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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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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9 07:0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動手

    在確定父親對自己動了殺念之後,丁同方有片刻茫然,又覺理所當然。沉默半晌,連一絲悲愴也提不起來,只神色冰冷道:「竟是如此!果然如此!」

    萬十一的供詞寫的很詳細,丁柯命他毒死丁同方時言辭堅決,絲毫不見不捨之意,丁同方越看越惱,心裡漸漸奎怒起來。

    沈栗細細查看丁同方神色,端起茶,垂眼問道:「世兄如今有何打算?」

    丁同方悲憤道:「又能如何?誰叫他是我親爹呢?難不成我去告他?一個孝字壓下來,哪有講理的地方!」

    沈栗輕嘆道:「若在平時,愚弟也只能勸世兄躲著他。只是如今卻不成的。」

    丁同方微覺詫異。

    沈栗正色道:「丁大人對骨肉至親尚且如此,對治下百姓如何,想必世兄也未必沒有察覺。」

    丁同方默然。

    「丁大人的案發了,」沈栗淡然道:「只在這一兩日間。」

    丁同方大驚,咽喉滾動:「他……他貪腐?」

    「貪腐、瀆職、謀殺、賄賂、賣官、興冤獄、挪用府庫、窺視太子行蹤、要挾東宮,刺探軍情……」沈栗道:「單只現下發現的這些,足夠抄家夷族了。」

    丁同方呆了半晌,忽然苦笑道:「聽起來十分驚人,然而若是發生在他身上卻也平常。這麼說,為兄這個倒霉的還得陪著他入罪?哈哈,真是好笑,我父子狀如仇寇,原來卻要一起赴死。」

    「這便是愚弟勸世兄去告丁大人的原因。」沈栗道:「丁兄去告了,好歹算是受害者;不去告,便只能等著被丁大人株連。」

    「又有什麼不同?」丁同方苦笑道:「總歸是罪人之子。」

    「至少在太子殿下眼中是不同的。」沈栗道。

    丁同方這才恍然大悟:「是太子殿下要……」

    沈栗道:「太子殿下如今領著三晉巡撫之職,自然不可能一直容忍下去。」

    丁同方神色游移不定。

    「殿下到底是欣賞世兄的。」沈栗勸道:「世兄若怕日後人言可畏,此事過後不妨請殿下命人為你改換身份。世兄原本久居內宅,見過你的人不多。日後只要離開三晉,又有哪個人能認出你。」

    丁同方茫然道:「讓為兄想想。」

    沈栗點頭:「畢竟不是小事,世兄好好打算。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愚弟帶世兄去覲見太子殿下。」

    「等等。」見沈栗邁步出門,丁同方神色慌亂道:「賢弟,你說,我,我,他畢竟是我生父,我,真的應該去告他嗎?」

    沈栗頓了頓,點頭道:「世兄只要記得,是丁大人先不要世兄這個兒子的。世兄只當已經被毒死過一次吧。」

    丁同方呆呆坐了一夜,直到天色漸明,方喃喃道:「不錯,是他先不要兒子的,他的兒子已經被他毒死的。而我——」

    丁同方忽然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要活,我想活啊!」

    德彰十九年正月二十八日,三晉承宣佈政使司右布政使丁柯被其親子丁同方出首,狀告其與繼妻合謀殺死先妻與嫡二子,並先後兩次謀殺丁同方未遂。另為滅口殺死馬伕一家四口。人證物證確鑿。

    同日,原丁府僕人「萬墩兒」出首丁柯以其子萬富性命要挾,令「萬墩兒」一家刺探東宮伴讀沈栗、騰驤左衛都督才經武與太子殿下的消息,並令其對寄住在沈栗家中的丁同方下毒。

    同日,騰驤左衛都督才經武養子才茂出首丁同方先後以銀一千二百兩向其「交易」禁軍消息。

    丁柯被霍霜與郁辰領兵抓起來時還在發蒙。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怎麼就突然失去控制?太子怎麼就忽然朝自己下手了?

    太子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銀錢他沒收過?女人他沒享用過?安守道血洗大同府衙不是他默許的?他就不怕事情暴露?就不怕天下人言?就沒想過如何向陛下交代?

    名聲,對任何一個太子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容不得半點兒瑕疵。

    太子收了底下的孝敬,和普通官員收了孝敬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後者還可以玩一出與授賄者虛與委蛇,過後如數上交的把戲,但對太子來說,只要銀子到了東宮一轉,就算說不清楚了。

    一國太子還需要「虛與委蛇」?如果是假的,那就是見勢不好,只好把髒銀吐出來——太子失德;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太子被下屬轄制——太子懦弱!

    御史們不會放過太子的。

    因此儘管近來丁柯有時感到似乎在大同府的各項事務中稍稍失去主動權,也沒想到太子真的會一朝翻臉。

    破門而入的兵丁氣勢洶洶,甚至真的拔刀砍人,丁柯不由心裡暗驚,但幾十年的宦海生涯歷練出的膽量使他強行鎮定下來。

    只要安守道手中握有兵將,自己就有一線生機。

    「太子殿下這是要撕破臉嗎?」丁同方冷笑道。

    「丁大人稍安勿躁。」霍霜笑道:「在下接您去牢裡住幾天。」

    丁柯以為自己會見到太子,會與那浩勒爭辯,會遭到嚴刑拷打。在路上丁柯已經思量了一番,自己應如何辯解,如何討價還價,如何拖延時間。

    但霍霜等人只是把他押到牢裡便走了。整整一個晚上,除了獄卒過來送了一次飯,丁柯竟沒有見到一個人。

    翌日,仍然是空蕩蕩的牢房。沒人審問,沒人刺探,沒人……

    丁柯驚異的發現,他就這樣被晾起來了。太子……為什麼沒人來審問自己?

    丁柯以為自己是個「頗有份量」人物,太子一行人怎麼也應該重點對待。卻不知,太子等人一時半會兒還真顧不上他。丁柯在牢裡只「享受」到了靜謐,大同府卻炸開了鍋。

    太子命人緝拿丁柯,百姓們立時興奮起來,如同白日上街的鼠群,亂哄哄,急匆匆,滿街亂竄,竊竊私語,躍躍欲試。

    霍霜等人走在街上時,便有老百姓一團團在不遠處指指點點,神情激動,甚至有的人狀若瘋癲,偏走過去時便一哄而散,到了遠處,又集結在一起,遙遙探看。大同府衙門前也是一樣,百姓們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一旦有人出來,便又跑遠。

    霍霜等人被這詭異的情況搞得毛骨悚然,什麼情況?

    沈栗微笑道:「他們還在觀望。」

    「觀望什麼?」霍霜莫名其妙道。

    沈栗道:「一個人,安守道。他們想知道,太子殿下與安守道誰會贏。」

    與丁柯連在一起的名字,叫做安守道。三晉最高武力長官,安守道安總兵。

    丁柯認為只要安守道在,他就還會有一線生機。百姓們認為,只要安守道在,太子就拿不下丁柯。

    安守道的兵就駐紮在大同府附近。

    很多人以為,得到丁柯被緝拿的消息,安守道必然會立刻陳兵大同,威逼太子。

    但奇怪的是,安守道並沒有來。

    緝拿丁柯的當日沒有來,第二日也沒有來。到了第二日夜晚,大同府外的山林中傳來陣陣廝殺聲。

    大同府官衙派出衙役,敲著鑼沿街叫喊,警告百姓們不許出門,不許打聽消息,不許隨意散播謠言,不許五個人以上一起行動,總之,沒事老實在家眯著。

    鐘二五嘴裡叼著鹹菜乾,側耳聽著街上衙役的喊聲。

    他的兒子鐘三神情激動,低聲道:「爹,肯定是打起來了,太子殿下和安守道……」

    「住嘴!」鐘二五伸手朝兒子後腦勺扇了一巴掌:「別他娘亂說話,沒聽見嗎?散播謠言是要殺頭的!」

    鐘三摸了摸腦袋,嘿嘿傻笑。

    鐘二五哼了一聲,轉頭問:「兒媳婦,家裡還有糧嗎?」

    他的兒媳王氏道:「還有兩把官府送來的米,和一碟子鹹菜。」

    鐘二五道:「做飯的時候再多加幾把雪,把粥熬的稀一些,對付著過兩天,不要出門了。」

    鐘三剛剛二十歲,正是能吃的時候,聞言苦著臉道:「爹,再加水還能找到米粒嗎?兒子實在熬不住啊。要是去給官衙的老爺們幫工,中午管一碗飯粥呢——比咱家的稠。」

    「不能熬也得熬!夯貨,老爺們怕是沒工夫管什麼築雪屋了,」鐘二五道:「現在上街太危險,老子生了你們七個,到頭來只有你了,別他娘讓老子絕了戶。」

    「爹,可是那個蜂……蜂窩煤只剩下一塊了,怕是不夠了。」王氏道。

    「把桌子劈了,」鐘二五道:「先燒它吧。那煤是稀罕東西,先留著。」

    隔了一小會兒,鐘三終於忍不住又湊過來:「爹,你說,哪邊會贏?」

    鐘二五不答,只望著房梁發呆。

    鐘三也不在乎老爹回答與否,壓低聲音,自顧自嘟囔道:「我希望太子能贏。太子對咱們老百姓真好,教沒房子的做雪屋,還給糧食,給燒柴,還……還整治丁壞蛋。」

    「叫你別他娘亂說!」鐘二五怒道。

    「我沒亂說!」鐘三激動道,忽然驚覺聲音大了,又小聲道:「太子殿下沒來的時候咱們過得是什麼日子!太子來的時候咱們過得又是什麼日子!要是……要是太子早些來,咱們家說不定還能多剩兩口人,我的大囡也不會餓死。哥哥們也不至於去造反,結果都叫安守道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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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晨光

    鐘二五沉默良久。他們家原本不差的,三代同堂,兒子又多,日子是辛苦,倒也勉強湊夠全家的嚼果兒。沒成想一場大旱,賣房賣地還是餓死了三個孫兒孫女和一個兒子。大兒子咬牙帶著兄弟們上山落了草,一去就沒能再回來。

    兒子造反被殺了頭,鐘二五不恨皇室,皇上住在景陽,哪知道大同府的事,唯恨安守道。村裡的秀才公說,就是有安守道帶兵撐腰,那起子貪官污吏才能作威作福,把百姓逼得造反,再殺了充軍功。太子……太子是個好的,他一來,官府就開倉放糧了。

    聽著衙役們的鑼聲漸行漸遠,鐘二五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睡吧,養養神,攢著些力氣。」

    這一夜大同府的百姓們不約而同早早熄燈,只有府衙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才茂縮在堂下,看著太子在堂上與那浩勒,沈栗、晉王世子輕聲討論著什麼,轉頭對郁辰和霍霜道:「唉,你們怎麼不過去露露臉?」

    霍霜臉色微沉,似笑非笑:「怎麼,你想去?」

    郁辰輕聲告誡道:「這會兒可不是能隨便往前湊的時候。」

    才茂撇撇嘴道,伸手一指:「沈栗。」

    霍霜一撇嘴:「夯貨。」

    才茂要跳腳,郁辰拉了他一下:「你不懂,他是有資格參加的。」

    霍霜瞥了一眼迷迷糊糊的才茂,心下感嘆:何止有資格,整個計劃的進行差不多都有沈栗的影子!日日籌謀,步步算計,終於把丁、安二人推到死路上。

    想當年三人前後腳到了太子殿下身邊,論起來,自己和郁辰的家世都高於沈栗,何況沈栗中途還因守孝離開東宮三年,可如今沈栗已經有資格與朝臣一起商量國家大事了,而自己和郁辰卻在大臣們眼裡仍是**臭未乾,只有廊下站著的份兒。

    才茂勝在皮厚,被霍霜刺了一句,氣了一會兒便放開了。指著衙門外道:「聽說回來的衙役說,外面百姓都早早熄燈睡下。嘿,你們說,他們大同人真怪,外面打仗呢,他們倒睡的香,難道是因為臨近北狄,邊境總有摩擦,所以把百姓們的膽量歷練出來了?」

    聽他這麼說,郁辰給了他一個難以言喻的眼神,走開了。才茂正奇怪呢,霍霜拍拍他的肩,喟然嘆道:「對不住,我先前不該說你是棒槌啊——你他娘傻的不值一罵!」

    哪個睡得著呢?便是吩咐兒子去睡的鐘二五也在黑暗中圓睜雙目,毫無睡意。眼前一絲光也不見,冬日的晚間沒有蟲鳴,寂靜中鐘二五只聽見兒子那與自己一樣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還有兒媳婦偶爾發出唸著死去孫女「大囡」的抽泣聲。鐘二五眼前閃過一張張死去兒孫們的臉,還有「嫁」村北吳家傻兒子,換了半袋子糧食的大孫女臉上那笑容:「吳家給俺吃麵餅子呢,還夾了肉。」

    死死攥著拳頭,鐘二五早已乾澀的眼睛似乎有水溢出,只瞪著眼睛,等待天亮。

    這一夜,無數百姓悄聲無息地在漫漫長夜中,或抽泣,或發呆,或心底默唸著阿彌陀佛,或躲進帳子裡悄悄磨著菜刀,於黑暗中期盼著什麼。

    天色微明,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房子,來到禁閉的院門前,不顧天寒地凍,縮在門邊,側耳傾聽。

    街上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不見,傳來的只有狂風的呼號。張口呵了下凍僵的手指,遲疑著轉身回屋,忽聞似乎遠處有些聲響。

    似乎只有一瞬,彷彿如潮水蔓延,或似泥石翻滾,叫嚎聲,哭喊聲,奔跑聲,吵鬧聲……忽地擴散開來!

