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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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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章 慈心狠心

    李雁璇還待再問,沈栗已經抓起衣衫撒腿衝了出去。

    「快!」李雁璇一廂起身一廂急道:「把大氅給謙禮送去,還有手爐!當心受了涼。」

    延齡院距正院較近,沈栗奔到時,沈淳早到了,連田氏都被驚動,郡主要從大廚房那邊過來,倒是還要一會兒。

    田氏與沈淳雖覺丑哥兒是個亂家子,平日裡不肯親近,然而這到底是頭一個孫子、曾孫,真要出事,哪有不著急的道理。丑哥兒被人抱出來,驚醒後一直大哭,夜裡安靜,尖利的哭聲傳出很遠,不由人不心疼。

    沈栗躋拉著鞋,見院裡忙亂,扯住個僕婦吩咐道:「教各處僕婦都回院子去,不准隨意竄行議論,十姐兒、十二哥兒年紀還小,不教他們過來,吩咐他們奶娘、嬤嬤們都顧好了!但凡出了半點差錯,一個不饒!」

    田氏聽見忙道:「正是,吉吉,你跟著到各院囑咐一聲,今日誰敢趁亂惹事,哪個的臉面也不留,都打了板子攆出去!」

    槐葉穿的單薄,抱著丑哥兒瑟瑟發抖,半邊身子坐在井沿兒上,任憑別人如何勸哄也不開口。若有人想靠近,便作勢欲跳。

    沈梧嗓子都啞了,和聲勸誘不成,此時正聲嘶力竭罵道:「你便是有什麼不滿,只管說就是,看在你生了丑哥兒,總不至教你去死!你便是自己死也罷,為何要連累孩子,這世上哪有你這樣的親娘!」

    沈淳抬手照著兒子後腦抽了一記,沉聲道:「你還罵她做什麼!真激她跳下去怎麼收場?」

    田氏連連應是:「無論如何,先把孩子抱過來再說。」旋即低聲怨道:「就說這心大的丫頭不成,你非要把她收房,如今到底叫她鬧出事!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心軟,孩子落地時就送她到莊子上才好。」

    沈梧低頭道:「孫兒知錯了,沒想到她竟左性至如此地步。待過了今日,任憑祖母打發了她,孫兒再不敢攔著。」

    田氏感嘆:「原就覺著她那做派像林氏……」

    林氏是田氏的外甥女,當初硬賴上沈淳做妾,生下沈柿後大鬧一場,一氣死了。田氏有了心結,再碰到槐葉,難免愈發討厭她。

    見田氏提到林姨娘,沈梧眼角一抽,盯著槐葉的眼神愈加鋒利。沈淳與沈栗皆沉默不語。

    槐葉兩眼發直,看見田氏倒是有了動靜,幽幽道:「老夫人,您總看不上奴婢這貧苦人家的,如今連世子也厭棄了我,要將我的醜哥兒送給少夫人教養呢。」

    田氏忍著氣道:「老身當年便是貧苦人家的女孩,哪裡會有嫌貧愛富之心?只是女子便該貞靜,你是老身先頭兒媳留下的,若是安分守己,老身怎會容不下?是你自己耍奸賣快,非要攪得家宅不寧。你且下來,若是日後不再惹事,這府中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槐葉泣道:「奴婢早前是想岔了,可有了丑哥兒後,奴婢也想學著顏姨娘安生過日子,等著兒子長大。不成啊老夫人,是容氏她不肯容我!她要奪了我的醜哥兒去養……」

    沈梧氣道:「謙禮如今也不在顏姨娘名下,你總歸是孩子生母,非爭這個作甚?」

    沈栗在後面一拽沈梧的披風,示意他不要再說。

    槐葉大哭道:「怎麼能一樣!七少爺是在顏姨娘身邊長大的,丑哥兒如今還不記事,教少夫人養了,他還記得我是誰?」

    沈栗才知槐葉這場大鬧的根源,低聲問沈梧:「大兄,你今日跟她說,要把丑哥兒交給大嫂撫養?」

    沈栗心下還奇怪,容蓉與槐葉爭這個孩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偏在今日鬧出來?

    沈梧面色微紅,赧然道:「槐葉的教養不好,丑哥兒哪能交到她手裡?我原憐著她重病,才一直沒鬆口。誰知這婢子病著也沒耽擱闖禍,聽說她的嬸子今日在廚上懈怠生事,耽誤了你的晚食。她倒有臉來求我!為兄當時有些生氣,言語了幾句,覺著丑哥兒還是要給你大嫂撫養才好。沒成想這婢子左性了,誆了奶娘,竟教她將孩子抱出來!」

    沈栗恍然大悟,敢情其中還有我的事。

    沈梧要將丑哥兒交給容蓉撫育,倒沒出乎沈栗的預料。槐葉要抱著兒子去死,雖然有些驚世駭俗,細細思來,也非無跡可尋。

    沈梧是受著正統貴族教育長大的,對妻子、妾室和兒子的感情完全不同。妻子是守家的,妾室是解悶的,兒子才是傳承血脈的。槐葉得寵時,沈梧能縱著她給容蓉添堵,如今槐葉病著起不來,早不能為沈梧紅袖添香,在這位世子的意識中,給槐葉溫飽,叫她不愁吃喝便是盡了責任。

    至於丑哥兒,雖是庶子,卻是他如今唯一的血脈,再看重也不為過。槐葉是婢女出身,只會撒嬌賣痴,哪裡配撫養他的兒子?

    容蓉性子弱,如今又滿懷醋意,他也看不上,但祖母與父親都不喜歡這孩子,沈梧就是想托田氏或郡主撫養也不能夠,退而求其次,將容蓉拿來湊數吧。

    那竇家的是槐葉求他放進府裡的,結果這婆娘每日裡生事犯口舌,沈梧早煩的不行。但人是他放進來的,為了面子,他也不好攆出去。今日槐葉為了竇家的求來,還說什麼容蓉下了套,要陷害她,沈梧終於發了火,埋怨槐葉無事生非,失口提到要將丑哥兒抱到容蓉屋裡。

    槐葉已經失了寵愛,重病纏身,又被田氏嚇怕了,自覺沒有活路。竇家的雖然對她有撫育之恩,可總叫她貼銀子、貼面子,槐葉自覺也不欠人情了。唯一牽掛的就是兒子,哪知如今連丑哥兒也抓不住,還要被送到她的仇人容蓉那裡去,這還了得?槐葉一狠心,想要帶著兒子一起共赴黃泉。

    此時郡主、容蓉、李雁璇也到了。見了容蓉,槐葉陡然激動起來:「容氏,你終於要得逞了!世子到底還是向著你。可賤妾不能把孩子交到你手上,與其讓丑哥兒被你害死,還不如教他跟著我這親娘走。」

    容蓉近來雖然手段看漲,然而終究火候火候尚淺,見槐葉的樣子,不覺緊張起來,板著臉道:「丑哥兒由誰撫養,要聽世子的吩咐,你這樣鬧像什麼話?還不下來。」

    打容蓉嫁進來,槐葉就沒將這世子夫人放在眼裡,冷笑道:「妾身要死了,不勞你教訓。」環視眾人,淚盈盈道:「我等了這麼半天,就是為了教你們聽到,是容氏設了圈套,要逼死我!她就不是什麼善良賢婦!」

    容蓉氣得面色發青,槐葉單等著人到齊了,好來控訴她不賢。這婢子好歹毒的心思!

    沈栗見槐葉看向井裡,怕是真的欲跳,忙勸哄道:「小嫂子等等,丑哥兒餓啦。」

    「什麼?」槐葉聽到沈栗稱她一聲嫂子,只覺順耳,又聽他說兒子餓了,不覺被人吸引了注意。

    沈栗商量道:「小嫂子,這井不是一跳就一了百了的。人死了要做鬼,你看,天寒地凍的,丑哥兒都給冷哭了。再者說,咱們在這兒折騰半天,想必丑哥兒早就餓得不行。小嫂子,可不能教丑哥兒這樣跟您下去,好歹也是公侯血脈,不能做了餓死鬼吧?」

    如今難得有人肯對槐葉和顏悅色說話,何況到底是親娘,就算想拉著孩子一起死,聽到丑哥兒受罪,心裡也是難過的。問沈栗:「你待怎樣?」

    「教我說,先給孩子套件衣裳,用被子裹了。」沈栗道:「您自打生下他,身子就不好,怕是也沒喂他一口,我叫廚上弄點輔食,好歹讓孩子吃飽了去?」

    聽沈栗還是叫丑哥兒去死,沈梧便要跳腳,疑心沈栗趁機害他子嗣,被沈淳一把摀住嘴,示意冷靜。

    槐葉看丑哥兒哭得實在可憐,不禁心軟,遲疑著應了。

    延齡院裡就有小廚房,原是單為世子準備藥石飲食的,郡主立時吩咐人動手。

    沈栗見槐葉神情軟化,便又與她商量:「丑哥兒好容易投一回胎,養在咱們勳貴人家,天生該享福的。他在世上才看了幾眼,小嫂子忍心教他死?這世上沒什麼難處不可化解,小嫂子儘管開口。」

    槐葉茫然搖頭:「我今日鬧了這一場,早做不得人了。孩子……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交給容氏!」見沈栗正關切地看著她母子,槐葉心中一動,眼睛漸漸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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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22: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死不得

    容蓉見槐葉兩眼直勾勾盯著沈栗,心中忽然有些預感,這婢子說出的話怕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果然,槐葉拍哄著丑哥,含淚道:「當娘的哪有盼著兒子死的?然而我與容氏素來不和,把丑哥兒交給她,只怕這孩子也沒福氣長大成人了。與其教他日後做個孤魂野鬼,還不如與我一起去了。」

    容蓉抓住郝嬤嬤的手,氣得滿臉通紅。她原只是打算設局攆了成日裡幫著槐葉說她壞話的僕婦,若叫世子厭了槐葉更好。事情前半截都如她預想般發展,世子還鬆口叫她撫養丑哥兒,哪知還沒容她歡喜,情況便急轉直下,槐葉竟在閤府的人面前壞她名聲,死活不肯將孩子交出來。

    敢情自己費盡心思,如今卻要落個得不償失?狠狠看著槐葉,容蓉一時倒恨不得這婢子趕緊帶著那孩子死了!

