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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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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9: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吵起來了

    會試舞弊案交由緇衣衛偵辦,作為受害者的沈栗只管安心等消息就好。原本為兒子落榜而鬱悶的沈淳心花怒放,無論此案還有多少疑點,又將如何處理,至少沈栗一個貢生是絕對不會跑了。也就是說,再經過殿試,沈栗就會成為新科進士。雖然還需要熬幾年資歷,但終究也算正式出仕了。

    沈家的下一代總算是有個能在朝廷裡撐門面的,沈淳悄悄鬆了口氣。家族承繼,最怕的就青黃不接,只要一代人中沒有能出頭的,就會被人遺忘,往後的再想上來,談何容易?就算家裡有爵位,降等襲爵也不過吃乾吃俸祿,幾代下去,就成了破落戶。

    「沈家如今好歹後繼有人,九泉之下,也能對老爺子有個交代了。」沈淳暗想。忍不住悄悄拉著沈栗跑到祠堂,給沈勉上了幾炷香。

    沈栗能體會到沈淳的心思,也不多問,依著沈淳的吩咐,恭恭敬敬地給祖父的牌位磕頭。

    出了祠堂,沈淳忽然悶悶地說:「以後……若是你大兄胡鬧,你只管做你自己的,其他……自有為父在。」

    頓了頓,沈淳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大兄不懂事,你便把他當個小孩兒看……沒準兒心裡能舒服些。」

    沈栗溫和地望著沈淳。

    沈栗是見過沈淳在戰場上英氣勃發,所向披靡的風采的。本應是國家的利器,英雄的頭領,偏偏需要「賦閒」,甚至連早朝都不怎麼上。困在這侯府之中,每日裡費盡心思為家族籌謀,高瞻遠矚也有,更多的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慢慢消磨了英雄氣,便是娶了郡主又如何?沈淳又不圖這郡馬之榮。

    沈淳看重的是什麼呢?大約除了那沒法開解的,不得不離開戰場的遺憾,就是家族的和睦興盛了吧。

    「父親不必擔心,兒子心中有數。」沈栗誠懇道:「兒子還記得,小時大兄待我是好的,退一萬步來講,大兄也同我一樣流著父親的血,兒子自會尊重大兄的。」

    沈淳仍然鬱鬱,嘆道:「你大兄小時還好,如今不知怎麼了,越發左性。為父也知道這有些為難你……」

    「若是情況反過來,大兄出息了,兒子卻不成器,父親也會這般為兒子說情嗎?」沈栗笑問。

    沈淳毫不猶豫道:「當然!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們都好的。」

    「那不就是了,」沈栗微笑道:「哪怕看在父親的面上呢。兒子知道,您絕不會喜歡看到我們兄弟相爭,所以若只是些小麻煩,兒子不會放在心上。」

    「以他的膽量和能耐,大約也闖不下什麼大禍。」沈淳立時道,隨即失笑:「嘿,我都在想什麼。走,如今你這貢士的功名已經落在手裡,只是如今這個當口卻是不好擺宴慶祝的,咱們爺倆喝一杯吧。」

    沈梧還被沈淳當做個孩子看待,沈淳卻已經拉著沈栗喝酒了。

    會試舞弊案到底還是在景陽掀起了風潮。不過隔了一天,竟有讀書人跑到宮門外要求上書,連國子監的監生中都有人參與進來。

    郁辰嚇得魂飛魄散,生恐是祖父想不開,暗地裡鼓動了考生。玳國公罵道:「老夫又不傻,沒的自找無趣!你怎麼還在家裡,今日不用當值嗎?」

    郁辰沒精打采地去尋沈栗,恰逢沈栗的姐夫宮淅也在。

    宮淅接人待物的功夫不差,雖知道眼前是玳國公的孫子,倒也沒有露怯。郁辰暗暗點頭,沈家倒是會挑女婿。

    可巧宮淅與沈栗也正談論書生們掀起的風浪。

    「如今景陽鬧得厲害。」郁辰道:「聽說考官們的府第都被人圍起來,雖然沒有人動手,單是那麼多人圍著也夠嚇人的。你們說,不會出事吧?」

    沈栗奇覺到郁辰情緒不對,疑道:「郁兄怎麼也關心起這個?」

    玳國公府滿門武將,郁辰對文事更不關心,若說看熱鬧的心大概是有的,只是如今這個神情看著可不像。

    郁辰知道沈栗心思敏銳,不由有些心虛,忙道:「還不是因為你也與這事有關嘛。」

    沈栗失笑,搖頭道:「不關我事,我還養病呢。」

    宮淅道:「頭一個委屈的就是你,何必躲著?倒不如出來說幾句話,我有幾個同窗還思量著與你商量此事。因不知你的意思,我沒有答應給他們引見。」

    「千萬不要。」沈栗道:「姐夫不妨告訴他們,我沒有什麼委屈的,此事皇上已經命有司詳查,只要耐心等著結果就好。」

    宮淅遲疑道:「其中還有這屆的考生,便是見見也沒什麼不好吧?也算結交些人物。」

    沈栗搖頭道:「我知道姐夫的意思,覺著可以在讀書人中搏些聲名,對嗎?」

    「聽著有些意思。」郁辰道:「你們文人不就是愛弄這些文會什麼的,指點江山之類。「

    「若是他們再鬧下去,只怕就永遠沒有指點江山的機會了。」沈栗道。

    郁辰挑眉。宮淅驚問:「這是為何?」

    「科舉是為朝廷取士,朝廷則是按照皇上的規矩運轉。」沈栗道:「所以說到底,這些人能不能做官,能居於什麼位置,最後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便是有再大才能,在士林中博取再大的聲名,皇上不肯用,也沒有出頭之日。」

    郁辰恍然大悟:「皇上此時絕不喜歡這些讀書人鬧事。」

    沈栗點頭道:「若是會試舞弊的事還沒有曝出來,他們跑去上書,算是為求公正,皇上不會不滿。但如今案子都已經交由緇衣衛探查了,只要耐心等著結果就好,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宮淅眨眨眼,道:「說是聲勢大些,督促緇衣衛盡快調查,怕拖著久了耽擱了殿試。」

    「督促?緇衣衛是什麼樣的衙門?自有皇上督促。他們算老幾?」沈栗漠然道:「再不依不饒下去,只會讓皇上覺得他們是無事生非,故意擾亂朝廷秩序,這還是輕的。要知道,人越多,場面就越不容易控制,讀書人又特別容易熱血上頭,萬一有人動了手,見了血,只怕就要到衙門裡走一遭了。」

    讀書人愛鬧事,但絕不會喜歡到衙門裡做客。宮淅忙道:「為兄這就回絕他們。」

    正說著,有丫頭在門外晃來晃去,沈栗揚聲道:「外面是誰?」

    「回七少爺的話,奴婢是六姑娘的丫頭,來尋我們姑爺的。」那丫頭在門外小聲答道。

    沈栗不覺皺眉。宮淅面紅耳赤訓斥道:「沒眼力見的東西,什麼大不了的事叫你跑到這裡來尋人!」

    郁辰忙道:「想是有急事,在下今夜當值,也該告辭了。」

    丫頭不顧規矩跑來尋人,宮淅只顧著羞愧,倒不好開口留客,沈栗笑道:「來日與辰兄一起喝酒。」

    郁辰笑道:「敢情好,先前因你病了,咱們兄弟喝酒倒不好請你。」

    郁辰告辭而去,宮淅朝丫頭大發脾氣:「這是什麼地方,你也亂闖!你的規矩呢?」

    雖是沈丹舒的陪嫁,然而如今連沈丹舒都是宮家的人。這丫頭沒規矩,宮淅算是丟臉丟到岳家了。

    沈栗溫言道:「六姐身邊的人規矩不差的,既然如此匆忙,想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姐夫且不忙訓斥,先問清楚再說。」

    宮淅道:「還不快說。」

    那丫頭也知驚了客人,犯了大錯,有些害怕,只是確實顧不得了。跪著向宮淅稟告,眼睛卻去看沈栗:「夫人與姑太太吵起來了。」

    「什麼?」宮淅和沈栗一口同聲驚問,互相對視一眼,都覺著匪夷所思。

    丫頭說的姑太太指的是宮淅的姑母,沈沃的妻子宮氏。從娘家這頭算,宮氏是沈丹舒的嬸娘,從婆家算,沈丹舒又是宮氏的侄媳婦。兩頭都算小輩,沈丹舒是怎麼想著和宮氏吵起來的?

    沈栗急問:「都有誰知道?」

    那丫頭來尋宮淅,倒不如是說來尋沈栗。沈丹舒在娘家的人緣並不好,姑爺礙於情面,也不好在宮氏面前維護妻子。如果此時還有誰能為沈丹舒說句話,也只有七少爺了。

    見沈栗問話,不像是要袖手旁觀的,不禁熱淚盈眶。忙道:「道:「奴婢尋來時還在姑太太那裡,並無他人,如今卻不知道。「

    沈栗忙道:「快,姐夫先行一步,若來得及,千萬攔著不要叫長輩們知道。愚弟聽這丫頭說說緣故,隨後就來。」

    不管怎麼說,沈丹舒是小輩,此事若是叫長輩們知道了,無論沈丹舒有沒有理,一場罰是躲不過的。

    宮淅六神無主地點點頭,拔腳往後頭去了。

    沈栗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沈丹舒雖然脾氣倔些,倒也沒有和長輩吵架的癮頭。自打出嫁,已經把脾氣收了又收,想著做個賢妻良母的架勢。可惜,到底叫宮氏給惹毛了。

    宮淅小時,宮家已經開始衰敗,因此他並不覺得宮家有什麼了不起,能娶到禮賢侯之女,已經心滿意足。偏沈丹舒也是想著和他好好過日子的,自出嫁後,連嫁妝都拿出來,貼補宮家的營生,教宮淅不必再為生計發愁,只管安心讀書。對婆母也孝順,請安伺候從不推脫,婆媳兩個每日裡說話解悶,好的直如親生母女。母子兩個都對沈丹舒很滿意。

    只有姑太太宮氏不滿意。與宮淅不同,宮氏出嫁的時候,宮家還在興盛之中,因此她心氣就高些,只覺自己侄子千好萬好,怎麼能娶個庶女做大婦?若是別個也罷,偏是她最看不上的沈丹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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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9: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不妨收下

    沈丹舒在娘家時就大鬧過好幾回,在宮氏眼中,她就不是個好婦坯子,最令宮氏耿耿於懷的是,當初說親的時候沈丹舒曾經拒親!

    你是個什麼樣的金玉人?竟敢看不起我宮家的兒郎!

    哪怕沈丹舒婚後一心一意地跟著宮淅過日子,宮氏也不相信她能安心與宮淅白頭偕老。

    六姑娘未出嫁時,宮氏不好對大房女兒如何,如今嫁到宮家,宮氏就成了正經的姑婆婆。於是,沈沃納悶的發現,妻子近來似乎尤其熱衷於往娘家跑。

    沈丹舒是什麼性子?先時,她心裡也明白宮氏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原因,願意退讓幾步,想著叫宮氏出了這口氣,日後自然就好了。哪知宮氏對她一直不依不饒,橫眉冷對。漸漸的沈丹舒就覺得,宮氏壓根就不是把她當成侄媳婦管教,而是存心作惡,巴不得攪黃了她與宮淅的婚事!

    這還了得!我是宮家誠心求來的媳婦,就算以前有些微不是,丈夫和正經婆婆都沒半句言語,你一個出嫁多年的姑婆婆成日裡作什麼?

