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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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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0 07:24: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唯嘆兒子不聽話

    瑜妃不情不願回了枕流宮,發現三皇子正字等他。

    「今日有時間來看母妃了?」瑜妃笑道。

    「兒子不得不來。」三皇子板著臉道。

    瑜妃教宮人換了茶,打發人出去,才道:「你父皇剛剛罰我禁足兩個月呢。」

    三皇子倒鬆了口氣:「還好。」

    「還好?」瑜妃忽然拔高了聲音,尖聲道:「就為個皇孫病了,就罰我這二品宮妃禁足?把我的臉面放在地下踩!他們還沒確定是我做的呢……」

    「是您做的?」三皇子的表情愈加嚴肅。

    瑜妃驚覺失言,否認道:「不是。」

    「是您做的。」三皇子確認道。

    瑜妃頓了頓,板起臉:「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三皇子不可思議道:「那是皇長孫!說不定有一天還是皇太子!」

    「憑什麼我的兒子就不能是太子?我的孫子就不能是太子?」瑜妃賭氣道。

    三皇子疲乏道:「母妃,這件事兒子與您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想……」

    「我想!」瑜妃拍著桌子道:「我想啊,兒子。她周安靈是個什麼出身,竟壓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將來還要做皇太后。不行!皇上明明更喜歡我。兒子,你外公如今官拜禮部尚書,母妃是後宮裡頭一號,你為什麼就不肯爭一爭?總有一天,我要周安靈向我下跪!」

    三皇子撇過頭去。若論長幼,太子名正言順。論勢力出身,還有背靠金家的二皇子。更何況……三皇子暗想,先皇后出身一般,皇后則是商女,如今的太子妃的父親官位也不高,這分明是在提防外戚坐大。這樣想來,豈不是外家地位越高,越是沒有繼承皇位的希望。

    「母妃已經為你選好皇子妃,乃是映州巡撫甘彬之女,這甘家也是數得上的大族,較之金家也不差多少。」瑜妃喜滋滋道。

    「父皇答應了?」三皇子皺眉問。

    「有母妃為你相求,你父皇怎麼會不答應?」瑜妃自得道。

    三皇子:「……」我竟無話可說。

    「怎麼了?」瑜妃奇道。

    「沒什麼。」人選都定下了,此時再說什麼也沒用。三皇子意興闌珊道:「母妃,日後千萬不要再接近大皇孫,若是被人發現端倪,大禍即在眼前。」

    瑜妃笑道:「怎麼可能被人發現?本宮只不過是掀了掀孩子的襁褓,太子妃不會養孩子,不知道嬰兒身上有汗時見不得風。就是當面見了,也不過就是本宮『馬虎』了些,著了涼也怪那孩子體虛。關本宮什麼事?」

    三皇子眉頭越皺越緊,還欲再勸,忽有大宮女慌慌張張闖進來,顫聲道:「娘娘,初煙跌死了!」

    「什麼?」瑜妃倏地站起:「你說誰?誰死了?」

    「是初煙。」大宮女道。

    三皇子看了看瑜妃,接著問道:「你才說『跌死了』?」

    大宮女點頭哭道:「初煙喜歡盪鞦韆,閒時常與幾個姐妹去玩。今日裡她與人打賭,要蕩個高的,誰知竟從那上面跌下來,將頭磕在石頭上,扶起來時,已經去了嗚嗚。」

    三皇子追問:「與她打賭的人呢?」

    「被帶去問話了。」大宮女想了想,又道:「是初煙自己先提出與人打賭的。」

    那被人引誘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或許就是意外也未可知。三皇子方欲鬆一口氣,瑜妃腳下一軟,頓時坐倒。

    三皇子一把撈起親娘,厲聲斥退宮女,方回頭低聲問:「這個初煙有什麼緣故?」

    「什……沒什麼。」瑜妃緩過一口氣,還要嘴硬,看著兒子略顯嚴厲的眼神,到底心虛,低頭道:「她若不死,我還想不到,就是她這幾天總是念叨大皇孫……「

    「所以您才想到要去掀大皇孫的襁褓?」三皇子咬著牙道。

    瑜妃心虛道:「現在怎麼辦?」

    動手的時候不和我商量,出了紕漏想起找兒子了?三皇子深深吸氣,壓下心底一股邪火:「您可有什麼手書信物在她手上?」

    「沒有。」瑜妃立即搖頭道:「說幾句話便罷了,我怎麼可能將要緊的東西交給別人。」

    三皇子踱了幾步:「他們既然想到殺人滅口,多半是不想此事暴露。」猛然回身,看見瑜妃面現喜色,三皇子強調道:「可至少他們是知道母妃的心思才會派人來挑唆!」

    瑜妃又愁容滿面:「這可怎生是好?」

    三皇子嘆道:「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母妃您千萬不可再輕易行動,還是老實禁足吧。」

    瑜妃咬了咬嘴唇:「沒想到我這宮中還會有別人的手下,看來要好生清查一番。」

    瑜妃在與兒子商議的時候,金貴妃也將二皇子叫到身邊。

    「那宮女已經死了。」金貴妃望向兒子。

    二皇子挑了挑眉,迷糊道:「什麼宮女?」

    金貴妃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初煙。」

    「兒子不知母妃在說什麼?」二皇子道:「兒子早就出宮建府,與宮裡並不熟悉,哪裡知道什麼初煙晚煙的。」

    金貴妃半垂著眼道:「你還強什麼?哦,你這會兒還在惋惜那宮女死了,不能繼續為你在瑜妃那裡挑唆生事了吧?傻兒子,這件事既然我能查知道,你父皇更能查出來,你以為能瞞過多少人!」

    二皇子啞然無語,半晌尷尬笑道:「所以母妃這是……為兒子掃尾?」

    金貴妃不答。

    「多謝母妃為兒子籌謀,兒子就知道母妃還是偏著我的。」二皇子笑道。

    金貴妃漠然道:「你從來不聽人勸,只盼你將來不要連累到我。」

    「母妃你總是這樣!」二皇子憤然道:「我哪裡比邵威差了?母妃也幫一幫我吧。」

    金貴妃撥了撥琴絃,幽幽道:「這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有一個做皇帝的丈夫,再生一個想做皇帝的兒子。」

    「母妃!」二皇子埋怨道。

    「你走吧,我打算禮佛了,以後輕易不要再來見我。」金貴妃道。

    二皇子默然,良久方道:「兒子會讓母妃看到的,總有一天!」

    神情鬱鬱地走出沁芳宮,二皇子的臉上現出一絲得意,喃喃道:「這就是所謂的先斬後奏?」母妃雖說不肯幫我,可如今事以做下,還不是要乖乖為我查缺補漏?

    二皇子恍惚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種督促金貴妃扶助自己的方法。

    可惜,大皇孫竟然沒有病死。大皇子默默想道,不過,總會有機會的。何況只要他病了,就不會阻礙下面的計劃。

    族學的出現給沈家帶來些新的影響。

    晉王世子介紹來的人自然不是等閒之輩,都是學識淵博,身家清白,準備下次會試的舉人。聽說禮賢侯府如今有個探花兒子,還有榜眼女婿,自然欣然前往。打算一邊教學生,一邊溫書,有機會再與榜眼、探花探討一番。侯府裡待遇好,又能結交權貴,何樂而不為?

    沈淳暗中聽了講習,惋惜只能教三年,三年後人家就要應試去了。沈栗笑道:「這也是有利有弊的事。除了官學或書院,能潛心教學生的都是屢試不第,或如方先生一樣不能下場的。這樣的人教導學生的經驗自然豐富,應對科舉的手段卻差些。再有就是如他們這樣在景陽等待會試的舉人,雖然做先生的時日短些,但因為就要參加科考,反而對做學問比較認真。」

    附在沈淳耳邊,沈栗輕聲道:「還有一個好處,這兩人既是要應試,幾年後再相見時,多半已經是進士及第,位列朝堂了。如今好好相處,豈不比將來再去想辦法結交的好?」

    沈淳這才恍然。禮賢侯府現在發愁的就是在文臣中沒有根基,現去攀關係,彼此都清楚目的,卻嫌不夠真誠。如今這二人羽翼未滿,正好籠絡,將來未必不可成為臂助。

    沈淳反過來囑咐沈梧與沈栗道:「要好生相待,不可有半分疏忽。」

    沈梧如今有了正經事,終於不用聽著妻妾的吵鬧和兒子的尿布胡思亂想了。他擺出世子的面孔,還真有幾分淳厚溫和的樣子。舉人們倒有幾分尊敬的意思,沈梧便越發認真起來。

    因有沈淳發話,紫山郡主將沈柿挪到外院,叫他日日來族學唸書。沈凌一房有沈柳,這小子本已有些厭學,沈栗帶他來逛了一圈,發現這裡孩子多,有玩伴,每日裡倒巴不得早些來。

    沈楓因科舉不利,如今在府軍前衛謀了個差事,做的不好,加之沈淳與他隔了房,沈家如今又漸漸在軍中退出,一直也沒能升職。他少年時心思有些偏,如今經歷挫折多了,心態倒平和起來。聽說有族學,便將沈樅送過來。

    除了主家的孩子,沈栗還建議沈淳,讓一些下人的孩子附學。

    沈家有些下人是不當僕人相待的。比如有些侍衛,都是當初自軍裡追隨沈勉和沈淳出來的。在沈家做個長隨、護院,自然不能以普通僕人相待。還有如竹衣一般,自小經特殊培養出來放在兒子身邊,許了將來放出去給一份前程,這也與普通家生子不同。

    沈栗的意思是,便將這附學的資格算作一種賞賜。如今讀書成本高,有孩子能夠附學,這些人也會更忠誠一些。

    不是所有人讀書都能讀出名堂,但能與主人家的少爺相見,沒準能入了貴人的眼,選在身邊做個書僮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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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3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請帖

    月明星稀,嘉明伯府上依然燈火通明。

    大少夫人安氏親自奉了茶,全氏忙道:「啊也,你這孩子也太拘禮。咱們一不是那貧苦人家,要勞動媳婦親自伺候婆婆;二不是那腐朽迂儒,非要講些虛禮。倒叫我不自在,你快歇著吧。」

    安氏垂眼笑道:「媳婦伺候婆婆,便該盡心盡力。又不是多麼繁重的活計,不過是端個茶、倒個水,母親慈祥,媳婦可不能不懂事。」

    全氏不覺撫了撫自己光滑白皙,毫無皺紋的臉龐,只覺「慈祥」一詞有些刺耳,暗地裡咬牙,面上還要掛著笑誇耀:「也不怪我疼她,這天下的媳婦比一比,竟是她數第一!」

    蔣氏看著婆婆與大嫂鬥法,嘴角抽了抽,她年紀還小,是個心靈嘴笨的,只附和著乾笑。

    嘉明伯對繼妻和大兒媳隱藏在話語間的鋒銳毫無所覺,只為這親善和睦、其樂融融的場面高興,一疊聲叫人:「前兒得了一匣子玉雕的小玩意兒,拿來叫她們幾個分了玩去。」

    全氏就皺了皺眉。一些玩意兒,安氏如今膝下有幼子,得了還有用處,她與蔣氏難倒拿著自己玩?丈夫總把自己當孩子哄,全氏暗暗嘆息。

    嘉明伯比他這繼妻年長二十餘歲,可不就將她當孩子哄!

