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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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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強吻

  「般般般般般般般般般……配!」林管事差點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把能想到的詞兒一股腦蹦出來,「男郎女貌,情投意合!天生一對,地設一雙!花好月圓……圓、圓……圓滿三生啊!這世上找不到更般配的神仙眷侶!」

  他越說心裡越慌。打死他也想不到擅長察言觀色的他,最後竟然得罪了這麼了不起的人。

  他偷偷去看衛瞻的冷臉,更是膽戰心驚。

  雖然知道高彥磊此時可能恨死他了,他還是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看向高彥磊,跟自己的老闆求助。

  高彥磊過來的時候林管事已經把那些大不敬的話說完了,所以高彥磊並不知道林管事都說了什麼。可是他一猜也知道林管事定然是闖了禍,有眼不識泰山。

  雖然他也並不想包庇林管事,可林管事畢竟是他的人,未免衛瞻遷怒,他只好硬著頭皮說:「大殿下,是小人管轄不力還請殿下降罪!」

  衛瞻沒有說話,誰也不能從他的神情裡猜出他現在的心思來。

  他這一沉默,高彥磊心裡越發覺得慌。

  高彥磊為什麼會認識衛瞻?其實他正是從京城過來。

  當今聖上還未曾登基稱帝,住在豐白城時。高彥磊的爺爺正是彼時聖上家中的管家。高家能將九霄樓開得如此風風火火家喻戶曉,在豐白城有了一席之地,也不過是仰仗著當年聖上家中管家的身份,所帶來的幾分榮耀罷了。

  也正是因為衛瞻知道九霄樓高家的底細,他來到豐白城後,才直接住進了九霄樓。

  高彥磊咬了咬牙,再次開口:「大殿下息怒。」

  他伏地跪拜,以額碰地。

  見此,林管事趕忙跟著磕頭。他的腦袋瓜磕在地上,也不知道地板是什麼材料,竟讓他磕出了吧嗒哢嚓聲。

  屋內的氣氛一時僵了起來。

  就連先前還哭哭啼啼的神偷趙三也噤了聲。他生的一雙小豆眼嘰裡咕嚕地轉來轉去,觀察著周圍的情況,絞盡腦汁想著自保的法子。

  霍瀾音輕輕拽了拽衛瞻的袖子。衛瞻略顯不耐煩地垂下眼睛撇向她。

  霍瀾音溫聲細語:「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一早啟程。」

  衛瞻斜眼看著他,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霍瀾音從衛瞻漆黑的瞳子裡看出了幾分敵意。她拽著衛瞻袖口的手沒有鬆開,反而是再一次輕輕拽了一下。她也不說話,只是微微仰著頭,用一雙含著一汪秋水的瀲灩眸望向衛瞻。眸波盈盈,這雙眼睛好像會說話似的。

  衛瞻胸口的那股氣悶上不去下不來。他甩開霍瀾音的手,大步往外走,經過高彥磊面前,高彥磊察言觀色,趕緊動作麻利地跪著向一側挪開。倒是早就被嚇破膽的林管事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擋在了衛瞻的身前。

  衛瞻可不知道繞路,直接踩在林管事的背,邁過去。

  林管事一動不敢動,卻忍不住瑟瑟發抖。

  奚海生茫然地望向霍瀾音:「夫人,這……」

  霍瀾音簡單吩咐了兩句,疾步小跑著下樓,去追衛瞻。衛瞻腿長步子大,霍瀾音一口氣跑到樓下九霄樓正門外,才追上衛瞻。她也沒有再往前,只是默默跟在衛瞻身後。

  衛瞻邁的步子大,霍瀾音跟在後面不多一會兒,兩個人的距離就會被拉開,霍瀾音就不得不小跑兩步,追上衛瞻,跟在他身後才放慢腳步。不多時,衛瞻又要落下她一段距離,她便再一次小跑幾步追上去。

  幾次下來,霍瀾音忽然覺得沒勁。眼看著兩個人的距離拉遠,她也不再去追衛瞻,只用自己習慣的步履慢慢往前走。

  霍瀾音走著走著,不由被身旁街市的熱鬧喧囂吸引了。她聽著這些熱鬧的聲音,心情有些低落。一想到明天就要離開這裡,去往京城,她難免捨不得。

  雖然她在豐白城只住了半年,但是在霍瀾音十六年的人生裡,這半年的生活對於她來說意義非凡。這半年,日子不是最享樂歡愉的,卻是最自由、最嚮往的。

  「磨蹭什麼?」

  霍瀾音微怔,她抬起頭來,看見衛瞻黑著臉站在前面。

  霍瀾音快走了兩步,立在衛瞻面前。仔細瞧了衛瞻的神色。她說:「沒有磨蹭的,只是殿下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霍瀾音知道衛瞻在生氣林管事的話。其實她不太明白有什麼可生氣的呢?有點腦子都能明白林管事不知內情,又因為債務故意說惡毒話損人。生氣豈不是正中下懷?

  可人的性格不同,又不是所有人都理性。

  霍瀾音有心想勸衛瞻。可是轉念一想,衛瞻怎麼會不懂其間道理?不過還是性格使然。她亦明白,這個時候她去勸衛瞻,以他的性子,反而更像火上澆油。

  於是,霍瀾音什麼也沒說了,只是默默走到衛瞻身側,攥著他的袖角。她彎起眼睛對衛瞻笑,溫柔得一塌糊塗:「殿下走慢一些好不好?」

  衛瞻垂眼,視線落在霍瀾音的裙子上。好像隔著一條裙子,也能看見她裡面的腿。

  這雙腿好像的確比他的腿短了不少。

  衛瞻胸腔內的氣悶莫名消了些,他反手握住霍瀾音攥著他衣角的手,緩步往前走。

  霍瀾音與衛瞻並肩而行,後知後覺地發現路邊街市的人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又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

  霍瀾音慢慢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想來衛瞻的身份正在豐白城陸續傳開。

  回到滿目狼藉的馮家,衛瞻忽然加快了腳步,拽著霍瀾音大步往屋子裡去,將霍瀾音拉得踉踉蹌蹌。

  「姑娘,你們回來……」鶯時迎上來,話還沒說完呢,眼睜睜看著霍瀾音被衛瞻拽進了屋。房門在她面前「砰」的一聲砸上了。

  在巨大的摔門聲中,霍瀾音無聲輕歎。她就知道衛瞻這股火氣必要發出來,他自己是消不了的。

  霍瀾音一個走神間,就被衛瞻抵在了牆壁上。衛瞻壓過來,他堅硬的胸膛壓著她。霍瀾音的胸前是衛瞻堅硬的胸膛,後背是冰涼的堅硬牆壁,她被擠得不太舒服。

  她抬起頭,看見衛瞻離她極近的眼睛。黑色的,深邃中帶著鋒芒的那雙眼眸。

  他要幹什麼?

  要發脾氣了嗎?

  要拿她發脾氣了嗎?

  怎麼辦?

  霍瀾音睫扇輕撲,眼眸輕快地轉動著。她忽然雙手搭在衛瞻的肩上,踮起腳尖,在衛瞻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湊上去,吻上他。

  衛瞻漆眸微滯,瞬間浮現驚愕。

  他本來想要探手握住霍瀾音細腰。此時,他的手停在兩個人之間,僵在那裡,整個人好像被定住,一動不能動。

  唯有唇上尚有知覺,濕軟與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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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喜歡

  霍瀾音慢吞吞地退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望向衛瞻。

  衛瞻死死盯著霍瀾音嬌豔的唇,他喉間滾了滾,聲音沙啞壓抑地質問:「你做什麼?」

  「先、先發制人……」霍瀾音實話實說。她望著衛瞻,無辜地咬了下唇,紅潤的唇瓣立刻滑過一道淺淺的白印子,又很快散去,重新嬌豔欲滴起來。

  衛瞻喉間再次上下滾了滾。

  霍瀾音看見了,她抬起手,用細軟的指尖兒碰了碰他的喉結。

  衛瞻眸色瞬間一黯,握住霍瀾音的手腕。

  霍瀾音黛眉蹙起,望著他,輕輕地說:「疼。」

  衛瞻緊緊握著她皓腕的力度逐漸鬆了。他卻仍舊死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他說話的時候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霍瀾音,你又要耍什麼把戲?既然滿心想要自由,想要我放開你,那你就應該多做些遭我厭棄的事情,而不是拿出一副單純無辜的楚楚可人的模樣做出這樣撩撥的勾引行為!」

  「我沒想那麼多。」霍瀾音說。

  她蹙著眉,想了想,又補充:「真的沒想那麼多。」

  衛瞻氣急敗壞地用手指頭戳了戳她的額角,她的頭被他戳得向一側偏著,鬢間的鴉髮也散開了些。

  「那你究竟在想什麼!」

  如果把霍瀾音掐死了砸爛了,還能救活、重新組裝好,衛瞻早就動手了。偏偏不能,只能忍著、憋著。

  霍瀾音仍舊保持著偏著頭的姿勢,她用手心揉了揉被衛瞻戳疼的額角,又將散開而垂落臉頰的鴉髮掖到耳後,才轉過頭看向衛瞻。

  「如果當真逃不掉,如果當真下半輩子都要跟在殿下身邊。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喜歡上殿下。」她眉心微微蹙著,神色中帶著幾分猶豫,目光卻是清朗的,「和一個喜歡的人在一起,總比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舒心些吧。所以就……試試看啊。」

  衛瞻絕對沒有想到霍瀾音會這樣說。她這樣說了,他卻仍舊不太相信。他皺眉,懷疑地盯著霍瀾音的眼睛,繼而嗤笑了一聲。他居高臨下閑閑瞥著霍瀾音,問:「你這是妥協?」

  霍瀾音搖頭:「我不喜歡這個說法,或許可以說是嘗試,更恰當些。」

  衛瞻沒吱聲,審視著霍瀾音,好像想從她的眼睛裡發現小騙子撒謊的端倪。

  霍瀾音疑惑地望著衛瞻,她不太確定地問:「殿下該不會喜歡的就是我的反抗吧?我現在真的不逃了,所以殿下就……沒興趣了?」

  「嗤。」衛瞻別開臉。

  霍瀾音眼眸逐漸向上,仰望著衛瞻的頭。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摸衛瞻的頭。

  衛瞻瞬間轉過頭來,拍開霍瀾音的手,瞪著她:「做什麼?」

  「還疼嗎?」霍瀾音小聲問。她默默揉著被拍疼的手。她還記得衛瞻為她擋下的棍棒,還記得鮮血從他眼間淌下來的樣子。

  她記得,都記得。

  衛瞻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

  「霍瀾音,你該不會擔心回京的路上被我拋下,或者為了你的母親有求於我,所以才這樣吧?」

  霍瀾音一怔,雙手用力去推衛瞻。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霍瀾音將衛瞻推開一些,從他的壓迫禁錮裡逃出去,轉身往外走。

  「喂!」

  衛瞻在後面喊霍瀾音,霍瀾音卻頭也不回。

  衛瞻又「喂」了一聲,望著霍瀾音推門的背影,說:「你倒是回來再試一次啊!」

  霍瀾音理都不理他。

  衛瞻指腹拈了拈自己的唇,笑了。

  吃過晚飯,馮家人欲言又止。他們知道相逢總有分別時的道理,可是這半年的朝夕相處,一家人都捨不得霍瀾音走。

  「我沒見過比姑娘更美的人兒。姑娘為了安全,總是穿著男裝,戴著帷帽。可惜了那麼漂亮的臉蛋兒。好久前就想給姑娘做一身襦裝,前幾日剛做好,正好給姑娘帶著。」馮嬸絮絮說著。

  霍瀾音摸著工整疊好的襦裙,眼睛彎起來:「馮嬸費心了。」

  「姑娘喜歡就好!不是多貴的東西,也不是出自有名繡娘的手藝,我的針線活兒也就那樣,姑娘不嫌棄才好。」

  小石頭拼命給馮叔使眼色。

  馮叔將一個荷包遞給霍瀾音,說道:「家裡的情況你都知道,也就只有這些了,姑娘去京的路上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霍瀾音忙推辭:「不不,這錢我要不得,留在家裡就好。再說了,我跟在大殿下身邊也沒有太多花錢的地方。」

  「我們知道姑娘不缺錢,姑娘還那麼會賺錢。可是這是咱們家的一點小心意。總要為姑娘做些什麼,咱們心裡才踏實。」

  霍瀾音握緊荷包,點點頭:「好,我收著。」

  小芽子抱著霍瀾音的腿,仰起臉來,委屈地說:「再聞不到香香了!」

  霍瀾音摸了摸她的臉,溫聲說:「若有緣吶,興許日後還會再見的。」

  「真的嗎?」小芽子蘊著淚珠兒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真的。」霍瀾音認真點頭。

  小芽子這才真真正正地燦爛笑起來。

  馮嬸擦去眼角的淚,笑著說:「芽子別纏著梅姑娘了。都這麼晚了,姑娘也該歇著了。明兒個一早就要出發呢。」

  「哦……」小芽子依依不捨地鬆開霍瀾音。

  霍瀾音梳洗過後回屋的時候,衛瞻已經躺在了床榻上。他枕著自己的胳膊,翹著二郎腿。

  霍瀾音看了他一眼,心下疑惑,不知道衛瞻在東宮中時,是否也是這樣一副紈絝二流子做派。倘若是,他的那些謫仙人好名聲又是從何而來?只憑霍瀾音眼前所見,實在覺得衛瞻行動間並沒有太多身為東宮太子的得體來。

