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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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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要你

  霍瀾音很快反應過來,她甩開衛瞻的手,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腕,一邊問:「大殿下好似料事如神,可我倒要問一句,我要成什麼大事?我一個普通人,並不需要成什麼大事。一切隨心,我高興就好!」

  她忽然用力去推衛瞻,將衛瞻推倒。衛瞻想起身,可他剛有想起身的動作,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右半邊身體沒有知覺。

  霍瀾音雙臂壓在衛瞻的胸膛,俯下身來湊近他。她笑,笑得有些壞:「殿下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如今還不是像爛泥一樣軟在床上任我擺佈?」

  衛瞻抬起左手想要握住霍瀾音的腰,他的手腕卻被霍瀾音雙手握住。她翻身上榻,跨坐在衛瞻的腰上,禁錮著本來就半邊身體不能動的他。

  衛瞻目光一凝,陰沉中帶著殺氣。

  霍瀾音俯下身來,三千鴉髮垂落,帶著剛沐浴過後的香氣堆在衛瞻的胸膛。

  她嫵媚地笑,笑得著實不像好姑娘。

  她纖細的手反過來,手背貼著衛瞻的臉頰輕輕滑過,細細的指腹點了點衛瞻鼻尖上那粒與她相同的美人痣。

  「讓讓,你的確聰明,可你總自以為是地看透了我。這樣不好。」她搖頭,「其實你根本不瞭解我,我沒你想的那麼良善。我滿心算計,自私自利,驕傲固執,一條路走到黑。從小哥哥就說我任性,如今不過是被踩在了泥裡,現實打了我的臉,教會我沒了資格任性罷了。」

  她用手背輕輕去拍衛瞻的臉,笑:「對,就是這樣打了我的臉。讓讓不也是嗎?東宮之時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女人騎在身上欺負呢?」

  衛瞻眯起眼睛,視線凝在霍瀾音眼尾氤氳的柔媚。

  「自作聰明?」衛瞻嗤笑,「霍瀾音,你又何嘗不是?人若算計得多了,早晚將自己算計進去。這一路走來,你算計一路,自以為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進行。結果呢?」

  「結果呢……」霍瀾音喃喃重複了一遍。

  衛瞻又道:「不過你說的也對,孤的確沒有將你完全看透。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你才能不斷地給孤帶來驚喜。」

  霍瀾音目光微沉。

  衛瞻陰沉地哼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孤看不上的人把心挖了送來,孤也不會看一眼。而孤看上的女人,即使是個沒心的混帳東西,孤也要定了。霍瀾音,你再多的反抗和算計都無用。你是我衛瞻看中的女人,這輩子都逃不掉。」

  霍瀾音眸色變了又變。

  許久之後,霍瀾音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說:「讓讓,從前有個小姑娘得了重病。所有人都說她活不了了。可是她惦記著和哥哥下了一半的棋局。在那之前,她和哥哥下棋從來沒有贏過。而那盤棋是她最有可能贏的局。小小的她躺在床上,思來想去。怎麼辦呢?如果她死了,就永遠都贏不了哥哥了。為了贏那盤棋,她活下來了。後來小姑娘長大了,不管表面多乖巧聽話,心裡也永遠不肯認輸。」

  霍瀾音收起臉上懶散笑意,望著衛瞻的眼睛,平靜地說:「其實我應該感謝殿下。若沒有遇見殿下,興許我會和這世間很多女子一樣,到了婚嫁年紀在合適的男郎中挑一個門第相當的人嫁過去,相夫教子,柴米油鹽醬醋茶地平淡一生。可是殿下的總總討厭行徑打我臉的同時也讓我醒悟,與其浪費光陰在臭男人身上,不如一個人逍遙快活。」

  霍瀾音一邊慢悠悠地說著,一邊去脫衛瞻的衣服。拿了帕子用水浸濕又擰乾,不緊不慢地給衛瞻擦身。

  她用手指頭戳了戳衛瞻的胸膛,又用濕帕子在衛瞻的肩頭拍了拍,她慢悠悠地說:「讓讓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如何呢?我倒想知道我這樣趁人之危逗弄著讓讓,讓讓還會不討厭我?有時候原因並不重要,選擇的行為和做出的結果才重要。」

  她探身,從床頭小几的筆筒裡抽出一支毛筆,蘸了一點銅盆裡的水,在衛瞻的胸膛畫了個王八。

  衛瞻左手用力握住霍瀾音的手腕,他胸口起伏,藏著他的憤怒。而他盯著霍瀾音的目光裡更是毫不掩藏他的慍怒。

  「霍瀾音,你要羞辱我到什麼時候?」

  「羞辱?」霍瀾音甩開衛瞻的手,也隨手扔了手裡的筆,拿了一把小刀來,「讓讓腹上的毛髮不大好看,剔了吧。」

  衛瞻瞳孔猛地一縮。

  霍瀾音卻突然笑出聲來,她坐在衛瞻的腰上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裡帶著點濕。她笑著說:「原來殿下也知道這是羞辱。可這兩日我對殿下所做的事情,與殿下施於我身又有何異?甚至,我做的遠不敵你對我做過的十之一二。」

  霍瀾音舒了口氣,居高臨下地睥著衛瞻。

  「其實大殿下也知道這是羞辱,只不過您高高在上,認為您對別人做這些事情,別人只能高興地沖您搖尾巴。」

  霍瀾音雙手搭在衛瞻的肩上,慢慢收緊,逐漸掐住他的脖子。

  「被人掐著脖子呼吸不暢的滋味好受嗎?」她掐著衛瞻的手微微用力,「你有病,所以你傷人可以理解。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所以你不懂尊重人也可以理解。對,理解。我都理解。可是理解是一回事,願不願意忍受則是另外一回事。」

  衛瞻沉默了很久。霍瀾音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逐漸在收緊,雖然她力道不大,可是衛瞻還是頭一遭體會到了這種被人掐住咽喉,將性命交給對方雙手的滋味。

  霍瀾音鬆了手。她彎著眼睛,問:「舒服嗎?」

  半晌,衛瞻才開口:「舒服。」

  他左手撐在床榻上,用盡全力地想要坐起來。

  霍瀾音眯起眼睛,好像只要她輕輕一推,就可以令衛瞻前功盡棄重新栽過去。可她沒有那麼做,她凝望著衛瞻極為費力地坐起來。

  他終於坐起來,霍瀾音也隨著他的動作坐直身子,兩個人的距離拉近。

  霍瀾音視線上移,望向衛瞻的眼睛。衛瞻漆色的眸子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她完全看不透衛瞻的想法。

  衛瞻很想將霍瀾音鬢角一綹兒碎髮為她掖到耳後,可是他左手支撐著自己不倒下去,右手又毫無知覺。最終也只是望著她鬢角的那一綹兒髮,覺得有些遺憾。

  他緩慢地將目光從霍瀾音的鬢角移到她的眼睛,他望著她的眼睛,語氣平淡語調緩慢,帶著沙啞:「都多大的孩子了,還玩激將法這一套?」

  霍瀾音微微仰著下巴,望著衛瞻譏笑。

  衛瞻繼續十分吃力地向前傾,終於湊近霍瀾音,將她鬢角的那一綹兒碎髮舔走。

  霍瀾音心裡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下意識地向一側躲避。

  「泥泥,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糊塗?」衛瞻說,「對你來說是幸運也好,是不幸也罷,你都被孤看中了。罵人裝凶激將法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別說只是沒心沒肺的小混帳,就算你殺了我爹媽,孤也要你啊。」

  霍瀾音一窒,胸口氣悶。她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推,將衛瞻推倒。

  「我要是有殺你爹媽的本事,還能被你欺負?」霍瀾音頓了頓,驚覺這話實在大不敬,偏過頭「呸」了一聲。

  衛瞻打了個哈欠,合上眼,不打算理霍瀾音了。

  霍瀾音坐在他的身上,咬牙切齒地盯著衛瞻的臉半晌,才移開視線看向銅盆。

  這身子還沒怎麼開始擦,還要不要繼續了?

  霍瀾音猶豫了片刻,從衛瞻的腿上下來,賭氣似地把衛瞻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後發洩似地使勁兒去擰帕子,水珠兒落進銅盆,滴滴答答。

  最後洗衣服似的使勁兒給衛瞻擦身。

  擦到最後,霍瀾音將帕子扔到衛瞻的胸膛,生氣地說:「我怎麼就那麼倒黴!」

  衛瞻始終闔著眼,不緊不慢地說:「你沒給我擦臉和腳。」

  霍瀾音:……

  翌日午時,霍瀾音坐在床邊,板著臉給衛瞻餵飯。

  小院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

  霍瀾音心裡「咯噔」一聲,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實在是這兩天找上門來的人都沒什麼好事。若是九霄樓討債的人過來,她倒也能暫且應付。她最怕又是官府的人過來搜人。

  她趕忙小心翼翼地將衛瞻藏起來,然後才讓馮叔去開門。她立在屋內窗前,從半開的小軒窗朝著小院門口的方向看去,隱約可見來者不止一個人,而且從穿著打扮來看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九霄樓的人。

  馮叔彎著腰在小院門口與外面的人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招了招手,將小石頭招過來耳語幾番,小石頭點點頭,轉身往霍瀾音的房間跑去。

  「姑娘,院外來了一夥人,說是焦爺想見一見你。」

  「焦爺?」霍瀾音皺眉。

  「叫……叫……我想想……對對,焦高!」小石頭想了起來。

  鶯時從門外進來,皺著眉說:「什麼人呀?幹嘛要見姑娘?若是玉石單子都是去不二樓的。」

  霍瀾音蹙起眉,有些猶疑的口吻:「我怎麼覺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那是!」小石頭立刻將焦高的事情三言兩句解釋了一番,最後說:「其實我也沒見過焦高這個人。這些話都是聽來的,也不知道真假。不過都那麼說,應當就是那麼回事吧!」

  「啊?」鶯時瞪圓了眼睛,「那他找咱們姑娘做什麼?我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霍瀾音想了想,她一個人在豐白城住了半年之久,各個方面都很注意,更是從來沒有招惹過焦高這樣的人物。他今日怎麼會找來?

  霍瀾音莫名覺得焦高找來似乎與衛瞻有關。她靈光一閃,忽然問:「小石頭,你可知道趙三與焦高可有瓜葛?」

  小石頭撓了撓頭,不太確定地說:「我哪兒知道他們的事兒?不過他們這些地痞混子大多都是認識的!」

  「姑娘,要不然不要見了吧?將他們打發了!」

  霍瀾音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讓鶯時將她的各種香料胭脂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後她迅速穿了男裝,故意將頭髮弄得亂一些,又拿了青黛粉和些顏料胡亂糊在臉上,以這樣一副狼狽的樣子見了焦高。

  焦高本想著放長線釣大魚,逗弄個懂事聽話的。可是事情發展和他想的有了出入,衛瞻竟然當街殺了人。嘖,那眼珠迸出腦漿塗地的場景……嘖。

  夠味兒。

  消息靈通的焦高得知官兵來抓捕衛瞻,他正琢磨著動些手段救下衛瞻,充分顯擺他的能力,讓衛瞻甘心跟著他。卻不想衛瞻竟然溜了,官兵撲了個空!