    全氏叫兩個媳婦先挑。安氏推辭了一下,便老實不客氣地撿了些。蔣氏雖嫁了人,其實還是一團孩子氣,也喜歡這些東西。剩下的安氏便教人收好,卻沒打算再拿出來把玩。

    嘉明伯笑的和藹,彷彿一點兒也不介意媳婦不給面子。

    全氏又說笑了兩句,問安氏:「俊哥兒的週歲宴可準備好了?帖子都發出去了?」

    安氏恭敬道:「有弟妹幫襯著,都好了。剛好得了些塞外山珍,宴席上有些新菜式,又有戲班子助興。帖子也都著人送去,依著母親的意思,請的都是親近人家。」

    全氏點點頭,笑道:「按說這是孩子的大日子,該好生熱鬧一翻。只是當年他哥哥機緣不巧,沒能好好操辦,咱們這樣的人家,倒不好叫他越過大的去。」

    安氏忙道:「他才多大點的人,聲勢大了,倒怕折了他的福氣。母親說的是,所謂『長幼有序』,他做弟弟的怎好越過兄長?媳婦以為母親的意思正好,再沒有不妥當的。」

    提到什麼不叫越過大的去,原是全氏的託詞,不料安氏順梯子爬上來,說起什麼長幼有序,全氏又覺出刺耳。瞥了一眼只知道憨笑的蔣氏,暗嘆小兒媳婦沒用。

    咳了一聲,全氏問:「帖子都都送了哪家?有沒有遺漏的,說來我聽聽?」

    「是。」安氏恭敬道:「依著母親的意思,如今交情好的人家、還有姻親家,郁大人府上、媳婦的娘家、陳御史府上……禮賢侯府上……」

    「等等,」全氏遲疑道:「禮賢侯府上?」

    「是。」安氏垂眼道:「兒媳想著,這幾年雖與禮賢侯府上來往的少了,到底也是正經姻親呢,俊哥兒抓周宴,怎麼也該送份帖子。」

    全氏便去看嘉明伯,嘉明伯仿若未聞,不知看著什麼正出神。世子邢嘉有些驚色,見全氏看他,忙換上笑臉。親兒子邢禾眼也有些詫異:「咱們府上可是有些時候沒與沈家交往了吧?」

    「二弟不知,咱們兩府還是有走動的,前一陣,母親還宴請過那邊的六夫人呢。」安氏道。

    全氏低了低頭,她請宮氏赴宴,原是為了向前頭夫人的娘家示威,席間列坐的除了宮氏,都是與她交好的貴夫人,其中還有何大夫人。後來隱隱約約聽說何大夫人耍了些什麼手段,坑了宮氏一回。

    「前些時候舅父還曾派人過來問候世子呢。」安氏用手絹掩著口道。

    「你說沈家來過人?」嘉明伯忽然問道。

    「是,因聽說世子身體不適,派人過來送了些藥材。」安氏恭敬道:「那日父親母親並二弟一家都去遊玩,回來後媳婦忙昏了頭,竟忘了告知一聲。還這些天思量賓客名單時才想起。」

    嘉明伯恍然,那一日因世子貪涼用多了涼茶,有些腹瀉,大房一家便留在家裡。想來沈家就是那時派人上門的。

    轉頭看看全氏,繼妻曾將宮氏與何大夫人放在一個宴席上的事他是知道的,沈家這次來訪或許有些深意?

    安氏小心翼翼道:「兒媳想著,以前是我們年紀小,疏忽了親戚,實在不像話。如今既然想起來,自然不能再含糊下去。」

    嘉明伯想了想:「你請的是沈淳?」

    「太夫人、幾位舅舅、舅母並表兄、表弟都有。」安氏道。

    「……」嘉明伯笑了一聲:「倒是齊全,就這麼著吧。」

    邢禾嚅囁道:「父親,要是那邊不來……」

    嘉明伯斜眼看他:「帖子已經發出去了,要不你去上門追回來?」

    邢禾:「……」

    「好了。」全氏道:「既然交給了你大嫂,便由得她操辦。時辰晚了,你們都回吧。」

    從主院出來,邢嘉埋怨道:「怎麼不和家裡商量。」

    「商量?」安氏冷笑道:「若是拿出來商量,這帖子還能發出去嗎?」

    邢嘉嘆息道:「好容易消停幾天。」

    「醒醒吧,我的世子。」安氏道:「只要你還是世子,只要你還活著,她就消停不了!」

    邢嘉默然,良久,遲疑道:「那邊……能來嗎?」

    「不來您就親自上門去請!既然那邊打發人過來問候,想來也是記掛著您著外甥的。」安氏看著邢嘉:「妾身打聽過了,隔房的五爺沈凌犯了事,沈家人都盡力去救他。您可是嫡嫡親的外甥,怎麼可能拒之不理。再說,當年大舅舅被人誣告,您還求過父親幫忙不是?」

    「但願如此。」邢嘉有些茫然,自打母親去後,他已經有多年未見過舅舅了。現在仔細回想,彷彿小時候坐在舅舅肩上玩過?

    大紅的帖子擺在案上,沈淳敲了敲道:「合計合計吧。」

    沈梧先道:「當年謙禮還小大約不記得,姑母去時,大姑父可是來府上鬧過,罵咱們家『藏污納垢』!」

    沈淳嘆道:「你大姑父與大姑母感情甚篤,當年陰差陽錯,教老三害死了你大姑母,雖然你三叔填了命,但何家卻逃脫了,你大姑父氣不過,便跑來鬧了一場。「

    沈梧搖頭道:「何家才是罪魁禍首,他無法懲治真兇,卻將咱們家當成出氣筒!」

    嘉明伯邢穆過來鬧時,不巧叫沈梧正好碰上,那時沈梧也不算大,著實被這個發瘋的姑父嚇的狠了,如今一提起就要皺眉。

    「兒子記得,父親當年被人誣陷,三司會審時,嘉明伯府曾經伸過手,這幾年倒也著人走動過。」沈栗道。

    沈淳點點頭:「前一陣因你六嬸娘被人挑唆已一事,為父也曾派人去問候過你表兄,說是都好。」

    沈栗想了想道:「當年大姑母兩人感情甚篤,娶了繼妻,又得了小兒子,如今還剩幾分可就不一定了。那位繼室能做出配合何大夫人挑唆六嬸娘的事,難保不會有其他心思。兒子覺得,表兄不會一切都好。這會兒下請帖,應該不是單為修復關係,多半還想要咱們府為他撐腰。」

    「所以這回咱們還是去的好?」沈梧問。

    「那繼室與何大夫人有交情。」沈栗道:「為什麼放著大表兄不支持,看著嘉明伯府親近敵人呢?」沈栗與邢嘉沒什麼交往,單從利益上分析。

    沈淳點了點頭:「你表兄倒是敦良淳樸。」

    這是人品無差,值得扶持了?

    沈梧拿起請帖看了看,失笑道:「將咱們府上的人都寫上了?唔,六叔如今出門,不在府上,那邊不知道。祖母年事已高,郡主……」

    「畢竟是疏遠多年,嘉明伯的態度也不明朗,何況又是為了大表兄次子的週歲,倒不必興師動眾。不妨就大兄與兒子兩家去吧。」沈栗看向沈淳。

    沈淳想了想,沈栗的提議倒也合適。當年罵猶在耳,嘉明伯這些年來又一直含含糊糊,一副高冷姿態,沈淳還真沒有為了一個小兒的週歲宴上趕著貼上去的意思。沈梧是世子,沈栗已經出仕,由他們赴宴,身份上、輩分上都妥帖。

    邢嘉的名字中有一個嘉明伯府的「嘉」字,可見他出生時有多麼得父親喜歡。

    邢家與獵戶發家的沈家不同,在前朝就是官宦府第,不算大族,卻也有些底蘊。是以當年邢穆得知自己要娶沈家的閨女時,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個土掉渣的妻子的準備。

    然而沈家能出了一個陪伴在皇上身邊的貴妃,沈家的女孩長得會差嗎?侄女肖姑,邢穆一掀蓋頭就被迷住了。沈菀性格爽朗,沒有一般官宦家女兒那般扭捏羞澀,倒合了邢穆這武將的脾氣。

    邢嘉便是出生在父母最恩愛的時候,幼年、少年,一帆風順。沈菀去後,嘉明伯痛不欲生,便是要娶繼妻,也事先聲明過,這府中的爵位就是邢嘉的,誰都不要想。

    全氏當初也確實是一個好繼母,很是用心照顧邢嘉,甚至在邢禾年幼時,也一樣以邢嘉為先。直到……全氏的娘家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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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3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是病得治

    沈淳出事時,邢嘉曾經請嘉明伯出手,雖然最後沒有幫上忙,邢家也確實為禮賢侯府奔走了幾天。輪到全氏娘家被問罪時,全氏卻沒能說動丈夫挽救親人。

    這本是因為全府確實犯了罪,嘉明伯實在沒法子插手,但在全氏眼中,這是因為自己不過是個繼妻,將來這伯府的爵位和自己沒關係,丈夫才冷漠以待。從打那以後,全氏就開始熱衷於爭名奪利,想叫自己的兒子成為世子。

    因為沒能救出岳父,嘉明伯有些愧對全氏,時日一長,竟教全氏與邢禾壓過了邢嘉。邢嘉天性純良,安氏卻漸漸忍不得了。趁著兒子週歲,將帖子送往禮賢侯府上。

    打從這日一早,邢嘉就有些焦躁不安,與安氏合計:「不然還是我上門去請?」他擔心沈家人不來。

    卻在請安時被全氏先攔住話頭:「今日賓客上門,還要你這個做父親的招呼客人。」

    邢嘉無奈,只得留在府中。時過中午,沈家的人還沒有到,邢嘉便有些心虛。

    邢禾說話便專向人心口上刺:「大兄,我記得你還請了禮賢侯府上?」

    這是明知故問。

    滿座的賓客都瞧過來,邢嘉臉色微微泛紅,含糊道:「大約下了帖子。」

    「卻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眼下宴席就要開了,若是晚了卻不好。」邢禾微笑道。

    邢嘉侷促道:「大約一會兒便到了。「

    邢禾立時揚聲道:「還請諸位稍待,還有賓客未至。」

    在座便有人接口問:「卻不知是哪一位?未免太遲了些。咱們年輕人等得,還教老大人們等著嗎?」

    此時倒不是就要立即開席,只是叫邢禾這樣一說,便成了有人託大,叫別人都等他。賓客們議論紛紛。

    邢嘉去看與邢禾搭口的人,卻是玳國公府上的,名喚郁楊,平時與邢禾交好。

    見邢嘉看向自己,郁楊微微一笑,追問道:「邢世子?」

    邢嘉微微垂目:「是在下舅父府上。」

    舅舅府上?眾人心裡轉了個圈,想起邢嘉的舅府姓沈。

    「原來是禮賢侯府上?」郁楊笑道:「既然是世子舅舅,這確實要等一等的,諸位,咱們且耐心些。」

    邢嘉張了張口,被邢禾打斷話頭:「那咱們就再等等。叫戲班子上來,先點幾折戲唱著。」

    邢嘉頭上微微冒汗,他並不知沈家人會不會來。如今被邢禾宣揚起來,若是沈家人一直不到……

    兩場戲過去,管家過來問:「伯爺叫問,怎麼還不開席,孩子什麼時候開始抓周?」

    邢禾又一次搶了話頭:「大兄的意思要等禮賢侯府的人到了再說。」

    邢嘉忙道:「這便開席也好,不好叫客人一直等下去。」

    「欸,大兄不必如此,您與舅父家親近些,這樣重要的日子,怎麼也該遂您心願不是?」邢禾笑道。

    邢嘉再要說,管家已經磨頭回去了。

    邢禾又與幾個交好的朋友纏著他不得脫身,邢嘉又不好翻臉。幾句話過去,又是半場戲。

    郁楊看著賓客都有些焦躁了,揚聲道:「邢世子,這禮賢侯府上怎麼還沒有人到?親外甥家的宴席,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吧?」

    賓客都轉頭看來,見邢嘉無言以對,又扭頭議論起來。

    郁楊又添了一句:「早聽說您和那邊府上不怎麼來往,如今看來……」

    邢嘉只覺兩耳嗡嗡直響,過了今日,怕是滿景陽都要笑話自己鬧了烏龍。

    「卻不知郁兄是聽誰說的?」有人高聲問道。

    眾人看去,卻是兩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前頭的面色蒼白,看起來有些孱弱,身著世子大服;後邊的更加年輕些,卻已經穿著七品官服。

    剛剛說話的便是這位年輕的,生的長眉細目,顧盼間卻頗有些凌厲,微笑著拱手,團團施禮道:「禮賢侯府沈梧、沈栗來賀大表兄麟兒已滿週歲。因蒙太子殿下宣召,來的晚了,這是晚輩的不是,還望諸位叔伯兄弟海涵。沈栗這廂告罪了。」

    沈梧也一同施禮道歉。

    聽說是因東宮宣召誤了時間,眾人都客氣道:「多禮了,沈賢侄有禮。」

    沈栗再三致歉,態度謙卑,言語風趣,捧的眾人面上有光,連心裡最後一點芥蒂也隨風飄走。

    會做人!有在朝廷中做久了的心裡暗暗評價。

    本來遲到會讓人不滿,太子宣召的理由也容易叫人覺著幾分盛氣凌人,偏沈栗自嘲自諷,拿足了姿態,幾句話就能撓到人的癢處,叫人心裡舒坦。到底是在東宮做得好的,就這接人待物的手段,許多老經歷也沒他老練。

    邢嘉滿心驚喜,瞥了一眼面色發青的邢禾,忙上前寒暄:「兩位表弟來這邊坐。」

    在外人面前,沈栗十分注意維護沈梧這世子的面子,忙去看沈梧。被七弟注視,等著自己拿主意,沈梧詭異地有些驕傲,世子的氣勢也撐起來:「旦憑表兄安排。」

    待落了座,沈栗剛剛還被眾人暗地裡稱讚圓滑的沈栗找上郁楊:「方才就是這位仁兄提起表兄與我沈家不親近吧?」

    郁楊沒想到沈栗還記著這個茬,微微尷尬道:「在下也只是聽人說起。」

    沈栗笑道:「在下知道,所以方才在下才問您是聽何人說起過?」

    郁楊:「……」我能說是聽邢禾議論的嗎?

