請示太子殿下,經緇衣衛密報,說不定好些。」

    太子是出來平亂刷聲望的,如今寸功未見,要是半途回去可太憋屈了,皇帝也未必願意。與其直接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不如密奏,叫皇帝自己決定要不要召回太子。

    那浩勒深吸一口氣,雖然太子無恙,但那塊巨石一落下,如今這些人身上已經有一個護衛不力的名頭了。相比就這麼回去,以後找個冷板凳去坐,那大人也想去大同立個功績再說。

    才經武比較爽快,點頭道:「那就再等等,殿下醒來再說。今日走不了,咱家先去安排防務。」

    沈栗回到車上,太子一咕嚕起來道:「怎麼樣,可曾說動他們?」

    沈栗道:「殿下放心,不單殿下不想回去,這些大人們更不想就這麼回去。」

    太子長吁一口氣道:「吾此次一定要平定大同才好!不過一塊石頭罷了,難不成還能真的把吾嚇回去!」

    沈栗苦無奈道:「學生這回開口勸眾位大人壓下明折,日後殿下若真……學生可就讓殿下坑苦了。」

    太子拍拍沈栗肩膀道:「放心,吾會在摺子裡說明是吾自己的主意,父皇不會怪罪你的。」

    沈栗苦笑搖頭。出事時太子偏偏就在沈栗車上,立時抓著沈栗讓他盡力說服大臣們壓下此事。沈栗幽幽嘆息,誰知道皇帝會怎麼想?可事到臨頭,由不得沈栗不答應。

    第二天,由才經武和那浩勒等人聯名的請罪摺子和太子自己的摺子一同遞給隨行的緇衣衛,經由他們的渠道秘密上奏皇帝。而平亂的隊伍則繼續上路,向大同府行去。

    剛進三晉地界,就有沿途官員前來拜見。

    太子道:「此行主要去大同府平叛,不可耽擱,直往大同府去。」

    未及兩日,又有官員前來拜見,請太子去太原府,這是三晉宣稱布政使司所在地。太子自然不願在後方待著,婉拒了。

    此後,便有官員絡繹不絕前來,翻來覆去勸太子前往太原府。漸漸太子便煩了。

    這些人反而勸的愈忙,後來則有些急切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大同府內正亂,殿下何必以身犯險?不妨坐鎮後方。三晉承宣佈政使司已派兵清剿叛軍,想必不日就可平叛。」

    晉王世子嘴快道:「我怎麼聽著像是在說——三晉的事不需要太子插手,您只管老老實實待著,等我們這邊事兒完了,給您隨便按個功勛,您就痛痛快快回去吧。」

    太子的臉立刻沉下來,他此來絕不是為了單做個吉祥物的。

    沈栗幽幽道:「話說,剛進三晉地界時學生還不信這裡鬧了災荒,往來鄉人面色還好,雖不至紅光滿面,卻也不見饑饉之色,學生這裡還還奇怪,莫非是三晉官員想誆皇上以求賑災錢糧不成?那所謂的叛民又是哪來的?

    結果這兩天越往大同府方向走,路上的行人就越瘦,而糧價則越來越高,今日終於見到了餓殍,可見大同府受災的確嚴重。這就有些奇了,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按說鄰近受災的地方總會有流民,怎麼前幾個路過的地方就一個流民也不見?難道說災民就那麼老實,單等著就在原地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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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攀親

    沈栗的疑惑並非空穴來風。

    就是動物在沒有食物時,也知道遷徙。大同府既然已經鬧到災民揭竿而起的份兒上,想必境內情況已經相當危急。又有饑荒,又有戰亂,百姓就不知道跑嗎?

    相鄰的州縣應該有流民才是。

    可自打太子儀駕進入三晉境內,就沒見過大股流民。偶然有要飯的,派人一打聽,也是當地的。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大同府如今遭災鬧了民變。紛紛來「勸說」太子的官員也都對此閉口不談,只道治下無災民,此地平安云云。

    先時太子等人還以為是為了防止百姓慌亂,當地保密工作做得好,後來就漸漸發現不對。

    消息可以封鎖,災民們去哪兒了?真在大同府等著餓死?

    此時太子儀駕已至代縣,再往前就可抵達大同府境內了。此地年景看來也不好,庶民看起來面色發白泛黃,糧價也居高不下。於是本已不耐煩「勸說」,拒絕接見官員的太子還是召見了代縣別駕竇喜,以為這個災區的長官能說出什麼實情來,沒想到,又聽了一遍請移駕太原府的說詞。

    竇喜,年二十二,骨瘦如柴,形似骷髏,身輕如燕。別看人長得乾巴巴,汗水倒是不少,自打坐到太子面前,沒一會兒,人就跟水裡撈出來似的。

    叫晉王世子和沈栗一擠兌,竇喜噎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最後也只是翻來覆去勸說太子一定要先往太原府三晉承宣佈政使司衙門。

    太子一路的耐心終於耗盡了,大怒道:「如此鼓噪,不成體統!」

    晉王世子一揮手,郁辰上前雙手一提,竇喜整個人就給提起來了。郁辰叉著手,將人挪出去了。

    走出轅門外,把人往地上一栽,郁辰牢騷道:「跟群蒼蠅似的,布政使曲均呢?難道太子殿下還不值得他一見?好大威風!」

    看著郁辰回了行轅,竇喜擦了擦汗,苦笑一聲,默默回去了。

    行轅裡,太子不悅道:「他們這是想遮掩什麼?這天下都是邵家的,有什麼吾這個太子都不能看?」

    眾人沉默不語,一路行來,似乎整個三晉都在排斥太子。最為奇葩的是,三晉布政使曲均竟然到此時還不見蹤影,據說其人正在大同府平叛!

    原本以為此行最大的障礙是平定亂民,如今看起來,倒是官員們更難處置。

    太子發愁道:「大臣們成了鋸嘴葫蘆,一點兒實情也不說。咱們對大同府的情況一點也不瞭解,就是帶兵去了,又上哪兒去剿匪呢?」

    那浩勒道:「殿下不妨先派人去召曲均,殿下如今領三晉巡撫,節制布政使司,曲均總該來拜見的。」

    三晉的官員幾乎都在太子面前刷了一回臉,唯獨不見布政使曲均。

    沈栗問:「大人可認得曲大人?」

    那浩勒遲疑道:「說不認得,此人倒與本官同年進士,說認得,卻又沒什麼來往。」

    「殿下,」沈栗思索道:「聽說大同府民亂之事就是曲大人奏報朝廷的,按說,他不應『怕』來見殿下。」

    太子怔了一怔,沒錯,明明是曲均先向『求救』的,怎麼平叛的人來了,曲裾卻又躲起來了?

