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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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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冰盆何其多

    裝病雖然是個技術活,卻不是沒有可能瞞過太醫。那邊也沒咬死了就是生病,只道身體不適,便是被太醫檢查出沒有患病,也不是沒有藉口搪塞。

    然而太子知道沈栗不會做徒勞無益之事,稍稍遲疑便點頭應下:「令徐太醫與你同去,郁辰,你帶些人護衛。」

    「老臣也走一遭吧。」錢博彥不願在黑臉的太子面前晃蕩,深恐再惹人不順眼,寧願冒著日頭來回趕路。

    有閣老壓陣也好,太子無可無不可,點頭答應。

    沈栗請求令霍霜換了郁辰。霍霜的武藝稀鬆,比郁辰差得遠,但他出自玉琉公主府,仔細論起來與太子、湘王世子是表兄弟,到了那邊又不能動武,從身份上講,說話比閣老要好使。

    幾個人快馬加鞭往前頭迎去。

    路上沈栗瞄著徐太醫。太醫苦著臉,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活。

    沈栗輕笑道:「徐大人,您說,湘王世子是病了還是沒病?」

    徐太醫:「……」連人我都沒見到,怎知病沒病?

    太醫這種生物都是越老越值錢,徐太醫如今剛滿四十歲,能在這個年紀就被派來侍奉太子,還能讓太子記住他,起碼心眼是夠用的。

    「還請沈大人指教。」徐太醫溫和地詢問。沈栗如今已經在翰林院做了正七品編修,前途無量,客氣些,稱一聲大人也不為過。

    沈栗微笑道:「依晚輩看,湘王世子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徐太醫去看錢博彥。錢閣老悶頭趕路,仿若未聞。霍霜兩眼望天,若無其事。再會回頭,見沈栗誠懇地看著他,強調道:「還是病著的好。」

    徐太醫想了想,點頭道:「沈大人說的是。」

    對太醫來說,「確認」貴人有病比證明貴人無病容易,風險也更小。

    你這邊聲稱無病,萬一回頭人死了怎麼辦?先說一句病重,死了不算你錯,好了是你醫術出眾。

    沈栗的要求對徐太醫是有利的,故此對方並無難色,欣然應諾。

    酷暑難耐,太子那邊尚有陰涼之處可以暫避,湘王世子儀仗卻只能冒著烈日在光禿禿的官路上緩緩前行。僕人、兵卒皆乾渴欲死,無精打采。

    幾個小僮捧著冰盆迤邐而行,,盆中鎮著甜瓜,吸引著士卒豔羨的目光。冰盆被捧到隊伍前頭,獻給優哉游哉坐在涼轎中的湘王府左長吏溫率。

    溫率揮揮手,立刻有人上前奉上手巾,溫率仔仔細細擦了,方才慢慢悠悠挑了一塊兒順眼的,皺著眉嘗了嘗。

    姜堰立刻湊上來賠笑道:「委屈大人了,路途顛沛,粗酒簡食,還請大人稍稍忍耐,待到了景陽,下官一定為大人好好籌備。」

    溫率懶洋洋道:「罷了,如今是好日子過久了,人便愈發講究些。想當年跟著王爺闖天下的時候,什麼苦沒吃過,什麼委屈沒受過?」

    姜堰奉承道:「都是王爺與大人們辛苦創下偉業,狩牧湘州,我等才能有如今光景。屬下若是連大人的衣食住行都照顧不好,待回到湘州,兄弟們可饒不了我。」

    溫率瞥了他一眼,笑道:「以前倒沒發現你這夯才如此有眼色。」

    姜堰眼底露出喜色,勉強壓抑道:「以前……屬下手拙嘴笨,有諸位同僚們在,屬下哪裡能湊到大人眼前。」

    溫率似笑非笑道:「本官倒是以為他們不叫你露頭未必就是壞事。」

    姜堰還在慶幸自己終於入了溫率的眼,聽到此話頓時愕然,不知為何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溫率罵道:「你剛說什麼?偉業?呸,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界!這詞兒是能隨口亂說的嗎,若是給咱們王爺添了麻煩,活剮了你。」

    姜堰嚇了一跳,天氣又熱,心中又慌,汗水順著鬢角一滴滴落下來,哀求道:「大人,屬下是個粗人,只是勉強湊幾句文雅的話兒,不想露怯了。還望大人念在屬下一片忠心,且饒恕則個。」

    溫率又吃了兩口甜瓜,只覺索然無味,順手扔掉,再次接過下人奉上的手巾擦了擦手,才淺淺嘆息道:「若不是想著你還有幾分忠心,早教人叉出去打死。」

    姜堰連連謝過,滿面感激,奉承話一股腦說出來。

    溫率靠在涼轎裡,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老子不愛聽這個!真是『板蕩識忠臣』啊,平日裡一個個甜嘴巴舌,看著比親兒子都孝順,哼!老子為王爺來出生入死了,就都不見蹤影,跑的比兔子快,只留下你這個腦筋不好使的。」

    姜堰委屈道:「屬下自知愚笨,但屬下一心為大人效力,只要大人吩咐,刀山火海不在話下。」

    溫率哼道:「頭一件就是要管住你那要命的嘴,再被我聽見你露出了什麼不該說的,只管大耳刮子招呼!」

    「是!屬下記下了。」姜堰打起精神道。

    溫率打了個哈欠,見姜堰兩眼直勾勾盯著冰盆中的甜瓜,嗤笑道:」這點子出息!賞你了。」

    姜堰大喜,滿口稱謝。那盆中冰塊已經半化,將甜瓜淹沒,湯湯水水,略顯渾濁。姜堰也不在意,赤手撈將出來,連冰塊都咯吱嚼了,末了袖子一擦嘴,長嘆一聲:「好涼氣。」

    溫率嫌他吃的粗魯,撇過頭去,吩咐道:「去,天氣越發炎熱了,將那冰盆再給世子送去兩個。」

    姜堰立時應聲,撥轉馬頭,就要往後面去,忽又停住,望著溫率遲疑道:「那幾個怕是還未用完,若是再送……」

    溫率的眼睛就立起來:「怎麼,你這是在質疑本官嗎?」

    「不不不,」姜堰忙不迭擺手道:「屬下不敢,這就送,這就送去。」說著,狠狠抽了一馬鞭,那馬吃痛,嘶鳴一聲,飛也似地載著姜堰跑了。

    溫率才餘怒未消地啐道:「說是個夯才,果是個夯才!」又吩咐轎伕:「再慢些,趕著投胎嗎?」

    轎伕不敢言聲,互相對視一眼,將腳步再放慢。後頭士卒便發現隊伍的速度更慢了。

    姜堰在儀仗中打了個來回,方勒住馬韁,悄聲嘟囔道:「怪道都說這位不好伺候,簡直是個活祖宗。活該被打發來做這苦差事。」拍拍馬頭,輕嘆道:「倒霉的欺負更倒霉的,也不知還有命回去不?」

    儘管腹誹不已,姜堰仍老老實實端了兩個冰盆送到世子車上。

    伺候世子的是王妃安排的老太監連安,見了冰盆就罵道:「還想怎麼著?別忘了,世子到了景陽還是要皇帝的!」

    姜堰熱的一身汗,老太監掀起車簾時卻覺一股冷風過來,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只嘆道:「這是溫長史的意思,您和我這小蝦米吵也沒用。」

    連安還要爭辯,只聽世子在車廂裡有氣無力道:「連伴伴,不要吵鬧,聽溫大人的安排。」

    「世子……」連安心疼道:「您這身子骨可不能再折騰了。」

    世子不語。連安無可奈何,瞪了姜堰一眼,將冰盆端了進去,狠狠撂下簾子。

    大抵是被這老太監瞪的多了,姜堰也不在意,又撥轉馬頭向前頭去,一廂嘟囔道:「我就是個命苦的疙瘩,兩頭吃掛落,嘿!」

    轉瞬見了溫率的涼轎,抖了抖精神,高聲稟報:「大人,都辦好了!」

    溫率正昏昏欲睡,馬上就要見周公,不期教姜堰吵醒了,一翻身坐起來,正欲發怒,遠處傳來馬蹄聲。

    溫率哼道:「又是來催命的。」

    待他從涼轎上下來,一隊人馬已到近前。

    打頭的是個威嚴老者,溫率瞳孔一縮,從官服上判斷出這人官位不低。身後跟著兩個年輕人,雖然官服品階不高,但看配飾氣度,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再後頭,是一個面目溫和的中年人,旁邊有人替他抱著箱子——這是個太醫?

    溫率回頭使了個眼色,自有人悄悄向後頭跑去。

    最先開口招呼的是個笑眯眯的年輕人:「這位便是湘王府左長史溫率溫大人吧?下官翰林院編修沈栗,奉太子殿下之命,隨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錢大人,玉琉長公主之孫、東宮伴讀霍霜,並太醫院御醫徐棹前來看望湘王世子。」

    溫率忙上前見禮:「見過錢閣老,幾位大人,下官溫率。」

    錢博彥點點頭:「聽聞湘王世子身體不適,以致耽擱行程,如今可好些了?」

    溫率頓時愁容滿面:「世子正煩躁著,稍有顛簸便難以忍受,故而下臣們只好慢慢行走,只求能讓世子好受些。」

    錢博彥看了眼沈栗。

    沈栗笑道:「太子殿下也牽掛湘王世子的情況,這不,派了徐太醫過來。」

    溫率遲疑道:「這個……世子如今好容易睡著,卻是不好打擾。」

    沈栗笑道:「既是身體不適,可不能再拖著。若不及時診治,萬一病情加重豈不令人後悔?」

    溫率仍然推辭道:「只是近來世子心下煩悶以致脾氣不好,下官不敢驚動。」

    這是有起床氣?沈栗看了看霍霜。霍霜會意道:「想是表弟初次離家,心裡不安。我這個做表兄的卻不能視而不見,待我前去開導開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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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2: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多久都可以

    閣老要見世子,扯下臉皮,倒是可以婉拒;兄長探望弟弟,再要推辭,未免不近情理。

    溫率還在猶豫,沈栗又催了一句:「溫大人,太子殿下還等著回話。」

    這邊是以世子身體不適讓太子空等半天的,如今既已派了太醫來,不教世子露面是說不過去的。

    溫率點點頭:「世子車駕還在後面,諸位大人請隨下官來。」

    錢博彥官銜最大,溫率的注意力十之七八都放在他身上。又是奉承又是討好,想從這位當朝閣老的言談中體察出朝廷對湘州方面的態度。是仍在虎視眈眈,亦或已經獠牙半露?前者還能暫時維持,後者……溫率半垂眼目,將心底擔憂勉強壓下,若是朝廷真要翻臉,包括自己在內,所有來自湘王府的人怕是都要被拿來祭旗。

    世子就是被送來做肉票的,他死不死沒關係,自己可一定要活著回去!