    邢禾一顆心提起,生怕郁楊轉頭看他,露出端倪。

    「在下也是道聽途說,並不知那人姓名。」郁楊低聲道。

    沈栗訝然:「您只是聽陌生人提起,連事情是否真實都不確定,就輕易當眾議論兩個勳貴家的關係?」

    在座客人面面相覷,這也太不靠譜了些。單憑風言風語就議論別人家事,還是一個伯府,一個侯府,既犯口舌又嫌莽撞。

    郁楊愈加尷尬,眾目睽睽之下,支吾半晌,沒說出話來。

    邢嘉心裡這個解氣,方才你擠兌我,這回也教你嘗嘗被人擠兌的滋味。我……也是有人幫我說話的。

    「卻不是這位兄台貴姓?」沈栗問道。

    邢嘉忙道:「說起來倒與表弟有些淵源,這位是玳國公府上,郁楊郁兄。他的堂兄郁辰如今也在東宮行走。」

    「哦,」沈栗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辰兄的堂弟。」沈栗微笑起來。

    郁楊鬆了口氣,沈栗與郁辰的關係好,應該不會再尋根究底了吧。得空狠狠瞪了邢禾一眼,這次算是給邢禾背鍋了。邢禾只一味低著頭,看也不看。

    郁楊的眉眼官司沒有逃過沈栗的眼睛,抿了口茶,沈栗笑道:「在下聽辰兄提起過郁楊兄。據說您當初與辰兄一起參選過東宮伴讀,最後皇上挑了辰兄。」

    頓了頓,沈栗微笑道:「辰兄還一直為郁楊兄可惜來著。」口上說著可惜,沈栗卻輕輕搖了搖頭。

    離得遠些的,便輕輕議論著,將沈栗未盡之語說了出來:「有什麼可惜的!在東宮做事,頭一個就要小心謹慎。這位也忒嫌輕佻了,皇上當初沒選中他,果然龍目如炬。」

    郁楊滿臉通紅,他不過挖苦了邢嘉幾句,沈栗就掀出這個底子來。如今這「龍目如炬」的典故一出,他日後的前程必將愈發艱難。

    夠狠的!方才稱讚沈栗圓滑的人都是心下一凜。郁楊擠兌邢嘉,非議禮賢侯府,沈栗就能向他的人品名聲下手。

    單是圓滑只能討人好感,做個老好人。若加上這凌厲的手段……眾人望向沈栗,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邢嘉也有些吃驚。他與沈栗幾乎就沒見過面,還真沒想到這個表弟能為他仗義執言到這個地步。

    微微低頭,拿著茶碗的手輕輕抖了抖,又記起小時與沈淳的親近。到底是舅舅家的孩子,知道維護親人。邢嘉慢慢吐出一口氣,這幾年,便是父親也不會這樣替自己說話了吧。

    沈栗盯著郁楊,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與邢嘉這個嘉明伯世子修好,自然要為他撐起臉面。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方才的話明擺著就是拿禮賢侯府架秧子,沈栗能放過他嗎?

    郁楊氣急道:「沈栗,你竟然敢這樣才我玳國公府的面子……」

    「欸,」沈栗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郁楊兄,您太看得起自己了。便是如今行走東宮的郁辰兄,也不敢就說自己代表玳國公府,至於您——」沈栗笑了笑:「您就不覺得自己太託大了嗎?」

    「沈栗,你欺人太甚!」郁楊怒道。

    「是誰欺人太甚?」沈栗冷笑道:「你拿我們禮賢侯府和嘉明伯府的關係大放厥詞,還要說我欺人太甚?又用玳國公府的清譽要人買面子——玳國公辛苦創下的名號就是讓你這樣用的?你若覺著自有理,那好,在下現在就與你去見郁老國公,當面評評理!「

    郁楊頓時歇菜。他要是敢因為這個事鬧到祖父面前去,玳國公能打斷他的腿。

    氣急敗壞,無從理論。郁楊一拂袖:「告辭!」

    他不是邢嘉請的客人,邢嘉自不會挽留。邢禾正怕郁楊想起他來漏了陷,躲還來不及。郁楊邁步就走,只覺萬分淒涼。本以為兄弟義氣,自己是幫邢禾的忙,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竟落到這個地步,邢禾這個小人此時倒縮在一邊,沒事人一樣。

    帶著被人當刀使的憋屈,邢禾就要出了大堂。忽聽沈栗喚他:「郁楊兄,且等等。」

    郁楊怒道:「還有何事?」

    「看在郁辰兄的面上,在下忠告足下一句話——」沈栗面露微笑:「大言不慚是病,得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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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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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值得否

    郁楊叫沈栗氣得狂奔而出,沈栗又恢復一團和氣模樣,談笑風生。

    在座的年輕人再與邢嘉說話時,卻都比方才多了幾分謹慎。別管邢嘉看起來多麼老實,有這樣一個肯為他張目的表弟,還是需要鄭重以待的。

    邢嘉尚且如此,作為沈栗親哥哥的沈梧,就更要享受幾分看重了。對很多人來說,沈梧這位禮賢侯世子在景陽的上流社會多年來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甚至還鬧出了「庶長子」的笑話。之前也有人私下裡議論過他這世子之位只怕做的不穩,猜測禮賢侯府早晚要來一齣兄弟反目。

    今日裡兄弟二人一同列席,沈栗一言一行皆以他為首。眼見著兄弟和睦,眾人對禮賢侯府的非議便一掃而空。都感嘆沈淳到底是有福的,原還看著他交了兵權,又張羅著要由武轉文,明眼人都覺著禮賢侯府後勁不足,隱憂頗多,如今再看,卻是一副家業興旺樣子。

    上了年歲的老先生們看看沈家兄弟,又用嫌棄的目光將自己兒子從上到下刮了一遍。人家的兒子,嘖嘖,自己的兒子,糟心。

    大堂裡的賓客,一般都是親戚子弟、或是一般的官員、門客,交給邢嘉兄弟招待。真正的重要人物,品級較高的大臣,地位相當的姻親,都是由嘉明伯在另外的地方親自招待的。

    故此沈栗兄弟又寒暄了幾句,便在邢嘉的引領下去給嘉明伯請安。

    一路行來,邢嘉猶猶豫豫地道:「表弟為愚兄張目,為兄自是感動。只是那郁楊畢竟是玳國公府上的,又與東宮伴讀郁辰是堂兄弟,表弟若為此得罪了玳國公府和同僚……」

    沈栗笑道:「表兄是怕弟弟得罪了人?」

    邢嘉有些遲疑,忽而下定決心道:「此事是因我而起,若是玳國公府上怪罪,便由為兄賠罪去!郁老國公為兄是見過的,此人十分和善,為兄誠心賠罪,他不會為難我的。」

    沈栗仔細打量一番邢嘉,倒將邢嘉看的失措:「怎……怎麼了?」

    見邢嘉果然態度誠懇,並非是說場面話,沈栗暗暗點頭,微笑著低聲道:「郁辰兄當年與郁楊同時待選東宮伴讀,郁楊落選曾經鬧過;宮門夜開案時辰兄犯錯被罰,郁楊也曾出口諷刺。他二人的關係並不好,嗯,郁楊稍微倒霉些,辰兄說不定更高興。至於玳國公府……郁老國公的孫子太多,不是每一個都值得他『不講道理』的。」

    此事說到底是郁楊先犯口舌,叫禮賢侯府子弟碰個正著。沈栗出言奚落他,也是為了維護嘉明、禮賢二府的清名。郁楊若真自信玳國公會為他不講理一次,方才沈栗提議要去玳國公府上評理時,他怎麼不答應?

    沈梧安慰邢嘉:「謙禮並非意氣用事之人,他既然出手,多半已打算好了。大表兄不必擔心,且由著他。」

    沈栗擠兌郁楊,沈梧連眼皮都沒抬。雖然心裡嫉妒,但沈梧仍然要承認這個庶弟是有些心機的。沈栗在朝堂上都撂倒多少大臣了,區區一個玳國公之孫——郁家實在是太能生了,除了幾個特別重要的,玳國公一律放養。

    到了嘉明伯的院子,沈栗幾人在門口看見了邢府管家。這人方才還在席上,到這邊卻比沈栗幾個快多了。見邢嘉皺眉看他,管家有些尷尬。

    沈栗微微一笑,玳國公的孫子教人氣跑了,若是沒人立時向嘉明伯通報才怪。

    沈栗對嘉明伯完全沒印象,沈梧倒還記得,兄弟兩個規規矩矩給姑父請了安。

    嘉明伯臉上殊無異色,點了點頭,叫沈栗兄弟起來,為他們一見座中賓客。

    旁人倒也罷了,當邢嘉聽到「玳國公世子」幾個字,心中頓時一跳。

    嘉明伯瞥了一眼兒子,隨即看向沈栗二人。

    沈梧臉色也變了變,越發顯得蒼白。沈栗卻仍是一副笑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原來是世伯在此,小侄這廂有理。啊,方才小侄與貴府郁楊公子有幾句口角,還望世伯海涵。」

    他說出來了!邢嘉心裡吶喊,他就說出來了。

    座中都靜下來,沈栗與郁楊的衝突,方才邢府管家過來向嘉明伯稟報過,眾人還在猜想嘉明伯會不會想法子從中化解,沈栗兄弟倆這就過來請安了。

    剛欺負完人家孩子,當面碰上家長……眾人都去看玳國公世子,這位不會翻臉吧?

    玳國公世子卻毫無怒意,微笑道:「在下方才聽說了,郁楊有些失禮,賢侄不要怪他口出狂言就好。」

    沈栗恭敬道:「不敢當世伯如此相待。小侄年輕氣盛,多有不當之處,改日定當登門致歉。」

    玳國公世子笑道:「過來玩就是,道歉卻是不必的。」

    沈栗又寒暄了幾句,這事便算揭過了。

    這就完了?邢嘉還有些轉不過彎來。玳國公世子可與他們這些世子不同,人家整比他們大一輩,上過沙場立過軍功,如今也還帶著兵。出得門來,較之嘉明伯也不減威風。沈栗把他侄子罵跑了,他就這樣允許事情輕易了結了?

    玳國公世子摸了摸鬍鬚,含笑不語。

    他當然知道眾人心裡在想什麼。

    郁楊是親侄子沒錯,若站在理上,玳國公世子當然要為他討一個公道。誰叫他先有錯呢?玳國公府如今在武勳中雖然算是頭一家,但以郁辰和郁楊相比、禮賢侯府和郁楊相比、嘉明伯府與郁楊相比、沈栗這個東宮伴讀和郁楊相比,郁楊值得玳國公世子不依不饒嗎?