    街上有人瘋狂奔跑呼號:「勝了,勝了!太子殿下勝了啊!打贏了——天爺爺,禁軍勝了啊!哈哈哈,安守道的兵營被打散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眼見著傳令兵一路高喊「捷報」衝進府衙,,駐守大同府衙門負責保護太子殿下的禁軍們不由鬆了口氣,雖然不知太子殿下和將軍的安排,但能打贏就是好消息。

    但緊接著,禁軍們就被大同府的百姓們「嚇」蒙圈了。

    大同府衙門似乎一瞬間就被包圍了,起先是淚流滿面的磕頭,漸漸的,還有正兒八經擺香案,領著全家老小叩拜的。

    大街上比前日丁柯被緝拿時還轟動。有些人似乎已經喪失理智一般,只知道反覆大喊「安守道倒台了」來回奔跑,甚至還有叫著死去親人的名字就地打滾的。

    鐘二五拽著兒子的衣襟,反覆問:「你打聽清楚了?安守道的大營真給打破了?」

    鐘三咧著嘴,似哭似笑:「真的,真的,說是昨天傍晚禁軍聯合了衛所一起攻擊安守道的大營,整整殺了一夜!那個班,班子寧的人頭都叫人挑了,如今正打掃戰場呢!他們說,那地都是紅的,到處都是死人!還說,禁軍的頭領說了,不要什長以上的俘虜!」

    「好!」鐘三說一句,圍著的人群就叫一聲好,聽說不要什長以上的俘虜,人們更是興高采烈。

    「那營裡就沒有好人!比他娘狄人還狠!俺們村胡家的女孩就是讓他們給害死的。要我說,就該一個不留,都宰掉才好。」有人道。

    有人嗤道:「要你說!你有什麼用!就動嘴皮子的能耐,那大營又不是頭一天在那裡,你怎麼不去打呢?」

    鐘二五卻無心看別人互相抬槓,只追問:「那營裡的兵都教人殺死了?沒有逃出去的吧?」

    人群又安靜下來,靜靜地盯著鐘三。

    鐘三連忙搖頭道:「逃出些散兵,聽說還有安守道的兒子安寒略,沒事兒,禁軍和衛所已經派人清繳了,翻不起大浪。」

    散兵?安寒略?圍觀的百姓們互相打量,發現彼此的眼中閃著莫名的光。

    安寒略帶著十來個兵卒躲躲藏藏,好容易挨到天色擦黑。

    「少將軍,咱們這是要去哪?咱們將軍呢?」兵卒不斷追問。

    禁軍和衛所忽然進攻,固然把大營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大營如此輕而易舉就潰敗的真正原因,卻是安守道根本就不在營中。戰鬥中沒有主將,便先敗了一半。安守道平日裡抓權抓的厲害,給他做副將的都是些逢迎之輩,急切之間沒人能代替他指揮,安寒略又有著游移不定的老毛病,只聽著副將們爭吵,軍令一會兒一變。才經武本以為這一仗要打的辛苦些,沒成想,後半夜差不多就結束戰鬥了。

    安寒略嘆了口氣,悶頭向前走:「跟著!咱們現在就去找將軍去。」

    兵卒們面面相覷,這都什麼時候了,少將軍怎麼還雲山霧罩的?

    前些天,安寒略披著狐裘,在女伎的陪伴下賞雪時還滿腔詩情畫意,如今急慌慌逃往時卻真切感受到這大雪下的真是不好。

    他們怕洩露行蹤,不敢往有人煙的地方走,可荒郊野嶺裡雪層特別厚,一不小心摔倒,說不定就拍到雪下,想起身著實要費些力氣。更何況自己一行人的蹤跡在雪地中無法隱藏,很容易給追兵提供線索。

    「少將軍,你看,前面有人,看穿戴似乎是獵戶。」一個兵卒驚喜道。

    剛聽說有人,眾人心裡還驚了一下,等看清果真是一群獵戶的樣子,頓時欣喜起來。

    從大營裡逃出來已經一天了,在雪地裡跟頭把式的行走又特別費體力,眾人早就前心貼後心。安守道的兵是驕兵,也是嬌兵,更別提安寒略了。如今好容易在這野外碰到百姓,在安寒略等人眼裡,這就是給他們送吃喝來的。

    「兀那獵人,你過來。」安寒略一邊叫人,一邊給手下使個眼色。兵卒們心裡還在「憐憫」這幾個獵戶運氣不好。若是平時,他們還不稀罕搶這些腌臢人呢,就是偶爾興致上來搶些東西取樂,也不一定非得殺人。可惜啊,如今大爺們得隱藏行蹤,看來今日要殺人滅口了。

    那幾個獵人看見安寒略幾個似乎吃了一驚,互相看了看,遲疑著沒有動彈。

    安寒略不耐煩地向前走去:「爺叫你們呢!」

    隨著走進,安寒略等人看見其中一個人腰上似乎掛著兩隻野兔,頓時笑了:「嘿,今日你的收成不賴啊。」

    幾個兵丁也盯著野兔嚥口水,沒見到食物時還能忍著,見到時便更覺飢餓難耐。

    大同府一年兩次大災,百姓們面黃肌瘦,因此即使是幾個有武器的獵戶,安寒略也沒放在眼裡。他們那也叫武器?不過是些斷刀木槍,何況自己這些人又不知比他們強壯多少。

    威風傳來獵戶們的低語:「看著像,他們的衣服……不會弄錯的……還想搶東西……」

    不知為何,安寒略心裡忽然感到一絲危機,沒等他細細思索,忽然聽到前面獵戶們中傳來一聲暴喝:「打!」

    兵卒們的注意力還在野兔上,這麼近的距離,給了獵戶們機會,直到有人被一刀戳破了喉嚨,他們才意識到,這些貧民竟敢攻擊他們!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平日裡踹一腳都聽不到響的庶民竟敢攻擊兵老爺?

    誰給他們的膽子!

    這世道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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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草芥的意志

    戰鬥開始的措不及防,結束也很迅速。

    按照沈栗的主意,借了獵犬跟蹤而來的才經武帶著人到來時,安寒略還沒有死,那群獵戶中有人認出了他,作為安守道的兒子,他享受到了特殊的照顧,獵戶們正拿著他先前看不上的那把斷刀一點點凌遲他。

    慘嚎聲在曠野中迴蕩,夾雜著獵戶們興高采烈的報數聲:「第二十九刀,嘿,這小子叫得還真敞亮!」

    至於其他士卒,已經化作了一堆堆模糊不清的肉塊。

    其場面之兇殘,讓剛剛經過了整夜戰鬥的禁軍士兵們也忍不住一陣乾嘔。

    見到禁軍,獵戶們頓時變成了老老實實的良民,跪地磕頭道:「給老爺們請安。」

    才經武:「……高興嗎?」

    獵戶們推推搡搡,其中一個膝行兩步叩首道:「回老爺的話,高興,高興啊!小的們認得這個人,他是安守道的兒子。小的們聽說安家倒了,真是老天開眼!」這人哽咽道:「小的給老爺們磕頭了,謝謝太子殿下給咱們大同府做主,謝謝老爺們為咱們大同府打仗,你們是萬家生佛啊……」

    才經武見安寒略已經兩眼翻白,揮手叫人把他抬走:「這回就不追究你們了,趕緊走!」

    離了獵戶們好遠,士卒湊上來道:「將軍,不追究他們嗎?」

    才經武哼道:「安守道作孽太多,以前他得勢,沒人敢怎麼樣,如今到了百姓們報仇的時候了,老子才不會為了這個殺才做惡人。

    有人感嘆道:「你們看見那幾堆肉了嗎?這得多大仇啊,剁成那樣,嘖嘖嘖。這邊地的獵人們還真是狠毒。」

    才經武嗤笑:「少見多怪,人憤怒起來誰知道能幹出什麼?也別小看打獵的,他們見血多,骨子裡自有凶性。想當年老禮賢侯就是獵戶出身,上了戰場無人無人可擋。」

    一個校尉附和道:「沈家人是不一樣。就說他們家那七少爺,明明是個從文的,長得也優雅俊秀,但不知為何,屬下見他時總覺得這位爺不好惹。」

    才經武似笑非笑。

    沈栗何止是不好惹,只怕沈家最兇殘的一個就是他。不聲不響,殺人不見血!

    才智過人也就罷了,心志堅毅的也算見過,可尚未及冠的少年,正該是鋒芒畢露的時候,他怎麼就知道藏拙?

    旁人只得見下令的是太子殿下,揮刀子殺人的是騰驤左衛都督才經武,有幾個知道這一步步都是沈栗推動的?

    收到安守道離開軍營的消息,沈栗立即建議太子下令緝拿丁柯,攻擊大營,截殺安守道。那浩勒都擔心不能徹底清繳丁、安一系,擔心有死灰復燃之憂,沈栗卻堅持:「只要咱們開了頭,百姓們的憤怒會幫咱們解決剩下的問題。」

    才經武看著安寒略被削掉的鼻子,心裡暗道:「看來民心的確可以一用。」

    回到府衙時,安寒略甦醒過來,罵不絕口道:「家父不會放過你們的。」

    才經武冷笑道:「安守道去哪兒了?」

    安寒略忽地緘口不言,才經武哼道:「別指望了,你那老子這會兒子大約已經見閻王了。」

    「你胡說!」安寒略竭力喊道。

    「報——,」一個小校飛奔進衙,舉著羽檄喊道:「騰驤左衛校尉易十四率兵四千殲安守道於鞍馬崖,安守道已經授首。」

    「不——不不,不可能!」安寒略忽然拖著傷腿跳起來道:「你們騙我,不可能,家父身經百戰,怎麼可能!哈,哪有這麼巧的事,我剛到府衙,就傳來羽檄,你們連他去哪都不知道……」

    「他去和北狄人做交易去了。」才經武淡然望著安寒略大驚失色的臉:「鞍馬崖是他的必經之地,沒錯吧?」

    安寒略連腿上的傷痛都感覺不到了,只喃喃道:「不可能,這是假的,假的,家父會領兵來救我的。」

    直到被壓入大牢,獄卒馬馬虎虎給他包紮完腿傷,關上門走開後,安寒略才發出絕望的哭聲:「家父會來救我的!」

    安守道不可能再來救他的兒子了。

    他年輕時也算戰功赫赫,到了三晉後,作為一干貪官污吏的靠山,挽救了不少人的前途。但如今他不能再為任何人撐腰了。

    這位曾經被邵英稱讚「勇毅」的戰將,被一個他眼中的無名小卒,才經武身邊一個小小隨從易十四帶人在風雪中圍殲在僻靜的鞍馬崖。

    大同府衙門前本來還有三晉官員為丁柯和安守道喊冤叫屈,但隨著安守道的死訊而來的還有一樁令人震驚的醜聞:「安守道是押著大量糧食,衣物與蜂窩煤經過鞍馬崖的,與他死在一起的還有幾年前因叛國被誅九族的古學奕!