  她熄了燈,在一片漆黑裡摩挲著爬上床榻。她的膝蓋剛抵在榻上,脫下鞋子。繡花鞋剛剛落在地上,她纖細的腰身已被衛瞻攬住,帶進床榻裡。

  躺下時,霍瀾音的身子一僵,又很快放鬆下來。她攥著身下褥子的手也鬆開了。

  可是她等了又等,衛瞻只是壓在她身上抱著她。

  過去許久,霍瀾音懷疑衛瞻就要這樣壓在她身上睡著,才忍不住出聲:「殿下?」

  衛瞻「嗯」了一聲。

  「……睡吧?」

  衛瞻埋首在霍瀾音的頸間,用力地吸了吸,恨不得將她的香吸進體內。他埋首在霍瀾音的頸間,使得說話的聲音很悶:「泥泥,你可知能令人上癮的白麵兒?」

  霍瀾音點頭:「俞蕭玉教過的,罌粟,那是一種令人終生無法擺脫的毒藥。」

  衛瞻再次用力吸了一口。

  「我身上的香味兒是幼時治病留下。興許藥方裡的確有罌粟?瞧著殿下喜歡這味道。等日後尋到那位給我開方子的雲遊大夫,讓他將藥方呈給殿下。」

  衛瞻沉聲冷哼。

  「這味道不過湊合而已,也沒那麼喜歡。」他說。

  霍瀾音知道埋首在她頸間的衛瞻看不見,所以撇了撇嘴。

  衛瞻緊接著又說:「孤只是喜歡泥泥而已。」

  霍瀾音怔了怔,目光下移,望向伏在她身上的衛瞻。她伸出手去摸衛瞻的頭。衛瞻一下子將她的手拍開,惱怒地瞪著她。

  霍瀾音回瞪他,且將被他拍疼的手放在唇前,吹了吹。

  衛瞻盯著霍瀾音鼓起的軟腮,他「嘖」了一聲,握住霍瀾音的手腕,親自給她吹吹。

  「不疼了。」霍瀾音再一次說:「該睡了。」

  衛瞻沒理她,他將霍瀾音的手抵在唇前,慢條斯理地親吻,親吻她的每一根手指,間或輕輕啃咬。

  霍瀾音被他啃吻得很不自在,想要將手往後縮。

  「不要這樣了……」她低聲說著,終於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藏在了後腰下。

  手指與手背上還殘存著衛瞻啃吻過後的酥麻。

  衛瞻深吸了口氣,悶聲道:「霍瀾音,你總得給我點東西咬著吧?」

  霍瀾音緊緊抿著唇,在心裡無聲回——你又不是狗。

  衛瞻心裡又癢又躁,恨不得將懷裡香軟的人生吞活剝。

  但是,他不能。

  他覺得這樣畏首畏尾的他真的很慫。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這日日在嘴邊晃的肉,他不敢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吃下去。

  不要急,慢慢來。

  深呼吸。

  衛瞻閉上眼睛克制了一下,翻身在霍瀾音身側躺下。

  睡覺!

  霍瀾音安靜地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去拉被子。

  「別亂動!」衛瞻沒好氣地嚷。

  霍瀾音嚇了一跳,手中捏著的被角落下去。她身子僵了一下,沒理衛瞻,仍舊握起被角,好好整理了一番蓋在身上。

  嗯,睡覺。

  衛瞻的事情,白天已經在豐白城陸續傳開。等到了第二日,霍瀾音跟著衛瞻啟程時,整個豐白城的人都知道了。一大早,他們好奇地走出家門,立在出城的道理兩旁張望著。

  霍瀾音坐在馬車上,挑開窗前垂簾,望向窗外。

  馮家一家四口眼睛濕濕的,卻努力擺出笑臉,沖霍瀾音揮手道別。

  書生帶著那些霍瀾音資助的孩子們也來了,他們遠遠地目送著馬車。

  霍瀾音心裡亦是有些酸澀。

  剛做藥引時,她在北衍山河中為自己挑了這一城,原以為要在這裡平淡過一生,卻沒有想到不過七個多月,就要離開這裡。

  一旁的衛瞻對於她的不捨,嗤之以鼻。

  衛瞻西行時,慢悠悠地,仿若遊山玩水。此番回京,卻是快馬加鞭。霍平疆親自護送,令人聞風喪膽的玄甲兵整齊劃一地跟在其後。

  眨眼,就是一個月。

  快到京城時,隊伍停了下來。

  紀雅雲風塵僕僕趕來。

  紀雅雲一身狼狽,臉上的妝也哭花了。她哭著說:「讓之哥哥,我不要嫁給二殿下!就算是抗旨!就算是和家裡斷絕關係,也不嫁!嗚嗚嗚……」

  霍瀾音將垂簾挑起,略有些驚訝與好奇地打量著紀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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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抱下

  紀雅雲個子矮矮,長得很嬌小。澄澈的眼眸中透著一股天真稚氣。一看就是被家裡從小嬌養著的。雖然她風塵僕僕,哭得臉上的妝都花了。可是掩不住她身上華貴的衣料,也掩不住她天生的嬌貴。

  霍瀾音的視線上移,瞥了一眼她髮間的玉石。她身上戴了不少首飾,無一不價值連城。

  霍瀾音匆匆掃了一眼有了個印象和判斷,她放下垂簾,剛要側轉過身坐正,衛瞻湊過來,他將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低聲問:「她好看嗎?」

  「好看。」霍瀾音如實說。

  衛瞻挑起眼睛看霍瀾音,又問:「那你和她誰好看?」

  「那自然是我更好看一些。」霍瀾音再一次實話實話。她說得光明磊落,不虛假謙虛,也不因為這麼說而不好意思。

  衛瞻輕笑了一聲。

  「那個小麻煩鬼就交給泥泥了,相信泥泥能處理好。」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

  「啊?」

  霍瀾音還沒反應過來呢,衛瞻已經推開了馬車門,跳了下去。

  霍瀾音身子微微前傾,目光追隨著衛瞻的背影。

  紀雅雲見衛瞻下馬車,她小跑著追過來,卻也不敢攔衛瞻的路,只停在距離衛瞻三五步的地方,小聲哽咽著喊:「太子哥哥……」

  經過紀雅雲身側,衛瞻略微頷首,收拾視線,繼續往前走,到了霍平疆身邊,翻身上馬。

  紀雅雲望著衛瞻坐在馬背上的背影,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霍瀾音急忙掀開窗邊的垂簾,掀開垂簾,朝外面的一個士兵招手,壓低了聲音詢問:「這位可是紀家姑娘?」

  小士兵冷不丁這麼近距離看見霍瀾音,被驚豔得恍恍惚惚。他點頭,有些結巴:「是、是紀家的姑娘,大殿下親舅舅的掌上明珠。」

  明明說一個「是」字就可以,可小士兵忍不住多說了些,只為多和霍瀾音說上兩句話。然而霍瀾音很快放下了垂簾,隨風晃動的垂簾遮了她的容顏,小士兵眸中黯然。

  霍瀾音本已從紀雅雲的話中猜出了她的身份,又從士兵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從車廂裡探身,溫聲開口:「紀姑娘,路上顛簸,請上馬車。」

  紀雅雲正眼巴巴望著衛瞻的背影委屈著,忽然聽見女子的聲音,她轉過頭來,茫然地望向霍瀾音。

  將要上午,光有些晃眼,紀雅雲有些看不清剛好逆著光的霍瀾音的容貌。她遲疑地問:「你是太子哥哥的婢女?」

  霍瀾音輕輕搖頭,卻也不解釋。

  紀雅雲皺起眉,後知後覺明白了。

  「那好吧。」她嘟囔一聲,踩著侍衛放下的腳凳上馬車。她一腳踏上馬車時,前面的馬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紀雅雲叫了一聲,身子朝一側栽歪。

  霍瀾音及時拉了她一把。

  「紀姑娘,當心。」

  天上的雲悠悠飄著,剛好遮了烈日,沒有逆眼的光,紀雅雲一下子看清了霍瀾音的臉。

  她看呆了一瞬,連原本要說什麼話都忘了。

  「紀姑娘?」

  紀雅雲回過神來。她進了車廂,在霍瀾音對面的長凳坐下。她身後跟著的小丫鬟彎心也要上來。可是紀雅雲看了一眼車廂裡只有霍瀾音一個人,她讓彎心不要上來。

  「那奴婢去哪兒啊?」彎心詢問。

  紀雅雲「咦」了一聲。一般出行,主子坐前面的馬車,丫鬟婆子小廝會坐在後面的馬車裡,也是看管著後面馬車裡放著的行囊。

  可是紀雅雲記得剛剛並沒看見後面還有一輛馬車跟著。她瞥向霍瀾音,問:「你沒帶丫鬟?」

  「帶了,她騎馬。」

  紀雅雲轉頭瞪向彎心。彎心揪著眉頭,連連擺手,心虛地小聲說:「奴婢不會騎馬……」

  不得已,彎心還是跟著上了馬車,坐在角落裡。

  紀雅雲挺直腰杆,十足名媛的端莊坐姿。只是,她總忍不住去偷看霍瀾音。

  不對呀,為什麼要偷看?紀雅雲想明白了,根本沒有偷看的必要,於是她光明正大地上上下下打量著霍瀾音。

  霍瀾音今日穿著馮嬸給她縫製的那身襦裙。馮嬸說得謙遜,可她做這套裙子的確是花了心思的。雖然料子算不得上乘,卻也漂亮得緊。以蒲荷為意。米白的上襦,搭著艾綠罩紗的齊胸下裙。薄薄的艾綠覆在柔軟的米白裡裙上。隨著霍瀾音的動作,艾綠色的輕紗如水流動,上面的蒲荷相映,若隱若現。胸口寬帶和上襦的寬袖上繡著粉色的荷,為這身素雅的裙裝添了幾分柔軟。

  長長的墨綠繫帶垂落,厚重的料子又將她胸前的粉意壓了壓,多了幾分婉約端莊。

  紀雅雲問:「你的衣服是哪裡的繡娘做的?」

  「只是尋常農戶家婦人所做。」霍瀾音端起茶壺,倒了兩杯茶,「紀姑娘一路行來累了吧?喝些茶潤潤喉。」

  「你放那唄。」紀雅雲沒接。

  霍瀾音依言將遞過去的茶盞放回桌子,她端起自己的那一盞茶慢悠悠地品著。

  「我將來是要嫁給太子哥哥的!」

  霍瀾音差點嗆到。

  紀雅雲驕驕傲傲地說:「太子哥哥可給你名分了?估計是沒有的。不過你放心,只要你本分聽話,名分這些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霍瀾音抬起眼睛望著紀雅雲,遲疑地問:「……那我先謝謝紀姑娘?」

  紀雅雲吸了吸鼻子,問:「你身上塗了什麼香料,這麼好聞的。」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說道:「不是香料,是幼時生病用藥之後留下的。」

  「藥的味道?」紀雅雲驚訝極了。她微微湊前,想更湊近些去聞,又不好意思。

  霍瀾音還是周瀾音的時候,沒少見姑娘家們的小鬥爭。她原以為京中姑娘的手腕會更厲害一些,可是眼前這位……就算是扔到西澤那樣的小地方,恐怕都不夠看的吧……

  要麼是被家裡養得太好,要麼是城府極深。思來想去,霍瀾音也不敢在這短短的接觸中,判斷紀雅雲是哪一種。

  衛瞻騎馬在霍平疆身側,他瞥了一眼霍平疆手腕上的麻繩,問:「將軍,夫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怎麼突然問這個?」

  衛瞻沉默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馬車。他收回視線,道:「為一女子如此,覺得很神奇。」

  「沒什麼可說的。」霍平疆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衛瞻道:「小郡主重情將軍多時,這回你回京,估計她會討賜婚的旨意。」

  「殿下當多多慮己。」

  霍平疆話音剛落,後面的馬車裡傳來紀雅雲的尖叫。

  衛瞻立刻調轉馬頭,卻見只是一隻車轅陷入泥裡,讓馬車稍微偏了些。他打馬過去,拉開門向裡看。

  紀雅雲驚慌失措,霍瀾音神色淡淡。

  「太子哥哥!」紀雅雲紅著眼圈,像看見了大救星,像衛瞻晚來一步,她就要摔死了似的。

  「停。」

  衛瞻乾脆下令停軍歇息。他翻身下了馬,隨手將馬鞭遞給了身側的士兵。

  略傾斜著的馬車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紀雅雲又立刻大驚失色。

  霍瀾音無奈,輕輕扶了她一把,溫聲細語地勸慰著:「紀姑娘,只是很淺的水坑,沒關係的。我們下去就好。」

  「哦……」

  霍瀾音先起身,彎著腰往車廂外走。她剛邁出車廂,衛瞻上前,握住她的細腰。霍瀾音驚訝地抬眼望了他一眼,對上衛瞻目光的那一剎那,她又匆匆移開了視線,將手輕輕搭在衛瞻的小臂,任由他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

  「太子哥哥……」

  「下來的時候當心一些。」衛瞻說完,也沒等還在車上的紀雅雲下來,順手牽了霍瀾音的手,往不遠處士兵收拾停歇的地方走。

  還在車廂裡的紀雅雲呆呆望著衛瞻的背影,委屈地說:「表哥把她抱下去,不管我……」

  彎心急忙勸:「姑娘別難過。身份有別,那個女人已經是殿下的人了,自然能抱的。咱們姑娘還未出閣,大殿下為了姑娘考慮也不能唐突的!」

  紀雅雲覺得彎心說得對,和彎心攙扶著下了馬車。

  玄甲兵效率很高地做好了午飯。他們這些人訓練有素,即使是吃飯,這樣放鬆的時刻,也一個個坐得端正。他們吃東西的時候很專注,也不說話,甚至連吃東西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一丁點,好似隨時準備迎敵。