    更何況……玳國公世子今天本就沒打算帶著郁楊這個侄子來。

    大戶人家的婚喪嫁娶其實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世交場合。家族子弟那麼多,能在這種時候被長輩跳出來帶到親戚同僚們面前顯示的,也都算下一輩的佼佼者。

    幾家的年輕人聚到一起,互相結交,慢慢就會形成圈子。如是偶爾得到重要人物的稱讚,還能揚一揚名聲。

    玳國公世子自是看好郁辰的。只是郁楊會叫苦,沒事就嚷嚷著伯父看不上他,好像玳國公世子多麼對不起旁枝似的。今日嘉明伯府宴請,郁楊非說自己和邢禾交情好,一定要來。郁辰又正好當值,也不屑於和他爭什麼眉眼高低。玳國公世子便帶著這個侄子赴宴。教侄子硬賴著,其實心裡本就不快。

    現在惹了事、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就一走了之,若不是邢府管家來報,玳國公世子甚至都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麼,自然愈加不快。

    沈栗既然搶先開口致歉,給足了玳國公府面子,世子也就含糊過去了。

    竟然真的沒事!邢嘉一顆心落地,看見父親正瞄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忙整容肅立。嘉明伯又去打量沈梧兩兄弟。

    在一干重量級人物中間,邢嘉與沈梧兩個小世子呆如鵪鶉,問一句答一句,誠惶誠恐。沈栗倒是放得開些,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甚至還跑去與遠遠坐在一角的邢秋打了個招呼。

    邢秋扯了扯嘴角:「自我入了緇衣衛,身邊的朋友便越來越少。等到接任了緇衣衛指揮使,連我的兩個侄子都不怎麼敢來搭話了,你倒是膽大。」

    沈栗回頭看了一眼,見邢嘉看來的目光果然帶著些驚色。沈栗失笑道:「可怕的是緇衣衛,又不是邢世叔……」

    邢秋嘆道:「他們只記得我穿著官服的樣子……罷了,你今日是為我那大侄子撐腰來的?」

    沈栗微笑道:「大表兄純良恭謹,又是小侄姑母留下的血脈,自然是要親近親近的。聽說大表兄的孩子生的十分可愛,可惜還沒見過。」

    「一會兒那孩子就會被抱過來抓周,你可得好好看看。」邢秋似笑非笑。

    沈栗挑眉,只覺邢秋意有所指,微笑道:「但願那孩子今日能得個好兆頭。」

    邢秋不在多話,點了點頭,自去飲茶。

    沈栗在前頭與郁楊支應時,李雁璇也在後院與女眷們過招。

    禮賢侯府這兩個兒媳婦顏色都不差,安氏引著她們進來時,場面頓時一靜。

    全氏就笑道:「這是哪家的夫人?真真的好模樣,我竟是頭一次見。」

    「這是舅父家的兩位弟妹。」安氏笑道。

    全氏愣了愣,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還是何大夫人笑道:「可是禮賢侯府上世子夫人與編修夫人?」

    蓉蓉有些緊張,李雁璇牽著她的手道:「妾身禮賢侯府李氏,給諸位見禮。」

    全氏聽說是沈家的,便撂下了臉,不再親近。安氏倒是忙前忙後,照顧的體貼。說了幾句,見李雁璇話語中微現親近之意,便開越加慇勤。李雁璇察言觀色,心中有數。

    容蓉最近脾氣強硬了些,在府中與槐葉吵上幾次,但出得門來,還是有些撐不起來。她日子過的不好,便顯得憔悴蒼白,怯弱畏縮。相較之下,李雁璇出身尚書府,自小有宮中嬤嬤教養,婚後又夫妻和睦,沈栗院子裡所有下人都歸她管理,半分委屈不曾經受,單氣勢上就比容蓉強了了不知多少。

    何大夫人看著看著,便在心中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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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防不勝防之繡花針

    女眷們說話,自然離不開釵鐶胭脂,時興的衣裙料子,宮裡又有哪個妃子琢磨出別緻妝容,誰家的姑娘的髮髻是新鮮式樣。

    何家傳承日久,何大夫人便說些保養的古方,各府女眷自然有興趣聽講。說著說著,何大夫人便提到李雁璇:「李夫人也太不經心了些,怎麼不施粉黛便出門了?可是來的匆忙?我這裡帶了好妝粉,你可去補上?」

    一眾女眷便有偷偷笑的。李雁璇來時眾人便驚異她的美貌,有羨慕的,自然也有嫉妒的,如今何大夫人這貌似關心的嘲諷,倒是有些附和的:「妹妹這是疏漏了,怎麼身邊丫頭也不提醒?快去補上吧。」

    看向何大夫人,李雁璇微笑道:「何夫人竟沒看出來麼?妾身是用了粉的。」

    「什麼?」何大夫人詫異道。

    便有好事的上來自己觀看,半晌才道:「果然看著細膩,只薄薄一層,妹妹這是什麼妝容?用的什麼粉?呀,近了才發現,妹妹是用了什麼香薰衣服?如此沁人心脾?」

    李雁璇輕輕搖著團扇,笑道:「具體妹妹也不清楚呢。都是我家相公令人做來的。用各色花瓣與藥材相合,材料倒是不貴,只繁瑣了些。撲在臉上只遮了瑕疵,不似鉛粉那樣白,便要這似有似無的妝容。那香也不是熏的,原是海外來的,叫什麼香水,隨時取用,倒是方便。」

    安氏駭然:「怎麼?弟妹的妝粉都是表弟的手筆?」

    女眷們都有些驚奇,這時節便是恩愛夫妻,也不過是為之畫眉罷了,男子也只會評價妻子的裝扮好壞與否——還有寵妻子到為之特意製作粉黛,尋覓香料的?

    李雁璇羞澀低頭。香梔自然接上了話:「我家少爺說,少夫人本就貌美,妝粉太濃反失了顏色,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偏是淺淺妝成最好。故此才令人為夫人特製了妝粉胭脂。」

    其實沈栗這個舉動固然是出於愛護妻子,也是有些受不了時下流行的審美。無論長幼,一概塗上厚厚的粉黛,白面紅唇,色彩對比強烈,粉彩底下人鬼不知。李雁璇嫁過來後,沈栗也怕她用多了鉛粉對身體不好,閒暇時便一樣樣折騰。他又不需親自動手,吩咐一聲,自然有人慢慢做出來。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丈夫既然覺得淡妝好,她便也漸漸習慣淡妝。沈栗又隔三差五與她搗鼓這個,此時說起來,便成了幸福的佐證。

    一眾女眷面面相覷,心下都感嘆他夫妻和睦,聽說她還大著沈栗三歲?

    香梔接著道:「便是少夫人的釵鐶,也是我家少爺親自畫了圖樣,令匠人特製的,世上再沒有第二件!」

    喲!女眷們又騷動一番。又有湊過來看李雁璇首飾的,果然別緻非常。

    安氏瞥了眼何大夫人,揚聲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呀,這句詩與弟妹真是相稱,羨煞人也。」

    女眷們俱都點頭,不知是用羨慕還是嫉妒的目光看著李雁璇。李雁璇出嫁的晚,當初又是以尚書府的嫡孫女下嫁庶子,景陽的夫人圈裡不是沒有人感嘆她嫁的不好。誰知沈栗一陣風似的就起來了,成了景陽少有的青年才俊,更重要的是疼老婆。還為妻子作詩?

    何大夫人暗暗咬牙,她本是為了譏諷李雁璇。沒想到竟反而做了別人的踏腳板,她在累世大族的何家勤勤懇懇這麼多年,別人也只不過記得她是何大夫人,積年之後,還會有下一代的何大夫人。可今日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一出,李雁璇的美貌就與沈栗對她的寵愛一起被人記住了。

    看了看容蓉,何大夫人笑道:「世子夫人怎麼也不說話,聽說您膝下剛得了貴子,什麼時候請我們喝杯喜酒?」

    聽何大夫人提到庶長子,容蓉情緒頓時有些激動,李雁璇在下面輕輕握住她的手,微微詫異道:「何夫人這是要往我們府上去赴宴?咱們兩府可有些日子不來往了。」

    李雁璇這樣一說,女眷們忽又想到那好大張的休書。沈、何二府就是從那時起徹底翻臉的。

    何大夫人又是一噎。她只想著用庶長子的事來刺激容蓉,沒想到又叫李雁璇抓住話頭,揭起了醜事。女眷們說話都是暗地裡捅刀子,表面上笑盈盈,何大夫人也真是沒有料到李雁璇的回擊會這樣「直爽」,直接提到兩府翻臉。

    李雁璇深受沈栗影響,對何府的人一向採取坦然的態度。何府的陰私多,最怕的就是「坦然」,越是將事情擺在明面上,越是尋根究底,何府的態度便會越畏縮。

    何大夫人可以把宮氏耍的團團轉,容蓉更不是一合之敵,但遇到了沈栗夫婦,反倒步步受挫了。

    女眷們剛剛還在何大夫人的挑唆下嘲笑李雁璇,如今卻輪到她自己下不來台。

    全氏正苦思如何為何大夫人解圍,有丫鬟上來道:「時辰到了。」全氏忙問:「孩子可抱到前頭了?」

    安氏起身道:「這會兒怕是還沒睡醒,媳婦看看去。」

    話題終於岔過去,女眷們紛紛猜測這小公子會抓個什麼物件。

    堂前一片喜慶。中間擺了個桌子,鋪著大紅褥子,上繡著各色瑞獸、如意、蝙蝠,擺著各色物件。邢嘉二子已被抱上來,小孩子剛剛睡了午覺,被乳母抱上來,看著倒還精神。

    嘉明伯對兒子不假辭色,看孫子時卻有些慈祥。親手抱過來,稀罕了一陣,放在大桌上。

    賓客們都湧向前來,要看這小兒抓周。

    沈栗方才得了邢秋提醒,已偷偷與邢嘉通過氣。雖然不曾肯定,但有備無患,將給孩子用來抓周的物件都檢查一番。

    此時邢嘉暗暗對沈栗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獲。沈栗皺了皺眉,要去尋邢秋再問,人卻已不見——他這個緇衣衛在這裡,賓客們都有些不自在,不願擾了兄長的宴席,又自覺無趣,便提前走掉了。

    此時孩子已經開始抓周,只是這小兒向前爬了兩步,便不動了,只坐著允吸手指。

    嘉明伯便即逗他,引誘他向前。

    那孩子作勢再爬,又不動了。還是呆坐著,對自己的手指更感興趣。一眾賓客看的稀奇,玩具在前,這孩子怎麼就不挪窩呢?

    邢嘉有些急躁,親自上前喚兒子,教他去選擇順眼的物件。果然是父親的話比較好使,這孩子向前爬了一步……哭起來了!

    坐在桌子上,張著手,週歲的孩子不太會說話,只「父父」地叫。邢嘉心疼兒子,看孩子哭起來,顧不得其他,忙上前抱起來。

    這抓周便有些不順當,嘉明伯的眉頭稍稍皺起。人群中忽然有人小聲笑道:「什麼也不抓,這不是『一事無成』嘛。」

    聲音雖小,足夠人聽見,邢嘉滿臉通紅。然而古人對「預兆」看的很重,這一句雖說的譏諷,但邢嘉只顧著羞愧,一時竟沒有反駁。

    沈栗若有所思,上前去看那孩子的手。仔細看了半晌,忽然向那鋪在大桌上的褥子摸去。摸來摸去,竟叫他摸出一根針來!

    嘉明伯立時過來,見是一根十分細小的繡花針。沈栗喚來丫頭,叫她們細細檢查這褥子,不一時,竟摸出來二十餘根。這些針被仔細插進褥子裡,單憑外表,根本察覺不出。

    賓客們有些嘩然,這也太缺德了。怪不得那孩子不動,只一味允吸手指,必是手指被針扎疼了。

    邢嘉氣得手抖。他按照沈栗提醒,將抓周用的物件仔細查過,誰能想到這蹊蹺竟在褥子裡。想到方才還是自己引誘兒子向前爬,以致兒子被扎的大哭,邢嘉又氣又愧,抱著兒子,兩眼通紅。

    嘉明伯厲聲道:「看管這些東西的僕婦呢?給我找來!」

    好好的抓周宴,竟叫人看了一齣大戲,一眾賓客議論紛紛。沈栗慢悠悠問道:「方才說風涼話的那位是誰?請站出來叫我等瞧一瞧。」

    賓客們面面相覷,誰說的?反正不是我。看了半晌,無人應答。

    「二表兄,你知道是誰嗎?」沈栗看向邢禾。

    邢禾愣了愣,忽然怒道:「你問我做什麼?我哪裡知道!」

    「不知道便知道唄,」沈栗莫名其妙:「二表兄你發什麼火啊?」

    「我……」邢禾這個氣!旁人沈栗都不問,單問他一個,分明是對眾人暗示,這抓周宴上的蹊蹺有他的手筆。偏偏沈栗又沒有直接控訴,邢禾便沒有理由正面反駁。

    看著眾人暗暗投來鄙視的目光,這回輪到邢禾兩眼發紅了。

    負責看管物品的僕婦沒有被找過來,她死了。留下份認罪書,說是不服安氏的管教,所以要報復她的孩子。

    沈栗奇道:「貴府的粗使婆子竟也是識字的?」一語驚醒正因為孫子的抓周宴上死了人而覺得晦氣的嘉明伯。

    把管家叫來問,果然,這婆子目不識丁,怎麼可能留下認罪書。

    「這事沒完!」嘉明伯恨道:「此事必須查個清楚明白!」

    好好的抓周宴被攪得亂七八糟,不但嘉明伯和邢嘉覺得難堪,一眾賓客也覺得尷尬。

    沈栗面無異色,只道:「姑父當年也曾征戰沙場,還忌諱這點煞氣?這孩子是侯府子弟,今日死了犯錯的僕婦,正應了誅惡揚善的命數,想來日後必有出息。」

    一句話,說的嘉明伯喜笑顏開。賓客們也紛紛捧場,喜慶話不要錢般講出出來。熱熱鬧鬧教這孩子重新抓周。

    也是巧了,這孩子一把抓住個小木刀。嘉明伯越發覺得沈栗說的有理,這孩子果真是武勳子弟的命。

    抓周宴一波三折,好容易散場。轉過天,邢禾就叫人套了麻袋,一頓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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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4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需要