    那浩勒站在衙前冷笑道:「通過了鞍馬崖是往哪個方向?他帶著物資,和古學奕混在一起,想要幹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你們為他喊冤,是和他同謀嗎?教老夫說,他死得好!」

    「死得好!」圍觀的百姓大聲附和道:「死得好!死得好!」

    一眾三晉官員們大驚失色,在百姓們愈加響亮「死得好」的喊聲中倉皇離去,但他們隨即心驚膽顫的發現,有不少破衣爛衫的百姓步履蹣跚地跟著自己的小轎,嘴裡不肯停歇地喊著:「死得好!」

    「快走!快走!」滿頭大汗的官員催促:「他們這是要瘋啊!快走!」

    沈栗說百姓們的憤怒會幫著太子一行人解決很多難題,事情也真的如他所料般進行下去。

    丁柯被羈押的信息和安守道不光彩的死訊飛速在三晉傳揚開來,百姓們積累多年的怨恨隨即噴薄而出。

    那些在三晉作威作福的官員們一直認為愚昧軟弱,敢怒而不敢言的百姓,真真切切地讓他們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敢怒還敢動手」。

    丁、安一系的官員並沒有全部聚在大同府,太子本來還擔心這些人會繼續抱團反撲,這些人也的確想著互相聯繫找太子去請命,但隨即這些人發現自己的府邸外迅速被平民們包圍起來。

    往日裡在他們面前低微如草芥的庶民,這時卻目光灼灼,臉上帶著奇異的表情,冒著嚴寒圍堵在門前,哪怕被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離開,彷彿在期待著什麼。

    有膽大的門房到門外呵斥,還沒有張口,就被劈頭蓋臉的雪團砸了回去。

    終於,有幾匹快馬冒雪而來,百姓們騷動起來,分海般擠出一條小路讓穿著禁軍服飾的兵馬通過。

    幾個人在門前勒馬,敲開府門,當頭一人手持文書大聲道:「今查鹿縣縣令管譽貪腐,令緝拿至大同府衙問訊。著縣丞米良暫代其職。」

    立時,歡聲雷動!人群中立時有人撲出來匆匆忙忙哆哆嗦嗦自懷裡掏出早已託人寫好的狀紙道:「老爺,我有冤啊,我要告他!」

    有人帶了頭,便陸陸續續有人越眾而出:「老爺,冤枉,小的有冤情。」

    「還有我,我兒子死得慘!」「也有我,他們家搶了我的祖產。」

    領兵而來的是郁辰,見百姓群情激動,喊冤聲連綿不絕,不禁眨眨眼,想起沈栗的預料:「不必擔心有人反抗,丁柯與安守道一倒,三晉就已經沒有人能組織起像樣的力量來違抗太子的命令了——百姓們見到了希望,絕不會允許再出現那樣的情況!」

    「後門那邊有人想逃!」

    「哪裡?還想跑?抓住他們!」

    府前的百姓忽地一聲蜂擁而去,郁辰嘆了口氣,但願那些傢伙能留下條命,好叫他帶回去交差。

    類似的場景在各地發生。自從拒捕的宏業縣丞和他手下的六十多兵丁被暴怒的百姓活活砍死的消息傳開後,收到緝捕文書的官員們便都識相了。

    各地通往大同府的道路上,都是被押往大同府的罪官。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三五一夥兒懷揣狀紙的貧民。這些人一路上恨不得把押解的禁軍們從頭伺候到腳,在休息時,又自覺地幫著看守罪官。

    三晉官員們多年經營的勢力,隨著丁柯和安守道的倒台,在百姓的怒火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垮塌了。

    霍霜帶著一身寒氣鑽進大同府後衙一個小廂房,叫到:「多米,快過來搭把手。」

    多米上前結果霍霜手中的一大摞狀紙,放在一角的桌案上。

    霍霜揉著手腕,大步上前坐到沈栗身邊道:「你這是犯得什麼毛病,燒著炭火,偏開著窗?」

    沈栗笑道:「我見那炭著的不好,怕中了炭毒。」

    「偏你小心,僕人們是干什麼用的?他們自會看著。」霍霜撐了個懶腰道:「原以為丁柯、安守道最難對付,結果根本沒我什麼事!倒是這些告狀喊冤的,我要不是走得快,都要被狀紙埋了。」

    沈栗笑道:「正是狀紙多些才好。」

    示意多米出門,沈栗壓低聲音道:「雖是按照名單抓人,但其實並不是所有被下了緝捕文書的官員都是已經證據確鑿的。」

    霍霜嚇了一跳:「沒有證據,那大人怎麼可能同意抓人?那些人到底是朝廷命官!」

    沈栗輕聲笑道:「所以說狀紙多謝才好。咱們緝捕文書下去,百姓們有冤的就敢告狀——審不了那些人貪腐,還不能審冤案嗎?」

    霍霜恍然大悟道:「你這是先過了河再築橋……等等,你和那大人從哪弄來那麼詳細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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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須得知上意

    沈栗懶洋洋向後一靠:「霍兄可還記得代縣別駕竇喜?」

    霍霜疑道:「這人不是丁柯他們一夥兒的嗎?」

    「丁柯的手下有自發自願的,也有為勢所迫的。」沈栗笑道:「先時竇喜雖然口口聲聲勸太子殿下移駕太原府,其實頗有些言不由衷。又有哪個貪官能狠心把自己餓成和災民一個樣兒?」

    霍霜冷哼道:「自願也好,被迫也罷,總之銀子他也拿了。既然有毅力苛待自己,為什麼不早些站出來!」

    沈栗淡淡道:「誰身後不是一大家子人呢,捨得自己的命,捨不得妻子兒女的命——前幾日緝拿丁柯時那大人就叫人去尋他,原還繃著,安守道一死,沒人能威脅到他妻兒了,這便拿出了名單。他倒也有心,記得清楚明白,倒比曲均那更詳細。」沈栗輕笑道:「說是只求將功補過,不連累家人。」

    霍霜不悅道:「在下就煩這樣的,他的家人算人,百姓的就算草芥?好處拿著,還擺出一副迫不得已忍辱負重的樣子。代縣就沒餓死過人?他拿出份名單就想將功補過,受難的百姓能活過來?我就沒見過什麼樣的過能被功補上!

    謙禮,愚兄知你為人其實外圓內剛,那大人又是個嫉惡如仇的,怎麼就答應他的要求呢?」

    沈栗悠然道:「霍兄且平心靜氣。這世上從來報應不爽,便是咱們輕饒了竇喜,難道他就能過好日子了?丟官去職、家產抄沒、名聲也壞了,滿三晉的百姓都視他一家為仇寇,說什麼不累及家人!空留得命在,可未必比上法場痛快。」

    霍霜轉著眼珠想了想,點頭贊同道:「還是謙禮想的明白,他這也算求仁得仁了。」

    多米送上來時新點心,沈栗指著道:「霍兄嘗嘗,是殿下那邊賞下的。」

    霍霜老實不客氣,自案上扯了張紙,竟先包了一半去,看著沈慄驚異的眼神,嬉笑道:「自出行後旁的還好,只是飲食著實粗陋了,還是殿下那邊帶來的御廚手藝好。」

    沈栗搖頭失笑。霍霜有個玉琉公主輩分大,皇上格外優待,身為公主唯一孫子的霍霜雖然自幼也被嚴格教導,但吃穿用度上卻精細奢華不亞於皇子。出行後太子殿下自有隨行宮人伺候,沈栗等人不是經過戰陣就是皮厚耐勞的,唯有霍霜吃不得苦。

    「前兒還見霍兄去殿下那裡蹭食兒,今日怎麼就成了這樣兒?」沈栗道:「我這裡還有一些,一會兒叫竹衣取來。」

    霍霜愁眉苦臉道:「如今殿下不得閒,整日裡與那大人和才公公商量事情,愚兄哪好意思去叨擾?」

    說著,霍霜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自入晉以來,樁樁件件都少不了賢弟出謀劃策,怎麼如今賢弟倒躲了?咱們東宮伴讀來了三人,愚兄和郁辰才疏學淺,實在不當用,湊不上去便也罷了。如今正是摘果子的時候,賢弟偏整日躲在這裡看狀子!」

    別人至少是春種秋收,說不定還要搶人的,沈栗倒好,只管種樹不管收穫。

    如今好容易扳倒丁、安二人,正是應該大展身手的時候,自己和郁辰是插不進手去,有資格去揮斥方遒的沈栗偏又退縮,別說去參與討論,簡直就是萬事不管了。

    這兩日連不成器的才茂都彷彿嚼了人參,一掃往日頹唐,整日裡東跑西顛地忙活著攢功績。自己和郁辰兩人也時不時能得個緝拿罪官的差事,沈栗卻彷彿長在這廂房裡。霍霜心裡是半為沈栗不平,半為東宮伴讀這個群體不甘。

    霍霜狐疑道:「莫非……賢弟是被人排擠?」

    不能啊,那浩勒和才經武與沈栗不是一代人,前者是老臣,後者是新秀,不存在什麼衝突。再者沈栗出身侯府,又得太子看重,也不是能被人排擠爭功的。

    沈栗搖頭輕笑道:「學生該做的已經都做過了,現下卻是那大人和才將軍上場的時候。「

    霍霜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兩個多月來殫精竭慮就是等著讓別人摘桃子的?別的不說,你也是去過軍前的。去打安守道大營的時候,你哪怕拎著柄劍去轉一圈,好好的軍功不就到手了?這是你該得的,誰能說出個不字?為兄倒是想去呢,可惜,輪不到我。」

    沈栗微笑道:「霍兄忘了,愚弟從文。」

    霍霜翻著白眼道:「北狄的忽明王子是怎麼死的,聽說你下手挺利落?」

    沈栗但笑不語。

    此時竹衣取了點心過來,霍霜煩躁道:「都給我裝起來。」

    多米撅著嘴道:「我家少爺也吃呢。」

    沈栗見霍霜額頭青筋顯露,忍笑道:「我不愛甜食,快把與霍兄。」

    霍霜看著多米,長長哼了一聲,結果食盒,搖搖晃晃出門去了。

    多米見他走遠了,不服氣道:「咱們少爺好歹也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子弟,憑什麼就偏讓著他。」

    沈栗搖頭道:「不過是些點心,也值得!」

    多米嘟囔道:「也不能都拿去。」

    竹衣罵道:「眼皮子這樣淺,霍公子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又是咱們公子的好友。似你這樣,多少人都叫你得罪了!」

    多米辯解道:「是太子殿下賞賜的。」

    「太子殿下常常賞賜咱們公子,」竹衣道:「今天是點心,明兒還會有別的。」

    沈栗喚道:「去吧那摞子狀子拿來我看。」

    多米連忙去搬過來。見沈栗悠哉游哉又去讀狀子,多米小聲道:「少爺,其實小的覺得,霍功子說的也有理。如今外面正鬧得歡,您好歹該得些功績。」

    沈栗搖頭輕笑道:「我自有打算。」

    多米還欲再言,竹衣上來一把拉住他,對沈栗道:「奴才想著還有活計沒做,先告退了。」

    沈栗點點頭,看竹衣揪著多米出了房門。

    搖頭失笑,順著窗子向外看去,果然,竹衣將多米拽到遠處罵道:「少爺做什麼事還要向你解釋?你算哪棵蔥!我知道你,少爺沒讓你簽身契,你就覺得自己和一般奴才不一樣。自打入晉,尋到了舅舅更是飄起來了。今日我告訴你,再敢在少爺面前放肆,我先打你個狠的!」

    竹衣與多米有半師的情分,故而多米雖然性格固執,倒也聽得進去竹衣的訓導。只囁嚅道:「我只是聽了霍少爺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竹衣恨道:「霍少爺的話是說給少爺的,你一個隨從只管聽少爺的話就成了,你覺得?誰需要問你的意見了?」

    沈栗搖搖頭,輕輕關上窗子,回身坐下思量。竹衣訓斥多米,是因為恪守僕人的本分,但他心中未必就沒有看法,大約也在奇怪自己為什麼到了此時反而不肯出頭了。況且,落到自己身上的功績也是禮賢侯府的功績,自己不去爭,禮賢侯府得的就少了。

    伸手鋪平紙張,沈栗提筆給沈淳寫起家書。

    沈栗從文,是禮賢侯府由武轉文的開始,這個安排也合了皇帝的意。畢竟,邵英如今對軍權看的越來越重,而禮賢侯府在軍中的勢力過大,邵英是絕對不會喜歡這樣一個家族繼續承襲武道的。

    沈栗幾年前殺死忽明,得了軍功,說起來是為了救父,加之那時年紀還小,邵英不會放在心上。可如今呢,沈栗再如霍霜所說,跑去混軍功,邵英會怎麼想?你沈家由武轉文是假的?做給皇帝看的。還是說你們家要來個文武通吃?