    宮氏和沈丹舒的矛盾日漸突出,宮淅和他母親朱氏便夾在中間坐蠟。

    宮淅母子的心眼活泛些,不然當初也不會打著攀附的主意,但心眼活泛不等於不通情理,相反,就因為講情面,才讓事情越發嚴重。

    沈丹舒是好媳婦,顏色出眾,為人直爽,操持家務也盡心,娘家門第又高,這樣的媳婦進門,沒有讓人受委屈的道理;宮氏——宮家破落這些年,也得了宮氏不少照應,如今也不能不給姑奶奶面子。

    於是,沈丹舒訴苦,母子兩便安慰沈丹舒,姑媽到底是長輩,忍讓她幾句,媳婦好不好,我們母子心中有數;宮氏道情,母子兩又敷衍去宮氏,媳婦年紀小不懂事,慢慢教著就是。一來二去,沈丹舒和宮氏都以為宮淅母子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對方是無事生非(輕浮猖狂),過招時越發理直氣壯。

    平日裡宮氏和沈丹舒無非是搞些小動作,如宮氏在沈丹舒請安時故意讓人多行了一會兒禮,年節時送來的禮物中宮氏的那份裡被沈丹舒「粗心」忘了一匹綢緞之類,然而進來發生的一件事卻讓宮氏怒不可遏,徹底與沈丹舒撕破了臉。

    還是與會試有關。

    沈丹舒與宮淅說親時,宮淅已經得了舉人功名,在景陽頗有聲名,都道他才高八斗,將來必定高中。宮氏也把宮家復起的希望都寄託在侄子身上,就等著他進士及第,光耀門楣呢——當時沈栗還在忙活院試。

    也是時間趕的巧,沈栗院試過後便是三年一場的鄉試,轉過年就趕上了會試。

    沈栗都會試了,宮氏兩眼望穿,宮淅他……居然還沒下場!

    這怎麼可以!怎麼可能!憑什麼?宮氏不可置信。

    事實上,宮淅是聽從他老師的意思,壓了一屆。

    科考有時是有這種現象。當初李雁璇的兄長李顆,也曾被他的祖父李意壓制了幾年,就為了能夯實根基,打開始就是案首,一路順風地考上去。宮淅也是打著這個主意。

    宮淅和沈栗不一樣。沈栗是早入了皇帝眼中的人物,他得了頭名也罷,吊車尾也好,只要能爬到榜上,將來總不用為前程發愁。宮淅卻沒有這樣的好運。

    科考時會試和殿試是前後腳連在一起的,殿試三甲:一甲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三甲同進士出身,得到的待遇天差地別。三鼎甲可入翰林,同進士出身就只能等著外派,搞不好塞到哪個窮鄉僻壤做個八品教諭,汲汲營營半輩子,都不一定有回到景陽得見天顏的資格。

    資質差的也就罷了,在宮淅的老師看來,弟子明明是個好料子,壓他一屆,再琢磨一番,能得個一甲最好,再不濟,也不能落到三甲。而宮淅少有才名,也有些出頭的野心,覺著老師的安排沒什麼不好,嗯,這屆會試就不參加了。

    這說法宮氏她不能接受!

    都說我這侄子學問好,怎麼就不能下場了?定是沈丹舒這小蹄子巧言令色,勾引浦和,教浦和分心,沒能好好溫書!敗家的媳婦,就知道她是個克婆家的。

    厭惡一個人時,任何壞事都與她有關。

    宮氏覺著,自己有責任替娘家打算,教侄媳婦「規矩些」。

    然而宮氏在家裡時是千金嬌女,出嫁後是小兒媳婦,管家都用不著她,這樣一個人,能想出什麼手段?宮氏正急著呢,在一次夫人間的聚會中,宮氏無意聽人閒談,頓時眼前一亮,突發奇想。

    她想為侄子添上一兩個貼心人!

    浦和定是一心讀書,見識的少了,得著個沈丹舒就當了寶貝,等身邊的人多起來,知道什麼樣的才是真正賢良淑德,心思自然就淡了。

    今日沈丹舒還奇怪宮氏怎麼忽然和顏悅色起來,將她叫到院子裡說起知心話,沒成想,宮氏竟引來兩個美貌丫頭,說是擔心娘家僕婦少了,叫帶回去伺候。

    沈丹舒頓時就翻了臉。當初宮門夜開案時,因宮氏說沈栗的風涼話,沈丹舒就差點砸了宮氏的院子,如今親自上手,花瓶陳設砸了好些。

    沈丹舒是直腸子,身邊丫頭倒有些眼色,見勢頭不好,立即跑去找宮淅和沈栗。

    沈栗到時,宮氏正拉著宮淅大哭:「這樣的媳婦我宮家供養不起……」

    「嬸娘是要令姐夫休了我沈家的女兒嗎?」沈栗道。

    宮氏打了個嗝。

    宮淅忙道:「絕無此事!不過是有些小口角,待我勸勸就好。」

    宮氏怒道:「什麼叫小口角,這丫頭把我的屋子都砸了,這件事絕不算完。」

    「嬸娘還是欲休我沈家的女兒回家?」沈栗又問了一遍。

    宮氏又噎住了,她怒氣上頭,倒是想說是,到底還沒失去理智。哪敢叫宮淅趕大房的女兒出門,就是她說出口,也沒把握教宮淅聽她的。

    沈栗環視一圈,見沈丹舒冷著臉站在一旁,看也不看宮淅一眼,丫頭們正順著門邊向外溜,其中兩個打扮的尤其好。

    「你們兩個留下。」沈栗指著道,回頭問宮氏:「這便是嬸娘欲貼補姐夫家的丫頭?」

    宮氏嘴唇顫了顫,扭過頭去:「我那嫂嫂年紀大了,給她添兩個丫頭伺候罷了,也是我這小姑子的一份心意。誰成想,好心當成驢肝肺,也不知六丫頭是怎麼想的,真是善妒……」

    沈丹舒只一聲冷笑,連辯也懶得辯了。

    宮氏愈加憤怒道:「你看看,她就是這樣對待長輩的。」

    沈栗笑道:「侄兒還當多大的事,僕婦多些也是好的。」

    宮氏驚喜道:「看看,還是謙禮明理知事。」前幾天沈栗為著沈丹舒多送了一份禮,他來時宮氏還有些心虛,怕他護著沈丹舒,沒成想,沈栗竟來支持她。

    宮淅兩隻眼睛都要瞪出來。宮氏雖託詞送人伺候朱氏,但真正的目的誰都心知肚明,宮淅正在苦惱怎麼勸宮氏平息事端,沈栗竟勸妻子開口答應了?看了看沈丹舒,莫非妻子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兄弟?

    沈栗轉頭勸沈丹舒道:「不過是兩個丫頭,也值當的?六姐兒好生收下就是,快向嬸娘陪個不是。」

    沈丹舒轉臉看著沈栗,見兄弟笑盈盈地看著她,頓了頓,竟也認下了:「都是侄媳婦年少不知輕重,姑媽饒我一遭。這兩個丫頭我看著都好,日後就叫她們貼身伺候吧。」

    「欸,這就對了。咱們女子都講究三從四德,要寬容大度才是。」宮氏得意道。

    沈丹舒咬牙道:「姑母說的是,侄媳婦受教了。」

    宮淅愈加摸不著頭腦,怎麼連媳婦都不正常了?

    沈栗笑道:「這不就好了?啊,毀了嬸娘的東西,這樣,開了侄兒的庫房,隨嬸娘隨便挑。」

    給侄子送人畢竟有些出格,主要目的達到,宮氏便也偃旗息鼓,只道:「罷了,不過是幾個玩意,不用放在心上。」

    沈栗忙道:「這可不妥,嬸娘既然不挑揀,侄兒便著人送來吧,還請嬸娘收下。」

    宮氏笑道:「卻叫謙禮破費。」

    沈丹舒也道:「該是我來填補。」

    「六姐還和我爭這個!幾件東西罷了。」沈栗笑道:「對了,嬸娘,這兩個丫頭的身契呢?」

    「什麼?」宮氏問。

    「身契啊。」沈栗莫名道:「既是丫頭,總該有身契不是?」

    「這個啊……」宮氏遲疑道。

    「倒不是侄兒多事。」沈栗笑眯眯道:「只是有了身契才好管人,這僕婦裡有老實誠懇的,自然也有偷奸耍滑的。若是嬸娘送人給侄兒這樣的,左右都在一個府裡,也是不妨事的。只是這兩個丫頭畢竟是要到宮家去的,便是兩家再親,也不是一個門。身契在咱們家攥著,將來萬一出了事,咱們卻是說不清的。嬸娘說是不是?」

    宮氏沒想到沈栗竟提起身契,頓了頓道:「身契……還要再等等。」

    沈栗挑眉。宮淅奇道:「這是為什麼?」

    宮氏含糊道:「我……我一時忙亂,忘了將這東西放在哪裡了,要仔細找找」

    宮淅只覺不可思議,正要再問,沈栗笑道:「既是如此,嬸娘慢慢找就是,不過,沒有身契的丫頭確實不好就送到姐夫家去。唔,六姐答應的事,沒有反悔的道理,這兩個丫頭是不能退的,依著侄兒的意思,正好先把人領到胡嬤嬤那裡學兩天規矩,規矩學好了,身契也找到,才好給姐夫家。嬸娘看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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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9: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二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

    宮氏想教沈丹舒規矩,沈栗便要安排那兩個丫頭先學學規矩。

    宮氏遲疑道:「這……」

    沈栗便去看宮淅。

    宮淅只覺著這位內弟面上含笑,卻從漆黑的瞳仁裡陰森森透出寒意來,打了個冷顫,忙道:「這個主意好,聽說胡嬤嬤是宮裡出來的,規矩數一數二。」

    「正是。若是平常自家用的倒也罷了,要送到老夫人那裡貼身伺候的,總要教好了規矩才妥當。」沈栗笑道:「外面正為會試舞弊的事鬧著,姐夫還是趕快回府,緊閉門戶,不要惹了嫌疑才好。」

    宮淅頓時想起來他還曾被人勸的心動,差點就摻和進去,嚇了一跳:「賢弟說的是。姑母,今日不好再留了,等事情平息再來拜見。」

    宮氏未料幾句話的功夫宮淅就拉著沈丹舒跑掉,正在發愣,沈栗跟著告辭:「趁著天色還早,侄兒差人把這兩個丫頭帶去給胡嬤嬤。」

    宮氏一口氣憋住,暗想反正沈丹舒是認下這兩個丫頭了,難道還能退貨不成。皮笑肉不笑道:「為了宮家的事,叫謙禮費心了。」

    出了宮氏的院子,宮淅立馬保證道:「七弟,娘子,在下絕沒有這樣的心思,姑母那裡……」

    沈栗點頭道:「知道姐夫的難處,不必放在心上。姐夫且先行一步,愚弟與六姐說幾句話。」

    宮淅滿腦子官司,擔心地看看沈丹舒,猶豫地走了。

    沈栗吩咐人領著兩個丫頭往胡嬤嬤那裡去,才轉頭笑道:「六姐的心性愈加沉穩了,方才弟弟還擔心你強起來。」

    沈丹舒苦笑道:「沉穩這個詞向來與我無關,只信你不會坑我罷了。」

    「姐姐既信我,便不要與姐夫賭氣,」沈栗笑道:「只管回府好好過日子。」

    沈丹舒心灰意冷道:「我便為他費盡心思,也不見他在旁人面前為我說上一句話。」

    沈栗評道:「一為當年看顧之情,二為長輩顏面。」

    提起長輩,沈丹舒猛然想起:「這邊吵的厲害,祖母和父親那邊……」

    從沈丹舒的丫頭溜出去找人,到宮淅來時可有好一段時間,宮氏就沒派人去告狀?