    邢禾出生時,嘉明伯已經步入中年,算是老來子。他又不是長子,不需繼承家業的,嘉明伯便更加寵溺些。嫌練武辛苦,只讀了幾本書,做個逍遙紈絝子,風流堆裡的教頭。雖然來往朋友也是武勳子弟,但邢禾自己的身手卻連花架子都稱不上。

    從青樓回來的路上,教人堵在巷子裡,劈頭蓋了口袋。別說還手,就連招架的能力也沒有。連小廝帶長隨,半柱香時間不到,都打成一灘泥。賊人動手快,跑的也快,待巡城兵馬司的人趕到,連個鬼影都沒了。

    「嗚嗚,伯爺,你可一定要給咱們兒子做主啊,」全氏雙眼紅腫,守著邢禾大哭不止。

    邢禾此時卻連哭都哭不出了,奄奄一息,喘息都費勁。蔣氏六神無主,比全氏哭得還厲害。

    嘉明伯皺著眉,等待郎中的診治結果。

    「伯爺,令公子手臂,肋骨都被人打折,好在斷口整齊,老夫已為之接好,小心修養,不會留有後患。」郎中道。

    聽說兒子被打斷了骨頭,全氏哭得越發厲害。

    打發郎中出去,嘉明伯沉聲問:「你可認得打你的人是哪個?有什麼特徵?」

    邢禾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沒看清,兒子不知。」

    「廢物一個!」嘉明伯氣道。

    全氏埋怨道:「兒子被打成這樣,伯爺不說為他出氣,怎麼倒責怪起來?」

    「老夫倒是想為他張目,他也得說得出名牌來。」嘉明伯氣道:「我邢家的子弟,被人堵上,不能還手也就罷了,竟連個人影都看不見,真是墜了我嘉明伯府的名頭!」

    「您就惦記著名頭!」全氏怒道:「兒子還小哪,便是打不過人家又有什麼丟臉的?妾身不管,伯爺您一定要抓出這些賊人。」

    嘉明伯嘆道:「老夫也不能隨便抓個人出氣吧?你們倒是說說,會是誰與老二有仇?」

    全氏啞然,連邢禾自己都猜不到,她又上哪兒找去?

    思來想去,全氏忽道:「莫非是老大因兒子在昨日宴上言語疏忽,得罪了他,想要報復?」

    嘉明伯猛然抬起頭來,仔細看了全氏半晌,方才冷笑道:「禾哥兒擠兌老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大要翻臉還能忍到這時候?他身為長兄,要教訓弟弟,還用偷偷摸摸?」

    「伯爺不知道,」全氏急道:「老大肯定是因為昨日孩子抓周時……」全氏忽然住口。

    「抓周時怎麼了?」嘉明伯掀了掀眼皮。

    「沒……沒什麼,」全氏道:「妾身想錯了,老大怎麼會對禾哥兒動手呢。」

    「因為孩子抓周時被你安排的針紮了,所以急了眼?」嘉明伯柔聲接道:「你也知動了人家子孫會惹來報復?」

    全氏吃了一驚,心虛道:「伯爺說什麼呢?難不成以為是妾身……」

    「不是以為,」嘉明伯冷笑道:「是肯定!全氏,你以為這伯府已經攥在自己手裡了?我邢穆要在自己府裡查什麼,還就沒有查不出來的!」

    全氏只覺滿身冷汗,邢禾癱在榻上,此時連呻吟聲都憋回去了。蔣氏在一旁瑟瑟發抖,恨不得找個地兒藏起來。

    嘉明伯怒道:「你也知別人的子嗣不能動,怎麼就不想想,老大也是老夫的兒子!你們母子平時擠兌他一兩句老夫可以不放在心上,你還真敢下手?」

    全氏頓時痛哭流涕道:「伯爺息怒。可妾身娘家親人皆無,只有禾哥兒一條血脈,妾身不知不覺就要偏向他。妾身再也不敢了,伯爺饒我一次吧,嗚嗚。」

    邢禾在榻上爬不起來,扯著嗓子嘶啞道:「父親息怒,都是兒子心裡嫉妒大兄,母親做這些都是因為我。兒子知錯了,這就搬出府去,日後再也不敢與大兄相爭了。父親要罰就罰我,不關母親的事。」

    全氏抱著兒子痛哭起來。蔣氏跪在地上,哭得茫然無措。全氏很早就急於為兒子娶親,怕媳婦壓著兒子,便選了個比兒子更小的。一團憨氣,乍然見到這個場面,彷彿天塌一般。

    暗害夫家的子嗣,夠寫休書了,再不濟也要送去佛堂禁足。然而全氏的兒子都這般大,剛進門那幾年照顧邢嘉也算盡心盡力,見妻兒哭得可憐,嘉明伯到底心軟。

    嘆了口氣,嘉明伯沉聲道:「再容你們一次,如有再犯,老夫可不是下不了手的。」頓了頓,冷笑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就憑禾哥兒……別看這些年禮賢侯府疏遠了,如果將來承爵的不是老大,誰都安生不了!」

    提到禮賢侯府,全氏忽然想到在宴席上鋒芒畢露的沈栗,頓時疑道:「是不是那個沈栗為老大撐腰,要與禾哥兒過不去?」

    嘉明伯不可思議道:「沈栗若是要為老大撐腰還用偷偷打人?你沒聽說他在宴席上是怎麼對付玳國公府郁楊的?只幾句話郁楊的名聲都要毀了!再說,他真到了需要動手的那一天,還會只是不輕不重地打一頓?」

    不輕不重……

    我的肋骨都教打折了,居然只算不輕不重?邢禾也覺不可思議。

    「真是我動手,還能讓他全鬚全尾地回去,只養幾天傷便可恢復如初?」在嘉明伯與全氏、邢禾議論沈栗時,沈栗也正與跑上門來詢問的邢嘉議論此事:「有殘疾者繼承爵位的希望很小,反正是動手一回,打碎他的膝蓋骨,叫他以後絕了念想。」

    笑看冷汗直冒的邢嘉,沈栗眨了眨眼,又道:「要麼直接閹了他?」

    邢嘉一口茶水噴出來,咳了半晌,才緩了口氣道:「真不是表弟?」

    「不是。」沈栗正色道:「他還不值得愚弟出手。」

    邢嘉愣了愣,沈栗又道:「也不值得大表兄將之當做敵人。」

    「老二如今野心勃勃,又有繼母扶植……」邢嘉喃喃道。

    「大表兄誤了。雖然與大姑父見得少,但愚弟以為大姑父是個心眼明亮之人。」沈栗笑道:「說句不客氣的,二表兄除了嫉妒,耽於享樂,大約也沒什麼特點了。而大表兄年長那位十幾歲,向來勤懇,已經領了差事,如今又有兩個兒子,對待繼母幼弟也極盡忍讓,大姑父絕不會因為『寵愛』兩個字就有了更換世子的打算。」

    望向陷入沉思中的邢嘉,沈栗又道:「既然大姑父不會更換世子,愚弟便也不需要向二表兄動手——不需要,不值當。大表兄同樣無須在意他——不需要,不值當。」

    邢嘉怔怔的看著沈栗,讓自己如臨大敵,令自己苦惱多年的邢禾,在這個表弟的眼中,甚至都不被看在眼中,被評價為不值得出手一次。

    「表兄就沒懷疑過別人?」沈栗笑道。

    邢嘉茫然搖搖頭:「禾哥兒出事,為兄思來想去,最大的嫌疑在自己身上,不是自己,沒準兒就是昨日在宴席上諷刺禾哥兒的表弟。」

    沈栗笑道:「其實還有一個人,表兄忘了。」

    「是誰?」邢嘉奇道。

    「郁楊啊。」沈栗道:「大表兄怎麼忘了他?」

    「他?」邢嘉疑惑道:「他一向與禾哥兒交好,抓周宴上還曾……」

    「抓周宴上還曾為二表兄出言嘲諷您,可惜被愚弟搶白回去了。」沈栗笑道:「大表兄想想,此人為二表兄甚至出言調侃嘉明伯府與禮賢侯府的關係,結果被壞了名聲,落魄而走,二表兄卻一聲不吭,只當不知。此人若是不恨二表兄,豈不堪稱聖人?」

    「不錯,」邢嘉恍然大悟:「若是因此與禾哥兒反目成仇,伺機報復也不足為奇。」

    「他當面向二表兄問罪,也不過是輕飄飄一場賠禮道歉。若是二表兄翻臉不認賬,索性不承認自己曾經希望郁楊為他出言,便連道歉也沒有了。」沈栗道:「不若直接暴打二表兄一頓,也算出了一口惡氣。」

    邢嘉連連點頭道有理。

    「說起來,還有件事要向表兄打聽。」沈栗思索道:「昨日在宴席中,似乎聽到有人說大皇孫那一病,與湘王世子有關。可惜當時場面胡亂,不及上前細問。大表兄可曾聽到這個傳言。」

    邢嘉立時正色,點點頭:「我當時沒有聽到,但你表嫂提到在女眷那邊有人說起過。」

    見沈栗面色嚴肅,邢嘉發愁道:「也不知這個傳言是不是在我邢家的宴席中開始傳播的,事涉皇家……」

    「大姑父知道了嗎?」沈栗問道。

    「知道了。」邢嘉道:「父親教家僕禁口,不許議論此事。」

    沈栗點點頭,納悶道:「怎麼起了這個流言,是想圖謀什麼呢?」

    「或許只是市井傳言,胡亂編排的。」邢嘉道。

    沈栗搖頭道:「大姑父不也是因為事涉皇家才下令禁口的嗎?這世上流言千萬,唯有皇家的故事不好編排傳播,一旦出現,必是有所圖謀。」

    邢嘉愈加發愁道:「這可不好,不知這流言始於何處,若是被人覺得是出自我們嘉明伯府……」說道此處,邢嘉坐立不安道:「不行,為兄須得回府與父親商議商議。」

    邢嘉火燒屁股地回到嘉明伯府,卻見父親已經等著自己。

    「去禮賢侯府找沈栗了?」嘉明伯問。

    「是。」邢嘉並不奇怪父親知道自己的行蹤。

    「去問是不是他動的手?」嘉明伯挑眉。

    「是。」邢嘉恭敬道。

    嘉明伯撩撩眼皮:「他怎麼說?」

    「他說——」邢嘉頓了頓,啞聲道:「不需要。」

    「不需要?」嘉明伯深吸一口氣,良久,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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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40: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六章 流言所指

    自己的兒子在別人眼中不值一提,嘉明伯不知是該讚歎沈栗頭腦清明,還是該憤怒於沈栗輕視邢禾。

    他是個本朝少有的專情人,沈菀在時,只沈菀一個,全氏來時,也只全氏一人。可惜這兩任妻子都不是能生的,女兒倒有四個,兒子只有邢嘉與邢禾。

    大兒子太憨,二兒子太蠢,嘉明伯十分憂鬱。

    「沈栗……是個看得清的。你……日後你母親和二弟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若還不改,為父自會為你做主。」嘉明伯面色複雜,嘆息道:「日後眼界放開些,不要只看著你二弟,他礙不著你。」

    這是嘉明伯第一次正面確認自己的地位,邢嘉聞言大喜。他與管了幾年家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全氏不同,知道這整個伯府從來都在父親的控制之下。如今有了這句話,邢嘉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安定。

    雖然心情激動,邢嘉仍未忘記流言之事,將沈栗懷疑有人暗生事端之事對嘉明伯講了。

    嘉明伯點頭道:「說的有理,咱們家之所以下令禁口也是因為怕被人利用,成了替罪羊。此事既然沈栗知道了,東宮很快也會得知。你這幾天要仔細約束下人,最好能探知流言起於何人。」

    嘉明伯府的舉措似乎未能制止流言的擴散。彷彿一陣風似的,沒用幾天,滿景陽都知道了大皇孫被湘王世子害病了,差點丟了小命。

    「這流言是從外邊興起的,」太子皺眉道:「吾還是聽謙禮提起才得知。」

    沈栗恭敬道:「微臣也是在嘉明伯府的抓周宴上第一次聽說,嘉明伯立時便下令禁口。奇怪的是,流言仍舊風行起來。」

    「謙禮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播?」霍霜問。

    沈栗微微點頭:「事涉皇家,稍有不慎便會觸犯天威。升斗小民不算,官宦人家都知道禁口,若非有人故意,怎麼會短短幾日就傳遍景陽?」

    「可背後之人的目的是什麼呢?」太子奇怪道:「陷害湘王世子?這手段……也太粗淺了些,湘王世子雖暫居東宮,只是他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元瑞,單憑些風言風語,父皇和吾是不會懷疑湘王世子的。」

    幾個人低頭苦思,只覺迷霧重重。

    「殿下,」雅臨輕聲道:「湘王世子求見。」

    太子訝然:「他來做什麼?召他進來。」

    湘王世子一進大殿便撲通跪倒:「太子殿下,小臣是冤枉的,臣沒有害大皇孫,臣……」

    太子上前親自扶起,問道:「你聽到流言了?」

    湘王世子點點頭:「連伴伴告訴小臣的。殿下,臣萬萬不敢為此大逆不道之事,何況、何況小臣根本不曾見過大皇孫,請殿下明鑑。」

    太子笑道:「吾自然不會相信那些無稽之談,儘管放心就是。」

    「皇上……」湘王世子仍然不安。

    「父皇也不會相信的。」太子道:「不過是些風言風語,過幾天自然便會消散,。」

    湘王世子鬱鬱道:「不然,小臣如今已經痊癒,還是出宮去吧。」

    皇帝和太子是有意將湘王世子留在宮中的,怎麼可能輕易放他出去與溫率匯合?

