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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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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9 07:0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其實不姓孫

    太子是十月入晉,至此時移駕大同府,其實已近年關。一路行來,大雪時時飄灑,本就灰濛濛的冬日天空越發陰沉。

    沈栗等人沿途不斷派人打聽,得到的消息都是「今年降雪似多餘往年」。太子嘆道:「看來果真有雪災之兆。大同府剛剛經過大旱,如今又要遭受雪災,可嘆百姓屢遭苦難。」

    霍霜安慰道:「好在如今我等已經有所準備,希望能減少一些損失。」

    沈栗也道:「安守道等人好容易平息民亂,絕不會允許大同府再出亂子,殿下儘管放心。」

    話是這樣說,但隨著太子儀仗漸漸靠近大同府時,眾人的心裡仍然漸漸沉了下去。

    怎一個慘字了得!

    當初見到代縣別駕竇喜時,沈栗等人還在感嘆他瘦得出奇,如今才知真正的活骷髏是什麼樣子的。大人還好,幼齡孩童往往體型發育異常。百姓跪拜在路邊,望向隊伍的眼神空洞麻木,臉上也沒有表情。

    眾人起先是滿懷憐憫,不忍目睹,漸漸卻脊背發涼,不安起來。

    那浩勒感嘆:「地獄酆都不過如此!」隨後驚覺出言不當,似有嘲諷之意,連忙向太子告罪。

    太子搖首道:「非但那大人有此感嘆,吾也從未見過如此慘景,實在難以相信這是我盛國治下。」

    沈栗臉色尤為難看,才經武問道:「可是頭一次見此情景身體不適?沈公子且回車中休息一下?」

    沈栗搖頭,指著路邊孩童嚴肅道:「將軍請看,這些孩子身體發育異常,或頭顱大,或雞胸駝背,或身材矮小,這不是今年大旱一年饑饉就能造成的,這樣的孩子必然是長期缺少食物才會長成這樣。」

    晉王世子皺眉道:「你是說這邊的百姓不僅僅是今年一年缺衣少食?」

    那浩勒哼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大同府一帶衛所眾多,若只餓了一年,百姓未必有勇氣扯旗造反。這必然是當地官員連年治理不當,致使百姓日益貧困,漸漸積累怨氣,到今年逢此大災,便再也忍不得!」

    沈栗看向才經武道:「若是這般,只怕百姓會對朝廷失去信心。」

    才經武知他意思:「民亂雖平,怨恨還在。咱家這便增加護衛太子殿下的人手。」

    太子鬱鬱道:「是吾錯了,若早知百姓如此艱難,吾不應堅持逞強,執意自己解決問題。該早些想辦法向父皇申明三晉情況。請父皇派大軍來掃蕩大同府,發暴正亂。」

    沈栗搖頭道:「殿下何出此言?便是陛下知情,也不太可能直接派大軍前來。多半是加派人手,如殿下一般處置。」

    「為何?」太子奇道。

    「殿下,安守道如今手握重兵。」沈栗苦笑道:「整個三晉差不多抱成一團,朝廷若無甚動靜,他們大約還想著『安安生生』地做個貪官污吏,一旦叫他們察覺陛下向三晉陳兵,只怕安守道等人索性想著舉兵抗之。大同府外就是北狄,若是他們為了自保而投向北狄,國都景陽都要不安全了。」

    霍霜皺眉道:「三晉衛所雖多,但一旦安守道明目張膽興兵,只怕肯跟隨的人也不會太多。再說以一地之兵想要對抗朝廷似乎也不太可能成功,徒增三戰亂。」

    沈栗深意道:「他們只要自己活的越長越好,哪管其他。這盛國是邵家天下,亂成什麼樣與他們何關?」

    太子怒道:「亂臣賊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慰民心!不足以為人道!」

    那浩勒嘆道:「想當年安守道頗得陛下信重,若非他沒有趕上大戰役,陛下還想為他封侯來著。因此陛下才將三晉總兵這樣重要的位子交給他,幾年不見,他怎生變成這樣!」

    太子想了想,轉而低聲問沈栗道:「那個丁同方怎樣了?」

    沈栗道:「多半不會出岔子。依學生所料,等丁柯繼室的消息傳來時,他們父子必然會翻臉。」

    太子沉思道:「丁柯已不足為懼,至於安守道,到底怎樣從他手中奪取兵權呢?」

    大同府幾乎叫安守道清空了,只留下沈凌帶著幾個小官吏出迎太子。與大同府衙門悽慘的狀況形成鮮明對比,安守道身後站著著密密麻麻的隨從和屬下,尤顯兵強馬壯。

    太子笑道:「先前聞聽安大人長子武藝出眾,於此次平亂時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便是大人身後這位青年俊傑吧?」

    安守道連忙笑道:「這是犬子安寒略,不敢當太子殿下謬讚。」

    「末將參見太子殿下。」安寒略上前見禮。

    太子微笑點頭道:「好,常聽安氏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

    提到安三姑娘,安守道眼睛立刻亮了。站在人群裡的丁柯現在看安守道越發不順眼。自太子入晉,都是老夫忙前忙後出面打理,結果你的女兒到了太子身側,你的兒子成了青年俊傑,老夫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回頭向車隊望去,目光好似透過層層阻礙看向沈栗車中的丁同方,也不知這小子能不能在太子面前露個臉。嗯,要不然再給雅臨塞幾張銀票,請他美言幾句?

    沈栗安頓下來,向太子稟報一聲,前往五叔沈凌的府第。

    沈凌如今也不到三十,只是鬢邊已經斑白,完全不見在景陽時侯府五老爺的風範。

    見到沈栗,沈凌長嘆一聲,擺手示意沈栗不必施禮。

    沈栗問候:「姨奶奶與五嬸一向可好?」

    沈凌苦笑道:「母親她……姨娘為我憂思成疾,如今正病在床上,至於你五嬸,唉!」

    沈凌表情一言難盡,方想說什麼,只聽有人道:「奴家聽說是景陽那邊的七少爺來了,不曾遠迎……」隨著人聲,一個十**歲的豔麗女子笑盈盈邁步進來。

    沈慄驚異地打量這位女子,沈凌怒喝道:「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回去!」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側著臉道:「奴家只是聽說家裡來了親戚,又不是外人,怎麼就不能見了?」

    沈栗越發疑惑,這女子竟然還敢與沈凌強嘴。

    沈凌似是頗為憤怒,但又壓抑下去,頓了頓,向沈栗介紹道:「這是孫氏,是我的……」

    「是平妻!」孫氏笑道:「奴家的姨丈是安總兵安大人,七少爺喚我一聲小嬸娘便是。」

    沈栗見沈凌面色越發難看,皺了皺眉:「原來是孫姨娘,學生的小嬸娘姓宮,乃是六叔的妻子。」

    「說得好!」沈凌之妻洪氏忽然進來道:「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我沈家就沒聽說過什麼平妻!別把那些鄉野庶民的弊俗拿出來丟人。」

    孫氏氣道:「放肆,若是奴家姨丈知道了……」

    沈栗冷笑道:「我當是哪家的姑娘這麼了不起,您要是覺得委屈,不妨立時去尋安總兵告狀去。」

    孫氏向沈凌跺腳道:「老爺!若不是奴家在姨丈面前求情……」

    沈栗又一次截斷了她的話:「若不是你求情,此次安總兵清理大同府官吏,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我五叔,是吧?」

    沈栗冷笑道:「你要是以這個要挾我五叔,還是省省吧。不然,學生與您一起去見安總兵?」

    洪氏驚喜道:「怎麼?竟是這個賤婢哄騙我們嗎?」

    沈凌也聚精會神看向沈栗,沈栗問道:「這女子到底是哪裡來的?」

    洪氏哼道:「是安寒略送來的,說是他的表妹,非要給我們老爺做小妾。」

    孫氏道:「是平妻!」

    沈凌氣道:「當時我不在家,你嬸娘不知犯得什麼糊塗,便把人收下了。」

    洪氏囁嚅道:「那幾天殺人殺的厲害,妾身是想著能與安大人結個親也是好事。」

    沈栗恍然,洪氏是被安守道清理大同府衙門的狠厲嚇到了,生怕沈凌也牽連進去,故此人一送來她就做主收下了。這女子如今仗著安守道的勢,沈凌又是「戴罪之身」,不得不給她幾分臉面,一時竟奈何她不得。

    沈栗奇道:「你說你是安寒略的表妹,是親表妹嗎?你母親與安夫人是姐妹?」

    孫氏連連點頭道:「正是!」

    沈栗皺眉道:「這事情安大人知道嗎?」沈栗早在代縣就與安守道對沈凌的事情「達成共識」,按說安守道不必非得在沈凌身邊安插什麼人。把這麼個女子放到沈凌府中,豈不是反倒得罪人?

    沈凌與洪氏愣了愣,沈栗盯著孫氏又問了一遍:「這件事安大人知道嗎?」

    孫氏眨眨眼,仰著臉道:「自然是知道的!不信你們去問我表兄。」

    沈栗道:「為什麼去問安寒略?嬸娘給她收拾一下,等下我直接帶她去問安大人。」

    孫氏青白著臉道:「你們敢如此冒犯我,等下見了姨丈要你們好看!」

    洪氏遲疑道:「栗兒,聽你的意思,安大人真的不知情?你有把握嗎?」

    沈栗板著手指道:「第一,肯定不是這女子在安大人面前為五叔求情。」

    沈凌目光閃動,大同府一案渾水頗深,整個衙門裡冤枉的、不冤枉的幾乎被安守道殺了個遍,多半是為了滅口。自己能僥倖逃脫,若非如孫氏所稱是她求情,那必然是沈栗暗中斡旋,他才能如此篤定並非孫氏之功。

    「第二,安夫人其實不姓孫,她是養女,沒有姐妹。」沈栗盯著孫氏道:「你自稱是安寒略的親表妹,他沒告訴過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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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9 07: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央求

    先前安守道陳兵大同府,對百姓以殺止亂,對官員以殺滅口,整個大同府衙門成了他的一言堂。沈凌就算出自禮賢侯府,也不敢輕易挫其鋒銳。故此孫氏雖然在家中言行放肆,潑辣蠻橫,沈凌夫婦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如今太子移駕大同府,安守道已經不是此地的最高長官了,沈凌自忖不怕他再輕易殺人,對孫氏就本就不再那麼忌憚。如今沈栗登門,對孫氏的來歷又發出質疑,沈凌夫婦頓覺無需再忍,兩個來月積累的怒氣勃然而發,立時命人把孫氏拖下去關起來。

    沈凌皺眉道:「這孫氏身上到底有什麼蹊蹺?」一想到自己堂堂公侯子弟連日來竟被人矇騙,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百般退讓,沈凌的臉色越發難看。

    「不管孫氏到底與安府是否真的沾親,叔父都無需容忍他。」頓了頓,沈栗終究忍不住道:「如今大同府仍在亂局之中,叔父府上若非必須,還是不要讓新面孔進來的好。」

    沈凌赧然道:「我又何嘗不怕混進來亂匪,到時被牽連出來說不清楚。只是人的確是安寒略送來的,誰能想到其中另有關節。」

    洪氏鬱鬱道:「都是妾身不夠仔細,人一送來,竟然就應允了。」收了孫氏,怕是洪氏這輩子最為懊悔的一件事。哪個女子願意找人來分享丈夫?原本洪氏還以為自己是為了沈凌做出「犧牲」,沒想到反倒為丈夫惹上麻煩。

    沈栗道:「此事還要打聽明白才妥當,卻不知安寒略是打的什麼主意。」

    「待我親自去問安大人,總要心中有數才好。」沈凌道。

    沈栗搖頭:「叔父如今是安大人下屬,不好開口。還是侄子想法子吧。」

    沈凌慚愧道:「如此要麻煩謙禮了。」

    「這是小事。」沈栗忽然正色道:「侄兒此來是想請問叔父,大同府貪腐案叔父到底有沒有牽連進去?」

    沈凌示意洪氏帶著僕人們退下,關好門窗,回身坐下長嘆一聲道:「此時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大同府都叫人殺空了。」