  可沒有人比他們這一夥地痞更瞭解豐白城,他的眼線遍佈整個豐白城,他令人去查,結果是哪哪兒都沒看見衛瞻的身影。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這怎麼可能。

  所以,焦高懷疑上了霍瀾音。又因為他實在在這事兒上耗了太久,不耐煩了,才決定親自來一趟。

  「焦爺肯賞臉過來,讓咱們家這小院兒蓬蓽生輝!」霍瀾音熟稔地粗著嗓子,用男子腔調說話。

  在這半年,她已經練習過太多次。不說接觸頻繁的人,只說剛相見的人很難發覺她的女兒身。

  焦高的手下搬來一張椅子,放在小院的最中央。焦高大搖大擺地坐下,他瞥一眼霍瀾音,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她那張臉花花綠綠的,醜得他立刻嫌惡地移開視線。

  他弓起的食指搓了搓鼻子,不耐煩地說:「京中來的紀公子現在在何處啊?」

  霍瀾音「哎呦」了一聲,做苦惱狀,說:「實不相瞞,這兩天官府的人在抓他,九霄樓那群追債的來找他。沒曾想今日連焦爺也親自過來。可是……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他跑到哪個相好那兒去了!」

  焦高指了指霍瀾音的鼻子,說:「你這小子,不老實!不誠實!」

  霍瀾音裝糊塗:「小的不敢!絕對不敢,小的對焦爺說的話句句屬實!」

  焦高擺了一下手,他身邊的人抱著胳膊,說:「咱們查過,紀公子自打來了豐白城,除了已經離開的霍小將軍,他就只和你有過接觸。除了你,他根本就沒旁的相好!」

  「啊?」霍瀾音睜大了眼睛繼續裝糊塗,「幾位爺果然好本事,連誰和誰是什麼關係都能查到!」

  她嚇得縮了下肩膀。

  「焦爺這麼厲害,焦爺手下的人也厲害得緊!只要繼續派手下調查,一定能將紀公子找到!」

  「少廢話!我們過來是告訴你,咱們焦爺看上那小白臉。你休要藏匿此人!要是看見他立刻告訴焦爺!如今他闖了禍,只有焦爺能保他!」

  霍瀾音整個人僵在那裡,這才是真真正正地驚了。

  她莫不是聽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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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醉人

  焦高離開馮家時的臉色不太好看。

  「焦爺,您別擔心,只要這人還沒離開豐白城,總會被咱們扒出來。」陳二全說。

  陳三全把話接過來:「我還是覺得那小白臉沒跑遠,說不定就是被剛剛馮家那個弄胭脂的小子給藏了起來!」

  焦高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麼認為。」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望向馮家的方向。

  「焦爺,那您打算怎麼辦?要不要咱們折回去,直接搜人?」

  「蠢貨!」焦高罵了他兩句,「官府的人搜不到,咱們就能搜出來?」

  「是是是……焦爺說得對。是我蠢,是我蠢了!」陳三全彎著腰撓撓頭,「那咱們還是派弟兄們在城裡仔細搜搜?」

  「蠢貨!」焦高朝他的後腦勺給了一巴掌,「我都說了他被馮家藏了起來,你還要去城裡搜,搜什麼搜!今兒個出門不帶腦子,還是從你親娘肚子裡出來的時候就沒帶腦子!」

  「是是是,是是是……焦爺教訓的對。」陳三全應和著,心裡卻直犯嘀咕,不明白焦高到底什麼意思啊?

  焦高望著遠處的馮家小院,眯著眼睛,說:「天黑以後,帶幾個弟兄再過來一趟。」

  陳二全和陳三全兄弟兩個趕忙一陣馬屁,直誇焦高英明聰慧全天下第一有才!

  霍瀾音將焦高敷衍走,回到屋子裡的時候還是懵的。她以前在西澤養在深閨時並不懂這些,後來來了豐白城,以男子身份接觸的人多了些,才逐漸知道了更多世間奇奇怪怪的事兒。比如,一些男子有著養男寵的癖好。

  初聞時,她驚愕不已,怎麼也想不通這是怎麼個「養」法。完全無法理解,也並不想去理解這種事情。

  如今,焦高想把衛瞻當男寵養著?

  霍瀾音動作緩慢地轉過頭,望向床榻的方向,目光逐漸微妙。

  馮家不大,焦高一行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壓低。衛瞻在房裡應該聽見了吧?

  霍瀾音立在門口,讓自己平復了一下,臉上表情淡淡,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朝長榻走去,將厚重的床幔攏好掛起。

  炎炎夏日,厚重的床幔裡面,悶熱撲面而來。

  衛瞻安靜地躺在床榻上,闔著眼。

  霍瀾音俯下身來,拿著帕子擦去衛瞻額側的汗。

  霍瀾音又瞧了衛瞻一會兒,見他彷彿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睡著了嗎?霍瀾音想著衛瞻若睡著了並沒有聽見焦高那幾個人說的話更好。他定然是不愛聽,覺得恥辱的。

  霍瀾音輕輕鬆了口氣,悄聲退了出去。

  然而霍瀾音不知道的是,當她剛一轉身,衛瞻放在身側的左手用力握成拳,骨節發白,輕顫。

  他睜開眼睛,漆色的深沉眸子裡充滿了他的憤怒。黑色的血液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將要和他的怒火融在一起。

  這天氣似乎快要下大暴雨,十分悶熱。即使坐在陰涼處不動,也是一身汗。傍晚,霍瀾音端著給衛瞻擦身的水進屋。她還沒走到床榻,衛瞻忽然惱怒地大聲讓她出去。

  霍瀾音腳步停在屋子裡,半晌,才說:「不要鬧脾氣,擦了身才好睡。」

  「出去!」衛瞻闔著眼,堅持不讓霍瀾音動他。

  霍瀾音放下銅盆,走向床榻,目光隨意一瞥落在衛瞻的右手上,不由一怔。他的右手膚下黑浪翻滾咆哮著。即使霍瀾音不是第一次見到,仍就覺得十分可怖。

  霍瀾音了然。先前這黑色的東西爬上衛瞻的臉,他便一直戴著面具,即使身邊親近之人也不可看見他的臉。他如此在意,自然不願意她脫了他的衣服,見到他身體上的變化。

  「去給我拿面具。」衛瞻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霍瀾音心下暗暗一驚。難道那黑東西又要爬上衛瞻的臉?微驚過後,霍瀾音心裡又莫名沉甸甸的。她轉身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裡除了面具,還有一碗綠豆粥。

  衛瞻的情緒比剛剛好了些,他睜著眼睛,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卻在看見霍瀾音手裡的那張面具時,目光一凜。

  「這兒離城裡遠。一來一回要許久。我一時之間也弄不到面具。」霍瀾音晃了晃手裡的面具。

  粉色的面具,上面畫著樂哈哈的紅色不倒翁。

  她手裡有一個,衛瞻手裡也有一個。

  半晌,衛瞻緩慢地長舒了一口氣。他咬著牙齒,沉默著朝霍瀾音伸出手。

  他妥協了,霍瀾音心裡反倒覺得不太習慣。

  她微微用力握緊了一下手中的面具,才開口:「等一下。你不願意擦身,那至少喝碗降暑的綠豆湯。」

  霍瀾音沒去分辨衛瞻眼中的煩躁有幾分,她在床邊坐下,探手用力扶起衛瞻,然後將綠豆湯送入衛瞻口前。

  「又涼又甜,很好喝的。喝一些吧。」

  「給我面具。」

  「真的很好喝的。」霍瀾音自己喝了一勺,湊過去,在衛瞻的唇角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帶著她唇上的涼甜。

  她彎著眼睛問:「味道也不是那麼討厭的,對不對?」

  衛瞻瞥了霍瀾音一眼,不耐煩地朝她伸出左手,將碗接過來,一飲而盡,又不耐煩地將空碗還給她,再道:「面具!」

  「我扶讓讓躺下。」

  霍瀾音也不去看衛瞻臉上的表情,執意扶著衛瞻躺下來,然後才去拿面具。然而面具剛覆在衛瞻的臉上,衛瞻驚覺自己的眼皮很重。

  他瞳仁猛地一縮,死死盯著霍瀾音的臉。

  「你在綠豆湯裡放了什麼?」

  霍瀾音嫣然一笑,她將衛瞻臉上的面具拿開,俯下身來,在他的額頭輕輕親了一下。

  「小讓讓乖哦。睡一覺就好了。」

  衛瞻猛地抬起左手掐住霍瀾音的脖子,然而他手上的力氣逐漸消下去,無力地垂下來,眼睛也合上。

  霍瀾音怔怔望著衛瞻垂落下去的左手,驚覺藥效這樣快,可是因為他過於體虛?

  倒也不是旁的什麼藥,只是助眠罷了。

  霍瀾音動作輕柔地脫下衛瞻的衣服,驚愕地看見衛瞻的右邊身體黑如碳磨。從右腳開始,一路向上蔓延著,黑色已經到了胸口。照這架勢,這黑色要不了多久就會蔓延到他的臉上。

  霍瀾音望著衛瞻皮膚下翻滾咆哮似的黑浪,握著濕帕子的手微微發緊,帕子上的水珠滴落在衛瞻的身體上。

  他肌膚下的古怪黑色東西頓時四散逃離些,竟像是有意識似的。詭異極了。

  霍瀾音的手驚得顫了顫。

  她收回思緒,立刻小心翼翼地給衛瞻擦身。每當擦到他右半邊身體時,霍瀾音望著他體內那些黑色的東西,一陣頭皮發麻。

  當終於給衛瞻擦洗完,霍瀾音為他穿好衣服,連那張面具也小心翼翼給他戴好,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霍瀾音洗了個澡,天色已經黑下來。

  她坐在庭院中,將長髮偏到一側,微微低著頭,用棉帕仔細去擦髮上的水漬。

  院門被踹開的時候,霍瀾音正微微仰著頭望著夜幕當中閃耀的星月。

  「把人給爺交出來!要不然別怪……」焦高的話生生頓住。面露驚愕之色,望著月下美人。

  焦高貪圖美色,家中侍妾一大堆。見到漂亮的姑娘就要搶回家。他見過太多的美人,卻仍舊被眼前的畫面驚住。

  他頭一回明白古人為何要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話來形容出浴美人。

  而他相信,自今往後,他再也見不到比眼前的美人更適合這話的女子。

  霍瀾音一驚,轉過頭望向焦高。

  被她的目光望著,焦高的心跳了跳。

  瀲灩明眸秋波橫臥,又豈止是出水的芙蓉,根本就是從九天之上走下來的仙娥。那在她身後的萬千星辰霎時黯然失色。

  霍瀾音心中一沉,立刻站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裡的動靜將其他人驚醒,馮叔和小石頭衝過來。鶯時雖是個小姑娘,竟比馮叔和小石頭跑得還快,先一步跑到霍瀾音身邊。

  焦高長長舒了口氣,望著霍瀾音的目光帶著幾分迷離之色。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將庭院裡悠悠的芳香貪婪地吸進鼻腔。

  「這是什麼味道?」焦高身邊的幾個人也看呆了,用力吸了吸鼻子。

  焦高死死盯著霍瀾音的臉,他的眼中有興奮的烈火在燃燒。

  「原來大名鼎鼎的梅無先生竟是女子。怪不得……怪不得日日以帷帽遮面。調香是為了遮掩你身上這……」焦高咽了口唾沫,「這醉人的體香……」

  焦高家中侍妾男寵一大堆,失了寵的侍妾依舊養在院子裡,失了寵的男寵卻會被他送人,甚至虐待至死。男寵不過為圖一時新鮮刺激,美人才是焦高的心頭好。

  焦高朝霍瀾音邁出一步。

  「你想做什麼?休要再過來!別怪我們不客氣!」鶯時一張巴掌大小的娃娃臉,站在霍瀾音兇神惡煞地大聲說。

  霍瀾音皺眉。隨著焦高朝她走來一步,她向後退了一步,問:「焦爺不是要去尋紀公子?」

  焦高怔怔望著霍瀾音闔動的紅唇,木訥地搖搖頭:「不,十個紀公子也抵不過一個你。」

  單是這樣看著霍瀾音,焦高已覺得熱血沸騰,像極了十幾歲時第一次為女子心動、興奮。

  霍瀾音再向後退,退上臺階。她在心裡飛快合算著,揣測動用馮家的機關將面前的焦高和他身後的兩個人一併擒殺的可能性有多高。

  她不怕殺人,她怕殺不掉,帶來更惡劣的後果。

  「焦爺,怎麼樣了?可將人抓到了?」又有兩個人從院外衝進來。見焦爺目光怔怔,兩個人愣了愣,順著焦高的視線看去,瞬間驚豔。

  霍瀾音心中一沉。

  五個人?