  霍瀾音坐在衛瞻身側,默默吃著東西。這一個月,她從起先的不適應,到現在已經能比較適應與軍隊同行。

  最初,她震驚於玄甲軍吃飯的速度,趕忙練習加速,生怕沒吃飽就要啟程。只是後來她發現衛瞻吃東西還是慢悠悠的,並不管那些玄甲軍早就吃完收拾好,他逕自悠閒著。霍瀾音也重新跟著慢下來,能好好吃飯了。

  軍中都是男子,雖說玄甲軍值得信任,可是霍瀾音這一個月,每日周圍都是黑壓壓的一群男子,到底還是覺得有些彆扭。所以她只要下了馬車,便寸步不離地跟在衛瞻身側。

  霍瀾音正吃著飯,米飯上忽然多了一塊鮮菇。霍瀾音看了衛瞻一眼,衛瞻面無表情地吃著飯,將她的目光無視。霍瀾音收回視線,默默將鮮菇吃了。

  「殿下對你真好。」紀雅雲有點酸酸的。

  霍瀾音有點心情複雜。

  ——衛瞻不吃鮮菇。

  不過她並不討厭鮮菇,還挺喜歡的。

  她還沒想好如何回紀雅雲的話,紀雅雲已經不理她了。紀雅雲轉過頭看向了衛瞻,她扁著嘴,不開心地說:「太子哥哥,你怎麼都不理我的。我是真的不要嫁給二殿下!」

  衛瞻「嗯」了一聲,道:「是不能嫁。」

  紀雅雲開心得笑了。她坐在對面,離得稍微有些遠,沒聽清衛瞻接下來的話,霍瀾音卻聽清了。

  他說:「別害我弟。」

  這一次,霍瀾音是真的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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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怦然

  霍瀾音接過鶯時遞來的木杯,喝了口水。

  衛瞻瞥了她一眼。

  紀雅雲離京自然不會只帶著彎心一個小丫鬟,還帶了幾個侍衛,甚至帶了一個廚子。雖然她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狽,可是路上很是挑剔,更是不可能吃軍中的東西。她嫌棄。

  軍隊停下來做飯的時候,她帶著的廚子也在單獨給她弄吃的。

  霍瀾音和衛瞻已經開始吃了有一會兒,彎心才端著紀雅雲的精緻食物過來。紀雅雲優雅地吃著東西,眼睛忍不住往霍瀾音身上看。她一會兒覺得霍瀾音長得好看,一會兒覺得是霍瀾音身上這身衣服好看,才將她顯得格外漂亮。

  「我喜歡你身上這套衣裳。」紀雅雲直接說出來。

  霍瀾音心下由衷不好的預感。她微笑著,說:「紀姑娘身上的裙子剪裁得體,繡紋精緻。鵝黃搭著茶白的配色既暖又柔,襯得紀姑娘既端莊溫柔,又可愛靈氣。」

  「是嗎?」紀雅雲低著頭去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嗯,我也覺得是好看的。這可是京中青鸞閣裡出來的。你知道青鸞閣嗎?不僅件件要定做,還要排隊呢。不過我不用排隊!」

  她彎著眼睛笑,又甜又驕傲。

  紀雅雲望著霍瀾音,臉上的臉慢慢淡了。她的眉頭逐漸皺起來,不太高興地說:「可是……我還是覺得你身上這件好看。我想要。」

  霍瀾音心裡一沉。

  「你說只是尋常人間的婦人所做,那應該也不值什麼錢。我拿青鸞閣的裙子跟你換好不好?兩條?我沒穿過的,讓青鸞閣的娘子給你量體裁衣,按照你的喜好來做。唔……這個也給你!」

  紀雅雲拆了脖子上的項圈。純金的項圈上嵌著進貢而來價值不菲的紅寶石。

  「我……」

  衛瞻忽然開口:「你穿綠色不好看。」

  紀雅雲一愣:「是嗎?真的嗎?」

  她朝霍瀾音連連擺手:「那我不要了!」

  她又彎著眼睛甜甜笑著,問:「太子哥哥,那我穿什麼顏色好看呀?」

  衛瞻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沒理她。

  紀雅雲小聲嘟囔:「又不搭理人……」

  不過她只沮喪了一瞬間,立刻又笑起來,開開心心地吃東西。

  霍瀾音低著頭,捏著勺子攪著碗裡的粥。想起從小到大,母親給她煮的粥。原來這世上的食物最美味不過出於母親的手——這話是真的。自從離開西澤,她再也沒有吃過那種味道。

  想到母親如今在京中不知身體如何,不知在周家可會被欺負……她輕輕蹙起的眉心勾勒幾分愁思。

  紀雅雲不經意間抬頭,發現霍瀾音黛眉輕蹙失神的樣子。她愣了愣,心想莫不是她說的話讓霍瀾音不高興了?

  她有說什麼過分的話嗎?

  紀雅雲反思了一下。

  難道是因為她跟霍瀾音要衣服,她就生氣了?她都沒嫌棄她穿過,還用東西換的呢。還是因為她提到青鸞閣?是了,霍瀾音又不是京城中人,興許只是小地方的人。她提到了青鸞閣,讓霍瀾音誤會了她看不清她?還是她自卑了?

  紀雅雲一時之間沒想明白,不過這也不重要。

  她起身,繞過折疊桌,走到霍瀾音身邊,將酥肉卷遞到霍瀾音口邊,笑著說:「喏,這個很好吃的。你嘗嘗看!」

  鼻息間都是酥肉的味道,霍瀾音胃中一下子翻江倒海,有些噁心得想吐。

  衛瞻煩躁地接了那塊酥肉卷,吃了。又口氣不善地道:「你安分些罷!」

  紀雅雲呆了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做錯了。她望著衛瞻,有些手足無措。

  霍瀾音接過鶯時及時遞過來的木杯又喝了一口水,胸腹間的酸意才好了些。她歉意開口:「多謝紀姑娘,不過我只吃素食。沒能嘗到紀姑娘家中廚子的手藝,著實遺憾。」

  「哦!原來你信佛!」紀雅雲慢吞吞地走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好。

  霍瀾音笑笑,也不解釋自己並不是信佛。

  閉目養神的霍平疆睜開眼,有些意外地看了霍瀾音一眼。

  吃過飯,衛瞻和霍平疆在遠處樹下說話。

  霍瀾音朝不遠處的衛瞻望了兩次。

  霍平疆道:「那姑娘有事找你。」

  衛瞻回過頭去,剛好對上霍瀾音第三次望過來的目光。他直接朝霍瀾音走去。霍瀾音也起身,迎上衛瞻。她走到衛瞻面前,略踮起腳,湊到衛瞻耳邊,小聲說了句簡短的話。衛瞻聽了她的話,臉上沒什麼表情,直接轉身朝著軍隊駐紮的另外一個方向走去,霍瀾音默默跟在他身側。

  紀雅雲雙手托腮,望著這一幕。

  「我有點羨慕。」她說。

  彎心急忙勸:「姑娘不羨慕,她將來的身份還要靠姑娘您給呢!將來等您過了門,大殿下也會對姑娘這麼耐心溫柔。不不不,是只對姑娘這麼耐心溫柔。其他人都要靠邊站,都要仰仗您的鼻息過日子!」

  紀雅雲開心地笑了。

  她原本的貼身丫鬟不是彎心。原先那個丫頭總是說她不愛聽的話,總是說什麼要矜持,還反反復復地勸她守規矩,不讓她去找太子哥哥。她聽了煩,才冷了原先那個,提拔了彎心。她喜歡彎心,彎心嘴巴甜,總是說她喜歡聽的話。

  她喜歡所有人都哄著她。

  如果太子哥哥也哄著她那就更好啦!

  霍瀾音叫走衛瞻,是因為……要去方便。

  這荒郊野嶺,又有那麼多當兵的。她總不能自己走遠,就算是帶著鶯時,也有些不太安心。

  衛瞻不是第一次陪她去了。

  這一個月快馬加鞭,進城住客棧的次數極少。休息的時候,她要麼和衛瞻在馬車裡,要麼下了馬車住在紮營帳篷裡。吃的住的都一切從簡,更別說人之三急。

  衛瞻帶著霍瀾音走了很遠,到了一片荒蕪的山背,雜草叢生。衛瞻巡視了一遍,沒發現什麼蟲蛇,才轉身走開。

  待衛瞻走得稍遠一些,霍瀾音再次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什麼農夫、獵戶,又望了一眼衛瞻背對著她的背影,才蹲下來。

  野草望風而生,葳蕤茂盛。她蹲下來,整個身子幾乎沒進野草中。初秋的風已有些涼意,輕輕吹拂而來,帶動大片的野草浮動。草葉子劃過她的手背,她嚇了一跳。低頭看見只是草葉子,才略鬆了口氣。

  霍瀾音略抬起下巴,望向衛瞻的方向。他剛剛還立在那裡的背影已經不見了。霍瀾音愣了一下,莫名覺得不安。

  她匆匆整理好衣服,沿著來時的路,小跑著去找衛瞻。

  秋風忽地大了,吹得野草擺動,沙沙作響。她立在大片大片的綠色中,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來時的路,甚至不太確定自己正朝前走的路是不是衛瞻離開的方向。

  「殿下?殿下?」她急急喊了兩聲。

  「這裡。」

  霍瀾音一怔,停下腳步,抬起頭來。

  衛瞻坐在樹上,隨手拿著枝條敲了敲霍瀾音的頭。他說:「這一片只這兩三棵樹,這麼顯眼也不知道抬頭。聰明的時候像是隻小狐狸,蠢起來當真是被泥糊了腦子。」

  他慢悠悠地說:「小蠢貨。」

  只是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笑,完全沒輕逼嘲諷的意思。

  霍瀾音皺眉,不服氣地說:「誰知道大殿下喜歡爬樹。」

  衛瞻晃著兩條腿,隨口說:「處得高,看得遠。」

  霍瀾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這是什麼眼神?」衛瞻皺眉,「霍瀾音,你該不會以為我坐這麼高為了偷看你吧?」

  霍瀾音根本沒這麼想,也不懂衛瞻為什麼會這麼想她。她沒理他,轉身往前走。

  衛瞻「嘖」了一聲,道:「你哪裡我沒看過?點著燈看的。還用得著偷看你拉屎?」

  霍瀾音捂住自己的耳朵,加快步子。

  衛瞻瞧著她這樣子,忽然笑了。他說:「喂喂,方向反了。」

  霍瀾音腳步一頓,遲疑地回過頭望向衛瞻。

  清風帶起她的髮帶,吹起她的裙擺。艾綠的裙擺如波浮動,溫柔地撫著葳蕤綠草。

  衛瞻深看了她一眼,收了笑。他壓了一下心口,跳下樹幹,側了側臉,示意另一邊的方向。等霍瀾音朝她走過來,他沉默地與她並肩往回走。

  他低下頭,瞧著兩個人重疊在一起的影子。他視線上移,看向霍瀾音從寬袖裡露出的手指。皙白纖細,微微屈著,只小指翹起小小的弧度。

  走了沒多久,霍瀾音果然看見來時的小路。小路應是農戶或獵戶上山走出來的,不寬,也不甚明顯。

  衛瞻忽然開口:「音音,回京之後你會遇到很多各種各樣的人。」

  「已經見到了一個。」

  「呵。」衛瞻搖頭,「這個傻的不算。」

  霍瀾音說:「紀姑娘只是天真單純了些。」

  「在京城,這樣的單純和傻子無異。」

  霍瀾音沉默著。

  小路很窄,路邊躺著一根枯樹幹。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沒開口讓衛瞻讓開些地方,而是踩上枯樹幹繼續往前走。

  衛瞻的語氣忽然多了幾分嚴肅:「很多事情不是我不能幫你,而是你必須要學會自己去面對、去解決。」

  霍瀾音有些驚訝地側轉過臉去看他。她這一轉頭,腳下忽然不穩,身子歪了一下。

  衛瞻轉頭看她,意外地發現霍瀾音高了些。他看了一眼霍瀾音腳下踩的樹幹,猶豫了一下,朝霍瀾音伸出手。

  霍瀾音已經站穩身子,看向衛瞻遞過來的手。

  伸出手的那一瞬間,衛瞻莫名覺得很緊張。緊接著,他又覺得這種緊張很可笑。

  以前,他想怎麼啃就怎麼啃,翻來覆去,不管是床上還是水裡,或者樹上。如今倒好,就連牽她的手,都要小心翼翼了。

  霍瀾音彎唇,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衛瞻轉過頭,牽著她繼續往前走。清風拂面,吹起他唇畔一抹極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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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吸香

  「可是殿下剛剛還是幫我了。」霍瀾音說。

  「這不算。」衛瞻輕笑,「當然了,若以後你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情也無所謂。只要你撒個嬌,萬事有我。」

  霍瀾音沉默著。可是她向來是個要強的姑娘。她不喜歡信誓旦旦地說大話,而是把所有不服氣放在心裡,然後用行動來證明。她不覺得未來的路有多難走,只要她一步接著一步踏實往前走,走得穩穩的,即使沒有路,也能像這條山路一樣被她走出來。即使跌倒,只要腿沒有斷,爬起來還能繼續往前走。

  沒多久,這根樹幹走到了盡頭。霍瀾音從樹幹下來,走了沒幾步,又是條枯樹幹躺在路邊。霍瀾音再踩上去的時候,後知後覺地明白這樹幹興許是開路人擺在這裡,做了個記號,讓這條不起眼的山間小路遙遙看去時,稍微能好辨認一些。