    沈栗慢慢道:「叔父莫非以為這就算完了?」

    沈凌盯著沈栗。

    沈栗誠懇道:「大同府的現狀大約合乎安大人的心意,卻未必能平息陛下的怒氣,更未必能逃脫朝中御史的議論——侄子如今來大同府,一則是為了跟隨太子殿下,二則也是為了助五叔一臂之力。」

    沈凌幽幽道:「當日聽聞亂民起事之時,我就已經做好橫死準備了。要麼是成為替罪羊,要麼是死在亂軍之中。不想到拖延至今日。」

    「侄兒來大同府途中一直在想五叔是否參與其中,」沈栗道:「還請叔父實言相告。也叫侄兒心中有數。」

    沈凌苦笑道:「現在提起這個有什麼用?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我這裡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倒是侯府須得小心不要被我牽連了。你若念在血緣上,將來多照顧照顧你堂弟吧。」

    「只要叔父還姓沈,侯府一定會被牽連。」看著沈凌的眼睛,沈栗認真道:「叔父信我,無論如何,咱們府中都不會放棄五叔的。」

    沈凌怔怔道:「這是兄長的意思?」

    沈栗道:「是父親的意思,也是全家的意思。」

    前有沈涵之事,沈凌原以為沈淳多半會放棄援手,因此出事後也並未向禮賢侯府求援,不想沈栗竟表示要全力撈他出去。

    深吸一口氣,沈凌道:「若是我真的參與其中呢?」

    沈栗微笑道:「這正是咱們家堅持救援五叔的原因,家裡都不相信五叔會置百姓苦難於不顧。」

    人心隔肚皮,沈栗原本也拿不準沈凌到底有沒有參與貪腐,但見到孫氏後,沈栗反倒放心了。沈凌如今還搞不清楚安寒略為何塞了個女人給他,沈栗卻知道這女子多半是為了監視沈凌而來——若是沈凌身上原本就有把柄,能逃出生天就要謝天謝地,絕對不會亂說話,安寒略何必多此一舉?

    丁柯安守道喜歡送女人,為什麼呢?倒不是這些人腦袋裡只想著女人,而是個實實在在的效率問題。

    想要向別人府中安插人手,打聽消息,送個美女效果最好。若是叫人假扮僕人混進去,一則人家未必就要召僕人,二則,有那麼多家生子的情況下,新來的僕人可能連主人的身邊都沒法靠近,更別提刺探機密。送個小妾侍女之類,主人家的後宅基本就算不設防了,而且大多數人在後宅時心裡比較放鬆,有些話不經意便說出。要不怎麼說美人計呢。

    沈凌發愁道:「如今該死的人都死了,民亂又已經平息,各人身上罪名都已落定,只差向景陽發明折,想要扭轉局勢,談何容易?」

    沈栗只道:「事在人為。」

    沈凌嘆道:「當年來大同時,我也曾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業,不曾想竟一腳踏進泥潭裡,不能脫身……」

    「可是栗哥兒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沈凌。

    沈凌一驚,立時起身打開門道:「母親怎會來此?您身子不好……」

    沈栗聽出是老姨娘王氏的,忙起身迎出去,見王氏老態畢顯,氣喘吁吁,忙上前與沈凌一左一右自丫鬟接過攙扶:「聞聽庶祖母身體有恙,孫兒方要去探看,您怎生親自來此?」

    扶王氏在椅子上坐定,沈凌自丫鬟手中接過靠墊,親自放到王氏身後,伺候她坐安穩了。

    沈栗整理衣衫施禮,被王氏一把撈住,持著他的手,老淚縱橫。

    沈栗忙道:「庶祖母請鎮定,不可過於激動。」

    沈凌也急道:「母親,郎中囑咐您一定要平心靜氣才好。」

    按規矩沈凌應稱呼生母王氏為姨娘,但自從他分家以後,便改了口。剛才在沈栗面前還記得掩飾,如今心中一急,便顧不得了。好在沈栗本就不把嫡庶看的太嚴重,倒也不以為意。

    王氏頻頻點頭示意明白,只是仍忍不住淚流。

    沈栗心思靈通,知道王氏並非是思念他,而是為沈凌擔心,怕禮賢侯府對沈凌之事坐視不理,出言安慰道:「庶祖母不必擔心,孫兒既然來此,一定會為五叔設法。」

    王氏好容易止住哽咽,拍著沈栗的手哭道:「栗哥兒啊,我、我只剩這一個兒子了……嗚嗚,我年少時家破人亡,後來你三叔死了,你四姑母嫁得太遠,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得再見,我身邊就這麼一個血親了嗚嗚……」

    沈栗心下惻然。王氏是個標準的侯府妾室,一輩子惦記著與正室爭風吃醋,連兒子都賠進去一個,其實算不得什麼好人。但她也算命運坎坷,如今若是失去沈凌,不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痛,便是養老都成問題。她當年闖入祠堂,對老侯爺的排位發了一頓脾氣,說起來算是大不敬了,田氏心裡指不定怎麼記恨她。

    「庶祖母請放心,但有一分可能,孫兒都會盡力。」沈栗道。

    沈栗不能保證一定可以為沈凌脫罪,畢竟,大同府出了亂子,身為同知,沈凌已經背上了一個失責的罪名,沈栗此來是為了想辦法不叫他捲進貪腐案中。

    只是這番話卻沒辦法讓王氏放心,仍拽著沈栗不撒手,王氏抽噎道:「栗哥兒,老身自知往日在侯府時行為多有失當之處,老身……我願意悔過了,我去跪祠堂,我去給夫人磕頭認錯,叫我做什麼都行啊,你們可千萬不能不管你五叔啊,他也留著沈家的血,是你們沈家的子孫啊嗚嗚。」

    王氏嚎啕大哭,以前求助無門,王氏還能勉強壓抑心中惶恐,如今見到沈栗,頓時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千言萬語說不出來,滿腔愁悶,恨不能滿地打滾。

    沈栗還待再勸,王氏忽然沒聲音了。沈栗心中一驚,立時上前去扶,果然王氏已經軟了身體正從椅子上往下溜。王氏身形生的細瘦,老太太能有多重,沈栗一把抱起來,對已經驚的有些失神的沈凌道:「五叔快令人去請郎中。」

    說著,問丫鬟道:「哪裡有臥榻,不拘是哪個屋子,越近越好!」

    丫鬟頓時反應過來,忙提著裙子在前面小跑:「七少爺往這邊來!」

    沈栗抱著王氏跟著衝出門去,身後傳來沈凌驚慌的呼聲:「管家!快去請郎中!快點,騎我的馬去!」

    沈栗回頭大叫道:「不成!太子殿下在城中,不允許縱馬!我來時乘著車,用那個!」

    沈凌來不及對沈栗道謝,催道:「快去快去!」

    把王氏放到床上時,王氏嘴邊已經開始冒白沫了。洪氏帶著丫頭婆子急衝沖趕來,看見沈凌正死命地掐著王氏的人中,只是王氏沒有半點反應。

    沈栗見王氏脖子僵直,四肢抽搐,心裡疑她單是激動過度昏倒,看起來倒像是癇症,問洪氏道:「五嬸娘,庶祖母以前可曾這樣昏迷過。」

    洪氏瞧著也像是有些疑惑,悄聲說:「我看著也覺著像癇症,可母親……老姨娘以前沒犯過這個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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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9 07: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見邢指揮

    正說著,聽見沈凌大聲喊母親。沈栗與洪氏急忙上前看去,見王氏渾身放鬆下來,洪氏驚喜道:「好了好了,緩過來了!」

    話音未落,王氏又抽搐起來,這回嚴重的多,兩眼翻白,脖頸後仰,口中有更多白沫流出來。

    沈栗確定王氏十有**就是患了癇症,忙叫沈凌:「五叔,快把庶祖母的頭頸側過來,不要讓她被口涎嗆到。」

    「五嬸,得罪了。」沈栗順手自洪氏頭上抽了個金簪子,伸手直插王氏牙縫中,果然,王氏此時已牙關緊咬。

    沈栗見王氏口吐的白沫中開始混有血色,知她多半已經咬破了舌頭,忙道:「五叔,快!」沈凌也唬了一跳,萬一咬斷舌頭可要命了!

    叔侄兩個忙活半天,好算撬開王氏牙關,沈凌仔細看了看,未見斷舌,方鬆了口氣道:「還好!只是咬破了。」

    未幾,王氏又緩過勁來,兩眼不再上翻,抽搐稍止。洪氏見王氏的衣裳都已皺了,床頭都是她吐出的白沫,污糟不堪,忙道:「妾身給姨娘拾掇一下,一會兒好見郎中。老爺也與栗哥兒去淨手。」

    沈凌這才發現方才為了扳開王氏的牙關,沈栗沾了一手口涎,心裡又感謝又歉意,忙引著沈栗去外間淨手。

    沈栗擔心王氏復又發作,囑咐道:「那簪子暫時不要抽出來,等郎中來了再說。」

    洪氏應道:「放心,知道了。」

    自房中出來,見沈凌急的滿頭大汗,沈栗安慰道:「五叔不必著急,侄兒見庶祖母似是癇症,這病一般不會影響壽數,緩過來就沒事了。」

    沈凌鬱鬱點頭,嘆道:「我原想著把姨娘打侯府中接出來好生奉養,也不枉她生我一場。誰知自從遷居大同府,只教姨娘每日裡為我擔心了。當年在兵部為官時我也曾自詡算是能吏,出了景陽才知道,以前不過仗著侯府的勢罷了。」

    沈栗皺眉道:「五叔這官做得不痛快,為何不向家裡說?偏要在此處生受著。」

    您要是早點想法子調離,或預先給侯府那邊通個氣,如今也不會搞得這樣被動。

    沈凌苦笑。他提出分家時並不知沈淳已經要領兵去李朝國,後來才知道自己選的時機很不恰當,自己離開後侯府一時竟沒有個正經撐門面的人了。偏出來時王氏又跑到祠堂大鬧了一場!及至沈淳失蹤的消息傳來,王氏派沈凌腦袋一熱又跑回景陽幫忙,便私下扣留了書信,直到那一仗都打完了,沈凌才從別人的口中聽說禮賢侯差點死在李朝國——沈淳這一難沈凌這邊陰錯陽差,別說伸手相助,竟連個問候都沒有。

    親娘做的孽,兒子哭著也得吞下去。

    沈栗還埋怨沈凌自己撐著不肯與侯府多加聯繫,沈凌哪有這個臉面!

    「今日多虧有謙禮你在,倒是我反應慢了些。」沈凌感嘆道。

    王氏發病,沈凌自己先愣住了,若不是沈栗上前抱起王氏,她非結結實實摔倒地上不可,又是沈栗提醒換馬車去請郎中,去扳開王氏的牙關,沈凌與洪氏這親生兒子兒媳倒都束手無策。

    沈栗搖頭道:「五叔與五嬸娘是關心則亂。再者,今日也是侄兒登門引得庶祖母過於激動。五叔不要怪罪侄兒就好。」

    沈凌心裡倒是明白:「姨娘這是抑鬱成疾,不過早晚罷了。」

    說著話郎中終於到了,洪氏已經給婆婆整理好,郎中看過也道是癇症。這病在此時還沒什麼有效的治療手段,只按照驚厥,開些安神湯之類讓病人睡去。郎中還推薦了神婆——沒錯,在很多人看來,癇症更像是感染邪崇,需要拜神驅鬼,郎中也照信不誤。

    聽郎中提起神婆,沈栗猛然想起建章道長與大業和尚,左右沈凌今日為王氏的病情擔心,神情恍惚,多半是問不出什麼了,沈栗索性告辭道:「今日五叔府中忙亂,侄兒便不多留了。太子殿下此番帶了景陽的建章道長與大業和尚,侄兒得著機會想辦法請他們過來。」

    洪氏在一旁喜道:「這兩位都是有道高人,若能請來最好!便是姨娘稍好些去拜見也好。」

    沈凌留他道:「何不索性搬來家中,自家人何故如此見外?」

    「侄兒每日須得點卯,那邊更方便。」沈栗道:「那位孫氏的事侄兒記下了,得空便去見安大人。」

    忙活大半天,除了知道安寒略往沈凌身邊塞了個潑辣蠻橫的眼線竟一無所獲,沈栗未免有些失望,靠在車上不知有些發愣。

    竹衣小聲與沈栗議論道:「少爺,奴才聽門房說老姨娘生了病?」

    沈栗點頭道:「五叔一家在大同府似乎過得並不順當。」

    竹衣轉了轉眼珠,道:「少爺,嗯,奴才說句放肆的話,您說萬一要是老姨娘不幸去了,侯爺和您是不是得丁憂啊。」

    沈栗怔了怔,忽然坐起來。

    王氏育有兩子一女,是老侯爺的庶妻,沈淳的庶母。若是王氏亡故,按制庶子應為生母守孝三年,嫡子應為庶母守孝一年,以下遞減。也就是說,沈凌需要丁憂三年,到沈淳與沈栗這兒,沒什麼丁憂一說,但家中有喪事卻不好出入宮廷了。

    沈栗眼前閃過一些記憶的片段,洪氏提到王姨娘以前不曾有過癇症,那位莫名其妙送進沈凌府中的孫氏、沈家與何家的仇怨,還有才經武確認過何溪曾在三晉露過面的消息……

    前幾天雅臨還提到安家有個叫奚公子的客人,何溪若得了機會,順手想給禮賢侯府添點堵也說不定!