    沈栗笑道:「嬸娘這邊是不會告狀的。六姐牴觸長輩是錯,嬸娘給侄子添人難道就好聽了?」

    沈丹舒愣了愣,後悔道:「早知如此,不如索性鬧場大的。」

    沈栗失笑:「鬧大了教人說你善妒,為了兩個丫頭忤逆姑婆婆?」

    沈丹舒恨道:「偏說什麼三從四德,我的丈夫,憑什麼要與別人分!」

    「六姐無需擔心。」沈栗笑道:「姐夫心眼多著呢,他不會的。」

    宮淅在車上等的心焦,見沈丹舒上來,不禁有些心虛道:「這件事為夫著實不知道,娘子莫要氣惱。你放心,那兩個丫頭為夫絕對不會收的。」

    沈丹舒橫了他一眼道:「罷了,誰叫我嫁到你家呢?到底是一家親戚,沒得叫你為難。」

    宮淅聽了心花怒放,都道妻子性子不好,如今看來,卻是真心為他著想的人。見美貌的妻子仍眼角微挑,斜睨著他,不禁心中一動,湊過去輕聲吟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回到觀崎院,李雁璇正與胡嬤嬤議論那兩個丫頭。李雁璇還穩得住,胡嬤嬤倒是忍不住嘲諷道:「姑太太給娘家侄子添人,可真是千古奇聞!」

    「嬤嬤!」李雁璇嗔道。宮氏畢竟是六夫人,兩個丫頭又是沈栗派人領過來的。

    沈栗走的微微氣喘,坐下抿了口茶道:「嬤嬤怎麼看那兩個女子?」

    李雁璇納悶地眨眨眼。

    胡嬤嬤笑道:「少夫人平日裡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故此看不出來。」隨即向沈栗正色道:「奴婢看著她們的舉止言行,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丫頭。」放在丫鬟堆裡,也太出眾了些。

    沈栗點點頭道:「也不知嬸娘是怎麼得到這兩個人的。」

    李雁璇驚道:「莫非這兩個人來路不正?嬸娘她怎麼想著給宮家添這樣的人?」

    沈栗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平常來往的都是正經人家的女眷,你看不出來,嬸娘也未必就能認出來,大約也是被人蒙在鼓裡。這兩個丫頭實在蹊蹺,嬤嬤且看好了人。」

    胡嬤嬤保證道:「少爺放心,奴婢省的。」

    沈栗想了想,又對李雁璇道:「你去祖母那裡請安時,把這事提上一提。」

    李雁璇試探道:「聽那兩個丫頭說六姐姐與嬸娘……」

    沈丹舒畢竟是違逆了長輩,李雁璇擔心長輩們不喜。

    「這兩個丫頭的嘴還真快。」沈栗搖頭笑道:「咱們府中的事,祖母父親多少都能聽到風聲,倒不如你先稟告。索性六姐都出嫁了,這些天也不會登門。倒是嬸娘的日子怕要不好過了。」

    沈栗不但讓李雁璇把此事在田氏那裡過了明路,還讓胡嬤嬤大張旗鼓地訓練起那兩個丫頭的規矩。沒用一天,閤府都知道宮氏往侄子房裡塞人。

    沈沃氣沖沖找妻子算賬道:「不是叫你別惹謙禮嗎?辦得什麼事!」

    宮氏氣道:「我怎麼知道他那麼護著那敗類丫頭?」

    沈沃不可思議道:「他是六姐兒親弟弟!不說這個,六姐兒是我沈家的閨女,那兩個丫頭送過去,萬一生了兒子,難道叫我沈家女給別人養孩子?」

    沈丹舒再不得長輩喜愛,她也是沈家的女兒。聯姻聯姻,宮淅的兒子若不是沈丹舒所出,還關沈家什麼事?閨女豈不是白嫁了?嫁妝白搭了?

    沈沃失望道:「你記著自己是宮家女,卻忘了你還是沈家婦。」

    宮氏啞口無言,強撐著道:「林姨娘年紀輕輕就死了,六丫頭嫁到宮家,浦和又耽擱了會試……」

    沈沃勃然大怒道:「你敢說我沈家女命硬?」

    宮氏嚇了一跳,沈沃平日裡待她和顏悅色,從不曾如此暴怒。

    沈沃冷笑道:「林姨娘是自己作的!宮淅避考是為了蓄力!叫我看,六姐兒是有福氣,才讓宮淅避過此次會試!你上外邊打聽打聽,如今會試舞弊案鬧得多厲害,貢生們一個個被叫去問話!」

    「以前都說二姐兒命硬,謙禮就下心思把她說給霍霜,如今在玉琉公主府上穩穩當當做著少夫人!如今又扯上六姐兒?你可別忘了,謙禮還有兩個同母妹妹待字閨中呢。再胡說,便是兄長不翻臉,謙禮可不是好脾氣!」

    接下來幾天,宮氏算是吃足了苦頭。田氏有意無意地提起沈淳如今有一正妻一庶妻,沈梧也有一妻二妾,唯獨沈沃看著孤單些。

    輪到自己,宮氏倒不提什麼寬容大度了,每日裡膽顫心驚,唯恐院子裡突然冒出個年輕貌美的,便是看著自己的丫頭們也滿腹懷疑。

    這還不算完。也不知怎麼了,通好的人家,如霍霜和玳國公府上的一堆郁家子弟挨個給沈沃下帖子請客,專挑著十里杏花之類的地方喝花酒。幾天之內,沈沃身上粘的脂粉換了好幾個味道。

    宮氏只覺一口壇老醋沒到了脖頸,眼看就要醋死!

    那兩個丫頭的身契,宮氏到底也沒拿出來。

    碎嘴的櫻桃又帶來消息:「說是在邢家的宴席上聽了幾句話,回來就琢磨上了。」

    「邢家?」沈栗奇道。

    櫻桃道:「是嘉明伯的那個邢。」

    嘉明伯是沈栗的姑丈,自從沈栗的大姑母不明不白地死後,兩家雖沒斷了聯繫,來往卻少了。嘉明伯續娶之後,更是很少走動。沈栗倒是與分家出來的邢秋熟悉些。

    「是那邊繼室給六夫人下的帖子,」櫻桃眨眨眼道:「據說何家的大夫人,就是何家當年差點成了二皇子側妃那位姑娘的母親也在席上。」

    沈栗點點頭,隨手賞了幾個小銀錁子:「跟小姐妹們買些胭脂水粉吧。」

    「謝少爺賞。」櫻桃歡喜的去了。

    李雁璇皺眉道:「邢家的宴席上怎麼會有何家夫人?」

    沈栗姑母沈菀的死與何家有些關係,邢家當年也與何家起過齷蹉,怎麼突然和好了?

    沈栗想了想道:「怕是那位繼室作出來的,難不成要與何家修好?」

    李雁璇道:「這麼說,可能是何大夫人的手段?她怎麼會知道嬸娘的心思?嬸娘還能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應該席間見了嬸娘後臨時起意。」沈栗推測道:「嬸娘的心思淺,很容易被人套話,也容易被人挑唆,何大夫人甚至都不需要親自出面,只要適當地引導話題,嬸娘得了『提點』,還以為就是自己的主意。嬸娘尋人的時候再把那兩個丫頭適時推出來,能送進來就送進來,被發現了就收手。這只是一步閒棋。若真是蓄謀的,反而不會安排這樣兩個女子——太容易被人看出舉止不對。」

    李雁璇皺眉道:「這事情要與父親說說才是。」

    現在是閒棋,若這兩個女子真到了宮家,幾年十幾年後,便成了重要的棋子。宮淅早晚要入仕,沈家的姑爺身邊有何家的暗子,能有什麼好事。

    沈栗點點頭:「也該提醒父親派人探看表兄的近況。那位繼室既然與何家走得近了,只怕表兄的日子不好過。」

    沈菀給嘉明伯留下一個兒子邢嘉,早被立為世子,如今這位繼室毫無顧忌地與間接害死沈菀的何家親近,只怕邢嘉這世子的位置已經不穩當。

    嘉明伯府的情況還要打探,對何家下手沈栗卻沒什麼心裡負擔,只憑何大夫人曾與宮氏在同一個宴席上出現過,都不需其他證據,沈栗就把這樁公案算到何家頭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沈栗送了何家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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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你想怎麼死

    此時景陽正沉浸在一種浮躁喧囂的氣氛中。前來國都應試的舉子們並未如往年一般散去回鄉,無論得中與否,都因著會試舞弊案滯留景陽,等待查案的結果,也等待此屆會試是否要重考的消息。

    上書也好,集會也罷,固然是出於讀書人蕩滌天下的高遠情懷,也摻雜著一些妄圖投機的心思。

    作為詩禮世家、文道領袖的何家也趁著這股浪頭一展清流風采,又是書文譴責,又是安撫學子,著實出了把風頭,博了些名望。

    然而這些都抵不過一隻碗的威力。

    也不知打哪裡來了個老翁,在書生們聚會之處,群情鼎沸之時,竟拿出一隻破碗來唱賣,邀人競買。

    這破碗著實來歷不凡,它是何家掛冠歸隱十幾年,號稱繼承了曠世大儒何家老太爺何密的衣缽,以書畫雙絕名動天下,何家文氣最盛的何二公子何溪用過的!

    作為世祿之家的大族,何家人主要有兩項主業,當官或做文魁。當官不用說,何家之所以長盛不衰,就是因為每代人都在朝廷裡有位置。做文魁也很重要,在這個唯有讀書高的時代,聲望是真的可以成勢的。

    那能不能一邊當官一邊做大儒呢?嗯,這麼說吧,當了官還有精力潛心做學問的人不能說沒有,實在太少。

    何溪就是何家這一代的「形象代言人」,清雅、高潔、滿腹經綸、塵外孤標。早些年就開始隱逸了,一襲青衫,暢遊江湖,偶爾現身,傳出一段佳話名篇。在讀書人的心目中,這位差不多是一副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形象了。

    誰知這何二公子竟忽然發了羊癲瘋,十分想不開地披破袍,蹬爛靴,蓬首垢面去要飯。這也罷了,高人多有發神經的毛病,然而何溪偏選了正在遭災的大同府去要飯!

    旱災雪災加兵災,大同府遍地餓殍,作為一個朱門之家的公子,跑去和災民們搶那點子救濟糧,怕是有些不合適吧?

    何溪公子被大同府官差發現,以有傷風化,冒領救濟的罪名判處遊街三日!

    那老翁操著一口稍顯生硬的盛國官話道:「這就是名士何溪當時用的那隻碗,薄胎厚釉,色青,口大底深,一碗能裝半斤米飯!」

    轟,在場的人都笑。心下都在稀奇,竟然有人千里迢迢把個破碗帶來景陽賣錢。不過,這碗若真是何溪討飯時用的,倒是可以買來收藏。

    何宿父子都是一個脾性,雖以書畫聞名,流出的作品卻少得很。得不到他們的真跡,買個何溪討飯碗回去,也足夠炫耀了。

    有人疑道:「你這老丈,從哪裡得來這碗?」一個破碗,便是不在何溪被大同府抓到時遺失,也該作為證物被官府保存。

    那老翁見眾人都注意他,越發精神道:「想必有人懷疑,怕是小老兒不知從哪裡撿來個破碗賣錢。老夫這裡可是有證據的。」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打紙來,一張張數道:「這一張是大同府的差役給小老兒寫下的文書,喏,茲有一老丈買去案犯何溪的討飯碗兒,其為青釉色,碗沿兒有三個豁口,碗底下畫著鯉魚條……」

    忽有人插話問道:「官差竟然敢賣證物?」

    那老翁不在意道:「這算什麼證物?何二公子在大同府要飯是多少人眼見的,哪裡需要個破碗做證物?哈哈,小老二花了五兩銀子請客,便買了下來。」又搖頭晃腦得意道:「這幾個榆木腦袋,這碗多有意義,拿來景陽,怕不賣個好價錢!如今要叫小老二撿個便宜。」

    眾人又笑,有看稀奇的,有暗地思忖競買的,也有人在心底嘲笑的。這碗是有意義——叫何家顏面掃地的意義!