    沈栗幾人悶聲不響跟在後頭,倒是樂得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儀仗隊伍。只見僕人、士卒們面上均有疲態,但都低頭肅立、身形紋絲不動,整個隊伍中除了錢博彥和溫率的寒暄聲竟毫無其他聲響。

    霍霜與沈栗對視一眼,不過是個儀仗,就能做到如此,那些正經兵將呢?聽說湘王年輕時驍勇善戰,長於掌兵,果然名不虛傳。

    行至湘王世子所乘車駕,沈栗不覺挑眉。此時天氣炎熱,官路上一絲風也沒有,世子的車怎麼捂得這樣嚴實?窗未開,簾未掀,站在外面,望不見裡面一絲人影。

    溫率站在車外,恭敬道:「臣溫率斗膽請問,世子可醒了嗎?太子殿下派了太醫過來,尚有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錢大人,太子伴讀霍霜、沈栗等人奉命來此探望。」

    車駕中良久無人應聲。

    溫率為難地回頭看看眾人,又問了一遍,世子仍不應聲,只一個太監尖細的聲音低聲答道:「世子剛睡下,不見外人。」

    溫率看向錢博彥,微露笑容,準備再次推拒。

    沈栗皺著眉道:「如今天氣酷熱,這車裡面理應是悶熱難當,坐不住人的。世子竟然睡著?莫非病得沉重,故此昏睡不醒?」

    轉頭埋怨道:「大人也太不經心了些,您乘著涼轎,額上尚且見汗。竟沒發現世子這裡的異常?」

    溫率愣了愣,笑道:「沈編修有所不知,這車內放置了冰盆,裡面並不熱,放下簾子,乃是為涼氣不要冒出。」

    沈栗挑眉:「怎麼?原來車內是涼的麼?」

    能叫朝廷的人吃癟,溫率很是高興,耐心給沈栗長見識:「這車子捂得嚴實,置冰盆於其內,內外熱氣不通,車外酷熱難耐,車內便是欲要冷如冬季也可得之。」

    沈栗聽了,愈發搖頭道:「大人差矣,此法不可。若果如大人所說,內外熱氣不通,可得一時涼爽。然而一旦需要出來進去,則瞬息由冷入熱,或由熱至冷,便是草木,乍暖乍寒也要生病,何況人呼?」

    說著,轉頭去看徐太醫。徐太醫心有靈犀般上前提供佐證。太醫侃起病理來既能在三言兩語間讓人聽得清楚明白,也能滔滔不絕讓人霧裡看花。得了沈栗暗示,徐太醫引經據典,搖頭晃腦,眼見這溫率眼中透出茫然之色了,徐太醫才意猶未盡地總結:像這樣於不通風處置冰盆的方式是絕對錯誤的,說不定世子就是因此才不舒服的。

    「我道表弟為何病著,原來罪魁禍首竟是你!」霍霜突然道:「表弟哎,哥哥來看你來了,我可不是外人。」說著便向車上爬。

    溫率一愣,伸手欲攔,霍霜上手一推,溫大人打了個旋,旋到一邊。霍霜冷笑一聲,直接上車。

    錢博彥忙上前扶住溫率:「啊也,溫大人還好吧。您別見怪,霍伴讀的脾氣粗魯了些,待老夫秉明太子,定要讓他給您賠罪。」

    溫率:「……」

    沈栗微微一笑,也趁機上了車。

    論年紀,湘王世子比太子只小了五個來月,論塊頭,太子能裝下兩個他。

    此時世子正躺在車中睡著,身旁跪著個太監守著他。

    霍霜見世子果然睡得沉重,愕然看向沈栗,不知是否真要把人叫醒。

    沈栗上前探看,那太監欲抬手攔阻,想了想又放下。沈栗抬眼看他,試探著伸手去摸世子額頭,這太監果然垂著眼只當不見。

    手下的皮膚冰涼,沈栗皺了皺眉。轉頭喚:「徐太醫,看著有些不對,你來診治診治。」

    錢博彥還在絮絮叨叨替霍霜道歉,溫率一個王府長史還真是不好撇下他不理,一時半會兒竟被他纏住。世子身邊的太監又不阻攔,徐太醫默不作聲,手腳利落地檢查一番。

    等溫率爬上車,徐太醫已經下了結論:「受了涼,一會兒必定要高燒不止,世子體虛,若不及時救治,恐成肺癆之疾!」

    那太監嚇了一跳,尖聲道:「什麼?」

    沈栗去看溫率,見這位王府長史雖然也是滿臉焦急之色,看眼神卻並不在意,甚至透出些喜色來。

    因為診出世子有疾,所以先前讓太子空等的冒犯有法子交代了?

    沈栗仔細詢問:「也就是說,若是世子的病再拖延下去,便會更加嚴重了?」

    徐太醫點頭道:「正是。」

    沈栗立時道:「既然如此,不能再耽擱了,還請霍兄帶著世子先行一步。」

    溫率吃了一驚,世子「病著」原是為著拖慢行程,叫太子那邊多等一等,怎麼到了沈栗這裡反倒要世子先行一步?

    「世子身體不適,不耐移動。」溫率堅持道。

    沈栗耐心道:「身體不適的時候都不願移動,這是人之常情。但事有輕重緩急,如今世子的病急需救治,若稍許不適能爭取時間,還是合算的。」

    徐太醫自然附和沈栗:「正是如此,路上顛簸,又缺少藥石,世子多拖一會兒便多一份風險。」

    溫率乾巴巴道:「只恐世子發怒。」

    「他現在暈著,怎麼發怒!」霍霜怒道。

    沈栗也沉下了臉:「大人身為王府長史,照顧好世子本是大人的職責。先是世子用不當的方式避暑,才令世子受了涼,已是大人失職;如今吾等欲救治世子,大人為何阻攔?」

    一番話句句指責溫率,把世子重病的錯都推在他身上,說的像是他要謀害世子似的。

    湘王世子如今這一病的確有溫率的手筆,但他的本意原是敷衍太子那邊,沒想到倒成了沈栗找茬的理由。

    沈栗道:「世子若是出了三長兩短,大人能負責麼?」

    溫率氣道:「若是讓你們帶走了世子,萬一事有不虞,你們能擔得起嗎?」

    沈栗奇道:「為什麼要我等來負責任?世子是在大人的照料下病的,乃是大人有錯。我等盡力救治,分明是為了挽救世子。若是世子出了什麼事,也是因為大人拖延了世子的病情。」

    溫率氣急。照沈栗這樣說,無論世子被帶走後出了什麼問題,都是他的過錯。

    沈栗仍是一副無辜樣子,不管怎麼說,世子總是在進入景陽城前、在溫率的照顧下病的,就是有什麼意外,也是湘王府自己的責任更大。

    溫率抖著嘴唇道:「不成,世子需留在儀仗中。」

    「哦,」沈栗漠然道:「請大人說說,應如何救治世子?」

    溫率道:「儀仗中自有郎中。」

    沈栗笑道:「這樣也好,如此一來,世子若有不虞,卻與我等無幹了。」

    溫率又僵住了。這樣一來,自己就要對世子的安危負有全部責任了。狐疑地看看沈栗,若是自己應承了,他們索性動手腳害死世子叫自己擔責,那自己豈不成了冤大頭?

    叫人帶走世子,便是給太子解了圍,那邊肯定不用等了,不甘心;不教他們帶走,又怕世子真出了事不好擔待。

    霍霜怒道:「世子情況危急,哪有給你遲疑的時間。我是他的表兄,今日就替他做主了,來人!找個騎術好的,給我馱著世子。」

    沈栗他們帶來的侍衛都是東宮的,自然不會給湘王府這些人面子。得了命令,一擁而上,便要把世子背走。

    溫率又被錢博彥纏住了,雖然氣急敗壞,卻不敢命令湘王府的侍衛上前攔住東宮侍衛,萬一打起來,湘王府可就說不清了。

    世子身邊的老太監非但沒有阻攔,還手腳利落地扯出一張薄被,裹在世子身上,將人扶起。

    等溫率再脫身時,霍霜等人已經紛紛上馬。

    沈栗笑道:「大人且跟著儀仗慢行,多久都沒關係,我等先護著世子去景陽醫治。」

    霍霜一聲呼哨,塵土隨著馬蹄揚起,嗆了溫率一嘴沙塵。

    我只是想找藉口讓太子那邊多等些時辰,好為湘王府提起,怎麼就被人把世子帶走了?

    回頭看了看隊伍,沒有湘王世子的儀仗,還叫儀仗嗎?

    人高馬大的姜堰愣是用一種讓人覺出「怯生生」這個詞兒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大人,現在怎麼辦?」

    這一天,景陽的百姓忽然聽說,湘王世子十分悽慘地來到景陽拜見皇伯父。有多可憐?連自己的儀仗都扔了,病得要死,孤零零被人救回來,還是太子親自把他塞到自己的輿車中帶回東宮的。

    說是湘王長史照顧不周,好好的世子,差點得了肺癆,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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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3: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所謂世子

    溫率本是想顯示湘王府的威風,試探朝廷的態度,沒料想世子都叫人叼走了。

    沒有主人的儀仗,靜悄悄前行。十里長亭之外,本該迎接湘王世子儀仗的人早就不見。溫率雖還乘著涼轎,卻也止不住頻頻冷汗。

    姜堰眨了眨眼,傻乎乎問道:「大人,世子不在,咱們要到哪裡落腳?這……」

    本來負責迎接事宜的禮部應是有人專門負責安排湘王世子及陪同人等的住處,可惜,如今世子叫太子捲走了,連禮部的人也一起隨太子回了城,他們這些沒有主人的儀仗竟被撂下不理了。

    溫率狠狠閉了閉眼,長吁了一口氣道:「咱們王爺做皇子時在景陽是有府第的,皇上為顯恩寵,一直沒有收回,如今世子回來,皇上已經命人修繕過了,作為世子住處,咱們直接去便是。」

    更叫溫率等人難堪的是,儀仗竟在城門前被攔下!守城的將士道:「若是同太子儀仗一起回來,或是有湘王世子在,標下自然是要放行的。只是如今儀仗中沒有主人,其中侍衛又攜帶武器,標下卻是不敢隨意放人進入國都的。」

    湘王世子是宗室,有攜帶一定數目持有武器侍衛的權利,如果世子在,城門將士絕不會攔人。然而如今儀仗中溫率身份雖高,卻只是王府屬官,算是臣子,臣子是沒有權利帶著這麼多侍衛入城的。

    守城將士也不是故意為難,律例如此,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違背的。溫率翻臉大怒也沒用,他在湘州仗著湘王的勢,作威作福慣了,然而景陽的將士卻不怎麼買湘王的帳。

    將官只答應派人去禮部找相關官員詢問處置方法,儀仗還是被攔在城外接受百姓們好奇的指指點點。

    先時他們叫太子等著,如今輪到他們等了。

    直到天色漸晚,眼看城門就要關閉,才有官員姍姍來遲。溫率想要發怒質疑,終究還是忍下來。一再提醒自己,這不是湘州。

    此時溫率才體會到,一直被他視若無物的世子原來是那麼重要。離了他,在景陽竟然步步難行。

    到得湘王在景陽的府第,溫率未料世子竟然不在。詢問之下才得知,皇上已命世子暫時寄居東宮。

    這是要將世子與隨行人等隔開的架勢!溫率心下冰涼,自己一個小小的動作,如今竟給了皇帝藉口,真是失策。日後王爺知道了,定然不會輕饒。

    太子直接把湘王世子帶到東宮,大張旗鼓地宣招為他診治。

    徐太醫雖然是得了沈栗的囑咐,把湘王世子的病往重裡說,但世子這場病卻不完全是假的。從城外被帶到東宮這段時間,湘王世子偶爾清醒,但手足無力,連話都說不出幾句。

    至夜裡,果然高燒起來。老太監連安焦急欲死,含著眼淚夙夜照料。幸而太醫手段高超,雞鳴時分,高燒終於退去,又睡了整整兩個時辰,湘王世子才真正清醒過來。

    連安喜得唸佛,服侍世子用了些湯水。見東宮侍女內監離得遠了,才悄聲苦勸世子:「千萬不要聽溫長史折騰了,到頭來吃苦的都是您啊。」

    湘王世子踟躕道:「父王讓我一切行動都聽溫長史的安排。」

    連安痛心疾首道:「主子啊,溫長史一路上偷奸把滑,何曾有半點為您打算過?便是您這場病,除了教您吃足了苦頭,又有什麼好處?

    說什麼為湘王府爭口氣,您仔細想想,便是能佔到一星半點的便宜,也會惡了太子,到時候長史拍拍屁股回湘州去了,您還要留在景陽吃瓜落。」

    湘王世子茫然道:「我又何嘗不知這個壞處,只是父命不可違。」

    提起湘王,連安連勸的力氣也沒有了。還能怎麼勸?教世子不要聽王爺的話,雖然王妃和連安都巴不得世子有些主見,不要一味愚孝,可這話誰敢明晃晃說出口呢?