    沈栗對竹衣道:「你想的對!去,告訴五叔一聲,要他小心孫氏,入口的東西也要仔細些!」

    竹衣應聲回身跑了。

    沈栗回到住處,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多米疑道:「少爺?」

    沈栗問:「誰進了房間?」

    多米搖頭道:「少爺出門前特意叮囑過不許人進去,小的們哪裡敢?」

    沈栗皺眉,多米道:「少爺覺得有人進去過?」

    沈栗道:「別的不知,房門肯定開過。」

    多米知沈栗離開時多半是在門窗上留了機關,因此回來就發覺不對。

    輕輕抽出腰刀,多米示意沈栗躲在一旁,沈栗怕屋內人若是還沒走,多米一個人頂不住,回身去院外叫了兩個侍衛。三個人驀然腿推開房門衝進去,結果屋內空無一人。又搜檢了一番,多米出來對沈栗道:「少爺,房內沒人。」

    沈栗進去,見屋內擺設都在原處,只有案上的一些字紙被人動過,頓了頓,點頭道:「請兩個侍衛大哥酒錢。」

    多米連忙遞銀子,侍衛施禮道:「謝沈七公子賞。標下是否要告知才將軍今日之事?」

    沈栗問道:「你們在門口守衛,可見過陌生面孔?」

    侍衛們搖頭道:「不曾。」

    沈栗點頭:「或許是學生弄錯了,不需告訴才將軍。」

    侍衛們接過賞銀退下。沈栗伸手叩了叩桌案,問道:「丁世兄如何?」

    多米恭敬道:「丁公子在後院歇息,閒時只寫字打發時間。」

    沈栗坐下來,想了想,又問:「你舅父原是丁家管事,可曾去丁世兄那裡問候?」

    多米搖頭道:「不曾。舅父說他原是在鄉下莊子裡,丁公子並不認得他。如今他一家成了咱們沈家的僕人,不好去拜見舊主家。因此只在前院忙活,並不往丁公子住處去。」

    沈栗看著多米,問道:「你和萬墩兒也相處一段時間了,覺得他們怎樣?」

    多米遲疑了下,慢慢道:「小人覺得舅父是個心中有計較的人,舅母……似乎有些愛貪便宜,二丫太小,大丫接觸的少,看不出來。」

    「他們對你如何?」沈栗問。

    多米失落道:「小人覺得他們似乎有些客氣的過了。」

    沈栗笑了笑,揮揮手示意多米退下。

    拿起桌上的字紙,沈栗沉吟半晌。屋內肯定有人來過,而且動過東西后大大咧咧不曾掩飾,這住處似乎有些不安全?會是安守道的人嗎?

    「你在想什麼?」身後有人問道。

    沈栗伸手去拔藏在袖中的小劍,咽喉傳來一絲涼意:「別動!」

    沈栗停下手,想了想,忽然滿不在乎地捏住抵在喉嚨處的劍尖:「邢世叔不愧是威震朝廷,可止小兒夜啼的緇衣衛指揮使,小侄的隨從也算仔細了,竟沒發現世叔。」

    邢秋收回劍,斜眼看著沈栗:「威震朝廷也就罷了,可止小兒夜啼是怎麼回事?這詞兒應該用在山匪身上才妥當吧?」

    沈栗微笑道:「小侄才疏學淺,用錯了也說不定。」

    邢秋哼了一聲,知道沈栗是報復自己方才故意驚嚇他,左右不過口舌之利,倒也不以為意,笑道:「早聞李尚書提起過你記性好,真叫你聽出來是我。」

    沈栗輕笑為邢秋倒茶:「小侄算著世叔早該來了,不想卻一直等到太子殿下移駕大同。」

    邢秋苦了臉:「真坐上這個位置才知道,蒼明智真是殺才!他把緇衣衛搞得一塌糊塗。」

    沈栗點頭道:「大同府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先前緇衣衛竟沒有上報,反倒是曲均忍不住掀蓋子,這邊的緇衣衛只怕已經名存實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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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登門問罪

    邢秋黑著臉。前任只顧著玩弄權柄作威作福,留下一個爛攤子,自己如今做了縫補匠,糊了東頭補西頭,左是窟窿右是坑。幸虧陛下有些耐性,換個急躁了,自己早被削成白板了。

    沈栗道:「世叔可曾謁見太子殿下?」

    邢秋搖搖頭。

    他敢輕易鑽進沈栗住處,太子處所卻不是能夠隨便進的。為防他人驚覺,偏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拜見。再者,他身為緇衣衛指揮使,平日裡只向皇帝負責,不在陛下眼前,太子還是少見為好。

    「小侄為世叔通秉一聲?」沈栗問。

    邢秋道:「本官身份敏感,還是不去了,這裡有一封陛下手書,請世侄轉呈太子殿下。」

    沈栗伸手接過,見邢秋回身在地上一揭,竟揭起一塊板子,露出下面的地道!

    沈栗愕然,他原還奇怪,多米領著兩個侍衛把房間仔仔細細搜了一遍,邢秋究竟是躲在哪裡竟沒被發現,卻原來是這裡有個地道!

    邢秋笑道:「你見門窗上的機關被動過,便以為人是從外面進來的。」

    沈栗嘆道:「沒想到啊,這裡竟有地道。」

    沈栗這個住處原是個客棧。因安守道血洗大同府衙門,那裡死了不少人,不適合再請太子等人,官驛又在城外,安守道便安排太子一行人住進大同府最大的客棧對照樓。這客棧規模不小,更喜後面被修成園林樣式,分成各個**的小院。沈栗沒想到竟有人在客棧的房間裡挖了地道。

    「當時營造客棧的工匠裡有緇衣衛的人,那時悄悄留下的。」邢秋道:「好在做的仔細,如今還能用。」

    「這地道通向哪裡?」沈慄驚奇道。

    「木桐花。」邢秋臉色頗為奇異。

    「木桐花?這是什麼地方?」沈栗納悶。

    邢秋摸了摸下頜,咳了一聲道:「是個青樓。」

    「……」沈栗頓了頓,隨即點頭道:「也對,客棧和青樓本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邢秋略有些得意道:「你現在的房間原是大同府總兵官齊黎最願意來的地方。」

    沈栗奇道:「他在大同沒有自己的府邸嗎,為何喜歡住客棧?」

    邢秋冷笑道:「有些人不方便與他光明正大地聯繫。」

    這卻不方便再問下去,沈栗轉而問道:「如今大人能夠控制大同府緇衣衛嗎?」

    有時候緇衣衛是比手握軍權的衛所更恐怖的存在,他們不僅會刺探消息,必要時也不介意成為刺客。

    邢秋點頭道:「緇衣衛自成一系,較之軍隊反而更易掌控。」

    緇衣衛有自己的管理方式,紀律與刑罰更為嚴明,作為指揮使的邢秋甚至對一定等級的屬下有先斬後奏之權,他這個指揮使沒來時或許還有人能渾水摸魚,邢秋一到,摧枯拉朽般處理一批,拉攏一批,已經癱瘓的大同府緇衣衛便又緩緩運行起來。

    沈栗長長吁了口氣,既然邢秋已經控制了緇衣衛,太子的安全大抵是有保證了,萬一事有不虞,緇衣衛把太子「偷」回景陽總是能做到的。

    邢秋問道:「景陽那邊只知道太子殿下這裡出了紕漏,到不知如今怎樣?」

    沈栗請邢秋坐下,將入晉以來樁樁事由一一述來,邢秋皺眉道:「這麼說,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安守道手裡的兵權了?」

    沈栗點頭道:「根據自曲均大人和桂豐那裡得來的證據,其實已經可以下令拘拿丁柯等人了,只是如今各衛所仍聽命於安守道。」

    邢秋沉吟道:「太子領三晉巡撫,本有節制地方文武之權。按說比安守道更加名正言順。」

    沈栗見邢秋茶杯空了,忙起身添茶,道:「安守道畢竟在三晉經營多年,沒有把握,不能輕易試探衛所的反應。換個地方太子殿下也不需如此小心翼翼,大同府畢竟靠近北狄,真的翻了臉,可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邢秋看向沈栗,似笑非笑道:「你向本官反覆強調這個,是有什麼打算?」

    沈栗殷切道:「緇衣衛肯定在軍中有人手吧?」

    邢秋笑道:「若是沒有呢?」

    沈栗篤定道:「肯定有。」

    緇衣衛對內的主要職責就是監察百官,邵英尤其看重軍權,若說軍中沒有緇衣衛的人,鬼都信。

    邢秋道:「你想讓緇衣衛在軍中刺探將士的意向?」

    「安守道藉著平亂之機大肆殺人滅口,雖然堵上了一些漏洞,其實得罪了更多的人,如今只怕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也會覺得不安。」沈栗道:「學生覺得憑他這些年的壓制和殺戮,對他不滿的人應該很多。」

    邢秋沉吟道:「但如今他已經平息事態……」

    「只要太子殿下一日不離開三晉,事態就不會平息。」沈栗道:「想做貪官第一要做的就是排除異己,然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其實並不是好事,他害的人多了,怨氣只會越積越多,如今能為他們昭雪的機會就在眼前,一旦太子離開,安守道的地位就會越加穩固。」

    「所以只要確定太子要扳倒丁、安等人,這些人一定會抓住這顆救命稻草。」邢秋道。

    「現下唯一的難處就是如何在不驚動安守道的情況下搞清楚軍中到底有多少人會倒向太子殿下,這股力量究竟能不能動搖安守道。」沈栗輕聲道:「原本這是個難事,但如今世叔來了,有什麼比緇衣衛更適合做此事呢?」

    若能在太子殿下的計劃中出一點力,而不是只描補緇衣衛自身的漏洞,倒時在皇上眼裡也能好看些。邢秋動搖道:「若是刺探軍中,至少要東宮下令。」

    沈栗喜道:「世叔稍等,小侄這就去見太子殿下。」

    太子如今愁的就是無法插手軍中,送上門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忙親手寫下諭令,用了印,交於沈栗,嘆道:「但願能有效果。」

    沈栗深意道:「會有效的。等下了大雪,會更有效。」

    安守道血洗大同府,放糧賑濟,總算添了坑,還沒鬆口氣,就被沈栗拽著丁柯找上門來。

    「安大人這時想要與學生撕破臉嗎?」沈栗怒氣衝衝道。

    安守道愕然道:「沈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安大人,當日可是與丁大人一起對學生保證過,學生的五叔沈凌絕不會牽扯到案中。」沈栗道。

    安守道點頭:「本官說到做到。」

    沈栗冷笑道:「大人是做到了,家叔的確不在『貪官污吏』的名單上,但為何大人卻在暗地裡下了狠手,想要我五叔一家的性命!」

    「什麼?」安守道驚訝道。

    丁柯也黑著臉道:「安大人,雖然你我同朝為官,老夫也不得不說此事你做的過了。」

    安守道忙道:「不對,本官從未為難沈同知!」

    沈栗譏諷地點頭道:「大人的確沒有為難過家叔,不但沒有,還特意以******的外甥女下嫁於家叔為妾。」

    「什麼?」安守道第二次驚叫。

    沈栗眯著眼道:「這位姑娘可不得了,自稱是家叔聘下的平妻,您說說,咱們正經官宦人家,什麼時候鬧出過平妻?在府中三天兩頭大吵大鬧,家叔看在安大人的面子上,也容得她撒潑。不想這位姑娘竟屢屢違逆學生的庶祖母,致使老人家抑鬱成疾!這還不算,她居然還私藏了毒藥,請問大人,您這親戚想要幹什麼?」

    安守道立時搖頭道:「不對!老夫哪裡來的什麼親戚!莫非是沈同知被人誆騙了?」

    沈栗哼道:「是大人的長子安寒略安兄親自把人送去的!否則家叔怎麼可能收下。」

    丁柯在一旁道:「安大人,此事您做的實在是不地道。當日老夫是一同做的擔保,如今你翻臉就要下狠手,老夫的顏面要往哪裡放!」

    丁柯表示很不滿。想當初忙前忙後的是自己,求爺爺告奶奶的是自己,花銀子添坑的還有自己。安守道如今過了坎兒,女兒被送到東宮,兒子立了軍功,可自己呢?你是沒什麼要求道沈栗了,立馬就要殺沈凌,老夫可還指望沈栗把自己的兒子引薦給太子呢!