    還是郝嬤嬤使勁搖著她的手,容蓉才驚覺田氏等人都皺著眉看她,此時再想收斂面上猙獰,卻是晚了。

    槐葉冷笑一聲:「你們都見了?有如此毒婦在,我怎能留下丑哥兒!」

    沈梧一會兒瞪向容蓉,一會兒瞪向槐葉,只覺妻妾二人,一個拎不清,一個心腸不好,哪個都不配教養自己兒子。

    沈栗和顏悅色,口中商量著,腳下有意無意向前湊:「小嫂子的意思是……」

    槐葉咬牙道:「除非七少夫人來撫養丑哥兒!」

    李雁璇不意槐葉竟提起自己,檀口微張,飛速瞄了眼容蓉。果見容蓉氣惱地看著她。

    沈梧聽槐葉要把丑哥兒交給沈栗,一蹦三尺高,使勁掙脫沈淳,怒道:「不可能!我尚在此,哪有讓兄弟教養兒子的道理?你看不上……容蓉實在不成,我大不了求祖母、母親撫養孩子,放到謙禮房中算什麼話!」

    槐葉搖頭道:「不成,老夫人、侯爺都不喜歡這孩子,夫人還在撫育十二哥兒。便是世子您,將來若有嫡子出世,也不會將丑哥兒放在眼中了。您的性情我最知道,旁人說兩句好話就能糊弄,到時這孩子哪還有活路?」

    田氏見沈梧頭上青筋都鼓起來,怕剛剛和好的兩兄弟又要翻臉,忙道:「那孩子是我沈家的骨肉,老身總不會虧待他。」

    槐葉搖頭不語,只盯著沈栗。

    沈栗又不著意地向前湊了湊,平靜道:「不成!」

    沈梧正在惱怒,聽沈栗拒絕,心裡方鬆了口氣,隨即又憤怒起來,生怕槐葉被激的抱著孩子跳井。難不成七弟真想害了我的兒子?沈梧怒視沈栗:你便暫時答應又如何?

    沈淳揪著長子的衣衫將他拎到一邊,沉聲道:「不要添亂。」

    槐葉覺著在這種情形下,沈栗無論如何也會先答應下來,然後自己再逼著他在眾人面前立個誓,士大夫一諾千金,沈栗便無法反悔了。槐葉在沈家的時間不短,知道沈栗夫妻都是守正的人,既然許了諾,總不會虧待了丑哥兒。

    她打算的倒好,沒料到沈栗竟然一開始就拒絕了。抖了抖嘴唇,怒道:「你不答應,我便帶他一起去!」

    沈栗柔聲道:「小嫂子,你將丑哥兒交給我,大兄心裡該有多難過?豈不是離間了他父子之情?我便撫養他,也不能教這孩子關起門過日子,他總要在沈家生活,你想讓祖母、父親、大兄怎樣看待他?」

    槐葉心裡想著要死,早失了分寸,原覺著把孩子交給沈栗最好,叫沈栗一說,又覺著有理。

    沈栗又道:「何況,將來我這一房早晚要分出去的,難道教丑哥兒跟著一起離開侯府?再者,我將來也會有親子的,實話跟你說啊,我真不能保證到時候能待丑哥兒如我親子一樣——」

    槐葉聽得入神,不意沈栗已經湊到不遠。也是沈栗自小從文,從沒在府中施展過什麼身手,槐葉只當他是文弱書生,比一直病弱的沈梧也強不到哪裡,打一開始就沒怎麼防備他。卻沒想過武勳家的書生能有多文弱?拾掇不了高手,對付她一個女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沈栗口中尚自商量著,腳下卻急速向前一竄,一把拽住丑哥兒!槐葉只覺眼前一花,人都懵住了,孩子脫手就教沈栗拽走。小孩子能有多重?沈栗順勢一輪,將丑哥兒拋向身後!

    沈梧只覺心都要跳出來!兩眼只盯著飛在空中的兒子,生怕摔出個好歹!心裡越急,身體偏愈發僵硬,一時竟給驚得動彈不得。

    還是沈淳穩健,瞬時沖上前去,抓住丑哥兒,就勢轉了半圈卸力,穩穩當當將孩子接下來。

    容蓉忙上前要接過,卻被田氏側身截開,孩子抱走。

    沈栗這邊卻還在危急中。

    槐葉乍然失了孩子,驚叫一聲。見已無法挽回,顧不得其他,身體向井口一倒,便欲跳下去。

    她原本半邊身子就在井沿上,要跳下去還不容易?待沈栗再次沖上前時,只撈住半邊臂膀!沈栗是跑過來的,立足未穩,槐葉向下的勢頭又足,立時就給她帶下去。

    沈淳剛把孩子交給田氏,就聽見李雁璇、李雁璇和一干丫鬟僕婦一邊驚叫一邊向井邊跑,轉頭一看,哪還有兒子的身影?

    饒是沈淳身經百戰,此時腿也軟了,腦中嗡嗡直響,深一腳淺一腳奔過去,扒開圍著的僕婦們,見李雁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與郡主在井邊合力向上拽著一隻手臂。

    原來沈栗反應快些,到底叫他一隻手攀住井邊,沒有立時落下去。

    李雁璇早就哭得力竭,與郡主兩個女子,哪有力氣拽沈栗上來?何況底下還有一個槐葉。

    沈淳立即替下妻子兒媳,親手去拉兒子。沈梧見丑哥兒在田氏懷裡哭得響亮,一顆心放下,倒是能動了,也趕緊上前幫忙。加上兩個有力氣的婆子,漸漸將沈栗拉上來。

    一邊拽,一邊就見沈栗呲牙咧嘴,沈淳便擔心沈栗落下去時磕了撞了,傷到筋骨。直到將沈栗與槐葉都拉上來,沈淳才發現,原來是槐葉在井下咬了沈栗。

    槐葉早就抱著必死之心,在府中大鬧一場,不能罵的人罵了,不能得罪的人也得罪了,何況她還想抱著沈家的血脈去死?槐葉自覺今日若是不死,上去肯定沒有好結果。因沈栗使勁兒拽著她不放手,槐葉索性便攀住沈栗手臂下口就咬,希望沈栗吃痛放手,放她落井。

    也是沈栗倒霉。本來冬季都穿得厚,便是咬也不會留下太重的傷口,奈何沈栗來得急,只隨手拽了件衣衫披著,不但凍得夠嗆,此時也被咬的不行。

    沈淳見沈栗手臂給咬的鮮血淋漓,知道槐葉是下了死口,不禁勃然大怒。他平時都不屑親自與女子計較,何況是個下人?然而見兒子受了傷,沈淳便再也忍不得,劈頭狠狠扇了槐葉一耳刮。

    馬上將軍的手有多重?槐葉教他扇的轉了半圈,一聲沒吭,悶頭倒下去。僕婦們紛紛讓開,面面相覷,不知要不要扶起她。

    田氏怒道:「不要管她,為這婢子鬧了多少事?謙禮何苦救她!安智,你若再為這婢子求情,看老身饒得了你?」

    沈梧早被槐葉惹了一肚子氣,恨她還來不及,哪還有心思為其求情?往日寵愛早就煙消雲散,倒覺著這婢子還是死了乾淨。

    沈栗苦笑道:「祖母,非是孫兒心軟。槐葉千不好萬不好,可誰叫她是醜哥兒的生母呢?今日教她死了,丑哥兒長大後怎麼辦?人死了便無法解釋,將來事情被傳成什麼樣可就不一定了。說到底,不過看在孩子面而已。」

    田氏靜心思量,也覺沈栗說的有理。

    今日槐葉鬧得這一場,閤府都驚動了,這事情再怎樣也是瞞不下去的。容蓉小產之後,一直沒有動靜。沈梧身子弱,成婚幾年,也只得了一個丑哥兒。長房長子,萬一沈梧再沒有嫡子,這孩子真有福氣承爵,到時為了他生母之死鬧起來,對侯府的影響可太大了。

    這麼說,槐葉一時竟還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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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2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生為杜鵑

    田氏拍拍丑哥兒,喟然道:「罷了,留她一條命。只是我再能不容這女子留在府中,將來教壞了孩子。待她稍好,便送到莊子上去,再不許回來。」

    槐葉原就病得沉重,今日折騰這一場,大約也活不得多久,總挨不到丑哥兒成人後再來挑撥。教她拖些時日,也好避過口實。

    沈淳惦記著沈栗手臂上的傷,忙催著眾人進屋,連聲喚人去請府醫。

    容蓉怯生生湊到田氏身邊,伸手去抱丑哥兒,被田氏一讓,讓在一邊。這會兒田氏也不念丑哥兒是什麼亂家子了,更不嫌孩子重,親手抱著往屋裡去。

    往日裡田氏總憐容蓉嫁過來受氣,很是給她幾分面子。容蓉不意太婆婆今日竟一點兒也不遮掩地表示對她的不滿,一時窘迫非常。

    茫然四顧,沈梧看也不看她,眾人紛紛離去,片刻間人蹤皆無,便是昏迷不醒地槐葉也被人攙走。而自己卻孤零零,身邊只有一個郝嬤嬤。

    天上漸有雪落,寒涼透骨。

    沈栗早凍得不行,府醫給他包紮傷口時,便一連串噴嚏打出來。郡主一疊聲吩咐廚上濃濃熬了薑湯他驅寒。

    丑哥兒又驚又嚇又冷,雖然還有力氣扯著嗓子嚎哭,身上卻已低燒起來。沈梧心中著急,想起槐葉說是容蓉設局害人,不由開始懷疑起來。

    田氏既然想要槐葉活,自囑咐郎中盡力救治,教人開了庫房,拿出些好藥材與她用。槐葉從小勞作,身子骨較閨秀們硬實得多,因耳邊有丑哥兒的嚎哭聲,心裡惦記兒子,到底叫她撐過來。至天明時,好歹緩過一口氣。

    容蓉委委屈屈回轉屋中,心中忐忑不安。如今事情鬧大了,自己那點兒小手段會不會被公婆發現呢?

    第二天,容蓉駭然發現郝嬤嬤竟然不見了!打問時,左右僕婦都搖頭,半點兒消息也沒有。

    心驚膽顫,坐臥不安,待容蓉終於鼓足勇氣去問沈梧時,正碰上沈梧張羅僕婦們收拾丑哥兒的用具衣衫。

    見是容蓉來,沈梧憤然道:「原還覺你是個老實的,不想竟娶了毒婦!為了奪子,攪得閤家難安。醜態百出,哪堪為我沈家宗婦!」

    容蓉心知事情發了,不意沈梧竟說出如此絕情話。心裡又氣又怨,不禁涕淚連連。

    沈梧與她少年夫妻,原也恩愛過,此時卻覺眼前人是紅粉骷髏。冷聲道:「你還來做什麼?祖母已吩咐了,待槐葉能挪動,立時送她去莊子上,可合了你的心意?至於丑哥兒,交給母親撫養,不勞你費心。」

    容蓉心裡五味雜陳,在她看來,便是將孩子托給沈栗也比交給郡主好。丑哥兒由郡主撫養長大,豈不抬了身份?將來自己得了嫡子卻要往哪裡放?