  恐機關暗器做不到全部擒殺。更何況她並不知道院外是否還有焦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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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相救

  王景行在回西澤的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家的小廝——正往豐白城來尋他的小廝。小廝帶著姚媽媽寫給霍瀾音的信。

  霍瀾音在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之前,並不想將自己的情況告訴母親。不過當王景行詢問她的時候,她同意王景行向她母親簡單透露她過得很好的消息。

  所以,王景行只對姚媽媽說曾見過霍瀾音,她過得很好。且表示他行商所經之地甚廣,讓姚媽媽寫一份信給霍瀾音,若他下次遇到霍瀾音,可以將信帶給她。

  於是,有了這麼封信。

  拿到家書的王景行,心情頓時複雜。霍瀾音毫不留情面的拒絕還在眼前。他是斷然不能再去尋她,實在不能再做這麼沒臉沒皮的事情,這不是他的作風。更何況他也怕自己的癡心打擾到霍瀾音。

  可是此時這封家書握在手中,王景行有些猶豫。他很瞭解霍瀾音與周家的那些事情,周家人傷了她的心,姚媽媽恐是她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

  「如果她看見這封面應該很歡喜吧?」王景行將家書收進袖中,調轉馬頭往回走。

  他決意只是將信帶給霍瀾音,絕不再糾纏。只給她送信而已。他何嘗不可以只讓小廝去送信?倒也存著再見她一眼的念頭。哪怕只是做個信差。

  跟在後面的小廝王順歎了口氣。

  王景行一口氣趕到馮家,立在院門口好一會兒,才輕輕叩門。房門以出乎他意料的速度被打開。

  一臉愁態的馮叔看見王景行的那一剎那,眼中立刻燃起希望。

  「王公子!你快救救梅姑娘啊!」馮叔說著作勢要下跪,「梅姑娘可是個大善人,好人不能沒有好報啊……」

  王景行一驚,趕忙伸手扶起馮叔,急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表妹怎麼了?」

  「又是哪路人過來了?」馮嬸匆匆從屋裡出來,看見王景行的時候,臉上瞬間一喜。

  「王公子!」她提裙快步跑過來,作勢也要下跪磕頭。

  王景行再攔,心中已經急得不行,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鶯時從屋裡衝出來,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她忍著不再哭,用最簡潔的話語,將事情的始末說清楚。

  「焦高?」王景行心中一沉。

  鶯時小心翼翼地瞧著王景行的表情,不想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節。看見王景行皺眉時,她咬了咬唇,莫名緊張起來。霍瀾音已經被焦高帶走一日了,鶯時越來越心急如焚。如果連王家表公子也沒有辦法。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過是片刻,可是王景行沉默的時刻,漫長得毫無盡頭。

  王景行說:「不要急。我這就去城裡。」

  一直緊繃著神兒的鶯時一下子哭出來,像是終於抓到了希望。她哭著說:「靠公子多費心了!」

  王景行也不多說,轉身往外走,邁出小院,翻身上馬,匆匆往城裡趕去。雖然他不是豐白城的人,可是這些年走南闖北做生意,他是聽過焦高這個名字的。

  王景行走了之後,鶯時和馮家人惴惴不安地等著好消息。鶯時坐在臺階上,愣愣望著小院木門。連眨眼也不捨得,生怕不能第一時間錯過誰叩響這道門。

  「這都一天了……」馮嬸暗暗垂淚。

  鶯時使勁兒咬著嘴唇,咬破了都還沒有知覺。

  霍瀾音是昨天晚上被焦高帶走的。如今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鶯時一直坐在臺階上,望向院門口。自打霍瀾音被帶走之後,她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不多時,馮家一家四口也陸續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滿懷希望地望向小院門口。

  王景行是傍晚時回來的。他還沒走近,鶯時已經聽見了馬蹄聲,飛快跑去開門。然而她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王景行灰敗沮喪的神情。

  明明心裡已經有了底,可是她仍舊抱有一絲希望。她緊緊攥著袖口,緊張問:「王公子,怎麼樣了?」

  王景行有些木訥地搖頭。他從馬背上下來,腳步虛浮,差點站不穩。

  鶯時眼睛裡的光一瞬間散去。她知道王景行已經盡力,她不能怪任何人。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嗚嗚哭起來,哭聲嗚咽:「我要去陪姑娘,是生是死都要去陪著姑娘嗚嗚嗚……」

  「我……」王景行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官府的人一聽到是焦高這個名字,根本不管。我也找了旁人,可是他們都怕焦高……」

  鶯時忽然止了哭,她一下子想到了什麼,轉身往回跑。她跑得太快,被自己的裙擺絆倒,然後立刻爬起來,衝進霍瀾音的房間。

  她猶豫了一下,才繼續推開裡屋的房門。

  鶯時是一直都很怕衛瞻的。不管是在西澤,還是在西行的路上,又或者在豐白城再遇到。

  衛瞻安靜地躺在床上,臉上戴著那個紅色不倒翁面具。明明是小孩子喜歡的可愛面具,可是戴在衛瞻的臉上,只讓鶯時覺得異常詭異。

  她立在原地僵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朝床榻跑過去,她跪在床榻邊,眼淚止不住地流,哭著說:「大殿下,你醒醒去救姑娘好不好?姑娘說過您是個很厲害的人,說您才不會真的那麼慘,說您還有什麼底牌。我笨,我聽不懂。底牌是什麼?是不是您還有手下?求求您醒一醒,派人去救回姑娘好不好?我們姑娘真的好可憐的。嗚嗚嗚嗚……」

  衛瞻錦緞華裳下的身體,一邊是墨黑之色,黑浪在肌膚之下咆哮。另一半是尋常的肌膚。涇渭分明。

  一時間,咆哮的黑色血液向左衝刺,想要侵佔衛瞻的整個身體。又一時,黑色的血液被壓制,蜷縮回一角。左邊尋常肌膚慢慢向右擴展。

  他的身體一分為二,左右之界,兩種力量在廝殺較量。

  夕陽逐漸下沉,一個小男孩蹲在街角捉螞蟻。他忽然抬起頭,望著遠方,連小葉子上的螞蟻也不玩了。

  高頭大馬上的男人走遠,他還傻傻望著男人離開的方向。

  「東東!」

  「阿爺!」小男孩站起來,指著男人走遠的方向,大聲說:「我看見一個好威風的大將軍!」

  老人家將小男孩抱起來,亦望向男人離開的方向。

  小男孩被抱起來,視線變高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才發現街道旁好多人都望著那個大將軍離開的方向哩。

  老人家摸了摸小孫子的頭,笑著說:「東東,那個人是霍將軍。」

  小男孩眨眨眼,忽然興奮起來:「霍將軍!霍大將軍!」

  他伸開雙臂,畫了個大大的圈。

  不遠處有熟識的街坊鄰居笑:「東東還知道霍將軍?」

  「平戰亂,奪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東東一邊說一邊點頭,後腦下的小胎辮一晃一晃的。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咦?怎麼聽見了打雷聲?好像又不是。小男孩抱著阿爺的脖子:「阿爺,阿爺!打雷了,要下雨!」

  「不,那是軍隊。」老人家的目光忽得很遠,似想到年輕時戰場上的歲月。

  「軍隊是什麼?」小男孩撓了撓頭。

  整齊劃一的騎兵由遠而來,堅硬的玄鐵甲胄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威風的閃耀光輝。

  街市裡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說:「是霍將軍的玄鐵軍。」

  焦高的家很大,他祖上經商,積攢下來不小的家業。到了他這一代,就算是坐吃,也吃不空家業。

  霍瀾音被關在焦府清淨的紅梅閣中。

  她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些走神。

  離開西澤前,周家養父說的話一遍遍在她耳邊縈繞。她不想做一個只能尋求男子庇護的美人。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證明自己可以保護自己,自己可以將日子過得逍遙輕鬆。

  本來一切都朝著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霍瀾音垂下眼睛,忽然有淚滴落。

  其實,昨天晚上她雖然沒把握殺了焦高的人。可是利用機關暗器逃走卻不是沒有希望。

  可是她若逃走,焦高發現了昏迷的衛瞻該怎麼辦?

  所有的算計,最終敗在了所謂的良善和不忍。

  「梅姑娘,我又來了。」麗娘敲了敲門,扭著細腰走進來。

  麗娘是焦高的小妾。她過來是為了給焦高做說客。

  「男人女人的事兒也就那麼一回事罷了。你又何必擰著?哎,想當初我剛來的時候也不願意。後來想通了,如今日子過得不也快活?」麗娘手背撫過霍瀾音的臉,「妹妹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你若聰明一點,懂得討男人歡心,那才是有著無盡的好日子呀。你要知道男人耐心有限……」

  麗娘說了好些話。

  霍瀾音一直沉默著。等麗娘走了,霍瀾音仍舊保持著坐在梳粧檯前的姿勢。

  許久之後,霍瀾音抬手,輕撫自己的臉頰。

  「因為這張臉嗎?」她輕聲呢喃。

  一抹流光在她眼中浮動,她瞬間下定決心。她彎下腰,從靴子的暗層裡取出一柄折疊小刀。

  「若皆因這張臉,我毀了它便是!」

  霍瀾音下定決心,眸中一片決然。她閉上眼睛,握著小刀,朝自己的臉頰用力劃去。

  然而,小刀還沒有碰到她的臉頰,她的手卻不能再往前。她怔了怔,睜開眼睛。

  視線裡,一隻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掌握住刀刃。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溢出來,一滴滴滴落在她的裙上。

  那隻手的拇指上,戴著一枚扳指。那是她仔細雕磨的扳指,實在太過熟悉。

  霍瀾音雙唇闔動,眼睫顫了顫。

  「殿下……」

  她的眼睛忽然就濕了。

  手一鬆,小刀落了地。她轉過頭去的剎那,蓄在眼中的淚一瞬間滾落,沉甸甸地落下。

  衛瞻半垂著眼,臉色蒼白。他緩慢地抬起眼睛看向霍瀾音,血絲遍佈的眼中帶著疲態。

  他說:「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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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捨命

  霍瀾音撲進衛瞻懷裡,衛瞻被撞得向後退了一步,腳步似不太穩。他偏過頭,輕咳了兩聲。隨著他的輕咳,臉色越發蒼白。

  霍瀾音很快從衛瞻懷裡退出來,用力在寬袖上撕下布條,包上衛瞻的手,給他止血。

  她的手有一點點抖,最後怎麼也繫不上。

  「蠢東西。」衛瞻輕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

  眼淚落在手背上,霍瀾音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抿抿唇,很快調整了情緒,心緒平穩,仔細將布條繫好。

  她抬起眼睛去看衛瞻,剛好對上衛瞻的目光。她的唇微微張開,想要說什麼,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餘怔怔望著衛瞻。

  衛瞻搭在霍瀾音後腦的手掌輕輕撫著,目光微凝出幾分認真來,他說:「別怕。」

  霍瀾音輕輕點頭。她微仰著頭望向衛瞻,問:「殿下的人呢?」

  衛瞻笑了。

  霍瀾音愣了一下,心裡一沉。她的目光在衛瞻蒼白的臉色上掃過,視線下移,去看衛瞻的右手。袖子遮了半隻手,露出的手指是黑色的。

  她的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

  「殿下……是自己過來的?」她試探地問,對於衛瞻的答案有了猜測,卻不敢相信。

  衛瞻聲若輕歎:「泥泥,這世間人或多或少都有著自以為是的毛病。你也不例外。」

  沒有人。

  沒有她以為的暗衛、手下、底牌,什麼都沒有。衛瞻的的確確拖著病弱之軀隻身而來。

  「不……」霍瀾音輕輕搖頭,不敢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

  「咚咚咚」的敲門聲,驚了霍瀾音的魂兒。

  「妹妹。是我。我來給你送東西的。」麗娘在門外說。

  霍瀾音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焦高。

  她猶豫了一下,將衛瞻推進屏風後面。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轉身去開門。

  她站在門口,堵著麗娘進來的路,冷臉對她:「你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不必再說。」

  麗娘笑起來的時候很是嫵媚。她溫柔一笑,說:「好妹妹,你怎麼這麼擰巴呢?焦爺雖然生性風流,可不是個粗魯的人。要不然你也不會到現在還平平安安的。但是呢,姐姐瞧著焦爺對你興趣很濃。不過一日,已問過我五六次你的情況,所以你也別嫌我總是過來煩你。」

  麗娘將懷中抱著的長錦盒遞向霍瀾音,說:「好妹妹,這是給你準備的新衣裳。我瞧著你的身量和模樣,這身衣裙定然是頂適合你的。晚上焦爺會過來,你且準備準備。」

  霍瀾音冷漠看著麗娘,沒有伸手去接。

  麗娘舉了一會兒,笑了笑,彎腰將錦盒放在門口。她早就對這些被焦高擄回來的姑娘們的各式反應習慣了。別說霍瀾音這種冷漠不理人的,就算是尋死覓活的姑娘也不少。

  見了太多,也就不相信有誰能翻出浪花來。

  麗娘笑著說:「妹妹且準備著,姐姐就先走了。」

  霍瀾音「啪」的一聲關門,將麗娘關在門外。她立在門口,從門縫朝外望去,見麗娘走遠,她腳步匆匆地繞過屏風。

  衛瞻體虛,靠坐在屏風後的羅漢床上。

  霍瀾音不理解衛瞻都這個樣子了,為何還要趕來送死。她心裡有些急,問:「殿下是怎麼進來的?可有逃走的法子?」

  衛瞻隨手指了下紅梅閣後門的方向。紅梅閣是有後門的,這事兒霍瀾音知道。府中男丁不方便進後宅,這事兒霍瀾音也知道。可是出了後宅呢?焦家家大業大,前院的家丁可絕對不會少。

  從前院進到後宅不難,可如何進的焦府?