    安守道愣了半晌,叫:「來人,去把老大給我叫來。」

    沈栗止道:「等等。」對安府僕人道:「請把外面小轎內的女子一起帶來。」

    孫氏被沈凌下令塞進轎子時還理直氣壯地叫囂要他好看,如今還沒進正堂人就癱軟了,被人推進來,立時伏在地上連連叩首道:「是大公子叫奴婢做的奴婢什麼也不知道!」

    沈栗哼道:「安大人,安大公子,這位孫姑娘可算得人證?」

    安守道盯著自己的長子,安寒略別看在外面威風凜凜,在安守道面前卻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囁嚅道:「她說謊,兒子不曾命她去害沈同知。」

    安守道虎著臉問:「這女子是你送到沈同知府上的?」

    安寒略遲疑半晌,方微微點頭道:「是。」

    沈栗到沒立即發火,反而轉頭看向丁柯:「丁世叔,當日學生與安大人接觸的少,是世叔在學生面前打的保票,如今怎麼說?」

    「我沒讓她去害沈同知!」不待黑著臉的丁柯說話,安寒略慌道:「我只是讓她看著沈凌!」

    「蠢材!」安守道閉了閉眼,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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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自知之明

    安寒略給沈凌送人,竟然沒和他老子言語一聲。如今沈栗找上門來,安守道被鬧了個措手不及。他連前因後果都沒弄明白呢,能和沈栗說什麼?若換個時間,安守道一個實權總兵,還真不會把沈栗當回事,可此時大同府的事還沒完,沈栗這個太子眼前的紅人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得罪,何況老搭檔丁柯也一臉不滿地看著他。

    「沈七公子,稍安勿躁,此事老夫真不知情,怕是其中另有蹊蹺。還請寬容兩日,老夫一定會給你叔侄一個交代。」安守道起身作揖道。

    沈栗也不想立時把安守道逼急了,反正孫氏已經不能在沈凌府中作妖,丁柯也開始對安守道不滿,今日鬧一場的效果不錯,沈栗得到個台階立馬落腳,拱手道:「學生等著大人的好消息。」

    送走了沈栗和丁柯,安守道臉一沉,對大兒子示意:「說吧。」

    安寒略老老實實道:「兒子擔心他會多嘴,只是想派個人到他身邊看著,他要是打算什麼咱們也能知道。畢竟,他不是咱們的人。」

    沈栗料的不錯,沈凌的確沒有攪合進貪污案。

    三晉貪官集團能安安穩穩地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半點風聲沒透出去,不僅僅是因為布政使曲均被架空了。官員總有陞遷調度,出去的人還好說,畢竟大家都有案底,不會亂說話,來了新人怎麼辦?答曰:把新人「吸收」進來。先是派人試探,肯識相的就大家一起發財,碰上油鹽不進的,沒說的,順者昌逆者亡。

    只有兩種人能逃脫這種「吸收」:一種是沒處於關鍵職位,就是不擋路的;還有一種,就是肯定不會加入的。比如沈凌。

    沈凌出自禮賢侯府,而禮賢侯府一向是鐵了心支持邵英,丁、安集團只要在沈凌面前稍露端倪,沈凌回頭就會告訴沈淳。偏這個人還不能殺,別看沈凌與景陽聯繫的少,他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禮賢侯府肯定會派人調查調查個清楚。

    安守道等人只能壓著他,叫他這官做得不痛快,盼著他趕緊走。可誰都沒想到,沈凌自覺愧對沈淳,有了難處也不好意思說,還就咬著牙賴在大同了!

    大同是邊境苦地,本來就窮,沈凌這個同知沒來之前,大家還能撈點外快,與北狄人暗地裡做些鹽鐵買賣,沈凌一來,大同府官員行事都要小心避著他,不好做手腳,斷了外面的財路。收手不貪是不可能的,於是只好在治下百姓身上找回來。幾年下來,大同府境內都是活骷髏。今年碰上大旱,賑濟糧也被貪官們刮沒了,活骷髏徹底變成了餓殍,於是揭竿而起。

    而沈凌早先是在兵部為官,對地方上的關節半點不通,來到大同府又被刻意孤立起來,他倒是感嘆大同之窮,卻不知底下暗流,直到民亂爆發,安守道殺進大同府,沈凌才驚覺:咦,身邊竟有這麼多蹊蹺。

    安守道放過了沈凌,安寒略卻不放心,於是孫氏就到沈凌府上。

    「糊塗!」安守道罵道:「畫蛇添足!」

    安寒略低頭不語。

    「你要送女人,也挑個像樣的。這女子是什麼德行,到了人家府上不是結仇嗎——你還讓她給人下毒?」安守道恨道:「你看著沈凌在大同不聲不響,禮賢侯卻不好惹,還有他這個侄子,大臣都讓沈栗扳倒好幾個了!」

    「沒有,兒子真沒讓她害人,不知她怎麼會有毒藥。」安寒略不安道:「父親,其實……」

    「什麼?」安守道不耐道:「你不要吞吞吐吐!」

    安寒略小聲道:「這女子是何溪給我的。」

    「……」安守道不可思議道:「何溪給你的人,你也敢送到沈凌府上?你不知道沈家曾經休過何家的女兒嗎?他們兩家是仇人——你他娘聽何溪的?」

    「兒子……兒子當時只是想著沈凌的確該看著些,瞧著這女子也合適,她的身契又在兒子手上。誰知道她在沈凌府上能鬧出那麼多事!」安寒略懊惱道。

    「身契有時候也沒那麼好使!」安守道抬腳一踹孫氏:「你藏著毒藥是要幹什麼?」

    孫氏卻沒有回答,伏在地上的身體軟軟地被安守道踹倒。安守道一驚,安寒略伸手試探孫氏的鼻息,抬起頭忐忑不安道:「父親,她死了。」

    安守道長嘆:「壞了,她這是早就準備好了。方才什麼痛哭流涕都是假的,就為了說出是你吩咐她做的那句話!」

    安寒略發愣道:「她陷害我?為什麼?」

    安守道恨道:「聽沈栗說著女子在沈凌府中頗不安分——妾室怎麼會如此張狂,分明是故意激怒沈家!人是你送去的,如今鍋也要你來背,這是要咱們和那邊結仇啊。幸虧沈凌還活著,不然沈家早翻臉了!」

    安寒略眨了眨眼,恍然道:「何溪竟打著這個主意!」隨即怒髮衝冠道:「兒子找他算賬去!」

    「回來!」安守道嘆道:「你自小武藝學得好,唯嘆耳根子軟,叫何溪挑唆兩句,竟然都學會瞞著老夫擅自做主了,只怕你此去也是白搭。」

    安寒略慚愧道:「兒子只是想為父親分憂,不想竟惹下這個麻煩。」

    安守道嘆道:「你只怨老夫不肯信任你,叫你這個年紀還出不了頭。老夫又何嘗不是望子成龍,可惜對於武將而言,你這缺點太明顯,帶不了兵!」

    安寒略越發羞愧道:「都是兒子的錯,請父親責罰。」

    「如今罰你何用!」安守道在外人面前手段狠辣,對長子卻一向寬容:「如今如何解決此事才是要緊。」

    安守道不教兒子去找何溪算賬,自己卻跑去見何溪。

    「不愧是何家二公子,老夫真是小看了你。孫氏之事,在太子去太原府之前就安排好了吧?」安守道咬牙道。

    太子移駕大同府,何溪這回不賴在太原了,難為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一路策馬急行,倒比

    何溪笑盈盈排著棋譜道:「這本是一步閒棋罷了。當時在下就擔心安大人轉而投入太子門下,孫氏要是能得手,沈栗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安大人與太子和解,對二殿下豈不是好事?」

    安守道哼道:「而且沈凌若是死了,對沈家也是個打擊。何公子一箭雙鵰,於公於私都得利,果然不愧是世家子弟。」

    何溪悠然道:「可惜沈凌防人防的厲害,孫氏不竟沒來找到機會下毒,枉費在下一翻籌謀。唉,如今世家子弟不值錢,若是……」

    「若是前朝,廢立不過何家一句話,哪裡用費心和我這庶族官員打交道!更不需安排孫氏。」安守道冷笑道:「這他娘就是老子不喜歡和你們搭伙的原因!一邊藉著老子的力,一邊看不起老子!同路而行還要對自己人耍手段,就不怕老子翻臉宰了你!」

    「安大人還是息怒吧,我何家人卻不是那麼好殺的。」何溪笑道:「安大人不想得罪禮賢侯,就想得罪何家嗎?」

    安守道不語。

    何溪嘆道:「在太原府時在下就覺得不好,易十四死死拘著在下,不許出府。如今看來安大人是真的靠向了太子。」

    安守道冷笑道:「太子比你們胃口小。」

    「事不遂矣,安大人放在下走吧。」何溪拋下手中棋譜,意興闌珊道。

    安守道哼道:「不成!」

    「怎麼?安大人真想殺人滅口?」何溪冷笑道。

    安守道有些為難。殺了何溪,自怕何家與二皇子不肯善罷干休,放他走,又怕他繼續在暗地裡使壞,真把自己先前參與刺殺太子的事抖出來。

    「據在下所知,何老四子,只有二公子沒有出仕。」安守道覷著何溪:「相比之下,您的三位兄弟卻過得舒服的多。二公子明明才華橫溢,如今卻隱藏在暗中,籌謀這些陰私之事,難道公子竟甘心嗎?」

    「怎麼,安大人這是要誘之以利了?」何溪似笑非笑道:「在下倒是也曾年少輕狂過,可惜,在下自知性格執拗,好與人爭辯,便是出仕了也爬不到高位,是以當初奉家父命令隱逸時在下倒也沒什麼怨氣。安大人要是想挑唆在下卻是不可能的——若不是背靠何家,大人早就下手了吧?」

    安守道嘆道:「何公子,殺了你老夫不敢,放了你老夫也不敢,你倒是幫老夫想個法子,叫老夫如何是好?」

    何溪默然。可惜自己當初太想替二皇子和家族除掉太子,竟蒙了眼,沒有察覺道安守道的異常,如今想走卻走不成了。

    「何二公子要是向家中一直報平安,不叫那邊發現異常,老夫可以暫時保證何公子的安全,直到塵埃落地。」安守道摸著刀柄道:「若是何公子再耍什麼陰謀詭計,叫老夫察覺了,老夫索性送您上路,反正這裡亂民這麼多,誰知道您究竟是死於誰的手裡呢?」

    何溪默默點頭。事到如今,只好先退一步,以求來日轉機。

    出了房間,安守道嚴令班子寧一定要看守好何溪,不准他與任何人見面,不準有半片字紙流出房間。班子寧領命退下,安守道一聲嘆息,殺不得放不得,還是關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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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輪到貪官掏銀子

    在何溪身上馬失前蹄似乎只是個開始。

    原本安守道打算寫個請功摺子,請示太子上呈朝廷,大同府之事便算有個完結,太子也該回轉景陽了。

    沒成想,自正旦之夜子時開始,大同府便下起大雪來。起先看來是一場鵝毛大雪,襯著元夜的熱鬧頗有幾分年味兒,忙活著過年的人們還喜滋滋地互道:大雪兆豐年。然而到了後半夜,冰冷的雪花被大風裹挾著密密匝匝地砸下來,有經驗的老人已經開始擔憂起來。挨到天亮,大同府竟被埋在雪裡!