    連安低頭不語,世子能平安長大,也是託了這份愚孝的福,如今卻要因此受苦。王妃當初教導世子順服王爺,保證了世子幼年安全無憂,到了年長時,卻成了束縛世子的無形桎梏。

    世子拍拍連安的手,安慰道:「左右沒什麼大事,至少我的安全無憂。」

    連安嘆道:「進了朝廷的地界,世子還是小心為上。」起碼不要因為王爺一句話就那麼聽從長史的安排。

    世子點點頭,才想起問他:「我昨日神智糊塗,記不清了,只恍惚知道是太子殿下命人為我醫治,卻不知這是在哪裡?怎麼不見溫長史?」

    連安嘆道:「昨日太子殿下派人來看世子,這一幫人著實厲害,硬是將世子搶來東宮。長史……」

    連安撇撇嘴,憋不住笑道:「如今被打發到王府中了。皇上的意思,溫長史照顧世子不周,因此不肯再把世子託付給他,教您在暫住這裡。什麼時候您徹底痊癒了,再回府不遲。」

    這本是邵英隔離湘王世子與湘王府長史的手段,世子與連安對視一眼,心裡也有些明白。然而世子這一路被溫率拘束太過,能離了他,世子反倒要鬆一口氣。世子是因湘王吩咐才任憑溫率做主,但這並不等於他感覺不出溫率的輕視與惡意。

    世子方安下心,又冷丁想起一事,急切問道:「舒娘她……」

    連安道:「當時事情緊急,實在顧不上了。世子莫急,待稍稍安頓,老奴便回府打聽。」

    世子頗有些鬱鬱,然而如今他人在東宮,又要防著溫率知道此事,一時竟也無可奈何。

    湘王世子既已甦醒,邵英便攜太子一同前來探望。

    太子未曾見過這位堂弟,邵英當年卻是親手抱過這個侄子的。此時打量起湘王世子,不禁感嘆:多年前一樣的健康嬰兒,一樣是邵家子孫,長大後卻是如此不同。

    自己的太子堪稱豐神俊偉,儀表出眾,湘王世子卻矮小瘦弱,畏縮膽怯。哼,湘王當年倒是人模狗樣地與朕爭鋒,如今在子嗣身上看出來了吧?

    邵英如今也到了拼兒子的歲數了。兩個後輩在娘胎裡就被人拿來相較,如今湘王世子遠遜於太子,竟讓邵英詭異地想到自己果然是天命所歸。

    ……不但湘王對皇帝怨念頗深,皇帝對湘王亦是耿耿於懷。

    幾句話下來,太子發現自己這位堂弟雖然聰明,言語間也通情達理,見識卻嫌淺薄,更是沒有半分世子的威儀,不覺心下奇怪。湘王是大權在握的實權親王,這王府繼承人是如何教養的?較之一直在景陽賦閒,素有「玩世不恭」之名的晉王世子尚且遜色的多。

    邵英半點詫異之色也沒有,只囑咐湘王世子好生修養,不需擔心其它。又吩咐連安:「仔細照顧世子,若有需求,皆由內庫支取,照比晉王世子。」

    連安大喜,這是皇上另給世子加了一份份例,此後就算長史那邊不肯及時支出世子份例,世子也不需發愁了。

    又安撫了幾句,看著世子服下湯藥,邵英才帶著太子出來。

    「方才見你似有異色?」邵英問。

    太子遲疑道:「湘王世子與兒臣想像中有很大不同。」

    「湘王世子不像個世子,對嗎?」邵英笑道。

    太子點頭道:「便是禮賢侯世子沈梧那般不爭氣的,也有維護自己地位的本能。但湘王世子身為湘王叔的繼承人,氣勢未免太弱,對父皇與兒臣也太誠懇些。」

    湘王與邵英是宿敵,按理說湘王世子最少也要對邵英父子保持警惕,可方才來看,湘王世子對皇帝和太子竟沒有半點敵意。

    邵英看了看太子,輕嘆道:「你這個堂弟,其實是朕那不爭氣的弟弟最不喜愛的兒子。大約半點為政的經驗也沒被教導過。」

    太子沉思道:「兒子也想到,湘王世子說是來朝見父皇,其實只是被湘王叔送來做人質的。這個時節被送來的人質自然是被湘王府捨棄了的。只是不知王叔為何如此厭惡世子?」

    湘王世子看著為人和善,不像是所謂不肖子弟。

    邵英輕笑道:「唔,因為你比湘王世子大上五個月。」

    「什麼?」太子愕然,湘王世子的處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邵英神秘地笑笑,拍拍太子的肩膀,揚長而去。

    沈栗如今充當太子智囊,被太子拎去,令他猜測皇帝的未盡之語。

    沈栗笑道:「皇上並非故作神秘,只是此話有些不好說。」

    太子越發好奇,打發宮人出去,低聲道:「此處沒有他人了,好說不好說,出得你口,入得吾耳。」

    沈栗在東宮的作用就是為太子解決疑惑與難事,太子一定要問,沈栗自然會如實以告。

    「請殿下恕下臣失禮。」沈栗先叫太子有個準備。

    「無妨。」太子擺擺手道。

    「此事不算秘密,只是皇上不好出口罷了。」沈栗笑道:「殿下可曾聽聞當年嫡長孫之爭?」

    太子噗嗤一聲噴笑。

    雖然如今提起來有些荒謬,但當年促使邵英與湘王爭位之事塵埃落定的,還就是邵英先得了兒子。嗯,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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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見是不見

    太宗邵廉膝下活到成年兒子有七個,一個在邵廉造反時陷於前朝領地沒來得及逃跑,被人殺死祭旗,兩個死於征戰,到立國時剩下四個:邵英、湘王、晉王、熹王。晉王表面上醉生夢死,暗地裡支持同母兄長邵英,熹王則是真正的醉生夢死,任事不管。邵英與湘王都有意皇位,明裡暗裡爭得厲害。

    按說只要皇帝不糊塗,決定東宮歸屬的根本要素就應是皇子的資質,身為開國皇帝,邵廉的頭腦是夠用的,自然也會好好比較邵英與湘王的優劣。然而實事求是地講,邵英與湘王在個人能力上相差無幾,文韜武略都拿得出手,在朝堂上的勢力也相差無幾,這就難以選擇了。

    邵廉不是沒有想過暫時擱置這個問題,等日後兩個兒子分出上下後再來決定。大臣們不干了,皇子相爭,大臣們都被捲進去。就如沈淳對沈栗說的,有些位置上的大臣,就是想要獨善其身都不可能。站了隊,是一方敵一方友;不站隊,兩邊都嫌你礙事。邵廉遲遲不決定東宮歸屬,大臣們天天為各自的主子掐架。

    當時的閣老們紛紛隱晦地向邵廉諫言,早立東宮,分上下明尊卑,自然就一方日強而一方收斂,兩個皇子的距離被漸漸拉開,日後皇位更替時會更穩定。您不選出繼承人,兩個皇子就會繼續毫無止境地擴展自己的勢力。日後萬一皇帝不幸,沒能及時決定繼承人,兩個皇子的勢力差不多又誰也不服誰,大臣們也不知分不出哪個是正統,這不是要分裂的預兆嗎?

    邵廉雖然覺得大臣說的晦氣,卻也覺得這些話有些道理,天天上朝看著底下為太子之位大吵也實在讓人心煩。

    既然從個人身上比不出來,那就只能衡量其他方面了。邵英是嫡長子,可惜先皇后去的太早,娶的又是商女,好在有沈貴妃和晉王暗暗支持;湘王不是嫡子,但他的生母是邵廉一朝數一數二的寵妃,湘王的脾性也比溫和邵英更顯果敢,更得邵廉喜歡。從這些方面比,也是各有優劣,分不出勝負。

    於是邵廉想到了「看皇孫」。要不說邵英與湘王差別不大呢,兩個人連劣勢都差不多。湘王生下一溜兒女兒,邵英更倒霉,頭兩個孩子不但是女兒,而且沒能養住。兩人都還沒生下嫡子。

    大約就是宿敵的命運,邵英與湘王的皇子妃相繼傳出有孕的消息。這次整個朝廷的注意力都在兩個皇子妃的肚皮上。

    邵英之妻先有孕,湘王自然希望這是個女胎。然而是個男孩,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邵廉見到了皇孫,東宮的位置確定了。

    若只是如此,湘王大約也就認了自己沒有做皇帝的命。然而五個月之後,湘王世子出生了。

    盼了那麼久的兒子在湘王失敗之後才來姍姍來遲,湘王覺得,哪怕生下的是個女孩,自己都不會這樣惱怒。這個嫡長子來的,簡直就是嘲諷!

    湘王很鬱悶,找老爹哭了一場,得到了可以保留自己侍衛隊的允諾。

    邵英不能對父皇這個決定提出異議,但心下憂慮,讓湘王保有武力無疑會讓自己很困擾。找來謀士商議對策,有人給他分析:您現在得了東宮之位,聖上此舉是出於擔心日後您會與湘王找後賬。所以您現在應該表現出對湘王寬容親和,教聖上知道您會善待兄弟。

    邵英採納了這個意見,讓湘王糟心的是,邵英表現親和的方式,是為湘王的嫡長子請封世子!

    邵英和邵廉都覺得這是個好提議。這時幼兒死亡率高,所以很多人都是選擇在孩子確實養住了、長大了之後再請封。邵英這個舉動確實是出於善意,孩子被封為世子,一是可以顯出對湘王的重視,二是……如果孩子不幸年幼夭折,可以以世子的地位下葬,享受供奉。

    湘王:「……」

    邵英這份好意,湘王是哭著嚥下去的。

    自己討厭的兒子成了世子,還是自己的對頭提議加封的,還能更糟心嗎?

    雖然不至於下手害死親子,但湘王幾乎視這個兒子如無物,連王妃都受到牽連,再不得湘王寵愛。

    湘王世子偏偏又有些「招弟」的命,自他出生後,庶弟一個個蹦出來,沒了絕嗣之憂,湘王便徹底不理世子了。

    在親父忽視、庶弟欺負下長大的世子,自然會養成畏縮軟弱的脾性。

    沈栗笑道:「若非當年皇上為其請封,湘王肯定不會立他為世子,湘王世子有怎麼會對皇上和太子有敵意呢?」

    太子愕然良久,忽然失笑,悄聲問道:「當年……父皇果是好意?」

    沈栗眨眨眼,笑道:「聽說此舉頗得先帝讚賞,自然是好意。」

    太子搖搖頭,不再追問,點評道:「若非被封為世子,只怕吾這個堂弟的日子要更難過。」

    沈栗點頭:「臣等去迎接世子時,發現溫長史等人根本沒有詢問世子決定的習慣。他們習慣於替世子做主,或是世子聽他們的話。」

    太子默然良久,忽問:「若是當年先出生的是堂弟……」

    沈栗立即道:「皇上得帝位乃是天命所授,何來『若是』?」

    太子愣了愣,點頭道:「是吾失言。」

    一子定皇位,雖是事實,卻不是能拿到檯面上的理由。當年封邵英為太子的聖旨,把邵英從頭誇到腳,也沒有半個字提到他會生兒子——這算什麼理由?

    再者,皇帝已經是皇帝,太子也已經是太子,做這樣的假設,不過是讓自己勞神而已。

    湘王世子的到來,如投石入水,在景陽掀起一陣波瀾。

    晉王父子一向對湘王府沒有好感,既然湘王世子如今還在宮內,自家還是不要打擾為好。

    二皇子眼前一亮,覺得這是個表現自己的好機會。

    大臣們保持觀望,要看著皇帝臉色行事,然而皇帝一廂善待湘王世子,一廂又不肯理湘王府屬臣,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屬臣門照顧不周,所以在為世子出氣?

    何密與何宿商議半宿,決定要更加收斂。當年自家支持湘王的舊事大約還在被皇帝記恨,此時再被覺他們與湘王府有瓜葛,豈非自找麻煩?