    晉王世子嘆道:「如今三晉上下成了鋸嘴葫蘆,半點實情也不說,殿下就算執意去了大同府,也不過兩眼一抹黑,怎麼平亂?」

    太子默然,半晌道:「不管怎麼說,大同府還是一定要去的。他們越不想吾去,說明其中的蹊蹺越大,早些去,才可防止他們掃平證據。」

    三晉官員幾乎傾巢出動來「勸說」太子不要往大同府去,絕不可能只是為了保證太子安危,現在可以肯定大同府衙門上下必定有什麼不妥,以至於有人拼了命也要讓阻止太子立刻前去。

    雅臨輕手輕腳走進來,小心道:「殿下,三晉按察使司副使丁柯與三晉總兵安守道求見。」

    「不見!」太子怒道。

    沈栗勸道:「殿下還是見見吧。」

    這是三晉除曲布政使外最重要的兩個官員,太子已經拒絕他們很多次求見,卻也不好老讓人吃閉門羹。

    太子氣道:「他們想說什麼,吾都知道了,還見什麼?叫他們回去!」

    見太子不耐煩,幾人不敢再多言。

    太子煩惱道:「吾心裡煩得很,眾位且回去休息吧。」幾人聞言紛紛告退。

    沈栗回了自己營帳,多米迎上來:「少爺,有位大人在等您呢。」

    「什麼?」沈栗轉頭看去,趕緊見禮道:「丁大人!哎呀,怎麼勞您來見學生?」

    丁柯笑道:「久聞沈七公子大名,上次覲見太子殿下時不及問候,老夫今日有空,特意前來拜會。」

    沈栗道:「大人太過抬愛了,小子何德何能,竟勞丁大人大駕,慚愧慚愧。」

    丁柯心中一動,有門。

    這些天三晉官員吃的閉門羹可不少了,太子已經煩了他們,晉王世子、那浩勒,才經武也都對他們不假辭色,丁柯等人眼都要紅。於是又把主意打到太子伴讀的身上。

    在丁柯的預想中,沈栗應該是隨行的伴讀中最難說通的一個,但現在看來,這傳說很不好招惹的小舉人倒出人意料的好說話。

    丁柯笑道:「想當年本官在景陽時還曾見過沈七公子,當時閣下不過是個小小孩童,唔,元宵節燈會上貪玩,差點走失,不知怎麼就混在本官家眷之中,還差點和犬子拜了把兄弟!若非沈侯找來的快,現下兩家就是干親了,哈哈。」

    「哦,」沈栗奇道:「還有這樣的事?學生如今卻已記不清了,沒想到兩家還有這樣的淵源,倒要多謝大人當時援手。」說著起身深深作揖。

    丁柯忙搖手道:「不敢當。」

    沈栗問:「卻不知令公子如今……」

    丁柯黯然道:「那時下官幼子,可惜了,十一歲上傷了腿,如今癱在床上。」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沈栗嘆道:「世事無常。」

    丁柯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方道:「老夫此次前來,卻是有一事想要相求。」

    沈栗忙道:「折壽了,若不嫌棄,學生厚顏稱一聲世伯,大人叫我謙禮就好。」

    丁柯喜道:「如此老夫就……」

    沈栗道:「世伯有事儘管吩咐。」

    「失禮失禮,」丁柯笑道:「老夫……」

    一邊說著,一邊展開手中摺扇,指著扇面道:「這是鮮佳榮的真跡,就與賢侄做個見面禮。」

    送了見面禮,丁柯就算是長輩了,這個親攀的合算。

    沈栗笑道:「這個好,長者賜,不敢辭,小侄就不客氣了。」

    見沈栗真的收下,丁柯心裡頓時高興不已,看來今天的事有門。

    沈栗擺弄手中摺扇,垂眼微笑:「其實小侄倒是猜的出來世伯今日為何而來。」

    丁柯笑道:「早聞聽賢侄聰敏。」

    沈栗道:「這與聰敏與否無關,整個三晉上下官員差不多都來走過一遍,無非也就是想要太子殿下遠離大同府。」

    丁柯打量沈栗神色,試探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此來是平叛的,」沈栗道:「既是平叛,不到大同府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將來回了景陽,叫太子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聽沈栗口風鬆動,丁柯咳了兩聲道:「這叛匪當然還是要繳的,不過,太子殿下既然領三晉巡撫,這全境的軍務都是由殿下節制,剿匪的功勛自然也是歸於太子殿下的英明決斷。」

    「世伯難道當太子殿下是來爭功的?再說,隨行的還有那侍郎和才將軍呢,太子殿下也得顧及兩位大人的想法不是?」沈栗低頭抿了口茶,輕聲道:「亂要平,大同府官場要清,災要賑,太子殿下也必須到大同府走一遭。」

    沈栗的話雖然說得斬鐵截釘,久經官場的丁柯卻聽出其中關竅來。

    咬了咬牙,丁柯伸出三個手指道:「三個月,三晉上下必定讓太子殿下滿意。」

    「太長了!」沈栗把頭搖成撥浪鼓:「一個半月,一個半月必須有結果。」

    丁柯苦著臉道:「光調動兵馬剿匪也不止一個月……兩個月半,兩個月半總行吧?」

    沈栗為難道:「太子殿下怕是沒有這樣的耐心。」

    「賢侄,」丁柯皺著一張老臉道:「你想想法子,這事若成了,三晉上下都領你的情。」

    「三晉上下。」沈栗垂目。

    丁柯低頭飲茶。

    嘆了一聲,沈栗道:「兩個月!兩個月之後,太子的儀駕必須進大同。」

    丁柯遲疑一下,咬牙道:「就兩個月,下官們必定給太子一個滿意的交代!」

    沈栗磕了磕茶盞,輕聲道:「太子殿下須得給陛下一個滿意的交代。」轉目看著丁柯:「世伯要費些心才是。」

    「明白,明白,」丁柯喜道「保管殿下滿意。」

    沈栗低頭看著摺扇:「小侄會盡力說服太子殿下前往太原府,至於那侍郎和才將軍……」

    「下官盡力說服,」丁柯笑道:「兩位大人同樣要顧及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

    沈栗似笑非笑:「世伯心中有數就好。啊,對了,小侄還有事要拜託世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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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必須妥協