    那老翁繼續抽出一張紙:「這是小老二託人抄來的,大同府給何二公子的判詞,上面還附了一首詩呢。咳咳,」那老翁清了清嗓子,板著自己那略顯怪異的口音念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靠窗坐著兩個年輕人,一著青衫,一穿月白。月白的那個輕聲道:「這詩有些意思。」

    青衫人似笑非笑道:「是有些意思。詩是好詩,只是放在與災民同領朝廷賑災糧的何溪身上,實在諷刺。」

    月白衣衫點頭道:「何二公子確實有些出格了。」

    青衫人飲茶不語。

    月白衣衫奇道:「怎麼?」

    青衫人捻起一粒花生米,低聲道:「這首詩淺顯易懂,偏又蘊意深遠。今日在這集會上一念,怕是何溪真要名揚天下了。」

    名士討飯不是錯,但明明不愁吃穿,偏去領賑災糧便是大錯了。當這份錯又與一首出色的詩連在一起,便組成了一個可以廣為傳播的故事,很顯然,何溪在這個故事中扮演的並不是什麼好角色。

    月白衣衫失笑道:「這麼說,何二公子的名聲堪憂矣。」

    青衫人忽道:「這勢頭有些不對,咱們還是少看些熱鬧的好。走吧,回客棧去。」

    月白衣衫遲疑道:「有什麼不妥嗎?唔,天色還早,不妨看看熱鬧。」

    青衫人似笑非笑道:「仁兄還打算競買不成?」

    月白衣衫搖頭道:「那碗雖破,只是被何溪公子捧過後,卻不是我這等窮酸書生能買的起的。」

    「仁兄如此坦言家貧,可見『窮』或許是有的,『酸』卻未必。」青衫人笑道,隨即壓低聲音:「何溪雖不在景陽,何家卻勢力頗大。這老翁來此唱賣何溪的破碗,何家卻要聲名掃地了。無論這老翁是有意還是無心,只怕此地一會兒就要亂起來!咱們不過是清貧書生,草民一個,這樣的熱鬧不看也罷。」

    月白衣衫恍然大悟,忙不迭點頭道:「賢弟說得對,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

    兩人匆匆離開時,還有剛剛聽說此處正在售賣何溪討飯碗的人向這裡匯聚。

    遠處樹蔭處立著幾個人,均披著斗篷,遮住頭臉。好在這時天氣還不算熱,看著倒也不顯怪異。看到他二人離去,其中一人開口道:「還真有反應快的,竹衣,跟上去,若他們是往何家報信的,便想法子拖延一會兒。」

    卻原來是沈栗、霍霜帶著幾個長隨。

    霍霜早年間就與沈栗一同暗中下手收拾過杜凝。如今霍霜又娶了沈栗的姐姐,沈栗琢磨著打悶棍的時候更少不了叫上他。

    竹衣領命而去,霍霜不在意道:「此處與何府隔著半座景陽城呢,便是有人報信,等他們來時,這裡也早完事了。」

    沈栗道:「小心無大錯,何況這麼快就能想到事有蹊蹺的,至少心眼不少,注意一下也好。」

    如霍霜所說,等何家的人氣急敗壞地趕來時,黃花菜都涼了。人群早就散去,只餘小魚三兩隻,仍喁喁議論競買之事。

    何大管家氣得失態,隨手揪住一個人問道:「人呢?那賣碗兒的人呢?」

    這人不巧是個有些清高的舉人,雖有些懼怕何家這些奴僕人多,更氣惱何大管家失禮:「放肆,一個奴僕竟敢當街對舉人動手,就算你是何家的……」

    何大管家平日裡驕橫的慣了,如今怒氣攻心,哪還顧得了許多,爭執間竟一把撕壞了這舉人的袍子,還在人胳膊上留下兩道青紫劃痕。

    這下壞了。

    這裡剛把何溪在大同府做的「醜事」宣揚一遭,何家的管家又無端「毆打」了舉人老爺,眾人人對何家的印象徹底轉了個彎。

    那舉人見此處讀書人多,膽氣也上來,更擔心若輕易和解會被人嘲諷畏懼權貴,索性要表現出些讀書人的「氣節」。

    扯住何大管家,上前一步,大聲道:「何家是名門大戶,余平生也甚是仰慕。但此人不過是個管家,便有些威風,到底是個奴僕。余自有苦讀詩書,如今不才,好歹得了舉人功名。我輩讀書人,焉得受此惡奴轄制?余這邊要往順天府告狀,還請眾位仁兄做個見證。」

    人多則勢眾,勢眾則膽氣壯。平日裡這些書生未必有挑戰何家的勇氣,然而今日何家醜聞連連,眾人心裡正在鄙視,仗著人多聲勢足,竟真擁著這些人往順天府去了。

    途中有好事的不斷加入,人愈多,那舉人膽氣愈壯,到得順天府,一張狀紙,告了何家縱奴行兇!

    顧臨城:「……」嚇死本官!

    景陽正三品官員不勝枚舉,其中數順天府伊最憋屈。

    在這個倒棵樹說不定都能砸到個王爺的地方,順天府權限很大,甚至可以直接上殿面君,可惜的是,順天府的階層不高。

    這導致顧臨城平日裡接觸的都是高層官員,王公貴族,只自己跟腳不硬。就好比老虎堆裡混進一隻貓,平日裡也管著老虎的事,在百獸眼前裝小老虎,在老虎面前就只能喵喵叫。

    書生們雙目灼灼,等著小老虎秉公斷案。

    聽說此次會試這顧臨城也是考官,嗯,如果此次他敢偏袒何家奴僕,也不用等會試舞弊案的結果出來,咱們先把他掀下來。

    書生們不好惹,可何家在朝中還有個閣老呢。

    顧臨城恍恍惚惚覺得耳旁似乎有聲音在說:你想怎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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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事與願違

    這個節骨眼上,顧臨城是不願、不敢也不能對何家有絲毫偏袒的。

    奴僕傷人,要找主人算賬。顧臨城叫人打了何大管家三十大板,又判罰何密紋銀三十兩交與那舉人壓驚。

    何大管家平日裡都是七八個丫頭伺候的,面皮看著老,其實很養了一聲細皮嫩肉,較之平常人還要「嬌嫩」的多,這一頓打,去了半條老命。

    何密還在家中等著何大管家回報唱賣何溪討飯碗之事呢,這邊都判完了。

    書生們群情激動。何家是什麼樣的府第?世代豪門!普通人連何家門口的獅子都摸不著。

    這次「迫使」順天府懲戒豪奴,對書生們來說就是一場庶民的勝利!值得謳歌,值得稱頌,值得書文以記之,值得……再接再厲?

    對,罰銀還沒到手呢,咱們幫著那舉人到何家要去。以免他勢單力孤,叫何家賴了帳。

    興奮未已的書生們浩浩湯湯奔著何府去了。

    顧臨城抹了抹頭上冷汗,自從會試舞弊案爆發,書生們直如野狗成群,在景陽的大街小巷遊蕩,稍有風吹草動,便一擁而上,逮誰咬誰,末了還要對月長嘯一番,似乎這樣就可化身成狼,呼嘯朝野了。

    顧大人正了正衣冠,喃喃道:「你們就作吧。奔著何家去也好,總勝過跑去向皇上請願。」

    何密很痛快地賠了銀子,不止三十兩,白花花二百兩銀子端出來,當眾向那舉人道歉。

    那舉人義正言辭道:「在下來此乃是為遵法度,官衙既判我三十兩,我便該得三十兩,多一分也不要。」

    「好!」眾人都喝彩道:「足見閣下傲骨,我輩讀書人,黃白之物,豈入眼中。」

    那舉人謙虛道:「多謝眾位仁兄仗義執言,三十兩雖不多,卻可換幾杯水酒,我等同去喝一杯?」

    「好!」眾人又叫好道:「豈能單教兄台破費?不如我等都湊些銀錢,換些酒菜,飲一杯水酒,做一篇好賦。」

    書生們說走就走,何密竟不及多話。須臾之間,蹤影不再,一地雞毛。

    何密仍是一副溫和笑臉,吩咐奴僕打掃門前,直待進了府門,才咬牙切齒道:「好!竟踩著我何家的臉面揚名!」

    何大管家有氣無力道:「老爺,奴才記著那舉人的名字,咱們不能放過他。」

    「此事急不得。」何密道:「此時下手,空惹人懷疑。」

    何大管家沮喪道:「都是奴才疏忽了,竟沒想到還有人敢觸我何家鱗角。」

    「你也是急於找到那唱賣之人而已。」何密安撫道。

    「老爺這麼說,真是叫小人無地自容。」何大管家感激道。

    「此事就算過去了。」何密道:「可找到那老翁?」

    何大管家搖頭道:「奴才領人趕到時,那邊早散場了。只打聽到那人是個老翁,口音奇怪,似乎並非我盛國之人。」

    聽說是外國人,何密不覺皺了眉頭。他國之人,且不說好不好找,便是找到了,也是不易處置的。

    何密問:「可著人去追了?」

    何大管家點頭道:「派了兩個人去,只不知何時回來。」

    何密笑道:「你辦事果然妥當。」

    「老爺不嫌奴才年老遲鈍便好。」何大管家謙笑道。

    何密若有所思道:「我這裡還有一件事要著你親自去辦。」

    何大管家大喜。

    何家人自矜自驕,並非善待奴僕的人家。哪怕何大管家已為何家奔走了一輩子,平日裡也算得臉,也時常警醒自已幾個前輩的下場。

    此次事情出了大紕漏,竟鬧到了順天府,大大的下了何府的臉面,何大管家正擔心回來後要受罰,或是被主人家厭棄,沒成想老爺不但出言安撫,還有重要的差事交給自己去辦。

    「老爺儘管吩咐,奴才這回肝腦塗地也要給老爺辦好!」何大管家激動道。

    「好,你的衷心老夫是知道的。」何密柔聲道:「那便請你為何家死一死吧。」

    何大管家直覺一道寒意上來,睜著眼,半句話也說不出。

    何密仍是一副慈眉善目模樣,耐心道:「我何家清名得來不易,更須小心維護。你這奴才雖則做事盡心,可惜有些驕狂太過……」

    何密正色道:「你這等奴才,我何家卻是不能養的。來人,把他拉出去打死,算是為那舉人陪個不是。」

    何大管家失色哀求:「老爺……」

    何密憐憫道:「罪不及家人,你的兒女還是可以繼續在何家做事的。」

    聽何密提到家人,何大管家沉默了。

    何密原想著用何大管家之死挽回些聲譽,可惜並未如願。

    那舉人出身平民,是知道體諒些小人物疾苦的。他是不喜何大管家的蠻橫無理,卻著實沒料想到為了此事竟鬧出了人命。不禁大為後悔道:「早知如此,便忍下一口氣也罷,何苦害他性命。」

    又道:「此事明明官府已經審結,只照著判詞辦便是,何家偏又私下處刑,難不成何家的規矩竟比之官府還高。何家號稱仁恕道德,孰想竟視自家奴僕如豬狗!」

    苦主都不忍,那些讀書人更加不忿,評道:「想那何管家雖則失禮,卻也是盡心為了主人家辦事,怎麼輕易就打死了?再者,奴僕狂悖,乃是主人家沒教好規矩,打死了他,便算主人家的規矩好了?遇事不思己過,只拿著人命去填,大名鼎鼎的何家怎麼變成這樣?」

    有人怪笑道:「卻不是『變成這樣』,何家原就有拿著人命填名聲的習慣。想當初何家大房差點成了皇子側妃的那位姑娘,還有一封休書名震天下的沈何氏,如今可都不在了。」

    眾人回想,可不是嘛,往日裡凡是敗壞了何家聲譽的人,不是被何家私刑處置了,便是自盡了,如今竟無一存活!

    喧鬧聲漸漸止歇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兩個以死謝天下那叫風骨,可一代代,一年年,但凡犯錯就用人命來填名聲,這樣的家族,除了陰森冷漠,還能給人什麼印象。

    良久,方有人嘆道:「原只知何家聲名斐然,心中多有崇敬之意。如今才知這份名聲是怎麼來的。人生在世,便有些錯誤,又有多少必須一死來償,難道連改過的機會也不給嗎?這次死去的只是奴僕,以往的呢?難道不是何家自己的血脈?生在這樣的家族……」

    有人若有所思,輕聲問道:「若說敗壞家風,眾位可曾想到此事有何而起嗎?」

    「你是說那位何溪何二公子?」眾人七嘴八舌問道。

    「正是。」這人點頭道:「比起家奴驕橫,何溪在大同府鬧的那一出才是大頭。走一趟順天府就能打死了僕人,何溪——他在大同府遊街時,太子儀仗正好在那裡。」

    「哎呀,何溪這可是丟人丟到太子殿下面前,何家還能留著他?」眾人開始疑心何家要對何溪動手了:「說起來,自大同府遊街之事後,可是再未有人見過何二公子了,他不會已經死了吧?」

    何密挽回家族名聲的手段適得其反,還召來不少人有意無意地探問何溪的消息。

    「何溪在哪兒?我兒離家日久,老夫哪裡知道他身在何處?」何密怒不可遏。

    他兒子不少,能在學問上繼承自己衣缽的唯有何溪,大同府遊街事後,二皇子疑心何溪叛變,逼著何密下令暗中追殺何溪。

    因被自己人追殺,兒子早就翻臉逃了,如今眾人向他要何溪,他上哪裡找人去!