    越怕麻煩越來麻煩,溫率頭昏腦漲地在景陽撞了十來天,找到了何府門上。

    溫率來景陽是有任務的,除了送世子過來做質子,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向朝廷訴苦、辯白,讓朝臣們知道湘州有多麼的不容易,湘王又是多麼的辛苦。總之,要打消朝廷對湘州的戒心。

    這並不是一見容易的事,溫率一路上都在思索,要如何向皇帝陳情,皇帝會問什麼,自己要如何對答。

    沒想到,他在景陽折騰了這麼長時間,連皇帝的面都沒見著。

    沈栗將世子搶走之舉,當時溫率只覺他是為了給太子解圍,結束太子「久等不至」的窘境,雖然氣惱,倒也沒當成大事,世子確實是病了,叫他們帶去醫治也好。這些天才慢慢知曉厲害。

    湘王世子雖是來做質子的,卻也是宗室。湘王若反了,世子自然要被斬來祭旗;湘王不反,朝廷也有照顧好世子的責任。故此,湘王不是沒設想過在時機合適時,教世子病上一病,甚至死上一死,好給朝廷潑些髒水。

    然而叫沈栗這麼大張旗鼓地鬧,如今朝野都知道世子是在到達景陽前,在湘王府自己人的照料下病的,便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朝廷也是沒有多大責任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湘王世子的重要性明顯是降低了,湘王的一些打算要落空。

    更叫溫率焦急的是,世子被皇帝留在東宮,一日不好,皇帝就一日不肯放他出宮,自己這王府屬臣竟連上朝去見皇帝的機會也沒有。

    找到禮部去,禮部還奇怪地問他,世子尚未正式參加朝會,你一個王府屬臣,有什麼資格代表湘王府?

    是的,雖然在湘州時,溫率自詡比這個無能的世子要威風的多,要重要的多,甚至湘王還命令世子「內外諸事,皆決於溫長史」,但到了景陽,能代表湘王府的,還是世子。

    沒有世子在,溫率連皇宮的門都摸不著。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溫率耐心耗盡,是以哪怕湘王曾囑咐他若無大事,不可輕易與何府接觸,溫率還是忍不住找上何府。

    想法子找到替湘州辯白的機會,應該是大事要事吧?溫率想。

    「大人,何府的人說不見。」姜堰回到轎前道。

    溫率面無表情道:「再去叫。」

    姜堰轉身嘆了口氣,又上前叫門。

    拍了半晌也沒人應聲,姜堰無奈回來:「大人,現在連門都不應了。」

    溫率沉默不語,若是往日有人敢如此怠慢他,早就翻臉了。如今在景陽連日來屢屢碰壁,把他那點傲氣幾乎消磨殆盡。疲乏地嘆了口氣,溫率吩咐:「你直接隔著門說,若是不肯相見,我們就一直等下去。」

    何宿今日沐休,正與與何密商量此事:「總叫他在門前鬧下去,不是好事。」

    何密嘆道:「叫他進來,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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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推脫與辦法

    溫率以這種近乎於耍賴的方式敲開了何府的門,不但令何密兄弟二人非常惱怒,便是他自己,也很氣憤:不想如今我溫率竟落魄到如此地步!

    穿過雕花的門廊,溫率終於見到了何密。

    「當年一別,該有將近二十年沒見了,何老先生別來無恙,」溫率讚歎道:「看著竟如往時一樣,這一樣的雕欄畫棟一樣的人,教人只覺彷彿昨日一般。」

    何密似笑非笑道:「溫大人看著倒是白發滿頭了。」

    溫率嘆道:「下官追隨王爺去湘州,每日裡忙來忙去,竟比當年打天下時還忙碌,唉,不知不覺就老了。」

    何密笑道:「大人為湘州殫精竭慮。」

    溫率道:「還能怎麼辦呢?王爺這些年過得太辛苦,屬下看著難過,只好多多盡心,好叫王爺少些煩心事。」看了看四周:「閣老不在家中?」

    「怎麼?」何密道:「由老夫來招待溫大人不好嗎?」

    溫率笑道:「能得何先生一顧,自然榮幸之至。只是如今下官卻有一事,要勞煩閣老。」

    何密默然。

    溫率苦笑道:「下官也是別無他法,知道今日沐休,才找上門來。」

    屏風後人影微動,轉出何宿來:「溫大人是想見到皇上?」

    溫率點頭道:「如今湘州的日子艱難,下官欲在聖上面前為我湘州陳情,只是……」

    溫率嘆息一聲:「如今世子正病著,下官竟見不到皇上。」

    何宿皺眉道:「世子總有痊癒的一天,溫長史何必如此焦急?」

    溫率不答。何宿說的是句空話,世子如今在宮裡,只要皇上想,世子可以一直病下去。

    還請何閣老在皇上面前轉圜。

    怎麼轉圜?跑到皇上面前去為湘王府說項?我又不傻。

    何宿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還要著落在世子身上。」

    溫率煩惱道:「世子懦弱,一向不理事的。」

    「世子終是王爺的嫡長子,名正言順。」何密道。

    「何先生,我等如今討論的可是如何見到皇上。」溫率笑道。

    何密冷笑道:「若世子在,溫大人何須煩惱見不到皇上?」

    何宿頗有深意道:「曰尊曰貴,曰嫡曰長。我等不是因為王妃之母出自何家,便輕易來為世子說話。世情如此,禮儀如此,世子若非嫡長,怎可獲封?世子若非世子,皇上又為何看重?如今沒有世子在皇上面前說話,溫大人身為王府屬官,是沒有資格覲見皇上的。」

    溫率不語,良久方道:「爵位更替,要聽王爺的,下官沒有說話的份。」

    何密問道:「聽說世子是因為溫大人照顧不周才病的?」

    世子到底與何家有些七拐八拐的血緣關係,溫率當時往世子車駕裡送冰盆容易,此時一件件麻煩事找上門來,連何家也興師問罪。

    溫率卻是想岔了。何家若是真那麼在乎與湘王世子那點子血緣關係,這麼多年,又怎麼會對王妃與世子不聞不問?今日提起這個話頭,不過是為了堵溫率的嘴。免得他執意要求何密兄弟二人為他籌謀。

    「世子只是略有些不適,本無大礙,都是當日有個叫沈栗的無事生非,不知怎麼就提起讓人把世子帶走。」溫率埋怨道。

    他本是要在何家兄弟面前為自己辯解,卻不料聽到沈栗這個名字,倒是引起了何密二人的興趣。

    「翰林院編修,太子伴讀沈栗?」何密追問。

    「他自稱是翰林院編修,」溫率茫然道:「卻不知他還是太子伴讀?」

    沈栗年少時告御狀,赴李朝、殺兀輪、出火藥,還辯到了幾個大臣,可謂恣意。然而如今漸漸長成,越是要步入朝廷時,他反而愈加收斂。比如三晉之事,儘管他背後籌謀的不少,最後的功績都算到太子頭上,真正知道實情的反而沒幾個。會試舞弊案中更是老老實實,一臉無辜地當他的受害者,旁人鬧得歡時他就病著。漸漸隱藏鋒芒,力求教人覺得「此人無害」。

    溫率如今剛剛來到景陽,每日裡只顧著關注皇帝的消息,閣老們的動向,一個小小翰林院編修,自然不會牽扯他太多精力去打聽。

    何密二人對視一眼,這裡還有沈栗的事?便欲追問他細節。溫率隱去自己送冰盆,蓄意讓世子生病的情節,將當日的事詳細講述一遍,奇道:「莫非這沈栗有甚出奇之處?」

    何密不耐煩給他解釋,只道:「沈栗是東宮屬臣,他既然敢這樣做,說明皇上與太子至少是希望將世子與你們分開的。這樣說來,現在的問題是,不是你找不到去見皇上的機會,而是皇上根本不想見你。」

    溫率嘆息道:「本官身負王爺囑託,無論如何都要為湘州辯白一番。」

    「因此這件事還是要著落在世子身上。」何密道:「皇上不想見你等,誰勸也沒用。如今在景陽,能在皇上面前為湘州說話的唯有世子一人。只有世子的病好了,正式朝見皇上,你才有機會在朝廷中為湘州一辯。」

    說來說去,何密二人是不肯輕易在皇帝面前為湘王說項的,只叫溫率去找世子。

    溫率希望落空,鬱悶不已,好在何密二人倒底為他指出個法子:叫世子的病「好起來」,盡快朝見皇帝。

    「如今世子滯留東宮,卻是不好聯繫的。「溫率為難道。他倒是不擔心世子不肯他的話,世子愚孝,因常年被拘束在湘王府中,見識也少,有臨行前湘王的囑咐,世子這一路上都以他馬首是瞻。

    何密笑道:「世子總該有些用慣的東西或僕人,長史不妨試著送去,便是檢查的嚴些,人多半是不能夠進入東宮的,但應該還是可以的。」

    溫率喜道:「多謝何大人指點。」

    終於忽悠過去了,何密二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也不再留人,端茶送客。

    溫率知道自己此行做了個惡客,也不在意。反正自己與何家不是一路人,要不是為了王爺的大事,誰愛理這些「曰嫡曰長」的傢伙。

    出了何府,溫率吩咐姜堰:「仔細打聽那個沈栗,能叫何密與何宿這兩個老狐狸特意關注的,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望著姜堰的背影,何密嘆道:「湘王怎麼想到讓此人來景陽?當年溫率做事還有些城府,如今看起來卻越發不像了。」

    「他當年在戰場上救過湘王,」何宿輕笑道:「湘王那人你是知道的,自謂重情重義,自然更加信任此人,溫率倒也算是忠心。」

    「可惜忠義與手段無關。」何密冷笑道:「溫率這些年養尊處優,在湘州時仗著湘王的勢,別人都奉承他,做起事來自然有人聽從,倒養成個焦躁性子,越發淺薄了。只是如今在景陽,沒人會買他的帳,似他這般亂撞,遲早要出事。」

    「為了教太子難堪,竟想出了要世子生病的主意,湘王怕是選錯了人。」何宿道:「也好,這些年湘王越發信重這些屬下了,吃些虧,才能知道咱們何家的好處。」

    「至於沈栗……」何密嘆道:「可惜了,這後生看著倒不是池中之物,若是當年小女能安生些,兩家還是親戚。」

    何宿默然。別看沈家與何家如今勢成水火,當年卻是正經姻親,若是沒有那些曲折,何家也不是不能再嫁去沈家一個女兒。沈栗確實是年輕人中難得的好材料,與皇帝和東宮都親近。

    沈栗做事手段周密狠辣,何家視其為仇寇,但也不會因此就否認他的能力。何家若是有這麼個後輩,還用得著冒險偷偷摸摸與二皇子、湘王周旋嗎?

    被何密兩人議論的沈栗此時也在與家人商議一件事:多年前分家奔赴大同府為官的沈凌,如今又要回到景陽了。

    沈凌自遷調大同府同知之後,就被人架空了,這官做得十分憋悶。熬了幾年,沒能陞遷,反而被捲入大同府案中,雖然沒有大過,一個失察的帽子卻是扣的穩穩當當。

    因為與沈淳異母,沈涵又死的糊塗,故此與沈淳相處時常常有些糾結,但沈凌的為人其實不差。故此沈栗去大同府時,也著實為沈凌之事奔走了一番。

    先是「請」安守道血洗大同府時把沈凌摘了出來,丁、安二人倒台後,沈凌的失察之罪被重新提起,但沈栗在大同府立的功不小,沈凌又確實與三晉窩案沒有關係,到底叫沈栗把他撈出來。

    命是保住了,官是沒得做了。丟官去職,能不能復起,要看運氣,希望渺茫。

    沈凌千里迢迢去大同府安家就是為了做官,他與洪氏夫妻兩個的親戚都在景陽,如今被削成了白板,大同府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北狄人一旦侵犯邊境,大同府首當其衝。考慮了一段時間,沈凌決定,此地居大不易,還是回景陽吧。

    沈淳如今於沈栗議論的就是這件事。

    沈凌當年是分了家後離開的,如今雖然回到景陽,卻不好再回禮賢侯府住了,要重新置辦個府第。

    正好,沈淳也不想他們再回府中。沈淳對沈凌沒意見,但沈凌奉養著老姨娘王氏。當年分家時,王氏跑到祠堂中大鬧一通,沈淳還記著呢。不單沈淳記著,田氏也一直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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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被遺忘

    親近又不願親近,疏遠也不好疏遠。但沈凌畢竟是兄弟,遠在大同府時禮賢侯府可以不管,如今到了眼前,作為兄長,沈淳還得為他打算打算。

    「你五叔當年走時,將他名下的鋪子、莊子都賣了,如今回來,再想置辦,卻不容易。」沈淳道。

    景陽是國都,可謂寸土寸金。土地想賣出容易,想買進卻難上加難。有些好地段不但要拼銀子,還得拼門第。

    沈凌當年走時未嘗沒有他日衣錦再還鄉的意思,將名下的產業都悉數處理了,那時卻沒想到自己還有灰溜溜回來的一天。如今他算白身,急切之間,想在景陽置辦店舖田宅,說不定要被人當肥羊宰。

    大抵官宦人家都不是單憑俸祿吃飯的,何況沈凌如今已被解職,連俸祿也沒有了。一大家子人還有數十個僕人丫頭,只有支出沒有進項,回到景陽坐吃山空嗎?