    太子安慰他道:「你如今身體虛弱,下邊的人照顧不好,只恐復發,且安心住著就是。」

    沈栗幾人也都勸著,打消湘王世子的念頭。

    見太子果有留人之意,湘王世子不再堅持,仍有些擔心地回去了。

    沈栗若有所思道:「莫非這流言不是為陷害湘王世子,而是逼他出宮不成?」

    太子恍然道:「莫非是溫率等人見湘王世子遲遲不肯出宮,故意製造流言,讓他在東宮裡待不下去?」

    霍霜等人也覺有理:「有了這一齣流言,殿下不會問湘王世子之罪,因為小殿下的病確實與世子無關;然而湘王世子卻也不能安心在宮中繼續住著,定會要求出宮。」

    「只是,」沈栗疑惑道:「這流言是從官宦人家開始傳播的,想溫率等人來自湘州,大家都知道避嫌,應該不會請他們赴宴,他們應該沒有機會散播流言啊。」

    太子警覺道:「莫非還有人幫助他們?」

    苦思一會兒,沈栗嘆道:「如今也只是猜測此事與溫率有關,是否有人暗中幫助他們,更是無從談起,此事仍需調查。」

    太子點點頭:「吾一會兒去乾清宮,此事須得告知父皇。」

    如今邵英對湘州虎視眈眈,凡是有關湘王世子的事,都要謹慎對待。

    太子到得乾清宮時,發現二皇子也在。

    邵英笑道:「來,你也聽聽你二弟的主意。」

    太子望向二皇子,見這個弟弟今日顯得格外精神。

    太子笑道:「卻不是父皇與二弟正在談論什麼?」

    「在說湘王世子。」邵英似笑非笑道。

    「臣弟建議父皇嚴懲湘王世子。」二皇子正色道。

    太子挑眉。

    二皇子激昂道:「湘王積年不朝,悖逆之心,路人皆知。如今雖上摺稱病,令世子代赴景陽,不過是爭取時日,秣馬厲兵而已。而湘王世子居於東宮,不思皇恩,竟敢殘害皇孫。兒臣以為,不加以嚴懲,不足以彰顯皇威,不足以震懾湘王。」

    太子:「……」

    「太子,」邵英笑道:「怎麼樣,你二弟說的如何啊?」

    太子遲疑道:「可是湘王世子與大皇孫的病無關啊。他根本見不著元瑞,身邊也只有一個老太監,平日裡連院子都不出,說他暗害元瑞,實在牽強。」

    邵英又看向二皇子:「老二?」

    二皇子:「……」最恨這聲老二。

    「那至少也要逐他出宮。」二皇子道:「若非他在宮中常住,又怎會有此流言出現?父皇,皇兄,湘王世子只不過是個宗室,怎能讓他滯留宮中?長此以往,只怕流言會愈演愈烈。不若趁此機會令他出宮,湘王在景陽本有府第,又有長史跟隨,讓他去那裡也就是了。」

    邵英問:「太子?」

    「回父皇的話,兒臣以為,還是要先找出散播謠言的人。編排皇家軼事,難保不是居心叵測之人。若因為一些風言風語就要趕湘王世子出宮,明日再有其他的流言,又將如何處置?」太子恭敬道。

    邵英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此言甚合朕意。既然是有流言出現,抓住散播流言的人才是。處置湘王世子有什麼用?豺狼噬人,你不去打狼,反怨人長的太肥,這是什麼道理?」

    二皇子還欲再言,邵英止道:「好了。湘王世子身體不好,如今正虛弱著,他那個長史又是個粗心大意的,萬一叫他把人養死了怎麼辦?」

    二皇子氣苦,他本是感覺邵英對湘王不滿,所以才來大獻慇勤,表明立場,希望博得父皇好感。不曾想太子過來幾句話,父皇就不再聽自己說話。

    邵英問:「你過來有事?」

    「兒臣這裡是有件事要稟告父皇。」說著,太子看向二皇子。

    邵英也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怏怏道:「兒子告退。」

    太子如何向皇帝訴說對溫率的懷疑,請邵英派人調查不提,二皇子出了乾清宮,一路上氣憤不已。

    父皇太過偏頗。二皇子想道:太子也是小人得志!有什麼機密竟非要我迴避?不過是給我難堪罷了。好在……

    二皇子挑了挑嘴角,父皇不肯聽我的便罷了,反正湘王世子在東宮是待不住的。

    進士及第,新進士都要回鄉祭祖,禮賢侯府的八姑爺,新科榜眼易碩也不例外。當初成婚之後,便帶著新婚妻子回鄉去見父母,如今終於回來了,沈栗回府聽到了消息,急匆匆跑去後院。

    此時老夫人田氏的何云堂裡一片歡聲笑語。沈栗先給一干長輩們請了安,方轉頭去看妹妹。

    沈怡舒仍是一副開朗模樣,笑嘻嘻問候兄長。沈栗仔細打量,皺眉道:「瘦了些。」

    較之沈怡舒,易碩卻十分拘謹。大約是搶親時沈栗太過凶聲惡煞,易碩面對這內兄時一直有些戰戰兢兢。聽沈栗嫌妹妹瘦下來,易碩忙道:「兄長說的是,這一路上顛簸,又是苦夏,內子的確辛苦。待安頓下來,定要好生補補身體方是。」

    其實易碩的年齡較之沈栗還大些——這是個善於讀書的,別人是少年揚名,他是幼年就揚名鄉里了,都道他將來前程遠大,他的父母便不肯輕易為他定親。鄉紳人家娶不上高門婦,不若高中後娶個好的,也還真就讓他娶上了——娶了人家妹妹,只好向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叫兄長。

    沈怡舒嗔道:「七哥說的什麼話,倒似妹妹多麼嬌貴似的。」

    「你年紀還輕,」沈栗笑道:「便是嬌貴些也是該當。」

    「兄長說的是。」易碩附和道。

    郡主笑指著笑道:「這孩子來了怎麼就一句話——岳父說的是,岳母說的是,兄長說的是。」

    眾人都笑。

    易碩微微赧然。除了沈鸞,沈丹舒和怡舒都是低嫁。霍霜來府上拜見時尚要收斂著些,宮淅和易碩這兩個女婿便有些小心翼翼了。

    沈淳笑道:「以後都是一家人,不需如此。」

    易碩恭敬應了。沈淳知道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相處的長了自然便好。

    沈栗問:「住處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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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正需你英雄救美

    易碩含笑看了眼沈怡舒,笑道:「已買下一座小院暫且住著,預備過幾年人口多了再添置宅子。」

    沈淳心中一動,微微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女婿,自然對其家中情形一清二楚。

    易碩是鄉紳子弟,他那個家庭,在當地倒也稱得上大戶,但若拿到國都景陽來,卻又只算一般。他家裡還有兄弟,哪怕是高中榜眼,家裡也拿不出多少錢財給他。要在這寸土寸金的景陽城中置辦下一個小院,大約也要傾其所有——這是沒有動用沈怡舒的嫁妝了?

    唔,有志氣!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錯。

    沈栗微笑道:「傑立來的湊巧,我這幾日正得了個巧宗兒,思量著與人搭伙。傑立手下若是有富裕的人手,不妨湊一份子?」

    易碩機靈,頓時聽出沈栗的意思,眼睛微微發亮,想要詢問,又微覺難為情。

    郡主拍手笑道:「可不要放過了你內兄。這是個錢耙子,尋寶鼠,專會尋金覓銀。無論是什麼,先應下再說!」

    「怎麼,咱們家謙禮還有這個諢號?他還鼓搗著什麼營生?老身怎麼沒聽說過?」田氏聽了稀奇道。

    她身邊大丫鬟吉吉笑道:「老夫人是沒注意到,不說別的,您日日用的香皂,就是七少爺鋪子上送來的。」

    田氏恍然道:「哎吆,老身還稀奇那東西做的精巧,像朵花似的,不知是哪裡的鋪子售賣,竟是謙禮拿來的?」

    「正是呢。母親不知,謙禮那鋪子的東西根本不在市面上賣,除了少數供應自家親戚和送禮只用,都拿去賣給番商了。」郡主笑道:「故此輕易都見不著。」

    田氏聽見番商,越發驚奇:「怎麼和番商做起買賣來?」

    「因為與番商做生意反而簡單些。」沈栗解釋道。

    穿越而來,沈栗也不是長著數碼腦袋的科研猿,他能做出來的東西其實並不多。但他畢竟是經過現代工業文明洗禮的,時光的差距還是會讓他得到一些天然的優勢。至少在別人用小作坊的模式生產產品時,他卻在嘗試用手工工場的方式製造產品,因此他鋪子裡出來的東西,新奇、精巧、質量好,當然,產量也出奇的高。

    這些產品如果直接投放在景陽市場中,無疑會對景陽原本已經穩定的商業圈產生衝擊,而這種衝擊,其實未必是好的。

    一則,大量的、質量更好的產品出現在景陽,會使很多小作坊無以為繼,甚至陷入破產的境地。沈栗不是商人,他已經出仕,這些鋪子是其實是如其他官宦家庭一樣,掛在僕人名下,作為家族產業的。沈栗可不想為此背上一個「與民爭利」的名聲。

    其二,則是因為景陽的很多商家都是有這雄厚背景的,不是這個御史門下,就是這個閣老家裡。沈栗想在這個商業圈中立足尚且不易,若是忽然傾銷商品,觸犯了別人的利益,說不定還要在朝堂上多兩個敵人。

    售賣嫌麻煩,不賣,那麼多產品總要有個去處,沈栗就想到了番商。

    正好,賣給他們,至於他們運回國內是不是搞傾銷,不是自己的國家,沈栗才不關心。

    沈栗自然不會說出自己來歷蹊蹺,笑道:「孫兒想著,與其冒著得罪人的風險開舖子,不如索性直接出手給番商。」

    沈淳點頭道:「此事做的好,不要只為銀錢影響了前程。」

    「與番商做生意賺錢嗎?」沈怡舒奇道。這女孩出嫁後深切感受到婆家與娘家在財富上的差距,自然開始關心錢財。

    郡主笑道:「謙禮鋪子上的東西比外面不知好上多少,那些番商自然喜歡。」

    田氏嘆道:「也不知這些番人是怎麼想的,千里迢迢跑來咱們盛國,只為了買些貨物。這山高路遠的,多麼辛苦。」田氏年輕時曾與老侯爺失去聯繫,帶著兒女千辛萬苦去尋丈夫,這一段旅程對她來說刻骨銘心。因此一想到番商所要面臨的漫長征程,老夫人便忍不住感嘆。