    丁柯慇勤道:「賢侄請說。」

    沈栗笑道:「兩個人。一位是家叔沈凌。」

    丁柯恍然大悟,原還在疑惑沈栗為何如此痛快答應在太子殿下面前為他們轉圜,果然事出有因。

    沈栗嘆道:「家叔時運不濟,自幾年前就遷任大同府同知,不知怎的,如今還沒挪窩,如今正趕上大同府民亂。」

    丁柯拍著胸脯保證道:「沈大人本官知道的,一向愛民如子,清正廉潔,大同府諸事定然與他無干!」

    沈栗既然要救沈凌,必然會為他們出力,丁柯心下大定。

    「另一位——多米。」沈栗叫道。

    「少爺。」多米應聲進來。

    沈栗指著多米道:「這人與我有些淵源,暫充隨從,他有個舅舅——叫什麼來著?」

    「萬墩兒,百千萬,土郭墩。」多米連忙道。

    沈栗點點頭:「就是這個名字。有個妹妹叫做碗兒,九歲上走失了,就是我這伙計的娘。小侄曾答應他爹娘一定要幫著他找到萬墩兒,使他舅甥相認,好歹也算有個親人。可惜了,年久失聯,家叔也只能查到此人遷走了。小侄想著,一個小民也走不了太遠,大約還在左近州縣,倒要勞煩世叔。」

    丁柯有些為難,若是找個有名有號的,倒也簡單,就是升斗小民才不好尋。過得差些的說不定連個戶籍都沒有,若是賣身為奴了,大概連個姓都不能保全。

    這事兒倒比把沈凌從大同府摘出來還不好辦。

    沈栗笑道:「但求世叔囑咐下面人一聲,年深日久的事,原也不指望就能找到。」

    丁柯點頭:「一定盡力。」

    「哦。對了」沈栗道:「還有,前幾天殿下的車輦被巨石砸壞了,世叔有空幫著查查。」

    丁柯眼神一閃,低頭掩飾道:「還有這事?好像沒聽說過?」

    沈栗忽然一拍頭道:「瞧我這記性,摺子早就發出去了,想必陛下自會派人。」

    把手中摺扇一合,沈栗向丁柯微笑道:「這事兒原是發生在三晉境外,不關此地官員的事,是小侄搞混了。」

    丁柯聽說皇帝會派人,心下一咯噔,試探道:「車輦砸壞?難道說太子曾經……遇刺?」

    沈栗含糊道:「世叔說什麼呢?殿下左右一萬餘禁軍護衛,但凡有點心眼的,也不會行刺殿下。」

    丁柯心裡跟貓抓似的,三晉如今就怕一個「查」字,沈栗說的含糊,他心裡的恐懼可不含糊。

    嘴上與沈栗扯皮,丁柯暗暗思量自己那些「同僚」們中到底有沒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糊塗蛋。

    兩人合計一會兒,丁柯滿懷心事告辭離去。沈栗送出來,遙遙望著丁柯的背影,冷笑一聲。

    多米小心湊上來道:「少爺,我那舅舅慢慢尋訪就是,何必為小的欠人情?」

    「欠人情?」沈栗搖頭失笑:「哪來的人情!」

    見天色還早,沈栗轉頭又去了太子營帳。

    雅臨陰著臉道:「咱們小爺如今倦了,沈伴讀明日再來吧。」

    沈栗悠然道:「殿下定是知道學生今日見了丁柯。」

    雅臨也不端著架子了,一臉恨鐵不成鋼道:「我說沈公子,你可讓人怎麼說才好?明知道小爺厭惡他們,怎麼還與他們私下相見?」

    沈栗攤手道:「人都在帳子裡堵著了,學生還能把人轟出去?好歹也是朝廷大員呢,我——」

    沈栗一指自己:「小小舉人一個!」

    「那也不至於何人談笑風生吧?」雅臨道。

    「雅臨,讓他進來!」太子在營帳裡沒好氣道。

    沈栗笑笑,邁步進帳。

    太子虎著臉:「吾不高興。」

    沈栗笑道:「學生此番前來是要說一件更讓殿下不高興的事。」

    太子挑眉。

    沈栗垂目道:「學生答應丁大人,想辦法幫他們『勸說』殿下暫緩大同府之行;而丁大人答應學生,不管家叔沈凌究竟有沒有犯案,都會把他摘出來。」

    太子抖了抖嘴唇,到底沒立時發作。

    深吸一口氣,太子慢慢平靜下來道:「你在東宮的時間也不短了,吾相信謙禮不會輕易做有害於吾的事。」

    沈栗忽地抬頭。他來時已經在心裡演練了很多遍,要如何向太子解釋自己的意思,如果恰逢太子盛怒,要如何對答,卻也沒想到,太子竟然能輕易平靜下來,表示對自己的信任。

    無論是真的相信沈栗的忠心,還是為了收買人心,亦或是在心裡記賬,太子和幾年前那個被陳文舉忽悠的想要憑仁恕治天下的少年已經有本質的不同。

    沉得住氣,往往是走向心機深沉的第一步。

    沈栗暗自提醒自己,以後面對太子要更加小心翼翼。畢竟,眼前是可以輕易決定自己人生的帝國巨頭,在封建時代把頂頭上司當朋友的心,沈栗還真沒有。

    心思轉了幾圈,其實不過一瞬,沈栗滿面激動道:「多謝殿下信任,學生感激涕零。」

    太子輕笑,搖手道:「罷了,謙禮還是說說吾關心的事吧。」

    「是。」沈栗嚴肅道:「學生建議,太子還是暫時不要前往大同府了。」

    太子默然,半晌嘆道:「這麼說三晉的情況比我們想像的更為嚴重?」

    沈栗點頭道:「丁大人說,如果能說動殿下暫緩行程,三晉上下都會感激學生。」

    「三晉上下?」太子悚然而驚。

    「三晉上下。」沈栗點頭道。

    「三晉上下!」太子咆哮道:「他們什麼意思,這是要公然威脅吾嗎?吾乃一國太子!這天下是姓邵的!他們怎麼能?他們怎麼敢?」

    太子忽然起身掀了案几,心裡不知是氣憤多些,還是恐懼多些。

    丁柯敢把三晉上下官員說出口,說明「想要」太子忽視大同府的勢力已經分佈整個三晉官場。

    三晉是一個很大的地方,上下官員該有多少?這是一股多麼大的勢力?大到在急切之時可以跑來跟太子「講情」!