    見沈梧心意已決,容蓉一時也無可奈何,越發想找到郝嬤嬤與她商量。

    沈梧怒道:「那僕婦存心不良,挑撥是非,早叫父親處理了!我勸你還是安生些吧,再敢謀我子嗣,我沈家也不是不敢休妻!」

    容蓉捂著臉跑回房裡,她自娘家帶來的陪房死的死、嫁的嫁、走的走,單剩一個郝嬤嬤在身邊,如今竟也沒了。在房中哭了半晌,丫鬟僕婦都躲了,冷冷清清,越發淒涼。

    至午間,才有人發現容蓉也病了。沈梧的一妻一妾,均倒臥在床,奄奄一息。

    太子發覺沈栗今日尤其無精打采,兼之其左臂十分不便。待問時,沈栗滿臉苦笑,無奈道:「家醜不可外揚。」

    太子疑心禮賢侯世子又鬧起來,沈栗搖頭:「不是,然而此事實在說不出口,殿下恕罪。」

    太子便不再問,只囑咐道:「若有難事,儘管開口,好歹吾是太子,總該庇護得你。」

    沈栗恭聲稱謝。

    太子微笑道:「事情如你所料,父皇果然疑心起那兩家。」

    原來今日早朝後皇帝便將太子宣去,擬起一份名單來。此時新年將至,除了平常賞賜,皇帝打算對一些老臣、重臣格外加恩,由太子代為問候,親自登門犒賞。

    一則,是為了繼續給太子壯聲望,二則,現在平湘之戰在即,是時候讓一些關鍵人物知道皇帝的打算了。

    何、金二家都是傳承已久的世家,又有閣老在朝,按說應該在名單上,可惜,太子前後掃了幾遍,沒見何宿與金德壽的名字。太子心中一轉,輕聲問:「父皇,何閣老與金閣老……」

    邵英沒吱聲,半晌問:「你覺著,這兩個人如何?」

    太子小心道:「二位閣老學識淵博,博古通今,兒子正該虛心向他們請教。」

    邵英輕嘆:「只怕就是太淵博了,反而失了本心,教人看不清。你不要與他們學。」

    「是。」太子恭聲應答,頓了頓,又試探道:「父皇,眼見三弟過了年便要擇日封王、大婚,二弟那裡也該加封才是。」

    邵英漠然道:「你倒還惦記他。」

    太子低聲道:「總是我邵家子弟,一直拖著,卻教二弟的面子往哪裡放?」

    「不好封啊。」邵英遲疑一番,嘆道:「先放著吧。」

    聽說皇帝將何、金二家排除在名單之外,又繼續拖著不肯給二皇子加封,沈栗心中鬆一口氣。自己在賜宴上不惜得罪兩位閣老也要說出口的話終於有了效果。

    越是抓權的皇帝疑心越重,若是能由此開始,慢慢令皇帝對何、金二家由疏遠至疑心,由疑心到忌憚,便可完全將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剔除在太子的競爭者名單之外了。剩下一個三皇子便是有心爭位,其外家勢力也完全沒法和金家相比,所帶來的威脅只會更小。

    皇家子弟都是屬杜鵑的,打出生開始,就一直致力於擠掉其他兄弟。

    仿若天命,亦是宿命,不擠不行。

    幸虧皇上這窩崽子不多。沈栗暗道。

    太子低聲道:「父皇的意思,明年無論如何要開打。」

    沈栗默然點頭。

    有失蹤的人口和賦稅在那裡,邵英年都過不好。這場仗打的越早越好,總不能等到湘王那邊都準備好了。

    「卻不知北狄那邊情況如何?」沈栗問的是北狄的內亂是否結束,若是北狄境內已經安定,只怕朝廷的壓力會更多。為了防止背腹受敵,盛國還要分兵在北方邊境防禦,不知國庫到時能不能支撐的住。

    太子喜滋滋道:「緇衣衛有探子過去了,帶回來的消息說那邊更亂了。北狄大汗的幾個成年兒子年紀相差不大,紛紛招兵買馬。因去歲的雪災,草原上的勢力翻了盤,如今正分裂成幾個勢力,短時間內怕是不能給咱們搗亂了。」

    沈栗立時恭喜道:「此誠社稷之福也,可見我皇得天獨厚,自有皇天保佑。」

    「要不怎麼說『天子』呢?天之子也,咱們萬歲和殿下要做什麼,天爺爺總會幫忙的。」雅臨湊趣道。

    太子臉色微紅,咳了一聲道:「君子應常修己身,家國大事,不能總靠著運氣。」

    「殿下能如此想,也是社稷之福也。」沈栗道。

    太子教沈栗拍的高興,又賜下一盒點心,囑咐他:「過兩日朝中便要封筆了,不過,因吾要至大臣家中去,你還是閒不得。」

    沈栗恭敬道:「微臣榮幸之至。」

    自東宮出來,沈栗便思量著到翰林院點個卯,在封筆之前將手頭的工作收尾。他這點卯純屬應景,然而滿翰林院也無人找他麻煩。無他,沈栗在昨天辯贏了溫率,皇帝親口許諾年後要為他升職的消息已經傳開。

    羨慕嫉妒恨!同科進士,別人起碼要熬三年資歷,才能有機會陞遷,他倒好,大半年過去就要化繭為蝶了。

    一口老醋嚥下去,還是要圍著沈栗道喜。奉承就算了,獻上一個笑臉,和這位青年英才打好關係還是必要的。

    消磨到散衙回府,驚聞容蓉也病重在床,一日之間,便命若游絲。與父親兄長面面相覷,正經大婦病重,總不能不教親家知道。不然萬一容蓉重病不治,容家哪能干休?

    沈栗一頭冷汗,容家那位顫巍巍隨時可能嚥氣卻又偏不嚥氣的老太爺,不會親自到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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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親情道理難分辨

    容老太爺幾年前就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他自己都將棺材板準備好了,然而時至今日,老爺子還懨懨地過活著。

    這老人家經過立國之戰,給老侯爺牽過馬,只時運不濟沒能發達,先後失去了幾個兒子,如今還健在的,只有容蓉的大伯容置業。偏容置業如今外放,一家子都跟隨上任,只留下容蓉的母親黃氏與弟弟容蕎在景陽伺候老太爺。

    昨日早上禮賢侯府派了管家氣沖沖將容蓉的陪房郝嬤嬤一家都送回府中。老太爺審問之後,知道容蓉耍手段,事情鬧大了叫婆家不滿,正思量著是不是上門與親家賠禮,隨即就傳來容蓉病重的消息。

    黃氏嚇得六神無主,擔心是沈家容不下女兒,要暗中處置了。老太爺嗤道:「心裡都裝著些什麼小門小戶的陰私手段?難怪將女兒教的氣量狹小,犯下大錯。」

    黃氏哭道:「孩子在婆家過得艱難。」

    老太爺嘆道:「她是正經娶進門的宗婦,只管規規矩矩過日子,將來總少不得她的誥命。偏學那小婦模樣算計爭寵,反失了身份。」

    容老太爺與黃氏想的終究不同。黃氏是覺著將自家女兒嫁出去做兒媳的,容老太爺卻是將孫女嫁去沈家做宗婦的。

    宗婦與媳婦,到底有些差別。

    孫女出了事,孫子如今還撐不起門庭,老太爺只好親自勞動一番,往沈家走上一遭。

    見容家果然出動了老太爺,便是自家有理,沈淳也覺氣短。人上了年紀,總有點任性的理由,親家太爺講理還好,老人家若是撒起潑來,卻要如何應對?

    沈栗想溜,被父親拽住,只好不甘不願地一同前往正堂。

    好在容老太爺年紀大了,腦筋可不糊塗,固然能仗著輩分死不講理,可自己還能撐幾年?若是親家心中不滿,等自己與沈家這點香火情消耗殆盡,孫女怕是更難在婆家立足。

    老太爺要講理,真正准本撒潑的卻是容蕎。

    聽說姐姐不好了,容蕎對沈家的積怨勃然而發。

    父親容立業是因為往李朝國調查沈淳失蹤之事才喪命的,姐姐嫁到沈家,先是被婆婆找茬,後是被世子厭棄。打從與沈家論親,自家的境況便江河日下。

    聽說姐姐病重不起,容蕎覺著,自己也該為姐姐出一回頭了!

    見禮已畢,老太爺剛剛挑起話頭,容蕎便脫口道:「聽說姐夫為了一個妾室,便苛待家姐,以致家姐氣憤難忍,重病在床。想貴府也是體面人家,該是講禮法的,卻不料出此以妾凌妻之事!」

    沈淳的臉色便嚴肅起來。

    沈、容兩家門第有些差距,若不是容老太爺與老侯爺當年有些香火情,如今又做了親,沈淳未必會如此鄭重其事地相待。區區一個容蕎,更是不會被沈淳放在放在眼中。

    然而容蕎這番話,沈淳卻不得不重視。

    對官員來講,以妾凌妻算是私德有虧,足夠讓御史們參上一參了。沈梧雖沒甚差事,但他如今畢竟是世子,若是容蕎真打算出頭告訴,指不定就會有人乘機攻擊沈家。

    此次雖是容蓉自己惹出來的,沈家有理有據,但往日容蓉與沈梧夫妻不和卻是真的。麻煩的恰是容蕎的身份,他是容蓉的娘家兄弟,由此人控訴沈家,別人先要信個八成。

    家宅私事本就很難分個青紅皂白,流言蜚語之下,更難澄清。沈家又不好把後宅事拿出來辯訴——不然便是最後事實得以澄清,沈家的臉面怕也不剩幾分了。

    容蕎的話一出口,容老太爺便心道不好,孫子這番話一出口,兩家姻親的情分更要稀薄了。別說沈家會不會忌憚容蕎的威脅,便是一時怕了,也不過是一時叫容蕎逞刁,對生活在婆家的容蓉半點好處也沒有。

    由威脅而維繫的「緣分」,消磨的只會更快。

    「蕎哥兒!」容老太爺厲聲道:「不許胡說,這裡哪有你出頭的份!」

    話已出口,容老太爺再攔,沈淳也不會就當沒發生過。容老太爺的「講理」也是有條件的,就是容蓉還活著。萬一兒媳不幸歿了,她膝下又無子,難保容家不會翻臉。

    沈梧早已氣得滿臉通紅,容蓉作妖,害得丑哥兒被槐葉抱去跳井,容家居然還想倒打一耙?