    畢竟是封建王朝,就算立下再多功績,也得皇帝看你順眼不是?皇帝覺得一個臣子行,那他有可能不行;皇帝認為一個臣子不行,那他這輩子肯定不行——除非他有能力換個人做皇帝。

    再者說,自入晉以來,沈栗參和的事已經夠多了,總得給別人留點餘地。畢竟,沈栗如今還沒有正式出仕呢,活都叫他做了,爭上一個頭功,他自己倒是風光了,那浩勒和才經武的面子要往哪裡放?正正經經的堂上官,宦海浮沉多年,到頭來及不上個毛頭小子,皇上看重的朝閣重臣比不上東宮伴讀,兩位大臣要是沒慚愧的抹脖子,回頭得恨沈栗到死!

    最重要的一點,此次入晉的初衷可是為太子刷聲望來的。沈栗前頭做了多少工作,費了多少苦心,太子和眾位大臣心裡有數就行了。此次蕩滌三晉,清理官場,安撫災民,應該是太子殿下英明決定,刑部侍郎那浩勒與騰驤左衛都督才經武尊太子令才動的手。總之,最高榮譽歸於太子殿下,其次是皇帝派來輔佐太子的兩位大臣。至於東宮的三位伴讀,那是作為儲臣過來見世面的。太子殿下如今還需要皇帝教導,伴讀們也還稚嫩。

    這才是符合皇帝心意,能被朝臣們接受的結果。

    沈栗應該站的最佳位置,恰恰應該是伴讀中靠前。他只要勝過霍霜與郁辰,成為太子眼中最能倚重的伴讀就好。霍霜沒有意識到,沈栗的競爭對手不是那浩勒與才經武,而是同為伴讀的自己和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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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越想得到越失去

    沈栗打定主意藏拙,那浩勒心裡是記他一份人情的。

    入晉以來,沈栗不用說,站在太子身後搖扇子,硬是不漏聲色地算計死了丁、安二人,晉王世子私下裡忙活煤炭之事,才經武負責保衛太子安全,攻擊安守道的大營,伴讀霍霜郁辰負責戍衛太子居所,就連才經武那不成器的義子才茂也有差事,負責給丁柯傳遞假消息。

    反觀那浩勒,當初反對太子移駕太原府,雖然也是為了做給丁柯等人看,但事實上他多多少少確有些不讚同。覺得就算太子堅持不肯,安守道他們也不敢如何。直到如今得知安守道居然與叛將古學奕有聯繫,那浩勒才意識到當初太子所面臨的情況有多危險——逼急了丁柯等人,說不定他們就真的敢殺死太子殿下,領兵叛逃北狄。

    在這三個月裡,那浩勒算是「消極怠工」,沒做過多少實事,如今若不是沈栗將他推到前面,太子這次出巡三晉可就真沒他什麼事了。

    「這個人情要記!」那浩勒想道:「好在沈栗如今還未出仕,得了空幫一把就是!」

    沈淳一直遺憾自己在文官中沒有勢力,不能給沈栗提供助力,如今卻叫他不經意間自己拉攏了來,還是個簡在帝心的刑部侍郎。

    才經武對沈栗的看法就更別提了。

    作為內監出身的將軍,才經武這輩子只有兩個願望,第一,別人能正眼看他;第二,才茂能有點出息。

    自從才經武調任騰驤左衛都督後就沒高興過。平日裡下屬們也算令行禁止,但才經武心裡有數,那都是畏於軍法威嚴,事實上,這些大多出身勳貴的兵將們私底下多少都有些看不起他,甚至對一個太監來指揮他們很是憤怒。同為勳貴子弟,沈栗對才經武則一直保持尊重,起碼不鄙視他。到了大同以後,沈栗又一直拽著才茂援救災民,好歹讓才茂那令人不忍聽聞的名聲洗白了些。

    才經武就覺著,沈栗這個年紀,心智卓絕,又會做人,又能守拙,將來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交好沈栗,那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買賣。因此揚著鞭子對才茂叮囑道:「老子知道你這不著調是改不過來了,老子教你個乖,別的做不到,但沈栗這個人你一定要交好,我也不跟你解釋,你也未必能聽明白,總而言之,日後沈栗怎麼說,你就得怎麼做!」

    才茂盯著鞭子道:「爹啊,那丁柯已經倒了,萬墩兒也是假的,那萬大丫可以送回去了嗎?」

    「老子在和你說沈栗,」才經武立時大怒:「打你個不知輕重的!」

    才經武的住處又傳出了鬼哭狼嚎。忽然,一個更為嘹喨的聲音哭道:「我不回去!」

    才茂看時,卻是萬大丫正咧著嘴大哭。

    才茂打了個哆嗦,指著萬大丫對才經武道:「您看,你看她這嘴,哭起來都看不見臉!爹啊,父親啊,要是日後她長大了,給您生個像她的孫兒——萬一是個孫女呢?」

    才經武硬是叫才茂說的打了個哆嗦,斜睨著才茂道:「幾日不見,口才上漲啊。」

    才茂乾笑道:「兒子好歹和沈栗他們混了幾天,也算長進了。」

    才經武失笑。當時他同意萬大丫進門,本就是覺著萬墩兒一家來的可疑,不如放在眼前看著。這小丫頭的確不太安穩,不過到底年紀小,並沒有做出什麼事。依著才經武的想法,只當是個犯錯的僕人趕出去就是。

    萬大丫從小憨憨的,到了節骨眼上忽然聰明了一瞬。她來時萬家的曾囑咐過打死也不能走,如今忽地意識到賴著沒用,只哭求道:「奴婢來時帶的嫁妝,叫奴婢帶走吧。如今俺爹還在牢裡呢,就剩下我們娘三個,實在活不下去。」

    才茂只求她不再糾纏,見她痛快,頓時歡喜道:「好,你帶來的都叫你帶走,還你身契,爺再賞你三十兩銀子。」

    才經武冷哼一聲,倒未說話。

    萬大丫才十歲,「嫁」與才茂只是聽她娘的吩咐,對才茂並無留戀,擦乾淨眼淚,立時收拾東西趕場似的走了。

    萬家的得知女兒回來,頓時如喪考妣,大哭道:「還指望你給才公子說說,好歹給你爹講個請,或是派人去找找你哥哥。」

    萬大丫放下包裹,嘆氣道:「娘,人家不追究咱們就謝天謝地了。再說才少爺根本不搭理我,還求情?惹怒了人家,弄不好就新賬老賬一起算。如今好歹放還了俺的身契,又給了銀子,娘拿去給爹爹打點打點。」

    萬家的恨道:「你爹那個小人!我當初嫁他就是聽說他唸過書識得字,哪知竟是個假的!都給他生了三個娃子了,老娘還不知道他真名。」

    萬大丫唯唯道:「爹是識字的。」

    「那也是後來學的。」萬家的氣道:「假的就是假的。」

    想了想,萬家的嘆了口氣:「聽說那個真的差的成了餓殍,還不如你爹混得好。只是他不該騙人,要不然怎麼會被老爺逼著來做壞事,連累你哥哥生死不明。」

    嘴裡千般埋怨萬般憤恨,萬家的到底拿出十兩銀子,絞成小塊,預備去給丈夫打點,起碼央求獄卒讓人在獄中少受些罪。剩下的二十兩都塞給女兒道:「這些銀子你自己藏著,別叫你爹看見。傻妮啊,你才這麼點大,就算嫁過人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呢?」

    懲治貪官的風潮愈演愈烈,好在太子這邊及時放出了名單,百姓們有了明確的目標,倒也不怕誤傷好人。

    先前因丁柯能夠截留書信,太子並不怎麼向景陽上摺,如今送信的軍士卻一兩天一次,有時是一天兩次地從大同府快馬出發。

    三晉的官員如下餃子般被劃拉下來,接替者是個大問題。太子既沒有人,也沒有權利去安排職位,只能下令讓各處副職或下屬兼理,等著皇帝的吩咐。

    易十四終於把安守道和古學奕的屍體帶了回來,更要緊的,是安守道手裡的兵符。

    接過這小小的虎符,太子的心終於落了地。兵權在手,便徹底宣告了太子一方的勝利。

    隱忍三個多月,辛苦籌謀,小心佈置,一絲絲,一點點地扭轉劣勢,今日總算是有個結果了。

    緊緊攥著虎符,太子誇獎了易十四幾句。易十四倒是拎得清楚:「都是殿下和眾位大人的謀劃,屬下不過是帶人過去殺人而已,便是換個人也一樣。」

    殲滅安守道的行動確實難度不大。甚至,沈栗在計劃中還給他安排了一個比較戲劇性的死法:如同安守道暗算太子時,巨石在風雪中呼嘯而下,安守道都沒反應過來。

    事實上,易十四認為如何把安守道的遺體從地上完整地揭起來比殺死他的過程更難。

    為了和北狄人秘密交易,安守道並沒有帶太多人。他的身影消失在巨石下後,易十四遇到的阻力已經微乎其微了,只有古學奕是拚命反抗的。

    安守道死的太乾脆,可能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遭受了攻擊。古學奕卻是完完全全感受到了末路窮途,無路可逃的痛苦。

    古學奕作為盛**人的反面教材,讓易十四這些認識或不認識他的兵將從心眼裡恨之入骨。每當與文人們發生紛爭後,往往那些窮酸就會有意無意地提起古學奕。看,盛國立國這麼多年,我們文人再不好,也也沒出過叛國的。

    在有人認出古學奕後,易十四和兵將們默契地減弱了對他的攻擊——不想教這個人輕易死去,留他到最後。

    古學奕踉踉蹌蹌奔出了兩三里才在痛苦中倒下。易十四等人並未結果了他,而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等著他死於寒冷和失血。

    雙眼無神地望向天空,古學奕並未怨恨地破口大罵。反而囑咐易十四:「北狄人遭受的雪災更為嚴重,如今我沒能帶回去糧食和燒柴,怕他們忍不住過來打。」

    易十四冷淡道:「自有太子殿下和眾位大人籌謀,盛國的安危如今不關你的事。」

    古學奕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不再言語。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大雪覆面,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抹掉,極度的寒冷中偏有暖意上來。草原上的牧民曾告訴他,凍死的人反而會覺得溫暖,原來真的如此。

    早已死去的兒子古籍在前面招手,這是古學奕最疼愛的孩子。他在草原上又重新娶妻生子,只是小兒子實在愚笨,每日裡只知道瘋玩,甚至連盛國話都說不明白。不像古籍,會讀四書五經,懂得排兵佈陣……聽說他為了報復殺了沈淳的妻子,後來死在獄中了,也不知有沒有得到副棺材。

    自己要是沒有算計沈淳,自然也不會落到叛國的地步,如今或許也成為大將了,那孩子也能作為勳貴子弟享福。

    越想得到越失去,妻兒,職位,國家,如今什麼都沒了。

    貪官污吏填滿了大同府的監獄,確定這些人如今再也沒有能力給自己添亂後,太子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們身上了。