    乾清宮裡,邵英頗感興趣道:「這麼說,何家真的沒有何溪的消息?」

    驪珠恭敬道:「只說在外遊歷,並不知確切地點。」

    「原來這世上還有教他們為難之事。」邵英冷笑道。

    「萬歲爺這話說的,」驪珠小心道:「那向密再張狂,也得怕萬歲爺不是?」

    「面上恭敬,誰知道心裡想什麼!」邵英漠然問:「老二還與他們親近?」

    驪珠的頭更低了:「聽說二殿下常與何御使喝茶。」

    「不知所謂。」邵英冷哼道:「他還想做幾年光頭皇子?」

    這話頭驪珠可不敢接,乾笑著轉言道:「要說,這沈七公子還真是機靈,嘖嘖,何密這回可是栽了好大個跟頭——誰能想到只是因為一個破碗呢。」

    邵英失笑道:「你可打探清楚了?果是沈栗?」

    驪珠笑道:「奴才問了霍公子,他與沈栗一起下的套,並未向奴才隱瞞。」

    邵英點頭道:「此子向來擅於以小博大,想來那碗是早備下的,他偏一聲不想,等待時機,此時才拿出來,給何密來了一個狠的。」

    「這時機選的實在是好。此時舉子們滯留景陽,正在群情激奮是,落一點兒油星就要著火,換個時間,可未必有這個效果。」驪珠轉了轉眼珠,輕笑道:「再者,這幾天舉子們都鬧著要上書,看著實在不像話,奴才覺著,何家這樁事一出,倒是讓那些人不再盯著會試舞弊之事了。」

    邵英懶洋洋道:「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沈栗如今越發長進了,不枉朕與太子看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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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究竟是誰

    沈栗拉上霍霜,不聲不響地教何家吃了個大虧,一廂為自家出了口惡氣,一廂又巧妙地轉移了讀書人們的注意力,原先這些人有十分力氣都用來批鬥會試考官,現下便分出五分來批鬥何家。

    鬧上書可以長名望,踩何家也可以長名望。跑去上書還可能惹皇帝不悅,叱罵何家……總之比撩皇帝安全。

    很多人都在遺憾,當日被何大管家順手抓住的怎麼就不是我呢。看那好運的,在順天府走了一遭,往何家走了一遭,白得了三十兩銀子不說,現下都在說他不畏權貴又悲憫仁義,好人啊好人!

    聽說此人又做了篇《憫何奴賦》,很是讓人讚揚了一番。想在景陽城裡博名聲有多難!嘖嘖。

    而何家甚至都沒能搞清楚是誰下的手!

    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個異國老翁。可上哪兒找人去?

    盛國從去年開始推廣玉米和土豆,已經卓有成效。今年有更多的農戶願意在自己的土地上種植這兩種作物。這兩種作物最開始便是從沈家的田莊上來,沈家又是從哪裡得到的種子呢?是沈栗從番商那裡掏弄來的。

    對番商們來說,沈栗與一般盛國人不同。盛國人雖然也對番國來的商品感興趣,但既使再喜愛來自遠方的新奇貨物,也不影響盛國人暗地裡對番國人的鄙視,小國寡民,奇技**巧。

    在交易過程中,番商們發現沈栗對番國的文化並不是一味排斥,甚至,有時候還會對番國的語言和物產情況表示出濃厚的興趣,並對番商們的信仰保持謹慎的尊敬。

    番商們大喜,沈栗出身貴族,據說他的家族在盛國朝廷中有一定的影響力,若是能與他打好關係,肯定對生意有好處。

    沈栗確實給了他們帶來好處,隨著高產作物的出現,番商們得到了謁見盛國太子的機會,並與盛國目前掌握邊境生意的祺祥商團開始合作。

    那老翁就是個番商。

    他如今年紀上來,自覺賺到了足夠的錢,也該回到故鄉享福去,這一次唱賣是他在盛國做的最後一筆生意。

    「我從來都是把故鄉的貨物拿到盛國來賣,又換了盛國的貨物回故鄉販售。沒想到,最後一次生意竟是在盛國唱賣盛國人的東西。」番商感慨道:「到底是****上國,便是一隻瓷碗也如此值錢。」

    他的兒子焦急道:「父親不要浪費時間,快走快走,若是被人追上豈不麻煩?也不知您怎麼想的,那何家也是盛國的貴族,聽說勢力還不小,父親何苦摻和這種事!」

    「我的兒子,從今後家裡的生意便都教給你了,因此我要特別囑咐你。在何家與沈家之間,我們一定要選擇沈家。」老翁笑道:「如果有機會給何家找麻煩,更不要手軟。」

    望著兒子迷惑的雙眼,老翁輕聲道:「雖然他們都是盛國的貴族,但他們對我們這些番商的態度卻完全不同。何家鄙視所有從事商業的人,更別提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番商了。我想如果有可能,他們甚至會主張盛國人拒絕與我們番商做生意。與沈七公子保持良好的關係,才是符合我們利益的。」

    異國老翁徹底從盛國消失了,何家找不到線索,只覺番商可恨,在朝廷中一直主張排斥番商。現在他們還不知道,正是這種毫無理由的排斥,讓番商在日後又幫了沈栗一個大忙。

    紫山郡主參加宴席回來,便著人去請顏氏。

    顏氏如今在沈淳後院裡不是地位最高,卻是資格最老,當然,更重要的是,她生下了沈栗。

    因此平日裡紫山郡主也很是給她幾分面子。好在顏氏是個守規矩的,膽子也不大,一直恭恭敬敬,並未出現過齊嬤嬤所擔心的在主母面前拿大的問題。

    顏氏疑惑郡主為何突然找她。

    兩個人出身天地之別,顏氏甚至都不認得幾個字,郡主卻稱得上一聲才女。郡主剛嫁過來時,也曾想表現自己的「大度」,在沈淳面前上演一出妻妾和睦的佳話,結果沒兩天就洩氣了。

    沈淳笑道:「你話裡多些之乎者也她就聽不懂。她拿得出手的唯有女紅,你是什麼出身?猜你也沒學過那個。」

    郡主無語,大家閨秀,會管家就行了,誰還去捻針線?

    話不投機,郡主與顏氏的「交情」只不過是每日裡按例請安時的問候。

    「可是賤妾出了差錯?」顏氏不安道。

    「你是個再規矩不過的,能有什麼差錯?」郡主笑道,頓了頓,郡主才試探道:「八姐兒如今該有十六歲了?」

    「正是。」顏氏眼前一亮,忙道:「再過三天,八姑娘剛好十六歲。」

    郡主點頭道:「我今日才猛然想起,也是平日裡疏忽了。」

    「夫人平日裡事情多。」顏氏道。

    郡主嘆道:「話不是這樣說,我雖年輕,到底也算做母親的,孩子們的事情當然要留心。齊嬤嬤,你這兩日便忙些,給八姐兒張羅起宴席。」

    齊嬤嬤應聲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給八姑娘辦個熱熱鬧鬧的生日。」

    顏氏感激道:「夫人關心,是八姑娘的福氣。」

    郡主搖了搖手,又遲疑一下,方把要問的話說出口:「八姐兒那裡,你有什麼打算?」

    正中下懷!顏氏忙道:「賤妾也正發愁,八姑娘的年紀實在不小了……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還需侯爺與夫人費心。」

    郡主笑道:「她是你肚子裡出來的,我與她挑,又怕你不滿意。」

    「能有夫人為她打算,是八姑娘的福氣。」顏氏道:「賤妾出身貧寒,才見過幾個人?萬不敢隨意議論八姑娘的大事。」

    從顏氏那裡得了准話,郡主便與沈淳商量。

    沈淳問:「是有人跟你提了?」

    「如今侯爺膝下只有八姐兒、十姐兒未嫁,又是與謙禮同母,被人惦記也是常情。」郡主笑道。

    沈栗行情看好,連姐妹也值錢起來。

    見沈淳不語,郡主催道:「十姐兒還好說,八姐兒如今這個年紀可不能再拖了,到底要挑個什麼樣的,侯爺給個準話兒才是。妾身瞧著,顏姨娘可是急了。」

    沈淳嘆道:「不好找啊。」

    郡主奇道:「有什麼為難的?今日宴席上可是有不少人與我打聽來著。」

    「咱們家如今不好在勳貴裡結姻親了。」沈淳告訴郡主道:「有霍霜一個就好。」

    郡主仔細回思,果然,幾個兒女不是低嫁就是低娶,便是李雁璇,也是文官之女。

    「竟是如此?」郡主吃驚道。

    沈栗身體漸好,太子便召他去東宮。

    「這是吾的長子。」太子笑道:「如何?」

    皇長孫被養的很好,白白胖胖的嬰兒,見人就笑,沈栗竟有幸抱了一抱。

    沈栗讚道:「小殿下神氣充足,健壯活潑。」

    太子大悅:「還是謙禮說的實在。他們都講什麼龍章鳳姿,聰**敏之類,天曉得一個嬰孩身上能看出什麼龍章鳳姿?吾只願這孩子能一直這樣健康就好。」

    古代嬰兒死亡率高,便是太子也擔心兒子夭折。孩子還小,聰明不聰明不著急,能養得活才是緊要的。

    太子炫耀了一會兒子,太子妃便著人把孩子要回去。媳婦兒總是搶兒子,父皇見了孩子也不撒手,太子很不高興。

    雅臨與沈栗暗暗偷笑。

    鬱悶了一會兒,太子想起正事:「會試舞弊之事,如今有些曲折。」

    沈栗愣了愣。

    太子道:「那個楊苧,是在聽旁人閒談時受到『啟發』下才想到讓他的哥哥調換試卷的。楊菽以為整個舞弊的過程都是他自己的手筆,其實不是,他還有其他的『幫手』。」

    「是誰?」沈慄驚訝道。

    太子搖頭:「緇衣衛查過去,發現那些人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死掉了。」

    沈栗皺眉道:「殺人滅口?這麼大的手筆,怕不單是衝著學生來。」

    太子點頭道:「只怕背後之人就是打著要會試出現舞弊案,楊菽選了你的試卷,只能說適逢其會。」

    沈栗思量半晌,冷笑道:「若非恰巧選的是學生的試卷,皇上不會這麼快就發現會試舞弊案。唔,背後之人是打算選擇合適的時機——最好是殿試之後,進士的榜單出來——再『揭露』舞弊,挑唆讀書人鬧事?」

    太子沉默。若非皇帝提前發現不妥,率先下令嚴查,而是一直到殿試結束方被人揭發會試舞弊,朝廷威信定會受到更大的打擊,那時候熱血上頭的讀書人只怕不僅僅要鬧著上書,出現幾個血濺宮門的也不足為奇。

    雅臨乾笑道:「自古邪不壓正,那楊菽偏選了沈公子的卷子,教萬歲爺發現端倪。那些小人費盡心機,偏不能得逞,可見天意。」

    太子苦笑。這樣重要的會試,竟被人動了手腳!賊人的陰謀雖未完全實現,景陽如今不也鬧得沸沸揚揚?

    沈栗沉思道:「此事並不能使個人受益,應是為了打擊朝廷威信而來,殿下心裡可有數?」

    太子嘆道:「線索已經斷了。如今想來,會打著這種主意的,無非是湘王、狄人或是……前朝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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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搶妹夫

    沈栗愕然。

    湘王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當年也頗有些聲勢,若說對會試下手倒也說的過去;狄人……宮門夜開案後,邢秋已經將景陽從上到下過了一次篦子,按說便是有一兩個漏網之魚,應該也掀不起太大風浪,不過,此時北狄還有軍隊在大同府城外,若說狄人下了死力要在景陽城中鬧事以圖打擊盛國朝廷,也不是毫無可能。

    前朝餘孽是怎麼回事?

    太子隱晦道:「當年景從者頗多。」

    沈栗苦思半晌,方才恍然。

    盛太祖邵廉當年打天下時,前期還是有些艱難的,直到半壁江山落入掌中,前朝末帝又被道士一顆仙丹喂死了,拚死抵抗邵廉的力量便漸漸熄滅了。前朝遺臣有絕望殉國的,但更多的則選擇了「望風景從」,說白了,就是做貳臣,歸順投降。

    考慮到境外北狄人一直等待時機,躍躍欲試,邵廉擔心陷入腹背受敵之危,而前朝本就將江山搞的民不聊生,再打下去只怕會造成更大的破壞,便也點頭招安了這些人,盛國得以飛速立國。

    然而邵廉沒有想到,這些被招安的勢力中,有老老實實做事的,更有不少心懷叵測,暗暗伺機「復國」的人。

    邵廉曾無數次後悔當年輕易接受降臣,沒有徹底剿滅這些餘孽,導致如今魚龍混雜,無從分辨。

    再想下手清理朝野,不容易了。很多降臣已經與老臣們攀上關係,甚至結成姻親,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沒有抓到切實證據,邵廉不能隨便處置降臣了。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邵家的兩任皇帝,臥榻之側,時時有人窺伺,豈能安睡?