    沈栗見容老太爺面上一副和藹之色,容蕎偏梗著脖子,疑心他二人想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對沈梧使了個眼色,插言道:「老太爺、父親,想兩家雖是姻親,平日裡走動卻少,我兄弟二人與蕎兄難得一見。您二位商議大事,何苦讓我們小輩在此拘束?且容我等出去鬆快一番。」

    沈淳知道沈栗是想把煞風景的容蕎拉出去,點頭笑道:「也好,你們年輕人親近些。蕎哥兒不要見外,只管隨你姐夫、謙禮一起玩去。」

    容老太爺也巴不得容蕎與沈栗兄弟好好相處。

    容立業離世後,因他這一房只有容蕎一根獨苗,黃氏無論如何也不肯兒子去襲了他父親的職,到緇衣衛裡混生計。死活托他大伯想法子將容蕎的名字在冊中劃出,也不教他習武了,反送兒子去讀書。

    當時容蕎都十四了,也不過中人之資,這個年紀才往文路上去,又沒有名師指點,能讀出什麼名頭來?幾年之後,看著實在不像,又想撿起武藝來,奈何荒廢了這麼久,錯過了習武的好時機,這條路也走不通。到如今活脫脫一個文不成武不就。

    他這一房是真要敗落了,容老太爺愁得慌。

    為孫子打算,容老太爺也想叫容蕎常往沈家來。如今既然沈栗開口相邀,老太爺虎著臉囑咐孫子:「好好與你姐夫、謙禮相處,不許胡鬧!」又向沈栗兄弟笑道:「這孽障被他母親慣壞了,其實心地還好。若是有什麼不當之處,還請看在老夫面上,通融他些。」

    世子還在憋氣,沈栗恭敬道:「都是一家兄弟,老太爺儘管放心。」

    年輕人容易熱血上頭,撞到冰牆卻也容易冷卻。被容老太爺瞪的心寒,容蕎只好蔫蔫地跟著沈栗二人出來。

    離開正堂,沈梧立時便要拂袖而去。容蕎又要跳腳,沈栗也微微皺眉,無論如何,妻子還病著,事情還待解決,就這樣避之而走,確實有失風度。

    心中雖然腹誹,口中還要為沈梧轉圜:「蕎兄不知,昨夜我那兄長唯一的血脈差點夭折,如今看著也不好,又要看顧大嫂,大兄如今是兩頭忙。」又轉頭對沈梧道:「大兄且慢行,既然蕎兄來此,不如先陪同蕎兄看望大嫂。」

    聽沈栗提到長房子嗣,容蕎到底忍下一口氣。甭管容蓉委屈與否,因她的作為差點害了夫家孩子卻是實打實的。嫡母不會太喜歡庶子,只要頭腦清楚的,心中都有數。但禮教偏偏要正妻賢良,容蕎再不講理,也說不出容蓉做得對。世情如此,由不得人不妥協。

    沈梧想起容蓉,也稍微冷靜下來,好歹是正頭妻子,如今重病著,沈梧也不想表現的太絕情。

    容蓉房裡正傳出嗚嗚哭聲,容蕎心急要闖進去,被沈栗攔下,問了丫頭,知是黃氏正在屋內。沈栗便拉著沈梧與容蕎跑到窗下,聽黃氏母女談話。

    沈梧與容蕎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盯著他。大冷的天,不去屋裡坐著當面探看容蓉,偏在室外聽牆角,這是什麼毛病?

    沈栗尷尬地笑笑,指指窗戶,示意兩人靜聽。

    沈栗此舉當然不是閒得慌。

    和親戚講理是最難的,事情一旦摻雜親情,哪還理得出頭緒?沈梧與容蓉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彼此都有錯處。他們只拉著容蕎理論,對方能不能聽進去還在兩說。

    與其讓他聽沈家人分辯,倒不如讓他聽自家人說。黃氏今日來探看女兒,多半會得到容老太爺的指點,與容蓉分析厲害,曉明道理,教她如何在婆家立足。左右是勸和不勸離,有心思清明的容老太爺把舵,黃氏說出口的多半不會是沈家的壞話。

    這些母女的私房話黃氏不會在容蕎面前講,但沈栗卻要容蕎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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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牽一髮

    轉頭去看沈梧,沈栗心中暗嘆,原還說府內平靜,家族中沒有短處,不料大房立時就出了事。容蕎年輕氣盛,此番容蓉沒事還好,旦有不虞,不需有心人挑撥,容蕎也不會善罷甘休。沈梧身為世子,他的事就是侯府的事,是沈栗的事。

    屋內黃氏正勸女兒:「你便是不滿僕婦口舌,只管告訴郡主處置,難道郡主會維護個姨娘的臉面?動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適得其反不說,反叫人看輕。」

    容蓉只管搖頭痛哭,怨道:「轄制不住奴才,跑去婆婆面前,又有什麼臉面?」

    黃氏嘆道:「府中又不是你管家,何苦計較這個?你自己立身正直,有那不安分的,抬出規矩來,比什麼手段都好用。我聽說女婿原也打算將那孩子給你教養,這不也是按著規矩?這世上總有些東西,你不搶,便該你得到,搶了反而得不著。只看誰能沉住氣罷了。」

    容蕎聽得刺耳,為何母親不安慰姐姐,反倒為沈家開脫?

    「得知你過得不好,」黃氏道:「我倒是想撓花了女婿的臉呢。」

    「母親!」容蓉叫道。

    沈梧在外面不覺摸了摸臉頰。往日他待容蓉不好,在岳母面前總有些氣短,如今雖然得了理,卻也不想輕試鋒芒。

    容蕎手指輕彈,躍躍欲動。

    「看看,撓不得吧?」黃氏道:「撕破臉的事情好做,然後呢?叫你與女婿和離?好女兒,別說如今是咱們理虧,便是往時,母親也不能挑唆你與女婿翻臉。」

    沈栗看向容蕎,見他側耳傾聽,若有所思。

    黃氏嘆息道:「也是為娘的錯了,因你性子軟,為娘便著意為你挑幾個精明厲害的陪房,卻沒想到下人太精明了,反倒轄制起主人來。郝嬤嬤倒是一心為你,可惜見識又少,成日裡為你出些陰詭主意,反引得你走了狹路。」

    容蓉泣不成聲。沈梧心底卻泛起了嘀咕。要說容蓉的幾個陪房,確實都不怎麼好。先是幼琴背主,其他幾個除了病歿的,都利用容蓉的地位給自己找了好人家嫁出去了。容蓉天生是個沒主意的,先時做下那些混事,難不成真是教下人挑撥的?

    黃氏若當面給沈梧說容蓉是被下人拐帶的,沈梧未必肯信,如今他自己趴牆根聽來的,倒覺有理。

    容蕎不看沈梧,卻低聲對沈栗道:「當初將姐姐許給你們家,家父便覺著齊大非偶。果然,嫁過來後姐姐便沒過幾天好日子。人非草木,過得不好,總要想法子改變。沒成想姐姐變來變去,姐夫卻越來越厭棄她。」

    沈栗知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只沉默不語。

    沈梧一旁聽著若有所感。

    容蓉在屋內哭道:「世子要休了我。」

    沈栗愕然看向沈梧,長房大婦,你說休就休了?容蕎怒目而視,大有一言不合立即開戰之勢。

    沈梧尷尬地輕咳一聲:「不過是怒氣頭上失言,警告不要再犯而已。」

    沈栗埋怨道:「這樣的話哪能出口?難怪大嫂一病不起。」

    容蓉嫁過來積年無子,又闖了禍,沈梧說要休她,憑容蓉的心性,哪有不當真的?一瞬間天塌地陷,立時便支撐不住。

    三人正蹲在窗下竊竊私語,不妨郡主忽然自外面進來,領著一干僕婦,正正好好看見這一堆聽牆角的。

    沈栗臉皮厚,半點不在乎。世子面色微紅,最尷尬的是容蕎,當著一眾僕婦的面,手腳都僵直了。

    沈栗笑眯眯同沈梧、容蕎給郡主請了安:「母親這是來探望大嫂?」

    郡主面色無異,只當方才沒著偷聽的,笑道:「我那兒有支好參與你大嫂。」

    沈栗笑道:「送大兄和蕎兄過來,這便告退了。」

    沈梧與容蕎怒視沈栗,我來看妻子(姐姐)還用你送?

    沈栗才不管,眼見兩個火頭已經冷靜下來,雙方都有要和解的意思,沈栗自然不願再摻和。

    容蓉這場病看著來勢洶洶,卻是心病佔了大頭。見到親母,一口郁氣先散了一半,又見沈梧緩顏安慰她,知道不會輕易被休棄,倒真打起幾分精神。

    沈栗回院子躲了半天,終於挨到容家人離去。沈淳見他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問:「怎麼?容蕎有那麼難纏?」

    沈栗苦笑:「到底是親戚,難道兒子能對他疾言厲色?回頭還怕大兄怨我。」

    沈栗還有話沒講出口,容蓉變成如今這樣,沈梧也是有責任的,平心而論,率先不肯好好過日子的,恰是沈梧。若與容蕎相爭,沈栗還真不敢說自家沒有短處。

    與朝廷大員對陣沈栗都沒心慌,怕的就是和親戚理論,偏自家又底氣不足。

    沈淳心中自有思量,用罷晚飯,將沈梧叫到書房。

    「別人處理家事,恨不得大事化小,你卻越鬧越大。」沈淳沉著臉。

    「兒子也是氣糊塗了,一時失言……沒想到容蓉氣性會那麼大。」沈梧囁嚅道。

    沈淳嘆道:「你也是我精心教導出來的,怎麼連家事都處理不好?還要連累謙禮替你想轍?」

    沈梧不語。

    「你這孩子做事向來沒深淺。」沈淳道:「咱們家不是沒有仇敵,你就不想想,若是如今容蕎鬧事,咱們家被人參個私德不休,會有什麼後果?」

    沈梧道:「兒子給家裡丟臉了。」

    沈淳恨鐵不成鋼道:「皇上剛剛大臣的面許諾年後要謙禮陞遷,轉過頭咱們家就被參!你當只會是丟臉的問題?」

    沈梧方才想到父親所指,恍然大悟,啞口無言。

    好歹是公侯子弟,沈梧自然知道此時府中鬧出醜事,言官們們一定不會放過,別講容蕎不成器,單看那容蓉兄弟的身份上,言官們就能將沈家參個底朝天。

    同氣連枝,會不會牽連到沈栗身上?會。

    皇帝的看重,對別人來講是威勢,對言官們來講,則意味著靶子出現了。

    有很多言官都致力於做「諫臣」,沒事便思量著血諫,叩閣,打皇帝臉面。

    參倒一般人太沒成就感,參倒皇帝看重的,那才叫能耐,值得青史一書。

    所以皇帝的看重也是一把雙刃劍,撐得住的,便是俊才,被參倒的,難免被斥為佞臣。

    沈栗如今恰是個靶子。在陞遷落實之前,有的是人盯著,盼著讓他出點什麼事,或是他的家族出點什麼事。

    「我見你近來與謙禮和好,還當你想明白了。」沈淳皺眉道。

    沈梧低頭道:「兒子沒想到這個。」

    「你沒想到,你媳婦也沒想到,一個將來的族長,一個將來的宗婦,都沒將家族放在眼中!」沈淳怒道:「自家鬧事,叫為父和你兄弟出頭收尾!」

    沈梧不覺滿面羞愧。

    心中再是難過,沈梧也不得不承認,沈栗確實「稍勝於」自己這個世子。

    丑哥兒是沈栗出手救下的,容蕎是沈栗想法子安撫的。大房的事原本與沈栗不相干,沈栗為此忙前忙後,還差點被他連累,直到如今,這個兄弟也沒有怨言出口。

    若是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沈梧忽然意識到。

    「兒子知錯了。」沈梧低聲道:「今日兒子也想過,以前確實是兒子荒唐,沒顧好家事,任性而為。容蓉……她本性懦弱,兒子也沒好好教她,放她自生自滅,反被下人挑唆。日後兒子會注意的。也……也不會再鬧出拖累家族的醜事。」

    聽了這話,沈淳反而滿面狐疑:「你從小性子強,還是頭一次這麼痛快認錯……不是糊弄你老子吧?」

    沈梧愕然,難道他的信譽已經如此低,連認錯都被父親懷疑了?