  「雅雲小時候走丟過一次,所以家裡人極其溺愛,才把她養成這個樣子。」衛瞻說。

  霍瀾音隨口說:「那樣的家世,人單純些也沒什麼。」

  衛瞻搖頭,並不贊同。

  霍瀾音看了衛瞻一眼,稍微猶豫片刻,遲疑開口:「紀姑娘天真爛漫,對殿下倒是一片赤誠真心。若殿下當真對她無意,何不將話說明白?」

  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對衛瞻說這話算不算越矩,算不算不合適。可是她想說,就說了。興許也算得上是一種試探。試探回京之後,她與衛瞻說話時的刻度分寸。

  衛瞻輕笑了一聲,道:「她單純簡單一片赤誠,旁人未必。」

  霍瀾音蹙眉,不是很懂。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說道:「音音,有的時候即使是天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些話也不能直接說出來。」

  霍瀾音忽然伸出食指,橫著劃過自己的唇前,嗡聲說:「那我回京之後做小啞巴。」

  衛瞻盯著霍瀾音那根纖細的食指,忽然很想拽過來,嘎嘣脆地咬斷啃進腹中。最好是把面前這個人整個人吃進腹中,讓她永遠都乖乖地,當真不能再離開他半步。

  幸好霍瀾音收手及時。

  衛瞻收回視線,牽著霍瀾音繼續往前走。霍瀾音低著頭,望著腳下的枯樹幹。

  「你說你能自己調節,也沒見起效。」衛瞻忽然開口。

  「嗯?」霍瀾音偏過頭,茫然地望著他。

  霍瀾音心神一動,頓時明白過來衛瞻指的是她至今不能吃肉的事情。當初林中,她第一次開誠佈公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也同樣指責了衛瞻的自以為是,她說過她不需要衛瞻用那樣的方式幫她,她會自己調整,會慢慢自癒。

  然而,她已經習慣了吃素。

  她小聲說:「吃什麼這樣的小事也沒那麼重要的。」

  衛瞻不贊同,他閑閑瞥了霍瀾音一眼,說:「沒做到就沒做到,找什麼藉口!」

  「小事而已。信佛之人半生吃素也挺好的……」

  衛瞻忽然變得很煩躁,連氣息都略微加重了些。

  霍瀾音不明白他怎麼又突然不高興了,難道只是因為她不能吃肉?她覺得這事兒只是個引子罷了。

  霍瀾音的視線慢慢下移,落在衛瞻牽著她的那隻手上。兩個人的手微微抬高,懸在兩個人之間,她將手搭在他掌心向上的手掌上。

  霍瀾音蜷起小指,在衛瞻的掌心輕輕劃了一下。

  酥酥的,癢癢的。

  衛瞻向前走的步子頓了一下,才繼續往前走。他側轉過臉看向霍瀾音時,霍瀾音已經挺胸抬頭,目視前方,無辜得好像她什麼也沒做過。

  衛瞻收回視線。

  霍瀾音再一次將小指微微蜷起,用小指指尖兒點了一下衛瞻的掌心。

  衛瞻爭氣地沒轉頭,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往前走。

  霍瀾音忽然打了個激靈,搭在衛瞻掌心的手也跟著顫了一下。

  衛瞻下意識地去看,見霍瀾音僵在那裡,她低著頭,小臉煞白。衛瞻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看見一條蛇盤坐在枯樹幹上,它盯著霍瀾音,懶洋洋地吐著信子,距離霍瀾音不過三五步的距離。

  衛瞻伸出另一隻握住霍瀾音的腰,霍瀾音身子朝衛瞻前傾,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任由衛瞻將她抱了下來。霍瀾音雙腳落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有些虛地繞著衛瞻,躲在他另一側。

  衛瞻唇角漾出三分笑,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走了有一會兒,霍瀾音才小心翼翼地回頭去看。那條蛇還是懶洋洋地盤在樹幹上,一點不怕人並不躲,也沒有攻擊人的意思。

  霍瀾音這才鬆了口氣,小聲抱怨了一句:「怎麼還不冬眠!」

  「蠢貨。」衛瞻瞥了她一眼。

  清風適意。

  視線裡,出現了前方修整停頓的軍隊。馬上就要走回去了,衛瞻收了笑。他忽然用一種頗為感慨的腔調:「泥泥啊——」

  霍瀾音側過臉來望著他,疑惑不解地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衛瞻轉過頭,對上她的目光。他望著霍瀾音瀲灩眸光裡的自己,有些無奈地說:「連慢慢調整試著去吃肉都沒做到啊……」

  他悠悠輕歎了一聲。

  「讓你試著去喜歡一個人,那又要多難。」

  霍瀾音怔在那裡,腳步不由停下。她怔怔望著衛瞻,檀口微張,清風吹拂她的鬢髮,將她的一小綹兒鬢間長髮吹拂到她的唇上。

  衛瞻將黏在霍瀾音唇上的那綹兒長髮挑開,漫不經心地說:「我還沒親呢,怎麼就濕成這樣了。」

  他用指腹在霍瀾音嬌豔的紅唇上拈過。

  霍瀾音抿了抿唇,眉心也跟著揪起來,目光有些不太自然地別開。

  衛瞻笑話她:「說你嘴呢。別瞎想。」

  霍瀾音在衛瞻的胸口推了一把,轉身快步往前走,又不理他了。

  衛瞻沒追,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笑。

  霍瀾音快走了幾步,腳步不由放慢。

  其實她知道衛瞻剛剛是故意轉移了話題。

  她說她會試著去喜歡衛瞻。可是倘若她嘗試失敗了呢?她沒說,衛瞻也沒問過。

  如果嘗試過後還是不喜歡他呢?

  霍瀾音望著淒淒芳草,忽覺茫然。

  秋日山上的風沒個定數,時大時小。此時又大了起來,將霍瀾音的長裙吹得高高揚起裙角。

  衛瞻在後面望著霍瀾音,覺得她欲乘風去,好似快要飛起來似的。

  別飛啊。

  衛瞻皺眉,他不喜歡這種抓不住的感覺。然而事實上,他亦從來未曾抓住過她。

  衛瞻大步快走到霍瀾音身後,在她背後抱住她,將她整個人牢牢箍在懷裡。他俯下身來,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

  「有時候想給你自由,有時候又恨不得築一座玉殿牢牢將你鎖在裡面。」衛瞻用力吸了吸霍瀾音身上的香味兒,「泥泥,我的泥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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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迷住

  宮中。

  紀夫人和長女紀雅月等了近一個時辰,皇后才從午眠中醒來,慵懶地拖著曳地裙擺姍姍而來。

  紀夫人和紀雅月行禮。

  「都免了吧。」皇后徑直走向鑾金飛鳳屏風下的美人榻坐下。

  她剛一坐下,一個小宮女跪在她面前為她整理了一下裙擺。另外兩個小宮女立在後面,輕輕打著羽扇。

  還有個小宮女跪在皇后另一側,恭敬地剝著荔枝。

  紀雅月偷偷看了一眼晶瑩剔透的荔枝,收回視線。荔枝為夏季水果,且京城中不能生長,是從南邊進貢上來的。紀雅月對於皇后這個時節還能吃到荔枝咋舌不已。

  「娘娘,雅雲不懂事。等將她帶回來,我一定好好教。」紀夫人說。

  皇后悠悠道:「你這話說了很多次。」

  紀夫人苦著臉:「您也知道,雅雲小時候走丟過一次,我和你哥哥格外寵著她。所以……」

  皇后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紀夫人這話說了很多次,皇后沒耐心聽這個。

  紀夫人無計可施,給大女兒使了個眼色。

  紀雅月走到皇后身邊,攆了小宮女,親自給皇后剝荔枝。

  「妹妹不懂事,讓姑姑煩心了。雅月不管別的,只在意姑姑的舒心。您可千萬別因為這樣的小事兒不暢快。」她將荔枝遞給皇后,溫柔可人。

  皇后看了她一眼,接過荔枝來吃。

  三粒荔枝入口,皇后抬了下手,紀雅月放下了荔枝。

  皇后這才懶洋洋地開口:「兄嫂今日過來只是為了雅雲?這孩子乾淨,本宮也疼著她。她既然不想嫁給敏之,便依她就是。」

  聽著皇后語氣不像怪罪紀雅雲,紀夫人不由鬆了口氣。她忽又皺眉,猶豫了一下,問:「那大殿下那邊……」

  皇后眉眼間的慵懶頓時一掃而空。她坐直身子,威壓緩緩展開,帶著淩厲之氣。

  「兄嫂這話說的太不過腦。拒了本宮的敏之,莫不是還想嫁讓之?這是在離間他兄弟二人,還是肆意在兩位殿下之間挑揀,視兩位皇子顏面于不顧!」皇后冷聲質問。

  「不不……不敢!」紀夫人慌了神。她沒想明白怎麼就忽然變得這麼嚴重了?

  紀雅月目光閃爍,趕忙幫母親圓話:「姑姑莫氣!母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次雅雲不聽話,離京去尋大殿下。母親是擔心惹大殿下不愉!」

  皇后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讓之不是狹隘之人,不會計較的。」

  「如此,我和母親便也放心了!」紀雅月忙說。她臉上掛著端莊溫柔的笑。

  ——這是京中女兒最標準的舒雅笑容。

  紀夫人也反應過來,順著大女兒的話,違著心說:「是是,我就怕大殿下不悅。既然娘娘如此說,我倒也放心了。我們也不打擾娘娘,告退回去了。」

  皇后頷首。

  紀夫人和紀雅月行了禮,退下。

  剛出了棲鳳宮,紀夫人臉上的笑就有些繃不住。可到底是宮中,尚不敢多言。一直憋到出宮,換了自己家的轎子。她拉著大女兒的手,愁眉不展:「我才反應過來……皇后娘娘表面上是順著咱們的意思,否了雅雲和二殿下的婚事,好像幫了咱們,給了咱們好大的顏面似的。咱們還得承了她的情。反手又是一巴掌堵上了雅雲嫁給大殿下的可能……這這……不行,雅月,你給母親捋一捋!」

  「這還不明顯?正如母親所想。」紀雅月說。

  「可是……」紀夫人目光猶疑,不敢置信,「當初正是娘娘暗示你父親這皇位會傳給二殿下,又幾次三番召你妹妹進宮和二殿下相處。這不是明擺著要將你妹妹和二殿下牽起來?如今瞧著大殿下要回來了……」紀夫人搖頭,「我怎麼覺得娘娘好像也沒太想讓你妹妹嫁給二殿下?」

  紀雅月點頭,道:「娘娘心思縝密,不可猜。可妹妹婚事卻做得很明顯。娘娘恐怕原本就沒打算讓雅雲嫁給兩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

  紀夫人立刻問:「這為什麼啊?」

  紀雅月沉默著,沒回話。還能為什麼?沒看上唄。她只能沉默著,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妹妹是全家人的心頭好,誰也不能說她半句的不好。

  「她可是你們的親姑姑啊!」紀夫人歎氣。

  紀雅月溫聲勸著:「她畢竟是皇后娘娘。」

  紀夫人遲疑了片刻,問道:「娘娘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只是為了不讓雅雲嫁給兩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她又何必如此?明明白白拒絕不就是了!」

  「娘娘這些年說話做事何曾出過紕漏?以她的作風,就算不喜妹妹為兒媳,也不會表現出來,留下話柄。」紀雅月想了想,又說,「不過女兒覺得娘娘這麼做的目的不會那麼簡單,興許妹妹的婚事只不過是娘娘手中棋局中順手擺下的一道棋子。比如……妹妹日漸與二殿下接觸,難免讓朝臣以為這太子之位亦有可能真的落在二殿下身上。」

  「這……」紀夫人皺起眉,慢慢思索著。

  半晌,她重重歎息了一聲,憤憤道:「到底也是紀家人!沒有紀家女兒的身份,她如何坐上皇后之位?如今倒是滿心算計,連你妹妹的婚事也能拿來隨意擺弄,當成棋子!擺她的障眼法!可還念著她是紀家女兒的身份了?可還念著半分骨血親情!」

  紀雅月輕輕拍著母親的背,溫柔勸著:「母親莫要動怒。姑姑畢竟是皇后。」

  「可憐我的雅雲,也不知道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不開心受委屈……偏偏母親沒用,不能給她求來她想要的姻緣……」紀夫人心疼得紅了眼圈。

  紀雅月望著母親傷心的樣子,心裡有些難受。

  妹妹小時候走丟,失而復得,全家人都寵著妹妹。她身為姐姐很能理解,她也願意寵著妹妹。可再如何理解,面對父母的過分偏心,心裡總要不舒服。

  母親會為了妹妹的婚事如此奔波難過,那麼她的婚事呢?

  當初她的如意婚事不了了之時,母親為何不曾也這樣奔波傷心過?