    沈淳身為家長、族長,不只是意味著平日裡一言九鼎,兄弟族人落魄時,他還有為其籌謀的義務。

    沈栗道:「父親若是直接為五叔置辦產業,那邊只怕不肯收。」

    沈淳默然。

    嫡庶兄弟之間,怎麼可能沒有半點心結,何況中間還隔著沈涵一條人命?往日相處的好,一是因為沈凌還是講道理的,沒把沈涵之時的帳算到沈淳頭上;二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官居五品,沒覺得自己比賦閒的兄長差很多,甚至有時心裡還會暗暗有些優越感。

    往日沈凌有多驕傲,現下沈凌便有多落魄。身家性命是侄子出手保下的,五品的官職也沒了,在大同府被人指指點點待不下去,灰溜溜回到景陽。這個時候,要他接受沈淳的接濟只怕比沈淳乾脆不理他都叫人難受。

    沈淳不耐道:「偏學了一副清高性子,臉皮比命重要!當初他若大方些,把在大同府受到冷遇直言相告,也好早些為他打算。想法子調離也好,派人去查也好,總不至最後捲入民亂。來往書信只道都好都好,老子還當他混的風生水起,結果落得個丟官去職。如今又是這樣!

    我就不信,他回來景陽,就沒有半點依仗侯府的意思?又是要實惠,又是要體面,偏要老子絞盡腦汁,送好處還要看他臉色,倒是比我這個做兄長的還威風了。」

    沈栗看著沈淳發牢騷,只微笑不語。其實沈凌的心思倒也不算出格。一個娘胎裡出生的兄弟,尚要在父母面前爭寵,分出強勢弱勢,驕傲自卑,皆是人之本能。平時克制的好,或是乾脆感覺不到,但大起大落時,便是稍有失態,也不算奇事。

    沈淳發了一陣牢騷,終於冷靜下來。當初他被姚宏茂誣告至大理寺時,沈凌也曾為他奔走,如今兄弟失勢,心下再多不滿,也不能放手不管。

    「宅子還是要置辦的。」沈淳思索道:「他不肯回府,難不成帶著家眷們去住客棧?叫人以為我禮賢侯府兄弟翻臉,若是實在不肯,便原價算銀子給我——這算是個說的過去的理由吧?」

    「父親說的是。」沈栗忍笑道。

    「至於田產鋪子……」沈淳冥思苦想,用什麼理由才能「保護」沈凌的自尊心。

    沈栗道:「田莊鋪子本就是主母打理,父親對五叔講,倒不如請母親與五嬸娘商議。」

    教洪氏收東西比勸說沈凌容易。作為主母,操持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對產業進項的看重較男主人深刻的多,沈凌心裡那些關於面子的小矜持,在洪氏那裡不值一提。

    富貴榮華,如今貴是沒有了,再教富也跑掉,妾身倒是可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陪著你清高,可兒女們將來怎麼享受榮華?自家兄長的好意,為什麼非得向外推呢?

    沈淳眼前一亮,讚道:「好主意。」解決掉煩心事,沈淳長吁一口氣,見沈栗仍在皺眉苦思,不由問道:「怎麼?」

    沈栗遲疑道:「田宅鋪子,說到底只是令人不至擔心錢財。五叔如今沒了差事,每日裡只清閒度日,只怕會消磨意志。父親可有什麼安排?」

    沈凌如今還不到三十歲,本該是在官場上意氣風發的年紀,驟經挫折,有事做還好,清閒下來,難免胡思亂想。要麼一蹶不振,要麼會如沈梧一般,心思漸漸狹小,每日裡頹唐度日。

    雖說是梅花香自苦寒來,然而歷經嚴冬的花多了,又有幾多能修煉出傲霜枝的?

    沈淳怔了怔,嘆息一聲。

    與沈凌相比,沈沈淳還是自願上交兵權賦閒下來的,但也時常遺憾自己年華虛度,沒能在戰場上一展胸中抱負,何況是下決心遠赴大同,一心想爭口氣卻又被打落雲端的沈凌。

    「他剛剛被去職,急切之間,想要復起卻是不易的。」沈淳道:「三晉之事觸怒了皇上和太子殿下,你五叔既然被捲進去,為父想要給他講情面也是不行的。」

    沈凌雖是被殃及池魚,但三晉窩案實在惡劣,不但太子當時血洗了官場,太子回到景陽後,皇帝又下令將三晉上下徹底清查一遍,能混個「裁撤」還算結局好的,多少人都被拉去緇衣衛了。便是最先揭了蓋子的原三晉承宣佈政使曲均,照樣以「失察」、「瀆職」的罪名被免職。

    這個節骨眼上,禮賢侯府為沈凌求情,說不定會適得其反。

    沈栗皺眉不語。沈凌如今起不來,再過幾年,年歲大了,又有個失職的帽子扣在頭上,想要復起只怕更為不易。

    沈淳道:「你五叔一家大約明日便到了,你代為父去接他一接。」

    沈栗愕然。

    「怎麼?」沈淳奇道。

    大約是沈栗平日裡一向沉穩,偶爾失態,沈淳便不覺仔細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是有哪裡不對。沈凌回來,沈淳作為兄長,叫兒子去迎接,沒有錯處啊。

    沈栗遲疑道:「父親,您……此事是否應叫上大兄?」

    沈淳也不禁呆了呆。

    沈凌回景陽來是家事,沈淳不去迎接,若派兒子代替,也該先想到世子沈梧。把嫡長子放在一邊算是怎麼回事?

    沈栗低頭道:「近來大兄的身體有些起色,想是去迎一迎五叔還是可以的,單兒子去只怕不好吧?」

    沈淳……還真就是沒想起來。

    沈梧如今的存在感已經很低了。他原先還卯足了勁和沈栗過不去,但自從發生容蓉小產,他又一力留下槐葉那件事後,大約感覺到沈淳與田氏真的惱了他,外家、岳家也都不肯再盡心維護他,沒了依仗,他倒老實些。

    沈栗如今以探花郎的功名出仕,已經不是囿於府中,可以被他以兄長的身份輕易壓制的庶弟了,沈梧便不再輕易招惹他。

    已經比不過,再折騰又有什麼用呢?

    尤其是槐葉為他生下的兒子,因田氏與沈淳都覺庶長子為亂家之兆,這孩子連正經的洗三和滿月酒都沒有,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族譜上記一筆,看著著實可憐。

    沈梧有時會詭異地想,自己是胎裡帶來的弱症,本就不是長壽之人,若是自己早亡,指不定這孩子將來還要靠沈栗討生活。

    有田氏與沈淳的庇護時,沈梧只一味任性;如今將為人父,沈梧反倒想開了,甚至有時會對沈栗露出個笑臉,送點藥材什麼的。為了自己的兒子,矜持而又小心地討好起原本視如仇寇的庶弟。

    沈梧年幼時,沈淳還在戰場上拚命,是李氏一手教養他。就是後來沈淳回家後,十分重視這個嫡長子,也有庶子庶女來分割父愛。甚至沈梧還知道,當初患了瘧疾時,父親曾經選擇將唯一那份藥材送到沈栗那裡,雖然沈栗最後推了,但沈梧心裡仍然很介意。唯有李氏,是全心全意將所有親情撲在這個兒子身上的。

    沈梧的整個少年時代,都是在李氏的嚴密保護下成長的,是以當李氏驟然而逝後,原本還算拎的清的沈梧便失去了安全感,將沈栗視為最大的威脅。

    沈梧從李氏那裡繼承了嚴重的嫡庶觀念,因此他難以容忍沈栗比他出頭;沈梧知道李氏臨死前念念不忘的是教他早些得子,因此當容蓉小產時,他反倒埋怨容蓉不爭氣,而槐葉有孕時,他又下死力保下;沈梧還從李氏那裡學到了為子嗣犧牲,哪怕是要對庶弟低頭。

    原沈梧胡鬧時,沈淳還時時想起他,憂慮長子是不是又憋著什麼么蛾子。如今沈梧安靜了,沈淳便漸漸地將他……忽略了。

    沈栗還未出仕時,沈淳有事便找他商量。起先還能想著叫上沈梧,然而沈梧連家門都很少出,見識、能力都差上一截,便是叫來,也不過是呆坐著旁聽時間久了,沈梧自己也覺著沒意思,自忖反正也不能領差事,不肯再來了。

    沈淳早已習慣將手頭的事情交付沈栗去辦,今日若非沈栗提起,沈淳都沒意識到,迎接沈凌這件事,的確不應該忘記自己的長子。

    沈淳面色微微發紅,咳了一聲,赧然道:「你大兄如今只想著那個孩子,那還顧得上其他?既然提起,你便去問一聲,他若願意去便去,他不願意,你便自己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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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蹶不振

    沈梧如今已經知道克制情緒,盡力溫和地面對沈栗。見他到延齡院來,寒暄了幾句,便引他去看自己的長子。

    沈栗也沒有什麼「庶子翻身」的情緒,這時候嫡子打壓庶子是常態,沒人說對,也沒人認為有錯。在這個問題上,沈栗可以為自己爭,但若是想光明正大地說上一句「嫡庶平等」,等於是在挑釁整個禮教。

    沈梧雖然折騰過,有田氏和沈淳看著,真正鬧到沈栗面前的時候並不多。

    尤其是有了兒子後,沈梧像是越發想得開了。既然對方表示要和解,沈栗也不會非要給自己樹立個敵人。此次提議一起去迎接沈凌,既是在沈淳面前表示對侯府繼承人的尊重,也是回應沈梧的善意。

    三個月的嬰兒已經長開了,看著很喜人,如今正睡的香甜。

    沈栗仔細打量一番,讚道:「這孩子長的結實。」

    這句話可誇到沈梧心眼中去,他為著自己身體不好吃足了苦頭,自然希望孩子健康。

    沈梧笑道:「這孩子落地時足足七斤,哭聲響亮。聽說起個賤名才好養活,為兄如今給他起了個小名丑哥兒,只在這院子裡胡亂叫著。」

    「大名可得了?」沈栗問。

    沈梧嘆息搖頭:「我原想著請父親賜個名兒,可惜這孩子實在不入祖母與父親的眼。」

    沈栗安慰道:「十二弟也是三歲才得了名字,上的族譜。父親大約是想等丑哥兒養住了再為他起名字。」

    「但願如此。」沈梧黯然道。

    「世子,」門外有小丫頭怯生生喚道:「夫人和槐葉姨娘吵起來了,姨娘叫請您過去。」

    「叫她們消停些!」沈梧不耐道:「以後這種事不要來找我。」

    沈栗勸道:「左右不急,大兄過去看看?」

    沈梧擺擺手道:「填不滿的婦人心,一個個看著都是善解人意解語花,沒有一個是真的。」言語間,頗有些過盡千帆的意思。

    沈栗微微訝然,他去三晉之前,沈梧還是一副來者不拒的的作態,如非後來田氏管得嚴,院子裡不知要收多少通房。怎麼如今倒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心下雖然奇怪,大房的事卻不好當面詢問。與沈梧又仔細議論了一會兒接待沈凌的章程,沈栗便告辭了。

    李雁璇為他解惑:「自那孩子出生,大房便又熱鬧起來。先是大嫂執意給槐葉擺了桌酒,叫她做姨娘。大兄自然誇她大度。然而沒過幾天,大嫂就提出要把那孩子抱去養。「

    沈栗愕然,試探著問:「大嫂……身體無恙吧?」容蓉曾經小產,許是傷了身體,不能生了,才動了這個心思?