    沈栗輕聲道:「如果這些人真的涉案,怕是三晉要出『窩案』了。」

    太子說不出話來。窩案不好查,別說是太子,就是皇帝碰上這樣大的窩案,也要小心翼翼。

    皇帝尚怕大臣們扣閣,太子更怕官員們抱團。三晉如今擺明了已經聯合起來,太子就算是一條血統純正的過江龍,也未必能把地頭蛇怎麼樣。

    沈栗道:「學生所慮是怕把這些人逼急了。三晉衛所眾多,兵力不少,此處又有亂民,關外就是北狄,憑著才將軍的一萬多禁軍,未必能保證殿下安全。」

    這才是太子最怕的。

    別說官員們就如何害怕太子,什麼一舉金牌大臣們就打哆嗦,所行之處神鬼避讓,官員們得著機會算計太子的情況未必沒有。漢武帝劉徹做太子時照樣有大臣不買賬。

    如果太子現在手裡有十萬二十萬兵卒,大可忽視丁柯等人,直接推過去,誰敢攔著?可太子有嗎?沒有。

    三晉的狀況,皇帝也是不曾料到的,他只給了一萬兩千禁軍護衛太子。要剿匪,到了地頭隨便調兵唄。可如看來太子肯定是調不動人的。不但調不動,還要防著別人來害他。

    三晉如果有窩案,逼急了,什麼奇葩都能出來。

    太子忽然問道:「前幾天的巨石……」

    沈栗道:「學生試探過丁柯,看神色倒是不知情的,不過,到底是究竟官場的人,學生未必看得準。」

    太子喃喃道:「吾原以為是老二,如今事情複雜了。」

    「如今看來,要直接去大同府最難,他們一定會繼續想辦法阻止。」沈栗道:「一則就是直接回程,這樣倒是能保證殿下安全。」

    太子苦笑道:「吾出來一場,空手回去?就是到父皇面前告狀,又沒有半點證據。」

    沈栗接道:「等陛下再派人下來調查,想必這邊已經有時間料理乾淨了。」

    「結果就是什麼也查不出來,」太子板著臉道:「而吾則會落個無能膽小的名聲。不行,吾一定要清查這邊諸事,不能由著這些人繼續危害我盛國。」

    沈栗一攤手:「那就得先按照他們給殿下設計的劇本走。留在三晉,才有機會調查。」

    「怎麼調查?」太子苦笑道:「這些日子,來往官員不少,半個有用的詞都沒有。」

    「不一樣。」沈栗道:「殿下此前拒絕與他們『合作』,他們自然口風緊。可殿下如果應了他們的請求,自然會有人希望太子能與他們同流合污。」

    太子恍然道:「是了,吾還是一國儲君。」

    沈栗微笑:「什麼樣的靠山比東宮更合適呢?」

    太子恨道:「蠹蟲!」

    沈栗觀太子似乎意動,方道:「還要說服那侍郎和才將軍。」

    太子嘆了一聲:「雅臨去宣。」

    說服比想像的容易,畢竟,沒人想空手回去。

    太子本以為刑部侍郎那浩勒比較難以說服,文官嘛,總要講個氣節之類。那浩勒笑道:「下官半輩子都在外任,所見稀奇案件多了。不就是互相算計嘛,下官年輕時還裝過女子辦案呢。」

    才經武點頭道:「那大人的扮相黑胖了些。」

    沈栗心下一動,笑道:「才將軍以前和那大人合作過?」

    那浩勒笑道:「早年間的事了。」

    才經武道:「那大人曾救過奴才。」

    沈栗點頭,難怪。

    才經武此人頗有些桀驁,一般文官怕是不能與他好好合作,皇帝挑這兩個人倒是費了心思。那浩勒救過才經武,便是稍有意見向左之時,才經武也會賣些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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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和尚的預言

    太子漠然道:「這是他們的機會,也是吾的機會。」

    看了看帳中眾人,又道:「也是諸位的機會。」

    對三晉上下來說,這是抓緊時間補漏洞的時機;對太子而言,則可趁著與丁柯這些人虛與委蛇的時候,暗地裡查訪詳情;而對隨行眾人來講,如能協助太子掀開三晉,功績絕不會小。

    眾人恭聲應是。

    太子主意已定,才經武就忙著加緊防務。太子能不能震懾三晉還在其次,若是再出些意外,才經武真的可以抹脖子了——別的武將還可企求留得性命回家種田,他一個太監,是沒有退路的。

    眾人退下後,太子疲憊地揉著太陽穴,雅臨有眼色地上來為他揉肩捶背。

    聽著太子長吁短嘆,雅臨小心道:「小爺何不給陛下上摺子,請陛下再派人來。」

    太子搖頭道:「摺子是要上的,三晉十有八九會有大案,也該讓父皇心裡有個數。只是這摺子什麼時候上,又怎麼說,卻要考慮考慮。」

    「這是為何?」雅臨奇道。在他看來,太子頂不住,就得快點找爹啊。

    「你想的太簡單了。」太子苦笑道:「吾浩浩蕩蕩來到三晉,還寸功未建就向父皇訴苦,手中又沒有半點證據,怕是會讓父皇以為吾無能。」

    「怎麼會,陛下一向鍾愛小爺。」雅臨驚訝道。

    「父皇鍾愛的是兒子,對太子卻是不同的。」太子長嘆一聲。看著雅臨迷糊的雙眼,搖頭失笑道:「你不懂啊。都說父皇偏向吾,為了壓制老二,如今還叫他做個光頭皇子,可你仔細想想,除了有個太子名頭,吾又比老二多了什麼?」

    太子苦笑。邵英是個寬容的父親,作為君王也很講情面,但實際上對權利卻抓得很緊。自己雖然從小就被立為儲君,可這麼多年來政權軍權半點兒不敢沾手。看起來在東宮金尊玉貴,比起兩個弟弟來,也不過是多了指望不上的太子太傅和幾個還算忠心的伴讀。

    這種情況顯然不能使太子安心。尤其是在好不容易得到領差辦事的機會,身邊竟找不出幾個能放心使用的自己人時,太子終於意識到,自己手中的籌碼太少了。而一旦父皇心意有變,自己能如漢惠帝劉盈做太子時令人說出一句「太子羽翼已成,不可廢立」嗎?