  北衍幾代皇后都出自紀家,身為紀家女兒,何嘗不是從小癡想著那個位子?為了那個位子刻苦學才能,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

  紀雅月是紀家的嫡長女,她怎麼可能不想那個位子呢?然而她的母親卻並不知道她是如何百轉千回地念著皇后之位。

  她本來也是有機會嫁給衛瞻的。可惜她比衛瞻年長了幾歲。她忐忑不已,無數次從史書中翻找皇后比皇帝年長的例子。

  例子那麼多,她也可以對不對?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日,她走到書房門口聽見父母的對話。

  「雅月馬上要十六了,這婚事也該有定數了。她千好萬好,可惜比大皇子年長了三歲。」

  「娘娘介意她比大殿下年長?」

  「娘娘向來不會將話說死,我是猜的。我想著明日進宮去再套套話,爭取一下。只是大三歲,也不礙事。」

  站在書房門外的紀雅月心中大喜,然而下一刻,如墜冰窟。

  「罷了。咱們雅雲年紀和大殿下很相搭。」

  「也是……雅雲可憐。小時候吃了苦,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來給她……」

  紀雅月閉了下眼睛,關上記憶的門。

  如今再想這些也是沒用。過眼如煙雲,她已嫁為他人婦。

  只是如今看著妹妹遭皇家嫌棄,她心裡說不出來的複雜。一方面恨鐵不成鋼妹妹不爭氣錯失這樣的機會,令一方面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暗爽之感。看,父母偏心有什麼用?她得不到的,妹妹也得不到。

  母親煩悶的抱怨聲還在耳邊,紀雅月收起心緒,熟稔地扮起乖女兒好姐姐的角色。

  傍晚忽然下了雨。秋雨不僅急,還透著能吹進骨頭裡的寒意。衛瞻一行不得不又停下來休頓。

  奚海生詢問:「殿下,是就地紮營,還是快馬加鞭趕去前面的小城鎮?若是紮營,夜間恐潮濕。若是趕路,這雨一會兒大起來,咱們可能會淋一陣。」

  衛瞻挑開垂簾,望一眼外面的小雨,道:「趕路。」

  雨越下越大,軍隊到底是淋了些雨。不過不是長時間淋暴雨就不礙事,這些將士風裡來雨裡去,完全不把這點雨當回事。

  到了前面的小城鎮,衛瞻住進了鎮長家中。鎮長又趕忙安排玄甲軍住進百姓家中,後來地方不夠住,又將將士安排在祠堂廟宇之地。

  若是尋常將士,有些鰥寡婦孺家庭收住當兵的多有顧慮,可一聽說是玄甲兵,哪個也沒顧慮,歡歡喜喜地將人迎進去,悉心招待。

  霍瀾音一直坐在馬車裡,沒有淋到雨。只是馬車在鎮長家門前停下,她下馬車的時候稍微淋了些雨。此時她正偏著頭,將長髮攏在一側,握著棉帕擦著上面的潮濕水漬。

  霍瀾音莫名想起當初在西澤,她晚上硬著頭皮去當藥引,一回頭母親站在雪地裡整夜等著她的單薄身影。

  越是離京近了,她對母親的思念和憂心越重。也不知道哥哥可有給母親尋到良醫?她是從來不會指望周家的,卻對周自儀莫名信任。

  紀雅雲雙手托腮望著霍瀾音,不開心地說:「下午我看見太子哥哥抱你了。」

  霍瀾音愣了一下,沒想到紀雅雲會這樣說出來。她也不否認,望著紀雅雲點頭,說:「是。」

  「你……」紀雅雲急了。

  她忽然雙手死死抓住霍瀾音的手腕,說:「你是怎麼迷住了太子哥哥的?教教我好不好?」

  霍瀾音頓覺無措。

  「大不了……先來後到,我不跟你搶位份,以後叫你姐姐!」

  霍瀾音有一些懵怔。她的視線慢慢上移,越過紀雅雲,望向出現在門口的衛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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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啃吻

  「你說話呀!」紀雅雲拉著霍瀾音的手輕輕地晃。一雙兔兒眼水汪汪地望著霍瀾音,熱切又真誠。

  怎麼說?撒嬌演戲扮癡情,一走了之愛誰誰?還是巋然不動拒人千里之外?

  霍瀾音一本正經地撒謊:「萬事不過真心二字。」

  衛瞻嗤笑了一聲。

  紀雅雲這才發現衛瞻站在門口。她趕忙站起來,歡喜地喊:「太子哥哥!」

  衛瞻連看都沒看她,徑直進屋,道:「回你自己房間歇著。」

  「哦……」紀雅雲的聲音瞬間沮喪下來,連雙肩都無力地耷拉下來。她慢吞吞地往外走,邁出門檻又忽然回過頭沖霍瀾音燦爛笑起來,無聲擺著口型——「我記住了!」

  霍瀾音彎唇,回之以笑。

  目送紀雅雲離開,霍瀾音將倒扣在桌子上的茶盞翻過來,倒了一盞茶推到衛瞻面前。她有些心虛地偷偷看了一眼衛瞻的神色,迅速低下頭去。

  「真心,你可真好意思說出口啊。」

  霍瀾音理直氣壯地說:「逃跑的真心有,如今努力嘗試的真心也有。怎麼就說不出口了?」

  「呵。」

  霍瀾音眸光流轉,又偷偷瞥了衛瞻一眼,小聲說:「那我總不能說殿下有食香癮吧。她若是再纏著問我身上的香味兒哪裡弄來的,我可怎麼好。」

  衛瞻撩起眼皮,閑閑瞥著她。

  霍瀾音手肘壓在桌子上,上半身前傾,忽然一下子湊近衛瞻的臉。她眼尾輕輕勾勒一抹嫣然,瀲灩眸光浮動。她望著衛瞻,聲音低緩輕柔:「其實這問題該問殿下。殿下究竟是怎麼被一隻小狐狸給迷住了呢?」

  衛瞻也上半身微微前傾,更進一步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兩個人幾乎鼻尖相抵。

  他不答反問:「泥泥,當初你的勾引是為了不被半路丟下,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方便你逃走。那麼如今你再如此勾引我又是為何?」

  霍瀾音含著旖柔笑意的眸光微凝,不由怔住。

  為什麼?

  她發現她回答不上來衛瞻的問題。好像她勾引衛瞻太多次,多到自然而然,順手拈來。

  目的?好像沒有。

  衛瞻看著霍瀾音凝神的樣子,他笑了。他忽然湊過去,親了一下霍瀾音的唇角。

  霍瀾音一怔,立刻坐直身子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

  「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鶯時可有把水燒好。舟車勞碌,已經幾日未曾好好沐浴過了。」霍瀾音起身,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城鎮很小,小鎮裡的人生活簡單質樸,不算多富有。衛瞻住的這處小院子是鎮長的家。鎮長的家並不大,鎮長將自己和兒子兒媳的房間全部騰出來給衛瞻住,他們則是退宿在廂房。

  衛瞻坐在窗下,隨手翻著架子上的書籍。他隨意翻了翻書頁,注意力卻無法集中。

  ——每當霍瀾音沐浴時,她身上的香味兒總是會變得更加濃郁。

  衛瞻抬頭,望向耳房的方向。他的眼前不由浮現霍瀾音坐在水中的樣子,水汽氤氳中,她美得像是九霄仙子。

  他見過啊。

  他知道她浴中的樣子有多麼讓人把持不住。若是以前,他已經推門進去,為所欲為。然而如今,他只能克制地坐在這裡,連想她都是克制的。

  他「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書冊扔到桌子上,越來越煩躁。

  霍瀾音擦著頭髮出來,不經意間抬頭,對上衛瞻的目光,瞧見他正用一種惱怒暴躁的目光瞪著她。

  她又怎麼惹他了?

  霍瀾音避其鋒芒,貼著牆角走到屋子的東南角梳粧檯前坐下,對著銅鏡仔細擦拭頭髮。

  奚海生和鶯時進了耳房收拾,又換了新水。

  衛瞻進了耳房,鼻息間全是濃郁的香氣。這股香氣無孔不入地往他身裡鑽,讓他心裡癢身體躁。

  他轉身出去,招來奚海生將耳房的所有窗戶全打開。

  霍瀾音蹙眉,從銅鏡望了一眼衛瞻,又默默收回視線。心想太子爺果然不好伺候,明明是他讓她先去洗,如今反倒是嫌棄她將耳房弄髒弄亂?不能呀,因為知道衛瞻一會兒要用,她用的時候已經很注意了。

  她對著銅鏡擺著口型——「真挑剔。」

  耳房開著窗戶放了一會兒香,衛瞻才進去。

  霍瀾音將頭髮擦得半乾,她探手伸到窗外,感受著外面的小夜風徐緩輕柔。她起身走出房,想讓半乾的長髮吹吹風,乾得更快些。

  念著前院恐有雜人,她直接去了僻靜的小後院。霍瀾音也沒走多遠,從後門出去,也未下臺階,只在簷下從一側渡步到另一側。

  她忽然聽見低低的樂音,仔細一聽,隱約聽出是陶塤的聲音。霍瀾音微微詫異。北衍過度重武輕文,琴曲歌舞更被人所鄙夷。聽這聲音,當是鎮長家中人所吹。明知道大殿下宿在這裡,還敢吹奏陶塤?

  霍瀾音蹙著眉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這陶塤的聲音過於寂寥,像裹著一層悠遠的記憶。

  霍瀾音望向聲音傳來的小月門。她猶豫了一下,下了臺階,踩著十字磚路,朝著小月門走去。她剛走到小月門門口,門另一側的陶塤聲停了下來,變成男子隨意的哼唱聲。那是一首汾南的民謠。

  霍瀾音腳步猛地停下,剛想離開,忽覺得這聲音很耳熟,有些不敢置信地歪著頭,偷偷去看。

  霍平疆自斟一盞酒,不緊不慢地開口:「小姑娘躲在後面做什麼?」

  霍瀾音輕輕咬了下舌尖,從月門後走出來,說:「霍將軍,我只是聽了塤聲有些好奇。不是有意偷聽。打擾到將軍了……」

  半晌,霍平疆才道:「如今的確極少見縱樂起舞的場景。可惜。」

  霍瀾音頓時明白過來。汾南,那是個盛產美人,人人愛歌舞的地方。霍將軍會帶著陶塤,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已經沒有汾南這個地方了。大火燒了數月,燒了那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昔日的人間仙界葬於戰亂,白骨皚皚堆成鬼城,荒蕪至今。

  「將軍是汾南人?」

  霍平疆點頭,隨口問:「小姑娘聽得出汾南口音?」

  霍瀾音搖搖頭,說:「許是將軍走南闖北,聽不出汾南口音。我只是小時候聽母親哼唱過汾南的民謠。」

  話一出口,霍瀾音有些後悔。如今整個北衍鄙樂舞,她不希望別人輕鄙她的母親。

  「你不是西澤人?」霍平疆問。

  霍瀾音搖搖頭:「我生於西澤,可我父母是汾南人。戰亂的時候,母親隨鄉人逃難,後來輾轉至西澤。」

  「從汾南到西澤,倒是走了很遠。」霍平疆忽來了興致,他問:「那你可會汾南話或者歌謠?」

  「那倒是不會。」霍瀾音搖頭,「只能聽懂一點點罷了。」

  霍平疆「啊」了一聲,有些惋惜地點了下頭。盞中的酒已經空了,他又到了一杯。

  霍瀾音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霍平疆。

  霍平疆沒有穿厚重的鎧甲,尋常的玄色寬袖大氅亦穿出戰鎧的威壓來,那是久經沙場留下來的,磨不去的印記。月下獨酌,又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雖說同行一個月,可是這一個月裡,霍瀾音幾乎沒有與他說過話打過交道。

  北衍的孩子是聽著霍平疆的威名長大的。霍瀾音從未想到她有朝一日會見到霍平疆,甚至將他當成惡人對他放暗器。如今又能這樣平靜地與他說話。

  霍瀾音的目光落在霍平疆的臉頰。

  當初她手中的刀刃劃破霍平疆的臉頰,只是劃破了皮。然而一個月過後,那極小的傷口雖然早就好了,卻留下一道極淺極淺的白色小疤。若是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霍瀾音輕輕咬唇,既覺得心虛,又覺得歉意。

  霍瀾音驚覺自己盯著霍平疆走神,實在無禮。她趕忙低下頭,恭敬地說:「連月奔波,夜深露寒。將軍當早些歇息。」

  霍平疆抬眼,看著霍瀾音匆匆走開的背影。他又低下頭,逕自淺酌。

  霍瀾音回到房中時,衛瞻已經穿著寬鬆的雪色寢衣躺下了。霍瀾音瞥了一眼床榻的方向,也不知道衛瞻有沒有睡著,放輕了腳步。她關好門窗,吹熄了燈,輕手輕腳地爬上床榻。

  衛瞻躺在床外側,霍瀾音只好從床尾繞進去。一不小心壓到衛瞻的腳踝,霍瀾音急忙抬頭去看衛瞻,見衛瞻沒什麼反應,想來是已經睡了。她這才鬆了口氣,進到床榻裡側躺下。

  連日奔波,什麼人都受不了。霍瀾音剛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

  沒多久,她翻了個身,面朝衛瞻。

  外面的風忽然大了許久,將窗戶吹開一道縫,涼爽的夜風吹進來,將窗簾吹開一些。月色從窗戶照進來,落在霍瀾音的臉頰,襯得她的臉頰在夜色裡瑩白中透著晶瑩。剔透可人。

  衛瞻凝望著她的臉一會兒,視線下移落在她隨意搭在臉側的手。

  半晌,衛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他打量著霍瀾音的神色,看可是吵醒了她。

  霍瀾音睡得很沉。

  衛瞻繼而將她微微蜷著的手指一根根展開,反復摩挲著她纖細的手指。然後他忍不住湊過去,去輕輕啃吻她的指尖兒。

  微微有些疼麻,睡夢中的霍瀾音蹙起眉,小聲喃喃著。她胡亂將身前的怪物推開,搶回自己的手抱在胸口,迷迷糊糊地翻身背對著衛瞻。

  衛瞻一動不動。許久之後,衛瞻深深吸了口氣。胸腔裡的暴躁之意幾乎壓不住。

  「混帳東西……」

  他抬起腳,朝著霍瀾音的屁股踢了一腳。

  「唔……」霍瀾音哼唧一聲,眼睫顫了顫,醒了過來。

  衛瞻迅速閉上眼睛,心跳莫名加快。

  霍瀾音慢吞吞地轉過身,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朦朧地望向衛瞻。反應慢半拍地軟聲細語嘟念:「殿下,你怎麼還夢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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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兄長