    李雁璇搖頭道:「母親還曾特意請了醫女,道是大嫂身體有些虛弱,仔細將養就好。」

    沈栗奇道:「那又何必非要抱去這個?」

    這個已經佔了個「長」字,若是再由嫡母親自撫養,豈不越發抬了身份?容蓉若是再不能生了,把這個抱去當兒子,倒也說得過去,可如今她身體無恙,若是日後有了親兒子,嫡子庶子只怕要爭的越發厲害。

    李雁璇笑道:「都猜不出來大嫂是怎麼想的。但大嫂抓著規矩,姨娘妾室生的都是主母的孩子,大嫂非要抱去,也不算錯。」

    沈栗皺眉:「這事瞧著詭異,再者槐葉怕是不肯的。」

    「她若是個老實可欺的,也不會起了當姨娘的心。如今養著侯府第一個孫子,自覺風光得意的很,怎麼肯被人奪去?」李雁璇輕輕撇嘴:「她只道主母不壞好意,要把她的孩子抱去害了,天天跑到大兄那邊鬧。」

    沈栗試探道:「吵得厲害?」

    「何止厲害。」李雁璇笑道:「大嫂原本性格怯弱,自槐葉有孕後,便漸漸移了性情,看著……尖利的多。大兄如今被吵得不堪,又厭煩槐葉總拿著孩子做依仗,怕她們爭氣來傷到丑哥兒,索性把孩子抱走親自撫養。聽說前兩日還喝了悶酒,醉醺醺說什麼女人可怕,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都是假的,被祖母叫去罵了一頓。」

    沈栗失笑,沈梧這點色骨竟教容蓉和槐葉的戰爭嚇住了,倒是好事。如今他一心撲在兒子身上,較之以前成日裡琢磨著防備庶弟和享用女人好些。

    李雁璇看著沈栗搖頭不語的樣子,斜眼睇著他,笑問:「大兄說女人家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都是假的呢,郎君以為如何?」

    沈栗被這一聲「郎君」叫得骨頭髮酥,上前一廂為妻子摘了釵鐶,一廂道:「妒忌是人之天性,不是在明面裡爭,也會在暗地裡搶。齊人之福不是那麼好享的。男子為了爵位銀錢一樣不顧生死,何況叫兩個女子搶一個丈夫?爭紅了眼時,有幾個顧得上體面?」

    黑髮披散下來,柔順如絲,沈栗愛不釋手。李雁璇剛過二十,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紀,展顏一笑,教沈栗看直了眼,再顧不得大房的八卦。

    沈凌離開景陽時意氣風發,歸來時卻垂頭喪氣。如今連馬也不乘了,躲在車上,寧可忍著悶熱,也不肯掀起車簾。唯恐見到了往日同仁,無論是同情或是嘲諷的目光,他都不想再見到。

    「老爺,」管家道:「好像是侯府那邊的少爺們來了。」

    沈凌怔了怔,方反應過來,忙探頭出來,果是沈梧與沈栗迎上來。

    見沈凌欲下車,沈栗忙止住道:「五叔不必下來,侄兒們過來迎一迎,咱們還的走,何苦上下折騰?天氣炎熱,不如回了城中安頓下來再敘禮。」

    沈凌點頭道:「也好。」

    沈栗旋即看向沈凌的管家:「庶祖母和五嬸娘的車子可是在後面?引我去打個招呼,這就啟程。」又回頭看向沈梧:「大路上塵土飛揚,見禮也不急於這一時,大兄不要跟著過去了,左右到了宅子也是要見的,不必急於這一時。」

    沈梧早覺汗透衣衫,確實有些難過,如今已見了沈凌,便也不在撐著,依著沈栗安排回了車中。

    沈栗跟著管家去後面隔著車簾給王氏與洪氏請了安,才回轉前頭,宣佈繼續行程。

    沈凌不喜歡回禮賢侯府,然而遊子歸鄉,總要先去祠堂給父親的牌位上柱香的,王氏卻咬死了不入侯府。

    沈凌頗有些為難,王氏扭頭道:「老身當日在祠堂裡說出那番話,就沒想著要回來。那侯府我是無論如何不肯去的,想來我那老姐姐也不願意相見。你帶著媳婦兒女祭拜父親是對的,只不要扯上我。」

    王氏當年跑到祠堂裡鬧,確實讓田氏和沈淳心裡不悅,此時再去,兩廂都有些尷尬。

    沈凌正在發愁,沈栗笑道:「庶祖母若不願去侯府,不妨先去五叔的宅子上吧,帶足了丫鬟小子伺候著,也不虞有什麼閃失。」

    「什麼宅子?」沈凌奇道。

    沈栗恭敬道:「父親接到五叔的信,知道您打算回來後置辦田宅。五叔也知道,在景陽想買個稱心如意的宅子並非易事,倒不是怕麻煩,只是浪費時間。因此父親想著,不若這邊先準備好了,五叔回來就能用得上。」

    沈凌怔了怔,有心推拒,想到王氏不去侯府,總要有個地方歇息。便是立時去購買田宅,急切間也是得不到的。

    遲疑半晌,沈凌點頭道:「如此多謝兄長安排。」

    沈栗道:「如此五叔隨大兄回侯府祭拜,小侄帶人護衛庶祖母先去新宅可好?」

    祭拜的事耽誤不得,沈栗雖然年輕,辦事卻一向妥帖,沈凌自是放心將王氏託付給他。

    沈凌果然不肯在侯府多待,給老侯爺上了柱香後,便急著來見王氏。

    王氏年高體虛,旅途睏乏,好容易有了休息的地方,自然早就睡去。打理府宅是主母的事,一應由洪氏去管。沈凌在後宅轉了一圈,沒什麼事,便又回來正堂與沈栗敘話。

    「多虧你出面打了招呼。」沈凌正色道:「原以為安守道殺了一批,太子殺了一批,剩下的算是僥倖活命。沒成想皇上又命人嚴查一番,稍有不妥,便有緇衣衛前去抓人,如今三晉上下幾乎沒有多少是原來的官員了。大同府……」

    沈凌苦笑道:「我回來時,大同府內有品級的官員十不存一,還有繼續被清查的。能逃出一條命來,也算不易。」

    沈栗道:「大同府位置重要,去年民亂發生時,皇上多半就有清洗大同的意思了。若是事態很快被平息下去,事情還不會這般嚴重,可惜被丁、安等人耽擱了時間。」

    出了窩案,受苦的是百姓,打的卻是皇帝的臉面,惹了皇帝不高興,三晉官場誰都別想笑出來。

    沈凌如今也有些後悔當初過於自矜,沒有及早向侯府求救,為了一時的面子,落到免官去職的地步,還要侄子去撈他出來,反而失了面子。

    「宦海無常,稍有不慎則粉身碎骨。」沈凌意興闌珊道。

    沈栗見沈凌果真有幾分頹唐之色,不禁問道:「五叔如今可有什麼打算嗎?」

    沈凌苦笑道:「以前讀書時,常奇怪為何有些人明明也算心智清明,失利之後卻一蹶不振,如今輪到自己,才知個中滋味。踟躕徬徨,如墜霧中,哪裡有心思籌謀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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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當為家族計

    沈栗勸道:「五叔如今還年輕,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便是為了兩位堂弟,五叔也該好生謀劃一番。」

    沈凌如今有一對嫡出子女,尚有一位庶子,正該是掌門立戶,為家人遮風避雨的年紀,卻是由不得他消沉下去。

    提到兩個兒子,沈凌倒是精神了些,笑道:「才你可見了柳哥兒?我正打算叫他下場一試。他的學問多半是不成的,單為叫他去見識一番。」

    沈栗微笑道:「記得當年柳哥兒還跟著侄兒後面作天作地,如今卻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樣。」

    想起當年事,沈凌感嘆道:「那時都道你頑劣,兄長還頻頻叮囑你大兄將來要庇護兄弟,不可教你將來饑饉無依。積年過去,這一代反是你最出息,已經可以輔助兄長撐起門戶了。」

    沈栗赧然道:「五叔謬讚。」

    「家門傳承,一看當下,二看後人。」沈凌苦笑道:「我現下是不成了,唯有盡心教子,以圖他們將來光耀門楣。」

    沈凌一則閒暇,二則將希望自己的遺憾能由兒子們彌補,索性沉下心來,日日教養兒子。

    這可苦了沈柳和沈樺,沈樺還好,仗著年紀幼小,又是庶子,沈凌並不苛責。唯有沈柳,既是長子,又將去考童生,被父親管得直如坐牢一般。不過幾日,手都被戒尺打腫了。

    沈柳開始讀書時,沈凌已經舉家遷往大同府。那裡是北方邊鎮,文風並不興盛,洪氏疼兒子,又一味慣著他,故此沈柳對結交朋友遊山玩水的興趣原勝於讀書,養成個疏懶脾性,活脫脫一個沈沃第二。如今被沈凌這頓狠管,只管的他叫苦連天。洪氏再要講情,沈凌也不肯聽了。

    小堂弟收拾收拾,跑到禮賢侯府投奔堂兄沈栗去。

    為什麼是沈栗呢?他找別人不好使,但提到沈栗,沈凌便默許了。自己和兄長有些道不出的尷尬,不好相見,卻不想教孩子們也疏遠了。眼看著復起之日遙遙無期,兒子若能與侯府那邊親近些,將來總能得到庇護。

    他也不擔心沈栗管不住沈柳,教他繼續渾玩。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兒子,沈栗是什麼人?旁人不知道,親身經歷三晉窩案的沈凌心下明白,曾經在三晉叱吒風雲十幾年的丁柯和安守道這樣的老狐狸,都是叫沈栗活活算計死的。就沈柳那些小心機,根本不值得沈栗正眼相看。

    還別說,沈栗與沈柳相處的不錯。

    沈栗與自己的兄弟,沈梧與他如今只是表面過得去,說親近那是笑話;沈柿被郡主抱去撫養,每日只請安時見上一面,其實疏離得很。

    沈栗剛穿來時,沈柳才剛三歲,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每日裡叫奶娘抱著來尋七哥要蛐蛐,沈栗也愛逗他。沈凌遷調大同府時,沈柳為以後見不到七哥還好生哭了一場。

    如今他來尋沈栗,仍是一副虎頭虎腦毫不見外的樣子,見著沈栗就訴苦,指望七哥救他出苦海:「可容弟弟住兩天吧!我那老爹如今著實可怕,直如要吃人一般。字寫得不好也打,書背的不好也打,您看我這手……」

    沈柳舉起腫的鋥亮的雙手……

    沈栗噴笑道:「快!拿把菜刀來,這裡有蹄髈一雙。」

    「七哥!」沈柳不滿道。

    「住著!」沈栗忙道「住多久都成。欸,五叔這就太過了,把手打成這樣,連手肘都發腫,怎麼可能靜下心來讀書?」

    終於有人站到自己一邊,沈柳連連點頭道:「又痛又癢,實在難熬。筆都拿不住,父親還教我作文,還罰我跪。」

    沈栗微微皺眉,沈柳還在貪玩年紀,沈凌這般苦教,只怕要適得其反。

    「青藕,去請府醫過來給柳哥兒看看。」沈栗喚道。

    「七哥,」沈柳猶豫道:「我還沒去給祖母問安。」

    沈栗訝然,來到府中,怎麼不先問候長輩。

    「七哥和我一起去?」沈柳訕笑道。

    沈栗恍然。田氏不喜沈凌一房,沈柳怕去那邊受冷眼,要先拉上沈栗為他轉圜。

    「左右也不急了,不妨先讓府醫看了。」沈栗道。

    田氏心裡有氣也不至於和個孩子計較,就是沈凌都很少聽到她一句重話,何況庶孫?有沈栗在場,說些笑話,逗得老太太高興,大家樂了一場,田氏發話道:「別學你那父親,面子比天大。這會兒子又入了迷障,有委屈只管在兒子面前找補。只管住下,等你父親想清楚了再說。」

    沈柳一顆心落地,有田氏這句話,不擔心被打發回去。又去見了沈淳,再要拜沈沃,被沈栗攔下:「六叔訪友未歸,不必過去。至於女眷們,明日給祖母請安時一起問候就是。你去見見大兄,然後和大管家去看看客院,有什麼需要的,叫他給你置辦。」