    沈淳猛然回神,輕咳一聲道:「你既能說出來,為父就當你想明白了。咱們家正是要緊的時候,這幾年,都要謹慎的過活,知道了嗎?」

    一番風波總算平息下去,懸在沈栗頭頂的那柄無形之劍也悄然消失。

    槐葉最後瞧了一眼兒子,委委屈屈爬上馬車,前往城外莊子。死過一回,鬧過一場,見沈家最後決定由郡主撫養自己的孩子,這女子又想活了。然而她沉痾已深,能不能熬到兒子成年,卻要看老天的意思。

    臘月二十四,朝中正式封筆,至正月二十,在這段時間內,沈栗的工作就是時不時陪伴太子往重臣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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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五章 風向如何

    大房風波雖然不小,好在得到及時疏導。 郡主治家嚴謹,侯府裡半點音訊沒傳出,容家為著容蓉,到底不肯聲張。眼見著一場將要影響家族聲譽,甚至沈栗陞遷的醜聞,終於被壓了下去。

    沈梧原本生冷不忌,幼琴、槐葉都是爬床丫頭,一個背主,當時便被處置了,一個工於心計,最後卻要抱著孩子跳井。在見識到容蓉這樣堪稱懦弱的女子也會使用陰險手段之後,這位世子徹底「大徹大悟」,將女子視為洪水猛獸,反而清心寡慾起來,竟擺出一副就守著丑哥兒過日子的態度,將田氏氣得哭笑不得。

    好好的孫子,怎麼就長成這樣一朵奇葩?

    趕在年前,沈栗隨太子到了封棋府上。

    像這種加恩,對被選中的大臣以及皇帝、朝廷來說,其政治影響是很大的。

    於大臣自不必言,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首要條件就得到帝王的賞識,沒有皇帝認可,甭管你一腔抱負有多麼遠大,都是無源之水。別說兼濟天下,用來給自己解渴都嫌味道不好。

    於朝廷,代皇帝宣恩的太子駕臨至那一家,便預示著皇帝正看重這家大臣的政治觀念,接下來的朝廷風向必然偏向於此。想跟風的要趕快,有瓜葛的須得準備好,政敵們只好暫時偃旗息鼓,靜待轉機。

    然而這種活動對太子的影響卻不算大。雖然能再一次對朝臣宣示太子的地位,但在到了大臣府上後,太子其實是沒機會與這些大臣暢談的,以免有收買人心之嫌。

    比如首輔封棋,平日裡這老大人與太子便有意無意相互迴避。此時,太子也是在一眾隨行屬臣、禮部官員、內監的簇擁中,眾目睽睽之下,與封棋一板一眼,一問一答。

    經過照本宣科般的客套、謝恩,太子按照皇帝的吩咐,與封棋談論起湘州的稅務問題,隱約對湘王不朝和湘王府屬臣的不敬表示不悅。

    幾年之前,邵英偶然聽到沈栗的議論,與封棋等人商量過後,便決定暗中著人散佈關於湘王的不利言論。但這些年,風言風語始終被控制在在井肆瓦巷中流傳,今日這次話,是太子和首輔首次在正式場合下公然對湘王表示不滿。

    沈栗與郁辰站外圍,見一些心急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郁辰慢慢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悄悄握緊拳頭,忍不住看向沈栗。見沈栗面上並無驚異之色,便明白他怕是早就知道太子會說出這番話了。

    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郁辰在東宮的地位本就比不上沈栗,積年過去,沒能立下什麼大功,反而在宮門夜開案中出了紕漏,至玳國公府被參後,更要夾起尾巴做人。一些機密事情無法參與,消息便不甚靈通了。

    被避諱的滋味顯然不好受,然而郁辰現在卻顧不得心底那一點失落。

    皇帝是不是要討伐湘州,對郁家的影響太大了。玳國公府在南方勢力頗大,皇上要動湘州,就不能不用郁家。用了郁家,玳國公府就有機會復起,恢復往日榮光!

    盯著沈栗,郁辰幾次欲出言打探,終於強自壓抑下去。

    郁辰的異樣,沈栗當然有所察覺。好在這位兄弟到底頭腦清明,沒有教他為難。否則沈栗便要在洩露機密和朋友情誼之間選一個了。

    郁辰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事涉家族,若有希望,他倒有心一試。沒有問出口,不過是推己及人,知道沈栗絕不會回答罷了。洩露消息的罪名哪裡是那麼好背的?既問不到,反會傷及情面,何苦來哉。

    就在玳國公府蠢蠢欲動,朝廷上下暗潮洶湧之時,太子偏又帶著豐厚的賞賜去看望了湘王世子!

    腳都抬起來,這是要踏空的架勢?

    玳國公:「……」老臣的心哪,皇上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湘王世子不是朝臣,亦非有權勢的宗室,對著這位可憐人,太子倒不需忌諱疏遠,反而可以隨意交談。

    湘王世子對這位堂兄亦是親近的。在他的親屬之中,除了生母湘王妃,卻是皇帝與太子對他多有回護之意。不管這種回護是出於什麼目的,對他而言,都是難能可貴的。

    不為生父所喜,湘王世子的成長經歷十分……異常,導致他完全沒有身為王府繼承人的認識,在被作為祭品送來景陽後,雖然還保持著從小對湘王的愚孝,但在溫率想要殺死有孕的舒娘之後,連這份愚孝也搖搖欲墜。

    他現在所求的,不過是遠在湘州的母妃平安,舒娘能為他生下孩子,至於湘王——父王那麼英武,哪裡還需要我?

    沈栗與霍霜便抽空去看溫率。

    溫率的意外是緇衣衛在皇帝的示意下做的,為避免湘王府懷疑,皇帝並未再派人「照料」溫率。

    緇衣衛下手雖然有把握,關乎國家大事,也不敢保證此人絕不會半途醒來,此行沈栗便是要趁機探查溫率的情況。

    就目前事態來說,此人若醒來,一定會想法子警示湘王;若是意外死去,湘王也會疑心,只有讓他昏而不死才是最合適的。

    雖然溫率一直苛待湘王世子,他撞破頭後,湘王世子倒也沒有刻意為難。反正王府一直是屬臣們在管理,世子本人與舒娘都是皇帝派來的宮人們伺候,彼此兩不相干,溫率不成,世子便命姜堰等人暫代。

    都是王府屬臣,都是溫率手下,世子懶得搭理。

    然而此時的溫大人看著還是有些悽慘。

    霍霜粗心,到沒覺出異常,沈栗卻盯著炭盆看。

    屋中炭盆放了幾個,燒的暖烘烘,然而炭火燒的程度卻大致相同,摸摸屋中桌案,也是一片冰涼。沈栗伸手拿起撥火棍,攪了攪炭盆,果然,底下一旦碳灰都沒有,這些炭爐是剛剛放在房中的。空氣雖然暖了,桌椅卻還來不及溫熱。

    湊近溫率去看,雖然面上打理得乾淨,被縟清潔,卻仍有一絲異味飄飄渺渺。溫率無知無覺躺在榻上,面色蠟黃,臉頰消瘦,兀自昏迷不醒,頭上卻戴著帽子,十分扎眼,霍霜上前將帽子剝掉,底下頭髮都要搟氈。

    沈栗、霍霜兩人面面相覷,微微愕然。

    怎麼把溫率交給他自己手下照料,這人反而卻過得悽慘呢?

    二人回頭看向姜堰。

    按理說,太子與湘王世子見面,暫代溫率的姜堰應是在場的,無奈那二位根本就不理他,沈栗又執意要看溫率,姜堰思來想去,索性差人「看」著湘王世子那邊,自己陪沈栗二人往溫率這裡來。

    姜堰摸摸鼻子,怒喝道:「是哪個奴才如此怠慢!來人,拉下去打!」語中虛假之意,都不需仔細體察。

    聽到一聲打,底下侍衛懶洋洋的上前拿人,被「拉下去打」的奴僕也是面無懼色,看來這個打是不會有多重的。

    見下人們懶散樣子,姜堰反而有些下不來台,厲聲道:「兀那殺才,某指使不動你們?」

    看姜堰要來真的,侍衛們一個激靈打起精神,院子中響起奴僕挨打的哭叫聲。

    沈栗心中電轉,無數猜測閃過,衡量半晌,與姜堰攀談起來。

    「溫大人精明強幹,此前數次來往,見王府公事皆由溫大人應對,在下也深為感佩。唯嘆人有旦夕禍福,溫大人竟出了意外。想來姜大人驟然接手事務,應是十分艱難。」

    話一出口,就見在場的湘王府官吏面上都有不以為然之色。

    姜堰輕咳一聲,矜持道:「有什麼艱難的,其實往日小臣們也常為王府往來奔走,這些差事都是做慣了的。便是有甚難處,各位同仁集思廣益,也能應付過去。」

    一眾官吏都互相謙敬,彼此恭維起來。看著倒比溫率當權時親近的多。

    「哦?」沈栗裝作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試探道:「這麼說,各位大人應是原本就勇於任事,只是未曾有機會顯露罷了。唉,溫大人卻未曾提起半句。」

    沈栗與湘王府不是一系,原本不是「自己人」,但提起溫率「爭名奪利,壓制屬下」,湘王府官吏們卻很是按捺不住心中怨氣,在沈栗面前也毫不避諱。

    「我們這些無名小卒算哪個牌面上的人,也值得溫大人看重?」一個官吏尖著嗓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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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看誰不講理

    姜堰皺眉道:「欸,桂大人,你這樣說可就過了。想溫大人一直勤懇,為王府操勞半生,我等須得恭敬以待。」

    看似不悅,然而言語含糊,似乎並不認為那位「桂大人」的怨咨為假,只覺是「稍過了」。

    沈栗輕笑,原來如此。

    溫率此人固然堪稱幹吏,但就沈栗幾次接觸來看,其人對待下屬時驕橫之氣甚重,呼來喝去是常態,輕蔑鄙視之色更是毫不遮掩。有他在時,湘王府上下,從世子到侍從,無不戰戰兢兢。

    一言而出,莫不遵從,倒也堪稱有令必行。對於隨扈世子前來景陽的湘王府屬臣們來說,確實也能起到震懾和約束自己人的效果。

    然而隨著溫率的昏迷,餘威漸漸消失,因他往日嚴苛而積累的不滿便悄悄冒頭,繼而茁壯生長了。

    若是僅僅如此倒也罷了,湘王世子偏又不肯「奪權」,只令姜堰暫代溫率署理湘王府。

    原本作為副手的姜堰在嘗過大權在握的甜頭之後,自然不希望溫率再次醒來。他會怎樣做呢?一是就要善待本就對溫率心懷不滿的官吏們,使溫率苛待屬下的言論甚囂塵上;再者,就是盡力減少溫率康復的可能,最好能叫他慢慢病死。

    沈栗苦笑,溫率固然驕狂,到底是當年跟隨湘王的老人兒。到了景陽之後,為了維護王府利益也算盡心盡力,如今卻是昔日同僚們想叫他死。

    出人意料。

    幸虧來得早,能夠及時發現。否則豈不是要還湘王一個死長史?固然都不能開口,活的和死的到底不同。

    「溫大人的情況看著不好,還是請太醫過來診治一番吧?」沈栗輕聲道。

    「沈編修可是覺著溫大人的臉色不好?」姜堰攔道:「自那日受傷回來後,大人便一直如此,到不需驚奇。」

    「你的意思是謙禮少見多怪了?」霍霜冷笑道:「這人才病了幾天就要餿了,也算正常?」

    「天氣寒冷,」姜堰道:「屬下們不敢令人過於慇勤為大人清潔,以防大人受涼。」

    「便是無甚異常,讓太醫看看也好。」沈栗微笑道:「總不會對大人有害。」

    姜堰推辭道:「王府原就帶著郎中,卻不勞太醫動手。」

    「難不成貴府供奉診治的病人便不許別人探看?」沈栗失笑道:「這是什麼道理?」

    「沈編修這是看不起我湘王府供奉嗎?」姜堰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洪先生在湘州救人無數,堪稱妙手,沈大人何故辱之?」

    簡直莫名其妙!