  棲鳳宮中,皇后剛出乳浴,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由著宮女為她修磨指甲。

  姜嬤嬤悄聲進來,恭敬說話:「娘娘,您鳳壽宴的請帖單子已經寫好,還請您過目。」

  皇后蹙眉,她抬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銅鏡,從銅鏡細瞧自己的臉。

  姜嬤嬤趕緊接了一句:「娘娘容貌世無其二,風華無雙。」

  姜嬤嬤這話可不是奉承。皇后的美貌遠揚四海,甚至曾有番邦異族朝見時,跪拜只為求一見。她如今三十有三,沒受過苦楚,依舊明豔,又多了幾分少女不會有的風韻,何況她有著天下女子無可企及的風度氣質。人人驚於她的美貌,那是一種令人不敢直視,只能仰望的高高在上的美豔。

  「一切從簡,能不請的人就不必來了。」皇后將銅鏡遞給宮女。

  皇后並不喜歡這一年一回的鳳壽宴。生辰而已,有什麼可慶賀的,憑白要見一群無聊的蠢貨。可她是皇后,這事情推不得。

  姜嬤嬤應下。她心裡早就有了數。作為皇后手下得力之人,辦事滴水不漏。她早已想過皇后的各種態度,寫出幾份不同的名單。如今得了皇后的態度,再取其中最合適的那一份名單就行了。

  不過眼下倒是有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她悄悄打量了一下皇后的神色,見娘娘今日沒有不愉,才道:「娘娘,大殿下很快就要回京了。」

  皇后「嗯」了一聲,神色平淡。

  姜嬤嬤這下倒是有些摸不透皇后對大殿下的態度。

  姜嬤嬤於是又說:「大殿下身邊一直帶的那個姑娘,這回恐是要帶回東宮。」

  「那個西澤的小香香?」皇后漫不經心地問。

  「是那位香姑娘。」姜嬤嬤點頭,「奴提起這件事情,是因為大殿下始終沒給那位姑娘名分。奴算著大殿下定然能趕上娘娘的鳳壽宴。若是大殿下將那姑娘帶回了東宮,娘娘要不要給她個名分?」

  姜嬤嬤說完,揣摩著皇后的心思態度。

  在這宮裡,聽話是遠遠不夠的。要能明白主子的心思,要能動腦子出謀劃策。如今娘娘和大殿下之間有了間隙,倒是可以趁著這個機會緩和一下。這正是姜嬤嬤出這主意的緣由。

  「本宮怎記得那姑娘半路離開了?」

  「是。後來大殿下親自在豐白城找到了那姑娘。」

  皇后輕笑了一聲,道:「讓之至今沒給她名分,想來是要給個大的。本宮可不必摻和這閒事。」

  「大的,這……」姜嬤嬤驚訝極了。

  皇后打了個哈欠,慵懶起身,往裡去。她有午眠的習慣,且極為重視,到了時辰便要歇下,什麼緊要的事兒都要往後推。整個棲鳳宮都安靜下來,生怕擾了淺眠的皇后。

  宮女腳步匆匆進來:「嬤嬤……」

  前一刻對著皇后溫柔得體的姜嬤嬤,瞬間冷了臉,壓低聲音:「也不看看時辰,懂不懂規矩!」

  小宮女「噗通」一聲跪下來,急道:「是陛下往這邊過來了……」

  「外面吵什麼?」裡面傳來皇后已有些不悅的聲音。

  姜嬤嬤趕緊擺出笑臉,進去稟告。

  皇后臉上的慍色稍淡,扶著宮女的手起身,去接駕。

  宮人跪了一地,皇后淺淺地一福,迎上去:「陛下怎這時候過來了?」

  「剛在前殿見了幾個臣子,回來的路上被日頭烤得犯睏,經過皇后這裡,便來避避日頭。」皇帝揮了揮手,示意跪了一地的宮人免禮。

  皇后淺笑地挽起皇帝的手臂,一邊往裡面走一邊說:「這午後的日頭是足,烤得人犯迷糊。我也剛要睡一會兒。」

  兩個人繞到裡面,宮女輕輕關上門。皇帝略顯疲憊地躺了下來,皇后懶懶偏坐在床邊,拿了宮女手中的羽扇,為他輕輕扇動。她的目光落在皇帝鬢間的華髮,微微出神。

  不多時,皇帝睡著了。皇后將羽扇遞給宮女,她側躺在床榻外側偎著皇帝,也很快睡著了。

  三日後,衛瞻一行到了京城。

  霍瀾音挑開垂簾,好奇地打量著外面的京城。

  紀雅雲打著哈欠醒來:「到京城了?」

  「是,已經到了。」

  紀雅雲挽住霍瀾音的手腕:「我得回家去啦,爹爹不知道要怎麼罰我。等你有空了,來紀家找我玩呀。」

  「好。」霍瀾音含笑答應,心裡卻明白她若是跟著衛瞻進了宮,哪裡還能輕易出宮。

  「殿下,下官教女不善,特來給殿下請罪!」紀智淵身為衛瞻的親舅舅,仍要跪地請罪。

  紀雅雲吐吐舌頭:「糟糕,爹爹追來了!我得走了!」

  紀雅雲依依不捨地下了馬車,朝著紀智淵小跑而去。

  看著紀雅雲跟著她的父親離開,霍瀾音有些羨慕。

  不過片刻之後,她黛眉輕蹙,心中有幾分不解。紀雅雲跑出京城尋找衛瞻的事情應該不會人盡皆知。紀家就算為了女兒的名聲考慮,也會將事情瞞下來。可紀智淵當街相攔,接女兒回家,這明擺著告訴所有人紀雅雲去找衛瞻。

  身為父親怎麼會不在意女兒的名聲?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確信紀雅雲將來會嫁給衛瞻。

  霍瀾音抬眼望向馬背上的衛瞻。不知道為什麼自從踏入京城,她便覺得衛瞻整個人的氣質變得不太一樣,有些陌生了。

  霍平疆帶著玄甲軍先一步離開整頓,只留下一隊侍衛護送衛瞻入宮。從城門至皇宮,亦是不短的一段距離。

  正從小窗往外瞧的霍瀾音,忽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讓之!」霍佑安打馬追來。

  衛瞻勒住馬韁,等他追上,道:「你怎在京中?」

  「說來話長,不過能調回京中正合我意!」

  霍佑安與衛瞻並駕,壓低了聲音,道:「重立儲君的詔書已經擬了。你重新上朝的第一日就會頒下來。」

  衛瞻臉上沒什麼表情,並不意外。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霍佑安忽然放慢了馬速,等霍瀾音的馬車追上來,他停在車窗旁,嬉皮笑臉:「呦,小狐狸精跟到京城來了。你這該不會是欲擒故縱的把戲吧?」

  霍瀾音猛地放下垂簾,遮了霍佑安那張令人討厭的臉。更是連話都懶得跟他說。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嘖」了一聲,「這麼不經玩笑的?以前不是挺能言善道的。」

  衛瞻瞥了他一眼,霍佑安聳肩,打馬追上去。

  馬車裡,鶯時小聲勸:「姑娘,別生霍小將軍的氣了。他說話總是這樣。姑娘可教過的,生氣傷身,不能因為旁人的閒言碎語生氣。」

  「我沒生他的氣,就是懶得搭理他。就是……」霍瀾音歎了口氣,心事壓在心口。

  她之所以來京城,是為了她的母親。如今終於到了京城,她卻不能立刻飛奔到母親身邊,而是要跟著衛瞻進東宮。東宮是什麼地方?牢籠一般,進去了想出來可就不容易了。縱使衛瞻答應令太醫去給母親診治,縱使衛瞻允許她去看望母親……

  她還是想飛奔去尋母親,現在立刻馬上!日夜照顧,守在她身邊。

  霍瀾音不輕易許諾,可也一諾千金。她對衛瞻說她願意試著去喜歡他,衛瞻聽了嗤之以鼻,以為她騙他,以為她利用他帶她回京城。

  可霍瀾音說那話的時候是真心的。

  若她現在對衛瞻說先不跟著他進東宮……

  衛瞻本來就懷疑她別有用心,她若真那麼說了,以衛瞻的性子,霍瀾音真的擔心弄巧成拙,將他激怒。霍瀾音輕輕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愁思爬上心頭。雖然衛瞻這一路像模像樣的,可她見多了他暴戾的樣子,毫不懷疑將他激怒的結果,只怕又落得一個被綁著抗進東宮的後果。

  霍瀾音思量再三,覺得眼下不是離開的好時機。大不了進了東宮後,花些心思去哄著衛瞻,慢慢磨去他的疑慮。

  縱使心急如焚,也只好暫且壓下。

  馬車一路駛向皇宮。

  霍瀾音從側面的窗戶看見外面大片紅磚綠瓦,知道皇宮快要到了。

  馬車忽然停下來,霍瀾音身子前傾,扶了一把車壁。

  「敢攔殿下車隊,好大的膽!」侍衛呵斥。

  「下官周自儀,參見殿下。」

  車廂裡的霍瀾音身子一僵,繼而猛地抬頭,眸光微顫,懷疑自己聽錯了。

  衛瞻眯起眼睛打量著前方的周自儀,而後微微側首,望了一眼身後的馬車。他問:「何事?」

  「得知家妹與殿下同往至京,特來接她回家。」周自儀一身茶白的長衫,身量修長單薄。他端正而立,目光乾淨又堅定。整個人裹著一股書卷氣,眉宇之間又含著一股正氣。

  衛瞻懶懶一笑,道:「孤要帶她進東宮。」

  周自儀朗聲道:「家妹未曾婚嫁,一日未曾冠夫姓,一日就是我周家人。下官今日來接她回家,合情合理。望殿下放人。」

  「有意思。」衛瞻笑了,「今科狀元是吧,你這是在給自己的妹子求名分?」

  「非也。」周自儀正視衛瞻,「殿下以人為藥,已是大謬。」

  「大膽!」侍衛訓斥。

  周自儀毫無懼意:「殿下以人為藥,是為不仁。君不仁,民心輕,既為亂。」

  侍衛拔刀,將他圍住,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霍佑安開口:「聽聞狀元郎無不敢言,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下官既為諫臣,若不敢言則為庸。」

  衛瞻極煩與這群文官打交道,他語氣裡已有幾分不耐:「若孤執意帶你妹子入宮,你當如何?若治你個不敬之罪就地正法,你又當如何?」

  周自儀一掀長衫前擺,跪下,脊樑挺直。

  「下官苦讀聖賢書十數載,學理明德,一朝高中為天子門生。今日於天地之間,唯高呼一聲——學生不服。」

  他不是來討名分的,而是以諫臣之名指君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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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傲骨

  衛瞻慢條斯理地拈著指上的扳指,一時沒說話。他臉上亦沒有什麼表情,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緒。

  霍佑安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笑著開口打圓場:「周自儀,你到底是為了行諫臣之責,還是以權謀私執意帶走你這假妹妹?據我所知,你和她毫無血緣關係,這兄長之位怕是站不穩。你執意為她出面,也不怕惹人閒話?」

  「我周自儀無愧天地,更無愧於心。」

  霍佑安笑著繼續說:「依我看,瓜田李下,她跟你回去毫無道理。你且先回去……」

  「姑娘!」鶯時的呼聲打斷了霍佑安的話。

  霍瀾音猛地推開車門,不等放下踩腳凳,也沒用旁人攙扶,直接跳下了馬車。她腳步一歪,身子趔趄了一下,惹得鶯時驚呼。

  霍瀾音推開馬車前的侍衛,朝前跑去。她緊緊抿著唇,攥著裙子的手也緊緊。分明經過深思熟慮曉得先跟衛瞻入東宮再慢慢說動他才是最好的方法,可是當有人為她奮不顧身,她又有什麼可畏懼的?即使是最差的結果,她也願意承受!