  霍瀾音將疑問問出來,衛瞻卻沒有回答,他低著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霍瀾音越發急迫了,生怕焦高隨時會過來。

  「嗯?」衛瞻回過神來,看向霍瀾音。他又隨意「哦」了一聲,不答反問:「為了讓焦高放過你,不惜毀了自己的臉。泥泥,我記得你說你最怕死。那倘若順從他保命和犧牲性命二選一,你會如何抉擇?」

  霍瀾音怔住了。她想著衛瞻這問題的答案,也在揣摩著衛瞻這麼問的用意是什麼。

  她心裡莫名不安。

  衛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霍瀾音的答覆,又說:「或許也不用送命,會受些傷。」

  霍瀾音如實說:「倘若只能二選一,連自毀容貌都不行。那我會順從他,留著性命,他日尋機殺了他。」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他漆色的眸中神色有一瞬間的黯然。他問:「就像當初討好順從我,再伺機逃走?」

  霍瀾音僵了僵,看見衛瞻眼睛裡略顯狼狽的自己。

  短暫的沉默,久如半生。

  許久之後,霍瀾音搖頭。她說:「不一樣的。殿下不曾強迫過我,一切都是我自願。怎能與焦高相提並論?」

  她仔細打量著衛瞻的神色,卻失望地發現衛瞻聽了她的回答後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

  「殿下?」霍瀾音見衛瞻又仿若走神,略顯擔憂地喊了他一聲。

  衛瞻手掌撐著羅漢床站直身體,朝霍瀾音伸出手,說:「走吧,回家。」

  霍瀾音茫然地將手遞給衛瞻。她茫然了,一時之間又覺得衛瞻剛剛是騙她的。他一定帶著手下就在外面,對不對?

  然而,沒有。

  衛瞻帶著霍瀾音避開焦府中偶爾經過的奴僕,朝後宅西南角走去。那裡是他翻牆而入的地方。

  他們兩個人到底是驚動了焦府。當第一個人高喊後,無數焦府的家僕手握棍棒朝這邊追過來。

  霍瀾音心憂地回頭去看。

  「別回頭。」衛瞻握緊霍瀾音的手。

  霍瀾音收回視線,側過臉望向衛瞻蒼白的臉色。他……內力還沒有回來吧?她心下惶然。

  若她自己一個人困在這裡,會選擇暫且順從焦高,他日再伺機殺了他。

  可是現在衛瞻在她身邊。他沒帶任何人,拖著毫無內力的虛弱身體來救她。她怎麼敢辜負他的相救。

  「殿下……」霍瀾音聽見自己喊他的聲音帶著顫音,才後知後覺自己是下意識地喊了衛瞻。

  衛瞻腳步沒停,也沒看向霍瀾音。他說:「若沒了太子身份,就連護你都不能,也未免太可笑。」

  霍瀾音望著衛瞻,忽然覺得認真思考如何將傷害降到最低的自己,也很可笑。

  王景行等在焦府不遠處,望著焦府的方向心急如焚。衛瞻進去的時候,他勸過衛瞻。他告訴衛瞻焦高府中家僕的數量和武力之可怕,他告訴衛瞻若隻身而去,不僅救不了霍瀾音,反會搭上性命。

  「殿下三思。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不如殿下拿出大殿下的身份,或者立刻寫信去找……」

  王景行永遠都忘不了當時衛瞻看他的目光。只是那樣漫不經心的一瞥,好像明晃晃地在罵他廢物。

  然後,他眼睜睜看著虛弱疲態的衛瞻進了焦府。

  而他仍舊立在遠處,遠遠地望著囚著他心上人的宅院。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廢物,是個懦夫,十足的窩囊廢。他也終於明白,原來他不僅當初配不上名滿西澤的周瀾音,也配不上如今的霍瀾音。

  霍瀾音跟著衛瞻跑了好一會兒,可追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霍瀾音心中一沉,沒有想到焦府裡竟然有這麼多的家丁。

  衛瞻和霍瀾音畢竟不熟悉焦府,焦府的家丁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焦高在豐白城為非作歹慣了,需要的打手盡數養在家裡,平日做他的家丁,若他要幹點什麼混蛋事兒,這些家丁就成了他的打手。

  霍瀾音忽然開口:「殿下,其實我一點都不怕死。」

  衛瞻扯起一側嘴角,笑了一下,說:「別瞎想,沒打算拉你殉情。」

  衛瞻突然解開了手上霍瀾音為他包紮的布條,然後動作乾淨俐落地將自己的手腕和霍瀾音的手腕綁在了一起。

  當第一個人衝過來的時候,衛瞻抬起一腳踹在他的胸膛,將他踹飛的前一刻奪了他手裡的木棍。

  他沒了內力,可是有武藝,有人體最原始的力氣。

  隨著衛瞻的動作,兩個人相連的腕,讓霍瀾音跌跌撞撞。她努力讓自己跟上衛瞻的腳步。低頭的瞬間,淚珠兒又悄悄掉在了地上。

  原來沒有內力的衛瞻是這個樣子的。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焦高也得了消息趕過來,他站在凳子上,指著這邊大喊:「生擒!生擒!都給我生擒!不要給他們弄傷留疤!」

  霍瀾音看著越來越多的人,心裡慌亂,拼命想著衛瞻能接受的對策。

  她正思索著,忽然被衛瞻大力拉過去。她的後背抵在樹幹上,衛瞻擋在她的身前,棍棒落在衛瞻的脊背。

  近距離地看著那根棍棒落在衛瞻的脊背又彈開,霍瀾音的身子跟著哆嗦了一下。

  緊接著,霍瀾音也數不清衛瞻為她擋了多少棍棒。

  又一棍棒落下來,落在衛瞻的頭上,鮮血沿著衛瞻的臉躺下來,血線經過他的兩眼之間,繼續朝下滾落。

  霍瀾音幾乎尖叫出聲。

  她用顫抖的手抓住衛瞻的衣襟,哭著說:「這是噩夢,這一定是噩夢!不要鬧了,也不要騙我了。這一些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你快些喊人來,你快些叫你的人過來。我不要這樣……」

  衛瞻喘息微重,臉色卻越發蒼白。他幾乎壓在霍瀾音的身上,近距離地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他問:「音音,還是不肯動心嗎?哪怕一點點。」

  霍瀾音的鼻息間都是刺鼻的鮮血的腥味兒。

  是他的,都是他的血。

  霍瀾音哭著說:「平平安安離開好不好?」

  她用顫抖的手去擦衛瞻的血。

  衛瞻若有所思地輕啊了一聲,說:「試試吧。」

  衛瞻身後的棍棒砸過來時,他沒回頭,直接抬手去接,右手用力地握住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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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將軍

  除了當初在衛瞻面前演戲流了很多眼淚,霍瀾音這個人不喜歡哭的,格外不喜歡在人前落淚。今日是她這十幾年來,頭一次在人前落了這麼多的淚。

  旁人瞧見覺得美人落淚是一幅動人畫卷,她卻覺得體面全無。然而此時的她卻全然顧不得了。

  「殿下,真的不是苦肉計嗎?」霍瀾音哭著問出來。

  衛瞻舔了舔唇角沾著的血跡,沖霍瀾音笑了一下。眼中帶著輕鄙,他說:「喜歡騙人的一直都是你。泥泥,我何時騙過你。」

  霍瀾音心裡的那絲希望熄了。那顆懸了許久的心卻忽然落到實處,莫名鬆了口氣。

  王景行焦急等在遠處,他心裡知道若憑衛瞻一個人進去根本不可能將霍瀾音救出來。可是萬一呢?

  那個人畢竟是太子爺。萬一他還留有後手呢?

  直到,他真的看見了衛瞻和霍瀾音的身影。

  他立刻一喜,緊接著僵在原地。

  衛瞻牽著霍瀾音從焦府正門一步步走出來。衛瞻步履從容,走得不慌不忙。霍瀾音偏過頭望著他。兩個人身上沾著血,尤其是衛瞻,身上被血水濕透,彷彿從地獄爬出來。

  焦府的人從後面追過來。他們手裡拿著各種武器,可是誰也沒敢草率上前,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如臨大敵一般,握著刀槍棍棒謹慎地跟在後面。

  誰都惜命,遇到個不要命的,誰也都怕。

  焦高從後面追出來,拍腿大喊:「美人!我的美人!你們這群廢物,給我弄活的!男的可以半活,女的不能給老子弄傷弄疤!」

  焦高這是又退讓了一步。

  那些觀望的家僕再不敢跟在後面,互相壯膽似地大喊了一聲,再次朝衛瞻和霍瀾音衝過去。

  其中兩個人飛快朝兩個方向跑去,手中高高舉著捕網。然而其中一個人還沒有跑到可以打開機關的地方,衛瞻擲出手中的刀,正中他的眉心。

  有人衝上來,抓住霍瀾音的手,想要將她拉開。

  衛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捏。他的骨頭寸寸斷裂,惹得一陣痛苦的尖叫。

  衛瞻順勢奪了他手裡的刀,又是反手一劈,他身後衝過來的人頓時人頭落地。圓圓的人頭在地面上慢悠悠地滾動著,滾動到昔日嬉鬧打牌的其他家丁腳前。

  看著這顆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頭,家丁又向後退了退,握著刀槍的手微微發抖。

  遠處的王景行長舒一口氣,他吩咐一旁的王順將馬車牽來。

  衛瞻的視線帶了一層血色,前面黑壓壓的人群也開始看得不太真切。他眯起眼睛,晃了下頭。

  霍瀾音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衛瞻低眼看了一眼,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

  「殺啊——」另外一個方向的四五個家丁憑著一口氣衝上來。

  鮮血染紅了衛瞻的臉,讓霍瀾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或者,望著他緊抿的唇,猜得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

  有一個家丁趁著衛瞻和別人相抗時,握著長劍從他後背刺進去。他頓時一喜,覺得這場擒殺終於立了大功。

  然而衛瞻緊抿著唇,目光涼薄。他沒有第一時間轉頭,手中的動作卻也沒有什麼停滯。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很快割破身前一個人的咽喉,然後不慌不忙地轉身,長劍在他體內劃動。

  背後的家丁握著劍柄,睜大眼睛抬起頭仰望著衛瞻。下一瞬,喉間一痛。他後知後覺地看向一側,對上霍瀾音仇恨的目光,才知道是這個被衛瞻拼了命要帶出去的女人用一柄小折刀割破了他的咽喉。

  他睜大眼睛向後倒去,帶出刺入衛瞻體內的長劍。

  霍瀾音的手有一點抖。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他手上的血水濕了她的髮。

  他說:「這就對了。刀刃永遠對著敵人,而不是自己。」

  霍瀾音眼睛又乾又疼,壓抑的眼淚憋在胸腔裡,可是卻哭不出來。竟是一種要活活被眼淚憋死的壓抑感。

  衛瞻就是這樣帶走了霍瀾音。

  下雨了,大雨沖刷躺在地上的屍體,長長的路成了長長的血河。

  「別追了。」焦高望著一地的屍體,稍微冷靜了一些。

  「焦爺,那個男的快支撐不住了,怎麼不追了?我看就應該……」陳三全彎著腰迎上來,當頭迎了一巴掌。

  焦高在陳三全的臉上左右開弓甩了兩個巴掌,又輕輕甩了甩自己的手,說:「去重新查這個人的底細!徹查!一群廢物!」

  他腦子有病才信衛瞻只是個紈絝子!