    沈栗原覺姜堰跟在溫率身後,是個渾人,卻沒想道渾人也有渾人的殺手鐧,他們總能將話題似是而非地扯到天涯海角,教人無跡可尋。

    與聰明人爭論可以有理有據地辯駁,與渾人要怎生講道理?

    「日後溫大人旦有不虞,姜大人可能承擔得起?」霍霜微微慍怒。

    「這個……溫大人傷勢嚴重,便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是運數使然。」姜堰閉眼道。

    湘王府官吏紛紛附和:「不錯不錯,溫大人傷在頭顱,此誠難症,我等盡心救治便是。」

    姜堰暗喜,原本他暗中下手還需避著人,今日教沈栗相逼,這些同僚反倒眾志一心支持起來。

    沈栗微微搖頭。難道能說緇衣衛手下有準兒,這人絕不會死,若有不虞,也是你們治死的?然而若放任此事,這口鍋便要扣到朝廷頭上。

    「是你們自己人不許朝廷派人醫治」和「朝廷下手害死溫率」,湘王會信哪個?

    對朝廷來說,這大約意味著湘王被激怒的時間。

    講不得理,便不講理吧!沈栗冷聲道:「姜大人,我定要太醫來診治溫大人,你欲攔否?」

    姜堰面上變色,怒道:「沈編修,你這是要與我等翻臉嗎?」

    「又不是沒翻過,」沈栗輕笑:「你攔得住嗎?」

    姜堰頓時無語。

    攔得住嗎?上次沈栗為救舒娘,悍然在府中殺人,當時還是溫率與他當面,也沒能將其怎樣。今日太子駕臨,王府中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姜堰但有異動,東宮侍衛立刻便要衝進來。

    在景陽城中,姜堰還真沒有與沈栗對持的資本。

    話說回來,也沒有幾人會如沈栗一般說翻臉就翻臉,一點臉面不講的。

    姜堰本想披著渾人的皮耍賴,沒想到碰上比他更凶蠻的。

    前頭太子正在代皇帝恩賜湘王世子,後頭這邊沈栗就要與湘王府屬臣對峙?這殺才也太不講規矩了!

    姜堰等人會在沈栗二人面前如此毫不掩飾他們對溫率的不滿和苛待,就是因為溫率與這二人結過仇。來景陽第一天,沈栗就夥同霍霜搶走世子,接下來,沈栗為救舒娘又當面殺人,就是溫率出事當天,聽說還與沈栗在乾清宮辯駁了一番。

    以姜堰的推測,沈栗二人多半不會管溫率死活。

    可惜,沈栗偏偏選了那一小半,執意要人救治溫率。

    若是溫率醒著,大約能猜出沈栗要他活著的用意。可惜,姜堰本就不知機密,又沒有溫率的頭腦,只能在心裡埋怨沈栗讀書讀糊塗了,書生意氣,恁地多事。

    太醫一來,自然口若懸河,指出種種不當之處。因姜堰等人照顧的不好,朝廷這邊便有正當理由派人「伺候」了,溫率到了太醫手中,總能留得一口氣撐回湘州。只要人不死,與湘州方面打口水戰還不容易?

    自己人企盼他快死,想要留他一口氣的偏是敵人,溫率的人生際遇,堪稱奇妙。

    送罷了太子儀仗,世子沉思良久。

    他原被關在湘州王府中長大,都沒見過幾個人。如今到了景陽,見識到大千世界,人生百態,才漸漸明白:原來母妃從小教導他對父王近乎於愚蠢的孝道,只是為了教父王看他順眼些,讓他在王府中有個容身之地;原來臨別時母妃偷偷囑咐那一聲「不要回來」不是表明母親也捨棄了他,送他來景陽赴死,而是真的希望他不要再回到湘州那處凶地。

    湘州容不下自己,景陽呢?留著湘王的血,又能在景陽活多久?

    天下之大,可有片瓦之地容自己存身?

    看向連安,世子幽幽問道:「你說,若是將來父王一朝謀反,皇伯父會不會殺了我祭旗?」

    連安慌道:「哪裡又謀反之說,這話可不敢亂講……」

    世子嗤笑:「我好歹在王府中長大,便是消息再閉塞,也聽得一二聲風言風語!」

    連安遲疑半晌,湊近來輕聲道:「奴才看……皇上是仁厚的……未必沒有機會……」

    沈栗回到府中,得知岳母楊氏今日登門。

    「有什麼事,打發人送個帖子,我陪你回門便是。」沈栗笑道:「怎勞岳母大人親自過來?」

    李雁璇鬱鬱不語。

    「怎麼了?」沈栗詫異道。

    見妻子不答,便看向丫頭香梔。香梔兩眼直勾勾盯著他,小臉一撂,扭頭出門。

    「妾身嫁來家中許久,一直未能有孕……」李雁璇淚盈盈道。

    沈栗一口茶噴出來。

    李雁璇幽幽道:「郎君看著香梔可好?」

    「不好!」背後一股涼意上來,沈栗立時道。

    「就說少爺不會答應,」香梔忽又從外面進來:「奴婢將來要出去做正頭娘子呢。」

    「這妮子瘋了,也不害臊?」李雁璇嗔道。

    「這會兒不說,少夫人還疑奴婢有心呢。」香梔歪著頭,翻了翻手掌:「五十兩嫁妝!」

    「少不得你的,將來再給你填五十兩。」沈栗笑道。

    「奴婢記著了。」香梔笑道,這回真出去了。

    「可是岳母來說了什麼?」沈栗問:「大房剛為了姨娘鬧得沸反盈天,你覺著那樣日子好?」

    「過了年,妾身都二十三了。」李雁璇嘆道。

    成婚早,有三十就做祖母的,也難怪楊氏替女兒著急。

    「不急,聽說生的太早孩子體弱。」沈栗道:「咱們本就成婚晚,隨後我便去了三晉,回來也沒得閒。如今也不是養孩子的好時機,何況大房還沒嫡子呢。」

    「怕要被說成是妒婦。」李雁璇臉色微紅,抿嘴道。

    「嫁了我,只有教人妒忌你的。」沈栗涎著臉道:「娘子嫁我時是低嫁,總該替你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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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2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七章 心有不甘

    侯門子弟,有個通房姨娘原也是常態,然而沈栗卻有自己的考量。

    便是不提他與李雁璇琴瑟和諧,相濡以沫的夫妻情誼,容不得人插足其中。這姨娘好收,收了之後卻要有數不盡的麻煩。

    最令人撓頭的便是庶出子女。

    沈栗到底是穿來的,他能適應侯門生活,卻不會喜歡這將子女從出生開始便分了上下尊卑的嫡庶制度。

    沈栗自己便是庶出,當年那些如履薄冰般應對嫡母與大兄的經歷,如今仍記憶猶新。甚至可以假設,若非沈梧實在拿不起來,就算沈栗再有才能,父親會不會這樣全力支持他還在兩說。便是為了保證家族不會分裂,沈淳多半也會幫著沈梧打壓庶弟。

    這種事,對世人來說習以為常,甚至是不可違背的規矩禮教。但於沈栗來看,都是自己的血脈,憑什麼便從小要一個對另一個卑躬屈膝?沈栗自認做不到。

    這些規矩的存在總是有理由的,是在當下維繫封建家族正常運行的玉律金科。沈栗不認為自己能改變世界,那便從一開始就不要有庶出子女。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家庭鬧到如大房那般的地步,以容蓉那般溫吞性子,尚且忍不得,李雁璇一時被人說動,要做「賢妻」,過後難免後悔。若是女人不拈酸吃醋,怕反是根本就沒有喜歡你的心。

    沈栗堅決表態,李雁璇固然歡喜,卻仍自耿耿於懷。以她所受的教育來講,子嗣要大過天,是她必須給丈夫、給沈家的交代,也是她在婆家的立足之本。如今親生母親都心急了,那婆家人呢?

    妻子鬱鬱寡歡,沈栗自是頭痛,日子過的好好的,岳母怎麼就想到這個上來?

    沈栗卻未料到,楊氏雖是第一次說出口,但此事卻早在她心頭盤桓許久。

    閨女已經嫁到沈家許久,卻一直沒有好消息。這個問題,沈栗自己不著急,田氏與郡主不吱聲,李雁璇不願想,楊氏卻要替女兒心虛。

    前些天沈栗於乾清宮為李意解圍,李意回府後難免對兒子兒媳提起,固然是正經親戚,李家也欠了沈栗一個好大人情。至於皇上金口玉言許以沈栗陞遷,也要拿來感慨一番。

    楊氏聽了便愈發心焦。女兒當初是低嫁,如今再看,境況卻已然不同,早不是沈栗配不上李雁璇的時候了。

    這幾年女婿風吹般出息,簡在帝心,東宮看重,是年輕一代數得著的人物。便是再遲鈍的人,也看得出女婿前途無量。至於庶子那個身份,早已不能對他造成困擾。

    而李雁璇卻已將近二十三歲,紅顏易老,沒有兒子傍身,與女婿恩愛能幾時?與其等到婆家開口,不如自家安排個老實的,好歹身契、爺娘兄弟都攥在女兒手中,不怕將來翻出天去。

    這本也是掌家主母的常規手段,楊氏自覺是真心為女兒打算的,便是胡嬤嬤也較為贊同。

    這是由認知不同而帶來的觀念差異。沈栗便是再聰明,也理解不了這種丈母娘惦記給女婿添人的做法。

    李雁璇打心眼裡不願意,然而她從小讀著女戒女則長大,又有母親與教養嬤嬤輪番上陣,到底沒能拒絕。

    整個新年,李雁璇都懨懨地打不起精神。沈栗自用盡渾身解數哄妻子開心,然而治標不治本,時間長了,李雁璇反又添了食慾不振,喜怒不定的毛病。夫妻兩個本是好的蜜裡調油,不想卻被丈母娘挑撥的天翻地覆。

    時間隨著李雁璇游移不定的心情推到年後,沈栗陪著李雁璇回門。

    此時李顆外放不在景陽,李意自拉著兒子與孫女婿去討論朝事,李雁璇卻要趁此機會做兩件事情:一是相看楊氏為她準備的「婢女」,香梔不願意,總有想飛上枝頭的;二是避著人見見母親偷偷為她請來的郎中——遲遲不孕,莫非是身體有什麼隱疾?