    「財帛動人心。」沈栗道:「他們走一趟往往會得到百倍千倍的暴利,因此有人願意以此為業。」

    沈怡舒咋舌道:「這麼多?」

    「他們走一趟十分辛苦,稍有不慎,說不定還要丟了性命。便是賺些也算該得。」沈栗笑道。

    易碩為難道:「兄長可是說的這個巧宗兒,只是我這裡沒有會說番邦話的的下人,便是會經營的人也少。再者,家中也拿不出大宗的錢來。」

    沈栗搖頭道:「那些鋪子原是有份子的,我倒不好再引人進去。我說的是近來要在景陽城中開的脂粉鋪。」

    李雁璇笑道:「還是在大姑父府上時,各家夫人見了妾身用的釵鐶脂粉,都覺著新奇,也不知怎麼,都攛掇著妾身開上一家胭脂鋪子,要些海外來的香水等稀奇物件。」

    這幾天,關於李雁璇的「清水出芙蓉」的故事已經傳遍各家貴婦人的耳朵,她那清淡的妝容也成為景陽如今最流行的打扮,田氏等人自是知道的。

    「這鋪子不大,原也沒多少利。妹夫不嫌棄,就派個人管著,就咱們兩家,只當得些水酒錢。」沈栗笑道。

    易碩大喜,沈栗說是小生意,卻正和他意。他原也拿不出太多本錢,又喜這鋪子裡只兩家份子,關係簡單,只派個僕人掛名,收入對他來說也不算少:「多謝兄長成全。」

    沈栗點頭道:「就這樣說定了。」

    沈淳與郡主都覺著好,只顏氏心裡不舒服。待得了空閒,私下裡拉著女兒埋怨沈栗:「女婿家清貧些,你這個做哥哥的幫襯這些便罷。弄這樣一個鋪子,還要他自己出份子,倒是什麼時候能見著餘錢!」

    回頭埋怨女兒:「因你低嫁,家裡給的陪嫁著實不少,你守著那些錢財做什麼?女婿一時不趁手,為何不填補一些,買個寬鬆些的好宅?」

    「女兒拿過,是相公不肯要。」沈怡舒委屈道。

    沈栗笑道:「姨娘誤了。你那女婿終究是一家之主,便是高娶,也未必肯直接用娘家的錢財。叫他出份子,他也算出了力,總不是白拿錢財,叫他心裡舒服些,在外人面前也好說話。」

    又囑咐沈怡舒道:「咱們府門第高些,有個強勢的娘家,有好處,也有不好的,唯恐女婿因畏生厭。我看妹夫的臉皮薄些,你平時與他相處注意些,不要傷了他的面子。」

    沈怡舒眨著眼看向顏氏道:「女兒覺著七哥說的有理。」

    顏氏也回過味來,只放不下面子,半惱道:「我不管了,一個兩個人精兒似的,且用不著我來擔心。」

    顏氏放不下面子,沈栗兄妹卻沒有顧忌,纏著顏氏說笑一番,自哄得親娘喜歡。

    隔了天,易碩回到翰林院點卯,開始了官場生活。做了沈家的女婿還是有些好處的,沈栗會做人,如今已經在翰林院搏出好人緣,沈栗的岳父李臻更是在翰林院經營多年,有沈栗時時照拂,易碩那點初入官場的忐忑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易碩在景陽比較交好的朋友,唯有那個軍戶出身的內府窮供奉馮修賢。如今他祭祖回來,自然要拉上他喝酒,沈栗下了值也被扯上。在沈栗看來,馮修賢雖然有些油滑,但關鍵時刻也曾悍然出言,想要從他手裡攔下易碩,倒也值得結交。

    換過官服,因天氣較好,三個年輕人也不騎馬坐轎,只沿著大路緩緩而行,輕聲談笑,議論哪家的酒好,誰家請來了新掌勺,哪位大人今日鬧出了笑話,誰家的姑娘女扮男裝出來逛了一圈。

    這本是景陽城中常見的一幕,年輕的公子們在前頭走,談性正濃,小廝長隨們牽著馬,捧著衣衫、荷包,扇子、水壺不遠不近地跟著,既不影響主人家的興致,又能時刻注意到主人家召喚。

    沿街叫賣的小販眼前一亮,這都是好主顧。慇勤些,若是運氣好,說不定就碰上個大買家,晚飯就可加餐肉。

    此時,誰也沒想到會出事。

    路過一個小巷時,馮修賢耳尖,聽到巷子裡似乎有人在呼救,詫異地看向沈栗二人:「你們聽到什麼沒有?」

    正說著,那呼救聲更大了些,聽起來是個年輕的女子,正喊著什麼救命。

    易碩探頭一看,恍惚見一個身量高挑的紅妝女子正被人糾纏。青年書生立時熱血沸騰,袖子一甩,拔腳就衝了過去。

    沈栗一聲:「等……」沒攔住!

    這巷子還挺深,那女子正被人向內拖去,易碩幾步就追過去了。要說馮修賢對易碩果然夠意思,只愣了愣,便也一頭衝了過去。

    沈栗雖則一瞬間覺出有些蹊蹺,但兩個人已經進了小巷,沈栗怕他們碰上仙人跳,到時候糾纏不清,也是個麻煩。回頭向竹衣等人高喊一聲,也跟著進去了。

    照沈栗設想,竹衣等人離著不遠,便是真有什麼不對,隨從們也很快就會跟上來。

    沒成想,真的出了事,竹衣等人卻遲遲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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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這樣才對

    易碩好容易趕上前去,那拽著女子的匪徒見有人來,立時撒手離去。易碩連忙上前觀看,問她:「這位姑娘,你還好吧,可受了傷?」

    此時若易碩湊得近些,或許還能發現端倪,可惜,這是個守禮的,男女授受不親,他只站著看,並未近前。

    須臾之間,馮修賢也到了,這個精明些,見那女子只顧低著頭、捂著臉嚶嚶嚶,心下也警覺起來。一把拽住易碩,將他拉過來,不顧易碩詫異的目光,嚴厲問道:「你這女子是哪家閨女,為何隻身走入小巷,那匪徒你可認得?」

    易碩聽了,才驚覺這女子明明一身錦繡,富家女子的打扮,卻隻身出現在小巷,連個丫鬟也不見,著實奇怪。心下疑惑莫非是哪家的逃妾,或是青樓女子?呀,若是招惹了這樣的人,怕是有麻煩。

    馮修賢一邊問,一邊仔細打量,那女子捂著臉,側身躲避,忽教他看見脖頸上竟長著喉結!

    這是個男子!

    馮修賢意識到不好,拽著易碩向後撤身,回頭欲警示沈栗。

    此時沈栗已經追到近前,見馮修賢忽然回頭,臉色凝重,張口欲說什麼,不覺放慢腳步。

    晚了!

    那男扮女裝的招呼一聲,這夾巷上立時有人自牆頭上撒下一大張布,正好將沈栗三人蓋在下邊。

    沈栗暗罵一聲,這是要打人!馮修賢兩個已經驚呼出聲。

    沈栗聽見身邊有重重的落地聲,知道必是有人自牆頭跳下來了。沈栗大呼:「竹衣!」

    易碩一聲痛叫已經出口!

    沈栗一把攥住頭上佈匹欲扯下來,一拳已打到肋下。這一下打的沈栗頓時說不出話來。甚至有一瞬是聽不到聲音的。

    是個好手!沈栗意識到,起碼是個有鬥毆經驗的。先一下打的人無法開口,很有章法。

    果然,除了最開始易碩那聲痛呼,和沈栗叫一聲竹衣,整個過程再沒有人大聲呼喊。

    沈栗出身武勳,雖然一心讀書,多少也會些簡單拳腳,看著文質彬彬,其實一般情況下也能支吾兩招。只是今天,沈栗除了最開始時招架了幾下,便立時背靠牆邊,護住頭顱,不甚劇烈抵抗。

    這些人絕不是一般的街頭混混,做仙人跳的閒漢。沈栗很快就分辨出來:多半是軍中好手。

    自家的老爹做過將軍,自家的護院就是軍中出來的,沈栗十分熟悉這些人的路數,最開始招架那幾下,立時就分辨出了;沈栗也十分清楚這些人出手的風格——用最有效的方式對敵,不排除下狠手。

    這些人沒有用兵器,應是奔著打人來的。但若是沈栗抵抗的太過劇烈,打出了真火,這些人出手只會越來越重。

    在竹衣沒有跟上來,身邊還有兩個正頭文弱書生的情況下,沈栗不覺得自己死命抵抗會收到什麼好效果。

    果然,在沈栗開始「裝死」後,這些人的毆打反而減輕了,沈栗默默聽著,大約有四五人的樣子。

    此時易碩和馮修賢的抵抗聲也變得虛弱,只聞些許嗆咳聲,沈栗心中一沉,生怕是誰被打吐了血。

    巷口忽然傳來竹衣大呼:「少爺!少爺!」一串兒人狂奔而近。

    沈栗終於鬆了口氣,雖然不太及時,援兵終於到了。

    這些人立時收手,轉身欲走。沈栗這時才出手!

    一刀捅在人腰眼上!

    沈栗始終帶著沈淳送他的小刀,早就握在手中,就等著有機會給人來一下。他頭上還蒙著布,看不到這些人的面目,此時教人跑掉,能不能再找出來還在兩說。不拘哪個,先給他一刀,放點血,也好尋人。

    這人未料一直「乖乖挨打」、抵抗最為虛弱的一個竟也是出手最狠的一個,遂不及防,痛呼一聲。大怒轉身,還欲出手,竹衣已經跑到近前。這人無奈,捂著腰跑掉。

    竹衣眼睛已經紅了,神情可怕。

    沈栗的招呼竹衣是聽見的,並且立即就帶人衝過來,不料在巷子口被人堵住。一輛牛車,端端正正堵在那裡,整車酒罈嘩啦一聲傾覆下來,趕車的跑的飛快。酒罈裡裝的不是酒,而是一條條蛇。

    此處人來人往,見了蛇,左擁右擠,一片混亂。等竹衣幾人翻過來,二十來息的時間,沈栗這邊都快打完了。

    竹衣掀開布匹的手都是抖的,只恨自己疏忽,怎麼能離開少爺那麼遠!少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拿什麼給侯爺交代?主僕十來年,少爺待自己再好也沒有了,事到臨頭,自己竟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沈栗知道如何護住重要部位,他靠著牆,又護住腦袋,其實是三人中受傷最輕的。竹衣把布匹掀開時,他還笑了笑。易碩兩人都給人打成漿糊了,此時只聞呻吟聲。

    沈栗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回去牽獵犬來,我刺傷了一個,領著人去尋。」

    竹衣顫聲道:「少爺放心,屬下一定要找出這個人來!咱們先回府。」

    幾個人酒沒喝成,被抬回禮賢侯府。

    沈家炸了鍋。

    田氏先暈了一暈,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郡主攔住她,不教去看沈栗幾人,唯恐老太太一激動,出個好歹。顏氏這幾年日子平靜,驟聞兒子出了事,整個人都蒙了,還是十姐兒扯著她跑到觀崎院。李雁璇平日裡沉穩大氣,輪到沈栗出事,頓時六神無主,幸好身邊還跟著胡嬤嬤,好歹院子裡沒有亂。

    沈梧驚奇沈栗居然也有吃虧的時候,後聽說沈栗臨了捅了人一刀,竟鬆了口氣,心中詭異地升起「這樣才對」的感覺。

    禮賢侯沈淳勃然大怒,一把掀了桌子,劈頭抽了竹衣兩鞭,顧不得其他,先去請相熟的柯太醫。

    將將在宵禁前回了府。易碩府中也有人報信,沈怡舒哭著上門。

    此時沈栗已經緩過一口氣,勸住了幾個女眷的悲泣。一身的皮肉傷,打斷了一根肋骨。易碩左手被打折,滿臉青紫。最慘的是馮修賢,牙都教人打掉一顆,兩根肋骨,右腳腫的饅頭一樣,外加左腿骨。

    沈淳一邊聽,一邊捏著拳頭,默默運氣。兒子女婿都教人打了,沈淳要發瘋。

    沈栗反來安慰父親道:「反正兒子也不算吃虧。」

    沈淳送給兒子那把小刀是淬了毒的,別說狠狠捅了一下,就是擦破了皮,也會叫人吃不了兜著走。雖然起效慢些,但估麼著此時那人多半已經不能動了。

    沈淳低聲問:「竹衣說那些人都抹花了臉,他追過來時離得遠,實在看不清。你可有什麼印象?」

    沈栗想了想道:「這些人單為著打人而來,兒子心中倒是有些猜想。只是……若是他,這也太不知輕重了。」

    竹衣在院子裡直跪到第二天早上,沈栗才知道,忙叫人扶進來:「聽說父親打了你,可曾受了傷?」

    沈淳是什麼身手,他那鞭子可不是輕易能受得住的。竹衣垂頭喪氣道:「都是奴才無用,護衛不力。奴才倒想侯爺打的重些,叫奴才心裡好受。」

    沈栗笑道:「你與青藕的好日子近了,若是打傷了,日子怕要延後。好了,此事也有我不經心的地方,父親既已罰過,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日後小心便是。」