    太子悵然若失道:「父皇,他始終是皇帝。皇帝需要的不是一個只會告狀訴苦的太子。」

    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蕩清三晉,把自己太子的聲威真正立起來!有了威信,自己才不會再遇到像今天這樣被大臣輕視怠慢卻不得不妥協的狀況,才能開始建立自己的勢力。

    沈栗自己帳篷時天色已經擦黑,方鶴見了他大呼道:「竹衣,你家少爺回來了,快快擺飯!」

    沈栗見方鶴一臉急不可耐,愕然道:「先生竟還沒有用飯嗎?」

    竹衣恭聲道:「先生叫等著少爺一起用飯。」

    方鶴一擺手道:「也不是特意等你,我今日去與大業和尚下棋,回來時已經過了飯點,索性等著你一起用,也叫他們少折騰一回。」

    沈栗望向竹衣道:「竟沒準備些點心果子給先生墊墊?」

    竹衣苦著臉道:「少爺不知,伙房供應咱們點心都是有份的,咱們這裡只有少爺有品級,平日裡都是用少爺的份例。一個人的份例能有多少?平日裡到也夠,誰知道今天那個丁大人胃口怎麼那麼大?」

    沈栗失笑:「他為了找人拉關係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說不定飯都吃不上,自然用的多。」

    吩咐竹衣:「你也不能單指望那邊送來的份例,多來幾個人連待客的都拿不出來了!再經過市鎮時多買些點心果子備著,先生下棋時常錯過飯食,用些點心也好。」

    方鶴不耐煩道:「這都是侍從們的事,你羅唣這些做什麼?老夫問你,今天到底是什麼章程。」

    竹衣見他二人要商量事情,忙扯著多米躲出去,在帳子外面守衛。

    沈栗低聲道:「對方勢力不小,憑咱們這一萬多『外來戶』是頂不住了。太子殿下已經鬆口,以後雙方就要各憑本事了。」

    方鶴遲疑道:「太子如今勢力單薄,會不會為了籠絡他們而……」

    這些官員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太子若真的與他們妥協,說不定能增加東宮的籌碼。

    沈栗搖頭道:「這天下是姓邵的,太子殿下看似淳厚,實際性格頗有些激烈,不可能容許這些蠹蟲存在的。」

    方鶴鬆了口氣:「太子殿下襬的清就好。」

    沈栗打趣道:「先生這些年常以老無賴自居,擔心這個做什麼?怕這天下真出了昏君?這可是那些『正經』讀書人才關心的事,和您這個無賴自有什麼關係?」

    方鶴啞然,惱羞成怒道:「老夫只是擔心你跟錯了主家!既然是侯爺託付老夫看好了你,老夫自然要盡心竭力,這可是有關禮賢侯府前程的事。再說——」

    方鶴長嘆道:「碰上了昏君,無賴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去?」

    沈栗默然,半晌才低聲問:「先生是覺得太子……」

    方鶴鞍前馬後跟著沈淳很多年,他的看法是能影響到沈淳的。

    「只是覺得太子有些柔軟。想當年今上為皇子時,也素有寬厚之名,但大臣們可不敢如此放肆。」方鶴道。

    太子的連日來毫無建樹,已經影響了方鶴對他的印象。禮賢侯府如今靠向東宮,要是太子自己立不住,不若早作打算為好。

    沈栗慢慢道:「想當年太宗是開國皇帝,那麼今上就是開國的皇子。陛下當年再寬厚,也是領兵殺人的,威勢自然不同。如今太子殿下卻是第一次出了景陽,自然和陛下當年沒法比。」

    緩了緩,沈栗接著道:「陛下既然早早就把咱們家趕上太子殿下的船,再想撒手,談何容易?」

    方鶴嘆道:「可眼看著三皇子都到了建府的年紀,只怕皇子們……」

    皇子們一旦開始掐架,底下人的日子就為難了。方鶴是要勸說沈淳父子想辦法獨善其身。

    沈栗笑道:「玳國公府和禮賢侯府一直是陛下手中武力的依仗,就憑這個,皇權之爭咱們府是決計躲不過去的。陛下只有三子,總要拔出一個繼位,先生覺得太子不好,那二皇子與三皇子呢?」

    方鶴啞然。

    二皇子眼看著長成了歪脖樹,三皇子——看他外家!

    沈栗道:「跟隨太子,好歹是陛下的旨意。」難道還要駁了皇帝的意思再找下家?

    「罷了,也不過是老夫偶爾囈語。」方鶴氣餒道。

    沈栗忙道:「這是先生為了侯府著想,只是如今咱們家已經沒有退路了。」

    方鶴搖手不語。

    沈栗轉言道:「看先生這些天總去與大業和尚下棋,看來這和尚的棋力不差。」

    提起下棋,方鶴果然不再落寞,笑道:「何止不差,大業和尚能被稱為大師,自然不只是因為他做了和尚。此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往來賓客向無凡人。在景陽時想要與他一見可不容易,若非此次要他來三晉做水陸道場,老夫可找不到這好棋友。」

    方鶴愛好不多,唯好棋,而且技藝不凡,能叫他說上一句好,大業的水平想來不低。

    「哦,」沈栗笑道:「這麼說大業和尚還真有兩把刷子?」

    方鶴撇嘴道:「你們還真當他是那些裝神弄鬼的小把戲?防他像防賊似的。」

    沈栗眨眨眼,道:「這和尚親口說太子與他佛家有緣。」

    方鶴愕然。

    沈栗笑道:「這和尚是想渡太子殿下出家嗎?您是沒看到當時我那便宜舅父的臉色。幸虧這話沒讓那大人聽到,不然現在大業和尚指不定就下獄了。」

    方鶴無語。這是大業和尚自己作死。前朝末帝是吃金丹死的,此例在前,朝中大臣們對皇帝和太子的信仰問題看得尤其嚴重。

    「和尚的罈子底太淺,還是做個賢人雅士吧。」方鶴嘆道。

    沈栗笑道:「這和尚也有些意思,看起來是個直爽的。」

    方鶴道:「只是太想光大佛門了,論才藝確實出眾。據他說自己尤其長於看天象。」

    「看天象?」沈栗道:「是算命還是預測天氣?」

    方鶴笑道:「和尚有些誇誇其談,說什麼掐指一算,夜觀天象什麼的。老夫看還是說晴雨風向罷了。不過一路來他與建章道長賭鬥幾次,倒是贏了些綵頭。」

    沈栗回想起太子儀仗出發那天大業和尚曾嘮叨早就預測下雨,可惜貴人們沒聽的話,點點頭道:「看來是有些手段。」

    方鶴搖頭道:「這和尚,琴棋書畫出眾吧,他的精力卻不放在這個上。每天就想著神神鬼鬼的事,琢磨怎麼發展信徒,光大佛門。對了,他這幾天還神神叨叨地說什麼今年這裡必將大雪成災,冰封千里。這不是廢話嗎?三晉此地到了冬季必定要下雪的,這有什麼稀奇的?為這個,和尚叫道士好頓笑話,兩人又打一架。」

    沈栗點頭附和道:「北方到了冬季哪有不下雪的,和尚……」

    頓了頓,沈栗忽地提高聲調:「他說什麼?大雪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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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堪為其子

    方鶴嚇了一跳,點頭道:「是啊。」

    沈栗放下碗筷,低頭苦思。

    下雪是平常,雪災卻不一般。

    今年的氣候是有些反常,北方三晉,南方湘州,便是景陽,十月份還下了場涼雨。大業和尚所說三晉冬季必有雪災,不知有幾分可能?