    沈柳依言去了,沈栗又轉回去見沈淳。

    「怎麼?」見沈栗回來,沈淳奇道。

    沈栗恭敬道:「今日見了柳哥兒的手,兒子想起一件事來。」

    提到沈柳的手,沈淳皺了皺眉:「老五下手太狠了些。」

    沈栗道:「五叔望子成龍,無可厚非,只是法子不好。這般下去,柳哥兒怕是反而要厭惡讀書了。」

    「書還是要讀的。把孩子託付給我們家,總不能叫他荒廢學業。」沈淳道:「五弟自己不會教,給柳哥兒聘個先生,不然再辛苦方鶴一遭吧。」

    「兒子正想著這個。」沈栗小心道:「咱們府中,是不是該有個族學了?」

    「什麼?」聽沈栗提起族學,沈淳微微訝然,旋即陷入沉思。

    沈栗道:「父親這一代人口少,又多從武,五叔當年讀的又是官學。至兒子這一代,各房的人口也不少了。先時兄弟們年紀小,方先生還忙得過來,如今都漸漸長大,不是籌謀著下場一試,就是要開蒙讀書,哪能一概都推給方先生?」

    沈淳微微點頭。方鶴算是他的幕僚,當先生只是副業,教導一個兩個還成,不能沒完沒了;再者,方鶴不能應試,對科舉只是紙上談兵。當年沈栗考童生試時李意就曾說過,方鶴教的是好,只是有些偏,還將沈栗特意叫去指點了一段時間。

    見沈淳注意,沈栗繼續道:「如今大兄也有了孩子,咱們府上人口興盛,孩子只會越來越多,再交給方先生不合適了,不如索性辦起族學來。一則,家族昌盛,一代兩代還好,數代之後,自然會有貧富之分。都是咱們沈家子弟,若是有個族學,則使貧者無失學之苦,若有英才,總有翻身之時;二者,到底是血緣之親,有個族學在,孩子們一起讀書,總能親近些,長大後也不至於彼此疏遠。」

    沈淳贊同道:「說的有理。大凡望族,總有族學。咱們家原是小門小戶,人口太少,便想不起來,如今確實是該考慮這個的時候了。此乃家族百年之計,你能想到,為父著實欣慰。」

    沈栗赧然道:「不過偶然提了一句。此事還需父親出面才好。」

    沈淳才是族長,這種影響家族的事,還是要由沈淳主持。

    先時沒人想起,沈淳也不在意。如今經沈栗提醒,沈淳便急起來。他是被沈勉一手教導的繼承人,一向以家族為重,如今想起了族學這個茬,連覺也睡不好,翻來覆去不能入眠。

    紫山郡主迷糊道:「侯爺莫非有什麼難事?為何夙夜不安?」

    沈淳問:「可是吵到你了?今日謙禮提到要辦族學,我一直在思量這件事,心下不寧。」

    「呀!」郡主冷丁坐起:「妾身原也沒注意到,咱們府上竟沒有族學!」

    「郡主,」齊嬤嬤在外面守夜,聞聲道:「可是有事喚老奴?」

    「沒有。」郡主揚聲道:「我與侯爺說幾句話,你且睡著。」轉頭對沈淳道:「因擔心柿哥兒還小,不放心他去外宅,如今還是妾身為他開蒙的。沒想起要給他請先生,也沒注意到我們家還沒個正經族學。這是妾身的疏忽。」

    「族學祭田,本就不是要主婦操持的事,這是我的疏忽。」沈淳道。

    「話不是這樣說,」郡主搖頭道:「妾身嫁給侯爺,自然該為侯爺打算。難為謙禮,若不是他想著,咱們這侯府竟還沒個族學,豈不讓人笑話。」

    沈淳笑道:「能想著為家族打算,謙禮越發長成了。」

    「妾身還要恭喜侯爺,」郡主湊趣道:「如今可不愁日後無人支撐門第了?」

    沈淳搖頭失笑。他當年確有絕嗣之憂,如今不但沈梧、沈栗活下來,還有個沈柿;他擔心兒子沒出息,如今沈梧消停下來,不再惹事,沈栗年紀輕輕已步入官場;他擔心家族沒落,如今有沈栗記得為家族籌謀。

    雖然賦閒半生不得一展胸中溝壑,好歹不算一無所得。

    翌日,紫山郡主一封書信送往晉王府。沈家在文人中的影響小,以風流倜儻自居的晉王世子倒結交了不少文人墨客,要給禮賢侯府找兩個合適的族學先生並非難事。

    晉王世子雖然有些荒唐名聲,但身為宗室,只要不是太傻,誰不給自己添一兩條毛病呢?有些人是真荒唐,晉王世子得晉王真傳,披著山羊的皮,長著狐狸的心,做著熊貓的事。給親妹夫家找先生,眼神還是好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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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皇孫有疾

    禮賢侯府的宅第是先帝賞下來的,佔地不小。雖然沈家人口漸漸增長,其實比起真正的世家大戶還算少的,因此頗有幾個空院子久無人住。沈淳選了一個臨街的,將通向內宅的門封了,只叫走外門,沈家的族學便暫時安排到這裡。

    地方有了,剩下的就是安排用具,接待先生,間或過來督促學生們刻苦讀書,也就是所謂學監的活計。沈淳與沈栗商量了一番,便交給了沈梧。主要是給他找個事做,不然成日裡閒著容易胡思亂想,早晚還要搞出事來;二則通過做「學監」的過程,也可以讓他這個未來族長在兄弟們中間樹立些威信。

    沈梧是從小當世子培養起來的,不犯渾的時候,做起事來也是有模有樣。知道對他來說是好事,便也欣然領命,認真籌辦起來。

    家事還未忙活完,東宮又出了事:大皇孫病了。

    沈栗記得還是宮門夜開案時,東宮才有如此沉悶的氣氛。他趕到時皇帝正對太子發脾氣,當著一干屬臣的面,將太子罵的狗血淋頭。

    這是邵英頭一個皇孫,自打有了這個寶貝,太子都不可愛了。

    「回來!」邵英眼角瞥見沈栗剛剛探出身,便轉頭往回跑,嘴角抽了抽:「沈栗,你來做什麼?」

    沈栗心裡暗暗叫苦,後悔走的太快,竟沒早些發現皇帝正在訓斥太子,以致一頭衝進來,不及避讓。此時皇帝盛怒,露出獠牙要擇人而噬,逮找誰誰倒霉。

    驪珠、霍霜及雅臨、郁辰等人彎腰垂頭,保持個豆芽菜的姿勢,微微回頭看向沈栗,眼裡有些幸災樂禍。

    這種場面,有眼力見兒的都想走,他們是來著早,不好退出去了。方才還羨慕沈栗有機會避開,結果被點到的恰是沈栗。

    「回陛下的話,微臣身為伴讀,東宮不安,臣自然要來看看。」沈栗低頭道。

    「不安?東宮什麼時候安生過!嗯?」邵英怒道。

    沈栗將頭低了又低,悄悄撇撇嘴。

    邵威算省心的太子了,在邵英面前從來老實誠懇,從來不著急抓權,待兄弟們也算客氣。若是碰上漢朝那樣的,沒事拿棋盤砸人,跑到街上打個架,那才叫不安生的。

    邵英只不過是要找人出氣,也沒打算要沈栗回答:「你又跑什麼?」

    不跑是傻的!這會兒看了皇帝訓斥太子,回頭就會被嫌棄不知機。

    沈栗愈發恭敬道:「陛下與太子殿下議事,微臣位卑職低,不知可否一聽。故此打算先迴避迴避。」

    這話說的……邵英咳了一聲,想起太子的面子問題。

    沈栗眼角瞄著人來,忙道:「陛下,似是太醫來了。」

    邵英立時忘了太子,忙問太醫:「不必拘禮,快講,元瑞如何了?」

    太醫忙道:「陛下不需擔心,小殿下有些著涼,如今已經安泰。」

    「著涼?」邵英愕然,心下狐疑莫非還有人敢如對待湘王世子一般對待自己的孫子,在大熱天裡濫用冰盆?

    大皇孫無恙,太醫又開始不急不忙地嘮叨:應是因暑熱,大皇孫身上發了汗,小孩子身體弱,稍微見些風便著涼。

    邵英點點頭,餘怒未消地埋怨太子:「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太子:「……」作為太子,他的主職不是看孩子。何況兒子病了,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很心疼。著急的父親被著急的祖父訓斥,真是沒道理可講。

    得知大皇孫沒有危險,安心落意,皇帝想起拿人問罪了,吩咐將大皇孫的幾個乳母及一應服侍人等都押往司禮監。

    皇孫這一病,不管是被人算計還是因照顧的疏忽所致,要牽連不少人。無論這些宮人有沒有錯,皇帝都要大張旗鼓地興師問罪,意在殺雞儆猴,叫心懷叵測的人都警醒些。算是保護皇孫的一種方式。

    這時候誰都不會勸皇上仁恕的,那些宮人內監許是清白無辜,但他們的性命安危無疑是沒有大皇孫重要的。

    東宮大肆鎖拿宮人,嚇壞了湘王世子。抓著連安團團亂轉,不知是去見皇帝為好,還是老老實實地眯著妥當。

    連安道:「皇上駕臨,世子去覲見一番也是好的。」

    湘王世子搖頭道:「陛下定在盛怒之中,我……我不敢去。」

    「那世子等著皇上宣召就是,若無宣召,便可不去。」連安遲疑道。

    「又怕人說我做賊心虛。」世子臉色蒼白道:「我是因著涼病著的,如今大皇孫也著涼……會不會有人說是我給大皇孫過了病?」

    連安嚇了一跳:「此話不可亂講啊世子!」

    湘王世子在親爹面前都活的委委屈屈,到了皇宮之中,父親的對頭家裡,萬一有個風言風語的,說不定就要丟了小命。

    向外看了看,見遠處宮人似無所覺,連安鬆一口氣道:「世子,此話萬萬不可再提,小心被人聽去,若是……若是有人造謠生事,老奴拼上性命也要與他們理論,世子您在東宮只在這小院子裡,半步不敢出處,連大皇孫的面都沒見著,怎麼可能給人過了病?」

    湘王世子難過道:「真到了那個地步,還有誰會聽我們辯白呢?」

    連安雖然一心護著湘王世子,到底只是內監,又是在王府聽用的,伺候同樣很少見外人的世子,其實見識並不多。到了此時,也拿不出什麼好意見。只能陪著世子發愁。

    湘王世子後悔道:「早知如此,不如聽溫長史的提議,出宮去王府。」

    原來溫率早聽了何密兄弟的主意,想法子給湘王世子透了信兒,叫他趕緊「痊癒」,出宮與湘王府屬臣匯合。

    湘王世子一路教溫率折騰的厭煩,知道這人一來找準沒好事,便一直拖著沒理。如今卻又後悔起來。

    連安忙道:「這可不成。世子,老奴早說那溫長史不是好人,他肯定又是要拿您做筏子,不知要作什麼妖。」

    湘王世子喃喃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我是湘王世子,有些事總躲不過去的。如今又有大皇孫生病一事,再說,我……我想見舒娘。」

    「哎吆,我的世子。」連安跺腳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那女子?」

    湘王世子抖了抖嘴唇:「連伴伴,你不知道,我……」

    門外傳來請安聲,原來是雅臨到了:「皇上宣湘王世子覲見。」

    湘王世子一把抓住連安,連安心中也慌神,在袖子裡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塊玉玨來塞給雅臨,賠笑道:「雅臨公公,卻不知陛下召我們世子是為何事?」

    來自湘王府的東西雅臨是不敢收的,忙推回去:「陛下的意思,奴才怎敢猜測?陛下正等著呢,世子爺快著些。」

    連安見雅臨態度堅決,知道沒有門路,只好替湘王世子整理好衣衫,伺候他去見皇帝。

    到了大殿,連安是不得進的,只好在外面替世子擔心。

    湘王世子進來,先去瞄皇帝與太子的臉色,見他們並無暴怒樣子,心下稍安。又向兩旁看,瞧見幾個年輕臣子,其中就有霍霜和沈栗。

    湘王世子眼睛一亮,透出些親切來。當初他在儀仗中病著,雖然口不能言,其實還有些意識,知道有人去探視他。因為這些人到來,溫率悄悄讓人過來撤了幾個冰盆,教他緩了口氣。

    尤其是沈栗,湘王世子記得,就是這個人堅持將他從儀仗中帶走交給太子,使他得到及時救治。

    沈栗如今只是七品官,按說不會得到一個藩王世子的注意,但湘王世子偏是個例外。他在父親和兄弟姐妹眼前都活的艱難,這樣長大的人,要麼會滿心怨恨,仇視所有比他過得好的;要麼就如湘王世子一般,別人待他半分好,哪怕只是順帶,不說多麼感激,至少他會記在心裡。