    竹衣仍有些怏怏不樂。他是被沈淳特意挑出來給沈栗的,平日裡也自謂身手不差,哪想到真的出了事,竟連出手的機會也沒有,隻眼睜睜看著少爺被打。沈栗雖道情有可原,竹衣自己心中卻是耿耿於懷。

    沈栗叫人牽出去的獵犬終究是有效的,只是追到了人家裡,那人已經死了。

    這人家裡只是普通門第,但此人卻在府軍前衛中有差事。

    家裡只知他最近提到攀附上貴人,沒想到,不過幾天功夫,好好的忽然兒子帶著傷回家,竟一命嗚呼了。

    此時沈栗三人被打之事已經震動景陽。兩個翰林院編修,外加一個內府供奉,就在街頭被打,這還了得?更別說那兩個編修還是禮賢侯府的。太子已經派雅臨過來詢問。

    沈栗一張帖子遞進太監將軍才經武府中,沈淳親自上門,不到半天功夫,與此人近來交往密切的幾人已經被查出來。

    沈淳拿到名單的時候,玳國公世子正在打侄子。

    因郁楊和郁楊之爹會訴苦,玳國公世子平日裡多有忍讓。但今日玳國公世子真的暴怒了,連僕人都不用,自己親自動手,將郁楊打的鬼哭狼嚎。

    郁楊之爹想攔著,那就一起挨打。

    玳國公世子氣得直喘:「不知輕重,不知輕重!」

    郁楊哭道:「侄子只是想出口氣,並未叫人出重手。」

    「他就是擦破一點油皮,你也賠不起!」玳國公世子怒道。

    「他父親是禮賢侯,我祖父還是玳國公呢,咱們家才是武勳裡的頭一個。」郁楊歪著頭道:「伯府,您不知道他在嘉明伯府上罵我時有多麼猖狂,他分明是不把咱們府上看在眼裡。」

    「沈栗說過,你不能代表玳國公府。」院子門口忽然有人道。

    幾人看去,原來是玳國公站在那裡,身後跟著郁辰。

    「家門不幸。」玳國公漠然道。

    郁楊平日裡與玳國公世子耍賴慣了,在祖父面前,卻一聲不敢吭。

    「你知道,因為沈栗挨的這場打,咱們府中會面臨多大麻煩嗎?」玳國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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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40: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九章 趕出去

    郁楊囁嚅道:「咱們自己不說,沈栗上哪兒知道是誰打了他?」

    郁辰怒道:「你還做夢呢,你自己不說,我們又怎麼知道是你動的手?」

    郁楊抖了抖嘴唇,不服氣道:「是伯父問了侍衛才知的,沈栗又不能……」

    「乖孫兒,你知道嗎?你的幫手,府軍前衛中的于順兒,他已經死了。」玳國公道。

    郁楊一驚。

    玳國公冷笑道:「你他娘以為沈栗是邢禾那個棒槌兒,挨了打都找不到北?那是個敢下死手的狠人!今日你讓他吃虧,若是不教你連血帶肉地還回去,他就不是沈栗了。」

    打完了不肖子孫,一家人愁眉苦臉合計該如何收拾這爛攤子。

    嘉明伯的二子邢禾被人打了悶棍,城中連個水花都沒見,報到順天府,顧臨城不緊不慢地查著;沈栗挨的這一場,景陽城中一片嘩然,官場震動!

    玳國公氣道:「饟糠的夯貨!邢禾與沈栗能一樣嗎?邢禾同你一樣是個酒囊飯袋!說是伯爺之子,將來分了家,至多算個富貴閒人罷了;不說別的,沈栗如今是官啊,你在國都之中對朝廷官吏大打出手,喔,還不是一個,一次打參,再驕橫的龍子鳳孫都沒這個膽,你這是作死!」

    郁楊哭喪著臉,別看他和玳國公世子應答時理直氣壯,其實心虛的很。沈栗平日裡小心謹慎,從來不逞強,沈淳給他的隨從侍衛片刻不離左右。昨日好容易見他與人逛街,下人們離得稍遠,得了下手的機會,郁楊腦袋一熱,頓時令人動手。待到聽說那兩個陪打的也有功名在身,郁楊終於意識到事情鬧大了。

    「祖父,孫兒知錯了,您且饒我一次,孫兒再也不敢了。您救我一救!」郁楊撲通一聲跪倒,抱著玳國公的大腿苦苦哀求。

    郁辰黑著臉,站在一旁生悶氣。

    按說郁楊當初能與他一同爭選太子伴讀,其實資質不差。卻不知為何近幾年越活越蠢。二叔大約是覺得當年是自己沒爭過大房,才致郁楊沒失去了做太子伴讀的機會,也盡力嬌慣著他,結果就慣出這麼個二百五來。

    不提自己與沈栗的交情,郁辰也對這個到了如今還分不清形勢的堂弟深惡痛絕。

    他還覺著此事向祖父苦求就能解決嗎?

    在國都的鬧市中一口氣打了三個官員,已經觸犯了律法,讓朝廷大失臉面。此時順天府已經忙翻了吧?不抓住賊人,不嚴懲兇手,以後官員們怎麼能安心出門?在這種犯了眾怒的事,若是順天府查不出端倪,皇帝一定會不惜派出緇衣衛來調查的。

    緇衣衛出動,就算玳國公府也沒能力遮掩此事,早晚會被人查個水落石出。

    郁楊是玳國公府的子孫,他做的事都會被聯繫到玳國公府頭上,想到日後玳國公府會背上一個狂妄悖逆的名聲,郁辰只覺太陽穴直跳。

    就算玳國公捨了老臉,付出代價,向皇上求情,以求朝廷不再追究,禮賢侯府就能輕易偃旗息鼓嗎?

    沈家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其他子弟子弟不是無能就是年幼,沈栗如今就是禮賢侯府年輕一代的領頭羊,整個家族的希望都在這一人身上。沈栗若是有個閃失,沈淳是真會拚命的,玳國公也不好使!

    向對方的重要子弟下手,影響家族大計,神都忍不得。何況還帶著人家女婿?自立國以來,沈、郁兩家的關係一直不錯,如今搞不好卻要結仇了。

    郁楊還覺著自己家是武勳裡的頭一號,那時因為沈淳交了兵權!在皇帝眼裡,沈家和郁家哪個更可愛卻是難說,若是兩府鬧起來,皇帝會偏向哪家可不一定。

    郁辰能想到的,玳國公自然也能想到,並且這位老爺子比郁辰知道的更清楚:一旦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翻臉,皇帝一定會向著沈家。

    邵英自登基開始,就一直致力於集權。不知沈淳是出於忠君還是識時務,反正當他意識到邵英有這個意思時,便立即上交兵權,毫不留戀。哪怕因此半生賦閒,哪怕家族曾面臨敗落的危機。

    相較之下,玳國公府則要猶豫的多。要說忠心,玳國公可以拍著胸板說自己可以為皇帝去死;但交了兵權,郁家這些子弟便要丟了飯碗。因此,玳國公一直拖著,皇帝不提,只做不知。

    這些年來,郁家的勢力非但沒有縮小,反而因為郁家子弟不斷出生長大,投身軍中,郁家的勢力反而漸漸膨脹。聽聽郁楊說的,朝廷中武勳裡的頭一號。

    玳國公雖然平日裡張口「他娘」,閉口「老子」的,但當初能逃過先帝殺功臣那一劫,得到擁立之功,老爺子心眼其實不少。他隱隱感覺到,皇帝八成已經開始對玳國公府這般勢大產生忌憚之心了。

    郁楊本就不佔理,此事若是鬧到皇帝面前去,邵英必然會嚴懲玳國公府,一則安撫沈淳,二則,可以趁機削弱郁家。

    雖然玳國公早就頭髮花白,但這老爺子一直不服老,每日精神矍鑠,甚至功夫也沒放下,想著什麼時候能再上戰場,如今他卻深深感到一種步入黃昏的疲憊。

    郁家就是太能生了。之前一直為自己「多子多福」而驕傲的玳國公詭異地感嘆,光忙著生,卻忘了教好孩子啊。

    「楊哥兒啊,」玳國公道:「祖父要對不起你了。」

    郁楊心裡一抽,此時才真正覺出大禍臨頭,抬起臉哀切地看著祖父,希求玳國公不要繼續說下去。

    玳國公看著郁楊,心中也非常難過。他的孫輩兒眾多,就如外人猜測的,有些孩子他都分不清哪個是哪個。郁辰和郁楊兩個,都是資質非常好的。學文講究天賦,學武也要求個根骨,郁辰和郁楊是玳國公投入精力最多的孫輩。哪怕郁楊當初沒能成為太子伴讀,玳國公對他的愛護也絲毫不減,這也是郁楊平時有膽量和玳國公世子對付的原因。

    郁辰是越來越出息,前幾年雖然在東宮做事出了紕漏,好在這個挫折反而使他歷練出來,做事愈加沉穩。郁楊卻越長越歪,總愛惹個禍。可玳國公一直認為武勳子弟,有幾個不淘氣的?日後自然會好。而如今,他卻再也不能庇護這個孩子了。

    「楊哥兒啊,」玳國公忍痛道:「你……你回去收拾收拾,離……離開……府中吧。」

    「什麼?」郁楊不可思議道:「祖父,您說什麼?你要孫兒離開?我去哪?我去哪啊!」

    玳國公喘息兩口,抖著嘴唇,顫聲道:「無論哪裡,祖父都不想知道,你……你快走吧,以後就……別回來了!」

    「你要趕我出門?」郁楊騰地跳起來,尖聲道:「你不管我了?你要把我趕出去?祖父,我能去哪兒?不不——」

    郁楊撲上來抓住玳國公的胳膊,哭道:「祖父,你不能趕我走,不能啊。我是你的孫子啊,就為了一個沈栗,你連孫子都不認了?祖父!啊啊!」

    玳國公扭過頭去,不忍看他。

    聽到玳國公要逐郁楊出家門,世子,二老爺和郁辰都驚呆了。玳國公平日裡有多護著郁楊,幾人心裡都是有數的,如今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玳國公世子平日裡恨不得郁楊和二老爺都消失不見,如今見郁楊哭得聲嘶力竭,也有些憐憫。到底也是在眼前長大的孩子,方才一副要打死他的樣子,也沒想過真把人轟出去。

    郁楊這樣的紈褲子弟,除了練武,並無其他長技,一旦被趕出家族,他能幹什麼?他會幹什麼?上街打把勢賣藝嗎?

    「祖父,孫兒知錯了,」郁楊淚流滿面,苦苦哀求道:「孫兒這回真的知錯了。我去給沈栗賠禮道歉,我去給他磕頭!讓他打回來出氣!以後我再也不敢出門胡鬧了,祖父,您給我一次機會吧祖父。」

    玳國公長嘆一聲。

    如今不單是給沈栗賠罪的問題了。別說沈栗會不會接受,沈淳能不能收手,皇上若是起心打擊郁家,頭一個就要拿你這個「罪魁禍首」開刀。

    你現在遠遠走掉,若是運氣好躲過了追捕,或許還能留得一條小命;現在不走,腦袋就要搬家了。

    玳國公狠心道:「老大,去給楊哥兒收拾妥當,足足地帶上銀票,今日就要他出門,越快越好!」

    「我不走!」郁楊怒道:「這是我的家,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將來還要在這裡娶妻生子,要我往哪裡去?我不走!」

    「老大!」玳國公喚道。

    玳國公世子陡然驚醒,上前親自將郁楊拉開。郁楊的身手和世子是沒法比的,掙了兩下沒掙開,口中嘶聲喚著「祖父,祖父」,到底被拉走了。

    二老爺這才回過神來,撲過來為兒子求情道:「父親,不能這樣啊,楊哥兒年紀還小哪,您往日是最疼他的……」

    「老二,」玳國公疲倦道:「回去看看孩子,日後……說不定日後就看不到了。」

    「不成!」二老爺見苦求無用,忽然怒道:「若是父親執意趕楊哥兒出去,不妨將兒子一房都逐出吧!」

    「那你們就一起走吧!」玳國公睜眼目視兒子,漠然道:「老二,你不要想著威脅為父,老子不吃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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