    元月初一,有許多人家連燒柴都沒買到。別說燒柴,有些百姓的房屋已經壓塌,閤家坐在雪地裡哀嚎。還有被大雪封門堵在屋裡出不來的,太子命才經武和安守道調來兵卒,到平民區挨家挨戶給挖出來。

    情況急轉直下。

    第二日清早,路上開始出現凍死的屍體。衙門們還沒來得及清理,大雪又洋洋灑灑落下來。

    第三日,安守道望著白茫茫的大地,心中冰涼一片。太子不會走了,不能走了。果然,太子召集眾人,滿面憂色問地詢問安守道與丁柯:「如今暴雪成災,二位身為地方長官,可有良策?」

    丁柯二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先前為了賑濟大同,丁柯等人已經自掏腰包添窟窿,好歹弄了些糧食讓災民們勉強填飽肚子。安守道清理了大同府官衙,把死人都推出來頂槓以求糊弄朝廷,這些人的家產如今都算作贓物,一概動不得。想要救災,難不成還得自己填補?

    光是糧食也就算了,禦寒的衣物呢,失去房屋的百姓又要安置到哪裡?

    丁柯二人急切之間又能拿出什麼好法子,只好說了些「臣下定然全力救災」之類的套話。

    太子沉默半晌,宣佈:大同府民亂之事雖已平息,但如今遭受雪災,吾不能就這樣回去,否則沒法向父皇交代。

    安守道還想勸,丁柯輕輕拉了他一下,出言贊同道:「太子殿下心繫黎民,實乃百姓之福,家國之幸也。」

    太子輕嘆一聲,回頭望向晉王世子道:「還請堂弟助吾。」

    晉王世子苦著臉道:「啊也,殿下又不是不知,縱然臣弟家封地在晉,其實父王他不管事地,封地的王府臣弟長這麼大就去過兩次,急切之間,要我拿什麼助你?」

    太子殿下搖頭道:「堂弟家中總該有些積累,不拘多少,且先應應急。」

    太子都扯下臉來刮親堂弟的地皮了,眾人總要有些表示,沈栗霍霜等人也紛紛解囊,留下必要的開支,帶來的銀票一概上交。外來客都掏銀子了,坐地戶們自然是不能落後的,丁柯馬上表示,三晉上下官員這就捐獻財務,一定要讓大同府百姓度過這一關。

    沈栗輕聲道:「如今大同府及周邊府庫怕是已經空了,便是有些銀子也不當事,如今要緊的還是糧食及衣物,便是馬上向朝廷求救也來不及。學生聽聞此地有祺祥商團的店舖,太子可否容官府向他們贖買糧食。」

    殿下您都急的去堂弟身上刮油了,承恩侯府也別放過了。

    晉王世子眼睛一亮,贊同道:「與他們好好商量,儘量便宜些,到時候太子殿下嘉獎他們一下便是。」

    商人不缺銀子,缺的就是榮耀與地位。太子殿下的親口表彰,不但是榮譽,而且是最好的招牌,從此以後必然財源滾滾。這是兩廂便宜的事,誰都不吃虧。

    那浩勒點頭道:「雖然未有先例,但事急從權,對祺祥商團也是個好機會。不過,祺祥商團的會長乃是周侯,殿下不可只降恩於此一家,大同府內若有別的商家願意參與善事,也應同例。」說著,那浩勒轉頭看向丁柯。

    丁柯滿嘴苦澀。

    先前為了填官倉,丁、安二人已經向本地的商戶們大肆低價「贖買」了一遭,除了先前忌諱祺祥商團背景硬朗沒有動手之外,其餘商戶們的庫房差不多都清空了。如今太子即使許諾要表彰善事,他們也拿不出東西參與,只能眼睜睜看著祺祥商團「佔便宜」。先前那些商戶在安守道的威脅下勉強自認倒霉,如今再錯失良機,只怕夢裡都要詛咒丁、安二人不得好死。

    然而丁柯又沒法子出言反對,只能心虛附和道:「那大人說的是。」

    太子向才經武嚴肅道:「重災面前,禁軍不要閒下來,幫著災民們安置,鎮壓鬧事的亂民——無論如何,不可再起民亂!否則提頭來見!」

    太子身上如今還領著三晉巡撫之職,有理有據的情況下,的確是有權殺人的。

    才經武躬身道:「末將領命!」

    昨日因為大雪壓了民房,禁軍以協助衛所清理民居之名已經少量進城了,如今太子命令一下,大同府再也沒有理由拒絕禁軍出入府城。安守道暗地裡攥著拳頭,想要開口反對,但太子的理由十分充分,安守道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好藉口。

    出了太子居所,丁柯與安守道愁眉苦臉。眼看著事情已經收尾了,誰知道天公不作美,幾場大雪下來,太子不走了,禁軍入城了,自己還要接著掏銀子。

    丁柯長嘆一聲:「先前已經讓下屬們拿了一筆銀子,如今還要在捐一筆,也不知……」

    也不知還能募集多少?

    貪官都是貔貅,叫他們吃下去容易,想要叫他們吐出來一絲,要有與龍搏鬥的覺悟。哪怕他們是你的下屬。

    安守道沉默不語,他貪的不少,但銀子是一邊貪一邊就花費出去,倒也積累了一些,但大同府出了亂子之後,貪是暫時不能了,反而一筆筆掏出去。收買沈栗與雅臨、供奉太子、贖買糧食與衣物填坑,如今也有些撐不住了。

    太原丁柯府上,兩位郎中正在交頭接耳。

    丁柯的繼室端坐在榻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一個嬤嬤抖著聲音追問:「怎麼樣?」

    郎中們轉過身,齊聲道:「恭喜夫人。」

    「真的!」繼室驚喜叫道:「是真的?」

    「夫人已有三個月的身孕。」年紀稍長的郎中微笑道。

    繼室猛地一暈,嬤嬤趕緊扶起來:「夫人小心!」

    「不對,」繼室一驚一乍道:「我上個月還曾換洗過。」

    「有些女子體虛,自然懷相不穩,」郎中捋鬚道:「夫人放心,此乃我二人一同診治,絕不會錯。」

    「……嬤嬤,我有了,哈哈,」繼室語無倫次道:「有了哈哈。」

    郎中皺眉道:「夫人還請鎮靜,不要過於激動。」

    「對對對,我得穩著,」繼室捂著肚子道:「我須得穩著。哈哈,有了!」

    那嬤嬤喜道:「還請先生為夫人開些安胎藥。」

    「這是自然。」郎中笑呵呵道。

    「等等!」繼室深吸一口氣道:「我……我這一胎是男是女?」說罷,如擲骰子般緊緊盯著郎中。

    以脈象看男女本來就不怎麼准,三個月能看出什麼?

    年輕的郎中方要開口請夫人稍安勿躁,老郎中輕輕拽了他一把。

    想起先前有個小廝跑來扔下一些銀子,央求:「家中夫人積年無子,實在受不得刺激,若夫人詢問是男是女,還請先生答『是男』。」

    老郎中見繼室情緒果然有些激動過度,心想便當是說句吉利話也好:「恭喜夫人,是男胎。」

    「阿彌陀佛!」繼室與嬤嬤一同合掌道。

    繼室終於沒撐住,兩眼一翻,倒了。

    一片忙亂之後,嬤嬤掏了兩錠銀子歡天喜地送走郎中們。回來與繼室哭道:「恭喜夫人苦盡甘來。」

    繼室紅著眼道:「那逆子頻頻忤逆與我,老爺面上偏著我,其實因我無子,還是護著那小賊!」

    嬤嬤安慰道:「如今夫人也有了兒子,待小少爺落地,還怕那個廢了的?」

    繼室幽幽嘆了口氣:「你不懂。」

    當年她年輕氣盛兼之做賊心虛,嚇跑了丁柯的長子,又對丁同方下了狠手,好在有著一張得丁柯喜歡的臉,又與他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才放肆張揚地過了這麼些年。最怕的就是年紀上來丁柯不喜歡她了,或是丁同方知道了當年的恩怨。

    以前她膝下無子,丁柯一直攔著她再去害丁同方。別看她每日裡找丁同方的麻煩,其實心下一直忐忑不安。這種不安在沈栗表示要把丁同方引見給太子之後達到了極點——丁同方若是出息了,怎麼可能放過她?偏丁柯聽了沈栗鼓動,真的帶著丁同方去了大同府!

    這些天來繼室每日裡焦躁不安,一闔眼就看到先夫人和丁二公子在眼前索命,也是奇了,年深日久的,她原本早就忘記這些死人的臉,如今偏偏毫髮畢現,漸漸的,連那些被滅口的馬伕一家以及頭前的嬤嬤都找上來,每日在耳邊念叨:奴才為夫人肝腦塗地,如今卻不得好死……請夫人下來陪著奴才們吧……

    如今自己有了男孩,想必可以說服丈夫徹底放棄丁同方。畢竟,先夫人和二公子的死,丁柯也有參與,他難道就不怕丁同方日後反咬一口嗎?

    撫著自己的肚子,繼室喃喃道:「兒子,我有兒子了!孩子,你來的時機真好,這次,你要救母親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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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風起大同府

    丁柯與安守道費盡苦心營造起的堡壘已不可逆轉的趨勢漸漸崩塌,緩慢而無法挽回。

    而丁、安等人甚至對此還沒有清晰地覺察到。他們如今只是覺得在雪災中漸漸失去了主動權。

    太子從祺祥商團低價贖買了米糧和禦寒衣物;在晉王世子的命令下,朔州與大同府的道路被清理,一車車不知用什麼製成的名為蜂窩煤的東西連同簇新的小煤爐被送入城中;沈栗則成日裡與霍霜、郁辰帶著一隊侍衛教失去房屋的災民們築起一座座雪屋,連糊塗蛋才茂都被叫去出力,凍死凍傷的人開始逐漸減少。功勞都被百姓們記在東宮頭上,而丁柯與安守道等人除了掏銀子,竟沒有一點兒用處。

    更為諷刺的是,三晉上下官員這次募集的銀子甚至比不上商戶與小士紳們拿出的多!真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又怎麼會成為貪官呢?先時為了平息大同府民亂,安置流民,丁、安等人已經向手下人要了一批銀子了,如今再要,都紛紛叫苦起來,任憑丁、安二人苦口婆心,下屬們也紛紛表示,真的沒錢!

    能怎麼樣?法不責眾,丁、安二人靠著「大家一起發財」讓三晉上下抱成一團,如今同樣是因為銀錢問題頭一次被下屬們聯合違逆。

    安守道氣得要吐血:「都他娘是棒槌,夏蟲不可語冰。」

    丁柯無可奈何道:「清官都未必靠得住,何況是一群貪官!」說得好像其中沒有他似的。

    丁、安二人漸漸焦頭爛額起來。沒有對比不知道,自從太子入晉以後,大同府的局勢陡然好轉,百姓嘴上不說,心裡何嘗沒譜?

    大同府不是頭一年受窮,丁柯等人身為三晉官員,早幹什麼去了?為什麼太子不來你們就裝聾作啞,任憑下屬們欺壓百姓,太子一來你們就明鏡高懸了?

    丁、安等人先前賑濟災民沒有被人記好,百姓們都悄悄感謝太子殿下督促三晉官員賑災,如今見三晉官員們只拿出一點兒銀子,流言頓時風行起來:看見沒!什麼叫本性難移?叫他們裝一次好官還能對付個人模狗樣,再來一次,原形畢露了吧?