    大同府一場天災人禍已經鬧到如此地步,如今眼看入冬,若是再來一場雪災,只怕不單大同府,就是整個三晉都要動盪了。

    沈栗立時起身道:「先生慢用,學生有事去找大業和尚。」一陣風出去了。

    多米拿著披風在後面追:「少爺,加件衣裳。」

    大業和尚如今每天的日程是這樣的:早起和建章道長掐架,早課,接下來一邊用朝食一邊和道士繼續掐,方鶴來了就一邊下棋一邊掐,午飯還掐,探討四藝接著掐,方鶴告辭後晚課,晚飯再掐,直到熄燈。

    沈栗在帳篷外聽了一會,感嘆了一番大業和尚與建章道長的「詞彙量」,方點頭示意門口苦著臉的小沙彌(小道童)進去稟告。

    帳篷裡頓時安靜下來,沈栗進去時和尚與道士都恢復了世外高人的形象。

    「阿彌陀佛,不是施主此來有何見教?」大業和尚道。

    沈栗上前見禮,笑問:「路途顛簸,不知二位近來可好?」

    「好得很!」建章道長笑道:「方外之人沒那麼講究,玉粒金蓴也好,粗擦淡飯亦優,勞沈公子問候。只是若是能把這和尚趕遠一些就更好了。」

    「阿彌陀佛,這正是老衲想說的話,老道不要插嘴。」

    「和尚……」

    把這兩人放在一處還是沈栗憋得壞。信仰不同,爭執自然多,一朵花開的姿勢都能辯論一天,和尚道士每日裡光忙著吵嘴,也就沒空在隊伍裡發展信徒了。就是偶爾有哪個閒心,身邊跟著個時刻準備拆台的,也是事倍功半。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沈栗咳了兩聲道:「學生此來是有事要問。」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施主(沈公子)儘管開口。」兩人互相瞪了一眼。

    沈栗笑道:「聽方先生提起,大業禪師曾提起今年三晉或有雪災,可有此事?」

    「沈公子不要聽這和尚招搖撞騙。」建章道長撇嘴道:「他的卦不准的。要算前後事,當找老道才是。」

    「阿彌陀佛,老道不要妄語。」大業和尚嚴肅道:「和尚不算掛,但和尚具慧眼,因此看破今冬三晉必有大雪。」

    「這不廢話嗎?」建章道長嘲諷道:「方先生不是說過,三晉之地冬季必然有雪,你說不說它都要下的。」

    「是雪災!」大業和尚急道:「老衲指的是雪災!今年雨水異常,十有八九會形成雪災,到時候冰封千里,你就知道厲害了。」

    「口說無憑!」建章道長冷笑道:「你說有雪就有雪?」

    「肯定有,別的地方十之六七,大同府最靠北,肯定跑不了。」大業和尚一口咬定。

    建章道長還欲爭執,沈栗忽然問道:「禪師果真有把握?」

    大業和尚噎了一下,含糊道:「這個……」

    建章道長嗤笑一聲。

    大業和尚羞怒道:「這種事本就很難定論,不過大同外沿每隔十幾年都會有雪災……」

    沈栗恍然。大同府再往外就是北狄,草原上有的地方鬧雪災是有規律的,大業和尚是注意到這個規律,再加上今年氣候異常,才做出了「預言」。

    沈栗點頭道:「多謝禪師指點。」

    大業和尚愕然,他還在絞盡腦汁辯解,沈栗就相信了?

    建章道長也愣了愣,不服氣道:「沈公子不要被他騙了!這和尚只不過背了幾句什麼『雨中聞蟬叫,預告晴天到。早蚯聞蟬叫,晚蚯迎雨場』之類的農諺,偶爾蒙對了幾次晴雨,其實不過騙人罷了。」

    大業和尚怒道:「鸚鵡精!老衲忍你很久了!」

    「蛤蟆妖!儘管放馬過來!」建章道長又打前襟裡掏出符紙來。

    旁邊伺候的小沙彌(小道士)一臉的生無可戀。

    沈栗失笑,拱拱手告辭出來。

    再往回走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路上碰見才經武正在檢查防務,沈栗自然要上前見禮。

    才經武對沈栗還是肯給個好臉的:「既已入夜,趕快回帳篷去吧,再晚就要宵禁,營內不准通行。」

    沈栗恭敬道:「才將軍說的是。」

    正說著,有軍士拖了一個人過來,稟告道:「將軍,行刑已畢,請將軍驗傷。」

    沈栗一眼掃去,不覺驚訝。

    這人誰呀?才經武收養的義子,才茂。就是出發時方鶴指著的那幾個說笑女子的主家。因為才茂偷偷帶上這幾個女子,才經武還差點被人參了一摺子,多虧那天他發現的早,立時叫人把女人們趕出隊伍了。

    沈栗一路行來,也看過才茂不少洋相。說起來,身為太監收養的螟蛉子才茂比霍霜和沈栗這種真正的勳貴子弟更有紈絝子的風範。用郁辰的話講,說才茂是紈絝子都抬舉了他,活脫脫就是一個敗家子。

    如今這敗家子被打的可不輕,叫人拖著,連腦袋都沒力氣抬起來。

    「你可知錯?」才經武厲聲道。

    「……孩兒知錯了。」才茂有氣無力地回答。

    才經武漠然轉向沈栗道:「聽見沒,本官這便宜兒子比閣下還大上幾歲,如今還在自稱『孩兒』呢。」

    沈栗:「……」

    你要教訓兒子,扯上我做什麼?

    心下腹誹,沈栗面上扯出一個笑容道:「令公子為人……」

    找了半天,終於翻出一個過得去的形容詞:「瀟灑,想必日後自有造化,將軍且息怒吧,軍棍太重,令公子怕是受不住。」

    「瀟灑?」才經武哼道:「風流才更恰當!我問你,那女子是哪兒來的?」

    沈栗愕然,合著才茂到底還是在軍營裡發展了風流事?