  馬車上,王景行喋喋不休。

  「……焦高竟然沒有追過來,也是稀奇。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派更多人手過來,到時候恐怕……」

  王景行住了口。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只有他一個人焦急說話,衛瞻和霍瀾音一句話都沒有說。

  衛瞻闔著眼,面無表情。衛瞻被血水濕了身,反倒看不出來他到底哪裡受了傷。這些血,有他的,也有旁人的。

  霍瀾音撕開長裙,仔細給衛瞻包紮。她動作沉穩,有條不紊。只是包紮的手仍舊有一些發抖。

  王景行的視線落在霍瀾音微微發抖卻強自鎮定努力支撐的雙手,他無聲輕歎,沉默了下去。

  霍瀾音終於暫且將衛瞻身上大的傷口包紮完,手上沒事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感。直到她低頭,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一直在發抖。她看向衛瞻的右手,伸出手去,握住他黑色的右手。

  闔著眼的衛瞻感受到霍瀾音雙手在發抖,他睜開眼瞥了霍瀾音一眼,反手將霍瀾音顫抖的手握在掌中。

  馬車還沒到馮家,隔著一大片麥田,站在大雨裡等候的鶯時立刻發現了馬車。她盯著車轅,驚覺不是去時的重量,心中一喜,眼中卻是瞬間落下淚來,哭著提裙飛奔相迎。

  霍瀾音下馬車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沒看見焦高的人追來,她心中不見歡喜,反倒更加沒譜。

  邁進馮家時,衛瞻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霍瀾音一直仔細觀察著衛瞻,視線隨著他一起落在他的右手。她不由伸出手來,想要碰一碰他冰涼的右手。

  衛瞻終於開口:「不要讓別人進來打擾我。」

  「好。」霍瀾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衛瞻視線上移,看向霍瀾音。他笑了一下,摸了摸霍瀾音的頭,說:「放進來也無妨,應對不了就進來尋我。不要勉強。」

  「好。」霍瀾音再一次想也不想地乾脆答應。

  衛瞻莫名說了句:「你若旁的時候也答應得這麼乾脆該多好。」

  霍瀾音還沒有深究衛瞻這話,衛瞻已經提步往裡屋走去。見他腳步不穩,霍瀾音趕忙去扶他,扶著他端坐在床榻上。

  她腳步不停,吩咐鶯時端進來熱水,手腳麻利地用溫熱帕子給衛瞻擦了血跡,又簡單的將一些傷口重新包紮。她怕打擾到衛瞻,只是動作很快地簡單處理。

  做完這些,她悄悄退出裡屋,疲憊地望向小院門口的方向,時刻提防著焦高再追來。

  「姑娘,您也受傷了!」鶯時聲音哽咽。

  霍瀾音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輕聲說:「不礙事。」

  那柄砍下來的刀,被衛瞻用手掌握住推開,傷的是他的手掌,她的肩膀只是劃傷了一點點而已。

  雨越下越大,終於成了暴雨。

  雷雨交加。

  不過這雨來的急,去得也急。

  不過兩刻鐘,暴雨結束,只餘零星小雨。天際亦隱約勾勒出彩虹的形狀。

  雨停了,霍瀾音反倒更心憂。她不知道焦高為什麼沒有追過來,難道只是被衛瞻不要命的打發駭住?又或者只是為了等雨停再來?

  她不得不時刻警惕著,她答應過衛瞻幫他守著。雖然他說不必強求盡力就好,可是她答應過了的。

  王景行站在很遠的地方,遙遙望著霍瀾音,就連上前安慰也沒有。

  他問自己可有後悔沒和衛瞻一起進去。他問自己倘若自己和衛瞻一起進去救她,若他受傷了,她是不是也會同樣魂不守舍地擔憂難過?

  不過半間屋子的距離,王景行卻覺得這是他與霍瀾音最遙遠的距離,從今以後,再也邁不過。

  「遠處有軍隊過來!」小石頭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霍瀾音回頭望了一眼裡間緊閉的房門,平靜說:「知道了。」

  霍平疆讓隨從叩門,一陣長久的叩門聲後也沒有人開門。隨從向霍平疆請示,霍平疆點頭。

  隨從用力踢開院門。

  霍平疆翻身下馬,目光掃過十分尋常的農家小院,大步朝院內走去,鮮紅的披風無風自動。

  霍平疆徑直往裡走,推開房門。

  他眸色一凜,向後退了一步,躲開從牆壁兩側射出來短箭。霍平疆看了一眼地下的磚塊,再往前走。

  霎時,銀光一閃。

  霍平疆皺眉,側轉過身,手指準確無誤地捏住射向他面頰的三根細針。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灑落在他捏著的銀針上,針尖上泛著黑色的光澤。

  有毒。

  屋內騰起白色煙霧。

  「迷煙?」霍平疆頗為訝然。

  白霧遮了視線。

  霍平疆繼續往裡走,他微微側耳,警惕聽著。細小的機關開動聲沒躲開他的耳。可他剛避開屋頂射下來的暗器,霍瀾音從陰影裡竄出來,握緊手中的折刀,朝霍平疆劃去。

  霍平疆立在原地,腳步不動,上半身從容地往後仰。

  霍瀾音按下刀柄上的小機關,刀中刀彈出來。霍平疆眼中浮現訝然,他從容地及時向後退了一步,可是臉頰上仍然被彈出的小刀劃破了皮。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立在門口,瞬間拉開門旁機關。油傾倒,火舌瞬間蔓延。

  火焰升騰的火海中,霍平疆大笑:「小姑娘,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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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麻繩

  「夫人!」

  霍瀾音一怔,回過頭,看見奚海生從遠處匆匆趕來。

  「霍將軍是和江太傅一樣可信之人。」奚海生說。

  霍將軍?

  霍瀾音驚訝地回頭去看霍平疆。霍瀾音這才看清霍平疆的五官輪廓,發覺霍佑安的五官輪廓的確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

  平戰亂、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

  這個人就是整個北衍家喻戶曉的霍平疆?

  當年聖上集賢能起兵,驅趕南蠻後,國將立新君。聖上當初推辭了一番,推讓過自己的胞弟,也曾將皇位推讓給霍平疆過。雖說聖上登基的確最名正言順毫無懸念,那些推脫謙讓多為客套謙遜的表面說辭。卻也足以說明霍平疆對北衍復國的功勞。

  霍瀾音回過神來,立刻掰動機關,牆壁鬆動,暗格打開,一瞬間,沙土傾瀉,覆於火上,將火熄了。

  霍平疆打量著機關,大笑道:「小小農居,玄機倒是不少。」

  「小女不識將軍,得罪了。」霍瀾音說著,又偷偷看了霍平疆一眼,帶著幾分好奇。

  霍平疆擺了擺手,問:「讓之在何處?」

  霍瀾音猶豫了一番,語氣堅決地說:「大殿下在運功,不讓旁人打擾。」

  霍平疆看向霍瀾音,笑。他問:「我若非要見到他,你可還有旁的小把戲相阻?」

  「有。」霍瀾音點頭。

  奚海生在一旁小聲地勸:「夫人,殿下說的旁人定然不會包括霍將軍。殿下既在運功調理體內邪功,霍將軍說不定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霍瀾音心裡有些猶豫,面上卻始終不為所動。

  霍平疆更覺得這小姑娘有趣。

  奚海生也沒想到霍瀾音認了死理。他再勸:「夫人有所不知,殿下幼時習武正是霍將軍親自所教。再言,您怎可不信霍將軍的威名和為人……」

  誰也不敢去賭旁人的威名和為人。可既然衛瞻的武藝是霍將軍所教,豈不是說明衛瞻很信任霍平疆?再言,霍瀾音很憂慮衛瞻此時的情況。若霍平疆能助他運功調理,也是好事。

  霍瀾音這才帶著霍平疆進到地下暗室。

  衛瞻盤腿端坐在床榻上,雙手搭在膝上,闔著眼運功。在他身體周圍,隱隱有了一圈黑色雲霧。膚下黑浪卻消了不少。

  他身上染著血的衣服沒有換過,那些傷口又流出些血。整個暗室充盈著一股血腥味兒。

  霍平疆眉峰攏皺,目光一凜。他大步朝衛瞻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

  然而他的手掌剛放在衛瞻的肩膀,一股龐大的力量震懾著他,讓他的手掌一陣酥麻。

  霍平疆收了手,轉身走出暗室。

  奚海生追出去尋問:「霍將軍,殿下如何?」

  霍瀾音心中一揪,多看了衛瞻一眼,也匆匆跟出去,悄悄仔細去聽霍平疆和奚海生的對話。

  霍平疆搖頭:「我幫不了這孩子,看他自己造化。」

  他隨手招來侍從:「去九兒胡同買些豆沙冰來!」

  「不用將軍說,屬下已經著人去了,這也快回來了。」

  果然,豆沙冰很快買回來。

  霍平疆鬆了鬆袖口,他的腕上露出一小節與軍裝完全不相搭的舊麻繩。他在侍從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接過豆沙冰,用勺子舀來吃。

  「嗯。還是老味道!」他誇讚。

  他又朝霍瀾音招了招手,笑道:「小姑娘,過來嘗嘗看。」

  「不用了。」霍瀾音立在原地沒動,有些不太自在地瞧著霍平疆。若是讓旁人知道她剛剛對北衍的英雄下手,那些和氣的百姓也會變成凶獸,將她生吞活剝。

  雖然霍瀾音拒絕,可是霍平疆的侍從仍盛了一碗豆沙冰,遞給她。

  手心傳來陣陣涼意,霍瀾音垂眼望著手中捧著的這碗豆沙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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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身份

  霍瀾音抬眼,好奇地看向霍平疆。他雖坐姿隨意,可是多年沙場率兵征戰使得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端正挺拔。若只用一個詞來形容,霍瀾音能想到最貼切的詞語便是——頂天立地。

  身在北衍,誰不知霍平疆?霍瀾音覺得眼前的霍將軍和她想像中的大英雄有些出入。他有著將帥的威嚴,卻並非霍瀾音想像中黑面長鬚的雷霆面。相反,他劍眉飛入鬢,目厲卻朗,過分俊朗的五官碾磨歲月的痕跡,讓人看不透他的年紀。多年疆場殺伐的經歷,又為他的眉宇間添了幾分尋常人不會有的恢弘。

  他比霍瀾音想像得更愛笑,笑聲裡透著磊落。

  霍瀾音瞬間明白,怪不得與霍佑安年齡相仿的小郡主會丟下郡主的架子,厚著臉皮追求霍平疆,更是嚷嚷著非霍平疆不嫁。

  女人都愛英雄,何況是這樣的英雄。在霍平疆這樣的男子面前,年紀根本算不得什麼。

  霍平疆忽然抬頭看向霍瀾音,霍瀾音一怔,立刻收回思緒,她低下頭,視線落在手中的豆沙冰。她捏著小勺子小口吃了一點,天氣炎熱,豆沙冰化了許多。

  「將軍!湘蓮快馬加鞭送來的信。」士兵疾步而來,跪於霍平疆面前,雙手呈上軍中信件。

  霍平疆將信接過來,快速瀏覽。

  霍瀾音一直在偷偷打量著霍平疆,驚訝地發現當他拿起軍情信件時,整個人的神色悄然發生變化,一股渾然天然的將帥之氣不怒自威。

  侍從轉過身去,以背為桌。另外一個侍從恭敬遞上筆墨。霍平疆懸筆,略一沉吟,隨手在信上寫下一個「可」字,而後遞還了筆。侍從立刻收起信件,匆匆離去。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霍平疆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霍瀾音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好奇,收回視線。她走向站在門口的奚海生身邊,問:「怎只有你過來?江太傅他們沒有過來嗎?」

  奚海生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尋了長相酷似殿下的替身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不曾想到了西荒,大殿下忽然決意離開。為了遮掩大殿下不在西荒的事實,其他人斷然不可擅自離開。許久之後,我尋了個合適的機會,才能離開西荒,一路尋來。至於其他人,還在西荒陪在假殿下身旁。」

  霍瀾音有些意外。她偷偷看了一眼霍平疆,壓低聲音詢問:「那霍將軍?」

  奚海生搖頭,道:「我是今早在來的路上遇見了霍將軍。倒也不清楚他為何會來這裡。不過夫人放心,霍將軍絕對不會害大殿下。」

  霍瀾音還欲再問,聽見外面大批人馬的腳步聲,不由住了口。

  來的人是官府的人。

  孫郡守帶著大大小小的官員跪在霍平疆面前,顫顫巍巍:「不知將軍屈駕小城,有失遠迎!」

  霍平疆正在吃第三碗豆沙冰,沒抬頭。

  最近豐白城接二連三出事,先是衛瞻當街殺人,再是發生在焦府的「鬥毆」事件,孫郡守心裡不由忐忑起來。

  孫郡守低著頭,額上的汗滴落在泥地中。他悄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兒,謹慎說道:「城中發生當街殺人的惡劣事件,實至今日未將罪犯捉拿歸案實在是該罰。不過下官查到兇手在焦府作惡殺人後回到了這間農院,還請將軍稍後,下官派人將兇犯捉拿歸案,立刻斬首示眾!」

  霍平疆將空碗遞給侍從,又接過來帕子擦了擦唇角,他上半身微微後仰,靠著椅背,這才抬頭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大大小小官員。

  他笑了一下,問:「你要將大殿下捉拿歸案?斬首示眾?」

  「下、下官……」孫郡守驚得瞪圓了眼睛,「大、大大大……大殿下?」

  其他官員也是一副吃驚不小的表情,簡直無法相信。

  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這話是霍平疆說出來的,他說的話又怎麼可能是假的?