    李雁璇細細打量面前的女子,姿色普通,身材富態,看著到真是好生養的面相。微微低著頭,溫順地施禮。

    楊氏附耳道:「叫蓮枝,她幾個姐妹都是好生養的,性子也算老實忠厚,爺娘兄弟都在莊子上過活,是個好拿捏的。」

    老實忠厚?李雁璇幽幽嘆息。母女兩個心裡都清楚,若沒野心,有幾個願意給人做通房?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多大了?」李雁璇問。

    「回姑奶奶的話,奴婢今年十八了。」蓮枝低聲道。

    李雁璇抖了抖嘴唇,盯著蓮枝道:「我可不是心軟的人,入了我家門,便要聽我安排。若是日後敢偷奸耍滑,我絕不容忍。」

    「奴婢本是姑奶奶的奴婢,自然事事以姑奶奶為先,絕不敢有半點違背。」蓮枝誠懇道。

    李雁璇默然不語,忽向楊氏道:「謙禮自己不願意的。」

    楊氏握著李雁璇的手:「你父親當初也滿口的不答應,如今後院那兩個是哪兒來的?有兒女的尚且如此……從來情誼易凋零,女子們到頭來不過一個忍字。母親是過來人,總不是為了害自己女兒。」

    「罷了,」李雁璇疲乏道:「女兒聽母親的。」

    蓮枝低下頭,看著越發溫順了。

    「只怕當年先皇駕崩之後,湘王殿下就有意謀反了。」李臻皺著眉道:「十幾年的準備,一旦開戰,恐朝廷無法將其輕易鎮壓。如今國庫……」

    「如今已不是打不打的問題,」李意搖頭道:「便是朝廷忍得下,湘王早晚也會忍不住的。」

    「湘王既然送世子來景陽,就是有拖延時間的意思,」沈栗笑道:「可見湘州還未准本好,不趁著這個機會動手,難道還要等著他羽翼豐滿?」

    「開戰越早,對朝廷越有利。」李意斷然道,隨即看向沈栗:「你那陞遷……東宮可有消息?」

    沈栗搖頭道:「殿下不好插手的。」

    「現下提起有點早,但總要教你知道。但凡能入閣的大人,都要有外放地方,管理百姓的經歷。」李臻捋鬚自嘲:「至於像老夫這樣的,在翰林院任職半生,看著清貴,也常面君伴駕,卻是沒福氣做閣老的。」

    「天下官員數不勝數,」沈栗恭敬道:「有幾個做到閣老的?為官能濟世安民,不貪不愚,便是好官。至於入閣,才具、能力、運數缺一不可,卻不是小婿這般年輕後輩需要考量的事情。」

    「腳踏實地,勝過得隴望蜀。」李意點頭道:「你還年輕,要穩得住。如今大戰將起,不是謀外放的好時候。何況你曾隨太子前往三晉,說起來清查官吏,賑濟災民,協理地方政務的資歷已然有了,此番最好仍能留在朝中。」

    「他這個年紀,留在景陽熬資歷,卻是難了。」李臻嘆道。

    「有利有弊,端看皇上的意思。」李意淡然道:「多想無益,有你我在朝,總不怕他出不了頭。」

    蓮枝穩穩當當回到房裡收拾行裝,將壓在箱子底下的桃紅衣裙捧出來,細細撫平褶皺。匣子裡有兩支珠花,也要收進包袱。如今四下里無人,蓮枝的唇邊才溢出一縷笑意。

    正在歡喜,房門咣噹一聲被推開,卻是香梔進來,挑著眼,用輕蔑的目光將蓮枝從頭到腳刮了一遍,揚了揚手帕嗤笑:「呦,這是忙活什麼呢?」

    見香梔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勢,蓮枝賠笑道:「香梔姐姐……」

    「別,我可不敢當您一聲姐姐,」香梔似笑非笑道:「罷了,痛快告訴你吧,我們少夫人剛剛被診出有孕了!你呀,甭忙活了!」

    蓮枝哆嗦了一下,急道:「姑奶奶應了的!」

    「現在又不應了!」香梔掐著腰得意道:「你急什麼?少夫人說了,給你一百兩銀子壓驚。這也是老天保佑你,如今選你做通房的消息還沒傳開,現在作罷,與你名聲無損,憑這一百兩銀子,將來也能尋個好歸宿!」

    好歸宿?什麼樣的歸宿能比去侯府好?

    「姑奶奶……」蓮枝磕巴道:「姑奶奶既然有孕,不能伺候姑爺……」

    「不勞您惦記!」香梔冷笑:「我們少夫人原就為了求子嗣,如今既然有孕,為什麼還要有個添亂的?還說是個老實的,如今可漏了餡!」帕子一甩,香梔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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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來路不明

    此時沈栗與李意父子所議之事堪稱朝政機密,故而書房之外,半個人不許靠近,由李府大管家親自把守。

    便在這一片寂靜之中,一聲嚎啕乍然響起!

    「少爺,請您救一救奴婢,嗚嗚。」

    屋內三人面面相覷,沈栗遲疑道:「像是個女子的聲音?」

    李意便黑了臉。

    文官府邸,更講究規矩禮數。

    此處乃是前宅,怎麼會有女子跑來找「少爺」?落在孫女婿眼中,豈不教他以為我李家家風不好?

    李臻更是勃然大怒,喝到:「李簡!」

    大管家苦著臉進來:「回太爺、老爺,是個叫蓮枝的婢女,自稱是大姑爺家的姨娘。小的一時沒攔住……」

    什麼?女婿家的姨娘竟敢跑到李府來撒野?李意父子瞪大眼睛看向沈栗,異口同聲:「謙禮!」

    饒是沈栗素來沉穩,此時也忍不住跳腳:「沒有的事!我只雁璇一人,哪來的姨娘!」

    「不不!」李簡慌忙搖手:「這婢子是咱們府上的。」

    沈栗莫名看向李臻:「岳父,貴府怎麼會有小婿的姨娘?小婿怎麼不知道?」

    這下輪到李意父子目瞪口呆。

    李意頭痛道:「將那婢子帶上來。」

    直到出了李府,上了馬車,沈栗仍是一臉匪夷所思。

    李雁璇又是歡喜有孕,又是慚愧在丈夫面前丟臉,捂著臉,直到沈栗一聲爆笑響起,終於忍不住哭道:「妾身知道錯了。」

    「賢妻不是這樣做的,」沈栗嘆道:「好好的日子,折騰什麼?日後與岳母大人也不好相見了。」

    其實當下後宅中如楊氏這般安排的,非止一家,然而這到底不是能拿到檯面上的事,既鬧出來,便是家醜。

    李意為這個奎怒不已,竟不顧沈栗當面,將楊氏罵的痛哭流涕,又埋怨李臻不會教妻。見了岳父母的窘態,沈栗一時半會兒倒真不好再登門。

    李雁璇抽泣道:「都是因為妾身久無身孕……」

    「都是因為娘子不相信為夫,」沈栗搖頭道:「岳母疑心我的心性也倒也罷了,你為何會被說動?」

    「以後再不敢了。」李雁璇哽咽道。

    見妻子怯生生望著自己,沈栗到底心軟,摟了李雁璇道:「日後不可胡思亂想……也是我疏忽了,你不需管家,整日裡太過清閒難免多思,如今既有好消息,不妨學著為孩子做些衣飾,也好打發時間。對了,最近大嫂心情不好,遠著她些!」

    李雁璇知道沈栗這是要她防著容蓉,方欲點頭,馬車忽停了,多米在外頭道:「少爺,這兒有個人臥在雪中,擋了路。」

    李雁璇「呀」的一聲:「這般冷天,在雪中凍著,不會是……」不會是凍死了吧?

    沈栗拍拍她的手,鑽出車外去看。多米方在此人身前站起來:「少爺,這人還有氣。」

    沈栗過去看看,是個三十來歲衣衫襤褸的人,臉色鐵青,脊背佝僂著,縮成一團,正自昏迷不醒。沈栗摸摸鼻子,問多米:「你見他倒下的?」

    多米知沈栗疑心這人是有意攔車,搖頭道:「駕車過來時此人已在地上,不過,這條路向來人少,難說。」

    「翻翻此人有沒有路引或戶籍文書。」沈栗道。

    多米蹲下找了半晌,方找出幾張紙:「少爺,此人名叫童辭,是個秀才,卻不是本地人。」

    香梔低頭過來道:「少爺,少夫人說,新年剛過,今日又有喜事,若是此人還有救,何妨做回善事?」

    沈栗俯身探探此人脖頸,確實冰涼一片,只微微有些脈息,揮手道:「罷了,總不能為一點兒疑心見死不救,看看附近有什麼醫館?」

    多米為難道:「少爺,大年頭上,誰家想著瞧病?都忌諱不吉利。醫館慣常是不開、或只開半天,這個時辰,怕是找不到的。」

    沈栗嘆道:「那就帶回去吧。請府醫給診治診治。」

    李雁璇的好消息在侯府掀起一片漣漪。

    田氏喜不自勝,一疊聲喚吉吉,將庫房打開,揀那性味溫和的藥材,還有幾匹好料子,原是宮裡賜下的,做貼身衣物最好,也一併送過去。郡主原就偏重沈栗一房,李雁璇平素處事大氣,也頗得郡主喜歡,自然為她歡喜。顏姨娘更不必說,這一胎可是親孫(女)!便是宮氏,也過來道聲喜。

    容蓉大病初癒,才能起身,立時又倒了。沈梧來看她,夫妻兩個相對無言。

    容蓉鬱鬱道:「若是男孩,該是嫡孫了。」

    沈梧搖頭道:「謙禮本是庶出。」

    「記名嫡子也是嫡子,他的嫡子便是嫡孫,禮法上沒什麼不同。」容蓉道:「丑哥兒是庶子,庶子承爵要降三等,這樣來看,便比不得那個了。」

    「未必便是男孩。」沈梧伸手摸摸容蓉頭髮:「你不要惦記丑哥兒了。便是有一天必須將他記在你名下,祖母也不會同意將他交給你撫養。」

    「那妾身怎麼辦?」容蓉哭道:「那我怎麼辦啊!」

    沈梧默然無語。

    「在下童辭,字辛章,輔陽人。」童辭拱手謝道:「多謝沈大人相救。」

    「順手而為罷了。」沈栗看著童辭微微皺眉:「你是個秀才?」

    「秀才功名倒是有。」童辭摸了摸臉龐:「可惜毀了臉,背也彎了,早就不能舉業。原是經人在此尋了個教書的差事,奈何形容可怖,嚇到東家的兒孫,被趕出來了。」

    「可有投靠的地方?」

    「若是有,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景陽不易居,本官送你些銀兩,不如回鄉去吧。」

    「鄉中已無家人,哪裡都不易居。」童辭苦笑道:「家父為富不仁,到底被人收拾了,累及兒孫受苦。」

    沈栗挑眉:「看你並無怨恨之意。」

    「也算自作自受,沒什麼可怨的。」童辭淡然道:「在下沒想著報復。」

    「你如今有什麼打算?」沈栗問。

    童辭遲疑著試探:「府上……可要教書先生?賬房先生在下也做得。」

    沈栗似笑非笑。

    童辭赧然道:「在下知道像府上這樣的人家向來不用外人。」

    「不是不用外人,卻要家世清白,來路清楚。」沈栗坦然道:「閣下無根無源,便是尋常人家也要三思。」

    童辭嘆息道:「在下知道,只是盡力一試罷了。在下……實在無處容身,又別無長技,去做苦力也沒人用的。便是得了大人的銀兩,也不過是坐吃山空。罷了,想來命該如此,原還覺絕處逢生了呢。」