    「父親,我們是兩情相悅的。」才茂嗓音顫巍巍。

    「兩情相悅?」才經武怒道:「你都兩情相悅多少個了?你說!這個你認識了多久?怎麼會在軍營裡?」

    「父親!你總是忙著軍務不知道,穎兒她是春天來到咱們家的。」提起女人,才茂柔聲道:「她那時賣身葬父,惹人憐惜,孩兒……兒子救了她回府,她心懷感激以身相許。更難得的是,她女扮男裝隨著孩、兒子出征……」

    「……再打二十!」才經武恨道。

    沈慄驚奇地看著才茂,這得是多傻才能幹出藏個女人在軍營中的事?腦袋裡塞得都是避火圖吧?

    才茂狼哭鬼嚎的聲音響起來。

    沈栗尷尬道:「這個,令公子看起來傷的挺重的……」

    「沒關係,」才經武漠然道:「反正又不是老子的種,養成這樣,打死了再挑個好的。」

    沈栗:「……」今日數次無語。

    才茂大哭道:「父親饒命,孩兒這也是為情所迫呀!」

    還嘴硬!這貨為了女人也是拼了。沈栗禁不住翻白眼。

    才經武怒道:「老子也是為軍規所迫!軍中私藏女子者斬!你做了鬼老子叫人多燒些紙錢給你買女人用!那個什麼穎兒也送下去陪你!」

    「不要!」才茂哭道:「父親饒命,孩兒再也不敢了。孩兒只是……情不知所起……請父親體諒孩兒的心意。」

    這回連行刑的士卒都面露佩服之色!命都要沒了,還情呢。這是打蒙了吧?

    才經武幽幽道:「你在軍營中公然和女人嬉戲,考慮過你老子一個太監的心情了嗎?」

    ……這是氣瘋了吧?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沈栗悚然而驚,此話聽不得,趕緊走!一拱手:「眼看就要戒嚴,學生回帳中去了。」

    沈栗開了頭,眾人紛紛找藉口離去,只剩下行刑的兩個士卒一邊打一邊淚流滿面。

    才經武陰森森道:「咱家本來就是個太監,不會因為這句話殺人滅口的。」

    不,公公,你要冷靜啊!都怪你!才茂!要不是你把公公氣糊塗了,他老人家怎麼會脫口而出如此不得體的話?老子打死你!

    才茂的哭聲又高了幾分。

    沈栗回了帳篷,回想一下,忍不住笑起來。

    方鶴此時還沒睡,正在擺棋譜,見了笑道:「急匆匆而去,笑盈盈回來,看來是有所收穫。」

    沈栗搖手道:「收穫卻也有些,只是還不確定。倒不是為這個笑。」

    「喔?」方鶴道:「那是……」

    「不過是見了才將軍收拾他那便宜兒子。」沈栗忍俊不禁道:「今日也算開了眼界,才茂著實堪稱色膽包天,不知輕重。挨著打時還在高呼情不知所起,歎為觀止。」

    方鶴看向跟著沈栗的多米,多米遂上前忍著笑講了才茂挨打之事,至才經武氣糊塗說出「太監的心情」時沈栗咳兩聲打斷了。

    方鶴嘆道:「雖然才公公是個無根之人,平心而論,才茂此子確實不堪為其螟蛉。」

    沈栗點頭道:「才茂可不是一般的缺心眼了,才將軍家裡有這個人遲早要招禍。」

    竹衣端茶上來道:「私藏女子者斬!才茂已經犯了軍規,難不成才將軍還會想辦法留著他?」

    方鶴嘆道:「才茂這一路已經觸犯不少軍規了,只是這回尤其嚴重。留著他,才公公的威信怕要受到影響,不留著他,到底是父子一場。端看才公公如何選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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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4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撬門有望

    才茂的人頭到底沒有掛到轅門之上。才經武打斷了這個便宜兒子的腿,扒了他的軍服,叫他做了馬伕。至於女扮男裝不離不棄的穎兒,屍身被扔到山裡,連個草蓆也沒撈到。

    儘管才經武竭力掩飾,眾人還是能從他目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一句「哀莫大於心死」。昨夜營中的是非太子也聽說了,未予置評。倒是雅臨頗有同情之色。

    內監們有自己的圈子,雅臨和才經武一個是東宮總管,一個成了少見國朝少見的武太監,都是內監裡面熬出頭的,此行又都是為了護持太子,一來二去也算有了交情。

    雅臨忍不住私下裡對才經武道:「與老哥哥說句交淺言深的話,咱們內監收養孩子,不就是圖個將來有個依仗嗎?這小子便是老老實實做個田舍郎也未必不可,左右咱們也積下些錢財,只要人孝順,原也不圖兒子有甚大出息。

    偏這個糊塗透頂,又愛尋花問柳的。先時為那幾個女人的事,殿下就有些不高興,如今又鬧出什麼女扮男裝?殿下此行都不幸隨行宮女呢!老哥哥留著他,不說將來是個招禍的苗子,就是眼前,也有個徇私的名頭等著你了。」

    才經武嘆道:「咱家心裡又何嘗不知?原挑著這個孩子時看他千伶百俐的,才幾歲,論語背的滾熟!把他領回來那天,咱家一宿笑醒兩三次,我才經武也算有後的人了!也怪咱家太縱著他了,又忙著外頭不著家,疏於管教,也不知怎麼好好的胚子就養歪了!若不是想著咱家也有責任,早把他攆出去了!」

    雅臨搖首道:「老哥哥倒是念舊情,只怕這孩子不是肯記恩的。」

    才茂自然是不記恩的,他正忙著吐呢。

    才經武以前打是打他,物質上卻極盡嬌養。王侯貴族吃什麼他就吃什麼,世家子弟穿什麼他就穿什麼。就是混到禁軍裡,別看軍服都和別人一個色,細看料子都是不同的。真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伺候馬了,就是茶都沒用他動手給才經武端過幾杯。

    帶著一身棒傷被人拖到馬圈,迎面一股馬糞味,他先吐了個七葷八素。好容易喘過氣來,哭道:「啊也,這馬是有病吧?不要教它過了惡疾給我!」

    送他來的是才經武的親隨,為他一再敗壞將軍名聲,早恨他牙癢癢。如今好容易才經武下了狠心要罰他,自然不肯再奉承他。聞聲陰陽怪氣道:「這馬好好的,且有用呢,你莫要咒它。」

    才茂道:「易十四!你莫要仗著父親給你幾分顏色就來誆我!這馬若不是有病,怎會如此惡臭?我的追云從來不臭!」

    易十四嗤道:「要不怎麼說命不同啊!這苦命的做了戰馬風裡來雨裡去也只得個破屋棲身,連馬糞都沒人按時清掃,怎麼可能不臭!好命的明明半點能耐也沒有,偏偏每日裡細糧雞子地供著,連蹄子都得包上佈,渾身熏香,不過仗著好皮囊罷了!」