  她跑到衛瞻馬側,攥著他的馬韁,仰頭望著他。

  「我想回家看看母親……」霍瀾音的眼睛早就被淚水打濕,長長的眼睫黏連。她攥著馬韁的手挪了挪,去拉衛瞻的手,她的手在微微發抖。她用幾近哀求的聲音小聲求他:「我想回去看母親,我想為她親自煮藥,日夜守在她身邊。我好想我母親……」

  眼淚簌簌落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哽咽,帶著哭腔。

  周自儀皺眉,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成拳。

  「等母親好一些,我就乖乖回來。我沒有騙你。我這次真的沒有騙你了……以後也都不會騙你了……」

  衛瞻盯著她的眼睛,他抬手,指腹抹去她眼角噙著的淚,她臉上的淚水卻濕了他的掌心,濕漉漉的。

  他推開霍瀾音的手,駕馬朝著宮門衝去。

  霍瀾音急急向後躲避,堪堪站穩身子,望向衛瞻揚長而去的背影。

  他放她走了……

  霍瀾音望著他的背影,心裡鬆了口氣的同時,一種酸澀婉轉蔓延。眼淚好像落進了心窩裡,難受得要命。

  霍佑安搖頭,去追衛瞻。

  周自儀伏地跪拜:「恭送殿下。」

  「阿音,回家了。」周自儀走到霍瀾音面前,微笑著說。他語氣那樣尋常,將霍瀾音的記憶一下子拉到很久之前。

  熟悉的兄長。

  霍瀾音輕輕點頭,跟著周自儀坐上馬車。

  宮門不遠處,停了一頂軟轎。轎外的小丫鬟掀開轎簾,說:「姑娘,那位就是周自儀!」

  李家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柔聲說:「大殿下今日回宮,宮裡必是要忙。我們回吧,改日再進宮尋小公主。」

  小轎轉了方向,回到相府。

  霍瀾音坐上馬車後,一直低著頭。她不想讓周自儀看她這麼狼狽的樣子,她拼命擦眼淚,可是怎麼也擦不乾淨。

  一方帕子出現在視線裡,她接過帕子,這才抬頭。

  「哥哥……」只喚了這一聲,眼淚又落下來。

  「不必多言。」周自儀道。

  霍瀾音點點頭,明白周自儀的意思。若她道謝,反倒是疏遠。她努力平復自己,甚至扯出笑臉來,克制地用尋常語氣問:「多久能回家,我母親可好?」

  「這個時辰你母親應該服了藥睡著,我們先去別的地方。」

  霍瀾音有些意外:「什麼地方?」

  「小狐狸!」外面傳來霍佑安的聲音。

  馬車停下來,周自儀推開車門,問:「霍小將軍有什麼事?」

  霍佑安沒理他,調轉馬頭停在車窗旁,將一個包裹扔進去,道:「你的東西。讓之說別的東西你可能不要了,那條綠裙子或許還要吧。」

  霍瀾音掀開簾子,霍佑安猛地看見她那張哭花了臉,愣了一下。

  「霍小將軍,殿下可在生氣?」霍瀾音問。

  霍佑安「嘖」了一聲,語氣帶著嘲意:「想知道就自己回去問,別朝我打聽消息。」

  「霍小將軍,你和殿下關係非同一般。希望你能勸勸殿下……」

  「霍瀾音。」霍佑安打斷她的話,「你怕殿下怪罪?嗤。是不是在你眼裡殿下當真善惡不分是個惡人?你根本不瞭解他,真不知道他怎麼瞎了眼喜歡你這隻狐狸!駕!」

  霍佑安調轉馬頭,不聽霍瀾音的解釋。

  「姑娘。」鶯時撿起被扔到地上的包袱遞給霍瀾音。

  霍瀾音打開包袱,摸了摸那條艾綠的裙子,然後在包袱裡取出一個檀木小盒。檀木小盒被她打開,指腹拈過被纏了一層布的扳指。

  完好的。

  霍瀾音輕輕舒了口氣。

  霍佑安扔進來的時候沒有摔碎,幸好。

  坐在對面的周自儀安靜地看著霍瀾音的動作。

  馬車轉來轉去,駛進一條破舊僻靜的小巷,在一處狹小的舊宅院門前停下。周自儀先下馬車,立在一側,伸出手。

  霍瀾音將手遞給他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懵怔。記憶的門一下子打開,好像又回到了幼時兄長帶她出門玩的舊時光。

  霍瀾音下了馬車,掃了一眼面前的舊宅院,什麼也沒問,跟著周自儀進去。

  「小姑娘,應當不記得我了吧?」一個坡腳老頭笑眯眯地出現。

  霍瀾音想了一下。

  「司徒爺爺?」

  「誒!小姑娘還記得我哩!」司徒十三本來就小的眼睛笑得成了一條縫。

  「當然記得爺爺,爺爺是我的救命恩人。」

  司徒十三笑著說:「進屋來!」

  霍瀾音幼時重病,正是司徒十三用花藥為她續了命。

  霍瀾音滿心疑惑地進了屋,在司徒十三的指使下坐下。

  「把手給我。」

  霍瀾音看一眼桌子上的脈枕,疑惑地望向周自儀。周自儀微笑著對她點點頭,她才將手放在脈枕上,由著司徒十三診脈。

  「小姑娘,你先前做藥引時,吃了多久的藥?」

  「三個月。」

  司徒十三點點頭。

  霍瀾音沒有問什麼,卻隱約猜到了。她望向司徒十三,看著他的眉頭一點點皺起。

  司徒十三鬆了手,他說:「小姑娘,別怕疼,我只在你手指上割一點點。」

  霍瀾音把手遞給他。

  「不疼呦!」司徒十三笑眯眯地在霍瀾音的手指上割了一個小口子。

  霍瀾音心中惴惴,面上卻微笑著說:「司徒爺爺,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怕疼的。」

  「嘿嘿,那等下有一點疼,你忍一忍。」

  霍瀾音點頭。

  司徒十三打開一個暗紅的小瓷瓶,把裡面白色的藥粉倒在霍瀾音被割破的指腹。

  霍瀾音尖利地叫出聲。

  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痛!

  周自儀立刻蹲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司徒十三也對霍瀾音的反應十分意外,他立刻用杯子裡的水潑在潑在霍瀾音的手上,又對一旁的鶯時說:「去打井水給你家姑娘洗手。」

  「沒事了。」周自儀輕輕拍著霍瀾音的背。

  霍瀾音從來沒這麼痛過,即使是當初小腿被狼撕咬也沒這樣好似心肺被撕裂地痛。不過這痛覺來得兇猛,去得也迅速。

  「已經沒事了。」霍瀾音努力笑出來,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小姑娘,你可知道那藥引的藥方?中途可換過藥方?」

  「我不知道藥方,只知道不止一種藥,送來的藥經常不同,我也沒問,只是喝下去。」

  周自儀臉上最後的那一點微笑也終於是散了。

  霍瀾音看著周自儀和司徒十三打算出去說話,她忙說:「沒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司徒十三看向周自儀。

  周自儀沉吟片刻,回頭望向霍瀾音,對上妹妹堅持的目光,他最終點了點頭。

  「是藥三分毒,何況是沒病的人吃了三個月的藥。這藥仍潛在體內,至於影響嘛……」司徒十三猶豫了一下,「我暫且說不好。咱們現在要做的是儘快將那些東西從身體裡趕出去。不能再用藥了,只能靠針灸來慢慢調理著。」

  霍瀾音垂下眼睛,心裡空落落的。

  是她疏忽了,因為一直沒覺得身體哪裡不舒服,竟沒有想過為人做藥引會不會傷害她自己的身體。

  肩上忽然一沉,霍瀾音抬起眼睛,對上周自儀含著和煦笑意的眼。

  他說:「阿音,回家了。」

  「好。」霍瀾音彎起眼睛。

  剛到周府,小廝趕忙迎上來,愁眉苦臉:「大爺,老爺發了好大的脾氣,喊您去呢!」

  「知道了。你且去回父親我送阿音到她母親那裡,立刻過去。」

  小廝猶豫了一下,只好這樣去回話。

  霍瀾音心下不安,她問:「哥哥,父親那邊……」

  「勿要多慮,萬事有我。」

  霍瀾音側著臉,靜靜望著周自儀。

  「為何如此看著為兄?」周自儀問。

  霍瀾音淺淺地笑了,她說:「哥哥還是哥哥。」

  「我永遠都是你的兄長。」

  「嗯。」霍瀾音輕輕點頭,「我記住了……」

  周自儀將霍瀾音送到姚氏居住的小院門口,道:「我且送你到這裡,這便往父親那裡去了。」

  「好。」

  霍瀾音立在小院門口,望著周自儀離開的背影。他一手負於身後,腳步永遠從容不迫。霍瀾音還記得小時候和哥哥一起讀書,欽羨文人風骨。如今,哥哥便成了書卷中文人的樣子。

  鶯時開心地笑:「姑娘,有大爺在可真好!」

  「誰在外面?」稻時從小院出來,見到霍瀾音臉上迅速攀上笑容,「姑娘!大爺果真將你接回來了!」

  「我母親怎麼樣了?」霍瀾音急問。

  稻時臉上的笑滯了滯,才重新笑著說:「前些日子是兇險了回,最近也好了些。夫人中午飯後服了藥,現在還睡著。夫人睡前還在念著姑娘呢!」

  說話間,霍瀾音已隨著稻時進了屋。

  屋子裡濃濃的藥味兒遮不住母親身上熟悉的氣息,霍瀾音的眼淚再一次濕了。她疾步悄聲走到床前,望著母親消瘦蒼白的臉色,困在她眼眶裡的熱淚一下子滾落。

  「女兒不孝……」她跪坐在地,雙手搭在床沿,深深望著母親。

  有的人分別時不知道思念有多深,重逢時一下子湧出來的想念洶湧得能將她淹沒。

  稻時和鶯時急忙將霍瀾音扶起來。

  「姑娘莫傷心。」

  霍瀾音在床邊坐下,壓低了聲音:「沒事,我在這兒陪著母親。」

  鶯時和稻時都退了下去,只留霍瀾音單獨陪在姚氏身邊。

  霍瀾音凝望著母親,心酸又心疼。她的思緒飄啊飄,淩亂的記憶在打轉。從小到大和母親相處的一幕幕浮現眼前。

  她趴在母親身邊,這讓等母親醒過來就能立刻看見她。

  不多時,稻時匆匆跑進來,聲音又急又低:「姑娘,大爺和老爺在書房裡起了爭執!」

  霍瀾音皺眉,急忙起身,往書房去。

  書房裡。

  周玉清氣憤地訓斥:「你以為你是誰?青天大老爺?替天行道?為官半年,你說你得罪了多少朝中大臣!這些人哪個是你能惹得起的!」

  周自儀一手負於身後,氣定神閑而立。

  周玉清看見他這個樣子就來氣。

  「你讀書考功名是為了光耀門楣,豈能如此胡作非為不計後果!如今看來,你還不如留在西澤當個教書先生!前陣子反駁王爺,昨日得罪了陳督主,今日竟敢攔大殿下的馬車。你瘋了吧?再這麼下去,咱們周家都要跟著你完蛋!」

  「光耀門楣是小志,報效國家乃為大志。」周自儀朗聲道。

  「你!」周玉清指著周自儀,「我和你說了這麼多,你一句聽不進去是不是。啊?咱們從西澤那樣的小地方來到京城是多不容易的機會?你母親為你祈了多少福念了多少經,換來你今日福報!文官千千萬,非要做諫臣!史上諫臣哪個有好下場?」

  周玉清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著胸腔裡的憤怒,放緩了語氣:「自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太年輕,太意氣用事,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至剛易折啊!這天下不平之事太多,你管不過來,也沒那個能力去管。聽父親一句勸,收起你的大志,好好去做相門婿,調職,日後必將前程似錦。」

  周自儀失望地望著自己的父親,道:「父親從小送兒去學堂讀書,學聖賢之道。如今卻告訴兒子要明哲保身,蒙上自己的眼睛視陰暗不見,甚至與陰暗同流合污。」

  「這世間並非非黑即白!」周玉清拍桌子。

  周自儀反駁:「這世間之所以非黑即白,正是有無數賢者堅持正義,與惡者抗衡。若人人利己明哲保身,黑暗蠶食,只剩漆黑暗潭永無白晝。亦不存在父親所言之非黑即白。」

  「一派胡言!」周玉清更怒,「你能耐了!你要做賢者撕開黑暗!你要鏟平天下不平事了!連命也不要了!」

  周自儀朗聲道:「憑我一己之力自不可能。即使是螢火之光,若能為白晝發一分亮,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糊塗!不會變通為愚蠢!不思後果為不孝!」周玉清怒不可遏,「若你還認我這個父親,立刻調職,不要再做這諫臣!」

  周自儀望著父親,說:「父親,您也是上過戰場的人。」

  周玉清愣了一下。

  「亂世時,先烈拋頭顱灑熱血,不畏生死。如今太平盛世,我若貪生怕死,連真話都不敢說,怎對得起死在戰場上的十餘萬白骨!」周自儀深吸一口氣,「我們北衍因為腐爛而被滅國。汾南的斷壁殘垣仍未修復,時刻提醒著我們國恥不可忘!不仁的君主,荒淫的王侯,庸貪的臣子。這些都在一步步將北衍推向另一場滅亡!」

  「你給我住口!」周玉清摔了桌子上的茶器,玉器碎了一地。

  周自儀昂首而立,不畏不愧。

  「你你你……」周玉清看著比他高半頭的兒子,氣得全身都在打顫,「好……朝堂那些事情先不說,你今日去攔大殿下的馬車簡直愚蠢至極!你顧不顧你妹妹的名聲!」

  「不顧阿音名聲的人是父親,不是我。若她再嫁旁人,我們該坦誠相告她的經歷,否則為不真誠。她是受害者,她沒有錯,沒有什麼值得遮掩的。若她今生不再嫁,她沒有父親,我這個兄長養她一輩子。」

  「你!」周玉清氣得坐在椅子上。

  當初他將霍瀾音送去做藥引時便知道周自儀必然反對,所以他撒了謊,只說大殿下路過看中霍瀾音,霍瀾音也甘願陪大殿下離開。

  可他千算萬算沒想到同鄉一個頗為不對付的人升遷至京城,將他把霍瀾音送去給衛瞻當藥引這事兒說了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京城早已人盡皆知,又如何瞞得過剛正不阿的周自儀?