    邢秋原以為暗中說服衛所將官們反對安守道是個很大的難題,但真實情況卻是,上層將官們對安守道較為忠心,但下層軍官與普通士卒暗地裡卻對安守道頗為怨恨。當邢秋從地道裡鑽出來,以一種難以形容的語氣說起這件事時,沈栗卻並無異色。

    「安守道想控制衛所,必然習慣於排除異己,因此官階高的必然是經由他提拔上來的,反而下層將官裡必然有受到他打壓的,這些人恨他還來不及。」沈栗笑道。

    邢秋詫異道:「所以你先前執意要緇衣衛刺探軍中?你早料到會有人反對安守道?」

    沈栗微笑道:「不但下層軍官們反對安守道,大同府周圍衛所的士兵們也會討厭這位總兵,對嗎?」

    邢秋驚異的點頭道:「的確如此,安守道自己帶來的人還好,大同府周圍衛所情況的確如你所說。」

    「自曲均上報大同府民亂到太子殿下入晉,其實是一段不短的時間。大同府附近衛所眾多,按說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在殿下來到三晉前就撲滅民亂。」沈栗道。

    邢秋恍然大悟道:「而直到『勸說』太子移駕太原府之後,安守道領兵到大同之後才民亂才漸漸被鎮壓下去,這說明——」

    「這說明大同府附近的衛所其實不太買安守道的面子,所以在平亂時不肯出力。」沈栗笑道:「大同府鄰近邊關,在三晉各衛所中算是最危險的地方,這裡被安守道排擠的人會更多,軍官受到排擠,衛所能得到的物資便少了,軍卒的日子也好不了。學生見了家叔後越發肯定了這個情況——當時家叔的確想帶兵平亂,可惜,眾衛所都在找藉口拖延。家叔以為他們實際上畏戰,但學生以為,他們是不肯為安守道填坑。」

    邢秋半晌無言,嘆道:「都在賢侄意料之中,本官這『勸說』的功勞似乎是白撿的。」

    沈栗搖頭道:「哪怕是太子殿下與才將軍都無法在不驚動安守道的情況下插手軍中,世叔的到來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這份功勞獨一無二,換了誰都做不成。」

    邢秋赧然道:「謬讚,賢侄這個人情,本官記下了。」

    能讓緇衣衛指揮使記下人情,好處非同一般,沈栗微笑道:「邢沈兩家世代通好,世叔不必如此。

    邢秋搖搖頭。自從他接了蒼明智留下的爛攤子,緇衣衛紕漏不斷,他太需要一份像樣的功勞了。這件事並非如沈栗所說除了緇衣衛誰都辦不成,沈凌如今還是大同府同知呢。沈栗能在太子面前為他求來這個機會,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沈栗又為什麼不把這個機會留給沈凌呢?一則,沈凌如今已經有失責之罪了。事涉軍中,幾乎沒有什麼戴罪立功之說,而沈栗也不好在太子面前偏頗自己的親戚。再者,邢秋在暗,容易活動,而沈凌在明,安守道必然注意著他。

    邢秋看了看天色,方欲告辭,哪知外面忽然傳來竹衣的叫嚷聲:「才公子,你不能進去!」

    隨即房門竟砰地一聲被人推開!邢秋身手快,立時躲在門後。進來的卻是氣喘吁吁的才茂。竹衣與多米苦著臉被幾個侍衛攔在外面。

    沈栗沉下臉冷笑道:「怎麼?才公子氣勢洶洶帶人闖進門來,是要斬殺在下嗎?」

    才茂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沈栗道:「誰他娘敢殺你?但老子今天要找你算賬!」

    「家父禮賢侯!」沈栗忽然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道:「才公子需要注意言辭。」

    才茂打了個哆嗦,忽然聽到門外有慘叫聲,回頭看去,原來是有人叫來守衛,自己帶來的幾個侍衛被扭著胳膊按在地上。

    沈栗輕聲道:「才公子似乎忘記太子殿下的處所也在客棧中。」

    才茂臉色立時由紅變白,慌忙搖手道:「不,這裡離太子殿下的居所遠著呢,我只是找你來的。」

    沈栗微笑道:「才公子以為你我二人中誰的話更能取信於人呢?」

    才茂咬著牙,露出一臉哭相。不對呀,自己明明是來興師問罪的,怎麼氣還沒喘勻,幾乎話的功夫,就惹了禍事?

    有句話講若是超出別人一點,或許會惹來怨恨;若是傑出到令他人望塵莫及,收穫的反而會是敬佩。沈栗和才茂的情況就是如此:才茂雖然嫉恨才經武時常誇讚沈栗,但對向沈栗低頭卻沒什麼心裡負擔。

    「沈……沈七公子,在下性子急躁了些,多有得罪,還望沈七公子海涵。」才茂認錯倒是痛快。

    沈栗柔聲道:「令尊能有今日成績十分不易,還望才公子多為將軍著想才是。」

    提到才經武,才茂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雖然有些不著四六,但基本的律法人情還是知道的。才經武如今手握兵權,他帶著侍衛在客棧中大鬧,萬一被有心人在太子面前吹些歪風,說不定就要牽連到才經武身上。

    別看才茂天天埋怨才經武,可他一個紈絝能花天酒地,靠的不就是才經武嗎?才茂漸漸冷靜下來,又想到才經武手中的鞭子,頓時頭腦更清楚了,道歉的話張嘴就來,連綿不絕。

    沈栗一擺手道:「才公子今日是來——」

    看在才經武的份兒上,沈栗等人刷聲望的時候拽上了才茂,這傢伙偷懶技能滿級,可惜碰到沈栗等人不好使,連日來叫苦連天,見了他們恨不得繞道走。如今氣勢洶洶登門,倒不知是為了何事?

    才茂立時精神了,朝外面一擺手道:「你們都走遠些!」說著,伸手要去關房門。

    「慢著!」沈栗道:「才公子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

    「怎麼?沈七公子還怕在下對你不利不成?」才茂神氣道。

    沈栗是怕他一關門看見邢秋:「才公子有什麼事須得如此神秘?」

    「不成!這件事必須與你單獨說。」才茂強調道,隨即把人趕得遠遠的,到底關上房門。

    沈栗微微嘆息,這可是你自己要作死。

    才茂得意洋洋轉過身看向沈栗,忽然覺得不對,剛才關門時似乎有個人影?立時回頭,邢秋站在門邊!

    天也!

    才茂認得邢秋,新任緇衣衛指揮使!我的娘也!

    對於像才茂這種紈絝而言,緇衣衛指揮使的震懾力是巨大的。

    沒等邢秋拔刀,才茂已經軟作一堆,坐在地上朝邢秋作揖。拜了兩拜,又轉向沈栗連連作揖:「沈七公子,沈賢弟,咱們可是一同教百姓做過雪屋的,你快幫我說說好話,我這裡謝過了。」好在他還記得壓低聲音。

    邢秋本來打算抽刀嚇唬才茂,這下卻差點噴笑出來,不可思議道:「他就是才公公的養子?竟是這樣一個軟蛋?」

    見邢秋面露笑容,沒有殺意,才茂舒了口氣,尷尬笑道:「那個,在下剛剛被大人嚇到了,還以為看到了不該看的。」說著,便要爬起來。

    邢秋冷笑道:「本官確實打算殺人滅口。」

    才茂涎著臉道:「大人誆小子呢,大人若是要動刀子,何必與在下廢話?」

    邢秋嘆道:「你倒捨得下臉皮。」

    沈栗嚴肅道:「才公子不可與人提及見到了邢指揮。」

    才茂連連點頭道不敢。

    沈栗催道:「才公子有什麼話請講。」

    提及這個,才茂忽然又激動起來,也顧不得邢秋在側了:「沈栗,那萬墩兒一家是假的!萬大丫你得給我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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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火候

    沈栗訝然。

    他早就對萬墩兒一家起疑,只是沒空出手來細查。說到底,不過是幾個奴才,有身契在手,發句話把人圈到院子裡不准出去,就算是來者不善,他們也沒機會作妖。他本來計劃著到等開始清算丁柯時再著手調查萬墩兒等人的,沒成想才茂這個終日迷糊的竟自己發現了端倪。

    沈栗認為萬墩兒一家是小事,對才茂來說卻是了不得的大問題,被迫收了萬大丫這個童養「妾」被才茂視作奇恥大辱!雖然諸如才茂之流的紈絝看起來十分的「不要臉」,老大不小還自稱孩兒,對著侍衛撒潑耍賴,抱著緇衣衛指揮使的大腿求饒命,其實不然。正相反,這些紈絝們是很講究面子的,只不過他們所追求的臉面與一般人稍有不同,說白了,就是三觀不正。

    收了個黑呼呼,矮矬矬,丑了吧唧兼力大無比小小年紀就可以騎在自己身上揍的「童養妾」,日後回了景陽,豈不是要被小夥伴們笑死!打從萬大丫進了院子,才茂心裡就不舒坦。

    說來也巧,沈栗等人這段時間拉著才茂教貧民做雪屋,才茂愛偷懶,沒事就溜邊,結果叫他聽見一個流民被人叫做萬墩兒!

    因為他如今有個向丁柯傳遞假消息的任務,才經武曾經警告過他小心萬大丫,才茂本就不待見她,聽說萬家有疑點,自然會更加關注。他知道大丫一家原籍在大同,萬墩兒這個名字又少見,辨識度高,這回不經意間聽到一聲,立時就注意到了。

    把人叫過來一問,這個人偏又自稱萬十一。才茂自然不會輕易罷休,反覆追問,又嚇又騙,這個人才說了實話。

    這個人確實是叫萬墩兒,只是後來把姓名賣給了萬十一,兩人互換了身份!

    一個貧民的名字怎麼還值得一賣呢?萬墩兒小時候家境還算過得去,唸過幾天書,還參加過一次縣試,在貧民裡算是上等人了。可惜,後來家境敗落,別說繼續讀書,吃口飯都成問題。這萬墩兒有個堂弟名叫萬十一,心眼比他靈巧,日子還能對付下去,時不時半個菜餅子一碗湯地接濟他。後來萬十一窮急了眼,也不知怎麼就叫他尋麼出個機會,說是得了大官家裡管家的青眼,能到富貴門裡混飯吃。

    對飯都要吃不上的人來說,能到大官家裡做個奴僕也算好事,所以,這個機會也是有競爭者的。萬十一腦袋一熱,把藏在胸口的二兩銀子給了萬墩兒,求堂兄與他互換身份。萬墩兒考過縣試,雖然沒過,也算是讀過書的人了,要是頂著他的身份去競爭一個奴僕的崗位,豈不十拿九穩?