    雪災還在持續,北狄人大約快忍不住了。太子面上還穩得住,心中卻祈禱自己的摺子快點到達御前,父皇能立刻向大同府調兵遣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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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去遊街吧

    手握虎符,在才經武的輔佐下,太子開始暗中調動兵將,佈置大同防禦。至於偵緝丁、安一系的官員之事,便統統交給那浩勒和沈栗負責。

    沈栗仍是一副謙恭好學的姿態,無論做什麼都要向那浩勒「請教」,將老先生的好感刷得足足,饒是那大人天生一副鐵面,見了沈栗也不由微笑以對。

    邢秋失蹤了七八天後,帶回了一個人,何溪。

    「這豎儒倒是會跑,還移冠易服,裝成流民。可惜了,若是他扮成個書生,說不定底下人還真就疏漏了去,偏抹了臉混在乞丐堆裡,叫人一眼認出來。」如今安守道等人垮台,邢秋也不必再擔心讓人警覺,大大方方露出行藏。

    那浩勒奇道:「本官當年辦案時也見過易裝逃跑的,都是如邢大人方才所說,抹了臉裝個平民才好,卻不知那何溪怎麼反而被人察覺?」

    邢秋笑問沈栗道:「謙禮來猜猜?」

    沈栗微笑道:「學生雖與這位何二公子素未正式蒙面,但何家之人卻也見過不少。想何氏乃累世大族,詩禮傳家,族中子弟號稱爭榮競秀,風采卓然——他們家的子弟能做謙謙公子,可為雅士騷客,甚至做得瀟灑狂士,唯獨扮作百姓是不像的,若是扮作乞丐……只怕會令人有鶴立雞群之感。」

    沈栗在太原府逛書肆時會一眼注意到何溪,除了因為他無休無止地與人爭辯,最大的原因就是何溪所展現出的風度實在引人注目。明明養成一副陽春白雪的姿態,偏遮遮掩掩裝作下里巴人的樣子,簡直是直白地告訴別人:快看我看我,我的來歷可疑。

    邢秋大笑道:「著啊!他們何家吃口米都得說是金蓴玉粒,喝口水就美之名曰甘露瓊漿,一個個養的比小娘兒都講究。還想著裝乞丐,這才是刷上金漆也做不成佛!」

    果然如沈栗所說,何溪身著破衣爛衫,又流離顛沛了這麼些天,渾身上下腌臢的不得了,偏偏舉手投足間就能讓人覺得這是一個落地鳳凰,淺灘游龍。

    那浩勒嘆道:「可見門閥大族到底是會養人,唯嘆重於皮相而輕於德義,以至於金玉在外,敗絮其中。」

    何溪這些天真是把一輩子的苦都受著了,只撐著口氣,盡力挺直腰背,昂頭道:「那大人此言差矣……」

    「何二公子來大同府做什麼?」沈栗忽然問道:「聽說你曾經與罪官安守道聯繫,可有此事?」

    何溪被人打斷了話,不由愣了愣。他出身大族,別人或畏於何家權勢,或崇敬何家聲名,向來對他以禮相待,甚至恭敬有加,這些尊敬即使在他放棄出仕後也未稍減,甚至有更多人說他是賢士、隱士。這被人打斷話語的經歷,在他的人生裡還真是頭一次。

    不滿地看向沈栗,何溪輕蔑道:「汝是誰家子弟?竟至如此無禮!某再遇那大人辯解……」

    沈栗又一次毫不猶豫地打斷他:「何二公子,這裡不需要你辯解什麼,學生也沒有必要接受你的質問。正相反,今日你站在這裡,並無提問的權利,你只要就我等的問題如實回答就好。「

    何溪那世家公子的文雅笑容差點沒能維持住,僵硬道:「這位後生,你失禮了。」

    沈栗冷冷道:「容學生提醒一句,何二公子,如今你並非需要讓人以禮相待的世家公子,而是捲進三晉窩案的嫌疑人犯。」

    邢秋見何溪的臉色氣得已經發青,嘴邊微露笑意。那浩勒失笑搖頭。沈栗言辭鋒利是出了名的,何溪固然名聲在外,乍然之間對上他,也要吃個悶虧。

    沈栗卻是有意打斷何溪。何家人有個名聲,叫做「尤善清談」。再配合上他們的地位,一旦叫他們掌握的對話的主動權,那話題偏到哪去就看人家的意思了。要是叫何溪就何家門風與那浩勒糾纏下去,誰知道要辯論多久。

    那浩勒覺得何溪是條大魚,可以從他身上追查到二皇子與何家。但在沈栗看來,如今安守道死去,安寒略只供出了曾經聽何溪挑唆送孫氏去沈凌家裡胡鬧,根本沒人能直接證明何溪曾經參與暗害太子。再者說,既然二皇子與何家能把暗害太子這樣的大事交到何溪手上,就說明何溪此人必然是有著在「必要時」犧牲自己的決心,那浩勒的打算十之**要落空。

    因此在沈栗眼中,何溪如今已經是個死人,這幾天事務繁多,實在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沒錯,沈栗故意截斷何溪的話,就是為了打亂何溪胡攪蠻纏的節奏,意圖速戰速決。

    何溪的確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但在他的預想中,自己應該是壯懷激烈,在邢秋和那浩勒的陷害和威逼下侃侃而談,竭力辯白,最後蒙冤受屈之下,悲憤撞柱而亡。

    這是一個符合景陽何氏利益的體面、尊貴、甚至是優雅的死法。

    但眼前這個年輕人偏偏是一副蠻橫無理的樣子。倒叫自己的設想進行不下去了。和這無禮的小賊申辯,豈不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慷慨激昂變成閒漢掐架,還有什麼風度而言!難道說日後人們提到何溪之死時要說「與無賴子對罵落敗氣暈了頭撞死」?

    嗚呼!余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得皇子與父親信任,為了盛國和家族的未來棄學隱逸,出生入死,謀劃大事,如今竟連死也要死的不痛快嗎?

    沈栗望著何溪莫名悲憤起來的眼神,不耐道:「何二公子,請回答我的話,你是否曾與安守道聯繫。」

    何溪冷哼一聲,漠然不語。

    沈栗嘆息道:「來人啊,何二公子身懷錢物,偏扮作乞丐討食,影響大同府民聲,把他帶出去遊街。哦對了,叫衙役們給他鳴鑼開道,讓百姓們看看這世家公子的風采。」

    那浩勒與邢秋差點噴笑出來。什麼風采?何溪如今還是一身乞丐服呢!

    這要是讓百姓們看著,大名頂頂的何家二公子,素有賢名的何溪蓬頭垢面,一身破爛,好像半年都沒洗過澡的樣子……

    何家莫非已經窮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是這位二公子有要飯的癖好?

    雖然也有狂士放浪形骸,可名士也是「士」好不好?你可以赤腳散發,但你不能不洗澡啊;你可以絕食,但你不能捧碗求食啊,那什麼,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你可以狂放,你可以失禮,可你不能不要臉啊!世家的公子,讀書的清貴,朱門酒肉臭,偏要做乞丐,這不僅是丟自己的臉面、何家的臉面,這是給整個「士」的階層丟臉!

    今天何溪要是真就這樣「遊街」,死了都怕被人罵,何密就是再看重他,也得把這個不肖子孫逐出族譜以謝世人!

    沈栗頗有興致道:「嗯,何家前幾年才出了個名動天下的『好大休書』,如今再來一個『易裝討食』的公子,好啊,一門雙傑,男女都沾,何家的家風果然非同一般,非常人之所能想,之所能及。」說著,沈栗還一本正經的朝景陽方向抱了抱拳。

    名動天下?以何家的地位,出了這樣兩個名動天下,搞不好還要在史書上留一筆,遺臭萬年。

    就算何溪臉上抹著厚厚一層灰,眾人也能看出他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最後變得五顏六色。

    那浩勒與邢秋忍俊不禁,沈栗卻覺得這個主意甚好。何家與沈家現在不但是世仇,還是政敵,任何一樣兒都夠兩家子弟死掐了。這種仇怨可不是打打群架就完事的,失敗者搞不好要破家滅族。何溪得了機會就給沈凌下絆子,沈栗如今得了機會,也不會輕易放過何溪的。

    「快來,照我說的去辦。嗯,這樣,竹衣,准本筆墨,待我為何二公子書文以記之。」沈栗滿面笑容道。

    邢秋到底忍不住了,一轉身捧腹大笑:「啊哈哈哈!何家的家風,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哈哈哈哈!」

    那浩勒頗為講究威儀,卻也忍俊不禁,只好抬起袖子掩著嘴裝作咳嗦。

    「豎子!不當人子!無賴子!」何溪口不擇言罵道。

    沈栗只當是耳旁風,只催促道:「快快快,敲鑼的呢?」

    何溪徹底失去的了世家子弟的風度,跳腳道:「我是何家子?汝等安敢辱我!」

    「照沈栗的主意去辦。」忽然有人在門口道。

    眾人看去,卻是太子來了。

    何溪認得太子,驚道:「太子殿下,您說什麼?」

    太子也不理他。在三晉這幾個月隱忍的日子叫太子的心裡一直很是不悅。這是太子頭一次直面臣子的惡意。在此之前,太子從來沒有想到過,世上還能有丁柯安守道這樣敢於明目張膽地威逼自己,甚至意圖操縱自己的大臣。

    而何溪,這個出身世家,暗中籌謀殺害自己,試圖影響皇位歸屬的人,則更加讓他厭惡。

    如是以前,太子抓到何溪這樣的人還可能將之押往景陽,等著三司會審明正典刑,但如今太子卻沒有那個耐心了。

    沈栗說的有理,在何溪身上十有八九是得不到什麼有力證據的,既然如此,不如叫吾出出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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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六章 顏面掃地

    何溪終於反應過來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年輕人就是叫父親、四弟和二皇子恨之入骨,以聰敏孝悌,言辭鋒利聞名盛國的沈栗沈謙禮!

    何止是言辭鋒利,簡直是喪心病狂!

    確定何家已經站到了自己對面,太子立時就要給何家來個狠的。太子受邵英的影響,本就對這些世家印象不好,又是二十多歲年輕氣盛的年紀,如今人家都惦記上自己的命了,太子只恨一時找不到好手段。正巧,沈栗就提供了一個好主意。

    世家好名,活的不就是一張臉嗎?吾偏給你們扒下來!

    找不到切實證據,治不了你們謀殺之罪,可你們家何溪扮作乞丐,和那些流民混在一起要飯總是真的吧?吾替你們宣揚宣揚。

    太子這是擺明了要出口氣。那浩勒想了想,何溪謀刺太子多半是實,當時要是得逞了,如今自己還不知會落到什麼下場,現下在何溪身上又得不到收穫,別說太子發怒,自己也不甘心,故此也沒攔著;邢秋與嘉明伯是兄弟,嘉明伯府前夫人是沈家大姑奶奶,她的死與何家有關,想當初嘉明伯府與何家也是有過摩擦的,邢秋接任緇衣衛指揮後,何家人自命清高,也很是看不起他,舊怨新仇,樂不得何家人出醜。

    雅臨立時安排好人手,這就把何溪押出去。

    「沈栗,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何溪沒敢當面辱及太子,罵太子會牽連家族,只好聲嘶力竭地詛咒沈栗。

    沈栗幽幽道:「可惜學生如何死,您是看不到了。」

    被以有傷風化的罪名拉出去遊街,何溪是想趕緊死的。

    可惜,有邢秋的緇衣衛在,何溪想死卻不容易。

    這些天大同府的百姓們被養成個習慣,手裡總準備著雪團啊,蜂窩煤燒過的煤渣啊,蘸了水後凍硬了的破抹布啊這些可以拿來砸人的東西——緝拿的貪官太多,老百姓一見差役押解的人犯就扔東西砸。

    今日這個居然還有差役鳴鑼開道,想必是個罪孽更重的,使勁砸!