    太子嘆道:「這些年朝廷裡頻出怪事,比如說大理寺,也曾有戴罪官員離奇死去。你可記得姚宏茂之死?」

    沈栗點頭,當年姚宏茂誣告沈淳殺死朝廷命官,被揭穿後在大理寺獄中莫名死掉,直到如今也沒有下文。

    太子氣憤道:「每逢查到些端倪,參與者便先一步被殺人滅口。」

    沈栗若有所思道:「出了紕漏便用命來填,倒是有些何家的風格。」

    太子瞳孔一縮,半晌輕笑道:「你還真敢說啊。」

    這是明晃晃的上眼藥。何家可是當年降臣裡勢力最為雄厚的,因著何家曾經支持過湘王,如今又親善二皇子,皇帝如今本就不大喜歡他們,沈栗這番小話若是傳到皇帝耳旁去,也夠何家喝一壺的。

    沈栗滿面坦然,十分不要臉道:「學生與何家人已成死敵之勢,說他幾句壞話並不稀奇。學生也是隨口一說,殿下不要聽信就好。」

    太子無語。

    話你都說出來了,還叫人當耳旁風?父皇如今正因斷了線索暴怒,吾這伴讀可真是……既狠又黑。

    太子心裡暗暗高興,何家總是繞著二皇子轉悠,沈家與何家結仇,是太子願意看到的。

    太子瞥了雅臨一眼,雅臨會意。沈栗這番話,自然會在合適的時機傳到邵英的耳朵裡。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在吾面前說了。」太子咳了一聲,板著臉道:「吾不愛聽。」

    沈栗恭敬應道:「是,學生失禮了,日後萬不敢再犯。」

    抬頭與太子對視一眼,微微一笑。幾年的伴讀生涯,沈栗與太子還是很有默契的,自然可看出太子眼中隱含的鼓勵。

    會試舞弊案斷了線索,朝廷對心急如焚的舉子們還是要有個交代的。

    楊菽、楊苧不用說,被判了斬立決。考官們均得到了罰銀、降職及一年至十年不等的不許陞遷的懲罰。對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來說,這幾乎意味著自己的官位已經做到頭了。

    順天府尹顧臨城欲哭無淚,他雖然沒有被降職,但被罰四年不許陞遷。顧臨城已經在順天府尹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如今還要繼續坐下去。

    「哪怕遷調也成啊,這位置真的不好坐。」顧大人摟著老婆委屈道。

    然而對大多數舉子來說,處置考官還在其次,如果上次會試的成績能夠作廢,朝廷重新組織考試才是他們迫切盼望的結果。

    邵英並未滿足他們的願望,除了楊苧的位置上換了沈栗的名字,一切照舊舉行。

    這怎麼可以?

    辛辛苦苦吵鬧了大半個月,不就是為了得到一次重新考試的機會嗎?落第回鄉真的很沒面子的皇上,再給我等一次機會吧皇上,既然是舞弊案怎麼可能只有沈栗一個受害者呢皇上,要不您命令緇衣衛再查一查吧皇上……

    大失所望的舉子們到底還是跑到宮門前鬧著上書去了,被拒絕後,竟然就在宮門前長跪不起。

    沈栗「又病了」,躲在府中,任何人都不見。

    景陽的讀書人要麼被人鼓動,跑去宮門口跟著請願,要麼如沈栗一般,緊閉門戶,躲藏起來。

    「這是要威脅朕嗎?」邵英怒道。

    得知會試舞弊案是有人特意安排,意在為了鼓動讀書人鬧事後,邵英的態度反而強硬起來:「既然他們願意跪,儘管跪去!」

    熱血上頭容易,冷靜下來後想明白的人也不少。於是,請願期間不斷有人「暈倒」退出了隊列,宮門前的人數漸漸從三百餘人減少至不到一百人。剩下的這些,便都是會試落榜的人了。

    當得知皇帝已經命人準備殿試之後,終於發生了死諫事件。暴怒的皇帝下令還留在宮門前的所有舉子一律革除功名。

    讀書人此時才意識到,這天下到底是邵家的。所謂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惹惱了皇帝,搞出再多花樣也是沒用的。

    伴隨著會試舞弊案結束的還有大同府戰役。

    直到天氣轉暖,冰牆解凍,北狄人仍然沒能給大同府造成太大的損失。草原上的牧草已經發芽,沒有在這場戰爭中得到任何好處的北狄戰士急於回到牧場,不再願意聽從首領的命令。更重要的是,去年這場罕見的雪災所帶來的飢寒,促使北狄的政局發生變化。

    大汗已經老了,沒能再次控制好王庭,王子們失去控制,急不可耐地開始爭權奪利。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下,北狄已經無法支撐起一場對外戰爭。

    留下一地屍體,北狄人遺憾地撤退了。

    到了殿試這一關,沈栗反而不用發愁了。簡在帝心的意思就是,當皇帝作為主考時,只要能老老實實寫完文章,就不會被輟落。

    然而沈栗仍然有些心神不寧。幾天前,沈淳忽然交給沈栗一份名單,告訴他:「你的妹婿將在這幾個人中選擇。」

    沈栗頭髮都要豎起來。對自己的姐妹,沈栗還是上心的。在這個時代,和離算是離經叛道的行為,婚姻幾乎就決定了女子的命運。拿著名單,沈栗扯著霍霜和宮淅挨個打聽,唯恐看錯了人,妹妹嫁的不好。

    幾個人選的出身都不算高,沈栗有些猶豫。

    他明白沈淳的意思,沈家在出了皇太貴妃,又力推邵英上位後,勢力達到了頂峰。邵英是個溫和的皇帝,所以輕易不會做出兔死狗烹之事,但邵英同時也是一個主張集權的皇帝,他絕不能容忍沈家繼續做大。因此在老侯爺留下的勢力還未消散之前,沈家已經不適合結交太顯赫的姻親。

    嫡長女已經配了玉琉長公主的孫子霍霜,剩下的幾個庶女,沈淳便打算相看幾個出挑的讀書人——不能找門第高的,便去找才能好的。這些人出仕後,成長起來起碼還要一二十年,那時沈家在軍中的影響應該已經淡化,徹底完成了由武轉文的過程,幾個女婿正好成為沈栗的助力。宮淅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了沈丹舒。

    沈栗道:「還是要看妹妹的意思。」

    沈淳皺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妹妹見過幾個外人?叫她自己挑,也只會看臉罷了。」

    沈栗道:「那也得教她見見,若是實在不入她的眼,便換個人選。我沈家的姑娘,還怕找不到女婿嗎?」

    沈淳大怒:「難道你老子的眼睛是歪的?」

    沈栗撇撇嘴,在老爹那裡是為家族將來打算為重,可八姐兒若是看不對眼,叫她日後如何過日子?

    整個殿試,沈栗倒有一半心思是放在「未來妹夫人選」身上的。沈淳囑咐道:「若是此人能得中一甲,便是你的妹夫了。」

    神思不屬地交了考卷,沈栗眼也不眨地盯著「未來妹夫」,可憐的考生還一無所覺,不知自己已經被禮賢侯府調查個底朝天。

    易碩,字傑立,乃是此次會試頭名,今日仍是一襲青衫,正是前些時候在唱賣何溪討飯碗時提前跑路的人。

    神思不屬的除了沈栗,還有閣老何宿。

    沈栗是在觀察未來妹夫,何閣老卻在發愁。皇上平日裡也願意聽聽他的想建議,唯有涉及沈栗時,皇帝一概不聽何家人的意見。何閣老是很想在殿試時給沈栗製造些障礙的,奈何皇帝根本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首輔封棋瞥了一眼何宿,何家與沈家的恩怨早就出了名,誰能放心叫何宿見到沈栗的卷子?

    進士及第,跨馬遊街,春風得意,神采飛揚。

    似乎此輪科考總要出些奇事。會試時出了舞弊案,殿試過後,景陽又轟動了。

    新科榜眼易碩易傑立被新科探花沈栗沈謙禮帶著人搶回了禮賢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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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膽顫心驚易傑立

    乍然被搶,易碩的表情是懵逼的,內心是恍惚的。

    出了什麼事?沈栗是恨我考的更好?那他怎麼不奔著狀元去?

    「沈……沈兄,」易碩結結巴巴道:「卻不知為何拘拿在下?」

    沈栗斜著眼看他,忽地冷笑一聲道:「我也很奇怪啊,你說家父怎麼就看中你了?」

    看……看中我了!這是什麼意思!易碩毛骨悚然,放聲大叫道:「救命,來人啊,救命……」

    沈栗不耐道:「把他的嘴堵上。」

    易碩還是有一兩個朋友的,他當街被搶,當日與他一起的月白衣衫領著兩人的僕人在後面追的上氣不接下氣:「你們站住!把傑立兄放下!告訴你們,我……我可不是好惹的,我在內府供職,我給皇帝畫過雪中御兵圖!」

    沈栗心中一動,當日他從大同府趕回來覲見皇帝時,倒是湊巧見過那幅雪中御兵圖,邵英還曾評價此人「做個畫師卻是可惜了。」

    撥轉馬頭,沈栗笑問:「閣下何人?」

    「在下馮修賢!」馮修賢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不已道:「沈七公子,多謝您當日在聖上面前替在下美言。在下早就應該當面致謝,只是白屋寒門之人無言登門。」

    沈栗似笑非笑。此人看似不急於要人,而是上來拉交情,但言語中先是提到雪中御兵圖以吸引沈栗止步,又暗暗透露出他知道沈栗曾與皇帝議論他的畫——能把一副並不算精品的畫送到皇帝面前,還能夠知道皇帝在乾清宮中品評他作品時的細節,說明此人還是有些門路的——這一番話說的親切,還有意無意地彰顯自己了的實力。沈栗若是個「知情識趣」的紈絝子,說不定還要忌憚他幾分。

    這樣一個心思機敏的人,只做個畫師,確實可惜了。

    沈栗抱拳道:「當日在皇上面前,在下也不過是據實而言罷了,足下的畫確實好。白屋寒門卻是笑談,馮兄如今乃是內府供奉,哪有寒門之說?」

    馮修賢笑道:「在下軍戶出身,如今別無他長,唯以書畫為生耳,較之寒門亦不遠矣。」

    馮修賢倒不是謙虛,他算是個比較「悽慘」的內府供奉。一般來說,內府供奉都是在某一方面十分傑出的人物,這些人被選拔出來為皇帝服務。馮修賢算是其中會鑽營的,倒也混了個位置。可惜,他的才華比他鑽營的能力差了些,到了動真章的時候只有靠邊站的份,偏又是軍戶出身。

    軍戶啊,世代以當兵為職業,很多人連自己的土地都沒有。對那些文人騷客而言,貧農出身都不會被鄙視,軍戶——這些丘八居然還識字讀書?居然還跑到內府供職?

    本來就家無恆產,又被人擠兌,馮修賢這個供奉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的過得寒酸。在禮賢侯府子弟面前,可不就是寒門嗎?