    時常接濟自己的堂弟苦苦哀求,萬墩兒也自忖日後飛黃騰達的可能性基本沒有,二兩銀子的誘惑下,萬墩兒變成了萬十一。

    萬十一成了奴僕,跟著大官遷走了,大約怕萬墩兒後悔找上門去,索性斷了聯繫。由於「萬墩兒」這個名字已經因為賣身為奴,被官府註銷,真萬墩兒便只能以萬十一的身份活下去。故此,雖然鄉親們都習慣於稱呼他的本名,但在面對官吏們時,他使用的還是萬十一這個身份。

    才茂一聽就跳腳了,合著沈栗院子裡那個萬墩兒一家真有可能是假的!他又細問了兩句,這個萬墩兒確有一個妹妹小時候走失了,才茂一拍手,十有**,眼前這個流民才是多米的舅父。

    合著自己那個童養「妾」不但長得醜,還是冒牌貨的後代!嗚呼,不可忍——找沈栗去。

    聽過了前因後果,沈栗也不由感嘆,怪不得以前托沈凌在大同找了好幾年都沒找著人,合著還有這麼個緣故。身份都沒了,沈凌按戶籍去查,哪裡能找得出。

    邢秋對這些雞毛蒜皮不感興趣,又威脅了一番才茂,順著地道離開了。沈栗則叫上多米、竹衣,跟著才茂去看「萬十一」。

    雖然一路上沈栗並未向多米解釋才茂的發現,但見到「萬十一」時,多米心中立時有了預感。

    沈栗與竹衣也非常驚訝。他們是見過多米阿媽的,這個「萬十一」簡直就是個男版多米阿媽,長得太像了。

    沈栗與方鶴等人對萬墩兒一家的防備多米早有所覺,如今見了這位「萬十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抖著手掏出當日相認時萬墩兒拿來作證物的銀鎖遞與「萬十一」看。

    「萬十一」驚訝道:「這不是小人的銀鎖嗎,怎麼會到了這位公子手裡。」

    「我不是什麼公子,」多米木然道:「這銀鎖是一個叫做萬墩兒的人給我的。」

    「什麼萬墩兒!果然是他拿走的。」「萬十一」不認得這幾個人,只氣呼呼向才茂道:「當日那殺才用二兩銀子買了小人的身份,他離開大同前回去看過小人一次,結果等他走後,這個銀鎖就不見了。殺才!他大約是心疼那二兩銀子,才偷了小人的銀鎖抵賬!」

    沈栗與竹衣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這銀鎖該是我舅父的,」多米紅著眼道:「我阿媽原也有一個。」

    「萬十一」呆滯了半晌方才想明白:「你是我那走失多年的妹妹生的兒子?碗兒呢?她在哪?」

    多米紅著眼道:「家母已經仙逝。」

    「萬十一」沉默一會兒,傷心道:「我娘生了六個孩子,只活下兩個,如今碗兒也去了,都是我害了她。」

    沈栗道:「好教這位老伯得知,如今我這隨從已經找到一個自稱是萬墩兒的舅舅了,如今加上您,孰真孰假卻不好分辨。」

    「是不是那個換了小人名字的殺才?」「萬十一」又氣又急道:「他是假的!您看看我的臉,小人兄妹兩個長得十分相似,那殺才長得不像!」

    「這世上長得相似的人很多,」沈栗淡然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都可能長得一樣,單憑一張臉說明不了什麼。」

    「還有,還有人證,等小人到老家去找鄉老作證。」「萬十一」轉頭看向多米道:「我不在乎你是否認下我做舅舅,看你穿戴,想是衣食無憂的,也不需要一個像我這樣身無分文的親戚。但你決不能誤認那殺才,他不是好人,小心他日後害你!」

    多米不由有些動容。認下萬墩兒一家後,多米為他們承受了很大壓力。萬家的不識禮數,非把女兒賴給才茂做童養「妾」,每日裡向他刮錢財,又愛犯口舌,連累自己漸漸被少爺疏遠。萬墩兒對這些心知肚明,偏偏裝聾作啞,由得自己為難。

    多米失去父母后,把親情看的太重,因此當初沒怎麼遲疑就認下了萬墩兒一家。但他把親情想得越好,接觸萬墩兒後就越失望。多米常常被沈栗帶在身邊歷練,許多事是看得清的,萬墩兒一家對他只有利用,根本沒把他當親戚看,甚至有時還防備他。而今日這個「萬十一」只不過剛剛相見,甚至還沒和自己相認,卻先想著叫他小心。

    沈栗仍然搖頭道:「還是不夠,人是可以被收買的,誰能保證你找來的人說真話?」

    「萬十一」啞口無言,急躁地走來走去,忽然喊道:「牙印!你娘胳膊上是不是有個牙印?那是我咬的,我們倆爭果子吃,後來急了向她左臂上咬了一口,結果她跑了就再也沒回來。這件事我回家沒敢提,誰都不知道。」

    多米閉了閉眼,攥緊腰間刀柄回頭就要走。

    「別介,」才茂急忙上前攔著:「你往哪兒去?」

    多米兩眼發紅道:「去宰了那個騙子!」

    「哈哈!」才茂什麼都顧不得了,仰天大笑道:「果然,那個是假的。走,我跟你一起去!那個什麼萬大丫,我是一點兒都不能忍了。哈哈!蒼天有眼。」

    「不行。」沈栗道:「現在不行。」

    「為什麼?」才茂怪叫一聲。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發現的秘密,如今好容易有了理由趕走萬大丫……才茂怒視沈栗:「別以為在下不敢動手!」

    沈栗悠然道:「學生雖然不才,但才公子大抵是打不過學生的。」

    沈栗畢竟出身禮賢侯府,祖父父親都是武將,就算他從文,沈淳也沒打算叫他「文弱」下去,刀馬是不需學了,普通的拳腳還是學了幾套,對付高手沒希望,打個地痞閒漢還成——才茂的武力值大約還不及個地痞。

    沈栗吩咐多米:「先給你舅父找個穩妥的地方安置下來。此事先不要聲張,更不要在那一家面前露出馬腳來,做得到嗎?」

    多米點頭道:「小人聽少爺吩咐。」

    萬墩兒好歹還有老婆兒女,「萬十一」孑然一身,手中只有兩身破衣衫,一塊包袱皮,神情激動地跟著外甥走了。

    沈栗回過頭,見才茂正拚命地翻白眼,失笑道:「還請才公子再忍耐一時。」

    才茂雖然不知沈栗為什麼攔著他,但他也明白眼前的少年不會無的放矢,雖然心裡不悅,倒也沒有試圖撒潑:「一時是多久?」

    「很快。」沈栗輕聲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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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末路將至

    安守道的直系兵將一向待遇優良,地位超然。這是他們忠於安守道的原因,當然,長官「幫親不幫理」的風格也使他們養成了驕奢蠻橫的習慣。

    在平時,囿於安守道的偏頗,挨了欺負的受害者們敢怒不敢言,只得生受著。但在大同府連翻天災之後,**便顯得越發不可容忍了。

    短短兩個來月,安守道帶來的兵將就與本地衛所的士卒打了好幾仗,甚至鬧出了兩條人命!隨著仁德的太子進入大同府,衛所士卒的膽氣愈壯,爭鬥不但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到後來,連禁軍也開始與安系兵將產生摩擦。在這段要命的時間裡,怕禁軍找太子告狀,安守道不能再為自己的手下「撐腰」,反而告誡他們須得謹言慎行。

    靠山不作為,這叫一直狐假虎威的屬下們怎麼能接受得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也沒了,竟與衛所那些破落戶拿著一樣的錢糧!隨著「特權」的消逝,不滿漸漸累積。

    而對於衛所的士卒來說,怨恨一直存在。沒人比他們更清楚安守道的卑劣,如今一時的優待只不過是為了將來繼續奪走罷了。

    禁軍:你們有什麼資格在老子面前蠻橫?你們知道我爹是誰嗎?這裡面隨便挑個小校尉就是勳貴出身,你們敢在老子面前扎刺!安守道你是怎麼帶的兵?

    每日裡忙活到筋疲力竭的安守道還沒意識到,如今駐紮在大同府境內的三系軍士都在暗暗地用不滿和仇恨的目光看著他。

    剛剛處理了一起毆鬥事件的安守道被心腹班子寧自軍中催回來,鐵青著臉來到正堂,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古、學、奕,你瘋了!你怎麼可以來這裡!」

    「在下怎麼就不能來了?」來人輕笑道:「安大人別來無恙。」

    安守道惱道:「姓古的,你自己作死不要牽連了我!班子寧,把古將軍送走!」

    「慢著,」古學奕道:「安大人心裡應該清楚,若無必要,在下也不會冒險踏上盛國的土地。」

    安守道:「你也知道冒險?太子殿下帶了一萬多禁軍,一旦得知你來到大同的風聲,你以為你能跑得了嗎?」

    古學奕幽幽嘆道:「安大人,在下此來是向大人求救的。」

    安守道忽然沉默不語。

    古學奕接著道:「大人想必可以料到,大同府一帶遭了雪災,草原上的災情則會更嚴重。」

    安守道嘆道:「你是想來籌措糧食的。」

    古學奕點頭:「牧民們凍死很多,在下得到命令,一定要想方設法帶回些糧食,哦,還有築造雪屋之法,以及蜂窩煤等物。」

    安守道冷笑道:「你要的還真不少!」

    古學奕輕聲道:「在下必須得到這些東西,必須。」

    「不可能!」安守道斷然拒絕道:「自從沈凌任大同府同知後,咱們交易的線就已經斷了,再說,就是先前,咱們交易的貨物也不過就是少量鹽鐵茶,急切之間老夫上哪去找糧食!」

    古學奕盯著安守道不語。

    安守道只覺越發焦躁起來。

    在祺祥商團成立後,盛國對北狄的貿易徹底轉為順差。北狄也曾試圖扭轉局勢,奈何牧民們逐水草而居,很難組成像樣的商團,加之草原與盛國天然物產上的差異,這種順差隨著祺祥商團的發展反而越來越大。於是北狄通過降將古學奕與三晉官員官員暗地聯繫起來,偷偷以較為低廉的價格向三晉少量購買鹽鐵。

    當年丁、安等人做這走私生意很痛快,卻沒料到今日會被人找上門來要挾。古學奕不顧安危在這個時候跑來大同府,想必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帶回些什麼了。

    古學奕也是有苦自知。當年他拋家棄子逃到北狄,並沒有得到重用。北狄人並不喜歡降將,不喜歡背叛者。為了教盛國丟臉,古學奕才會被北狄朝廷保護起來,並得到個還算過得去的職位。直到北狄人發現他能與三晉官員聯繫。

    這次雪災令北狄人急紅了眼,當得知大同府內出現了雪屋等神奇的東西后,對古學奕下了死命令:得不到東西,你就別回來了。

    古學奕倒是真想再次逃跑,但他捨不得。他的家族被邵英連根拔起,兒女不剩一個。到了北狄後,重新娶妻生子,可惜,年歲上來,努力了幾年也只得了一個兒子。再跑?以後還有給自己送終的人嗎?

    世上最難惹的兩種生物一為母親,二為困獸。安守道怕古學奕急紅了眼,把以前走私的事情掀出去,拉著自己一起死,只能緩了語氣道:「雪屋還好說,糧食與蜂窩煤……」

    古學奕道:「安大人好歹籌措些,讓在下回去好交差。」

    糧食與蜂窩煤如今是緊俏物品,幾乎算得上是安人頭分配,安守道上哪裡去找!

    只能找丁柯出主意。丁柯思量了半天,道:「如今那浩勒參與府衙運行,沈栗等伴讀每日裡也督促救災事項,如今要在府庫裡做手腳實在不容易。唯一的方法就是……軍中!」

    「什麼?」安守道怒道:「不成,如今衛所越來越不聽話,不能這個時候動用軍資!」

    丁柯嘆道:「如今唯有軍中是太子殿下那邊不能插手的。」別的地方做手腳,太容易被發現。

    左右為難之下,安守道最終還是決定挪用一批軍資。

    「又不是頭一次了,」安守道想:「只要做的隱秘些。」

    安守道沒有料到,正是這批軍資,讓他踏上死路。

    沈栗趁著某次太子與晉王世子談詩論畫,提起了丁同方。太子頗有興致地召見了這個身殘志堅的才子。

    丁同方的學問不行,但書畫確實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在幾次封命作畫後,太子給了「筆墨蒼古,淡然天真」的評語,當日回到處所,丁同方在沈栗面前失態大哭。

    他出身官宦人家,本應生活隨順,前程無量,卻落得半生抑鬱,半生隱忍,如今終於有了出頭的希望,心情之複雜激動無法表述。唯有盡興一哭,笑之罵之;盡情一醉,舞之蹈之。

    命竹衣與多米扶著丁同方回去休息,沈栗望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卻不由深深嘆息。

    想必丁柯的繼室那邊也該有消息了吧?沈栗淡然想。

    丁柯將家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沉吟良久。

    信上帶來了繼室多年之後再次懷孕的消息,言之鑿鑿,男胎無疑。

    言下之意,不需揣測。

    就在兩日前,丁柯還在為兒子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而歡欣鼓舞,而如今新的選擇出現後,到底要怎麼辦呢?

    繼室生下親子後,絕不可能再容忍丁同方存在。選繼室,把那小的養大還需要很多年,也不知將來能不能成材。選大的,要怎麼安排繼室和幼子?況且自己對三子實在稱不上多好,那小子會不會心中記恨?逃走的老大會不會回來找他,會不會告訴他當年的恩怨?