    差役:「別砸了別砸了,這是個世家公子,皮薄肉嫩的,砸死了怎麼遊街?」

    「哎呦,世家公子?這怎麼穿的破衣爛衫的,還不如老小兒呢,您哄我?」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位是大名鼎鼎的景陽何氏族長何密何大家的親兒子,當朝何宿何閣老的親侄子,素有賢士之名的何溪何二公子。」

    好百姓轟的一聲都圍上來。何家歷經兩朝,名聲在外,只要不是心細太閉塞的地方,都聽說過。如今一個活的世家子弟在眼前,嗯,且讓大家參觀參觀。

    何溪:「……」兩眼望天,迎風流淚。

    沈栗,殺才!你可太損了!

    「我說差官大爺,世家子弟就這個……樣兒?那這世家……也忒慘了點?」

    「怎麼著,不像?」

    「小人也曾在酒樓中聽講古的先生說書,世家子弟華衣輕裘,風度翩翩,起碼也不該是個……這是個叫花子!」

    「哈哈哈!你們不知道,這位何溪公子就愛扮作乞丐要飯吃,嘿,興許人家好日子過的膩了唄。」說著,那差役居然還掏出個碗:「看見沒?這就是他要飯的傢伙。」

    百姓討論的越發熱烈:「咱們這兒前兩個月還餓死人呢,如今勉強飢一頓飽一頓,喝,人家還扮乞丐過癮?怪不得書上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世家子弟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人群裡也有些書生,此時俱都面面相覷,良久,有人滿臉厭惡道:「不成體統、斯文掃地、有傷風化,何家竟然出此子弟,可見家風如何。哼!」

    那差役附和道:「對,就是這個詞,有傷風化!老爺們說了,向這樣的就不配讀四書學五經做讀書人,讀書人當為天下表率,今兒把他拿來遊街,就是要大家引以為戒。不求個個讀書人都有功於民,起碼應該明事理,不可向天下貧苦人心上插刀子!」

    「好!說得好!」圍觀的都喝彩。

    也是地方不對,要是在富庶的地方,可能只有士紳階層會比較關注何溪的行為給讀書人丟臉了,老百姓大約也就看個新鮮。

    此地偏偏是大同府。

    大同府是北方重鎮,讀書人少,衛所眾多,富戶少,窮人多,平民少,軍戶多,日子堅苦,風氣比較嚴肅。又剛剛經歷過天災**,街上的餓殍也才消失不久。這個節骨眼上見到一個裝乞丐玩花活的,頓時心裡恨的要死。

    立時就有人嚷道:「大人,你看看我,我都這樣了,前兒見了要飯的,還給了一個銅錢呢,這人可太壞了!」

    眾人看去,這人是個典型大同府災民的形象,活骷髏一個。再看何溪,雖然不肥,但和這人一比,他能裝下人家兩個。

    原本的風化問題立時上升到不顧民間疾苦的政治形象。何溪心中猛然一涼。

    若僅是因為扮乞丐討飯,固然是讓讀書人顏面掃地,但自己「誠心悔過,自盡以謝天下」,何家唱唱苦情,說不定還會在祖墳裡給自己留個位子。但如今自己偏又背上了「不知民間疾苦」的名聲!何家能成為門閥世家,就是憑著代代子弟出仕為官,為了維護何家的政治形象,看來自己的名字是絕不可能留在族譜上了。

    何溪十分瞭解自己家的行事風格。以前看見那些被家族斷然捨棄的子弟,如被沈家休回來的妹妹和差點嫁給二皇子的侄女,何溪一直認為那是必要的犧牲。如今輪到自己,何溪才真正感受到從心底升起的陣陣悲涼。

    到了晚間,何溪被帶回衙門,又見到了沈栗。

    以前得知何澤與妹妹屢屢在這年輕人手上吃虧,甚至連父親出馬都差點被咬下塊肉,何溪還有些不屑,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就是丁、安倒台,從安守道大營中趁亂出逃後,何溪心裡也沒把沈栗當回事。

    才知道,才知道啊。

    狡詐不可畏,毒辣不可畏,難得既狠且黠矣。當處事的手段和執行的果斷都具備時,眼前這個人對何家來說已經稱得上是危險了。

    要不要給父親去個信提醒呢?太子的性格似乎也變得有些強硬了。何溪迷迷糊糊地想。隨即苦笑起來,如今自己都要死了,聲名盡喪,那還顧得上什麼書信。

    「這是上好的棲霞酒,何二公子不妨用些,也好驅驅寒氣。」沈栗笑嘻嘻道。

    何溪嘆道:「沈七公子是來送在下上路的嗎?」

    沈栗訝然道:「何二公子為何這樣想?太子殿下只判您遊街三日,您用過飯食早些歇息吧,明日請早。」

    何溪默然,良久輕嘆道:「可惜,在下倒是有些後悔了。」

    「後悔謀刺太子殿下?」沈栗笑道。

    「在下從未有謀刺殿下之舉!」何溪仍然保持警覺。

    沒套出話,沈栗倒也未覺遺憾:「卻不知閣下後悔什麼?」

    何溪嘆道:「當初被邢秋抓到時,在下就應該果斷一些。」

    沈栗輕笑:「您想的差了。在被邢大人抓住時,您已經在流民中混了好幾天了。今日讓您遊街,是以有傷風化之名,與您扮作乞丐有關,與您的死活其實沒什麼關係。」

    何溪:「……」噎死人不償命嗎?

    「到不知太子殿下何時賜我一死?」何溪道:「還望臨死前讓我沐浴,換身乾淨衣衫。」

    沈栗疑道:「閣下為何一直篤定太子殿下要賜死您?」

    何溪冷笑道:「緇衣衛辛辛苦苦偵緝多日,難不成還會放了在下?」

    沈栗點頭道:「閣下是因有傷風化被判遊街三日,待行刑日滿,自然會放閣下自由。」

    何溪:「……」什麼意思?還真放了我?

    留下滿頭霧水的何溪,示意守衛看好人犯,沈栗離開牢房,正看見邢秋就站在牢獄出口處。

    沈栗笑道:「世叔是來尋小侄的?」

    邢秋點頭道:「給丁同方辦得新戶籍已經得了。」說著,遞上來幾張紙。

    沈栗接過來翻看:「這個好,有了它,丁同方也可安安心。待丁柯案結束,也叫他有個奔頭。」

    邢秋笑道:「你待他倒也盡心了。」

    「丁柯死不足惜,然而丁同方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倒霉蛋,」沈栗嘆道:「小侄這裡是攛掇兒子狀告父親,總該讓他有個好結果。」

    邢秋微微點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兒子狀告親爹,打開國以來算是頭一號。這裡面既然也有沈栗的手筆,便是盡一份心力也好。

    「丁同方情有可原,賢侄為何卻建議太子放了何溪?」邢秋問道。

    「其實小侄是否建議放了他,咱們都不能把他怎麼樣。」沈栗道:「如今切實被咱們抓住的,也不過就是裝扮乞丐一事,有傷風化的罪名又不能殺人。」

    邢秋默然。謀刺太子一事已經過去很久,痕跡早已被人抹平。何溪與安守道聯繫時也頗為小心,如今只能由安寒略證明何溪與安守道相識,但沒有直接證據能把他與謀刺之事聯繫起來。有抓到證據,太子是沒有辦法追究的。『

    「可恨此賊太善於逃跑,一個酸腐,竟能趁亂跑掉。」邢秋恨道:「某卻不好向皇上交代。」

    「世叔不必過於氣憤,哪怕何溪能僥倖保下一條命來,平平安安走出這大同府,他的結果也不會很好。」沈栗道。

    邢秋詫異地望向沈栗。

    沈栗輕笑道:「這位何二公子的苦日子只怕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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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這糟心的城牆

    三日後,太子果然下令放了何溪。

    走出大同府衙門,何溪舉目望天,頗有再世為人之感。

    回身望向沈栗,何溪疑道:「太子殿下莫非是欲待在下走後再派人追殺不成?」

    沈栗微笑道:「何二公子過疑了。太子殿下是何等身份,豈會做此爾反爾之事。若殿下對閣下早有殺心,自邢大人抓捕閣下至今,下手的機會多了,殿下又有什麼可忌憚的?」

    如今大同府的最高權力落到太子手中,就算抓不到何溪謀刺的證據,不能明正典刑,但太子若決心殺死一個人,也不是沒有辦法。獄中囚犯互毆,吃飯噎死,忽發疾病暴斃,哪一樣都能做的乾淨利落。

    何溪連日來早就抱著必死的決心,固然沈栗提起過太子不會下手,他自然是不信的。沒成想,雖然每天被人拉出去遊街非常難堪,但既沒有鞭打用刑,也沒有惡言詈辭,甚至每日裡還能夠吃飽喝足。待三日遊街結束,還允許他洗漱沐浴,給他換上乾淨衣衫。沈栗居然又以兩家結過姻親的名義貼補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還真就把他放了!

    何溪……不可思議!

    不管怎麼說,但凡有一絲活的希望,何溪也不想死。既然讓他走,何溪也沒有賴在獄中的心思。趕緊走!

    沈栗殷切囑咐道:「如今天寒地凍,何二公子路上小心。」

    何溪覺得這句話頗有深意。疑惑地看了看沈栗,既然太子已經保證不會派人追殺自己,難不成路上還會有別的危險?

    帶著滿腹狐疑,何溪走人了。沈栗目送這位何家二爺,嘴角微露笑意。

    何溪懷疑太子不會如此「仁慈」,沒錯,太子的確沒有大度到放過他。正相反,太子對何溪恨之入骨。

    如今的太子可與來三晉之前截然不同了。沒出景陽之前,邵英雖然有意無意地壓制東宮,但說起來,太子一直處在邵英的保護之下。有皇帝坐鎮,哪怕是當朝閣老,也沒人敢對太子稍有不敬。

    來到三晉之後,太子才見識到什麼叫不令之臣,才意識到主弱臣強的無奈。寶劍鋒從磨礪出,這句話不假,在與丁、安等人周旋的這幾個月裡,太子的心性漸漸強硬起來。

    牢獄中那些貪官太子都不能忍,真正謀刺過自己的何溪能容忍嗎?

    別說太子已經被邵英手把手教導了好幾年,又已經開過殺戒,下令圍剿了安守道,就是幾年前被太傅忽悠的那個傻白甜,也不可能放過如此謀逆之人!

    畢竟是邵家的子孫,皇室的血脈,天生就有維護皇權的本能。如若太子真是個扶不起來的,沈栗還能留在東宮轉悠?早想法子跑了!

    令太子為難的是沒有好理由去殺何溪,哪怕太子一行人對何溪的做所作為心知肚明,哪怕緇衣衛指揮邢秋也在懷疑何溪,但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太子是國之儲君,一言一行都要有規矩,不能因「懷疑」二字就喊打喊殺。上位者單憑「喜好」做事,大臣們會「不安」。

    太子正憋屈的不行,沈栗建議,索性放了何溪。

    不但放了他,還要好生對待,給貼補錢財,好叫他跑路。

    何溪這會子兒大約還沒反應過來,覺得太子這邊承諾不殺他,就萬事大吉了。

    他就沒想想,他謀刺太子的事已經露了行跡,太子這邊抓了他,又讓他平平安安走出監獄,二皇子那邊會怎麼想?這何溪是不是已經叛變了?他對太子說出了多少?為了保證二皇子的安全,是不是殺了何溪滅口比較好?

    至於何家,會在二皇子面前保他嗎?別忘了,何溪可是教人拉出去游過街,連何溪自己都認為,何家為了維護家族的利益,必然會將他逐出族譜。一個家族棄子,以何家的行事風格,不但不會保他,說不定還要拿他的性命獻給給二皇子,也算是教他為家族奉獻最後一點力量。

    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轉瞬間聲名盡毀,家族除名,還要被以前的盟友和家人追殺!從此後便要飢寒交迫,前程無望,處處躲藏,每日裡心驚膽顫地過活……

    何溪能忍受多久?這可比一刀殺掉他,叫他痛痛快快地死讓人解氣多了!

    如果何溪還能活著,對他來說,只怕他最痛恨的人不會是太子,而是面慈心冷的何家與二皇子!憑什麼老子為你們出生入死,到最後卻反而落得顛沛流離,下場悽慘,而你們這些坐享其成的卻每日裡榮華富貴,還派人追殺我?