    馮修賢與易碩來往密切,沈栗在調查易碩時,自然會瞭解到馮修賢的情況。此時見馮修賢坦言家貧,殊無矯飾之色,沈栗倒要高看他一眼,笑問:「馮兄是為易碩而來?」

    馮修賢雖有些畏懼禮賢侯府勢大,然而易碩與他交情實在是好,此時倒也鼓足勇氣,要為易碩仗義執言一番,滿臉賠笑道:「沈七公子,卻不知傑立兄哪裡得罪了足下?他不是景陽人,不識尊面,若是有甚冒犯之處,還請足下海涵。如今您與他乃是一榜進士,日後就是同年了,何苦這般拘拿他?有話咱們慢慢說,在下先替他給您陪個不是。」

    「他卻沒有得罪在下,」沈栗笑道,忽然又似想到什麼:「原是在下疏忽了,誠如馮兄所言,易碩不是景陽本地人,身邊卻是連個像樣的長輩也沒有。唔,馮兄既然趕上了,不妨同去,也好給他做個儐相。」

    一扭頭,沈栗招呼隨從:「把這個也帶上。」

    禮賢侯府的隨從自來動作利落,馮修賢還沒反應過來,幾個人呼啦圍上來,再散開時,馮修賢已經被人拖上馬背。

    沈栗喝到:「今日事忙,不要耽擱了時辰,快走!」

    一隊人頃刻不見蹤影,只留下易碩和馮修賢的兩個僕人在原地呆呆發愣。易碩的書僮不過十三四歲,哪裡見過這個陣勢,頓時放聲大哭道:「啊也,天降橫禍!少爺被人搶走了,我到哪裡去給老爺夫人賠一個榜眼少爺,嗚嗚!」

    馮修賢本是為了易碩求情,未料人沒要下來,把自己也搭上了。在馬背上看著易碩苦笑道:「你到底是惹了什麼禍事?怎麼就對上了禮賢侯府?」

    易碩被人堵著嘴,半句話也說不出,心下焦急欲死。他們說禮賢侯看中我,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沈栗懶洋洋道:「不要擔心,是好事。」這句話雖是出言安撫,但沈栗身為兄長,看著未來妹夫總是有些不順眼,這句話說得陰陽怪氣,易碩二人聽後非但沒有安心,倒越發忐忑起來。

    到得禮賢侯府,沈栗吩咐人扛起易碩便走,馮修賢在後邊磕磕絆絆地跟著。七拐八拐,卻不是向正堂方向去,易碩二人愈覺膽顫心驚。走了半晌,終於穿過一個雕花門,來到一間屋前。沈栗踹門進去,讓人將易碩放下,鬆了綁,把堵著嘴的手絹取出,任由易碩連聲詢問,也不搭理。馮修賢再要進去,卻被人攔下。

    馮修賢還想探問,沈栗似笑非笑道:「馮兄且到偏房用杯茶把。」說著,自顧自走了,自有人上前引著馮修賢往西頭屋裡去。

    馮修賢哪有心思喝茶!禮賢侯府的僕婦們個個低頭而立,馮修賢到沒想著上前搭話,他知道這些大家僕婦都是經過訓教的,沒有主人發話,半點消息也打聽不出。

    深宅大院,馮修賢也不敢出去亂走,只順著門口去看關了易碩的正屋。少傾,院子中忽來了一串兒人,馮修賢猜測怕是來了正主兒,八成就是禮賢侯府的主人沈淳。

    見那人進了正屋,馮修賢涎著臉,一廂往正屋湊,一廂看著那一串兒人的臉色。倒也沒人攔他。馮修賢索性拋卻臉皮,就扒著門縫探看。

    易碩雖則有些聰敏,到底年輕,又是個正經文弱書生,哪見過禮賢侯府這樣陣勢?二話不說,搶了人就跑。沈栗又言語模糊,不耐煩與他說清楚。被關在屋內,新出爐的小榜眼自己先嚇個半死。

    眼見門一開,進來個華服中年,器宇軒昂,相貌堂堂,儀表出眾,氣勢不凡。易碩驚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道:「禮賢侯沈淳沈慎之。」

    易碩大驚,這人就是沈栗說的「誰知道家父怎麼看中你」的那個「家父」。

    新任女婿到門,沈淳當然要過來見見,嗯,順便敲定婚事。

    易碩只覺沈淳笑容有些奇怪——當然奇怪,沈淳正琢磨怎麼開口把這小榜眼變成自己女婿呢。

    沈淳問道:「易碩,本侯問你,家中可有婚配?」

    易碩心下一轉,頓時答道:「已有妻子。」

    沈淳皺眉道:「胡說!本侯早已查明,你還未曾婚配,家中只有父母兄弟,並無妻兒。本侯問你話,你要照實來講!」

    這是早就盯上了!易碩魂飛天外,抱住屋內大柱躲藏在後面,膽怯道:「沈侯,在下乃堂堂新科榜眼。你沈家……雖然勢大,卻不能隨意當街搶人!您就不怕皇上問罪嗎?」

    沈淳:「……」

    他不知易碩被沈栗一頓好嚇驚破了膽,只覺這未來女婿似乎有些發癲,只是人選是早就看好了,如今萬事具備,只差易碩點頭。無論如何,今日婚禮一定要辦。旁的都放一邊,還是先說婚事。

    沈淳一揮手,渾不在意道:「皇上不管這個。」

    沈栗急匆匆跑到後宅,衝進八姐兒沈怡舒的小院:「快,快!八妹妹,七哥帶你去相女婿去。」

    顏氏早就與沈丹舒一起候著,見沈栗過來,連忙帶著女兒匆匆出來。

    沈丹舒自己倒是不在意,只道:「既然父親已經打定主意,我聽著就是了。有哥哥在,將來總不會叫我吃苦。」

    沈栗跺腳道:「那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你快去相看,若是不中意,七哥無論如何也要為你轉圜。快,這是你唯一能反悔的機會。」

    顏姨娘推著沈怡舒:「傻女兒,你還小,不明白這個。快去看看,不要讓你哥哥白費了心力。」

    顏姨娘活了半輩子,知道這世上貌合神離的夫妻是怎麼過日子的。沈淳為沈丹舒挑選的人一定不差,但顏氏和沈栗還是希望這個人是符合沈丹舒的心意的。

    沈栗領著妹妹從小路過去,跑到房間後頭,悄悄在窗紙上洇開個小洞觀看易碩。

    易碩此時終於搞清沈淳的目的,原來是天上掉了餡餅,人家想要自己做女婿。

    緩了緩神,新科進士恢復了從容氣度,看起來很有些風姿卓越的樣子,文質彬彬,聲音清亮,婉言推辭道:「沈侯當知在下並非出自名門。」

    沈淳笑道:「鄉紳之家,素有賢名。」小富之家,名聲還不錯。

    易碩道:「貴府何等門第?余雖有幸得中榜眼,也不過一平常書生耳,怎堪配公侯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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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編修

    「新科進士,前途無量,賢侄何必自謙?」這就叫上賢侄了,沈淳笑道:「沈家當初也不過是山中獵戶。」

    易碩仍然搖頭道:「婚事須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學生不敢自專。」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此誠佳話也,何必囿於虛禮?況媒妁具備,又有本侯做主,待成婚之後,帶著小女一同回鄉,豈不妙哉?」沈淳笑道。

    沈栗在窗外悄悄問沈怡舒:「怎樣,可看得中?」

    沈怡舒與沈栗同母,平素就很親近,如今雖有些害羞,但身邊沒有外人,對著親哥哥倒也放得開:「看行止倒還穩當。」

    易碩乃是鄉紳之子,驟然與侯府論親,能保持情緒穩定,沒有失態出醜,卻也不易。

    沈栗又問:「看著順眼嗎?」

    沈怡舒臉紅道:「似乎文弱些,也還說得過去。」

    沈栗向前湊了湊,附耳問道:「嫁不嫁?」

    沈怡舒到底難為情,抬手打了沈栗一下,扭頭跑了。

    沈栗雖挨了一下,卻見沈怡舒臉上只有羞澀,並無勉強之意,知道這是沒意見。

    沈怡舒是顏氏自己教養出來的,隨了顏氏的脾性。與習慣於爭強好勝的沈丹舒不同,沈怡舒很有些顏氏的清醒,自己雖然出自禮賢侯府,但既不是嫡女又不是長女,想要如沈鸞一般嫁個高門大戶龍子鳳孫十分不易。

    何況有個強勢的親哥哥沈栗,也讓沈怡舒相信,易碩雖然家境一般,但沈栗既然能點頭同意沈淳的安排,把人搶來給她相看,想必此人是不差的。能嫁到榜眼家去做正頭娘子也很不錯。

    妹妹表示滿意,沈栗便放下擔憂。誠如沈淳所說,沈怡舒自小養在深閨,見過幾個外人?相看女婿,無外乎人品家世,這個有沈淳派人調查;才華能力,這個有金榜為證;到沈怡舒這兒,也就剩看臉兒了。

    沈栗轉到屋前,見馮修賢聚精會神地扒著門縫往裡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時馮修賢知道沈家這是要來一出榜下捉婿,不再擔心人身安全,回頭見是沈栗也不害怕,笑嘻嘻拱拱手,讓在一邊。

    沈淳知道沈栗是跑去找沈怡舒相看易碩了,如今兒子回來,臉上並無異色,想是閨女沒有意見。見易碩仍然連連推脫,沈淳便不耐煩起來。

    沈淳本就是武將,習慣於令行禁止,最煩的就是讀書人那你來我往、轉彎抹角的套路。又是幾十年的侯爺做下來,暗地裡害他的人多了,卻沒幾個敢當面與他對立的。

    磨了半天嘴皮子,這榜眼居然還不松口,沈淳立時變了臉:「莫非本侯的女兒配不上易公子?」

    易碩:「……」

    易碩不是個過分清高的人,再者,他金榜題名之後,又娶上侯門之女,只會有人羨慕他運氣好,才具高,遂教禮賢侯相中做了女婿,不會有半個人說他攀權富貴的。

    何樂而不為?易碩心裡早就願意了。之所以一再推脫,是為了表現自己穩重,謹慎——人家一說就滿口應下豈不是顯得太猴急?

    他正表演的歡快,沈淳翻臉了!

    「不不不,學生並無此意。」易碩慌忙道。

    「那你到底為何不應,說出個道理來!」沈淳怒道。

    易碩:「……」我是想答應的啊,您倒是再勸幾句啊。

    沈栗輕笑一聲,扭頭見馮修賢在門外來回亂轉,急的跳腳,出聲招呼道:「馮兄進來。」

    馮修賢應聲入門,恭恭敬敬給沈淳請安,轉頭狠狠瞪了易碩一眼。你是不是傻?還以為人家就非你不可了?沈侯若是說一聲要嫁女,上門求娶的人能排到城外去。

    如今萬一結親不成,豈不是要成了仇家!

    沈栗笑道:「想來馮兄與易公子的交情不淺?」

    馮修賢忙道:「我二人兄弟相稱,彼此有些瞭解。傑立兄這是一時誤了,自慚身份,覺著配不上貴府的女孩,待我給他說清楚。」

    沈栗喚馮修賢進來正是為此,易碩與沈淳說岔了頭,一時都有些下不來台,馮修賢心思活泛些,正好叫他解圍。

    沈淳氣呼呼與沈栗走了。馮修賢急不可耐道:「傑立兄,你這是擰什麼!沈家是什麼樣的門第,你還有什麼遲疑的。過了這個村,你可再找不著這樣的好事了。」

    易碩不好意思說我這是裝過頭了,期期艾艾道:「那位姑娘……卻不知人才如何?」

    馮修賢笑一聲道:「有禮賢侯給我做岳父,跟母雞拜堂我都願意。」

    易碩:「……」

    馮修賢恨鐵不成鋼道:「你當是你們鄉里呢,還打算親自瞅一眼高矮胖瘦?別做夢了!侯府的閨女,是能叫外男隨便看的?」

    嗯,他們還不知道,侯府的閨女,已經悄悄相看過易碩了。

    轉頭看了看外面,馮修賢湊近了低聲道:「你只管放心,這高門大戶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吃穿用度都挑好的,家裡有先生教導文字,還有教養嬤嬤片刻不離左右,只要不是胎裡帶了病,長大了容貌氣度都不會差,就連貼身伺候的丫頭都比一般人家的姑娘看著清秀體面。

    再者說,娶妻娶賢,你可不能光盯著女子的顏色!我方才打聽過了,這位八姑娘與沈栗同母,一個親娘教出來的,至少不會是蠢人,豈不比你回鄉娶個小家碧玉能撐起門面?」

    易碩不敢再拖延,怕好好的婚事飛掉,連忙道:「那……依修賢兄的意思,還是答應的好?」

    馮修賢一拍巴掌:「當然要答應,這事你得聽我的。若是讓你錯過了這樁好事,來日我有何面目去見令尊令堂?」

    頭腳沈栗搶了人,御史何澤後腳就跑去參他。邵英喜歡用幾年不許陞遷來懲罰官員,何澤當年與白蒙等人一起參沈淳,結果叫沈栗當庭反駁,險些扣上通敵的黑鍋,被邵英判罰五年不得陞遷。如今沈栗漸漸成長,眼看他做了探花,就要入仕,何澤那不許陞遷的五年期限還沒到呢。何御史沉不住氣了。

    何澤參人的摺子還沒唸完,禮賢侯府就滿景陽下帖子請客嫁女。

    邵英不以為然道:「榜下捉婿有何可參?無事生非。」

    何澤恨不得以頭搶地。

    如今榜下捉婿是不多見,卻也時有發生,

    可沈栗那當街搶人時氣勢洶洶的架勢,哪裡能看出是在搶女婿呢,這榜下捉婿,還有堵嘴捆人的?何況,沈家堂堂超品侯府,想與之結親的人家只多不少,誰又能想到沈淳竟相中了一個鄉紳之子來做女婿?