    丁柯忽然派人來接丁同方,說是在沈栗住所打擾良久,如今還是接回去的好。

    沈栗挽留道:「學生這裡住的離太子殿下居所近些,世兄腿腳不便,萬一太子殿下召見,從這裡走省些時間。」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什麼都沒有太子殿下的意志重要,來人已經放到嘴邊的「孝道」在齒縫見滾了滾,到底嚥了下去。

    見來人走了,丁同方吁了口氣,向沈栗謝道:「多虧賢弟為愚兄解圍。」

    沈栗搖頭道:「世兄這樣又能拖到幾時呢?您與丁大人是父子,早晚是要見面的。」

    丁同方苦笑道:「為兄實在忍不住!先前沒有出來時,還能勉強忍耐,可如今為兄怎麼可能再回去過受人控制的生活?何況……何況我怕見到家父就會想起當年家母與二兄慘死之事,為兄不知自己會不會失態。」

    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丁同方得了太子稱讚,擺脫往日苦悶生活的希望就在眼前,叫他回去在丁柯手裡做木偶,就如要抽走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一般,將會遇到意想不到的抵抗。

    這本在預料之中,沈栗垂下眼。丁柯父子的關係將迅速惡化,直到無法挽回。

    翌日,在太子的刻意安排下,丁柯與來為太子作畫的丁同方不期而遇。而後,他們在不經意間得到了一個私下裡對話的時間。

    「你該回家了。」丁柯臉色微沉。

    丁同方低頭道:「太子殿下曾要求兒子日後跟著回景陽,兒子覺得……」

    「書畫大家多在景陽,你要去也是理所應當。」丁柯打斷道:「在離開之前呢?你一直不打算回去?」

    丁同方沉默半晌,道:「兒子在家中不快活。兒子不想再和母親陷於內宅爭執,兒子……」

    「你想自立門戶?」丁柯怒道:「老夫白養你了?怎麼和娘一樣不為老夫著想?」

    丁同方忽地抬起頭,又迅速低頭掩飾自己的表情。因為當年我的生母不肯為你的名聲考慮,執意要報官找出殺害二兄的兇手,所以你就殺了她?

    丁柯沒有錯過丁同方眼裡的仇恨,在餘下的時間裡,一直陷入沉思。

    離開太子居所時,迎面碰見了才經武。

    「恭喜丁大人老來得子。」才經武拱手道喜。

    「才公公是怎麼得知的?」丁柯訝然道。

    才經武道:「大人不知道嗎?尊夫人為太原府眾多寺廟捐了許多香油錢,如今很多人都聽說了大人家中喜事。聽說已經確定是男孩?」

    丁柯立時瞟了一眼丁同方,見他有些出神。

    才經武還要去見太子,匆匆告辭離開。

    丁柯問道:「再問你一次,回不回去?」

    丁同方苦笑道:「父親與母親已經有了男丁,哪裡還需要我?」

    父子兩人沉默一會,終於背道而行。

    丁柯走了幾步,回頭去看丁同方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遠。

    「這個兒子不能留了。」丁柯漠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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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9 07:06: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開局

    原本已成廢人的兒子機緣巧合得了太子青眼,自然是意外之喜。但丁同方剛剛出頭就想要擺脫家族卻是丁柯所不能接受的。「辛辛苦苦」把兒子養大,沒得了半點益處,羽翼未成就想飛,這就是忤逆!更何況,還有先妻之死的事。這小子看來對自己沒有半點感情,日後萬一教他得知往日秘辛,焉知不會反手報復。

    大同府的救災工作頗見成效,太子的心情逐漸好轉。這幾日頗有雅興,令丁同方做大同觀雪圖,教把救災情況描繪進去,回宮後給父皇一觀。

    想到自己的畫有機會被皇帝賞閱,丁同方不由熱血沸騰。連日來廢寢忘食,又是觀景,又是調色,精心盤算,細細繪就,得了一幅長卷。眼看就要完工,不過半夜口渴喝了杯涼茶,竟致腹瀉,一病不起了!

    沈栗皺著眉埋怨道:「天寒地凍的,世兄怎就喝得下涼的?」

    丁同方苦笑。他往日過得辛苦,家裡奴才們都帶搭不理的,便養成了儘量自己動手的習慣,因此並不像其他世家公子,穿衣吃飯都必須人伺候著。加之又是寄宿在沈栗這裡,也不想因為一口茶半夜裡折騰僕人,正好手邊有一壺涼的,便馬虎拿來解渴。哪知如今竟反倒勞煩沈栗為他延醫請藥。

    雖然已經病得氣喘吁吁,丁同方仍然惦記著他的畫,抓著沈栗的手道:「為兄命運不濟,大約天生是享不得福的。如今才有轉機,閻王卻要相召了。這幅觀雪圖大約是為兄能留在世上唯一像樣的作品,如今還要托賢弟尋人裝裱。若是殿下不喜歡,便留給賢弟做個念想吧。家父大約是不會想起祭奠我的,日後賢弟偶爾想起來,便給為兄燒些紙錢。」

    沈栗哂道:「世兄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也能入得閻王爺的眼,得他老人家相召!好在隨侍太子殿下的太醫也在這裡,愚弟已經去求殿下應允,請太醫來為世兄診治。世兄且安心活著,等哪日熬出頭來,做個名滿天下的大家,再考量閻王能不能得知您的名號。」

    聽沈栗說的有趣,丁同方心裡倒輕鬆了不少。他如今一則擔憂自己的病情,二則怕沈栗忌諱病人,將他交給丁柯。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對丁柯的小心眼丁同方最有體會,他才與父親鬧了一場,這時回去,哪能有好結果。

    待太醫看過,沈栗忽然大發雷霆。原來丁同方竟不僅僅是因為涼茶染了病——那茶裡竟被人添了東西!不是沈栗多事,看不上民間郎中,特意央求太子殿下傳了太醫,說不定就被忽略過去。

    凡是在沈栗院子裡伺候的,不管是侍衛還是奴才,都叫暴跳如雷的沈栗送到才經武處。要知道,太子殿下如今也在這座客棧中住著,如今竟出了投毒案,這還了得!

    別人不過是走了個過場,萬墩兒卻被實實在在地收拾了一頓。不過一個時辰,就看不出人樣了。

    才經武冷笑道:「別撐著了,實話告訴你,今天這麼大張旗鼓的,就是為了你!」

    萬墩兒有氣無力哭道:「奴才冤枉。」

    才經武哼道:「你有什麼冤枉的?蠢材,你下藥的時候別人正看著呢,就連你手裡的毒藥都是被人換過的,要不然丁同方怎麼能挺過來呢?」

    萬墩兒驀然抬頭,眼睛都要掉出來。

    才經武似笑非笑:「你主子還想算計別人,卻不知自己已經大禍臨頭了。」

    牢門輕響,卻是沈栗帶了幾個人進來。

    萬墩兒撲過去保住沈栗的腿大哭道:「少爺,救命啊,少爺,看在多米的面子上……」

    沈栗還未搭話,他身後忽然竄上來一人伸腿就把萬墩兒踹開:「王八蛋,你也也配提多米!」

    萬墩兒被踹的打了個滾,好容易忍著痛爬起來看時,卻被嚇的肝膽俱裂:「你……你……」

    「我什麼?」那人獰笑道:「你這個假貨沒想到還會遇到真主兒吧?」

    原來這人竟是多年不見的「萬十一」!

    「萬十一」罵道:「你有什麼資格提多米,嗯?你做下這等喪天良的事,不擔心他受到你的連累,竟然還扯著他的面子求情?好大的膽子!」

    萬墩兒,如今該叫他萬十一,伏地哭道:「堂兄,堂兄啊。我也有難處啊,我……我兒子在人家手裡頭……少爺,奴才先時只是想認下多米,得些好處,誰知道丁大人竟扣下了奴才的兒子,我可就這一個兒子……」

    真萬墩兒怒道:「我如今也只有多米一個親人了……萬十一,老子卻不能讓你牽累了多米!」

    沈栗嘆道:「萬十一,你是傻的,丁柯既然用你殺人,自然會滅口。丁同方若是死了,你們一家包括你那兒子都得死。」

    萬十一嚎哭道:「奴才沒有別的辦法,丁大人給了奴才一根手指——是我兒子的手指啊啊!」

    聽他哭得可憐,沈栗面露同情之色。

    萬十一見沈栗面色鬆動,撲過來連連磕頭:「少爺,救我一救,不不,奴才罪該萬死,您救救我的兒子吧,他可從來沒做過壞事,奴才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

    沈栗猶豫了一會兒,耐不住萬十一苦苦求饒,嘆了口氣道:「聽你這樣說,倒是被人要挾,做了壞事,其情可憫。只是你兒子如今在丁柯手裡,卻是要不出來的。」

    萬十一額頭磕出血來,只一味哭號。

    才經武冷冷道:「倒是有個法子可以試試。」

    萬十一眼巴巴望向才經武。

    才經武盯著萬十一道:「你先說說,你是想要保自己的命呢還是想要保你兒子的命?」

    萬十一抖著嘴唇道:「奴才自知罪不容誅,只求兒子活命。」

    才經武點頭道:「倒是個清醒的,若是只想著保自己,咱家倒不肯搭理了。想要你兒子活命嘛——你出告丁柯吧?」

    萬十一磕磕巴巴道:「出……出告丁大人?」

    才經武似笑非笑道:「丁柯命您在沈公子處下毒害人,哪怕是殺他自己的兒子呢,也是犯了律法的。丁同方死在沈公子處,也會牽連沈公子不是?你去衙門裡自首,這人證物證俱在,丁柯必然倒台。他倒了,下人們自會被發賣,到時候憑沈公子的身份,要出個奴才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萬十一去看沈栗,沈栗遲疑一會兒,嘆道:「也罷,好歹你一家在我這裡鞍前馬後地伺候了一段時間,若丁柯倒了,我便幫你找找你那兒子吧。」

    萬十一思來想去,要告倒丁柯的希望固然不大,但如今也只有這一個法子可能救出自己的兒子,咬了咬牙,可憐巴巴地望著沈栗:「少爺,您可一定要記得救奴才的兒子啊,他叫個萬富。」

    拿著萬十一的口供,沈栗與才經武出了牢房。

    才經武嘟囔道:「看看,惡人都叫咱家做了,那夯才還在對你感恩戴德呢,卻不知這些事都是你的算計!」

    沈栗笑道:「學生只不過是推了一把,他們若不作惡,又怎麼會入套?」

    才經武搖搖頭,轉眼道:「這便要開始了?」

    沈栗收起笑容,正色點頭道:「以後就要真刀真槍的拚命——也到了將軍一展身手的時候了,將軍可準備好了?」

    才經武拍了怕腰刀:「什麼都叫你算計倒了,要還是打不贏,咱家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沈栗回到住所時,正逢丁柯派班子寧過來苦勸丁同方:「少爺病體沉重,住在這裡實在不便,還要勞沈七公子費心,又不得去見太子殿下。不如暫時回去。」

    其他都不在意,丁同方到底不好意思在別人這裡養病,心下有些動搖。

    竹衣道:「丁公子實在見外了,我家少爺可從沒拿您當過外人。況且您就是要走,也得等我們少爺回來說一聲不是?不然少爺還以為是我們這些奴才照顧不周,惹了您不快呢。」

    「是哪個惹了世兄不快?」沈栗從外面走進來道:「拿下去打!」

    竹衣笑道:「少爺只聽了個尾巴,就要拿人!是丁公子想要向少爺辭行。」

    沈栗皺眉道:「敢是丁兄在這裡住的不慣,或是世兄埋怨愚弟沒有管教好奴僕,才出了亂子。」

    丁同方連忙道:「哪裡,原是愚兄自己不當心,只是我如今病著,怕打擾賢弟……」

    班子寧道:「是我家大人怕三少爺打擾了沈七公子,沈七公子如今諸事繁忙,我家少爺病著晦氣。」

    沈栗冷笑道:「丁大人家裡真是好規矩!學生還是頭一次見到下人敢打斷少爺說話的,還說自家主子病得晦氣,真是好大威風!竹衣,快請這位爺出去吧,我這裡廟小,看委屈了他!」

    班子寧在丁柯面前也是很得臉面的,沒想到沈栗一聲攆人,頓時就被轟了出來。恨恨走了。

    丁柯猶豫道:「見你攆了他,為兄心裡倒高興。只是他到底是父親身邊得用的……」

    沈栗嘆道:「世兄還是先看看這份供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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