    何溪之前能被挑選出來謀劃行刺,必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要是反過來與何家和二皇子一系掐起來,那才好看呢!

    德彰十九年二月十九日,北狄人大舉犯邊!

    今年冬天有太子一行人預先籌謀,雪災雖然嚴重,但造成的破壞已經被降到最低,起碼,大多數災民得到了安置,有口飯吃,又被人組織起來,或以工代賑,或聯戶具保,互相監督;趕巧又碰上太子嚴查貪官污吏,叫老百姓出了口惡氣,多多少少也轉移了矛盾,故此還算是穩定。

    草原上可就撐不住了!

    越往北方,雪災越重,北狄境內的情況只有比大同府更危急的,他們又沒有大業和尚這樣的奇人,對雪災時半點預備都沒有,措不及防之下,一場大雪過後,連人口帶牲畜,損失慘重!

    草原上日子難過了,難免就惦記起南面盛國。

    這些年北狄自家也不太平,王庭之中爭權爭得厲害,國力也不算強盛,雖然和盛國彼此看不對眼,但雙方都在蓄力階段,在這種情況下,其實北狄一直比較克制,並不願意與盛國鬧得太過分。

    再者,自從祺祥商團組建以來,北狄方面從邊境貿易中也獲利不少,甚至對盛國的鹽、茶形成了一些依賴,故此境內主張維護與盛國關係的人也不少。

    但什麼都架不住天災的影響!

    北狄方面也知道,這一次進攻和以前的小衝突不同,要打肯定就是一票兒大的。因此起先他們是派人和三晉總兵聯繫,看能不能得些便宜,如果能把安守道攥在手裡,甚至趁機擄掠盛國太子,那這一仗不在話下。

    哪成想安守道和古學奕讓太子乾脆利落地收拾掉了。

    北狄人……趕緊進攻吧,等盛國太子調整好佈防,這一仗就更難打了。

    沒錯,北狄方面認為這一仗並不好打。

    不說北狄之前並沒有與盛國開戰的準備,就說雪災過後:大同府一帶的衛所起碼叫太子給喂飽了,有糧食,有衣物,士卒手上有勁兒,心裡不慌;北狄方面是匆匆忙忙集結起軍隊,又沒有糧,普通的牧民,就是能上戰場的勇士,一個個也餓的面黃肌瘦,走路都打擺子,戰馬……沒凍死也是有氣無力的。

    打?不好打。不打?不甘心。

    等北狄人的軍隊浩浩湯湯來到大同府城下……前面那是什麼?

    北狄人目瞪口呆。

    整個大同府的城牆都是白的。陽光之下,曾明瓦亮,刺人眼目!

    太子一行人早就預料到北狄人早晚要打過來,能不預先做些準備嗎?

    趁著天寒地凍,先教士卒們每日裡打水澆城牆,一天天澆水,一層層凍住,等北狄人來時,城牆外的冰層差不多有小一尺厚!結實,光滑,清潔溜溜,嘎嘣脆!

    遠遠望著城牆,北狄人這個氣!

    怎麼辦吧!

    天越冷,冰層越結實,兵器刨上去只能打出一道白印!上面一桶水倒下來「嘩」,冷風一吹,補好了!比正經的城牆都好補!

    冰牆還滑,那些攻城的鐵爪云梯之類根本掛不住,即使僥倖能掛住一兩個,勇士們也爬不上去。

    這時候北狄人還不知道,盛國人還在城上準備了大鍋,燒了熱油,等真的開戰之後,北狄人往城牆上爬著,上面熱油一潑,扔一把火……那滋味!

    才經武喜的合不攏嘴,拍著沈栗的肩膀:「好,好主意,夠狠的啊。」

    知道北狄人來了,太子命才經武統領衛所兵將。太子到底沒有熱血沸騰到自己指揮禦敵,打仗要交給專業的。

    才經武當初隨行時,只以為是跟著太子到三晉溜躂一圈。本來也是,太子來三晉是調查大同府民亂之事,這是文事,就算要鎮壓民亂,也有三晉總兵安守道,沒才經武什麼事。

    沒想到,安守道是個大家賊,讓太子給收拾了。才經武不但要負責領兵殲滅安守道大營,如今還要負責指揮與北狄人的戰爭。

    武將都是愛打仗的,有仗可打,才會有軍功,才能陞官發財。像才經武這樣內監出身,又沒有根基,單憑著皇帝信任的武將,就更需要以戰爭來證明自己對朝廷的價值。

    何況此戰在才經武眼中也好打。

    此戰不求出擊,但求防守,不求殲敵多少,但求保大同府城門不破,保太子殿下平安。

    沒錯,從盛國方面來看,這場仗自己這邊是佔盡優勢的。只要能防守住狄人的進攻,盛國方面就算不戰而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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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如清點家產

    盛國方面,有兵有糧有城牆,依城堅守,損失會降到最低。

    北狄方面,來打仗就是因為缺衣少食,若是久攻不下,自己先就撐不住。

    所以才經武嚴令軍士不許出戰。為防止城內混進細作悄悄詐開城門,索性叫人搬來雜物,把城門給堵了!想打開?指不定要費多少時間。

    好好的大同府硬是變作了龜殼,你們北狄人就在城外隨意鬧去吧,愛怎麼玩怎麼玩。

    北狄人……完全不能好好玩耍!

    雖然勝算很大,才經武和那浩勒也建議太子,趕緊回程吧。

    君子尚不立於危檣之下,何況一國太子?真有個閃失,不但盛國虧大發了,就是如今跟隨在大同府的這些人也好不了。

    太子當然不肯走。別說他正處於熱血沸騰的年紀,父皇和皇祖父都是馬上皇帝,就是為了保存士氣,維護皇家的臉面,太子也不能一遇到戰事拔腳就走。他這一走,性命是沒問題了,太子之位還能不能坐穩可就兩說了。

    才經武兩個也知道多半是勸不走的,故此也不一味苦勸,只與邢秋和幾個東宮伴讀商量好了,要是真碰上危急的情況,邢秋等人無論用什麼招數,必須把太子帶回去。

    至於才經武和那浩勒,都是正經的堂上官,必須留下來與軍民共存亡。晉王世子——晉王封地就在三晉,雖則晉王這些年根本不管封地,但既然趕上了,晉王世子就不能走。

    北狄人兵臨城下,有些三晉官員又開始搞小動作,尤其是那些已經按照名單抓捕下獄的,有幾家的家眷就開始喊冤。甚至有人提議抓得人太多,怕影響公事正常運作,既然還沒有定罪,不如先把人放出來幹活。附和的人居然還不少。

    太子沉著臉,把沈栗幾個叫過去商議。

    沈栗:「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絕對不行啊。」

    那浩勒冷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些人當然知道此事絕對不可行,不過是那些被查的心生絕望,因而要趁北狄人來犯的時候故意添亂。可恨還有糊塗的被人輕易挑唆!居然還打算把人放出來,荒謬!」

    霍霜皺眉道:「這個節骨眼上鬧事,要怎麼應對才好?或者還如之前那般虛與委蛇,先放出幾個罪行輕的安定情況,等戰事結束再說?」

    沈栗搖頭道:「千萬不可!只要咱們放出一個,他們必定會認為可以讓咱們繼續妥協,只怕蹬鼻子上臉,鬧事的必然越來越多。」

    郁辰發愁道:「可那些家眷成日裡在府衙前鳴冤叫屈,哭天喊地的。」

    霍霜和郁辰如今幹的是東宮侍衛的活,太子在大同府衙門中處理公事,他們就得帶著人成天守著衙門。那些喊冤的家眷有時候情緒上來了,抱腿大哭的也有,上手撓人的也有,若是男的也就罷了,大不了一腳踹出去,若是個女的……

    郁辰還好,霍霜是什麼出身?都沒見過血!別看他表面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其實這人平日裡遇到的女子最低也是受過訓練的宮女丫鬟,那都是知道講理的,冷丁碰上撒潑放賴的,霍霜可著實吃了些虧。

    沈栗冷笑道:「先時咱們退讓一步,是因為安守道手裡握著兵權,如今虎符在殿下手中,他們還做夢呢!」

    這話太子愛聽,不由問道:「依謙禮的意思呢?」

    沈栗恭敬道:「如今咱們正愁府庫空虛,既然那些家眷來叫屈,學生想著不如索性開始清點這些人家的財產吧,一則看看這些人到底有沒有贓銀,二則也是防止他們家裡轉移贓物。至於那些提議放人的官員,叫他們一起看著,對了,不單是他們,叫老百姓也一起看著,看到底有沒有冤枉的,也叫老百姓知道提議放人的是哪位大人。」

    眾人差點笑出來,什麼清點財務,這擺明了就是要抄家啊。

    本來大家的注意力大多放在北狄人身上,你們偏來鬧。老老實實地多好,至少還能拖上一段時間。來鬧事?行,先給你們來個狠的。

    那浩勒微笑點頭道:「臣附議,有些事公之於眾反而更加容易。」

    晉王世子嘆道:「可嘆三晉官場又要丟一次人了。」

    封建社會,原本官和民是兩個階級,為了維護「官」的階級形象,有些有損官聲的事通常不會特意叫老百姓知道,百姓只要懂得聽話就好了,對官員不敬那叫刁民。

    但此次太子清掃三晉,不但哪些官員落網叫百姓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有時還會利用百姓的力量。三晉官員的形象已經在百姓眼中坍塌一次,而今眼看著又要再來一次,三晉官員的臉面還撿的起來嗎?

    沈栗笑道:「三晉出了窩案,整個官場都爛掉,還有什麼臉面?不如索性徹底扒下來!讓百姓們知道,就算貪官再多,至少皇上和太子殿下是有決心清查到底,為百姓們做主的。再者,也可以給後來的官員掃清道路,遺禍流毒之類,還是越少越好。」

    霍霜問道:「若是有人已經做好準備,事先轉移了財務,咱們一時半會兒查不到怎生是好?難道還依言放人?」

    沈栗淡然道:「這有什麼難的?自從殿下下令緝拿罪官,百姓們遞上來的狀子都堆成小山了,贓銀若是一時查不到,就先審審案唄。」

    查不了你貪腐,還查不了你瀆職?查不了你欺壓百姓?查不了你任人唯親?查不了你弄權舞弊?能叫百姓們一路跟到大同府告狀,哪個身上沒有罪孽?想出去,門都沒有!

    太子笑道:「謙禮任事一向周全,就這麼辦吧。」

    這些打算渾水摸魚的本來以為才經武如今忙著城防,那浩勒每日為了維持三晉正常運轉也累的頭昏腦漲,沈栗幾個伴讀沒有正式官職,不好出面,晉王世子又是藩王之子,也不好直接插手官場事,太子一時半會兒應是找不到合適的人與他們扯皮,所以才又出來哄鬧。

    他們忘了一個人——緇衣衛指揮使邢秋!

    也是邢秋那緇衣衛的做事風格,低調沉寂,神出鬼沒,緇衣衛又直接向皇帝負責,東宮其實無權命令他,所以那些人根本沒注意到邢秋。

    太子的確沒有命令邢秋,只「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邢秋還就真上心了。

    緇衣衛的職能是什麼?「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太子不下令,緇衣衛也是有權查處官員的。當然,按正常程序,緇衣衛要逮人,那得有皇帝的命令。巧的是,此次邢秋跑到大同府,是邵英令他「護衛太子」。

    邢秋就是以這個理由插手進來的。太子如今在大同府衙門理事,那些罪官的家眷跑到大同府衙門之前鬧事,甚至還有人攻擊了東宮侍衛——霍霜的脖子不小心叫人撓出一道劃痕。嗯,這已經威脅到太子殿下的安全,緇衣衛必須插手!