  霍瀾音也驚了。不是說衛瞻偷偷離開西荒?當真可以這樣隨意暴露他的行蹤?

  霍平疆好似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給旁人帶來多大的震驚,他逕自說下去,口氣隨意。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讓之這孩子殺了人,本將亦不包庇他。只不顧陛下召他進京。」霍平疆隨手指了一下,「等他見了陛下,你等再跟陛下要人罷。」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孫郡守帶著身後的大大小小官員以額抵地,整個人都在發抖。

  霍瀾音忽然說:「霍將軍,焦高在豐白城為非作歹,作惡多端,多次強搶民女打家劫舍,更對大殿下不敬。城中官員事忙,顧不得焦高這樣的人物。還請霍將軍主持公道!」

  孫郡守的雙肩猛地一哆嗦,忙說:「下官這就命人將焦高捉拿歸案!」

  「可。」

  「是是是……」孫郡守趕忙起身,提著長衫前擺,飛快跑出去吩咐候在外面的手下。他心裡急得不行。雖然焦高是他的親外甥,他平時很是溺寵這孩子。可如今絕對不是再縱著他的時候了……

  霍平疆伸手,接過第四碗豆沙冰。他看了霍瀾音一眼,說:「化了之後的味道不正。」

  他指了指霍瀾音,立刻有侍從重新給霍瀾音盛了一碗冰涼清爽的豆沙冰。

  霍瀾音低頭望著手中的豆沙冰,有一瞬間的無措。她見到了小時候時常聽說的霍將軍,還用自己設計的機關對霍將軍下手,甚至親手劃破了他的臉。而霍將軍完全不與她計較,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喚她小姑娘。而她現在手裡捧著的豆沙冰,正是霍將軍給她的。

  霍瀾音一口一口將豆沙冰吃了。

  「再給她盛一碗。」霍平疆剛說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眸中神色微凝,又說:「罷了,小姑娘家家不要吃那麼多涼的。」

  霍瀾音訝然地抬起眼睛望向霍平疆。

  霍平疆低著頭,右手拈著左手手腕上繫著的麻繩。

  霍瀾音好奇地瞧著霍平疆手腕上繫著的麻繩。

  焦高很快被孫郡守帶來。焦高得知了自己得罪了什麼人,來的路上嚇昏了三次,此時癱跪在地,六神無主。

  院中的人跪了一地,可是霍平疆並沒有理會的意思。

  異常沉默。

  霍瀾音頻繁望向暗室房門,有些擔心衛瞻。

  天色黑下來,霍平疆的侍從悄無聲息地點起一盞盞燈,小院一片燈火通明。地方官員和焦高及他手下仍舊跪著。

  房門是被踹開的。一身血衣的衛瞻走出來,濃郁的血腥味兒加重了他的戾氣。

  霍瀾音一怔,緊接著心中一喜又一酸。

  「霍將軍?」衛瞻看向霍平疆,略有些意外。

  霍平疆笑道:「從有至無,從無至有。看來讓之闖過了這一關。」

  衛瞻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彷彿尋常人。然後他慢慢握緊自己的右手,黑色的光影從他掌心流竄。

  他扯了扯嘴唇,勾勒出的笑帶著幾分陰翳鬼氣。

  他抬起手,朝著霍平疆的方向。黑色的流光在他掌中洶湧竄動。

  霍平疆腰間的佩刀忽然發出一陣嗡鳴之音。

  下一瞬間,長刀離鞘,朝著衛瞻飛奔而去,被他牢牢握在掌中那一瞬間,嗡鳴之音炸裂開。

  他舉刀,好像只是隨意一劈,卻帶著山崩地裂的氣勢。只聽一道轟然之音,他面前的土地劈出不見底的溝壑,呼嘯著朝著前方炸裂開。

  跪在院中的人驚恐地起身屁滾尿流地朝著兩側逃竄,仍舊有人來不及爬起來,跌入深不見底的溝壑之中。

  溝壑繼續朝前炸裂開,整個農家小院被一劈為二不算,仍舊朝著前方的麥田和山地一路延展。

  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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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撩癢

  霍瀾音看著逐漸向兩側裂開的溝壑,慌忙向後退去。腳下的土地一鬆一顫,她身形跟著晃動,朝前栽去。

  她驚呼出聲,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有一股力量向她襲來。她的身子好似不受自己控制,被別人操控著。

  她朝著力量的方向望去,看見了衛瞻。視線裡的衛瞻越來越近,她終於撞進衛瞻的懷裡,腰間被磕得有些疼。她輕輕「唔」了一聲,下意識地想要向後退,衛瞻的手掌卻撐在她的後腰,圈住了她。

  霍瀾音抬起眼睛,望著衛瞻。衛瞻目視前方,目光冷漠。感受到霍瀾音的目光,他才轉過臉看向霍瀾音。

  四目相對,近距離的。

  霍瀾音怔了一下,飛快垂下眼睛,心裡卻悄悄鬆了口氣。她略低著頭,搭在衛瞻小臂上的手輕輕推了推他,從衛瞻的懷裡退開一些。

  「這是陰陽咒的第幾重?」霍平疆問。

  霍瀾音看向霍平疆,驚訝地發現溝壑離他極近,好似下一刻就能將他捲入其中。然而他氣定神閑,腳步未曾挪過,手中端著豆沙冰。

  「九。」衛瞻鬆了手,重刀垂直插入地面。他攤開自己的右手,感受著新得來的力量。

  「只是九?」霍平疆皺眉瞥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農家小院。

  衛瞻說過他不信這世間有什麼邪功,邪與正本就沒有清晰的界線。既然借助外力療法無法將他體內的陰陽咒驅離,那麼他只好將其消化。

  邪功和他原本的內力廝殺著,久不相融。正邪兩種力量在他體內抗衡,摧毀著他的身體和神智。既然這兩股力量不能相互融合,陰陽咒之力又驅趕不能,他做了個大膽的嘗試——自廢功力。

  既然邪功趕不走,那麼他就將原本屬於他的內力盡數散去。

  所以,他並非因為邪功內力全失,而是為了更好的掌控陰陽咒的邪功之力,才主動放棄了這些年的內力。

  他右手的無力,以及右半身的無力,和整個人的虛弱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原本,他自廢功力之後會進入很長一段時間的虛弱期,然後是昏迷期,在昏迷期中慢慢消化吞噬體內亂竄的陰陽咒之力。

  然而,出現了焦高這個意外。

  衛瞻冷漠的目光掃過院子裡的人。沒有被捲入溝壑的人驚魂未定,相護攙扶著向後退。在一切恢復平靜,地面不再裂開震動後,他們才再次顫顫巍巍地朝著衛瞻跪下,以額伏地。

  孫郡守偏過頭對焦高試了個眼色。然而焦高整個人慌了神,根本沒注意到他。孫郡守不得不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焦高嚇得一哆嗦,條件反射一樣看向孫郡守。孫郡守一個勁兒朝他使眼色,讓他自尋救路。

  焦高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反應過來。他跪行至衛瞻腳邊,發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草民不識殿下,有眼無珠!還請殿下——」

  焦高的話,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然而兩隻瞪圓的眼睛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衛瞻手中的重刀將他整個人從中間一分為二。兩半邊身子朝著兩側倒去,胸腹中的內臟器官湧出來。

  霍瀾音差點吐出來,急忙別開眼不去看這樣的場面,緊緊皺著眉,眼前卻不受控制地回憶起某些畫面。

  衛瞻看了她一眼。

  霍平疆不讚賞地搖頭,道:「憑白髒了我的刀。」

  「擦刀。」衛瞻將霍平疆的重刀扔給了奚海生。

  這柄刀真的很重,奚海生膝蓋略彎了一下,才將它接住。

  「將軍為何在此?」衛瞻問。

  霍平疆道:「奉了你父皇的命,接你回京。」

  衛瞻眉宇間的神色明顯有些意外。

  「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好好歇一歇。我晚些再過來。」霍平疆將手裡的豆沙冰空碗遞給侍從,他起身,又道:「你父皇當年在戰場上受了不少傷,登基這些年殫精竭慮,更是雪上加霜,你是知道的。」

  衛瞻皺眉。

  霍平疆沉吟了片刻,繼續說:「當初你離京時可有想過再不回去?」

  衛瞻沉默不言。

  聽了霍平疆的話,霍瀾音驚訝地看向衛瞻。

  「果然。」霍平疆笑了一下,邁過昏倒在地的人,大步往外走。

  奚海生手中的重刀發出一陣嗡鳴,緊接著奚海生驚覺自己握不住這柄重刀。重刀朝霍平疆飛去。

  霍平疆沒有回頭,穩穩握住刀柄,他手腕一晃,刀刃泛起一道銀光,上面沾染的血跡滲入刀刃,血跡逐漸消失於無形。

  霍平疆走了,衛瞻收回視線,轉身邁進了房中梳洗換衣。

  跪了一院子的人卻一個也不敢動。

  馮家人受了驚,尤其是小芽子,躲在母親身後,又總是忍不住頻頻去看院中被劈開的深溝。

  「好深的哦……」她縮了縮脖子。

  馮嬸警告她:「芽子乖乖哦!不要靠近,離得遠些。小心跌下去再見不到爹娘和哥哥了哦!」

  「嗯!」小芽子使勁兒點頭。她握著母親衣角的手使勁兒攥著。

  馮嬸想了想,讓小芽子跟在小石頭身邊。她則是遠遠繞開深溝,貼著院牆往廚房走去。

  霍瀾音蹲在灶台前添火,她在煮粥。

  「我來生火。姑娘忙別的去。」馮嬸說。

  「好。」霍瀾音將手裡的柴木遞給馮嬸,她起身,望著灶上的大鍋裡翻騰的粥水,有些走神。

  「姑娘可是要跟著大殿下回京去?」馮嬸問。

  「什麼?」霍瀾音回過神來。

  馮嬸又重複了一遍。

  霍瀾音黛眉輕蹙,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馮嬸笑著說:「我就是民婦,不懂你們這些金貴人的想法。可我瞧著大殿下對姑娘是不錯的。」

  霍瀾音垂下眼睛,眉宇間帶著幾分憂慮。

  衛瞻對她不錯,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認為還恩的方式千千種,不必要因為誰對自己好就跟著誰一輩子。

  然而她和衛瞻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說不清扯不明的東西攪在其中。所以當馮嬸這樣問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敢立刻說出不跟他走的答案。

  她猶豫了。

  煮好粥,霍瀾音親自端著送去給衛瞻。從廚房出來,她看了一眼仍舊跪在院中的人,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天邊陰雲壓城,恐又有暴雨。

  到了門口,奚海生將霍瀾音攔下來。

  「大殿下先是運功了一會兒,這才剛剛進去沐浴。」

  「好,那麻煩你一會兒將粥送給他。我就先回了。」霍瀾音說。

  「還是夫人一會兒給殿下為好。」奚海生笑著說,「我有點事情要去辦,正愁沒人守在這裡候著。剛好夫人來了。還請夫人多多費心,留在這兒等著殿下喊人。」

  霍瀾音點頭:「你去忙吧。」

  奚海生急匆匆地走了。

  霍瀾音將栗子粥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裡間的方向,在羅漢床坐下。昨晚被焦高帶走後,她一直沒有睡過。如今事情差不多解決,繃著的神經鬆下來,頓時覺得有些乏。她手肘搭在羅漢床的扶手,手心貼著自己的眉心,低下頭合上眼,就這樣坐著睡著了。