  周玉清努力說服周自儀:「自儀,你妹妹的容貌你知道,她身懷異香的事情你也知道。她這樣的女子是需要地位高的人保護的……」

  「父親。」周自儀打斷他的話,「您是否也曾用同樣的說辭騙過阿音?」

  周玉清努力壓制的火氣又升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

  「不需旁的男子,阿音足以保護自己。推她做藥引,才是將她推進黑暗。父親將話說得慈悲,實則不過因為想要用阿音巴結大殿下。因為知道送女人到大殿下身邊不易,所以甘願送她去做藥引。清白人家不會推女兒為妾,何況是連妾都不如的藥引。父親,您這種行為在書上被稱為賣女求榮。」

  「我還不都是為了你的前程!」周玉清氣得渾身發抖,聲音也變得尖利。

  周自儀閉了下眼睛,低聲道:「父親,您承認了。」

  「那又如何?一個女人!一個父不詳生母為奴的女人而已!」周玉清圍著周自儀走來走去,「你長本事了!你這個不孝子竟敢如此對父親!你是不是還要取家法對你老子下手?」

  提到家法,周玉清更是憤怒。他來京城本是享福的,沒想到這個兒子制定了一套莫名其妙的家法。

  「不敢。」周自儀緩緩搖頭,「但,父錯子償。」

  「什麼?」周玉清不敢置信地看著周自儀。

  「清風,取家法。」周自儀緩步往外走。

  他推開書房的門,看見霍瀾音站在外面。

  「哥哥……」霍瀾音哭紅了眼睛。

  他對霍瀾音微笑著輕輕頷首,而後經過她,緩步走向庭院中央,一掀長衫前擺,端正跪下。

  「爺,您忍著點……」清風握著鞭子。

  「開始吧。」周自儀微笑著。

  當第一鞭子落在周自儀的背上,萬里晴天的天忽然響起一道雷聲,烏雲迅速捲來,轟鳴雷聲落下大雨。

  雷聲遮了落在周自儀背上的鞭聲。雨水濕了他的衣裳,鮮血亦染紅了他的白衣。而他跪在那裡,面帶微笑,從容不迫。

  霍瀾音她跪坐在周自儀身邊,早就泣不成聲。

  自從身世大白,她經歷了那麼多,見過太多的背叛、捨棄、嘲笑、陷害,也遇到過更多很善良的人幫助她。可她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今日方明白,她終於也有了家人的庇護。

  原來被家人不顧一切保護的滋味是這樣的啊……

  周玉清怔怔站在門口,整個人又憤怒又心疼。

  難道是他錯了嗎?難道真的是他錯了嗎?

  五十鞭結束,血肉模糊。

  清風哽咽著說:「爺,夠了,您起吧……」

  周自儀道:「頂撞父親,為不孝。加十鞭。」

  清風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重新握緊鞭子。

  又十鞭結束,霍瀾音哭著去扶周自儀。周自儀輕輕推開她的手,他朝著周玉清伏地跪拜,字字堅決:「有人為官求榮華富貴,兒子從仕立志效仿賢者,唯願以一腔熱血獻江河。兒子不孝。」

  以額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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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風箏

  周玉清縱有千萬句的訓斥亦一句話說不出來。

  才得到消息的趙氏和大姑娘周靜蘭跑過來,趙氏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一個勁兒的罵著周玉清,並且奮力拍打著他。

  「你長本事了!你欺我兒!你有沒有良心……」

  她專朝周玉清的腦袋打,讓周玉清的老爺威嚴掃地。他實在忍無可忍大聲喊︰「我是為他好!為咱們家裡人好!他這樣下去早晚賠上性命,還會連累咱們!」

  「你這個孬種!你要是怕受連累,趕緊休妻棄子斷絕關係!」趙氏跳起來擰他的耳朵,「我兒子做什麼都是對的,他守他的什麼道什麼晝,做的都是大好事!就算賠命怎麼地?我和蘭兒陪他一起砍頭!你要是怕死就滾得遠遠的!有罪俺們娘仨一起扛!反正最苦的日子都是俺們娘仨一起過的,那個時候你只知道抱著你的新娘子快活……」

  周自儀臉色蒼白地望著大雨中的母親,皺起眉。幼時跟著母親逃難,他眼睜睜看著母親為了討一個粗麵饅頭給他們兄妹果腹,是如何被那些男子調戲。

  所以,對天下太平的渴望注在他的骨血裡。

  他並非不會圓滑處事,並非不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這世間能者千萬各有自己發亮的方式,可總要有人以血鋪路。

  愚笨也好,固執也罷。

  他願意。

  「哥哥!」周靜蘭匆匆去扶周自儀,她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霍瀾音。

  「莫讓母親淋雨。靜蘭,勸母親回去。」

  周靜蘭點點頭,紅著眼睛起身去拉母親。旁人誰也不敢拉架,周靜蘭費了好些力氣才將趙氏從周玉清身邊拉開。

  「母親,母親!咱們先回去,先回去看看哥哥的傷啊!」

  趙氏這才推了周玉清一把,轉身跑著去找自己的兒子。她一把推開扶著周自儀的霍瀾音,和周靜蘭一左一右,攙扶著周自儀往回走。

  霍瀾音默默跟在後面。

  周玉清坐在地上,奮力拍打著地上的積水。

  「都什麼玩意兒啊!」

  滿地的積水被他拍得激起。

  霍瀾音跟著到了周自儀的住處。趙氏和周靜蘭忙著吩咐下人打熱水、準備乾淨衣物和傷藥。霍瀾音安靜地站在角落裡,遠遠望著周自儀。

  「阿音。」周自儀微笑著朝她招招手。

  霍瀾音濕著眼睛朝他走過去。

  「都已經濕透了。回去換身衣服,喝碗薑湯驅寒。不記得司徒爺爺說的話了?可不能再染上風寒,再多吃藥。」

  霍瀾音杵在他面前,沒動。

  周自儀雖臉色蒼白,卻和煦笑著,說︰「你母親快醒了。讓她瞧見你這樣會掛心。何況我沒什麼事情,你也不是大夫幫不上忙。」

  霍瀾音慢吞吞地點頭,這才離開。她知道周自儀說得對,她在這兒的確幫不上什麼忙,何況有趙氏和周靜蘭在照顧他。

  她剛邁出周自儀的住處,外面的雨忽然停了,重新晴空萬里。

  霍瀾音望了一眼被洗過的湛藍天空,腳步匆匆地回到小院,詢問稻時得知母親已經醒了,她也不敢這個樣子去見母親,趕忙跑去耳房換衣服。

  她匆匆去翻包袱,去拿那條艾綠的裙子。

  一個長長的小盒子掉到地上。

  霍瀾音愣了一下,撿起小盒子打開,裡面是那支石榴石鍍金步搖。她的指腹輕撫石榴石,微涼。

  「姑娘,夫人正問您呢!」鶯時匆匆進來。

  霍瀾音回過神來,將步搖放回盒中。把這個盒子和另外裝著扳指的檀木盒收在一起。

  「曉得了。快來幫我擦擦頭髮。」

  霍瀾音匆匆換好衣服,頭髮卻是一時擦不乾,只好這樣去見姚氏。

  還沒進屋,霍瀾音就聽見姚氏的咳嗽聲。印象裡,她很小的時候姚氏身體一直不好,尤其是陰天下雨,總是咳嗽。

  「娘!」霍瀾音小跑著進屋,撲到姚氏身前擁著她。

  姚氏溫柔笑著,輕輕拍著女兒的背。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音音……」

  霍瀾音的熱淚一下子湧出來,小聲哭訴︰「女兒不孝!」

  「沒有,我的音音孝順著呢。」姚氏摸著霍瀾音的頭髮,「怎麼濕漉漉的?」

  「舟車勞碌,回來梳洗了一番,頭髮還沒乾呢。」

  「咳咳咳……」姚氏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她將懷裡的霍瀾音推開一些,別開臉去咳,「可別把病氣傳給你。」

  霍瀾音坐在床邊,深深望著母親,只恨自己母親離開太久。

  姚氏止了咳,拉著霍瀾音的手在掌中反覆摩挲,霍瀾音只覺得母親的手瘦骨如柴。

  「音音,你好不好?」

  「我害怕!」霍瀾音哭著伏在姚氏的腿上。她用力攥著母親的手,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怕失去母親。

  「不怕,不怕……」姚氏輕輕拍著她,哄著她。她甚至想像霍瀾音小時候那樣給她哼唱著汾南小調來哄她。可惜她的嗓子壞了,唱不了了。

  「姑娘,姑娘!」稻時小跑著進來,「宮裡來人了!」

  姚氏輕輕拍著霍瀾音的動作一停,手顫了一下,搭在霍瀾音的背上做出保護的姿勢來。

  霍瀾音坐起來低頭擦眼淚,嗡聲問︰「可知道是什麼人什麼事情?」

  「是一位奚公公,帶著太醫來給夫人瞧病的。」

  奚海生?

  霍瀾音怔了怔。

  「姑娘?」

  霍瀾音回過神來︰「快請!」

  果然是奚海生。奚海生客氣說話︰「夫人,殿下令我去太醫院拎兩個年歲大的太醫帶過來。我把人給您送來了。」

  霍瀾音掃一眼奚海生身後那兩個淋了雨且氣喘吁吁的老太醫,趕忙吩咐鶯時燒水、煮茶。

  姚氏的病癥不是一副藥就能藥到病除的病癥,她這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病只能先穩定下來,再慢慢調理。就算神醫也一樣。

  太醫為姚氏看過病,寫下藥方,起身告辭。

  「兩位太醫,可否幫忙開一幅治療鞭傷的妙藥?」霍瀾音問。

  「我這裡剛好有一瓶,夫人拿去用。」王太醫從藥匣裡取出一瓶藥,遞給鶯時。

  霍瀾音反覆謝過,親自送奚海生和兩位太醫離府。回來後又直接讓鶯時將這藥送去給周自儀,剛巧稻時端來煮好的藥,霍瀾音親自餵姚氏吃下。

  姚氏服了藥,很快又犯了睏睡著了。

  雖然姚氏睡前讓霍瀾音不要守在屋子裡怕她染上病氣,可姚氏睡著之後,霍瀾音還是守在床邊。她安靜地、長久地、溫柔地望著睡著的母親。

  姚氏起先睡得還算安穩,沒過多久皺起眉,在睡夢裡一會兒喊著「音音」,一會兒喊著「荷珠」。

  霍瀾音拉著稻時出了屋。她問︰「母親病後,荷珠可有來看過母親?」

  「有的,來過一次。夫人當時睡著,二姑娘便走了。」

  「一次?」霍瀾音皺眉。

  「是。」稻時嘆了口氣,「倒是大姑娘來過幾次,送過補品送過藥,還送了些平常能用到的東西。」

  霍瀾音有些驚訝。

  在她還是周瀾音的時候,她和周靜蘭是很不和的,沒想到她竟然會多次來看姚氏。

  霍瀾音心中忽升起一種物是人非的頹然。

  晚上,霍瀾音想睡在母親身邊。姚氏到底是怕將病氣傳給她,執意不肯,將她攆了。

  霍瀾音獨自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裡望著屋頂,果不其然地睡不著。

  不知道今晚哥哥要怎麼睡才不會踫到傷口,不知道哥哥的未來會如何。不知道母親的身子還能拖多久,當真沒有痊癒的可能?

  不知道……

  霍瀾音翻了個身,蜷縮側躺著,望著身側的枕頭。

  不知道衛瞻現在在做什麼,不知道他可發了脾氣,不知道他回宮之後可還順利,不知道他這次有多生她的氣,不知道她與他之間要如何收場……

  霍瀾音慢慢睡著,凌亂的夢塞了整夜,使得她疲憊不堪。

  接下來的幾日,霍瀾音日夜陪在母親身邊,就連周自儀那邊也不曾去,只讓鶯時隨時留意著兄長的情況。如今她的身份實在不能太招搖,不管是假千金的身份,還是大殿下藥引的身份。不過能一直守在母親身邊,她也怡然自得。

  四五日後太醫又來了一回,這次不是上次那兩位,又換了兩位。

  霍瀾音心下疑惑,悄聲詢問奚海生。

  奚海生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殿下讓我換兩個老傢伙。」

  霍瀾音遲疑了片刻,才問︰「殿下可有什麼話帶過來?」

  「不知道啊。」奚海生搖頭,「我許久不曾見過殿下,都是別人傳話給我的啊。」

  又過了兩日,霍瀾音正花心思給姚氏講趣事逗母親開心,宮裡來了懿旨。

  「鳳壽宴?」霍瀾音黛眉輕蹙,望著手中沉甸甸的懿旨。

  周自儀看著霍瀾音蹙眉的樣子,莫名想將她的眉心撫平。

  「阿音,我們去放風箏吧。」他說。

  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向他。

  小時候,兄妹兩個倒是時常放風箏。

  「現在已經秋天了呢。」霍瀾音說。

  周自儀微笑︰「秋風亦可和煦。」

  霍瀾音跟著周自儀上山。周自儀看著她熟練地上馬姿勢,目光凝了凝。他收回視線,吩咐鶯時回去給霍瀾音拿一件披風來。

  「山上風大。」他說。

  霍瀾音沉默地看著周自儀。原來他還知道山上風大。

  周自儀身上的傷沒好,他立在馬側看著霍瀾音放風箏。霍瀾音拍了拍雄鷹風箏,一本正經地說︰「你爭點氣,別斷線。」

  今日,衛瞻是被霍佑安強硬拽出宮的。霍佑安煩透了,他知道衛瞻也煩。

  「騎騎馬吹吹風煩心事都他媽滾蛋。」霍佑安甩著馬鞭,「讓之,咱們賽馬吧。輸的那個不許反抗讓對方狠揍一頓如何。」

  身側衛瞻的馬速卻慢下來。

  「讓之?」霍佑安疑惑回頭。

  衛瞻眯起眼睛,望著天上翱翔的雄鷹。他視線下移,落在那道放風箏的倩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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