    邢秋為什麼這樣積極呢?因為他也是急於立功的一個。蒼明智留下的緇衣衛千瘡百孔,邢秋上任後又不得不去掉那些原本是蒼明智心腹的,於是近來緇衣衛確實出了些紕漏。

    就好比三晉窩案,緇衣衛本來就有偵查之責,結果大同府民亂要不是曲均揭了蓋子,還不知要被糊弄到什麼地步。最令人心驚的事,緇衣衛竟然沒有事先得知丁柯與安守道的勢力已經發展到可以威脅太子的程度,險些叫太子陷在三晉。

    如今有機會攬事、立功,邢秋簡直是迫不及待。

    那些鬧事的可痛苦嘍。原本案子經過太子的手,一步步走程序,要先上報,這麼大的案子,得三司會審吧,案卷一個個衙門的走少說得審個一年半載的,下死力氣活動,或是碰上大赦,說不定就有機會來個減刑之類的。這下可好,緇衣衛直接上門抄家了!

    緇衣衛的體系自成一格。他們可是同時具備偵查、逮捕和審問之權的!

    什麼意思?

    原本審問「官」和審問「民」的程序是不同的。小老百姓要是有了嫌疑,一個小縣官就能下令抓捕、審問、動刑、判決,然後把結果上報,等著批覆下來,案子就算結了。要審問官員就複雜的多,一般人不能審,不說三司會審,至少也得弄到大理寺去,這人怎麼抓,怎麼審,是來文的還是動武、能不能用刑、怎麼判?一關關謹慎著那。其中還會夾雜著諸如聖意、派系鬥爭等等的影響。

    緇衣衛就不一樣。這麼說吧,但凡緇衣衛盯上的人,官也好,民也好,都是按照一個程序走,該抓就抓,該審就審,要上刑絕不含糊,拿到口供,也不經過閣老們,直接往上一遞:皇上,您判吧。

    簡單粗暴,但求速度。想講情,邊兒去。哪怕是閣老呢,你也管不到我,除了皇帝,誰的賬也不買。

    邢秋領著人,押著講情鬧事的,從大同府向外,挨家「清點財務」。那些官員府邸雖然不能讓老百姓隨便進去看,但照著沈栗的提議,選了些鄉老入內,看著緇衣衛如何清點、記賬,那些官員家眷又是如何醜態百出,等這些人回去,把看到的一五一十向百姓講解,叫他們也知道裡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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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援軍

    緇衣衛領著鄉老在裡面查抄,外面就圍的人山人海,明明衣衫單薄,盯著刺骨寒風也不嫌冷。

    每當有鄉老出來,幾百人團團圍住,偏寂靜無聲,只等著鄉老的敘述。鄉老們就拖著長聲,舉著一張紙,竭力大聲道:緇衣衛的老爺們在某某罪官家中查出了多少銀,多少絹,多少地契,多少女人……

    鄉老們唸一聲,百姓們就叫一聲好,讀一句,百姓們就道一句妙。乾巴老人的沙啞聲音聽在耳中直如仙樂一般!

    鄉老激動道:「緇衣衛的老爺們還給算了一筆賬,這家的罪官出身並不算好,月俸也不算高,任職不過小三年,竟積累家財幾十萬貫!鄉親們,這家人居然還有臉喊冤!他們若還冤枉,咱們老百姓豈不是怨氣衝天!」

    「沒錯!這些人真是恬不知恥!」

    「狗官!」

    「狗官!禍害百姓,畜生不如!」

    「這些人都該砍頭!」

    被查抄的人家在府裡面哭,老百姓就在外面哭,還設了香案,燒著紙錢——竟然就在人家門口祭奠起自家枉死的親人。

    「二寶啊,你可死得慘。如今這些濫官污吏都下了獄,天道有常,報應不爽,你可睜眼看看吧。如今這混賬行子已經被人扒下了官皮,老天爺爺不肯保佑他了,你若是想報仇,夜裡找他去啊。」

    也有忍不住氣想出門攔著的,緇衣衛裡有人冷笑道:「若是出去被人打了,爺可不攔著。」

    一連六七家抄過去,大同府門前頓時清淨了。只恨跑的不快!

    這邊事態剛剛平息,北狄就開始攻城了。

    大同府片甲不出,狄人只好爬牆。

    還沒衝到城牆邊,轟隆隆一片聲響,狄人先倒了一片。戰馬都嚇住了,怎麼也不肯向前走。嗯,第一次進攻失敗。

    盛國這邊居然事先埋下了火藥!

    經過幾年的改進,盛國火藥的生產技術已經成熟,又有沈栗這個搖小扇子的,也勉強造出了土手雷和地雷。

    如今北狄人是知道盛國有一種叫做火藥的武器,不會再當做什麼「神罰」,但盛國對這東西把持的嚴密,見過的人很少,拿來用時候的更少。

    北狄也不是沒派出細作探查過,可惜,凡是派去探聽關於火藥消息的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在冷兵器時代,這東西已經算是終極武器了,盛國為了保證配方的安全,是捨得殺人的。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冤枉不冤枉到地下再說吧。如果作為配方提供者的沈栗不是出身於禮賢侯府,又早站在太子身邊,說不定都得讓人圈起來。

    生產出來的成品都嚴密封存,沒有皇帝的命令誰也調用不動,連儲存的確切位置都搞不清楚。

    北狄人覺得自己這邊對盛國的攻擊是很突然的,不是遭受了雪災,北狄不會這麼急於發起這麼大規模的戰事。因此在他們的預想中,盛國這邊是來不及向皇帝請示,並大老遠地把火藥運來大同府的。

    北狄人發動攻擊太急切了,沒搞清楚太子身邊還跟著個叫沈栗的伴讀!

    沈栗是盛國方面少數幾個知道營造火藥完整工序的人,那東西就是他先拿出來的。

    打大同府開始鬧雪災,沈栗就請示了太子以及邢秋這些人,偷偷趕製了少量的火藥。

    那時候一則是怕收拾不了安守道,有些火藥,說不定能出奇制勝。又考慮安守道死後太子若一時半會兒控制不了各衛所,不能調動兵力佈防,在北狄人扣關時也能拿出來拖延些時間。

    事急從權,太子與眾位大臣俱都點了頭。

    沒成想安守道竟然被古學奕說動,為了與北狄人交易,輕易離開了軍營,故此殲滅他的大營一戰很順利,這批火藥也就沒有用上。

    現在都用來伺候北狄人。

    北狄人的先鋒勇士們如今再也不用發愁飢寒交迫了,他們得到了徹底的解脫,連心愛的戰馬都跟著他們一起去啦。

    修整了一天,埋葬了死去的勇士們,北狄人又進行了第二次攻擊。

    仍然受挫!

    土雷地後面更靠近城牆的地方,在厚厚的雪層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鐵蒺藜!居然還淬了毒。嗯,每隔個三五步還有陷馬坑。

    若是平時,鐵蒺藜和陷馬坑佈置的如此密集,應該是能被發現的。誰讓現在是趕上了雪災呢?大風打著忽旋,風吹雪動,佈置好後用不上一會兒就了無形跡。別說悶頭衝上來的北狄人,就是佈置這些東西的盛國士兵也找不著確切的位置了。

    最糟心的是,這片區域已經進入了盛國防禦的箭矢射程之內!盛國士兵居高臨下,都不用瞄準,只管朝下射箭,被鐵蒺藜和陷馬坑減緩了速度的北狄人與他們胯下的戰馬簡直是避無可避,只有當靶子的份兒。

    先前的土雷雖然厲害,但畢竟數量少,沈栗秘密趕製又受時間、手藝和材料的影響,其實粗劣得很,殺傷力還不算太大,炸死的人馬也不太多。當然,這時天氣和醫療條件都很惡劣,基本上被火藥刮到的,不論死活,都得算減員——那也比不上今日在鐵蒺藜和陷馬坑前損失的人多!

    這裡畢竟進入了是進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內!從城牆上往下射箭,對在城下鐵蒺藜叢中的北狄人來說簡直是陸空協同作戰,人都是成片倒下的。

    北狄方面的大將看的都要吐血了。心痛啊,那也得讓人往前衝,起碼得把那些鐵蒺藜趟出來,不然下次攻擊照樣還得受著。再者說城門就在前面,說什麼也得攻擊一次試試。

    這一批衝鋒的勇士們,你們受累了。

    等一些「幸運兒」千辛萬苦衝到城門前,冒著盛國士兵的箭雨,抬著巨木砸門時,才發現:不對啊,這城門裡面怎麼這麼安靜?我們這樣攻擊,裡面怎麼沒有守門軍士的聲音呢?

    又死了一些人才發現,好麼,城門早就被封死了,連門縫兒裡都被澆了鉛汁!

    這還打什麼?衝過來的就這麼點子人,還能順著冰牆爬上去嗎?

    這一仗下來,能活著回到大軍中的北狄人寥寥無幾。天氣幫了盛國人很大的忙。

    聽說連城門都給澆了鉛汁,北狄大將表示,還是先讓我吐一口血吧。

    盛國人,你們這是做了鯪鯉(穿山甲),刺蝟,還是旱龜?

    沒轍!盛國人根本不需要出來,人家只守不攻。北狄人非要攻成,就得做好出血的準備。

    這場戰爭到如今,盛國方面還沒出現減員呢,唯一一個受傷的是往城頭上抬水澆冰牆時不小心滑倒,叫水桶把額頭砸了個大包。

    沈栗聽說後也覺士卒們向上抬水不容易,琢磨著弄了個滑輪裝在城頭,叫人直接往上拽。

    才經武看著新鮮:「這東西好,方便,還可以用來運弓箭兵器什麼的。」說著去瞪自己的養子才茂。

    才茂又去瞪沈栗。

    沈栗:「……」怎麼回事兒?

    才茂:「……」作為一個紈絝,我不應該和沈栗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溜之大吉。

    到後來,連給士卒們的飯菜都是由滑輪吊上去的。這東西確實好用,便漸漸風行開來。不止軍用,商人們也喜歡:在碼頭上裝一個,卸貨便容易的多;在酒樓上來一個,特意做得精巧,算是個招徠生意的噱頭——這東西可是在大同府一戰中用過,不得了,且聽在下道來……

    其實滑輪這東西原本就有,不過沈栗琢磨的這個更加複雜,得用,最特殊的是沈栗的身份,他是個勳貴子弟,又是讀書人,還跟隨太子在大同府禦敵,因此這滑輪就顯得特別稀罕,這要是個工匠拿出來的,就沒有這麼顯眼了。

    起先聽說北狄來攻城,百姓們都很擔心,暗嘆這一年是旱災雪災貪官成災,如今又要鬧兵災!可一連小半個月過去了,只知道北狄人在城牆外邊忙活,城裡的日子是該怎麼過還怎麼過,糧食不曾短缺,炭火照樣供應,貪官照審不誤,軍戶家裡也沒收到家人戰死的噩耗。

    昭毅將軍鄭宏工帶著援軍飛馳而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座安安穩穩,井井有條的大同府。

    沈栗與晉王世子、那浩勒負責出迎。

    還沒見到太子,鄭宏工就暗暗點頭。心裡鬆了口氣,還有些讚歎。

    其實早在意識到太子入晉後的情況有些不對時,皇帝就已經暗中準備向三晉派兵了。只是那時情況不明,怕引起宵小的警覺,兵力調動的非常隱蔽而緩慢。及至太子下令殲滅安守道,立時就向皇帝發出求援摺子,言明受雪災影響,北狄可能會前來進攻,加上三晉又有大批的官員被處理,只恐各衙門運轉不靈,三晉危矣,大同危矣。

    皇帝一股肝火上來,正在暗暗向三晉靠攏的鄭宏工就接到了一連串奪命連環催。

    皇帝上火,身為臣子的鄭宏工簡直就要火燒眉毛了。步兵跟不上,索性丟下在後面慢慢走,自己先帶著騎兵馳援。走到半路,就聽說大同府果然遭到攻擊!

    鄭宏工眼睛都紅了,大同府是北方數得著的軍事重鎮,三晉屏障,咽喉要害,京師之藩屏,中原之保障,這地方要是丟了,國都景陽都要受影響。

    更何況,還有個太子在那裡!

    無論是大同府,還是太子殿下,任何一個出了事,皇帝都要好生吐一口老血。「馳援不力」的自己……本將有些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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