    才茂好歹聽出易十四在諷刺他,怒道:「賤奴!你敢欺我,等我告訴父親!」

    易十四聽得一聲賤奴立時眼眉倒豎,忍了又忍,冷笑一聲:「看你橫行到幾時!少爺別忘了餵馬,若是再出紕漏,小心將軍還有板子等著你!」甩手去了。

    才茂哪裡會餵馬?草料都不知道上哪找去。他能在二十多歲上還舔臉自稱孩兒,本就不是個硬氣的人。身上的傷又痛,還……委屈,不禁大哭起來。

    哭了一會,原伺候他的小廝過來。才茂連忙問:「是父親消氣了,叫你來尋我回去?」

    小廝為難道:「是將軍叫小的來送少爺的鋪蓋,還有傷藥。少爺自己上藥吧,將軍不讓人伺候少爺了,說要少爺自己學著做事,要是再不學好就別回去了。」

    才茂眼淚汪汪看著小廝放下鋪蓋走了,氣得要死。他倒沒想著才經武為他徇私會有什麼樣的壞處,只覺才經武心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被趕到馬圈,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居然還要伺候馬!真是千古未有之悲慘事!

    慢慢委屈就變成了怨恨:「父親這是要我死啊,怪道都說太監狠毒!」

    得了太子允許,沈栗很快就把風聲放了出去,丁柯立時跑來。

    「太子殿下果然點頭了?」丁柯只覺天大的餡餅臨頭,喜出望外,忍不住追問。

    沈栗端起茶,點頭道:「殿下還是考慮三晉眾位大人們的意見的,只不過眾位大人太不給太子殿下的面子了。自入晉以來,路經各地,竟然一點實情不說,只拿著什麼治下平安,未曾有災之類搪塞殿下,哼!」

    沈栗冷笑:「要是沒亂子,殿下是幹什麼來的?這是把一國儲君當傻子耍呢!還想殿下給面子?呵呵。」

    「是是是,」丁柯腦袋點的如搗蒜一般:「賢侄說的是。只是殿下著實誤會了,臣工們怎麼敢……」

    沈栗沉下臉,立時站起:「丁大人要是如此說,咱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小侄人微言輕,卻是不能左右太子殿下意志的。」

    「不不不,」丁柯連忙搖手道:「老夫不是這個意思。哎呀,賢侄且安坐,聽老夫慢慢說。」

    沈栗擺出個氣呼呼的樣子,別彆扭扭坐下埋怨道:「因著世叔找上門來,小侄才費心盡力在太子殿下面前說項,好不容易殿下肯鬆口了,世叔卻半步不讓,這是打著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小侄在殿下面前還有什麼臉?世叔這是坑我呢!」

    「不敢不敢,」丁柯急道:「賢侄不要著急,老夫是說……這樣,老夫保證,三晉上下絕不敢怠慢太子殿下!以後但有不虞之處,儘管來找老夫!」

    沈栗皺眉道:「空口白牙——」

    「這個,」丁柯從袖內抽出一打紙來:「賢侄請看。」

    沈栗接過來,謔,一打子都是銀票,三十萬兩!

    沈栗眼角抽了抽。這些銀子,要說收買太子是不夠的,但要說收買沈栗,卻又太多了。

    「誠心!」丁柯笑道:「這只是一點誠心。」

    「只是?」沈栗問。

    「只是。」丁柯嚴肅道。

    「一點兒?」沈栗似笑非笑。

    「一點兒。」丁柯道:「臣下的誠心絕不只此一點兒。」

    沈栗撣了撣銀票,起身道:「世叔等著吧。」

    「賢侄這是?」丁柯疑惑道。

    「去見太子殿下。」沈栗轉身走人了。

    多米進來道:「小的多米,少爺吩咐小的來伺候大人,大人有事儘管吩咐。」

    「多米,」丁柯點頭道:「本官記得你,謙禮托本官尋找的萬墩兒是你的舅舅。」

    多米恭聲應是。

    「你娘叫碗兒,對吧?」丁柯道。

    多米道:「離開家是在九歲上。」

    「你娘身上應該帶著一個銀鎖,一面是金魚,一面是蝙蝠,還有你娘的名字。」丁柯笑道:「對嗎?」

    多米驚喜道:「是的,我見過!大人,我舅舅找到了?這麼快?」

    這才多長時間?就找到了?

    「還不確定,」丁柯捋鬚道:「也是趕巧了。不過,這邊姓萬的雖然不多,習慣給孩子帶銀鎖的卻不少,到底是不是重名的還不知道。」

    多米連連作揖道:「多謝大人!」

    「哈哈哈!」丁柯伸手虛扶:「查實之後,再謝不遲。」

    多米感激道:「便是錯了,也要多謝大人為我這小民費心。」

    「嗯,」丁柯端起茶抿了一口,看向多米道:「看起來,謙禮賢侄頗得殿下信任?」

    「我家少爺是萬歲濯入東宮的,太子又寬厚,很是肯給少爺些顏面的。」多米恭敬道。

    丁柯點頭道:「前一陣東宮夜開案,聽說謙禮力挽狂瀾,難怪殿下信重。」

    「可是少爺越來越忙了,」多米嘆道:「聽說東宮去了好幾個伴讀,殿下一時無人可用,盯著著少爺辦事。眼看著人就瘦了,小的倒是盼著少爺清閒些才好。」

    「哦?」丁柯喃喃道:「這麼說東宮果然很是需要助力啊。」

    「什麼?」多米沒聽清:「大人是有什麼吩咐。」

    「不,沒有。這茶不錯,再添些。」丁柯微笑道。

    直等的丁柯焦躁了,方聽得帳外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問:「竹衣,三晉按察使司副使丁柯丁大人在不在你家少爺帳子裡?」

    丁柯記性還不錯,聽出這是太子身邊東宮總管太監雅臨,忙整理形容。

    只聽竹衣回答:「在的。」

    多米上前打門簾道:「公公請進,丁大人在此。」

    果然,進來的是雅臨。

    丁柯忙站起來道:「原來是雅臨公公,下官丁柯,公公一向可好?」

    雅臨笑眯眯見禮道:「勞您掛念。丁大人,奴才就不和您寒暄了,太子殿下宣召,您快隨奴才來。」

    「哎,好好。」丁柯心頭大喜,忙活了這些天,終於看到門縫了,打起精神,今日一定要撬開東宮。

    到了大帳,雅臨剛要進去稟報,刑部侍郎那浩勒正好出來。

    丁柯忙要上前與他敘禮,卻見那浩勒板著臉,狠狠瞪著他,鼻子中長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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