    說著,這秀才蹲在地上,嗚嗚咽咽哭起來。

    沈栗默然。

    童辭哭了半晌,抬起滿是疤痕的臉,希冀道:「便是做僕人也行。」

    「要賣身,自去尋牙人,何苦選我家?」沈栗道。

    「別家也不收,牙人嫌我醜。要過飯,搶不過乞丐。」童辭可憐巴巴道:「大人既救在下一回,索性救到底吧。」

    原來是沒賣出去。

    「你若非要在這府上找差事,沒有!」沈栗漠然道。

    「不在府上便能有?」童辭兩眼放光道:「只要給口飯吃。」

    沈栗低頭看著這毀了容的秀才,童辭討好地笑笑,一張臉越發醜陋了。

    「罷了,我家有間鋪子上缺個賬房,你可以去試試。」見童辭喜笑顏開,沈栗止道:「若是不好,你還是拿銀子走人吧。」

    「大人放心,在下最擅算學,保準出不了差錯。」終於賴下來,童辭鬆了口氣。

    目送此人離開,沈栗教多米:「囑咐人盯著他。」

    「少爺放心,」多米嘟囔道:「此人看著確實可疑,當初不該心軟……如今好人也不易做。」

    新年頭一個大朝,皇帝下了一份出人意料的旨意。令何宿、金德壽之湘州,「協同」湘王清查賦稅人口等事。

    竟一次出動兩位閣老,朝野震動。這是對湘王表示尊重,還是湘州的問題已經嚴重到需要閣老壓陣了?

    何宿與金德壽暗苦,皇上果然起了疑心。此去湘州,為表清白,也需盡力給朝廷一個交代。但若認真追究,又怕得罪了湘王府,將以前與之「合作」的過往翻出來。

    這是個兩面不好做人的差事!

    此時兩人還不知道,若是不能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這趟兩面不討好的差事,便要成為送死的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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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官職由何而來

    與帶著昏迷的溫率黯然趕赴湘州的兩位閣老不同,這一年的正月對沈栗來說是雙喜臨門。

    孩子已經在妻子腹中孕育,陞遷的消息也隨之傳來。

    沈栗從翰林院七品編修,被越階提拔,一躍而成正六品詹事府府丞!同時,還兼任從六品鴻臚寺右寺丞。

    說起來,還是詹事府府丞的官職更加耀眼,但朝中或有嫉妒的,卻都不覺驚奇,令人感覺來的蹊蹺的,反是鴻臚寺的官職。

    先說詹事府。所謂詹事府,統率府、坊、局之政事,以輔導太子,這是個專門為太子服務的部門。下轄左、右春坊,司經局,可以說,幾乎所有東宮屬臣,都歸詹事府駕馭。

    於東宮來講,這是個十分重要的機構。

    詹事府從上往下數,有一名正三品詹事,兩名正四品少詹事,再往下,就是府丞兩名,也就是沈栗得到的這個官職。主要職責就是輔助上官的工作,嗯,也就是給人做副手,順便學習經驗。

    其實正六品並不算高——就是沈栗的五叔沈凌,當年得老侯爺恩蔭,在比沈栗稍長的年歲,還得了個五品官職呢——但詹事府的職位尤其不同。

    擁立之功之所以那般吸引人,就是因為一旦自己所效忠的君王登基,就可以越過積累資歷所要耗費的時間與心血,直接青雲直上。

    如今的東宮穩如泰山,在詹事府任職,豈不擺明了前程遠大嗎?

    以沈栗的年歲,能得到這個職務,怎不教人眼紅?

    然而除了太過年輕,任誰也挑不出其他理由來阻止沈栗的陞遷。

    論出身,為保證不要教壞了太子,詹事府的主要官員都要由舊勳大臣來充任。沈栗出自禮賢侯府,祖上是隨著先皇打天下發家的獵戶,對皇室的忠誠自不必說;論資歷,沈栗算是到太子身邊較早的,他至東宮那會兒,詹事府還沒有正式組建呢。比他更早的幾個,在宮門夜開案時不幸都被人毒死了;論功績,這些年來幾乎所有東宮機密沈栗都參與過,最難得的是,沈栗做事細緻小心,從無大的紕漏,甚至屢屢建功。

    事實上,詹事府的架子雖然搭起來了,太子卻還是更願意把差事要交給自己的伴讀們處理,令一些大臣頗為頭痛。嗯,太子私底下有個奇怪的觀念,他不太信任那些在來到東宮之前就已經身居高位的大臣……這得怪太子的前後兩任太傅,一個差點把太子教迂了,一個在東宮受難的時候束手旁觀。在被這兩位坑過以後,太子嘴上不言,心底難免存有芥蒂。沈栗便越加被倚重。

    因此沈栗近些年其實一直以伴讀的身份參與詹事府事宜。於今而言,只是正式給了他一個官職而已。

    有什麼值得驚奇的?

    但所謂鴻臚寺右寺丞是怎麼來的?沈栗一頭霧水。與沈淳在書房中猜了半晌,也沒能領會皇帝的意思。

    沈淳皺眉道:「如今五寺之中,數鴻臚寺最清閒,所謂寺丞更是個副職中的副職,跑腿的差事,若算恩蔭,倒也可能。不過,也不是你這個年紀該得到的。」

    你這個年紀,能破格提拔至詹事府已是不易,為何能兼任他職位?

    太子也不知其意:「你這府丞吾是知道的,父皇卻未曾提起過鴻臚寺。」

    沈栗帶著一腦袋疑問踏進鴻臚寺衙門。

    迎面碰見個吊嗓子的:「跪——」

    沈栗便是一愣。

    這位也是嚇了一跳:「欸,您這是?」

    沈栗微笑拱手:「在下沈栗……」

    「沈大人!」這位忙道:「下官司賓署鳴贊程可貴,給大人見禮了。早聽說大人要來咱們鴻臚寺任職,哎呀,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大人見諒。」

    沈栗笑道:「您這是練習贊唱呢?果然好嗓音。」

    「哎呀,不敢當大人謬讚。」程可貴滿面堆笑,微微躬身道:「下官是新進小吏,不熟悉差事,不知不覺就隨口來了一句……」

    「程可貴!」忽然有人怒道:「你又在官署裡放肆!這裡是你大吵大嚷的地方?」

    「溫……溫大人!」程可貴一哆嗦,磕巴道:「下官……下官……」

    沈栗轉目看去,卻是一位五旬長者,身材微胖,穿著正四品官袍,後邊跟著兩個人,正一臉怒容看著這邊。

    鴻臚寺是正四品衙門,沈栗早聽說寺卿姓溫名易思,大約就是這位。

    「可是溫大人當面?」沈栗恭敬道:「下官沈栗,給大人見禮。」

    溫易思轉頭看向沈栗,一張臉頓時和藹:「原來是你,啊,稍等。」

    說著,一張臉又板起來,怒斥程可貴:「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程可貴一溜煙跑掉。

    「此人慣會偷奸耍滑,」溫易思向沈栗道:「因他有副好嗓子,吏部便把這人推來鴻臚寺,其實一點也不當用!嗨,老夫與你說這個做什麼,你跟我來。」

    溫易思引著沈栗見了幾個官吏,又在官署中轉了轉,交代道:「咱們這裡如今清閒的很,朝會、經筵、祭祀事務都有人負責,你每日來點卯,如遇司賓署有事,隨手幫忙就是。」

    沈栗一愣,溫率的意思是沒什麼差事交給自己,這是閒置?莫非自己初次見面,也同先前那個程可貴一樣,惡了長官?

    溫易思見沈栗一臉莫名,搖搖手:「說起來,還是老夫向皇上請旨,調你來鴻臚寺的。」

    沈栗恭敬道:「承蒙大人看重,只是小子後學末進,並無殊世之才,卻不知……」

    「聽說你會外邦之語?」溫易思笑問:「貴府產業中也與外邦商人交易。」

    沈栗點頭道:「確有此事,下官家中有幾個鋪子,常有外邦商人光顧。也有來兜售貨物的。當年與這些人交易糧種,下官閒來無事時,便學了幾種外邦語,只是俱都不甚精通。」

    「這便是了。」溫易思笑道:「咱們鴻臚寺也掌典外邦朝貢使臣等事,頗聽了幾次沈右丞的名號,老夫琢磨著,那些外邦人不識我朝禮儀,實在不好打交道,既然沈右丞對他們熟悉些,總比由吏部隨便往這裡塞人好。」

    沈栗微微恍然。

    與盛國一般官員相比,沈栗算是與外邦人交往頗多的,如今沈栗手中還握著幾個小型的手工工場,一直與番人保持交易。

    這些產業看著不甚起眼,實際上卻為沈栗攫取了大量財貨。由於他根本不參與本地商業交易,盛國這邊反倒不知詳細情況,甚至於沈淳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非常富有。

    但對番商們來說,沈栗不但是個好主顧,還是位頗為和藹的官員。在回國後,難免提起這位慷慨的盛國貴族和他的產業中那精美的貨物。

    番商們遠道而來所換取的貨物,在回國後大多是提供給貴族們的,也只有這些人能承擔得起這些「奢侈品」。一來二去,鴻臚寺便在前來盛國朝貢的使臣們口中偶爾聽到沈栗的名字。

    在鴻臚寺中,負責少數民族及外國朝貢使臣事務的是司賓署。而溫易思是個比較嚴肅的官員,對吏部安排到司賓署的那些下屬十分看不上眼。

    你不熟悉差事倒也罷了,連句外邦話都不會說,怎麼與人應答?只伸著手比劃,是耍猴戲呢?

    那些番邦人眼裡的戲謔都要溢出來!

    不成體統,丟盡我盛國臉面!

    聽到外邦人口裡頗為敬佩地冒出沈栗的名號,溫易思早就在心裡惦記上了。只是那會兒沈栗還在翰林院熬資歷,溫易思礙於規矩,沒好意思開口。

    待聽說皇帝要格外提拔沈栗,溫易思立即坐不住了。翰林院編修是七品,我鴻臚寺出一個從六品官職怎麼樣?

    沒成想,邵英告訴他,要把沈栗安排到詹事府。溫易思話都出口,遂堅持道:「右寺丞向無固定職司,也不要他****在,只有番人來時應付差事便罷。」

    於是,沈栗便又兼理了鴻臚寺右寺丞。

    對此,沈栗覺得差事清閒,溫易思自覺得手下有人可用,都很滿意。

    此時無論溫易思還是沈栗自己均未料到,沈栗與鴻臚寺的瓜葛還要持續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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