    回到何府,何澤又叫何密訓斥一番。何密如今被「討飯碗事件」搞得頭昏腦漲,他若是先注意到了,絕不會輕易讓何澤去參沈栗。

    「沈家如今勢頭正好,若非萬無一失,不可隨便動手。」何密皺眉道:「為父已多次囑咐於你,為何不肯受教?」

    何澤不語。他每次去找麻煩的時候都覺得是十拿九穩,然而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何密不滿道:「早就於你說過,不要只是盯著沈家、沈栗,似你這般,將來如何成就大事?」

    何澤嘆道:「兒子也不想啊,可我忍不得。」何澤覺得沈栗簡直成了自己心中魔障。自從遇到這潑才,自己就沒得過好。回想起當初沈栗年不過十歲,就連連算計何家,何澤喃喃道:「莫非是累世宿敵?」

    何密覺得這兒子簡直不可理喻!這是年歲漸長,不肯如以前聽話了?何密閉目沉思。

    因沈栗得中探花,禮賢侯府原就備著大宴賓客,如今改成喜宴也不慌亂。賓客們紛紛在禮單上加上幾筆,恭賀禮賢侯府雙喜臨門。

    嘖嘖,榜眼探花都落在一家,這麼看起來,新郎家的門第雖然不高,禮賢侯府倒也沒怎麼吃虧。到底是保持了兩代榮華的沈家,眼光謀劃總是不差。

    易碩獨自來景陽趕考,沒有家人在身邊,好在有馮修賢充任儐相,倒也順順當當地拜了堂。在娘家成親,有沈栗看著,沒有人敢鬧洞房。蓋頭揭開,易碩圓滿了,岳丈家門高位顯,妻子花容月貌,自己進士及第,人生樂事,莫過於此。

    轉過天參加瓊林宴,易碩享受到了絕大多數同年的嫉妒目光,尤其是狀元,心裡暗暗惋惜自己年紀太大,成婚太早,不然,沈家的女娘,還指不定花落誰家呢。

    一甲三進士,是一定入翰林院的。沈栗與他的妹婿易碩同時被授予翰林院正七品編修之職,算是正式出仕了。二榜進士還要等待館選。

    雖是同年進士,沈栗受到的待遇與其他人截然不同,連狀元在內,其他人還在翰林院學習,沈栗就要常常去東宮,協助太子處理事務。不是沒有說怪話的,然而翰林院的老大人們只是冷笑一聲,半點沒放在心上。你看不過去,成啊,你有讓東宮宣召的本事嗎?太子殿下知道你是哪個?

    太子如今有了皇長孫,有了肅清三晉的威名,如今已經坐穩了東宮,邵英雖然習慣於抓緊手中權力,但也開始漸漸引導太子在朝堂上發表意見,參與政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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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花樣作死

    很顯然,邵英的這種做法使二皇子愈加憤懣,或者說……不安。

    自從二皇子邵襄懂得了權利這個詞的含義,他就不曾棄過對太子之位的覬覦,也從未覺得自己和太子有太大差距。

    太子雖然早被立為東宮,但為皇后乃是商女出身,而邵襄的生母金貴妃則出自豪門大族,這使很多在意血統的朝臣每隔一段時間就想起來將太子和邵襄做個比較,這使邵襄產生了自己可以和太子競爭的錯覺。

    太子的外家承恩侯府不成氣候,好容易培養了幾個伴讀,又叫人毒死大批,剩下貓貓狗狗兩三隻——郁辰辦事出了紕漏,叫邵英罰了;霍霜是宗室,很多事情需要避諱;沈栗倒是有些手段,可惜禮賢侯府又交了兵權,近些年開始衰落了。而邵襄身後則站著門生遍及朝野的金、何二族。

    先時太子只在景陽城中,東宮之內活動,連政務也很少接觸,因此大臣們都覺得太子過於綿軟了,沒有英主之兆。相比之下,有何家出面時時為他吹噓的邵襄,倒也勉強能與太子相較。

    而這相持之勢自太子從三晉回來後被徹底打破。朝臣認識到太子果斷的一面,大同府送上的萬民傘又為太子博得了民間美譽。有這些聲威做依仗,太子入朝參政的便順利的多。

    太子與邵襄之間的差距陡然加大。

    邵襄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自己需要改變,要奮起!但如今父皇一再偏心太子,輕易不教自己接觸政務,自己又該通過什麼途徑來表現出優秀之處呢?

    邵襄為此事絞盡腦汁。

    邵英與太子自是無暇關心邵襄的小心思。對邵英來說,二皇子再折騰,也不過是個稍有企圖的糊塗兒子,不值得自己浪費半點兒心力。真正野心勃勃又能夠掀起大浪的是自己那堪稱陰險狡猾的異母兄弟湘王。

    邵英曾說過無論如何不能把湘王的問題留給太子,既是為著了結當初與湘王爭位時所留下的積怨,也是擔心太子日後登基陷於「苛待王叔」的流言。

    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是因為邵英一直擔心北狄會趁著朝廷與湘州方面相爭時大舉入侵,但如今北狄正在內亂,無暇他顧,盛國沒有了後顧之憂,湘州問題就被擺在了皇帝案頭的頭等大事。

    湘州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湘王的封地富庶與否邵英本不在意,天下都是他的,湘州也是他的,唯嘆先帝竟允許湘王蓄私兵。

    太祖皇帝邵廉清醒一生,唯獨在自己喜愛的兒子湘王這兒犯了糊塗。也是湘王當初輸的太委屈,不是敗在能力品行上,也不是敗於戰功聲威上,最後決定皇位歸屬的竟是女人的肚皮,皇長孫的誕生!

    湘王酩酊大醉,第一次未加掩飾地抱著邵廉的大腿哭。邵廉心情複雜,按說兒子們爭來搶去,作為父親和皇帝,自己應該是惱怒的。但這個兒子他輸的……確實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邵廉就和大兒子商量:你這個弟弟既然已經失敗,也服了軟,你也大度些,他如今不能摸兵權了,叫他留幾個私兵過護衛王府,過過癮。

    邵英能說什麼?

    等邵廉龍御歸天,湘王就帶著他的私兵躲在湘州不出來了。經過二十來年的經營,湘州已經無異於國中之國。明面上還對朝廷俯首稱臣,實際上當地官員上任都需要爭取湘王府的認可,不然便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

    邵英忍了又忍,如今忍不得了。見天兒招呼太子,父子兩合計著如何幹掉湘王。

    沈栗常常隨侍太子,自然能感覺到風吹草動,這樣的朝廷大事,以他的級別本是摻和不上的,然而他如今正站在迎接隊伍中,百無聊賴地等待湘王世子儀仗。

    霍霜從前頭過來,低聲道:「太子殿下等的急了。」

    沈栗皺眉:「早該到了,可是出了什麼紕漏?」如今已值七月,天氣酷熱,大半天等下來,別說太子不耐煩,底下站著的早已汗透衣衫。沈栗、霍霜這些年輕的還好,有些老大人看著就要翻白眼了。

    霍霜冷笑道:「那邊派了人過來,說是昨夜下了雨,路上難行,儀仗走的就慢些,要再等一會兒才能到。」

    沈栗奇道:「這是誠心作死?」

    邵英下決心處理湘州問題,頭一件事就想著下旨召湘王入朝。湘王若來,找個藉口把他留下便是,湘州沒了頭領,自然容易瓦解;湘王不來,更好,違抗君命,新賬老賬一起算,正好名正言順地動手。

    閣老們正字斟句酌地考量著旨意應如何寫,湘州的摺子先到了,說是湘王當年在戰場上受了傷,行動不便,因此近年來就沒能入朝述職——這是老藉口,但今年又添了一點兒內容——令湘王世子代替他回景陽,見見皇伯父。

    說白了,這是讓世子來做人質,表明自己沒有反意,安皇帝的心,堵朝廷的嘴。

    邵英嘆息不已,畢竟是當年能與自己一較長短的人物,這肯定是得到了北狄內亂的消息,料到自己要拿湘州開刀,故此先送了世子過來。

    湘王都「病得沉重,不能移動」,世子也代父前來,湘王府夠有誠意了?邵英一時半會兒還真就沒法挑湘王的毛病了。

    湘王得以在封地繼續逍遙,湘王世子可是來做肉票的,到了景陽這地界,他還敢如此託大?

    霍霜低聲抱怨道:「皇上怎麼就想著讓太子殿下親迎?也太給他們臉面了。」

    「先皇諸子多英年而逝,皇上如今只有晉王、湘王兩個兄弟在世,自然親近些。」沈栗微笑道:「湘王世子離開景陽時尚在襁褓,如今回來,太子殿下作為堂兄,自然要迎上一迎。」

    霍霜滿臉佩服地看著沈栗胡說八道,喃喃道:「湘王府什麼時候與皇上親厚過……讀書人的嘴……」

    又等了半晌,日頭愈加毒辣起來。太子下令召沈栗幾個過去,負責主持迎接事宜的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和禮部尚書馬司耀也在。

    太子滿面不悅,詢問:「湘王世子遲遲不到,如之奈何?」聽的出來,太子的脾氣上來了。

    沈栗看了看錢博彥:「閣老如何看?」

    錢博彥滿臉愁容。

    當初宮門夜開案時,錢博彥自掃門前雪,置東宮之危而不顧,當時是看起來聰明,沒想到後患無窮。

    太子和皇帝都對他的人品產生質疑,做太傅,太子已經很少同他請教問題;做閣老,比排在最後的何宿還清閒。

    若非皇帝不想打破內閣的平衡,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自己這閣老早就「致仕」了。

    如今其他人都在忙著對付各地奏摺,唯有自己,被打發來參與迎接儀式,以顯示朝廷對湘王的看重。結果這件事也出了問題!

    繼續等下去?太子眼看要冒火。請太子回駕不等了,像話嗎?萬一傳出太子輕慢湘王世子的閒話怎麼辦?

    錢博彥在太子面前心虛氣短,低聲道:「那邊又派人過來說是湘王世子身體不適,需要儀仗緩行。」

    這是明擺著找茬?

    沈栗不覺皺眉,望向太子。太子也覺得蹊蹺,質子不是這麼當的,湘王世子發了什麼昏,真想找死?

    錢博彥卻望向沈栗。在幾位閣老中,錢博彥在東宮的時間最長,與沈栗接觸的最多,因此也比較瞭解他。眼前這個年輕人,常能另闢蹊徑,故此太子把沈栗招呼過來商議,錢博彥是沒有意見的,相反,他還希望沈栗能想出個法子,解開如今窘境。

    馬司耀卻完全相反。會試舞弊案的風頭剛剛過去,馬司耀雖然還厚著臉皮賴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但威望卻受到打擊,即使下屬們仍然表現的恭恭敬敬,馬司耀也如坐針氈。

    這都是從沈栗在考場上那一睡開始的。馬司耀有多追求權勢,就有多恨沈栗。

    馬司耀插嘴道:「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湘王世子此舉乃是藐視皇恩,此事應秉明聖上,按律治罪。」

    太子冷哼一聲,似笑非笑:「秉明父皇是應該的,但這是明日上朝的事,再者他不是身體不適嗎?便是晚些也該情有可原。吾問的是如今該如何?」

    馬司耀被太子訓斥,心下有些不滿,只覺太子慢待老臣,較之三皇子果然差得遠。

    太子雖然不清楚馬司耀一直致力於奪嫡,但馬司耀參過承恩侯府,又找過沈栗的麻煩,太子當然視他為東宮的敵人,如今心裡又煩著,怎麼可能對他好聲好氣。

    霍霜試探道:「臣下帶人去催催?」

    錢博彥苦笑道:「如何催?已經派人去了幾遍,均無效果,那位又稱病,卻是不好再催?」

    沈栗忽道:「既是身體不適,自然需要治療。殿下不妨令太醫前往。」

    太子詢問地看向沈栗。太醫自是有的,皇帝和太子出行,御醫算是常規配置,這是必須有的。現在隊伍裡就備著。但太醫去了就管用嗎?

    沈栗微笑道:「如今天氣炎熱,暑氣蒸騰。湘王世子身體不適,恐是水土不服,引發急症。只讓儀仗緩行有什麼用?還是讓太醫去看看。」

    太子心下奇怪,沈栗難道是想讓太醫去檢查湘王世子到底有沒有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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