    此時自然不是和沈栗打招呼的時候,湘王世子的禮儀是不差的,上前給皇帝和太子見禮。

    邵英宣湘王世子並不是要問罪,湘王世子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邵英根本沒懷疑他與大皇孫的病有關。叫他來,也就是順便打個招呼。

    看著湘王世子誠惶誠恐,忐忑不安的臉,再看看太子沉著穩重的樣子,皇帝總有一種詭異的滿足感,這也是他願意見一見湘王世子的原因。

    邵英以為他是給湘王世子面子,哪知道湘王世子巴不得教他給忘記。

    見湘王世子頻頻看向沈栗與霍霜,邵英笑道:「你認識他們?」

    湘王世子忙道:「臣記得是當日將臣接來的人中有這二位大人。」

    邵英點頭道:「那個是霍霜,乃玉琉長公主之孫,論親戚你要叫他一聲表兄。這個是沈栗,翰林院編修。」

    湘王世子鄭重上前道謝。

    沈栗忙道:「折煞小臣。當日乃是奉了命太子殿下之命,世子若謝,當謝太子殿下。」

    湘王世子道:「太子殿下要謝,二位也要謝的。」

    沈栗教他謝出一身冷汗,禮賢侯府位置敏感,沈栗又是東宮伴讀,實在不想和湘王世子論交情。

    好在邵英瞭解沈栗為人,又知曉湘王世子的脾性,倒沒什麼猜測忌憚。見沈栗苦著臉偷偷打量他與太子的神色,促狹之心大起,擺出一副黑臉,驚得沈栗心中躊躇。

    好在邵英並不是個只管開玩笑的皇帝,稍後就叫驪珠送來賞賜,終於讓沈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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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意無意

    皇帝離開後,太子沉著臉告訴沈栗,大皇子這一病大約有瑜妃的手筆。

    皇帝夫婦隔三差五就要看孫子,教太子妃將大皇孫抱去後宮。這是個加深帝王與東宮感情的好機會,太子妃當然欣然前往。

    這次半路上遇到瑜妃,非要看看孩子。好歹佔著庶母的名分,太子妃也覺著眾目睽睽之下,瑜妃就是有什麼惡意也不敢下手的,就沒有狠攔,沒想到大皇孫回來還真就病了。

    「方才陛下在此,殿下為何不如實稟報?」郁辰脫口道:「陛下如此看重小殿下,一定會為東宮主持公道的。」

    沈栗皺眉道:「殿下可以肯定是瑜妃娘娘之過?可曾找到她下手的證據?單憑懷疑,只怕無法取信於皇上。」

    太子苦笑點頭:「就是因為沒有證據,吾才不好向父皇申訴。」

    孩子一直沒離開太子妃的面,當時也沒有發覺不妥,直到兒子病了,太子妃才疑心起瑜妃來。這理由怎麼能拿到父皇面前去告庶母一狀?

    「小殿下的安危關乎國家承繼,豈可輕忽?」郁辰堅持道。

    沈栗平靜道:「小殿下若是重病,皇上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如今小殿下已然無恙,皇上也已懲罰了宮人……瑜妃娘娘畢竟是三皇子的生母。」

    瑜妃算是得寵的,又育有皇子,大皇孫既然無事,皇帝未必會因為一個沒有證據的懷疑就去徹查瑜妃。

    皇帝既是大皇孫的祖父,也是三皇子的父親。輕易去查三皇子的生母,小兒子的臉面往哪裡放?若是查出不妥,太子一定會與三皇子翻臉;若是沒查出端倪,三皇子也會與大皇子翻臉的。作為太子與三皇子之爹,皇帝肯定不希望兒子們掐架。

    「後宮之事,可由皇后娘娘出面調查。」霍霜道。

    沈栗搖頭道:「還是因為沒有任何證據,容易讓人以為是後宮爭鬥,說不定還會叫人反咬一口,損害皇后娘娘清譽。」

    郁辰焦躁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難道此事就輕易糊塗過去了?若是教人以為東宮軟弱可欺,以後這樣的事豈不是會層出不窮?」

    沈栗若有所思:「謀害皇嗣不是小事,一旦被發現要付出的代價會很大,沒有切實利益,沒人敢輕易下手……若小殿下此難真與瑜妃有關,她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眾人俱是一怔。

    良久,霍霜疑惑道:「莫非三皇弟如今……」也有意於帝位?

    妃子謀害皇子,或是為爭寵、為嫉妒、為打擊對手、為兒子清路,若是向皇孫下手,只能是為了替兒子掃清奪嫡的障礙。若說瑜妃能從加害大皇孫之事上得到什麼好處,也就是能打擊東宮,有朝一日三皇子上位時她來做皇太后。

    太子心下遲疑不定。三皇子此前一向是支持東宮的,擺明了要做晉王第二,但面對帝位時,皇子們之間的信任薄如紙,太子也說不準三皇子會不會打算另起爐灶。

    尤其是今年三皇子又要出宮建府,也能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了。

    沈栗狐疑道:「就算三殿下有此意,但前頭還有二殿下呢。」

    分嫡庶論長幼,就算東宮倒了,還有二皇子在前頭。三皇子若是想要奪嫡,最好的選擇是冷眼看東宮與二皇子相鬥,暗中積蓄力量,伺機漁翁得利。此事若真與三皇子有關,就不怕為他人做嫁衣裳嗎?

    幾人左思右想沒有頭緒,沈栗建議道:「無論小殿下這樁事到底是不是瑜妃娘娘的手筆,小殿下總是見了瑜妃娘娘之後才病的。殿下不妨去見見三殿下。」

    太子看向沈栗,沈栗斟酌道:「瑜妃娘娘在深宮之中,能對東宮用的手段並不多,殿下日後小心些自然可以避開。要緊的是三殿下是否真的參與進來。此事與三皇子無關,殿下就當安撫兄弟,若三皇子真的想要……言談舉止間,或許能看出些端倪。」

    沈栗建議太子去試探三皇子的態度。太子已經坐穩了東宮,皇帝也不糊塗,單憑一個寵妃是無法動搖儲位的。三皇子能造成的影響就大了,一旦他從東宮黨脫離出去,開始表露奪嫡的野心,自然會在朝廷中掀起風浪。

    太子鬱悶地點點頭,兄弟都是越大越不可愛,但願三皇帝不會令吾失望。

    出了皇宮,沈栗站在宮門前回望。霍霜奇道:「怎麼?」

    沈栗搖頭不語,心下有些沉重。

    皇帝年紀漸漸上來,皇子們也都成年。若說以前還是小打小鬧,如今隨著大皇孫的降世,奪嫡的鬥爭將會愈演愈烈。

    禮賢侯府當年是最先開始支持皇帝的,也是最先開始支持太子的。這奪嫡之戰,沈家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的。

    沈栗微微低頭,如今太子手裡的勢力仍然嫌少,若是還像以前一切等皇帝安排,不知能不能應對來自朝臣和皇子們的進攻呢?

    知道大皇孫無恙,邵英想了想,往皇后那裡去。

    碰上瑜妃正在皇后面前哭得可憐。

    瑜妃今年也不小了,倒是保養的好,看著還如十七八歲少女一般。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不枉皇帝這樣寵她。

    然而她這樣作態的時候多了,皇帝心思清明,有色心,卻不會被矇住眼目。心情好的時候,願意給她些面子,便捧捧場,哄哄這個嬌人兒;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把臉一沉,瑜妃自會察言觀色,立馬就云收雨住,反過來哄皇帝。

    今日皇帝心情不好,很不耐煩,但瑜妃仍在哭,一邊用哀求的眼神看他。

    反應不對?邵英奇道:「怎麼了?」

    皇后板著臉道:「太子妃回東宮前碰到瑜妃,應瑜妃之邀,將元瑞給她抱了一抱。聽說元瑞回去便病了,瑜妃便跑來這裡請罪。」

    頓了頓,皇后強調道:「一直哭到現在。」

    邵英啞然。

    從東宮向後宮裡送信到如今,少說也有兩個時辰了?皇帝看向瑜妃,見她仍是雙目微紅,惹人憐惜的樣子,見皇帝打量她,還趁機獻上個情誼深長的眼神。

    驪珠在一邊低下頭,哭了兩個時辰,還不見半點狼狽之色,甚至還能想著向皇帝暗送秋波,這瑜妃娘娘的功力不淺啊。

    皇后頭痛道:「事關大皇孫,臣妾不敢擅自處置,瑜妃妹妹偏又一再請罪。如今皇上自東宮回來,還是請皇上發落。」

    皇后的語氣並不好,邵英也不以為意。才在東宮時邵英還奇怪,皇后愛大皇孫如珠如寶,如今孫子病了,皇后怎麼沒來?原來卻是被瑜妃纏住了,皇后沒有跳腳,還算脾性好的。

    皇后的脾性又怎麼可能不好呢?整個後宮只有她一個是商女出身,育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金貴妃和瑜妃家世更是了不得。為了不給太子拖後腿,為了不教人抓住任何不是,皇后都要忍成佛了。

    太子雖未向邵英告狀,但瑜妃曾經攔過太子妃,執意要看大皇孫的事情邵英還是知道的。宮裡的事,驪珠自會向他稟報。

    原還打算一會兒去瑜妃那裡問一聲,沒想到先在皇后這裡看到她來請罪。一請還就請了兩個時辰。

    邵英不覺皺了皺眉,瑜妃就愛弄這些小手段,成日裡熱衷於給皇后添堵。

    瑜妃最善於觀察邵英的臉色,知道皇帝不耐煩了,忙道:「賤妾得知大皇孫回去病了,心下著實不安,故此才來向娘娘請罪,。賤妾實在不該去抱大皇孫的,許是妾身沒有子孫緣,老三在賤妾面前總是一副刻板樣子……看著大皇孫著實可愛,實在眼饞,嗚嗚,若知道大皇孫會病了……」

    邵英默然。

    三皇子邵止親近東宮,又不喜瑜妃愛折騰的脾性,待生母孝是孝,卻不怎麼「順」,看著與瑜妃是有些疏遠。

    親生的孩子不親近,瑜妃見著大皇孫,抱來稀罕稀罕,能算什麼錯。小孩子容易著涼,誰知道是什麼時候涼到的?

    瑜妃說的可憐,皇帝到底對她心軟了。

    邵英板著臉道:「若是想見元瑞,到皇后這裡見便是,何至於半路攔人?成什麼體統!」

    瑜妃乞憐道:「皇上說的是,賤妾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邵英看看皇后,咳了一聲道:「元瑞著了涼,雖不知是不是在你抱著時染了病,但也不能輕易饒過,唔,再禁足個月。」

    皇后嘴角抽了抽,邵英罰瑜妃禁足已是常態。瑜妃長著一張好臉,又會撒嬌耍賴,很得皇帝喜歡,唯獨不愛她持寵生嬌,四處張揚的作態,故此她一犯錯,邵英就罰她禁足,叫她出不來。

    「皇上!」瑜妃可憐巴巴地還想懇求。

    皇后急著問:「元瑞無事?」

    「無事,已經退燒了。太醫說他長得壯,底子好,不會有礙。」皇帝安慰道。

    瑜妃被皇后打斷了話,又聽說大皇孫無恙,藏在衣袖裡的拳頭狠狠握了握,嘴邊的話頓了頓,再想說,皇后已經開口打發她:「皇上既然已經降下處罰,你便回去好好思過。」頓了頓,皇后沉聲道:「長點心!」

    聽說孫子無恙,皇后便從容起來。能在後宮立住腳,執掌鳳印這麼多年,皇后也不是白給的。起碼截住瑜妃幾句話不在話下。

    在我這裡哭了一下午,只罰你兩個月禁足,居然還敢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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