  衛瞻喊了兩聲奚海生,霍瀾音也沒聽見。

  衛瞻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出來,瞥了一眼睡著的霍瀾音。他走到桌旁坐下,逕自盛了粥來吃。

  屋內燈光昏暗,衛瞻一邊慢條斯理吃著粥,一邊看著不遠處扶額而眠的霍瀾音。

  一碗粥吃完,衛瞻將碗放下。走到霍瀾音身邊,低下頭瞧她。

  「醒醒。」

  衛瞻用手指頭戳了一下霍瀾音的額角。

  霍瀾音撐著額頭的手朝一側倒去,整個身子也朝一側歪。

  衛瞻探手,掌心及時墊在她的臉側,免她栽歪得撞到羅漢床扶手。

  她的臉頰有點涼。

  衛瞻垂目凝視著霍瀾音。

  半晌,衛瞻彎下腰,手臂探過霍瀾音的細腰,想要將她扛起來。他寬大的手掌剛撐在霍瀾音的後腰,動作頓了頓,手臂向下,探過她的膝下,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了起來。

  霍瀾音在衛瞻的懷裡蹙起眉,細細軟軟地小聲嘟念了兩聲。

  衛瞻瞥她一眼,抱怨:「麻煩。」

  「殿下……」

  衛瞻一愣,重新看向懷裡的霍瀾音。眼睜睜地看著她眼角逐漸洇濕。

  衛瞻剛皺起眉,霍瀾音的唇角卻慢慢翹了起來,即使合著眼睛也遮不住她淺淺柔柔的笑。

  她小聲說了什麼,衛瞻沒聽清。

  「什麼?」衛瞻俯下身,湊到霍瀾音面前。

  「讓讓……」

  衛瞻頓時黑了臉,手臂一鬆,放霍瀾音重新落回羅漢床。

  霍瀾音「唔」了一聲,屁股上的疼痛讓她揪著眉心醒過來。她半眠半醒地睜開眼睛,微微仰著臉,目光迷離地望向衛瞻,溫軟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茫然:「殿下?」

  衛瞻心頭一跳,望著她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

  「起來。」他說。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反應有些遲鈍。

  衛瞻用力一拉,將她拉起來。霍瀾音腳步踉蹌,直接撞進衛瞻的懷裡。衛瞻雙臂環過她的細腰,在她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霍瀾音疼得睏意散去,清醒過來。她在衛瞻懷裡抬起頭,擰著眉瞧他。衛瞻漆黑眼眸中的她逐漸放大。衛瞻俯下身來,狠狠吻上她的唇。

  霍瀾音推著衛瞻,衛瞻禁錮著她,使她完全掙脫不得。

  慢慢的,霍瀾音不再推躲衛瞻。她順從地由著他的親吻,她睜著眼睛看著前方,又或者什麼也沒看。她的眼睛是清澈乾淨的,也是茫然的。

  一個長久的吻結束,衛瞻寬大的手掌覆在霍瀾音的眼睛上。他貼在她的耳邊,說:「繼續睡。」

  霍瀾音視線一暗,她輕輕眨眼,長長的睫毛刷過衛瞻的掌心。他的掌心像一道門,她軟軟的睫毛掉進他的心窩,在他的心裡輕輕撩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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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回京

  霍瀾音被衛瞻抱起來的時候,猶豫了一瞬,搭在他衣襟前的手到底是沒去推他。

  睏意早就煙消雲散,可是她低著頭,半垂著眼,好似還沒有清醒似的。

  出了屋,夏夜的風帶著悶熱之意。霍瀾音看見那些跪在院子裡的人還是保持著跪地的姿勢,沒人下令處置他們,他們誰也不敢走。

  衛瞻連看都沒看這些人一眼。他踹開住處的房門,抱著霍瀾音進屋。衛瞻將霍瀾音放在床上,轉身去關門、吹燈。

  霍瀾音動作輕柔地緩慢轉了個身,面朝床裡側。她合著眼,安安靜靜地。她聽著衛瞻關門,聽見他在桌旁倒了一杯水喝,聽見他放下窗簾。

  屋子裡一下子暗下來,衛瞻走向床榻,在床榻外側躺下來,整理了被子。

  霍瀾音的手攥著被角,莫名有些緊張。

  衛瞻的氣息離得她越來越近,在她頸間縈繞徘徊。

  衛瞻將手臂搭在霍瀾音的腰上,湊過去,將臉埋進她的後頸,用力吸了吸。

  霍瀾音用力緊閉眼睛,眉頭微微皺起來。她等了好一會兒,並沒有等到衛瞻的下一步動作。她皺起的眉微微舒展開,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嗤。」衛瞻忽然嗤笑了一聲。

  霍瀾音剛剛鬆下來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她以為衛瞻要說些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霍瀾音等了一會兒,只等到衛瞻睡著。

  外面好像又下雨了。

  霍瀾音輕輕抬起手,指尖兒碰了碰自己微腫的唇。

  她不希望自己猶豫不決,可是偏偏站在路口。擺在她前方有兩條路,兩條路都通向她看不到盡頭的未來。

  她聽著外面淅瀝的雨聲,慢慢睡著了。

  院子裡的人在雨中跪了一夜。

  這一夜,霍瀾音心事重重地睡著。天還沒亮的時候,她滿腹心事地醒來。衛瞻還在她身旁睡著。

  她轉過身來,靜靜望著衛瞻熟睡的側臉。屋內很暗,看得也不甚真切。她默默看了很久,始終心緒不寧。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繞過衛瞻,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尋馮嬸和小芽子去後山採摘雨後的蘑菇。

  她以前跟著馮嬸去山上摘過一次蘑菇,只是成果實在是不太妙。雨後晴空,剛好是小蘑菇冒頭的時候,她心裡也亂著,便借著摘蘑菇的藉口,暫且離開衛瞻身旁。

  霍瀾音半上午回來時,跪在馮家院子裡的人一個也不見了。

  奚海生正在和馮叔說話,馮叔滿臉喜色。

  霍瀾音走近一些,聽了兩句,頓時明白怎麼回事——衛瞻毀了馮叔家的小院子。昨天晚上奚海生匆匆離開馮家,正是在豐白城給馮家重新買了一處更大更好的院落。

  她聽見霍平疆爽朗的大笑聲,尋聲望去,從開著的窗戶看見衛瞻和霍平疆在廳內相對而坐,言談甚歡。

  霍瀾音剛回來,衛瞻便看見了她。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掃過霍瀾音。她的長髮很隨意的綰在後面,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露水,讓她的頭髮都濕了。她身上穿著土黃色的農家粗衣,袖子和褲腿都挽起來一些,露出的手腕和小腿上沾了些泥。腳下踩著的一雙草鞋更是滿是泥濘髒漬,小巧雪白的腳趾在一片泥漬裡越發像落入泥濘中的珍珠。

  霍瀾音將裝著蘑菇的背簍拿下來遞給馮嬸,馮嬸笑著說讓她歇著,剩下擇撿晾曬的事兒她自己來。

  霍瀾音微笑著點點頭,跟迎上來的鶯時往後院去了。

  衛瞻收回視線。

  霍平疆道:「聽說紀家姑娘嚷嚷著非你不嫁,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霍平疆又搖頭:「紀家出過幾任賢后,甚至出過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將。這一輩的紀家女兒倒是令人惋惜。」

  衛瞻有些煩躁,也沒怎麼聽霍平疆的話,問:「什麼時候出發?」

  「明早。」霍平疆頓了頓,「我久居邊疆,此番你父皇特令我來帶你回京。意味著什麼,你該懂。形勢恐比你想得嚴峻。」

  衛瞻沉默了片刻,才說:「我離京時,父皇身體分明還好。」

  「滿心家國天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老頭兒。」霍平疆言語之間頗為不讚賞。

  衛瞻去後院尋霍瀾音時,她已不在那裡。他轉身去房間尋她。衛瞻下意識地轉著拇指上的扳指,眉峰慢慢皺起。明早就走,他卻不清楚這隻擰得要死的小狐狸騙子肯不肯跟他走。

  若她不肯呢?

  難道真的要綁起來扛走?

  到時候恐怕又要應對她的伺機逃走。回了京,他會變得很忙。若那時候,她還滿心算計地逃走,他恐沒有那麼心力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狡猾。

  衛瞻立在門外,心裡煩躁地想踹門。

  勉強忍住。

  隔著一道門,他看不見霍瀾音,卻已經聞到了淡淡的專屬於她的香味兒,從房中飄出來。

  還沒見到她,衛瞻已經在想像她會怎麼拒絕。這隻小狐狸不知道又準備了多少長篇大論。

  一想到她的長篇大論,衛瞻就覺得頭疼。

  嘖,若是男兒身,她這口才可以入朝為諫臣了。

  衛瞻煩躁得更想踹門了。好像把面前這道門踹個稀巴爛,才能緩解他心裡的煩躁。

  忍。

  深呼吸。

  衛瞻推開房門。

  霍瀾音坐在窗下,執筆寫字。她身上穿著一襲柔軟寬鬆的淺藕色寢衣,洗過的長髮還沒乾透,披在肩上,壓得後背上的衣料有些濕。

  柔軟中帶著幾分清冷。

  「寫什麼?」衛瞻朝她走過去。

  霍瀾音提筆寫字的動作頓了頓,繼續寫字。她說:「想不通的事情落在紙上,興許會更條理清楚些。」

  衛瞻立在霍瀾音身後,垂眼去看霍瀾音寫下的字。

  入眼,便是一個畫了個圈圈的「優」字。

  衛瞻往下看,念出來:「一,有錢。」

  衛瞻瞥了霍瀾音一眼,繼續往下看。

  二,有權。

  三,模樣好。

  四,武藝好。

  五,才學佳?(聽說的。)

  衛瞻默了默,問道:「這是泥泥分析出來的孤的優點?」

  霍瀾音咬了下舌尖,輕輕點頭:「對。」

  衛瞻又深吸了一口,問:「只這五點?」

  霍瀾音莫名心虛,小聲說:「還在想……」

  「不急。」衛瞻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霍瀾音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想。」

  霍瀾音肩膀被他拍得一沉。

  事到如今,霍瀾音反倒鬆了口氣,頗有一番豁出去的意思,竟真的不管一旁的衛瞻,逕自認真想著衛瞻的優點。

  半晌,霍瀾音在紙上寫下第六條。

  六,善。

  「善?」衛瞻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嗤笑了一聲。

  霍瀾音卻認真地點了下頭。

  衛瞻望著霍瀾音認真的表情,慢慢收了笑。他俯下身來,湊到霍瀾音耳邊,認真問:「器大活好能不能算第七點?」

  霍瀾音雙頰忽得一紅,擰著眉搖頭。

  衛瞻大笑。

  笑夠了,他問:「泥泥,七條還不夠嗎?」

  霍瀾音搖頭,將下面的一張紙取出來遞給衛瞻,說:「因為殿下的缺點好像更多些。」

  衛瞻臉上的笑一僵,伸手接過來。

  入眼,就是一個畫著圈圈的「缺」字。

  合著她是先寫了缺點,再寫優點。

  一,不會賺錢。

  二,太子之位被廢了。

  三,發作的時候會變醜。

  四,武藝雖好,不受控制的時候會傷人。

  五,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傲自大鬼樣子。

  六,不講理。

  七,脾氣臭。

  衛瞻看向霍瀾音,問:「泥泥,你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把這玩意兒給我看?」

  霍瀾音坐得腰背挺直,理直氣壯地點頭。只是她的一雙眼睛輕輕轉動了,透漏著她的不安。

  衛瞻拿起筆架上的朱筆,批閱起來。

  劃掉一,在後面寫:明天開始跟著泥泥學雕玉研香。

  劃掉二,在後面寫:明兒回京搶回來。

  劃掉三和四,在後面寫:狗屁邪功。

  劃掉五,沉吟了一會兒,才在後面寫:自信傲骨實為優。

  用力劃掉第六條,疾筆:胡說!

  繼而劃掉第七條,筆觸又停了停,沉吟了許久,才在後面寫:天長地久,泥泥的香可將臭氣熏香。

  霍瀾音一下子笑出來。

  衛瞻側過臉看向她。望著他清朗含笑的目光,霍瀾音怔了怔,抿抿唇,收了笑。

  衛瞻明燦笑開。他說:「看,孤沒有缺點,只有數不盡的優點。」

  霍瀾音抿著唇,望著衛瞻的眼睛。

  兩個人的距離極近,這樣近的距離勾得衛瞻心裡癢癢。他湊過去,碰了碰她的唇,貼著她的唇,低聲問:「音音,你可將利弊理清了?」

  他雙唇闔動,霍瀾音的唇上酥酥麻麻的。唇上又癢又乾,她下意識地想要去舔,卻一不小心舔到了他的。

  衛瞻唇角輕輕勾起。

  霍瀾音一驚,迅速抿起唇,向後退開一些,躲開了衛瞻。

  「你母親寫給你的信。」

  霍瀾音猛地抬起頭,驚愕地看向衛瞻,用一種質問的目光看向他:「你為何會有我母親的信?」

  「今早隔壁老王送來的。」衛瞻瞥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怎麼,你以為我綁了你母親要挾你?」

  「不、不是……」霍瀾音一訕,低下頭去拆信。

  她臉上的表情從欣喜到震驚,再到茫然失神。她看完了信,信紙從她手中脫落,翩翩落在地上。

  她的眼淚簌簌落下。

  這封信是周自儀寫的。

  衛瞻將霍瀾音的所有表情盡收眼底,不由詫異。他彎腰撿起了信箋。

  姚氏當年身懷六甲時逃難,生產時本就傷了身。這些年時不時犯咳症。半年多前,霍瀾音剛去給衛瞻做藥引時,她不聽勸,執意站在雪地裡整夜整夜地守著。

  新疾舊症堆積,她的癆症已經很嚴重了,幾個月前更是重病一場,差點撒手人寰。

  周自儀高中,回鄉接周家人去京城,得知姚氏的情況,將她一併帶去京中,尋太醫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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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6: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般配

  霍瀾音握著小刀修一枚玉簪。這是她前兩日從不二樓接的單子,明日就要啟程,所以她今日要抓緊時間趕完。

  她心裡想著母親的身體,有些心緒不寧,一個不注意,小刀劃破了手指。

  她還沒出聲,一旁的鶯時「呀」了一聲,趕忙拉過霍瀾音的手指,又是吹又是包紮。

  霍瀾音掃了一眼,隨口說:「不礙事的,很小的傷口而已。」

  「這簪子別修了,反正就是個小活兒,咱們賠他們錢就是了。」鶯時皺著眉說。

  霍瀾音搖搖頭,拿起簪子,一邊修著一邊說:「倒不是為了賺這點錢,只是答應了人家,總要儘量完成。」

  鶯時不敢再勸了,默默去收拾東西。

  霍瀾音叮囑:「一切從簡,不必帶那麼多東西。」

  「那是自然,本來也沒多少東西。姑娘在豐白城的衣服都是男裝,去京城總不能帶男裝。」

  霍瀾音想了一下,倒也沒說什麼。

  鶯時很快將東西收拾好,她像往常那樣坐在霍瀾音身邊,托腮瞧著霍瀾音修玉簪。她一直覺得霍瀾音專注做事兒的時候特別好看。

  沒多久,鶯時被桌子上那兩張寫著衛瞻優缺點的紙張吸引了目光。她本來不識字,來了豐白城,霍瀾音教她寫字。小丫頭挺聰明,不過大半年,認識的字已經很多了。

  鶯時笑了,她說:「姑娘,大殿下的優點還可以再加一個!」

  「什麼?」霍瀾音隨口問,有些心不在焉。

  「對姑娘好,知道保護姑娘呀!」

  霍瀾音搖頭:「這個不算。」

  「為什麼不算?我覺得他對姑娘好比旁的優點重要一百倍!」

  「他能對我好,也能對旁人好。好與不好,沒有度量,也沒有期限。並非他本身的優點,所以不算。」

  鶯時其實沒怎麼聽懂。她認真想了好一會兒,說:「姑娘,您就這麼跟著大殿下回京城嗎?那以後都跟在大殿下身邊嗎?」

  霍瀾音修玉簪的動作停下,沒有回答。

  鶯時眸光一亮,認真說:「姑娘!我覺得您該趁著大殿下對您特別上心的時候,要一個承諾才有保障啊!」

  「我不需要什麼承諾。」霍瀾音想也不想。

  鶯時急了,她說:「怎麼可以不要承諾呢?按照您的意思,大殿下現在對您好,以後未必對您好。所以您該趁著現在,趕緊要一個承諾。這是一份保障吶。將來就算大殿下對姑娘的喜歡淡了,可君子一言,他會念著承諾的!這樣多踏實安心吶!」

  霍瀾音皺眉,她正色看向鶯時,語氣也嚴肅了幾分:「鶯時,你記住,保障和踏實安心永遠不是旁人給的,是自己給自己的。為人不可輕易許諾,亦不可輕信旁人承諾。這世間的承諾在許下時多為真心實意,可萬般蹉跎後失諾也是無可奈何,不必苛責。求來承諾以撫平內心的不安,這何嘗不是一種自卑膽怯。」

  鶯時眨眨眼,聽得半懂半不懂。

  霍瀾音微笑起來,捏了捏鶯時臉上的軟肉,對待親妹妹一樣教她:「鶯時,你年紀還小,不懂男女之事。但是你要記住哦,日後對待感情,可以理智冷漠,也可以熱情任性。但是萬萬不可在情愛之中失了自我。你要勇敢。拒絕是一種勇敢,獻出真心也是一種勇敢。萬般選擇不過『遵從本心』四字罷了。你若不珍惜自己,也不值得旁人珍惜。」

  「那……」鶯時的五官擰巴在一起,「那如果我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可是我交出真心,義無反顧,後來他變心了又該怎麼辦呢?」

  「他若無情你便休。」霍瀾音點了點鶯時揪在一起的眉心,「灑脫一些。有了用力握住的勇氣,也要有輕輕放下的從容。沒什麼大不了的。」

  「哎呀……」鶯時重重歎了口氣,「怎麼這麼麻煩!」

  她臉上的表情一垮,雙肩也耷拉下來。她忽然抱住霍瀾音的肩膀,彎著眼睛笑:「太麻煩了。鶯時的笨腦子想不通學不會。所以還是不要臭男人好啦!就這樣一輩子跟著姑娘!」

  霍瀾音一本正經地挑起她的下巴,熟稔地用男腔開口:「小娘子生得如此可人,日後便跟著小爺吃香的喝辣的!」

  鶯時一愣,瞪圓了眼睛盯著霍瀾音,緊接著大笑起來。

  霍瀾音也跟著她笑起來,心裡的沉悶消了大半。她把鶯時推開,說:「好啦,自己玩去。我要做事了。」

  暮色四合,霍瀾音終於將玉簪修完,和衛瞻一起去城裡。

  她將玉簪交給不二樓的老闆,老闆連連誇讚她的修復手藝越來越高超,還要再給她單子,不過都被霍瀾音拒絕了。趙老闆偷偷瞥了一眼霍瀾音身邊板著臉的衛瞻,噤了聲。

  離開了不二樓,霍瀾音又跟著衛瞻去了九霄樓。

  ——還錢。

  還沒走近呢,霍瀾音就看見當初跟在他們身邊追債的四個護院在門口徘徊,抱怨著。

  「我今兒個早上聽說昨兒個晚上城郊地震了?還驚動了好些官員,你們覺不覺得今天巡邏的官兵都沒見幾個,不同尋常。」

  「今早買燒餅的時候,我也聽了一嘴。好像霍將軍也趕去城郊了。」

  「霍將軍真的是心繫百姓吶!地震了還要帶著玄甲兵救百姓……」

  「關心什麼地震吶你們?還是關心討債吧!這麼多的債壓在身上,真是渾身不舒服。」

  「不是被焦高摻了一腳?我算是看明白了,當初四樓被莫名地洗劫一空,肯定是神偷趙三幹的!趙三是焦高安排的,都是焦高設的局。這債還咋討?」

  「別說了,林管事回來了!」

  不僅林管事回來了,九霄樓的老闆高彥磊也回來了。確切的說,林管事是三天前出發,出城去接高彥磊。

  四個護院不敢再議論,趕緊站好相迎,目送高老闆和林管事上樓。

  「哎,高老闆回來知道那些債務……」

  「等等……正往這邊來的那倆人是不是紀公子和梅公子?」

  四個人眼睛一亮,餓狼撲食一般迎上去。

  林管事心裡頭也煩。這麼大一筆債務欠在賬上,暫且無法填補,偏偏高彥磊這個時候來豐白城。這賬本一遞上去,他脖子有點涼。他能從一個小乞丐混到如今的地位,全憑高彥磊的看中。若是惹得高彥磊不高興,那他可隨時都要完蛋。

  高彥磊坐在主位,喝著茶。

  林管事貓著腰兒,自拍巴掌:「都是我的錯,一個沒注意著了小人的道兒!不過老闆放心,這筆爛帳早晚會填上。」

  高彥磊也沒說話,逕自喝著茶。

  他越是這般不動聲色,林管事越是心慌。

  一個護院「咚咚咚」敲門。林管事回頭,看見護院咧著嘴對他笑,朝他招手。

  林管事黑著臉,心想這時候還來給他添亂。卻不得不走到門口去詢問什麼事情。

  「林管事,紀公子來還錢了!」

  林管事一愣,問:「他帶了多少錢?全還清?」

  護院一愣,撓了撓頭,說:「我沒看見他帶錢,他也沒說還多少……」

  林管事在他的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他轉過身,一臉討好的笑對高老闆說:「老闆,您先喝茶,我去樓下收個賬。」

  高彥磊點了頭,他立刻轉身,匆匆往樓下走。

  林管事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

  高彥磊大半年沒來豐白城,這大半年,在他的管理下,九霄樓的收益極好,本來是可以邀功的。偏偏出了衛瞻被盜欠了大堆債務這事兒,讓他不僅不能邀功,還要擔心被老闆免去管事的活兒。

  一進屋,林管事皮笑肉不笑,語氣帶著幾分尖酸刻薄:「紀公子家裡寄了錢要來還帳啦?」

  衛瞻慢悠悠地喝著茶。

  林管事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他老闆悠閒地喝著茶,這個欠債的怎麼還敢送上門來悠閒喝茶?

  林管事的火氣蹭蹭蹭升到頂點,臉上的笑臉也沒了。

  霍瀾音開口:「林管事,我們是來還錢的。雖然現在身上沒有,但是……」

  「現在身上沒有錢那你們過來幹什麼?」林管事聲音很尖,幾乎是吼出來,「合著是來混茶喝?」

  霍瀾音被林管事忽然尖利的聲音嚇了一跳,後邊的話噎在口中。

  衛瞻挑眉。

  「瞪什麼瞪啊你?」林管事指著衛瞻的鼻子,「什麼玩意兒!」

  他又指向霍瀾音,陰陽怪氣:「也不知道該稱呼你梅公子還是稱呼你梅姑娘,甭管男女。你這要貌有貌,要才有才,何必想不開跟著這狗脾氣紈絝子!」

  霍瀾音驚得檀口微張。

  衛瞻撩起眼皮來,看向林管事。他慢悠悠地問:「狗脾氣紈絝子,林管事的意思我配不上她?」

  「我呸!」林管事狠狠吐了一口,「又臭又硬,你什麼東西啊!當然配不上,一點不般配!」

  「吵什麼?」高彥磊皺眉推門進來。

  林管事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變,笑呵呵地說:「老闆,我在討債呢。就是這人欠了那些債!」

  高彥磊轉頭一看,頓時愣住。

  「老闆?」

  高彥磊身形一晃,直接跪了下去,膝蓋砰的一聲猛地撞在地上。

  「大殿下!」

  林管事臉上還保持著討好的笑臉,他聽著高彥磊的話,好長時間沒反應過來。

  什麼玩意兒?

  咋回事?

  奚海生帶著趙三進來的時候,莫名覺得屋內的氣氛過分壓抑。他遲疑地說:「殿下,我把趙三擒來了。」

  趙三抱頭痛哭:「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都是被焦高要挾的!您的東西一點沒敢動啊……」

  衛瞻動作緩慢地站起來。

  林管事顫顫巍巍跪在地上,仰望著衛瞻,魂兒嚇碎了一地。

  衛瞻將霍瀾音拉到身邊,手肘搭在她的肩上,貼近她的臉。他看向林管事,道:「不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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